《我真是人类[末世]》 1、远洋邮轮 “快点啊,别磨磨蹭蹭的,再晚就观测不到流星雨了!” “快好了,快好了,别催啊。” “望远镜准备好了吗?” “好了好了。” “啊,好痒好痒……这夏天的蚊虫也太多了吧?” “哈哈,我早准备好了驱虫水,拿去吧,不谢。” “小阑,我真是太爱你了……” 这一行人共六男五女,正准备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山上露营。 他们本是附近一所大学的学生,听闻今天将会有一场史上最大的流星雨降临,便举行了社团活动,收拾好装备抗到这座山上,特意来观测流星雨。 而和他们有同样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只见原本人迹罕至的山上,到处都挤满了人,熙熙攘攘,满地都是手电筒的光芒。 他们都是来观看这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文盛景的。 “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打听来的冷门观星地,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来?”见到山上那么热闹,一个男生心中不禁有些郁闷。 “既然能被你打听到,那就说明它已经不是那么冷门了。”一个女生笑嘻嘻地说道。 “这可是有史以来最大的流星雨,都可以载入史册了,有那么多人来看也正常。”另一个人也笑着道。 “那在这时候许愿岂不是会很灵?” “拜托,我们好歹也是天文社的,能不能讲点科学?” “哼,天文社就不能讲究浪漫了吗?” …… 年轻男女们嬉嬉笑笑,打打闹闹,一派融洽,然而其中,却有一个身影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一个带着黑框眼镜,面容清秀的女孩,一头黑发,穿着白色短袖,此刻正安静地调试着望远镜,没有加入社员们的聊天。 女孩名叫王太微,性格孤僻,向来是社团里的隐形人。 事实上,以王太微的性格,本不会加入天文社,更不会参加什么社团活动,然而她的一个大学室友赵阑却是天文社的成员,在赵阑的死缠烂打下,王太微只能无可奈何地上了对方的贼船——按照赵阑的话来说,“你既然叫太微,那就是注定要加入我们天文社的”! 太微,是三垣四象二十八宿中,“太微垣”的名字。 而这样百年难得一见的流星雨,赵阑自然不会错过——事实上,这次的社团活动,便是其大力推动的。 王太微便也在赵阑的撒娇打滚下,来到了这里。 “太微,给!”赵阑笑着将驱虫水递给了王太微,埋怨道,“你这里蚊子那么多,怎么也不找我来拿驱虫剂?” “还好,我不觉得很痒。”王太微答道。 “啊,好大一只蜘蛛——还有飞蚁!”看到蜘蛛和飞蚁,赵阑吓了一跳,连忙挥舞驱虫剂,才终于把它们驱赶走。 “你别总一个人待在这里啊,一起来聊天嘛!”见王太微孤身一人,赵阑便想将王太微拉到人群中去,然而王太微却摇了摇头,拒绝了她。 “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挺好的。” “哎呀,你啊你……”赵阑脸上有些无奈,还想再说什么,这时忽然有人叫她。 “小阑,快点过来!岳峤这家伙藏了好多零食,可算是被我们发现了!快点来抢!” “来了!”赵阑回头应了一声,又对王太微大笑道,“等我抢了那家伙的零食,再来找你一起吃!” 王太微只是对她笑了笑:“去吧。” 等赵阑离开后,这清冷的角落里便又陷入了寂静。 “哈哈哈,这是我的!” “喂,你们别抢我的零食!” “哼,我们偏要抢,大家别给他留下!” …… 就像是一道分界线一样,把王太微和赵阑等人分隔在了两边。 王太微没有加入那片热闹,继续拿起望远镜,站在冷寂的角落里,看向天空。 虽然流星雨还没有到来,但今夜的天空出奇地旷阔明亮,月满如盘,万里无云,连悬挂在天上的星星,似乎也比平常变得更加闪耀。 王太微安静地看着天空,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平静起来。 “怎么回事?流星雨怎么还没有来?” “都过了时间了……” “再等等吧……” 此时天文社的成员们也结束了打闹,期待地用望远镜看着天空,然而原本的预测时间都过了十分钟了,这流星雨还没有出现。 “不是,它不会今天不来了吧?” “肯定会来的,再等等!” 一个小时后,山上还有许多人在等候。 这时候大家听到有一对情侣在吵架,原来是因为流星雨迟到,两人心情不好,又想到自己半夜三更在山上喂蚊虫,还没有看到流星,一生气,便吵了起来,越吵越凶,其余路人纷纷劝架。 这时候,突然有人大喊道:“流星!流星雨来了!” 人们顾不得其他事,连忙争先恐后地看向天空,连那对吵得很凶的情侣也停下了争执。 好漂亮…… 王太微不知不觉放下了望远镜,奇异的是,即便没有望远镜,她的视线也没有因此模糊半分。 “半夜四天开,星河烂人目。” 只见天边划过无数道流星,如洄游的鱼群一般,在天空中肆意遨游,又像是一瞬间绽放的无数烟花,将花朵坠向天空……昭昭耀空,皎皎垂光,灿兮烂兮,明辉无暇。 夜白如昼。 无数流星划过天际,瞬息而过,好似刹那开放的昙花……然而天空中的流星数量实在是太多了,密密麻麻,几乎布满了天空,一批星辰划过后便又有下一批,以至于这场流星雨整整持续了一个小时。 世界各地,都看到了这场美不胜收的大型流星雨。 待这场流星雨彻底消失后,人们还沉浸在刚才的天文奇观中,久久无法回神。 “太美了,实在是太美了……” “好漂亮……” “啊——我刚才看得入迷,忘记许愿了!” “没关系,都说要相信科学了。” 王太微同样被这大自然的壮丽美景给震撼了。 “怎么样,我就说这流星雨一定会很好看吧!你跟我来这里,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赵阑笑嘻嘻地来到了王太微身边。 “确实,很好看。”王太微喃喃道。 突然,她感觉心头一跳,猛地回过头去。 “怎么了?”赵阑疑惑地看着王太微,似乎不解她的动作。 “你刚才,有没有看到那里有什么东西?”王太微凝重地问道。 “你可别吓我!”赵阑被吓了一跳,往王太微视线的方向望去,只看到随风摇摆的野草。 “没有什么东西啊……不过这里都是野草,又是山上,或许是藏了什么小动物吧?可能是野猫、野兔?””赵阑猜测道。 “也许吧……”王太微定了定神,觉得自己太过疑神疑鬼。 “不过,”这时,赵阑的神情反倒凝重了起来,“说不定也可能是蛇,毕竟这座山以前一直都很荒凉,现在又是夏天,有蛇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看来这座山还是挺危险的……” 因为山上疑似有蛇存在,流星雨结束之后,天文社社员们便放弃了露营的想法,不再久留,离开了这里。走之前他们还特意提醒了周围的游客,或许这里有蛇,要注意安全——不过流星雨都没了,游客们本来也不会留在山上。 而果不其然,第二天的新闻,全部都被这场史无前例的流星雨给霸屏了。 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件事,炫耀自己昨日看到的奇景,而早早睡下的人,则为自己错过了这场天文奇观而扼腕不已。 直到两个月后,流星雨的热度才渐渐消散。 ***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女士,你还好吗?” 王太微回过神来,便见一旁的侍者担忧地看着她。 “我没事……”见侍者望来,王太微连忙低下头,将帽子往下压,遮挡住自己的面容。 “给我三份牛肉,五份烤鱼,两份烤鸡,四块卤猪腿……” 听到王太微报出的这一连串菜单,侍者一愣,犹豫了一下,问道:“女士,您确定吗?” 他听到这位戴着帽子的女士冷淡地说道:“我确定,还有,这些都送到我的房间里来。” 侍者:“好的……” 点完菜,王太微不敢再久留,她怕自己会看着餐厅里的人忍不住流下口水。 回到了房间,王太微便把自己关了起来。 “您好,女士,您的餐点到了。” 405船舱的门被打开,那位女士依旧戴着帽子,低着头,迅速地将侍者手中的午餐拿过,然后毫不留情地关上门。 侍者只能看到对方苍白的肤色,和不经意间露出的刹那容貌。 惊鸿一瞥。 美丽,神秘,而妖异。 侍者有些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船舱。 而船舱内,王太微疯狂地吃着食物,风卷残云,狼吞虎咽,她甚至都来不及咀嚼,便直接将肉吞咽了下去,宛如未开化的野兽。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为什么,她明明吃了那么多东西,却还是那么饿? 2、远洋邮轮 胃里传来的灼热感和痉挛感不断地刺激着王太微的感官,她蜷缩着躺在地上,表情痛苦,而她身旁,是凌乱散落的盘子。 好饿,好饿…… 王太微从来不知道,原来饥饿,是一件如此难捱的事情。 自从半年前,她和天文社的社员们看过那场流星雨后,王太微的身体,便发生了一些让她感到恐惧的改变。 一开始,这种改变很缓慢,几乎让王太微感受不到差别,直到有一天,她的同学突然夸她变漂亮了很多,还询问她用的是哪款护肤品,王太微才猛然意识到,她的五官,正在发生细微的变化,逐渐臻于完美。 而出现这种变化的,不仅是她的五官,还有她的整个身体——她似乎正在朝“完美”的人类进化。 可是,这种进化带给她的,除了越来越美丽的面容,和莫名吸引人的魅力,便是如骨附蛆般,挥之不去的饥饿。 好饿,好饿,好饿—— 初时,这种饥饿还能让人忍受,可是最近一个月,这股饥饿感便越来越浓,任何食物都无法消除,几乎让王太微恨不得用锤子锤破自己的胃,以缓解这种让人憎恶的痛苦。 好饿—— “咚咚咚——” “女士,我是来收餐盘的。” “女士、女士?” “女士,您还好吗?” “女士?女士!” …… 侍者敲了很久的门,里面都没有什么动静,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心,毕竟那位女孩惨白的脸色有目共睹,显然身体很不适,说不定是晕倒在房间里面……正在他准备报告船长叫医生过来时,门终于开了。 “有什么事?”女士语气冷漠。 “哦……”看着女孩苍白而美丽的面容,侍者呆了一会儿,连忙回过神来,解释道,“我是来收拾盘子的……” “我可以进来吗?” “不行!”出乎侍者的意料,女孩的态度瞬间变得激烈。 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女孩的声音又变得冷漠下来:“我会把餐盘放到门口的。” 说完,不等侍者回答,王太微就要再次关上门。 “等等!女士,我看你脸色有些苍白,是不是有什么不适……”侍者连忙阻拦王太微的动作。 可惜侍者话还没说完,他拦住门的身体就被王太微狠狠推开,而门则发出“砰”的一声,在他面前被无情地关上了。 然而等王太微将餐盘如约放到门口时,却发现那侍者依旧在门外等候。 “女士。”见到王太微开门,侍者的脸上有些惊喜,“女士,我……” “砰——” 门关了。 “啊……”侍者显而易见变得有些失落。 他拿着盘子站在门口,突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中年男人,英俊儒雅,文质彬彬,有一种迷人的魅力,他冲侍者笑了笑:“你好,我房间里也有一些餐盘,能帮我整理一下吗?” “呃,好……”侍者不好拒绝,便准备推着餐车和他走。 这时,405房间的门又被打开了。 王太微站在门内,冷淡地说道:“午餐的肉掉地上了,能帮我清理一下吗?” “啊,好的!”侍者的表情变得惊喜,随即想到了什么,有些为难地看向那中年男人,“抱歉,先生,我要先帮这位小姐整理房间,不知您是哪个舱室?稍后我再请人来为您清理……” “不用了,”儒雅的中年男子笑了笑,“我待会自己端过去好了。” 他又意有所指地说道:“毕竟,我可不会跟美丽的小姐争抢……” 王太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中年男子冲王太微脱帽致意,他看着侍者无知无觉地进入女孩的房间,宛如纯白的羔羊主动走进幽暗阴森的巢穴。 他笑了笑,离开了这里。 侍者走进这里后才发现,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帘的缝隙中传来些许微光,显得整个船舱十分昏暗。 不知何时,房间的门被关上了,而王太微站在门旁,不发一言。 侍者看不清女孩的神情,问道:“那个,我可以开灯吗?这里有些暗,我看不清哪些地方要清理……” 王太微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侍者才听到女孩嘶哑地“嗯”了一声。 灯被打开了,房间变得明亮起来。 这时候,侍者才发现,船舱内到处都是食物残渣,就好像有一只野兽在这里进食一样。 而女孩的脸色果然很苍白,看上去身体很不好。 就像是夏天的雪花,冰冷又脆弱,仿佛下一秒就会消逝。 “女士……”侍者下意识地朝她走了几步。 “别过来!”女孩冷漠地排斥道,她的声音很冰冷,“做你该做的事就好。” “呃,好……”侍者忙拿起清洁工具开始清理地板和桌子,只是注意力依旧大部分在女孩身上。 这时,他突然发现女孩的身体开始不停颤抖,浑身冒起了冷汗,似乎摇摇欲坠。 侍者忙扔下自己手中的拖把走了过去。 “女士、女士,你还好吗?” “你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女士……” 好饿,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她需要食物,可是,究竟什么才是她的食物? 看着眼前不停晃动的猎物,女孩的口腔开始不断分泌唾液,喉咙不自觉地开始吞咽。 “王太微!王太微!” 突然,女孩听到了她自己的名字,像是一艘即将失控的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锚点。 王太微浑身的血液都冷了下来。 她看到自己的手已经触碰到了猎物的身体。 她在干什么?她在想什么! 她是人,而眼前的家伙,也是人。 王太微突然想要呕吐,和她生理上的恶心反胃不同,这种呕吐感,来源于她的心理。 王太微从来没有这么一刻,对自己产生如此强烈的自厌。 “你没事吧?” “滚开。” “什么?” “我叫你滚开!” 王太微本以为自己冰冷的态度会让对方退却,然而对方犹豫了一下,没有走,反而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些包装不同的药盒。 “太微……女士,这是我准备的药……因为不知道你哪里不适,所以就都准备了一点……” “你放心,这些都是我从船医那里拿来的,没有拆开过……” 王太微没有说话,只是猛地站了起来,拎着侍者把他往外拖。 “等等!王女士,如果你身体不适一定要记得去看医生,船上有配备船医的——” “砰——” 侍者被扔了出来。 一同被扔出来的还有他带的清洁工具。 “我……我还没打扫完呢……” *** 王太微躺在浴缸里,带着鲜血的小刀被随意的扔到地上。 唯有疼痛,才能对抗这无处不在的饥饿。 可是渐渐的,她腹部的血肉开始蠕动,并且逐渐愈合,原本破腹而过的伤口,变成了一道浅浅的疤痕,最后消失不见。 饥饿感再次袭来,甚至变得更加猛烈,似乎在惩罚她的抗拒和叛逆。 “哗啦啦……” 浴室的花洒开始运转,干净透明的水冲刷了满浴缸的血色,可是却冲刷不了王太微心中的痛苦和绝望。 她看向镜子。 镜子里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女人,夏娃,缪斯,阿芙洛狄忒……任何象征着美和诱惑的名字,都可以在她身上体现。 就像是原始森林中的食人花,进化出美丽的外表和芬芳的香气,诱惑着猎物的靠近,然后将毫无防备的猎物一口吞下。 王太微蜷缩在浴缸里,好像这样能带给她一些安全感。 尽管她一直不愿意承认,但是王太微知道—— 她已经异化成了一只怪物。 3、远洋邮轮 她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 她的身体有变好一点吗? 她会吃那些药吗? 她一直待在房间里会不会沉闷? 她最近胃口越来越小了……要不要给她多带点吃的? 她还好吗? 侍者有些出神地想到。 “陈勾,你在发什么呆啊?这酒瓶子,你都擦了二十多回了!” “啊……”听到同事的呼唤,陈勾这才回过神来。 “真是的,最近你怎么回事?怎么总魂不守舍的?”同事挤眉弄眼,“难道真的被405房间的女士给迷住了?” “你别胡说。”陈勾有些不好意思。 “我可没胡说,”同事打趣道,“也不知道是谁,眼巴巴地找到了登记册,去找人家的名字……” “好了,我要去送餐了。”不待同事说完,陈勾就红了脸,连忙推着餐车跑掉了。 “喂,你这家伙——” 而陈勾推着餐车走向405房间,想到自己即将见到王太微,脸上就忍不住笑容。 这时,他遇到了之前见过的儒雅男人。 他冲对方笑着打了个招呼:“你好,先生。” 见到推着餐车的他,那位先生似乎有些惊讶:“你竟然还……在这里啊?” 我不在这里,还能在哪里? 陈勾心中有些疑惑,而且他感觉到,儒雅男人原本想说的,似乎不是这一句。 不过他和这儒雅男子只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所以也不是很在意他原本想说什么。 打完招呼,他便推着餐车准备离开。 “你是去给405室送餐吗?” 然而见到陈勾推着餐车的方向,儒雅男人突然对他问道。 “是的。”陈勾停下动作,点了点头。 “那你快去吧。”男人笑了笑。 不知为何,陈勾对他的笑容莫名感到有些不适。 奇怪的人。 不过作为服务人员,他还是笑着和对方颔首,然后离开了这里。 “太微小姐,你今天的午餐到了。” 过了许久,里面才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放外面吧。” “太微小姐,你已经很多天没有出门了,身体还好吗?” “我问过船医了,他说他可以上门来给你看病……” “你要是不想出门,我现在就可以叫他来……” 一片寂静。 陈勾有些泄气:“饭菜我放外面了,过一会儿会来收,如果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叫我……” 说完就垂头丧气地走了。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里面伸出一只雪白的手臂,将午餐拎了进去。 不远处,躲在角落里的陈勾心里砰砰直跳。 在遇到王太微之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做出这种偷看别人的事。 ……可是,她真的,好漂亮。 就算是手,也好漂亮。 就像是诸神送到人间的潘多拉,明明知道危险,却依旧想要靠近,哪怕要打开装满了灾厄的盒子,也在所不辞。 近乎如着魔一般的吸引力。 而405房间里,王太微像人一样,用着刀叉和筷子,安静地进食。 虽然这些食物并不能缓解她腹中的饥饿感,但却能让她保持为人的习惯。 当然,其中有一部分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某个侍者,因为发现王太微一天都没有点餐,敲门也没有回应之后,以为王太微出了什么意外,差点撞门而入,引起了大动静……自此以后,王太微便保持了一日三餐的规律进食。 她讨厌引来人们的注视,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 陈勾每天都会来405船舱门口,以确认王太微有没有出事。 王太微看着刀叉,上面倒映出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即便过了那么久,她还是没习惯现在这具身体超出常理的容貌和魅力。 ……还有她内心的恐惧。 因为身体发生的变化,王太微已经很久没回学校了。 她有想过,出现这种异化的,是只有她一人,还是包括其他人? 当初一起去看流星雨的天文社社员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失踪了。 其中最早失踪的,便是她的室友,赵阑。 王太微找了赵阑很久,然而赵阑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任何音信。 直到两个星期前,她收到了一封信。 “想要知道真相的话,就来这里找我吧。” 这是赵阑的字迹,信上还附有一张船票。 王太微没有犹豫,便拿着船票来到了这里。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赵阑,你究竟在哪里? *** 这是一艘远洋邮轮,在航空业日益发达的现在,显得十分少见。 而这艘邮轮的目的地,则是一片古老的国度——阿度兰,沙漠中的珍珠。 因此,这艘远洋邮轮上的乘客,大多是去阿度兰旅游或办公的。 在王太微刚上船的时候,她便已经走遍这艘船上的每一片区域,试图从乘客或者船上的工作人员中,找到赵阑。 然而让她失望的是,赵阑并不在这里。 而她腹中的饥饿感,却越来越浓…… 她几乎都要忘记自己来到这艘船上的目的了。 好饿…… 好饿好饿好饿…… 她的胃似乎在燃烧,而她的理智,便是这欲望之火的柴薪。 好想吃东西啊…… 能让她感到饱腹的东西…… 王太微难得离开了房间,来到了甲板。 此时正值深夜,甲板上没有什么人。 王太微走到角落里,看着不停翻滚的暗色海水,一时竟有些失神。 如果此时她跳进海水,会发生什么呢? 王太微如此想,便也如此做了。 “不要——”耳边似乎传来了谁惊恐的声音。 王太微的身体被海水包裹着,渐渐向深处坠去…… 那是什么? 是鱼吗?还是蛇? 王太微看到海底有阴影在朝她靠近。 然而此时破水声再次响起,一个人矫健地朝她游来,像是一尾游鱼。 王太微被人救上了船。 “咳咳,咳咳咳……”王太微不停地咳嗽。 “你疯了吗?怎么能跳下去!你知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 王太微抬头看去,这是一张熟悉的面容,此刻上面布满了焦急和怒火,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 王太微还没有见过这个人这么生气的样子。 可是看着这张熟悉的脸,王太微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憎恶,对这个救了她的人的憎恶!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她! ——为什么不让她去死! “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了!”陈勾生气地喊道。 “你怎么能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那和你又有什么关系?”王太微冷笑道。 “什么!” “滚开,别管我!” 王太微狠狠地推开了对方。 看着对方惊愕受伤的样子,王太微心中忍不住生出一种报复般的快感。 她有些恶意地看着陈勾,心想,你根本不知道,你面前的,是一只伪装在人群中的怪物—— 你救了一只怪物。 …… 好饿啊…… 好饿啊…… 我真的好饿……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饿…… “你……”陈勾突然失去了说话的能力,他看着眼前美丽冰冷的女孩流下了眼泪。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眼泪落到他的掌心上,很快就消失了,无论他怎么抓也抓不住,就像眼前这个女孩。 …… 我只是……想以一个人类的身份死去。 *** 她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她拥有着怎样的过去? 她为什么要跳海? 她来自哪里?去阿度兰又是为了什么? 女孩的身上似乎充满了秘密,而这些秘密如同罂粟一样,不停地吸引着陈勾。 “陈勾,别发呆了,客人叫你呢!” “啊?呃,好。” 距离女孩跳海的那天夜晚,已经过去两日了,之后女孩再次回到了那个封闭昏暗的房间里,而陈勾照常给她送餐……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然而陈勾常常会想起那个夜晚,想起那颗眼泪。 她为什么,要流泪呢? 我有什么,能帮到她吗? “我有什么可以帮你吗?” 陈勾像往常一样拿走王太微进食完的餐盘,然而这次,他站在门外,一边捡起餐盘,一边神情恍惚地对里面的人开口道。 “帮我?” “啊……是!”陈勾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中,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了。 “呵,帮我,你帮不了我……”女孩的声音中似乎有些嘲讽。 陈勾连忙说道:“虽然我没什么能力,但是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我一定会努力带来给你的……” 突然,女孩的声音变了,变得有些诱人,像是准备引诱水手的海妖:“你真的想要帮我吗?” “当然!” “那你进来吧……” 门开了一个缝,里面漆黑一片,似乎象征了不祥,而陈勾握住了门的把手,像是被蛊惑一般,主动走入了这黑暗幽深的巢穴。 刚走进门,陈勾就被扑倒在了地上。 “太、太微……” 一双手轻轻抚摸上了他的胸膛,冰冷柔软,撕开薄薄的衬衫,直接触碰到了青年紧致光滑的肌理,激得青年浑身颤栗,只能喘气道: “太微,太微……” “嘘,别说话。”女孩在他耳边轻轻说道。 她倾下身,感受到了厚实的肌肉下,那颗不断跳动的心脏。 “砰砰砰——” “砰砰砰——” 这颗心脏,就好像要快飞出来一样。 为什么,她的心脏,就不会跳动得如此快呢? 一分钟会跳一次吗?一个小时会跳一次吗? “唔——” 那双手渐渐往下滑,陈勾的身体越发颤栗,然而他始终记得女孩的嘱咐,没有说话,只是依旧忍不住喘息。 这是一份合格的食材,肉质紧致滑嫩,肌肉分明,曲线流畅,富有劲道,那么—— 她应该如何处理这份食材? 剥开他的胸膛,挖出他的心脏? 割裂他的腹部,选出最结实的皮肉? 不,她要看到猎物最痛苦的样子。 虽然胃中的灼热感从来没有消失,但这毕竟是她的第一次捕猎,王太微不想太过野蛮。 仪式感,对,吃饭要有仪式感。 这是谁跟她说的呢? 算了,这不重要,反正她也记不清了。 于是王太微耐心地审视着身下的这只猎物,观察他的皮肉,思考从哪里下口好。 听说猎物痛苦挣扎的时候,肉质最紧致了。 这么想着,王太微柔若无骨的手,便渐渐缠绕上陈勾的脖颈,然后微微用力。 “嗬——” 陈勾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 他的脸因为窒息而涨得通红,他注视着王太微,明明光线如此昏暗,他却依旧看清了她的眼睛。 残忍,无情,却又美丽无比的眼睛。 王太微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他为什么不挣扎? 陈勾伸出手,握住了王太微的手臂,覆上她的手背,他似乎想要说什么,艰难地开口道: “我、我会……帮你……” 帮我? 帮我! 哈哈,哈哈哈,谁能帮我?谁能帮我! 然而王太微却像猛然被烫到一样,将陈勾大力甩开。 “哈哈,哈哈哈……” 王太微跌坐在地上,突然捂着脸大笑起来。 赵阑,赵阑! 这就是你把我送上这艘船的目的吗? 看着一个人如何被本能操控,看着一个人如何在食欲中堕落…… 哈哈哈,可笑,实在是太可笑了! 王太微心中翻滚着恶意和憎恶,对世界的憎恶,对她自己的憎恶。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她? 为什么,不让她以人类的身份死去! “太微,咳、咳咳……太微……”陈勾咳嗽着,不断叫着王太微的名字,朝她爬过去。 “滚开,我叫你滚开啊!”王太微尖叫道。 “太微,没关系的……”陈勾爬到了王太微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将它放到自己的脖颈上,宛如被蛊惑的羔羊,自愿露出被献祭的姿态。 “没关系的,太微,我会帮你的,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所以别抛下我,太微,太微……” 看着这样痴痴的、几乎毫无理智的陈勾,王太微像是整个人都被泼了冰水,浑身都冷了下来,她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是他疯了吗? 是她疯了吗? 她究竟,都干了些什么? 4、远洋邮轮 等陈勾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员工宿舍的床上了。 “陈勾,你可总算醒来了。” “怎么回事,我怎么会在这里?”陈勾还有些迷糊。 “还说呢,你去人家房间里收拾卫生,结果晕倒在人家房间里了,还是你的那位王小姐找人把你搬走的……放心吧,我已经给你请了假,今天你就好好休息吧……”同事挤眉弄眼地说道,“我可不记得,我们还提供上门打扫服务……” “不过你和那位王小姐的动静可真够大的,据说隔壁房间里的人都听到了……啧啧啧,连你的衣服都被撕破了,这战况是有多激烈啊……” “你别胡说,”陈勾有些害臊,“我和太微小姐什么也没有发生……” 突然,昏迷前的回忆袭击了陈勾,他顿时僵在了那里。 “怎么回事,你的脸怎么越来越红了?啧啧啧,就这样,你还好意思说什么也没有发生?” “总之你别胡说了,我要睡觉了!”陈勾连忙用被子盖住自己。 “嘿嘿,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吧?”同事抢走被子,嬉皮笑脸道,“不过你真的喜欢上那位王小姐了?以前那么多富婆想要潜规则你,你也没同意,这回就从了?” “太微小姐才不是那样的人,而且我和太微小姐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陈勾脸红地反驳道。 “噢~~”同事意味深长地感叹道。 “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像我们这种常年在海上的人,可千万别陷得太深……这年头,不只是男人喜欢玩弄感情,女人也喜欢玩弄感情,对这些游客们来说,我们说不定就只是她们旅途中的消遣,下了船就江湖不见……” “都说了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陈勾有些恼怒。 “好了好了,我真的要休息了!”陈勾抢回被子,把自己的头盖住。 同事见状也不再打趣,而是离开了宿舍。 陈勾用被子蒙住头,想起自己对王太微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脸和脖子就变成了煮熟的虾。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别抛下我……” 天呐,他怎么能说出这么羞耻的话? 简直就像是失智了一样! 而且还不停地用连脸摩挲她的手。 她会怎么看他? 会不会以为他是一个变态? 可是,她好像摸他了……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对他的身体,有一些兴趣? 陈勾躺在床上,心里却像是在坐过山车,起起伏伏,一会儿喜,一会儿悲。 *** 之后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不过—— “周先生,您好?”陈勾礼貌地冲对方打招呼道。 而儒雅的男人也笑着致意,看着陈勾的目光,越发兴味。 两人擦肩而过。 陈勾礼貌的笑容消失了。 他又遇到这位周先生了。 似乎在405房间附近,很容易就能遇到这位周先生。 他是对太微小姐有什么企图吗? 虽然知道自己的猜度毫无根据,然而陷入情爱中的人,总是会如此疑神疑鬼。 送完餐,陈勾就来到了宾客服务部。 “小陈,有什么事吗?” “我是想来查一下游客的入住登记册。”陈勾不好意思地说道。 “登记册,你之前不是来找过了吗?” “这次是想找一位姓周的先生,因为这位先生之前找我去收拾卫生,但我有事没有去,所以想表达一下歉意……” “唉,收拾卫生这又不是你的工作,自然有保洁员去干的,你可是餐厅的招牌……别说了,刚才还有一个,非要我们陪他去上厕所……现在的乘客,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服务部人员抱怨了一句,显然是之前受到了乘客的刁难。 陈勾只是单纯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抱怨完了之后,服务部人员就递给了他一份名册: “姓周的先生……好像有十几位呢,你自己看吧。” “谢谢了。”陈勾笑着谢道。 “□□,45岁……” “周博简,39岁……” …… “您好,请问是周博简先生吗?” “是的,有什么事吗?”见侍者走到自己面前,周博简有些惊讶。 “是这样的,我们餐厅现在正在举行活动,满两杯酒便可以送一杯,您有兴趣参加吗?”侍者彬彬有礼地说道。 “抱歉,我没有兴趣。”周博简直接拒绝了对方。 “好的,那不打扰您了。”侍者歉意地说道,然而拿着酒离开了。 周博简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而侍者离开后,却皱起眉头。 这个也不是…… 那么邮轮之上,已经没有符合条件的中年男子了。 难道是那位“周先生”骗了他,其实对方根本就不姓“周”? 可是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陈勾又去问了接待船客的侍者,还特地描述了“周先生”的特征,却惊讶地发现,上船那天,侍者们根本就没有见过那位所谓的“周先生”。 陈勾顿时感到后背发寒。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他又是什么时候,上了这艘船? *** “周先生,又遇到你了。” “是啊,你又来给那位小姐送餐吗?” “是的。” “真是辛苦你了。” “为顾客服务,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哪里说得上辛苦?周先生也是准备去阿度兰的吗?” “这倒不是,我只是听说了有这艘远洋邮轮,可以环游海洋,所以才来的……你知道,现在的远洋邮轮越来越少了。” “确实,毕竟海运速度还是比不上空运,幸好这艘邮轮还在工作,不然我们这些人就要失业了……说起来,邮轮上很多乘客的想法都和周先生你一样呢!” “哦?是吗?” “其实很多乘客都不是很在意目的地是哪里,他们主要是为了想享受一下在海洋中航行的感觉……不过这些游客大部分初时很兴奋,但过不了几天,就会觉得无聊了……因为一眼望去都是海洋,每天都是一样的景色,反而会觉得枯燥,最后还是选择待在船舱里玩手机……” “那他们现在一定很后悔,因为进入了林墨特海域,这里现在都没有信号了。” “说的也是呢,周先生会感觉无聊吗?” “当然不会,在我眼里,船上每天都有很多有趣的景色呢!” “那就太好了,这么说来,周先生也不会停留在阿度兰了?” “这倒也不一定,因为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家伙,说不定会在阿度兰下船呢!我正好也没有去品尝过阿度兰的风景。” “品尝?” “是啊,美景和美食一样,都是需要人品尝的。” “原来如此……” “说起来,送完餐之后,要不要去我那里坐一坐?我最近买了一瓶新酒,正苦于没有人分享呢。” “这怎么好意思……” 借口工作繁忙拒绝周先生后,周先生的表情有些遗憾,但也没有纠缠,很快就离开了这里。 而陈勾走在路上,心却越来越沉。 “我最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小家伙……” 他是在指谁? 这个人来到邮轮上,究竟有什么目的? 他又是怎么混进邮轮的? 虽然有很多疑惑,但陈勾知道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一定很危险。 他要去提醒太微小姐,还有,将这个家伙的异常报告给船长。 …… 王太微打开今天的午餐,发现包装盒外面多了一封信。 而陈勾回到餐厅,准备请假去找船长时,却在经理那里得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什么?有人失踪了!” 失踪的是一名船上的工作人员,因为对方迟迟未归,他的室友感到奇怪,发现自己无法联系对方,就报告给了上级,等到了第二天,他们依旧没有见到失踪者的身影——对方甚至都没有来上班,这个时候,众人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因为在船上,四面都是海洋,所以大家都以为那个人依旧还在邮轮里,然而他们找遍了整艘船,都没有找到对方。 这下问题就有些大了,不管是对方被某个乘客藏了起来,还是失足落水,都是一件能上社会头条新闻的事情。 祸不单行,由于这位工作人员的失踪,船上对乘客们进行了排查,却惊愕地发现,原来乘客中,也有许多人失踪了。 只是因为这些人大多是单人乘客,熟悉的人也不多,这才没有人发现。 再一计算,失去踪迹的人,包括那个工作人员,总共已有七个人。 这回,却是出了大事了!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一时之间,邮轮上有人失踪的事情,就被人传得沸沸扬扬,而为了保护乘客的安全,船长紧急颁布了通知,工作人员会依次来乘客的房间排查,让各位乘客安心等待。 然而此时此刻,甲板上已经站满了人,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他们都是因为听到了流言,所以离开船舱,想来和其他乘客们交流信息的人。 按照以往经验,远洋邮轮会在大海上行驶两个月,可现在才不到五周,船上就出现了失踪案件,这让游客们人心惶惶,甚至游客中,还传出了有杀人犯混入邮轮的传言。 ——毕竟一个人失踪还能解释为失足落水,但七个人个个都失足落水,那就有些难以解释了吧? “凶手肯定还藏在船上!” “怎么办,现在手机也没信号!” “这简直就是悬疑小说的开场啊,还是典型的暴风雪山庄,太酷了!” 还有一些人在和船上的工作人员抗议。 “喂,你们怎么搞的!怎么会让杀人犯混进来,我告诉你们,我要投诉!” “这也太过分了吧,我是来旅游的,可不是来受惊吓的!” “要是下一个受害者是我怎么办!” 而工作人员们只能连连道歉。 “非常抱歉,给您造成了困扰。” “您的损失,我们会努力弥补的。” “很抱歉,现在失踪人员失踪的原因还没有找到,我们会努力加快进度的……” 为了安抚受惊的游客,船长许诺,到达阿度兰后,他会返还乘客们的船票费用。 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很多人不满意,毕竟钱是次要的,生命才是最重要的,和杀人犯待在一艘船上,谁知道他们还能不能下得了船? “非常抱歉,现在还不能确定是有人主动作案……” “我去,你们这是在敷衍我们啊!” “我不管,今天,你们一定要把那个杀人犯给揪出来!” …… 船员们也是叫苦连篇,他们又不是专业的警察,哪里有那么大的能力,找到那个不知道究竟有没有存在的杀人犯——他们甚至都没有找到犯罪现场。 不过,这些人的确是一个接着一个失踪的,失踪的时间都不同,若说全是意外,船员们也不是很信。 事实上,船上的工作人员,此刻内心也和乘客们一样慌乱。 他们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故啊! 而且这件事一出,他们这艘远洋邮轮肯定要停航,到时候,他们岂不是全部都要失业? 因而船上的工作人员们,其实比游客更加悲观无措,然而此刻,他们还要耐着性子,去安抚这些乘客们。 他们这艘船上共有一千多人,想从这一千多人中找出真正的凶手,对没有经验的船员们来说,实在是太困难了。 正常来说,他们应该立即返航,联系警方。 可是如今由于进入了林墨特海域,海面上几乎没有信号,根本无法联系外界,而且行程也几乎已经过半,无论是继续前行还是返航,都需要很多时间。 现在只能让游船尽快离开林墨特海域,联系上警方。 船长在广播里向乘客们承诺,一旦离开林墨特海,就会立即联系警方,到时候警方会派人来接应。 游客们这才勉强安静下来。 毕竟根据船长所说,离开林墨特海域,大概只需要三天的时间,只要他们在这三天内保护好自己的安全就行。 同时船上的工作人员们也组建了巡逻队,定时在船上巡逻,保护乘客的安全,并且欢迎各位乘客报名成为志愿者。 当天晚上,便有人敲响了王太微的门。 *** 陈勾失踪了。 5、远洋邮轮 “你有见过陈勾吗?”来人穿着侍者的衣服,似乎是陈勾的同事。 和每个纽扣都扣得严严实实的陈勾不同,他的领口散开,露出些许蜜色的胸膛和肌肉,看起来有些轻浮,一见便知道是个花花公子——会在邮轮上用脸蛋和身体勾引客人的那种。 而此刻,这侍者的脸上满是着急。 “没有。”王太微侧身站在门后,冷淡地回答道。 “陈勾失踪了!” 得知陈勾并不在王太微这里后,程衡的神情十分懊恼,他抓着自己的头发。 “我还以为他会在你这里……” “我应该早点发现的……” “该死!” 王太微则冷淡道:“没事我就休息了。” “等等!”见王太微漠然地准备关门,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在意陈勾的安全,程衡心中不由得燃起一阵怒火,他猛地拦住了门板,愤怒地质问道,“陈勾失踪了,你难道一点也不担心吗!” “我为什么要关心?”王太微冷漠道。 “什么!”程衡不意王太微会说出这种无情的话,心中越发愤怒。 “你给我出来!别藏在里面!” 他生气地攥住王太微的手臂,却被王太微轻而易举地甩开。 “滚开,你再骚扰我,我就要通知安保部了。”王太微冷冷地注视着程衡。 “你这个家伙——”程衡火冒三丈。 “你究竟有没有良心!你知道陈勾为了每天给你送饭,挨了经理多少骂吗?” “你知道陈勾为了讨好船医,给他送了多少东西吗?” “你真是个混蛋——”然而在对上王太微美丽又妖异的眼睛后,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砰——” 门被关上了。 只留下原地失魂落魄的程衡。 走在回去的路上,程衡依旧恍若梦中。 是海妖吗? 是塞壬吗? 是吃了禁果的夏娃,还是引诱人类来吃禁果的蛇? 突然,程衡战栗起来,浑身发抖—— 因为恐惧。 猎物在被蛛丝缠住,拖往巢穴前,最后的恐惧。 诸神啊,这就是你们制造出来的,用来惩罚凡人的灾厄之盒吗? …… 在程衡离开后,不久,405房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了。 王太微缓缓从里面走了出来。 和没有头绪的程衡不同,王太微有一个明显的怀疑对象。 陈勾在失踪之前,曾经给她送过一封信。 信中写明,他调查到他们遇见的那位周先生,是混入邮轮的不明人员,可能报有某种不为人知的目的,希望王太微注意安全,保持警惕,同时他也会将这件事报告给船长。 王太微中午收到了信,傍晚,陈勾便失踪了。 王太微不相信这两者之间没有联系。 *** 王太微来到了走廊。 因为邮轮上疑似存在杀人犯,每个乘客都安安稳稳地待在房间里,将门锁得死死的,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倒霉蛋。 此刻夜已深,人们都已经陷入了梦乡,船上很安静,走廊里也没有人,只有清冷的月光洒在地板上,为幽暗的走廊带来一丝明亮。 这艘远洋邮轮总共有十三层,其中负三层至负一层不对乘客开放,一至三层是娱乐餐饮的区域,四层及以上,便是乘客住宿的地方。 不在这里,也不在这里…… 她走过一个个客房,里面传来的,猎物熟睡的呼吸声,平稳又有规律的心脏跳动声,激起了她的饥饿,她就像是在猎食的幽灵,透过一个个紧闭的大门,寻找着她的目标。 好饿,好饿啊…… 王太微有些恍惚地想到,会不会在过去的许多个晚上,在人们毫无防备地熟睡时,也有人像她一样,在黑暗的邮轮上穿梭,静静地审视着、挑选着猎物。 她的口腔开始疯狂分泌着唾液,她的腹部开始灼热空虚地燃烧…… 她看到了反光的玻璃上,她自己的面庞,一张猎食者恐怖的面庞。 理智回到了王太微的脑海,她吞咽着口水,在彻底失控之前,她离开了这层已经搜寻过的客房。 王太微来到了三层,这里是餐厅所在的地方,也是陈勾最后出现的地方。 没有,没有…… 不在这里,也不在这里…… 突然,王太微在某个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纽扣。 它刚好在杂物和杂物之间的缝隙里。 她走过去,捡起了纽扣。 王太微很熟悉这种纽扣的款式。 这是餐厅侍者的员工制服上,才有的纽扣。 什么情况下,纽扣才会掉在地上? 王太微看着这里——这是一个很偏僻的杂物间,窗户大开着,夜晚的风呼啸着从外冲来,冲得人很冷。 地上的杂物七零八碎地放置着,毫无规律……然而奇特的是,地上没有灰尘。 王太微看向窗沿,窗沿上也没有灰尘。 没有灰尘,没有脚印,也没有猎物挣扎过的痕迹。 ——有人清理过这里。 王太微不自觉握紧了纽扣。 有谁会来打扫一个杂物间呢? 愤怒的火焰暂时压制了饥饿,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下面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音。 是一层,还是二层? 王太微像幽灵一样走下了楼梯,来到邮轮二层的甲板上——她看到了月光下干净的餐桌、桌子上的餐盘、餐盘上的内脏,还有坐在餐桌旁,正在安静进食的儒雅男人。 王太微感到一阵目眩,然而在见到桌上的头颅时,她却下意识松了口气,因为那并不是她熟悉的脸。 然而下一刻,她便忍不住地想要呕吐。 心理上的排斥和生理上的渴望同时袭来,看着笑着使用着刀叉的男人,王太微感到了从内心深处涌来的反胃……还有恐惧。 她也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这是未来的她吗? 风度翩翩的,穿着衣裳的,怪物。 “王小姐,真高兴能在这么美丽的夜晚遇见你。”周先生擦了擦鲜红的嘴唇,文质彬彬地开口道,“我刚刚得到了一瓶新酒,王小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品尝?” 他拿起旁边的酒瓶,倒出了里面鲜红的,黏稠的液体。 王太微压下了心中想要呕吐的欲望,冷冰冰地说道:“他在哪里?” “王小姐是指谁呢?”周先生优雅地抿了口“酒”。 “陈勾。” “哦,原来是陈侍者啊。”周先生恍然大悟,然后笑着说道,“王小姐这个问题实在是难倒我了……我今天的确遇到过陈侍者——就在您房间外的走廊上。” “可是寒暄完,我就再没有见过陈侍者了……真可惜,我原本还想邀请陈侍者品尝下我的新酒呢,没想到却被陈侍者拒绝了……” 男人摇了摇酒杯,表情似乎有些遗憾。 “怎么了?莫非陈侍者出了什么事?”周先生状似惊讶地问道。 愤怒让王太微难以忍耐:“陈勾在哪里!” “王小姐,你可真没耐心。”年长的男人拿着酒杯,摊了摊肩膀,表情无奈,仿佛一个长辈在看不懂事的小辈,“饥饿了那么久的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啊。” “更何况,我是真的不知道陈侍者的下落,又怎么告诉你呢?” “你吃了他。”王太微攥紧了手。 “看来王小姐对我有很多误会呢。”周先生笑了,“王小姐,我可没有与你为敌的想法,又怎么会吃掉被你标记的猎物呢?” “不过我也很惊讶,明明有那么多次机会,王小姐你却都没有下手,这让我都对陈侍者产生了好奇……但近距离接触后,果然啊,特殊的不是陈侍者,而是王小姐你呢。” “可是……王小姐,那么久没有进食,你一定很饿吧?” 周先生将餐盘推向王太微,语气带着蛊惑,仿佛在人的心里说话: “要不要,和我一起品尝这份美味呢?” 好饿…… 好恶心…… 好饿…… 好恶心…… “可笑,”王太微移开了视线,压下呕吐感和胃部的饥饿,冰冷刺骨地说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 “我不是都说了吗?”周先生抿了口“酒”,露出猩红的舌头,“王小姐,你已经‘标记’了他啊。” “或者说,王小姐,你已经‘异化’了他。” “所以对我来说,陈侍者,已经是一份变质的食物了,很难激起我的食欲呢。” “你在说什么?”王太微愕然道,“标记?异化?我怎么可能——” “咦,看来王小姐你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啊。” “不过,”周先生又笑了,露出被血液沾染的,猩红的牙齿,“王小姐,你真的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吗?” …… 标记,异化…… 她想起了自己身上莫名其妙的吸引力,和总是被她吸引的人类。 她想起了昏暗的室内,陈勾朝她献上的洁白的脖颈,还有他那种痴狂的,毫无理智的,如同羔羊般,愿意为她奉上一切的献祭姿态。 她都干了些什么? 王太微的眼中闪过了一丝痛苦。 她都对他干了些什么? 王太微闭上眼睛,她没有忘记周先生还在这里,也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陈勾在哪里?”她睁开眼睛。 “王小姐,这是你第三次问我这个问题了,看来你还是怀疑我啊。” “不过,这回我总算可以回答你了。”男人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陈勾,他不就在你的身后吗?” 6、远洋邮轮 什么? 在我的身后? 怎么可能! 然而这时,王太微听到她的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太微小姐,真的是你!” 王太微转过头去,便见到陈勾惊喜地朝她跑来。 “我在楼下听到了你的声音,还以为是我的幻觉呢!” “啊,周先生,原来你也在这里啊。” 看着突然出现,并和周先生打招呼的陈勾,王太微感觉这一切似乎都充满了错乱感和荒谬感。 “陈勾,你之前去了哪里?”王太微语气不善地问道。 听到王太微的话,陈勾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去捕鱼了。” “什么?捕鱼?”王太微感到荒谬。 “是啊,”陈勾解释道,“其实我们餐厅的鱼类,很多都是直接从海上打捞的,所以我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去捕鱼……” “这回我划着渔船,不小心离邮轮太远了,所以到现在才回来……” “原来陈侍者是去捕鱼了啊,难怪王小姐找遍了整艘船都找不到……”周先生吃下最后一块内脏,用餐巾擦了擦嘴,慢悠悠地说道,“王小姐,我说过了,你实在是对我有很多误解。” 王太微冷冷地看着他。 “啊,”这个时候,陈勾忍不住惊叫一声,“周先生,头、人头!” 陈勾终于发现了桌上的头颅。 “哦,这个啊……”周先生将头颅抱了起来,笑着说道,“这其实只是一个蜡像而已。” 什么?蜡像!怎么可能?她明明感觉到了…… 而陈勾则结结巴巴地说道:“蜡、蜡像?” 周先生给他们展示了蜡像,人头的脖颈处,是光滑平整的切面,不像是人的血肉。 “原来真的是蜡像啊……”陈勾的神情显而易见地放松下来,“周先生,您真是吓死我了。” “哈哈,陈侍者,你刚刚被吓到的样子,也吓到我了呢。” “哈哈,周先生,您可真爱开玩笑……不过周先生,您带着一个那么像人的蜡像,也未免太吓人了吧?” “因为她是我的爱人呢。” “爱人?” “是啊。”周先生看着女人的蜡像,温柔地说道,“因为我的爱人不喜欢大海,所以我只能带着她的蜡像,一起来到这里……” 陈勾笑着道:“原来如此,周先生,看来您和您的爱人感情很好呢。” “是的,我们几乎无法离开对方。” 周先生抱着头颅,站了起来,对他们笑道:“今天真是一个美好的夜晚啊。” “陈侍者,不知道我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来请你一起品尝我的新酒呢?” “抱歉,我接下来可能没有时间。”陈勾歉意地说道。 “真可惜。”周先生露出遗憾的神色,“刚才王小姐也拒绝了我呢。” “既然如此,我就先离开了……对了,陈侍者,你们餐厅里的猪肝很好吃。” “能被周先生喜欢,是我们的荣幸。”陈勾礼貌地笑道。 呵,猪肝……王太微冷淡地看着男人的离去。 “太、太微小姐!” 王太微转过头,冷冷地说道: “你不是说,你怀疑这位周先生是偷渡者,别有目的,所以要将他报告给船长吗?” “啊,这个……”陈勾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我发现这都是误会……” “误会?” “是的,我今天去找船长,才知道原来周先生是船长的朋友,所以早早就上船了,住在豪华舱……” “我去的时候,船长还把我骂了一顿,说我疑神疑鬼的……因为这样,我心情有些不好,一时冲动,才独自开船去捕鱼……” 而王太微则是冷冷地看着他。 “太、太微小姐,你怎么一直这样看着我……” “这是你的东西吗?” 王太微向陈勾伸出手。 月光下,她的手掌洁白如凝玉,让陈勾一时失了神。 “哦……是这个纽扣吗?”陈勾勉强把目光放到了王太微掌心的纽扣上。 他辨认了很久。 王太微都有些不耐烦了。 “到底是不是?” 陈勾的视线终于离开了王太微的手,他飞快地回答道:“不是。” “呵,不是?”王太微冷笑。 “真的不是!”听到王太微的语气,陈勾连忙解释道,“我制服上的纽扣并没有掉。” 王太微看向他的制服。 的确,上面的扣子一个都没有少。 只是和以前整齐严谨、领子扣到最上面的样子不同,如今,陈勾的衣服有些凌乱,领口难得散开,露出还冒着湿气的皮肤——而他的衣服却很干燥。 “呵,你去捕鱼,衣服都还是干的吗?” “啊?啊,这是因为我没有下水……” “然后湿了头发吗?” “因为用渔网捞鱼的时候难免要低头……” “哈,那渔船呢?你开回来的渔船?” “渔船已经在舱室里了……” “陈勾!”王太微怒极反笑,“你是不是以为我是个傻子!” “怎么会!我怎么会这么想?”陈勾焦急地说道。 “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陈勾忍不住握住了王太微的手,他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彩。 “太微小姐……你,是在担心我吗?” “什么?” “周先生说,你为了找我找遍了整个邮轮,是真的吗?” “可笑,他的话你也会信?放手!” “太微小姐,我、我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住口!” 形势突然逆转,步步紧逼之人,和节节败退之人,身份互换。 “太微小姐,我从来都没有这么高兴过……” “滚开!” “太微小姐、太微小姐……”陈勾兴奋得无法自已,只能低下头,不停地用脸摩挲着她的手,唤着她的名字。 “你给我放手!”王太微狠狠地甩开了他。 “可笑,别自作多情了!我根本就没有担心你!” “太微小姐,可你不是出来找我了吗?” “哈,你真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我可不是来找你的,只是饿了,出来觅食而已!” “原来是这样……” 陈勾的神情有些失落,随即就变成了愧疚:“我忘了,我傍晚没有回来给太微小姐你送饭……” “太微小姐,你一直在等我吗?”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会等你!”王太微反射性驳斥道。 “啊,对了!”陈勾突然想起了什么,笑道,“因为太微小姐你最近胃口不好,所以我今天捕了好多鱼,正好可以当夜宵!” “太微小姐,你想吃什么?烤鱼?红烧鱼?还是生鱼片?” “陈勾!”王太微忍无可忍,然而她对上陈勾的眼睛时,却突然一愣。 那里面有期待、有恋慕、有信任,却唯独没有恐惧和怨恨。 “陈勾。”王太微低下头,不自觉咬紧了牙齿。 你是真的忘了,我曾经差点杀死你这件事吗? 你为什么能如此若无其事? 你不怕我再次想杀你吗? 她本以为傍晚陈勾的失约,是因为他终于恢复了理智…… “……王小姐,你已经‘异化’了他。” …… 待王太微抬起头来时,神情已经恢复了冷淡。 “不需要。” “太微小姐……” “现在不需要,以后也不需要。” “……什么?” “你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王太微冷漠地开口道。 “为什么!太微小姐,我是哪里做得不好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陈勾慌乱地抓住王太微的手,紧张地说道,“如果我哪里做的不好,我可以立刻改!” “求你……求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他看向王太微的眼里满是恳求。 “你哪里都不好。”然而王太微却无视了他的恳求,继续无情地说道。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让人讨厌的人!”冰冷的语言像刀刃一样,尖锐地刺进了他的心脏。 王太微用恶意的目光看着他:“只要和你待在一个空间里,我就会感到厌恶、反胃!” “太微,太微……” “别用这种恶心的眼神看我!”王太微别过头,不想看到他现在的样子。 陈勾忍不住靠近她,却再次被王太微甩开。 他跌倒在地上。 王太微勾起嘴角,嘲讽道:“你还真是一点尊严都没有啊。” “我真不知道,明明我都拒绝你那么多次啊,都已经对你说了那么多次‘滚’了,你却还是这个样子……” “难道你听不懂人话吗?” “太微、太微……”陈勾的身体忍不住颤抖,他抬起通红的眼睛。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当然。”王太微没有看他。 “我厌恶到看都不想再看你一眼。” “不要再来找我了。” “我不想看到你的脸,也不想听到你的声音。” 王太微慢慢离开。 “……我知道了。”她的身后传来细若蚊呐的声音。 王太微脚步一顿,没有停留。 只留下青年,依旧低头坐在阴影里。 *** 第二天。 “陈勾,你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一个人开船去捕鱼?也没留个口信!” “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 程衡没好气地说道。 陈勾脸上满是歉意:“抱歉,我下次不会了。” “总之,你没事就好,以后可千万别这么干了。” “不过……”想起王太微,程衡忍不住皱起眉头,“那个住在405房间的女人,心肠也未免太冷酷了吧!” “就算你和她的关系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但好歹你都给她送了那么多天的饭,得知你失踪后,她居然一句关心的话都不说!” “还让我滚!”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过分的女人!” “总之,你以后不要再给她送饭了!” 见陈勾始终沉默,程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吧,难道你还在想她?” “我看你是被她下了降头了吧!” 陈勾没有反驳,只是低声说道: “我不会再见她了……” “没错,这样才是真男人!”见陈勾终于醒悟,程衡很满意。 只是…… “陈勾,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女人其实有点奇怪?”犹豫了一会儿,程衡忍不住有些烦躁地说道。 陈勾:“奇怪,哪里奇怪了?” “就是……怎么说呢?” “本来嘛,她总是一个人待在房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已经很奇怪了,自闭也要有个限度吧?来邮轮上的人,有哪个像她一样,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 “而且她长得……”也太漂亮了吧。 几乎超出了人类的极限,甚至美丽到让人感到恐惧。 “……总之,她的气质也很奇怪。” 陈勾看了他一眼:“你见到她了?” 程衡:“啊?啊……是啊。” 陈勾:“应该是你的错觉吧,太微小姐只是不喜欢出门而已。” 程衡:“是吗……” 程衡轻声嘀咕了一句:“最好只是这样……” 谁料陈勾突然冷不防说道:“程衡,你怎么一直都在说太微小姐的事?” 程衡有些茫然:“啊?有吗?大概是因为她对你太冷漠了吧,毕竟你对她那么好……” 陈勾冲他笑了笑:“这样啊……” 程衡想起昨天的情景,还是越想越生气:“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冷酷无情的女人……” “太微小姐并不无情……”陈勾笑了笑,扣上了自己胸前的纽扣。 他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好了,我们该去工作了。” “等等……”见陈勾换好了制服,程衡摸了摸下巴,突然道,“陈勾,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帅了很多?” 虽然陈勾原本就很帅——不然也无法引起那么多富婆的注意,但是现在,似乎变得更好看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陈勾也变高了。 陈勾笑了笑:“有吗?谢谢夸奖。” “切……”程衡不禁有些嫉妒,“真是的,你都二十二岁了,怎么还会二次发育啊!” 他怎么就不会二次发育? “对了,”陈勾突然转过身来,对程衡笑道,“程衡,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7、远洋邮轮 好饿啊…… 好累啊…… 王太微蜷缩着,躺在床上。 因为无时无刻不在的饥饿感,她几乎无法入睡,对她来说,白天和晚上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样的饥饿和痛苦。 只有陈勾来给她送饭时,她才能感觉到时间的流逝。 已经9点了啊,王太微看了眼时钟,合上了眼睛。 今天他应该不会来了。 “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 “喂,王小姐,你的早餐!” 陌生的声音……不,其实还是有点熟悉。 程衡拿着餐点,有些烦躁。 该死!他怎么会沦落成跑腿的! “喂,王小姐!王小姐!” 他“砰砰砰”敲门,过了很久,里面才传来女孩的声音。 “……我没有点餐。” 程衡努力耐心地说道:“因为您之前在我们餐厅进行了很多消费,所以今天免费给您送餐……” “不要。” “喂!你这个家伙——好吧,反正就是陈勾那个傻子给你做的!” 一片沉默后。 王太微:“不要。” “喂,这可是陈勾昨天辛辛苦苦给你捕的鱼!” “他早上还特地起来烧!” “你居然连看都不看一眼,就说不要!” “你有良心吗!” “喂,别装死,开门!” 好饿…… 好烦…… 食欲和烦躁感同时袭来,让她几乎难以控制。 不过上次失控的后果还历历在目,所以王太微勉强压制欲望,低哑着声音说道: “你放外面吧。” 不料门口的声音一顿。 “……你,没事吧?” “我说,你要是身体不好的话,就去看医生啊!船上又不是没有配备船医!” “喂,你不会是发烧了吧?不然声音怎么这么沙哑?” “开门!” “你倒是说话呀!” “砰砰砰——”像是雨点一样的敲门声再次响起。 王太微忍无可忍。 “吱嘎——” 门开了。 “我没事!别来烦我!滚!” 王太微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餐点,冷冷地盯着他,生怕他听不清一样,一字一句地说道,然后又“砰”地一声关了门。 只留下程衡一个人站在外面。 …… “该死、该死……”程衡懊恼地抓住自己的头发,不自觉喃喃出声,“我究竟是在干什么啊……” *** 而王太微回到房间,原本是想将这早餐扔到一旁,然而,她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好香,怎么会这么香? 她的唾液开始疯狂地分泌。 王太微控制不住地撕开包装,她看到了里面的肉,鱼肉。 好饿啊—— 等她回过神来时,鱼肉都已经消失在了她的口腔里。 王太微捂着自己的肚子,此刻还有些茫然。 恍若梦中。 这是她第一次,数月来的第一次,尝到饱腹的感觉。 好舒服……好满足…… 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是同时,王太微突然感受到一股寒意,从内心涌出的寒意。 这究竟是什么肉? 它真的是鱼肉吗? *** “陈勾在哪里?” “什么?” “陈勾在哪里?” 程衡看着眼前的女孩——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女孩走出房间,来到餐厅。 ……为了找陈勾。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他双手抱拳,吊儿郎当道,“怎么,现在想起陈勾了?” “你昨天不是还让陈勾不要出现在你的面前吗?” “现在如愿以偿,不是应该高兴吗?” “莫不是后悔了?” 王太微忍住怒火:“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告诉我,他在哪?” “呵,”程衡讥笑道,“好马不吃回头草,我是不会让你再有机会玩弄我兄弟感情的。” “玩弄感情?我什么时候——”王太微很想说没有,但自己想想自己对陈勾做的事情,确实是很像一个玩弄感情的人渣。 “啊——”王太微忍不住扶额。 糟糕……怎么会变得这么变得这么糟糕? 这一切,简直都糟糕透了! 见王太微的样子,程衡的气焰,便忍不住变得更嚣张了:“怎么了?说不出话来了吧?” “你休想再玩弄陈勾的感情!” 王太微又生气又憋屈又理亏。 不错,昨天让陈勾离开的人是她,今天要找陈勾的人也是她。 可是…… “这件事真的十分重要,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程衡别开脸,不愿看她清凌凌的眼睛,他不耐地说道。 “他去捕鱼了。” “什么?” “我说他去捕鱼了,”程衡的语气有些烦躁,“一大早就请假去了……真是的,害得我的工作量都增加了。” “……是我今天早上吃的那种鱼吗?” “啊,大概吧……” “是哪种鱼?” “什么?” “是哪种鱼?” “拜托,我又没见过,我怎么知道是哪种鱼?” 沉默了一阵后,王太微艰难地开口道:“你确定是鱼肉吗?而不是其他的什么肉?” “你在说什么啊?这种肉,一看就知道是鱼肉吧?”程衡奇怪地看着她,“就算你吃也能吃出来吧?” 的确,鱼肉和其他肉的样子很不相同,而且这些肉的味道,虽然和普通的鱼肉并不太相同,但感觉,依旧偏向于海洋生物。 ……可是,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吃过鱼,为什么,这次便有了饱腹感? 王太微看向大海。 海洋下,也有这样能让她食用的生物吗? 但陈勾又是怎么得到的? 王太微忍不住蹙眉。 ……陈勾,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又隐瞒了什么? “真是的,我又没有欺负你,你干嘛露出这种表情……”程衡嘟哝道。 而王太微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冷淡:“如果他回来的话,请你转告他,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问他。” “呵,看我心情吧。” 王太微冷冷地看着他:“你们的服务态度就是这么差的吗?” 程衡:“……什么?” “程侍者,希望你能转告给陈侍者,我,想要见他——这是身为顾客的,我的要求。” “好、好。”程衡向她弯腰行礼,冷笑道,“顾客就是上帝。” “王上帝!” “希望你明天能给我答复。”说完,王太微就离开了。 “可恶!”程衡狠狠地朝墙壁挥了一拳头。 这根本就是用完就扔! 程衡觉得因为王太微来找,就特地请假出来的自己,简直是一个傻瓜! “究竟为什么?我究竟为什么总要干这种傻事……” *** 之后两天,来送餐的依旧是程衡。 “我已经转告给他了,他不愿意见你,我又有什么办法?” 陈勾就像是消失了一样,无论王太微怎么找,都找不到对方。 明明……明明以前每天都会出现的…… ……不过这也很正常吧? 毕竟她说了什么多难听的话…… 可是一日三餐的鱼肉,依旧会出现在王太微的面前。 陈勾、陈勾,你究竟想怎样? 你为什么要继续给我送这些东西? 陈勾…… 这几天,陈勾没有出现,但船上的气氛却日益变得凝重。 “怎么回事?不是说三天就能离开林墨特海域的吗?” “为什么现在手机还是没有信号?” “给我们一个解释!” 而更可怕的是,又有人失踪了。 “你们到底有没有点责任心?怎么到现在都没有抓到凶手!” “为什么要停留在林墨特海域?朝前开啊!” “你们是在包庇凶手!” “凶手一定在你们中间!” …… 而工作人员们也只能努力安抚。 “对不起,因为昨天夜晚海面上突然起了雾,能见度比较低……” “等雾散去后,我们便可以离开林墨特海域了……” “非常抱歉……” …… “我不管,说好的三天就是三天,我就要今天离开林墨特海!” “凶手呢?就算现在离不开林墨特海域,那你们总要找出凶手吧?不然让我们继续和凶手待在一起吗?” “今早又有人失踪了,你们究竟有没有把乘客的安危放在心上?” …… 甲板上十分吵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诉求。 晚上。 “……真是稀奇,你居然会来找我喝酒啊?” 豪华舱内,儒雅的男人笑着举杯道:“要喝一杯吗?” 王太微冷淡道:“……不用了,我自己带了酒。” 周先生:“真冷淡啊……” 第二天,天亮后。 “又有人失踪了!” “可恶,我们一定要加强巡逻!” “怎么办,手机也没信号,联系不上外界,我们该怎么办?” “妈妈,我害怕……” …… “怎么办呢?”周先生摇了摇酒杯,面带微笑,看着王太微,“看来捕食者不只一个啊,王小姐……” 他有些恶意地说道: “你要怎么办呢?” 王太微攥紧了拳头。 *** 四天后,海面上的雾气依旧没有散去,而邮轮仍然在林墨特海域上。 失踪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多。 恐慌的情绪开始在邮轮上蔓延。 “五个,昨天失踪了整整五个人!” “凶手肯定不只一个,这一定是团伙作案!” “我们不能信任船员,说不定凶手就在他们当中!” …… “咚咚咚……” 程衡:“呶,你的晚餐。” 王太微:“陈勾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程衡不耐地说道,“最近他总是回来的很晚。” “你和陈勾是室友吧?” “是啊,怎么了。” “你们住在几号房间?” “什、什么?” “住在几号房间?” “你、你不会是想……你死心吧,我们的员工宿舍是不对乘客开放的。” “几号?” “负141……” 程衡离开后,很快,她的门又被人敲响了。 “您好,请问405号房间的主人在吗?” 8、远洋邮轮 来人是隔壁406号房间的房客,是来邀请王太微一起去甲板上参与集会的。 原来因为邮轮上的凶手一直没有抓到,而且每天都有人失踪,船上的人们十分不安,于是每层的乘客便集合起来,定期商议安全事宜,想要抱团取暖。 一来人多力量大,就算遇到了凶手,也能合力制服,二来若是有人失踪了,也能及时发现。 由于船一直在林墨特海域徘徊,并没有像船员们说的那样在期限内离开,许多乘客都对船上的工作人员产生的不信任感,甚至还有人怀疑现在的情况根本就是船员们有意造成——他们故意把船停在这里,就是为了方便凶手作案。 事实上,这样的乘客集会也不是第一次举行了。 王太微拒绝过几次,不过似乎是因为这样,反倒引起了其他乘客的注意,惹来了本层房客的重点关注——直到她出面了一次,才打消了乘客们的怀疑。 毕竟这么一个苍白脆弱,又美丽至极的女孩,怎么可能会是凶手呢? 失踪的人当中,可不乏正值壮年的男子。 事实上,还有不少人对王太微产生了怜惜,觉得在邮轮上发生的事情,一定吓到她了,所以她才会一直躲在房间里,不敢出来见人。 啊,多么可怜又可爱! 他们纷纷想要进入王太微的房间安慰她。 直到王太微用紧闭的房门和冷漠的“滚”字击碎了他们的心。 啊,真是有个性的女孩,性格真实不做作,真吸引人啊…… 程衡来给王太微送饭时,就发现了一堆鬼鬼祟祟的男人。 后来这些男人就再没有出现了。 “王小姐,这次集会好像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商议,你还是参加一下吧。”406房间的主人劝道。 “嗯,谢谢。” 如今王太微终于摆脱了饥饿,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克制不住自己的进食欲望,也不用再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了。 406号房间的主人是一个年长的女性,看上去是职业白领,眼角有些细微的皱纹。 王太微不知道对方上船的原因,不过对方的无名指上有常年戴戒指留下的印记,只是如今戒指被摘下了,手指上空无一物,只留下因为常年被戒指遮挡,而比其他地方略白一点的环形痕迹。 王太微不是一个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人,所以也没有多问。 406号房客的名字叫温南霜,她是一个脾气比较温和的女人。 王太微和温南霜一起来到了邮轮四层的甲板上。 邮轮四层共有两百多个乘客,是整艘邮轮上房客最多的地方。 此刻甲板上已经站满了人。 一见到王太微,果然,人群的目光就像她聚焦过来,甚至还有人不断向她靠近。 王太微忍不住压了压帽檐。 这就是她明明可以出门,却依旧选择待在船舱内的原因。 无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有人被她吸引,向她搭讪。 “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有一个巡逻队失踪了!” “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听说是在一层巡逻的时候消失的,换班的人来的时候,就发现原先巡逻的人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而且一层的甲板上,还有血迹……” “好可怕……” “你们说……会不会这些人的失踪,其实不是人干的?” “你是说……有鬼?” “是啊,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就算是死了,至少也要有尸体吧?尸体去哪里了?” “你别忘了,现在可是海上,说不定凶手就是把尸体扔海里了,毁尸灭迹……” “但是遇到凶手的时候,他们总会挣扎叫唤的吧?怎么会一点大动静也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凶手比较强大,一击致命,所以根本没有给受害者求救的机会?” …… 在一开始的时候,失踪的人,是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 就像是被人用橡皮在白纸上擦掉了一样,人间蒸发,完全找不到对方在哪里失踪、在什么时候失踪,甚至若不是因为乘客们加强了警戒,按时检查周围邻居们的存活情况,他们甚至都发现不了这些人的失踪。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会在船上的各处发现血迹,偶尔还会有失踪乘客的衣物碎片,和他们的挣扎痕迹。 这也是人们怀疑,凶手不只一个,或者说不只一个团体的原因。 一个手法精致,一个手法粗糙。 不过由于这些血迹,人们至少确认了一件事,这些人的失踪,绝对不是意外,一时之间,人心更加惶惶,人们不敢相信自己周围的人,因为他们不知道,凶手会不会在他们身边。 但是船员们的嫌疑却有效降低了,因为昨天晚上失踪的巡逻队成员,基本都是船上的工作人员。 ——当然,也不能排除凶手在船员中,只是其他船员不知道的情况。 “大家安静!” “想来,昨天的惨案,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 这世界上总有人拥有天生的领导能力,也想要成为领导者。在一个集体当中,人们总会自然而然地选出一个领袖。 周志明就是这样一个被选出的人。 “在这种特殊情况,我们应该团结起来……” 周志明洋洋洒洒讲了一大堆,王太微听得昏昏欲睡,宛如在听开学典礼上的校长致辞。 ……或许她这次也应该待在房间里的。 “所以,我希望我们联合起来,向船长请愿,让邮轮开动,早日离开林墨特海域……” 由于迷雾,邮轮已经停在这个位置很久了。 “可是,迷雾不是还没有散去吗?” 下方有人提出了质疑。 “是啊,我记得船长说过,现在辨别不出方向,才暂时停在这里的,如果随便开的话,万一方向开错了怎么办?” 也不是所有人都不信任船员的,毕竟,船员才是在海上有丰富经验的人,而他们只是陆地上的游客而已。 同时也有人反驳道:“虽然看不清海面,但邮轮上又不是没有指南针,怎么就不能开了?” “是啊,干嘛非要眼睛能看清?指南针不是更精准?” “而且轮船停在海面上,本来就会因为海浪移动,到时候指不定漂到什么地方去……” …… 人们各有争执,不过,人们想要早日离开林墨特海域、联系上外界的愿望占了上风,最终,少数服从多数,四层的乘客们集体向船长请愿,开动轮船。 其他几层的房客们也是如此。 在乘客们的强烈要求下,船长不得不妥协,朝既定的方向开行。 船长看着手中的指南针,心中不得闪过一丝隐忧。 不错,指南针的确可以使用……可是,是他的错觉吗?为什么这个指南针的方向,总感觉和过去到这里时,有些不一样…… 出于这种奇怪的感觉,船长才暂停了船的行驶。 虽然茫茫大海中,靠自己的经验辨别方向,完全没有指南针精准……更何况还是在迷雾中…… 不过乘客们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的确,在深海抛锚很难固定船的方向,而在海浪的日夜拍打下,船已经偏航了。 正因如此,船长才如此轻易地答应乘客们的要求。 看着手中的指南针,船长安慰自己。 ……希望这只是他错觉吧。 *** 晚上。 王太微来到了负一层。 “陈勾呢?” “他和一些船员们划小船出去探查情况了。” “探查情况?” “是啊,明天不是就要重新起航了吗?他们就去看看现在船在哪个位置……这是船长的要求。” “他不是餐厅的侍者吗?为什么要干这种水手的事?” “……因为陈勾水性比较好,而且在海上的方向感也很好。其实陈勾原本就是打算做水手的,只是因为餐厅经理见他长得俊,能当牌面,觉得他做个普通水手太可惜了,才把他要来餐厅……所以陈勾偶尔也会做水手的活……” “现在海上都是雾气,他们出去不危险吗?” “拜托,船上都出现凶杀案了,在船上待着才危险吧?” “……” “嘿,你可别以为这是个苦差,事实上,出去探查海面情况,在我们这可是个抢手活,好多船员在抢呢!可惜我不是水手,没抢到……” “……” “喂,身体不好就去看医生,脸白成这样还来这里干什么?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所以他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 “大概吧……” …… 一阵沉默后。 “喂,我说,你到底还要在我和陈勾的房间里待多久?”程衡抓了抓头,有些烦躁地说道,“要是被人发现房间里有别人,我肯定要挨骂了!” “所以说,你到底是怎么混进这里的?”天知道,当程衡看见敲门的人是王太微时,他的心简直都要不会跳了。 “你不用管。”王太微冷淡地说道,她看着窗外的海水,“陈勾每天都会去捕鱼吗?” “是啊,”程衡不在意地说道,“不过他可真厉害,每次都能捕到那么多鱼……因为新鲜鱼卖出的价格更高,现在经理都爽快地同意他的请假了……” “毕竟谁知道我们还要在海上漂几天?一千多号人,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食物……” 王太微蹙眉:“鱼,是给我吃的那种吗?现在餐厅里的也是这种鱼吗?” “我哪里知道你吃的是哪种鱼?”程衡皱眉道,“反正陈勾送给餐厅的,各种鱼都有。” “我说,今天陈勾不会回来了……这孤男寡女的,你不要名声,我还要名声呢,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见王太微不说话,程衡抓了抓头发,更加烦躁了:“你现在装什么后悔样子啊?你既然这么想见他,当初干嘛还要让他滚?” “我告诉你,你如今后悔也晚了。” 王太微看着苍茫的夜色,和陈勾空荡的床位,叹了口气。 听到王太微叹气,程衡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讥嘲道:“呵,谁叫你随便玩弄清纯少男的感情,后悔去吧,陈勾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闭嘴。” “什么?” “我叫你闭嘴!” …… 回到房间后,王太微无法入睡。 她很确定,陈勾在躲她。 如今陈勾已经和船员们离开邮轮,周先生则被船长叫去了船长室。 那么,今天晚上,还会有人失踪吗? 9、远洋邮轮 “王小姐,你又出来看月光吗?”周先生微笑着看向王太微,感叹道,“真是巧啊,我们今天又遇到了。” 月光下,男人的面容英俊得有些妖异。 和王太微相同,周先生身上也有一种强烈的吸引力,这或许是猎食者的共性,吸引猎物的共性,只是吸引力对王太微不起作用。 王太微攥紧了拳头。 又是他! “周先生不是去船长室了吗?” “啊,是的,不过很可惜,我在那里也不能给船长帮助,所以就先回来了……刚好又遇见王小姐,看来王小姐和我们夫妇真是有缘……”周先生抱着头颅笑道。 “是吗?”王太微皮笑肉不笑道。 每一天晚上,当王太微想要出去探查另一个凶手时,周先生就会及时出现,挡住她的脚步。 真是该死! 是怕她阻拦对方吗?还是怕她发现真相? 最可恨的是,她依旧打不过对方。 夜里交锋时,被对方撕裂的胸膛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惜,她的心脏并没有那么强的愈合能力,以致于她现在还能感觉到心脏裂缝处传来的隐痛。 原本变得有些血色的脸,也重新变得苍白。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吗?我想要做什么,王小姐应该很清楚才对。” 沉默后,王太微突然问道: “你认识赵阑吗?” “赵阑?”周先生眼中有些惊讶,似乎在疑惑王太微的问题,“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是王小姐的朋友吗?” 王太微没有回答他。 就这样,一夜又过去了。 *** 第二天,邮轮上传来了哭声。 “真遗憾,看来又有人失踪了。”周先生叹息道。 王太微冷冷地看着他。 “天快亮了呢,我也该走了,不然若是被人看到我一直待在王小姐的房间,出现了流言,我的妻子可是会生气的……”笑着说完,男人便抱着女人的头颅,离开了这里。 “呜……呜呜呜……” 在哭声中,船重新开始起航。 昨夜,陈勾和船员们出海了,并不在邮轮上。 “欢迎光临……呃,你怎么来这里了。” 程衡惊讶地看着王太微走进了餐厅。 王太微:“陈勾回来了吗?” 程衡:“陈勾?他早回来了。” 王太微:“……他是清晨回来的吗?” 程衡:“那倒不是,昨天下半夜就回来了……喂,别那么看着我,我哪里知道他们探查会那么顺利,夜里就能回来……而且你一个女人,待在男生宿舍里难道还有理了?” 半夜回来的,该死,为什么不早上再回来! 昨天的失踪者,也是在下半夜失踪的。 王太微:“那他现在在哪里?” 程衡:“你能不能不要总是问我这个问题天天问,天天问,烦不烦啊?我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 “好了好了,你别一直盯着我……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因为昨天他和水手们出海,比较辛苦,所以经理给他放了假……谁知道他一大早又没人了……” 听到程衡的话,王太微脸色很差。 该死!她又没找到陈勾! 为什么有些人总在不该出现时出现,又在该出现时不出现? 王太微很愤怒,又不知道该气谁。 没错,是她叫陈勾滚的。 有本事,他这辈子都别出现在她面前了! 王太微咬牙。 “不过他倒是给你准备了红烧鱼,正好你来了,也省得我给你送过去了……” “……给我再来一盘生鱼片,要陈勾送来餐厅的活鱼。” “知道了,知道了。” 王太微吃完了红烧鱼,生鱼片却只吃了一口。 她确认了一件事,陈勾捕来给餐厅的鱼,并不是给她吃的那种。 “欢迎光临,先生,祝您早上愉快。” 在别的客人面前,程衡倒是人模狗样的。 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响起: “谢谢,唔,不用给我找座位了,我见到了熟悉的朋友。” 男人朝王太微的方向走来。 “王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看到英俊儒雅的男人笑着走到王太微面前,不知为何,程衡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 他看着这两人,一个清冷美丽,一个儒雅英俊…… 如此……般配。 他们坐在那里,仿佛剩下的所有人都是陪衬……根本就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 “是啊,又见面了,周先生。”王太微抬头看向他,她握紧刀叉,也学着对方露出一个微笑,“周先生也喜欢来这家餐厅就餐吗?” “人生在世,总要进行一些新尝试的,不是吗?”周先生笑着看了一些餐单,也点了一些鱼。 他笑着看着一旁的侍者:“听说这里有刚捕来的新鲜鱼类,就给我来这些吧。” “……不会让您失望的。”程衡皮笑肉不笑道。 “先生,这是您点的餐。” 然而上完海鲜后,程衡并没有离开,而是立在那里。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王太微冷冷地看着他。 程衡回以微笑,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彬彬有礼道:“为了给顾客最好的服务,我们会随侍在客人身边,随时满足客人的需求。” “先生,现在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下面这份餐点,这是来自深海的塞里克鱼,以肉质滑嫩著称,在过去,因为其稀少难得,甚至一度成为沿海各国的贡品……” 就几份海鲜,程衡硬生生地从其栖息地讲到洄游期,从当地气候对鱼类的影响,讲到人类活动对鱼类的侵害,从各种鱼类古代历史,讲到现代养殖情况……虽然故事生动有趣,很吸引人,但是…… 王太微表情冷漠:“你可以走了。” 程衡面色不改,依旧带着微笑:“为顾客提供最贴心的服务,是我们一直追求的目标,希望两位客人能给我这个机会。” ……这家伙怎么回事? 疯了?还是傻了? “王小姐,程侍者说的没错,而且程侍者讲的故事都很有趣,我也想多听一会儿……” 周先生看向程衡,笑道:“程侍者,你们这里的食物,果然很新鲜,以后我会多来品尝的……我很喜欢你讲的故事,看来你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请继续讲吧……” “能被周先生喜欢,是我们的荣幸。”程衡礼貌地笑道。 他拿起了餐桌上的酒瓶:“请允许我接下来介绍这瓶葡萄酒……” “咣当——”刀叉被扔到了餐盘上。 “我吃饱了,周先生,我们出去散步吧。”王太微站了起来。 程衡的笑容有些维持不住了:“王小姐,周先生的早餐可还没有吃完……” “没关系,”周先生擦了擦嘴,仿佛无奈地笑道,“我也已经饱了。” “请吧,王小姐。”周先生绅士地让道。 这回程衡没有理由再站在他们身侧了,他看着这同样完美的一男一女走了出去。 “好漂亮啊。” “简直和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对吧,你也感觉到了吧?就像隔了次元壁一样……” “好完美,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 “你又想干什么?”走到角落里,王太微冷冷道。 “王小姐何必这么警惕呢?”周先生冲王太微笑道,“我可是个文明人,从来不做抢夺他人猎物的事……” 破空声传来,周先生攥住王太微向他袭来的拳头,微微弯折,原地顿时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 周先生歪了歪头,用那种看不懂事后辈的眼睛,无奈道:“王小姐,你总是这么暴躁……这可是不是猎食者该有的心态。” “你究竟对陈勾做了什么?”王太微咬牙道。 “王小姐,看来你还是在怀疑我啊。”周先生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骨头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响。 “都说了,王小姐,我对变质的食物没有兴趣……无论是陈勾,亦或者是刚才那位英俊的侍者……”周先生笑道。 “你在说什么?”王太微控制不住地露出了惊愕的神情。 程衡?怎么可能!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王小姐,你总是那么迟钝。”周先生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没有发现吗?他身上的味道已经开始变质了呢……真可惜,世界上又少了一种美味的食物……” “咦?王小姐,你脸上的表情真有趣……你不会是在愧疚吧?” “何必呢?”他扶了扶帽檐,欣赏着王太微此时的表情,状似遗憾地叹息道:“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人主动追求着烙印,不是吗?” “王小姐,期待我们的下次见面。”周先生摘下帽子,彬彬有礼地冲王太微告别。 “我和我妻子的酒宴,永远会欢迎你的到来。” 王太微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她碎裂的手骨逐渐开始愈合。 程衡……怎么可能? 王太微回头看向餐厅,她看到程衡的身影从玻璃门中匆匆走出,他环顾着四周,似乎在找些什么…… 王太微默默向后退去,她转身飞快地离开了这里。 我干了什么?我又干了些什么? …… 不见了……他们是离开了吗? 程衡忍不住又抓起自己的头发。 真是的,他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到底为什么要追出来? 该死! 程衡走回了餐厅,继续他的工作,他看到已经有服务员在收拾餐桌上的残羹冷炙。 “等等!这份,让我来处理吧……” “好、好的……” 程衡抱着只动了一口的生鱼片,飞快地走到了休息室。 疯了,他简直是疯了。 该死!他到底在做什么? 然而程衡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 他锁上了休息室的门,仿佛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看着眼前雪白的鱼肉,他的喉咙好似干渴至极,不停吞咽着。 这是她尝过的…… 不、不!该死! 他蹲在地上,他的手有些颤抖。 这是她尝过的…… 直到所有生鱼片被他疯狂地吞咽进了肚子,他才颓然地坐到了地上。 原来,我是一个变态吗? 10、远洋邮轮 她对我更冷漠了……虽然她对我一直都很冷漠。 但是她又开始闭门不出了,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她不再见我了,甚至不再和我交流。 就连送餐的事情,也被她委托给了其他人。 为什么? 我做错什么了吗? 还是因为别人?那个男人! ……好想见她。 我好想见她…… 真的好想见她…… 好痛苦,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陈勾是如何才能忍住,不去见她的? 根本就……做不到啊…… *** “你好,我是来拿王小姐预订的午餐的。” 餐厅的旋转玻璃门在阳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彩,一个年长的女人走了进来。 “在这里,稍等。”帅气的侍者礼貌地说道,他将打包好的餐盒递给了她。 温南霜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他的皮肤,是在大海慷慨的阳光下,才能染上的蜜色,他的五官略微深邃,眼眸如同琥珀,身躯修长而强健。 很难相信,这样的人一个人是餐厅里的侍者,他或许可以是酒馆里落魄的贵公子,或许可以是海洋上风吹日晒的船长,又或许可以是丛林沙漠中,充满野性的探险家…… 而此刻,这位英俊的侍者脸上带着习惯性礼貌的微笑,眼睛却似乎总在望着不知名的地方。 是有外国血统吗? 温南霜猜度道。 这样的混血儿在大海上并不少见。 在跨海行驶的船上,总会有来自世界各地的、形形色色的人…… 而长时间的旅途,会让这些不同地区、不同文化的人相互吸引,让他们在辽阔美丽的大海上,来一段特殊的浪漫爱情。 这些突如其来的、不合时宜的爱情,往往会在下船后因为现实而结束,但也有一些,会遗留下不该有的结晶。 事实上,在这艘远洋邮轮上,就有数量不少的异邦人。 道谢后,温南霜拿过了午餐——咦,怎么拿不动? “抱歉女士,请拿稳。”侍者歉意地笑道。 温南霜笑道:“谢谢。” “如果您有什么不方便的话,我们餐厅可以提供送餐□□……” “不,不用了,反正我也没有什么事,正好可以散下步。”温南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然后离开了餐厅。 温南霜离开后,程衡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又继续看向远方。 “我说程衡,你怎么又开始发呆了?”一个同样穿着侍者制服的人走了过来,“一直望着一个地方,你眼睛不累、脖子不酸吗?” “啊……我有一直望着一个地方吗?”程衡低下头,擦着酒瓶。 “别擦了,这酒瓶你都擦了二十多次了……说起来,怎么你也好、陈勾也好,都开始发呆了?现在陈勾更是干脆不见人影了!你可千万别像他一样,你们俩可是我们餐厅的招牌,没了你们,我们餐厅生意都要变差了……” “放心,我可不会像他一样!”程衡擦着酒瓶,神情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嬉皮笑脸道,“那家伙是被女人迷了心,完全不管不顾了……我是谁?我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程大海,我的心就像大海一样辽阔,怎么可能会归属于一个女人,像陈勾那样的人,简直就是在丢我们男人的脸面!” “是是是,风流倜傥的程大海,那么今天晚上去酒吧吗?” “现在凶手都没有找出来,谁还敢去酒吧?” “你不知道,就是在这种紧张刺激的时候,才需要发泄啊!最近酒吧可热闹了,你没去,都不知道……” “不去不去……” “切,你又虚了吧?我还不知道你,每次真枪实弹就退缩,简直白瞎了你张花花公子的脸和身材……” “谁虚了?谁虚了!我这是为了生命安全!” …… 快傍晚了。 很好,那位温女士还没有来。 程衡拿起餐盒,故作无奈地说道:“真是的,明明预订了晚餐,却到现在都没有来拿,那我就先去送餐了。” “等等,程衡——”看着程衡离去的背影,另一个侍者摸了摸头,他看向时钟,满脸茫然,“现在不是连4点都没到吗?” 程衡飞快地朝四层走去,然而拐过楼梯时,他却被人不小心撞在了地上。 “你好,你没事吧?”对方歉意地说道。 “没事……是周先生啊。” 站在程衡面前的,是一个儒雅又富有魅力的年长男人,正是曾经和王太微一起在餐厅进食的周先生。 “是啊,程侍者要给王小姐送餐吗?”周先生温和笑道。 “是的……” “以前都是陈侍者送的呢,没想到现在变成了你……对了,怎么没看到陈侍者?” “他最近比较忙……” “是忙着捕鱼吗?”周先生笑道。 看到程衡的眼神有些惊讶,周先生解释道:“因为我和陈侍者一直很聊得来,所以也知道一些他的事情,前几天,我还邀请陈侍者来品尝我新得的酒了呢。” “原来如此。”程衡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心里却有些疑惑,陈勾怎么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 “咦,你的餐盒洒了呢?”周先生突然道。 程衡这才发现,虽然他摔倒时把餐盒护在了身前,但里面的汤汁,还是洒出来了一点。 “王小姐如果见到了这样的食物,一定会不高兴的吧。”周先生歉意道。 会不高兴吗?肯定会的吧…… “刚好,我也点了一份晚餐,不如就把我那份给她吧。”周先生继续说道。 “……不必了。”程衡提着餐盒,礼貌地拒绝了周先生的提议,“现在时间还早,我回去让厨师重新做一份就好了。” “这样吗?”周先生笑道,“都让程侍者解决吗?这让我这个罪魁祸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程侍者有时间的话,不如来我房间里品酒吧?刚好可以表达一下我的歉意……” “多谢周先生,如果有时间的话,我会前往的。”程衡礼貌地敷衍道。 “那我就等着程侍者的到来了。”周先生微笑着,离开了这里。 而程衡提着餐盒,回到了餐厅。 打开餐盒,程衡叹了口气。 果然啊,因为颠簸,汤都洒出来了,味道都混在了一起。 她见了一定会生气的。 说不定还会来找他质问……如果这样就好了。 陈勾留下的鱼肉,还有吗? 虽然这些鱼肉是陈勾免费供应给王太微的,但王太微还是给餐厅付了钱——经理倒是很高兴,对陈勾私用厨房勾搭女客人这件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少年慕艾嘛,理解理解。 不过陈勾给王太微的鱼肉,和他捕来的其他鱼,似乎是分开的。 真是显而易见的、人人都知道的偏爱啊。 程衡微微攥紧了手。 ——不是说好了,要放弃她的吗? 该死! “哗啦哗啦……”水龙头不断地释放着冰凉的水流。 程衡用凉水不停冲刷自己的头。 他抬头看向镜子。 镜子上是一张扭曲的、嫉妒的男人的脸,宛如黑暗中的觊觎者。 程衡一拳打在洗手台上。 真是该死! 他怎么能有这种的想法? 简直就像是暗地里见不得光的虫子! 血从拳头中流下。 “哗啦哗啦……” 在冷水的持续冲刷中,程衡感觉自己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是的,你要清醒一点。 她是你最好的朋友,喜欢的人。 程衡深呼一口气,恢复了理智。 他走到了冰箱面前。 找到了,果然还有剩下的鱼肉。 这鱼肉雪白无比,中央带有数根血丝,纵然程衡见多识广,也看不出来这究竟是哪种鱼。 陈勾到底是从哪里捕来的? “不过,果然还是鱼肉吧?”程衡想起了王太微过去问他的问题,她好像在担心这不是鱼,于是他切了一片下来,尝了一口。 “嗯,的确是鱼。”他嚼了几口,很快鱼肉就消失在了他的食道中。 “还挺鲜美的,难怪她天天吃都吃不腻……” 嘀咕了一阵,程衡就开始做饭。 这次不如就做烤鱼吧,她好像挺喜欢吃的。 “我的手艺,可不比陈勾差啊……太微。” 他自嘲般地说道。 *** 晚餐完成了。 程衡将它打包好放到新的餐盒中。 现在他又可以去405号房间了。 “程衡、程衡,有人找你!” 有人找我?程衡疑惑地走了出去。 “你好,”年长的女人朝他走了过来,笑道,“我是来拿王小姐的晚餐的。” “……好的,温女士,请稍等。”程衡四肢僵硬地走进了房间,十分缓慢地将新的晚餐交到温女士手上。 “谢谢。”温女士笑了笑,接过了餐盒,离开了餐厅。 只是离开的时候,温南霜还有一些疑惑。 是她的错觉吗?总感觉这位侍者的笑容有点僵硬…… *** 好想见她…… 好想见她…… 可是,我已经没有了见她的理由…… 好痛苦,怎么会这么痛苦? …… 陈勾对她的爱人尽皆知,那我的呢? 我的呢? 11、远洋邮轮 “咚咚咚……” 又有人敲门了。 “……是谁?” “太微,是我。” 听到门外传来的是女人的声音,王太微放下了心,把蜷缩着的身体伸展开,从床上走了下来。 “南霜。” “这是你的晚餐。”温南霜笑着说道。 “谢谢。”王太微接过了餐盒。 庆幸的是,王太微身上的奇特魅力,对同性的作用并没有那么强烈。 “不过,”温南霜冲她眨了眨眼睛,“一直躲避可不是办法哦?” 最近几天,温南霜的心情似乎开阔了许多,没有之前那么抑郁。 王太微:“……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年轻人,总要坦诚一点。”温南霜却笑着说道,“正值青春的时候,不多享受一下爱情,等老了就晚了……”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 看着温南霜离开,王太微心中叹了口气,这时,她看到隔壁404号房间的门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阴郁的青年。 404号房间的房客,是一名画家,他是一个和王太微一样孤僻的人,同样拒绝了很多次甲板上的集会,成为了四层房客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而且他不像王太微一样,是一个看上去身体不好的、苍白美丽的女孩,反而很有种电视剧里杀人狂魔那种神经质的感觉,所以隐隐被人们所警惕、排斥。 “你好……”看到王太微,青年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他走上前,似乎想和王太微说些什么。 ……显然,这是一个男人。 于是王太微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就迅速合上了门。 画家:“等等——” “砰——” 门关上了。 王太微坐在桌前。 餐盒被她打开了,里面是熟悉的鱼肉。 鱼肉吗…… 她走到窗前,看着弥漫到天边的海雾,还有翻滚着白浪的,蔚蓝大海。 食用了鱼肉后,她的身体又发生了变化。 她得到了在水下呼吸的能力。 她能自由地,把全部躯体,都蜷缩在浴缸里的水面下,在里面泡上一个晚上。 这是新的进化吗? 如果此时她跳下大海,能找到这种神秘的鱼吗? 为了乘客的安全,房间内的窗户无法打开,但这难不倒王太微。 她很快就打开了窗户,侧身探了出去。 她看到隔壁404号房间的青年在朝她拼命挥手,表情惊恐。 果然,白天跳船很容易被发现。 可是到了晚上,她的行动又会被周先生阻拦。 周先生……真是该死! 王太微关上了窗户,坐到了桌前。 她看着里面的烤鱼。 她曾经尝试拒绝进食,然而来之不易的饱腹感,让她不想再回到过去饥饿痛苦的阶段。 而王太微也不想成为这艘船上的另一个不定时炸弹。 ——我在依赖着陈勾。 王太微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 尽管自那一晚起,她再也没有见到过陈勾,但她却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要更加依赖他。 她已经离不开陈勾带来的鱼肉了。 当王太微认知到这一点后,她便忍不住对自己产生了厌恶感。 如此脆弱的自制力…… 她已经完全无法忍受饥饿的感觉了。 陈勾,你究竟想对我做什么? 你是在报复我吗? 王太微讨厌这种命脉被人掌控的感觉。 可是她却依旧需要进食。 王太微看了桌上的鱼肉很久,最终还是拿起了筷子,慢慢吃掉了它们。 可是今天,这只烤鱼的味道,却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 换厨师了吗? *** 雾散了。 “太好了,雾气终于散了!” “我们总算可以离开这片海域了!” 尽管在乘客们的强烈要求下,邮轮开始在海雾中继续航行,然而船始终没有开离林墨特海域,船上的人们依旧无法联系外界。 这让乘客们越发沮丧。 然而现在,希望的光芒终于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海雾散了。 然而和乘客们不同的是,船长和部分船员的脸色却很难看。 这片海域,究竟是哪里? …… “怎么会这样?手机还是没信号!” “难道我们还没有离开林墨特海域吗?” “快开船啊!停在这里做什么?” 乘客们群情激奋,然而此时的船长室却是一片凝重。 “这里,真的还是林墨特海域吗?” 船迷航了。 乘客们很快就发现了这个事实。 毕竟在海雾散去之后,邮轮并没有像船长之前许诺的那样,开离这片没有信号的海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果然你们就是凶手吧?就是你们让那么多人失踪的!” “船迷航了,这怎么可能?” 船员们再也难以维持船上的秩序。 “昨天又失踪了七个人,难道你们的眼睛没有看到吗?” “既然你们找不到凶手,那就让我们来找!” 乘客们开始分裂成一个个小团体,他们甚至要求船员们将补给交出来,交由大家分配——毕竟每个人都知道,食物在远离陆地的海洋上,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然而船长很快让他们认识到一点,如果没有经验丰富的船员,仅凭邮轮上的乘客们,根本就找不到航向,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该如何操纵邮轮,无法尝试离开这片陌生的海域,只能在苍茫大海上流浪。 而且食物的分配权究竟该交给谁,也是一个问题。 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邮轮勉强维持着秩序。 “我们都失踪那么多天,外界一定会来找我们的!” “他们肯定能很快找到我们!” 人们如此安慰着自己。 …… “程衡,船长又要派人去海上探查情况,你不去吗?” “我去做什么?”程衡擦着酒瓶,不在意地说道。 “你以前不是最喜欢这种任务了吗?而且你的方向感和水性那么好……说起来,上次你就没有申请,不然探查的名额一定有你的份!” “不去。” “真的不去?听说这次会去很久呢!邮轮上有那么多人失踪,你就不害怕吗?这名额现在可抢手了……” “不去,这片海域那么陌生,万一遇到了什么危险怎么办?还不如待在船上,至少那么多人,也不一定会轮到我……” “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说起来,你和陈勾怎么跟换个脾性似的……” “陈勾?”程衡擦擦酒瓶的动作顿住了,“这次他也去吗?” “是啊……” *** “陈勾。”程衡终于找到了陈勾。 “你接了这次的探查任务?” “是的,怎么了?”陈勾的面容似乎变得更加俊美了,他微笑着看向程衡。 程衡皱起眉头:“你是在躲那位王小姐吗?” “那位王小姐一直在找你……” “是吗?”陈勾笑了笑,将手中还在沁血的塑料袋放进了冰箱。 “喂,你这个家伙!”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陈勾,程衡心中没由来生出一股愤怒。 他抓起对方的领子:“如果有什么话,就当面说清楚,你这样躲着她干什么?” “这算什么男人?” 而陈勾只是看着他,突然笑道:“程衡,我发现你好像总是在我耳边提起太微小姐呢?” “有、有吗?”程衡神情突然变得僵硬,他握着陈勾领子的力道不自觉松了。 “是啊,明明之前让我远离太微小姐的人是你,可是每天在我耳边提起太微小姐的人,也是你……” “是吗……我只是、只是觉得,你们之间可能有什么误会……”程衡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原来如此,不过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和太微小姐之间,的确有一些误会……”陈勾抬起头,微笑道,“所以等我回来之后,我会和太微小姐好好解释的……” “程衡,你知道的吧?我喜欢太微小姐。” 程衡的表情有些慌张:“这、这我当然知道……可是你不是说要放弃她了吗?而且你对她那么好,她却对你这么冷漠……” “程衡,你误会了,”陈勾微笑着说道,“我从来没有说过要放弃太微小姐。” “我说不再见她,只是因为太微小姐不想我见她罢了……如今太微小姐这么想见到我,我当然不能让太微小姐失望了……” “程衡,我喜欢太微小姐……你会帮我的,是吧?” “——毕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当、当然,”程衡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我当然会帮你。” “……毕竟,我是你最好的朋友。” “谢谢你,程衡。”陈勾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 “对了,”陈勾突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帮我给太微小姐送餐了。” “为、为什么?”程衡的神情有些慌张,虽然现在温南霜已经取代了他的送餐任务,但这到底是唯一的…… 唯一的,他可以去见王太微的理由。 如果哪一天温南霜不方便的话…… “因为太微小姐或许不喜欢我这样做,她是一个喜欢独立的人……”陈勾叹了口气,语气似乎有些无奈。 “不过太微小姐想要的,我都会满足的……” “是吗……”程衡低下了头,喃喃道,“看来你真的很喜欢她。” “啊,对了,程衡,你吃了冰箱里的鱼肉吗?”陈勾笑着问道,“我发现冰箱里的肉少了一些。” “哦,是的,吃了一口……”程衡愣了一下,便把昨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原来如此,”陈勾若有所思,他笑道,“那刚好,这些鱼肉就送给你吧。” “——作为你帮我给太微小姐送餐的答谢。” 陈勾指了指沁血的塑料袋里面,还在不停动弹的鱼肉。 “这就不用了吧……” “没关系的,毕竟你帮了我那么久的忙……”陈勾微笑道。 …… 是他的错觉吗?总觉得陈勾似乎变了许多…… “……你会帮我的,是吧?”想到陈勾的话,程衡心中感到一阵刺痛。 是啊,她是他最好的朋友,喜欢的人…… ……而且她想见的人、想找的人,从来都不是他。 所以他什么都不该想…… 程衡告诫自己。 看着陈勾离开后,程衡打开了冰箱的门。 或许是因为刚杀死不久,这些鱼肉似乎还保持着活性,上面的血线似乎会流动一样。 好饿啊…… 不知为何,程衡突然感觉自己腹中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进食欲望。 自从昨日起,他腹中就总会有隐隐的饥饿感,可他明明已经吃了很多东西了…… 真是奇怪。 不过……尽管很想进食,但程衡还是关上了冰箱的门。 虽然陈勾说不用再给她送餐了,但她那么喜欢吃这种鱼肉,根本吃不下其他的食物…… 还是给她送去吧。 ……这绝不是他在关心她,他只是、只是在替陈勾关心她而已。 12、远洋邮轮 不是熟悉的味道…… 尝着温南霜带来的午餐,不知为何,王太微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程衡以前是不是说过?这些鱼肉,一般都是陈勾烹饪的…… 换人了吗? *** “咚咚咚。”门又被敲响了。 王太微知道,这是404号房间的房客。 自从他昨日发现她想要跳窗后,便时常来门口徘徊,关心她的身体安全和心理健康。 该死!该死! 第三个了! ……或许这并不只是第三个,以前船上也有被王太微吸引的人,只是这些人后来都不来了。 “王小姐,你还好吗?” “今天天气很不错,要不要一起来晒太阳?” 虽然画家长了一副阴郁的模样,却出乎意料地爱晒太阳,每天都要拿着画布去甲板上沐浴阳光。 “滚。” 王太微冷漠的态度并不能击退画家的热情。 “王小姐,今天天气真的很好,你如果出来的话,一定不会后悔的!” “滚!” “好吧,”画家有些遗憾,“那我就不打扰王小姐你休息了。” 程衡过来的时候,便见到阴郁青年拿着画板,和他擦肩而过。 奇怪……程衡微微皱起眉头,回头看向对方离开的背影。 好奇怪的人。 “咚咚咚。”程衡敲响了405房间的门。 “都叫你滚了,听不懂人话吗!”被画家在门口说了一上午要珍爱生命、热爱生活的话,王太微已经很不耐烦了。 “……是我,程衡。” 听到程衡的声音,王太微有些惊讶,程衡已经很久没有来找过她了。 她还以为……他已经摆脱了这种异常…… 王太微咬了咬唇。 于是很快,房间内便陷入了寂静。 果然……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他一来,她便不再开口了,也不愿出门见他。 程衡的心沉了下去,他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为什么?这究竟是为什么? 他把自己想脱口而出的质问咽了下去……这不是他有资格问的话。 “……我来,是想告诉你,陈勾已经加入了探查队伍,暂时离开了邮轮。” “所以你最近不用再找他了。” “……等他回来之后,他会来亲自见你的。” “他会来见我?”王太微很快就敏锐地提取到了关键信息。 “是的……”程衡心中有些苦涩,果然啊,只有说到陈勾的事情,她才会开口和他交流。 王太微:“……那么这些鱼肉?” “哦,这些啊?你不用担心,虽然陈勾离开了,但是他留下了不少的鱼肉,到时候我给你送过来……你让温女士来拿就好……”程衡故作不在意地说道。 “……所以,现在烹饪这些鱼的人,是你吗?” “我?啊,对啊,怎么了……” 门被打开了。 黑发黑瞳、宛如海妖的女孩出现在他的面前。 程衡有些恍神。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王太微了。 好想、好想…… 程衡低下头,握紧自己的手。 而王太微则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冷冷问道:“你吃过这些鱼肉吗?” 鱼肉? 为什么,他们都要问他这个问题? “没有……”程衡低声回答道。 他该怎么回答呢? 该回答只要想到这是她将要食用的东西,他就会无法控制地制作两份,然后在无人处颤栗着吃掉了它们——就好像他在和她一起用餐一样? 包括那份洒了汤汁的,本该被扔掉的鱼肉——本该进入她口中的鱼肉。 他品尝着她品尝过的味道,就好像她在他身边一样…… 见不得人的、藏在暗处的、恶心的、变态的……他的情感。 “……你不用再碰这些鱼了,我会去餐厅,将它们全部都买下来的。” “什么?”程衡不敢置信地抬头道,“为什么?” 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激动,他克制着语气,说道:“我的意思是,这些鱼肉很多,需要冰镇保温,而你这里又没有冰箱,就算把它们全部买下来,一时也吃不完,还会让鱼肉变质……倒不如放在餐厅里……”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王太微冷漠地说道,随后便要关上门。 为什么…… 为什么? 我唯一的,能和你产生的联系……哪怕是虚假的、只存在想象中的联系…… 他已经克制到这一步了,他甚至已经努力不再来见她了……他都让出了,每天可以来见她的理由…… 就连最后的、虚假的幻想和慰藉,都不允许他拥有吗? “为什么?” 程衡拦住了王太微的动作,力气大的都让王太微惊讶。 “究竟为什么?” “我做错了什么?” ……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王太微神色有些恍惚,她耳边仿佛响起了陈勾的声音。 同样的话语,却在另一个人口中再次出现。 程衡的双目赤红,他紧紧抓住王太微的手——正如那天陈勾抓住她的手一样。 “我究竟做错什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程衡几乎语无伦次地说道——王太微能看到,他的眼里充满了痛苦和崩溃。 “为什么,你总对我如此冷漠?” “我已经一直在克制了,我已经一直在克制了啊……” “太微、太微……” “求你、求你……” “求你不要对我这么冷漠。” 程衡几乎失去了理智——他抱住了王太微,不断呢喃着王太微的名字。 这一切,宛如那天场景的再现。 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太微、太微……”他的目光没有焦距,脑袋宛如野兽一样在她的脖颈间轻蹭,仿佛靠近眼前的人,就是他的本能。 他近乎痴迷地喊着王太微的名字。 “程衡,你清醒一点!” 王太微狠狠甩开了他,大声呵斥道。 “……你。”王太微的手有些颤抖,她看到程衡的额头上沁出了血——因为被她甩到尖锐的墙脚而沁出的血。 血液很快染红了他的半张脸,滴落到地上。 “我……”王太微很想开口些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一时竟然出不了声。 然而疼痛似乎终于让程衡清醒了。 他摸上了自己额头处的伤口,他看到了自己满手的血。 突然,他自嘲般地笑道:“是啊,我究竟是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总是要做这种无意义的事情? 他为什么,总是会被王太微毫无理由地吸引? 他看着美丽的,冷漠的女孩,心里又一次感受到了恐惧——就像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注定失去自我的恐惧。 注定要被她支配的恐惧。 ——注定陷入爱情的恐惧。 诸神啊,这就是你们对我过去自大傲慢的惩罚吗? 他曾经对爱情如此嗤之以鼻,轻浮的、空虚的、狂热的……毫无理智的、注定以悲剧结尾的爱情——就像他父母拥有的那样。 他曾发誓,绝不重蹈他父母的覆辙…… 于是他受到了惩罚。 可笑啊,可笑…… 程衡真的很想笑,他笑自己,可悲的自己。 他会被厌恶吧?一定会被厌恶吧?这样被本能控制理智的、像个野兽一样的自己……所以她才会狠狠地推开他…… ……或许,她早就开始厌恶他了。 然而一想到她厌恶着自己,程衡的心脏处依旧会传来一阵刺痛,像是无法呼吸了一样。 真可笑,真可悲,真可怜。 程衡慢慢地站了起来,抬头看向王太微,露出一个礼貌的、冷静的微笑——就像是一个彬彬有礼的侍者。 不,他本来就是。 程衡终于开始做他该做的事情,他歉意地鞠躬道:“非常抱歉,让您受惊了……我刚才,可能有些失去理智……” “……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 流着血的程衡离开了这里,他来到甲板上,所有见到他的人,都被他半张脸是血的骇人的样子给惊住了,差点以为凶手又出现了。 直到他出口解释,人们才松了口气。 原来只是意外啊。 不过……他们看着虽然受伤严重,但依旧礼貌地笑着、向他们致歉的侍者,突然觉得有些怪异。 他,难道感觉不到疼痛吗? 走廊是个公共区域,王太微和程衡的动静那么大,早就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再加上现在又是一个特殊时期,人们对船上的每个新闻都很关注。 于是很快,邮轮四层上发生了一起感情纠纷的事,就飞快地传播了出去。 然而这都和王太微无关了。 她关了门后,很快就坐到了地上。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抱住自己的膝盖,又一次把自己蜷缩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她总是在伤害别人? 她明明不再饥饿了,明明能够控制自己攻击别人的欲望了…… ……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人会受到伤害? 受到……异化? 她摸上了自己的脸,熟悉又陌生的脸。 她想起了刚才看到的,程衡失去理智的样子。 这些天,没有饥饿的日子,似乎给她造成了一种错觉——她是一个正常人的错觉。 可是……她依旧是一个怪物。 哪怕她逃离了饥饿的地狱,她也依旧是一个怪物。 ……她应该一直一个人待着的。 她不该见任何人的…… 程衡的伤口好像很严重的样子,会有什么影响吗? 她那天推陈勾的时候也很用力,陈勾也受伤了吗? 异化、异化…… 果然啊,她应该在那个晚上死去的,以一个人类的身份,静静地死去。 *** “王小姐失踪了!” 13、远洋邮轮 “我今天早上来找太微,结果发现她不见了。”温南霜焦急地说道。 因为船上存在凶手,所以乘客们每天都会互相确认附近房客的安全。 今天早上温南霜照常来到405房间时,却发现王太微房间里的门是开着的,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温南霜怎么找也找不到对方,马上就报告给了他们这一层的管理员和船上的工作人员。 “王小姐……”周志明沉吟片刻——他是四层乘客们选出来的管理员。 “我记得,昨天她好像和一位船上的工作人员发生过争执吧?” “的确不错,”旁边的船员皱起眉头,说道,“不过那位侍者因为受伤比较严重,所以昨天晚上一直待在船医那里,并没有作案时间……船医和那里的病人都能作证……”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了。”周志明打了个哈哈。 “不过具体情况,还是问一下对方吧,说不定那个侍者会知道些什么呢……” “喂,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在怀疑我们吗?”另一个船员显然有些生气了,这个周志明,根本就是不相信他们的话。 ——现在,船上工作人员和乘客们的关系有些微妙。 乘客们人多势众,而船员们却掌握了食物和邮轮的航行……除此之外,乘客们不信任船员,而船员们实际上,也怀疑凶手藏在乘客中,毕竟他们邮轮上的工作人员大多是熟面孔,而乘客却是经常流动的。 杀人狂魔藏在乘客中,总比藏在船员中,概率更高。 如今明明是乘客先动手伤害的程衡,程衡都没有要求对方负责……而且他一直在养病,根本没有动手的时间,如今仅仅因为那位乘客失踪了,其他人便开始怀疑他…… 简直就是对他们船员的故意针对! 也不看看人家脑袋上那么大一个口子,哪里还能动手! 就在局势越发僵持的时候,周先生带着王太微,突然出现了。 “太微,你去哪里了?”看到王太微,温南霜立即惊喜地跑了过去。 “太微,发生了什么?你身上怎么都湿透了?” 周先生则向惊讶地众人解释道:“其实王小姐是失足落水了。” “什么?落水!”温南霜惊讶道。 “是的,因为之前派去的探查队迟迟未归,船长又派人去查探情况,因为我对天文星象比较熟悉,所以也主动去了……就在半途中,发现了落水抱着浮木的王小姐……” “然后船上的人便先载着我们返回邮轮,我想王小姐可能需要人陪伴,就一起回来了……倒是耽搁了船长的时间,真不好意思……” “没关系,”见周先生如此儒雅有礼,又是船长的朋友,船员笑道,“只要人安全就好。” “王小姐,你确定是自己失足落水的吗?你确定当时旁边没有其他人,比如——”周志明看着王太微问道。 “你什么意思?”另一位暴躁的船员顿时忍不住了,“是在怀疑谁吗?” “没有。”王太微冷冷地说道,“是我不小心落水的,旁边没有任何人。” “原来如此,看来真的是我误会了。”周志明笑笑。 暴躁船员冷哼一声,看向湿漉漉的王太微时,却不自觉移开了视线。 原本船员们对伤害了自己人的王太微很没有好感,直到见到了本人之后,他们才知道——难怪程衡伤成了那样之后,还依旧为对方开脱,一副色令智昏的样子,原来对方长的,真的很漂亮。 程衡这家伙也真是的,对漂亮姑娘动手动脚,活该被甩。 王太微低下头,避开人们的视线。 “周先生,多亏你救了太微,你可真是个好人……” “哪里哪里,温女士过奖了……” 温南霜带着王太微回去换衣服。 “你认识周先生吗?” 看着头发依旧在滴水的,好似上岸海妖的王太微,温南霜一时有些失神。 直到王太微重复了这个问题,她才回过神来,笑道: “是啊,我以前和周先生夫妇,是住在同一个小区的。” 温南霜:“这次在邮轮上看到他,可真是吃了一惊呢。” “……不要靠近他。” “什么?”温南霜有些惊讶。 “他不是什么好人,不要接近他。” 看着如此认真严肃的王太微,温南霜忍不住失笑。 果然只是一个孩子啊。 也只有孩子,还会区分这世界上的好人和坏人。 “知道了,知道了,我和周先生也不过只是点头之交而已,本来就说不了几句话……” 见温南霜答应下来,王太微这才放下了心。 …… 温南霜离开王太微的房间后,便准备去甲板上逛一逛。 突然,她见到了周先生。 “你好,温女士。”周先生笑着朝她打招呼。 温南霜也笑着回应:“这次黎女士没有和您一起来吗?” 周先生微笑道:“她不喜欢大海,所以就只能我一个人来了。” “这可真是少见,”温南霜笑道,她的眼里有些羡慕,“你们可一直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呢……” 听到温南霜的话,周先生很愉悦:“对了,温女士,我能请你喝一杯酒吗?” 温南霜有些惊讶,随即笑道:“当然可以。” *** 王太微换好了衣服,此时她正坐在窗边,看着风平浪静的海面。 她原本已经跳入了大海,因为食用鱼肉,她进化出了水下呼吸的能力,能够自动地在水下游动。 她本来是打算离开这里,去一个无人的地方,远离人类。 然而她的计划却被周先生破坏了,她被周先生抓了回来。 “逃避可不是什么好习惯,王小姐。” 逃避? 可笑,他是在阻止她的逃避吗? 不过……与其说周先生是不允许她逃避,倒不如说他是在期待着她的堕落。 无论是主动的堕落,还是被动的堕落。 周先生…… 还有,赵阑…… 王太微念着这两个名字。 赵阑,你究竟想让我做什么? *** 好饿啊,好饿啊,怎么会这么饿…… 他明明,都已经吃了那么多东西了…… 在船医那里待了一晚上,程衡就不顾阻拦回到了宿舍。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就会忍不住了。 好饿、好饿…… 程衡来到卫生间,看着镜子里头部包着纱布的青年。 他缓缓地解开了白色的纱布,只见原本沾满了鲜血的额头上,光洁无比,没有任何伤痕。 这、怎么可能? 程衡忍不住后退。 他的眼里满是惊骇。 作为亲历者,他当然知道自己伤口有多大,事实上,连船医都啧啧称奇,对他能坚持自己走来就医的毅力感叹不已。 然而此刻,伤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他腹中灼热的饥饿感。 该死!该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是他的错觉吗?总感觉,他好像变得更加俊美了…… 程衡感到了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这种变化……人怎么会有这种变化? 惊人的恢复能力,和逐渐变得完美的面容……就像是、就像是…… 就像是陈勾一样! 程衡想起来了,他曾经看到陈勾做菜时不小心划到了手,然而结束后,他的手指却光洁无比,好像程衡刚才看到的血滴是错觉。 陈勾、陈勾!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然而下一刻,程衡就没有办法再思考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实在是太饥饿了。 好饿,好饿,怎么会这么饿? “程衡,你在吗?”这时,敲门声响起了。 程衡飞快地将纱布缠绕好。 他打开了门:“怎么了?” 眼前是一个和他关系比较好的船员。 “原来你在啊!真是的,怎么那么久才来开门?”船员没好气地说道,“不请我进去吗?” “进来吧……” “你今天好奇怪,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好饿、好饿…… “……我今天有一些累。” “哦哦,难怪,毕竟你的头都破了那么大一个洞……” 船员大咧咧地坐在桌前,背对着程衡。 好饿、好饿…… “对了,说起来,听说那个害你受伤的王小姐,昨晚失足落水了,大家还以为她是遇到了凶手失踪了……”船员转过身,顿时就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何时,程衡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 “我去,你这也太吓人了吧?” 然而此刻程衡却不顾了,他抓住船员的手臂,焦急道:“你说什么,谁落水了?” “就、就是那个推你的王小姐啊……”船员有些茫然。 “不过她现在已经被人救上来了……等等,程衡,你要去哪里?你的伤还没好呢!” 船员眼睁睁地看着程衡跑了出去。 他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嘀咕道:“奇怪,这家伙的力气,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 王太微是在傍晚选择跳海的,为了防止晚上周先生的阻拦,她特意选了天还不够黑的时候,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轻轻地跳了下去。 不过毕竟是傍晚,看到她跳海的人虽然少,但也不是没有——比如她的邻居,那个阴郁的画家。 只是王太微原本就不打算回来了,所以也不在意他人的目光。 然而奇特的是,在乘客们和船员们为她的失踪争执的时候,并没有人提出来,她是主动跳海的。 遗憾的是,她最终还是被周先生给抓回来了。 不过……王太微微微蹙眉,在她坠入大海时,她似乎看到了,海底,有许多阴影…… 可惜,当她想要前往查探时,她就遇到了探查船上的周先生。 他果然是特意出来抓她的。 消失的陈勾,异常的程衡,怪异的周先生,神秘的赵阑…… 还有每天都在失踪的人,和突然出现的,可以为她提供能量的未知鱼肉…… 王太微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充满了谜团。 王太微看着广袤的大海,和空旷的天空。 这是海雾散去的第三天。 那么她心中的迷雾,也能如同这海雾一样散去吗? 14、远洋邮轮 程衡已经来到了四层的走廊上。 然而当他看到405号房间的门牌时,却突然停住了。 她会想见他吗? 一定不会吧…… 他的手渐渐放了下来。 明明他已经打算好,不再见她了…… 好饿、好饿…… 怎么会这么饿? 感受着一间间客房里面的,属于猎物的气息,程衡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突然,他想起了陈勾说的话。 “——作为你帮我给太微小姐送餐的答谢。” 他迅速地转过身,飞快地离开这里,赶向餐厅。 而此刻,405房间的门被缓缓打开。 王太微看着空空荡荡的门口,皱起眉头。 刚才……是她的错觉吗? …… “嗬、嗬……” 没有,没有…… 这里也没有…… 没有人的房间里,程衡像疯子一样翻着冰箱,最后,他停了下来。 他想起来了。 她说过,她会买下这些鱼肉…… 果然,是她买走了吗? ……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不让这些鱼肉流传出去吗? ——这就是她的秘密吗?她和陈勾的秘密? 原来如此。 难怪、难怪她的食物都是特制的…… “嗬……”他的腹部开始抽搐,他忍不住半跪在地上。 好饿啊,好饿啊…… 好想要吃东西…… 好想吃…… 他闻到了,闻到了餐厅里面,弥漫着的、猎物的香气…… 程衡的指甲变得尖锐,牙齿变得锋利无比,涎水从他的口中不断流下…… 他弯曲着身体——不像是一个人类,而像是一个没有理智的、毫无文明的,野蛮的、血腥,正准备捕猎的…… 野兽。 食物、食物…… 人饿了就要进食,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滴答、滴答……” 这是涎水流到地上的声音。 突然,他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 门被人打开了。 “……程衡。”来人艰难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不!不!不要——”他骤然尖利地叫道,他从来没有发出过如此痛苦的声音,像是野兽濒死时的哀鸣。 他蜷缩着,把自己的面容、牙齿和尖利的爪子藏起。 不要!不要看他! ——他不想被她看到,他如此丑陋的样子! “别看我、别看我……” “太微……” *** 时间回到王太微开门时。 没有人? 王太微轻蹙眉头。 错觉吗? 然而刚才那种一闪而过的气息,却让王太微无法不在意。 程衡头上还缠着纱布,特别引人注目,而他又在王太微门前徘徊了一阵,所以王太微没有花费太多力气,就从路人口中得到了她想要的消息。 程衡?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又突然离开? 而且,那种气息…… 王太微没有犹豫,便朝着程衡离开的方向走去。 最后,她便看到了程衡因为饥饿,而面临崩溃的一幕。 …… “你不吃了吗?” 405房间内,王太微对着停下撕咬的程衡问道。 “已经够了……” 这当然是谎言,但是鱼肉的数量是有限的,若是他都吃完了,她该怎么办? 于是程衡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的吞噬欲望。 “你的手——”突然,王太微目光一凝——她抓住了程衡的手臂。 只见程衡的手腕处,浮现了一些细微的鳞片。 “这是……鱼鳞?”黑色的,鱼鳞。 再看程衡的脚,果然,他的脚上也开始生出了鳞片。 明明刚才还没有…… “别看我!”程衡却突然缩回了手。 他别过了头,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道:“不要看我……” 程衡把自己缩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一时之间,房间里沉默下来。 而王太微也如程衡所言,不去看他。 她尝试冷静地思考。 ……果然,这是一种异化。 若说王太微、周先生等人身上完美的容貌和奇特的魅力,只作用于人的精神,会让猎物不自觉地被他们吸引、朝他们靠近,那么这种特殊的鱼肉,则直接作用于人的身体。 吃了鱼肉的程衡,逐渐开始向这种鱼转变。 可是,为什么她的生理结构没有变化? 是因为她已经被异化了吗? 仔细想想,食用了鱼肉的她,也的确获得了水下呼吸的能力,只是没有像程衡一样,长出鳞片罢了。 ……所以说,只要食用了某种特殊的生物,便可以获得这种生物的能力、朝着这种生物进化吗? 然而同时,也会像她一样,获得普通食物难以满足的饥饿感,只有特殊的食材,才能饱腹…… “……你不是说,你没有吃过这种鱼肉吗?”王太微打破了沉默。 程衡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王太微再次看向他。 现在,程衡的面容已经俊美得有些妖异了——和王太微、周先生一样,逐渐趋于完美,开始向周围的猎物散发诱惑和吸引。 不过这种魅力,对同为异化者的王太微没有效果。 “我,很抱歉……”最后,他只是如此道。 “……你额头上的伤,好了吗?” “啊,已经好了……” “嗯……”沉默了一阵,王太微也说道,“抱歉……” 程衡一愣。 只听王太微低着头,继续开口道:“很抱歉,把你牵扯进来……还有,你额头上的伤……” 他本可以不用像她一样,成为怪物的…… 还有陈勾…… “砰砰砰,砰砰砰——” 啊,是他的心脏在跳吗? 明明在他开始产生饥饿感的时候,他的心跳就变得越来越慢了……现在是复苏了吗? 所以说,她其实并不厌恶他吗? 这实在是、实在是…… 程衡都兴奋地想要唱歌了。 ——真是该死,他为什么会想要唱歌? 明明他一点也不喜欢唱歌! “所以、所以你并不讨厌我?”程衡攥着手指,努力克制着情绪地问道。 王太微一愣,这不是她擅长应对的问题,然而面对程衡期待的眼神和异化的手指,她还是艰难地回答道:“是的。” 然后下一秒,她就听到她的房间里响起了歌声。 “抱歉,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程衡的神色有些懊恼。 “没事,这很正常……”王太微干巴巴地说道,“挺好听的……” “真的吗?呃,我是说,我很喜欢唱歌,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可以继续唱给你听……” …… 在唱完歌之后,程衡逐渐接受了自己异化的事实,情绪恢复了正常。 然而现在有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摆在他们面前,那就是食物。 虽然陈勾留下的鱼肉不少,但对于两个人来说,却有些不够用了。 突然,程衡想起了陈勾离开时说的话。 “太微小姐想要的,我都会满足的……” 他想要满足什么? 而且距离陈勾停止让他送餐,已经过去了三天,这三天里,依旧什么也没有发生……不,晚上失踪的人数,变多了。 陈勾,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想要伤害她吗? ……就算是你,也绝不可以。 *** 海雾已经散去三天了,距离陈勾等人离开邮轮探查,也已经过了三天。 然而这三天内,邮轮依旧在这片海域打转,怎么转也转不出去。 邮轮上怨声载道,船长也是焦头烂额。 “探查船还没有回来吗?” “是的……我们已经和他们失去了联系……” 船员们忧心忡忡,但这并不包括程衡。 由于他身体上发生了异变,程衡自然不能出现在外界,只能待在王太微的房间里。 王太微以自己是造成程衡受伤的罪魁祸首、需要照料他到伤好为理由,来应对程衡的同事,将程衡留下,以至于程衡的同事们,则纷纷感叹不已。 “昨天才打得头破血流,今天就和好了?” “老了,真是老了,我已经看不懂年轻人的感情世界了……” “等等,那个姑娘,是不是陈勾喜欢的那个?” “呃,好像是诶……” “难怪这家伙闭门不出,连见都不敢见我们……看来也是知道自己不够厚道啊……” 房间里,程衡正在哼着小曲,处理着鱼肉——由于保质期的问题,王太微还从餐厅采购了一个小冰箱。 王太微看着程衡,有些不解。 为什么程衡能够如此快速地接受自己异化的事实?心情完全不受影响? 他不害怕、不恐惧吗? 如今程衡的双腿上都已经蔓延上了鳞片,脸颊两侧也是,并不丑陋,反而有种妖异的美感。 ——程衡吃的鱼肉越多,他的异化程度就越严重。 然而此刻,船上并没有可以供他食用的其他食物。 “太微,可以吃涮鱼肉了。” “……哦。” 虽然王太微和程衡原本的关系,并没有能好到可以一起吃东西的地步,甚至还多有争执。 但此刻,程衡毕竟是王太微能接触到的唯一的同类——周先生不算。 而且王太微的吸引力只对普通人有效,程衡现在已经变成了异化者,那种特殊的魅力,自然也就不起作用了。 这让王太微在程衡面前比较放松。 ……说起来,在王太微对周先生的观察中,她也发现了,自己身上这种莫名吸引力的确要比其他异化者要强烈一些,但她距离异化也有半年了,像陈勾和程衡这样,影响速度如此之快,影响强度如此之大的家伙,也是少见。 是他们的问题吗? 还是她的吸引力又变强了? 看着眼前的鱼肉,王太微便又想起了陈勾。 陈勾、陈勾…… 他明明不在这里,却好似无处不在。 见状,程衡脸上的笑容变淡了很多。 *** 我的幻想成真了。 她在我身边,咬着食物。 真可爱。 ……可是,她还是在想陈勾。 ——我的,好朋友。 15、远洋邮轮 “说起来,我要不要去海里看看?”吃着饭,程衡突然说道。 “你吗?” “对啊,这些肉总会吃完的……而且如果这些肉都是鱼肉的话,那肯定是从海里来的,陈勾能找到,我当然也能找到……” 程衡同样也拥有了水下呼吸的能力。 王太微想起了海底的阴影。 她微微蹙眉:“可是,你现在的样子,要是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这又有什么关系,我衣服穿得严实点就好了,再戴个面罩……” “去海里戴面罩吗?这不是更奇怪了?” “那我用头发遮住好了,刚好现在头发长得快……哦对了,差点忘了我现在还是个受伤的病患,干脆用纱布把整张脸都蒙上吧……” 你确定,这样船员们能放你下船? 于是程衡打算晚上偷偷尝试。 “好吧……”如果周先生不会来阻拦的话。 王太微余光中瞥到了对方脚上长出的尾鳍——充满了异类感的、与普通人类完全不同的构造,她目光凝滞了一会儿,然后微微移开了视线。 因为这些尾鳍,程衡已经无法像人类一样走路了。 尽管程衡的双腿还没有长到一起,但继续这样下去,或许程衡的双腿真的会消失,变成鱼尾。 …… 我,还是牵扯进了无辜者。 甚至让对方无法再生存在人类的世界。 我该怎么办? …… 看到王太微的样子,程衡垂下了眼帘,用毯子遮住自己的脚。 ——她并不喜欢这双腿。 不,应该说,她并不喜欢异变的自己。 程衡能够感受到,见到他之后,王太微并没有见到同类的开心。 果然啊,虽然她不讨厌他,但是也不代表,她喜欢他吧? 更何况自己还异变成了这个样子…… 她只是觉得他是同类,所以才接纳他的吧? 其实,她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很丑陋吧? 从很早的时候起,程衡就已经意识到了,王太微和陈勾之间,似乎有一些心照不宣的秘密。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知晓了这个秘密,成为了这个秘密的一份子。 可是……名为嫉妒的毒液又注射进了他的心脏。 为什么陈勾和她一样,还是人类的形态,而他,却逐渐变得非人起来? …… 这是迷雾散去的,第三天的傍晚。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程衡突然问道。 “声音?”王太微皱起眉头。 然而她什么也没有听到。 “是的,声音,从海里传来的声音……”程衡看向窗外的大海。 晚风习习,从海面上吹来,吹得人很舒服。 此刻的甲板上,有很多人站在那里,看着夕阳,吹着晚风。 至今找不到航线的邮轮,和不断失踪的乘客船员,让船上的人们很是不安。 明明已经过去那么多天了,可外界似乎就跟没有发现他们失踪一样,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人们看不到救援他们的船,也看不到来搜寻他们的飞机。 所见之处,便只有茫茫的大海。 永远的大海。 人们在甲板上发泄着情绪,有人咒骂、有人哭泣。 当然,还有人在甲板上交流着信息。 由于凶手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人们想到了一个法子,那就是晚上,将大家都聚集起来,一起守夜。 他们不相信,众目睽睽之下,那个凶手还敢动手。 ——或者说,敢动手更好,这样他们便能将这一个,或不止一个的凶手抓住。 当王太微得知这个消息时,便感觉有些棘手。 船上的人们拒绝任何一个人躲在船舱内——凡是躲在房间里的人,都会被他们认为是嫌疑人,会受到管制。 王太微虽然异化,可她身上并没有非人的特征,但是程衡却不一样。 他的腿上、手臂上,甚至脸颊处,都生出了漆黑的鳞片。 凡是见到他的人,绝不会以为程衡还是一个正常人类。 好在以头受伤为借口,可以将程衡的脸包得严严实实,再给他穿上长袖长裤,遮住他身上的鳞片,这才让程衡勉强可以见人。 不过当人们见到王太微扶着程衡走出来时,他们还是感到十分惊讶。 “程衡,你受伤的不是脑袋吗?怎么连腿也伤了?”一个熟悉程衡的船员问道。 “哈哈,意外、意外……”程衡打了个哈哈道。 程衡强忍着疼痛,在王太微的支撑下,勉强走路。 脚部新长出的尾鳍,还没有发育完全,柔软无比,每走一步,都会传来一阵钻心的痛。 “这下,我可是要变成童话里的小美人鱼了。”程衡凑到王太微耳边,低声轻笑道。 回应他的是王太微面无表情的严肃的脸。 “好吧,”程衡嘟囔道,“我只是想开个玩笑……” 显然,王太微并不觉得,在这种情况下,有什么好笑的。 因为尾鳍的生长,程衡的腿也变长了很多,好在他一直弯曲着背,又一瘸一拐的,一时半会儿,也没人注意。 由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各层的甲板上,因而程衡想要进入大海一探究竟的计划,自然也就搁浅了。 程衡拜托他的朋友们去船医处,给他拿了一个拐杖。 王太微环顾四周。 奇怪,怎么没有看到温南霜? 自从上午她从海上回来后,王太微便没有见到过温南霜了,而且温南霜也不在她自己的房间里…… 不过温南霜本就有自己的事情,也不可能一直待在房间……只是在这种时候却依旧没有出现,便显得有几分不正常了。 王太微突然想起了周先生,温南霜和周先生是熟识,而且周先生似乎总对她身边的人特别关注,之前是陈勾,后来是程衡,现在……则或许是—— 温南霜?! 该死! 王太微心中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太微,你要去哪里?”程衡惊慌地抓住了她。 差点忘了,还有一个被迫异化的程衡。 “你先待在这里……不,去三层吧。”四层是乘客们聚集的地方,作为工作人员的程衡待在这里,显然会受到排挤。 将程衡交给邮轮上的船员后,王太微便开始寻找起了温南霜。 她来到了邮轮最顶层的豪华舱,一路朝周先生的房间方向走去。 “周昌翡!” 然而此刻,周先生的房间内并没有人。 该死,究竟去了哪里! 同时失去踪迹的周先生和温南霜,让王太微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尤其是当她从这层的侍者口中得知,温南霜曾经来过这里后。 王太微心中充满了愤怒。 第三次了,这是第三次了。 那个男人究竟想干什么? 王太微从来没有对一个人产生过如此浓厚的杀意。 然而当她正准备从楼梯上下去时,却突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喂,你走路有没有长眼——嗨,我能认识一下你吗?” “我是住在这层711号房间的房客,你也住在这一层吗?怎么以前没有看到你?” “等等,别走啊……” 王太微烦不甚烦,她冷冰冰地盯着对方,说道:“滚!” 说完,她就离开了这里。 只留下对方呆呆地站在原地,随后吹了个口哨:“好酷啊。” 然而当王太微再次回到四层时,她便终于看到了温南霜的身影。 “太微,你可总算回来了,你去哪里了啊?我怎么都没看到你……”温南霜笑着和她打招呼。 然而王太微的动作却停滞住了。 她闻到了,变质的食物的味道。 原来,周先生说的味道,就是这种吗? “你去见了周先生吗?”王太微晦涩地开口道。 “啊,今天在甲板上逛的时候的确遇到了周先生……不过只聊了几句,我们就分开了……”温南霜笑着说道,“你不是叫我离周先生远点吗?所以今天周先生虽然邀请我一起共进午餐,我也拒绝了……” 说谎。 明明顶层的侍者,看到他们一起来到过豪华舱。 ……不,也许是侍者说谎了。 现在想想,她一去就遇到了侍者,刚好侍者就见到过温南霜和周先生,这一切也未免太巧了……更何况现在船上的工作人员和乘客们的关系本就不好,还会有人待在豪华舱服侍乘客吗? 可是,这样浓郁的,变质的食物的味道,会是说几句话就能形成的吗? 王太微:“你去过顶层吗?” 温南霜有些惊讶,像是疑惑王太微为什么突然会问这个问题:“去过啊,因为顶层甲板上的风景比较好,所以我就去那里逛了逛,我也是在那里遇到周先生的……周先生还邀请我去房间里坐了,不过,我没敢进去,毕竟周先生的房间里有他妻子的蜡像……” “那蜡像也太像真的了吧?简直和那位女士本人长得一模一样……而且还只有头颅,太可怕了。” “……说起来还有些不好意思,我原本还真的打算和周先生共进午餐的,还答应了他的邀请,不过看到他妻子的蜡像后,我又想起了你的话,这才连忙反悔……” 说到这里,温南霜似乎还有些后怕:“真是吓死我了,就算周先生和他夫人的感情再好,也不用专门做一个逼真的蜡像放在屋里吧?难道晚上不会害怕吗?” 这解释似乎无懈可击,甚至和侍者的证词也对上了。 可是…… 变质的味道,依旧萦绕在王太微的鼻尖。 谁在对她说谎? 又或者,谁没有对她说谎? “……你喜欢周先生吗?”王太微问道。 “你在说什么啊?”温南霜失笑道,“周先生都是有妻子的人了,而且他和妻子的感情那么好,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啊?” 王太微看着温南霜,微微睁大了眼睛。 温南霜……不喜欢周先生? 那她身上的味道……为什么? 原来标记,并不一定会让对方爱上猎食者的吗? 好怪异,这一切都充满了怪异。 和陈勾一样,短暂失踪的温南霜也有完美无瑕的借口,在他们的口中,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而他们,则和过去的自己并没有区别。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不过,太微,我仔细想了想,你可能对周先生有一些误解。” “周先生并不是什么坏人,而且还给了我很多帮助……” “现在想想,我因为蜡像的事情就对周先生感到害怕,实在是不应该……” “这只是因为周先生太爱他的妻子了……” “太微,或许你应该好好和周先生聊一聊,解除你们之间的误会……” ……所以,事实真的如他们所说吗? 王太微闭了闭眼睛。 陈勾的避而不见,和他源源不断带来的特殊鱼肉,温南霜身上持续散发的变质味道,和她对周先生的推崇,几乎已经把真正的事实摆在了她的面前。 陈勾也好,温南霜也好,甚至包括程衡—— 所有人都在对她说谎。 …… 赵阑,你也是吗? 你让我来这艘船上,真的是为了告诉我真相吗? *** “离周昌翡远一点。”王太微再次对温南霜警告道,只是这次她的声音尤为冰冷,“如果你不想被他毁了的话。” “还有,”王太微压下帽檐,冷漠地说道,“离我也远一点。” 温南霜惊讶和茫然地看着王太微离去。 很久以后,她微微勾起嘴角。 周先生,你说的果然没错呢。 …… 周昌翡,一想到这个名字,王太微心中就生出一股杀意。 然而同时生出的,还有一股深深的无力。 她不是第一次想杀周先生了,也不是她第一次付诸行动了。 可是,她太弱了。 ……果然,是因为她进食太少了吗? 如果她拥有足够的食物,如果她拥有足够的能量…… “有人失踪了!” “刚才他明明在这里,可是突然就不见了!” “等等,这里也有人失踪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尾巴,鱼的尾巴!你们刚才有没有看到鱼的尾巴?” “什么,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哪里有什么鱼的尾巴!” “喂,你怎么了,没事吧,你怎么突然倒下了……啊,怪物!” “什么?发生了什么?” “怪物!怪物!” “——程衡,他是怪物!” 16-20 第16章 程衡! 从楼下传来的尖叫声顿时让王太微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快速从楼梯上跃下。 当她到达三层甲板上时, 便见到了满地的鲜血残肢,和腿上布满黑色鳞片的程衡。 “程衡!” 此刻的程衡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他的指甲漆黑, 不知撕裂了多少血肉, 还有淋漓的鲜血从他的手上滑下。 “啊——怪物!”人们纷纷尖叫起来, 拼命逃离这里。 “太、微……”听到王太微的声音, 程衡似乎恢复了一些理智。 “快、杀了他, 杀了这只怪物!” 枪声响起。 人们带着火焰和武器朝这里涌来。 程衡不再停留,只见他像猎鹰一样迅疾地跃向大海。 “快、抓住他!怪物!” 然而当程衡朝他们跃来时, 人们却纷纷惊慌失措地分散开, 以至于程衡一路畅通无阻。 “扑通——” 这是程衡落水的声音。 水、海水! 像是长久压抑着的渴望终于得到了满足一样,程衡不禁喟叹一声。 然而同时,另一种渴望却再次涌上了他的心头, 充斥了他的脑海。 程衡破开水面, 看向远处的邮轮。 还有站在甲板上的王太微。 他们隔海对视。 程衡的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边, 脖颈至脸颊处,泛上细微的鳞片。 他原本琥珀色的眼眸已经变得漆黑, 仿佛没有任何人类的感情, 唯独瞳孔的边际, 微微泛蓝。 再加上他超出常人的俊美容颜, 此刻的程衡,便真正宛如传闻中的海妖和塞壬, 充满了非人的妖异和危险的美感。 “啊——” “怪物、怪物!” “杀死它!” 人们尖叫着,似乎只会说这几句话一样。 漆黑的枪口朝向程衡, 无数的子弹朝他射去。 然而这些子弹完全攻击不到程衡。 “它为什么还不走!” “它在看什么?” “怪物、怪物!” “不要、不要跟着我们!” “到底怎样才能把它赶走!” 邮轮开始迅速地行驶, 然而程衡依旧遥遥缀在船尾。 王太微依旧在和程衡对视。 她心中突然生出一种明悟。 他在等我。 可是……他为什么要等我? 程衡。 “走。”王太微几乎无声地对他开口道。 海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用那双漆黑泛滥的眼睛深深地看了王太微一眼,然后说道:“我会回来的。” 充满磁性的动听声音跨越时间和距离, 在王太微耳边响起,宛如情人的呢喃。 这是只有王太微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 “我会回来的。” 回来带你走。 海妖的身影渐渐没入海面之下,随后再无踪迹。 人们的心中松了口气,然而看着这一望无际的海面,逐渐被黑夜染上黑色的海面,他们的心中却再次生出一种恐惧。 那个怪物,真的走了吗? 在这片深不可测的海面之下,又隐藏了多少,和它一样的怪物? “王小姐。”周志明带着人走到了王太微面前,看向王太微的眼里,充满了怀疑。 “你能解释一下,程衡的事情吗?” 程衡突然变成怪物逃走,这对船上众人的世界观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打击。 同时,和程衡一直待在一个房间里的王太微,便成为了重点怀疑对象。 “你应该早就知道,程衡身上的变化了吧?” 人们的目光纷纷朝王太微聚集而来。 然而王太微还没有开口,却有人替她说话了。 “这也不能怪王小姐吧?” “王小姐也不一定就知道程衡的事情……” “对啊,说不定王小姐只是被那怪物骗了……” “难怪我去找王小姐的时候,受到了程衡的警告……” “等等,这么说来,以前失踪的一些人,也和王小姐说过话……难道,这都是程衡干的?” “王小姐那么柔弱,肯定是无辜的……” …… “喂,你们在说什么?” “这女人一看就很可疑吧?” “说不定她也是那种怪物!” “你在说什么?王小姐怎么可能是怪物!” 王太微惊诧地看着周围为她争吵的人们。 为什么?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帽子不知在何时掉落了,此刻自己的面容,完全暴露在人们的眼前。 “王小姐,你不要担心,”一个年轻男人走到了她的面前,用痴迷的目光,激动地望着她,“我们不会,让你受到不公的对待的……” 然而王太微只感到恐惧,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 究竟谁是怪物? 是程衡……还是她? “够了。”船长的声音打断了人们的争吵,他威严地看了一眼众人,然后说道,“先将这里的尸体打扫一下吧。” 人们这才回过神来,原来他们一直在鲜血和残肢的中央争执。 人们的脸色顿时被吓得惨白,瑟缩着,不敢说话了。 “王小姐,你也和我来一趟吧。”船长对王太微说道。 王太微默默地跟着船长走了。 “程衡是怪物,这怎么可能?” “他明明是和我们一起长大的!” “是啊,船长,程衡自幼就生活在我们船上,是你看着他长大的……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突然就变成了怪物?” 和其他乘客们不同,船员们对于程衡化作海妖跑掉这件事,至今还充满了不真实感。 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说起来,陈勾这段时间,似乎也有些不正常……” “怎么会!” “真的!他突然就长高了很多,而且脸也和程衡一样,变得越来越英俊……我本来还以为是错觉……” ……而和程衡和陈勾都有联系的,那就只有一个人。 船员们用怀疑和警惕的目光打量着王太微。 ——尤其是,看到刚才乘客们纷纷为王太微说话的那一幕后,他们的心中涌现出了一股恐惧。 明明这个女人身上的疑点那么多…… 果然……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怪物吧? “王小姐,你能告诉我,程衡身上发生了什么吗?”船长吸了根烟,看着王太微说道。 “那你能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王太微问道。 船长继续吸着烟:“说不是亲历者,就让他来跟你说吧……” 船长指了指边上的一个侍者。 “在你离开后,三层的游客中,突然就有人消失了,有人说看到了一条鱼尾……然后程衡就突然倒下了,浑身抽搐……”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恐惧。 “我、我上前去叫他,结果却发现、发现……” 发现程衡的身上长出了黑鳞。 看到如此诡异的景象后,邮轮上的人们纷纷尖叫起来,他们恐慌地远离程衡,其中有人叫嚣着程衡是杀人的怪物,然后拿起餐刀要杀了程衡,随后,事情就失控了。 受伤的程衡开始发狂,杀死了周围的乘客,撕裂了他们的身体,最后在王太微到来的时候,跳入大海。 侍者结结巴巴地讲完了事情的经过。 他现在想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 “那么王小姐,你现在能告诉我,程衡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吗?”船长问道。 王太微看向船长,他的双鬓已经有些霜白,皮肤因为在海上的风吹日晒,而变得有些粗糙,他的眼睛充满了阅历,此刻正锐利地看向王太微。 她该信任他吗?王太微想道,他是看着程衡和陈勾长大的人,同时……也是周先生的朋友。 船长让所有人都出去了。 “你和周先生是朋友吗?”王太微开门见山地问道。 船长有些诧异,似乎不明白王太微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周先生。 “是的,”船长说道,“我和昌翡是许多年的老朋友了。” “那你就应该去问周先生。”王太微语气转冷。 “王小姐,你看起来并不信任我……当然,事实上,我也并不信任你。”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点,虽然我已经老了,但我现在还不想那么早死去,也不想我年轻的船员们那么早死去。” “我想做的,就只是活着而已……从这该死的海域里面活着出去。” “昌翡的确是我的老朋友,但是你知道,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朋友这种东西,都是次要的……” 很自利,但是也很诚实。 “是鱼肉,”王太微冷漠地说道,“陈勾带回来一种鱼肉,可以让人类发生异化。” “陈勾吗?难怪他这段时间总是去捕鱼……”船长若有所思,“陈勾也是因为吃了这种鱼,所以发生了同样的变化吗?” “这种鱼是从哪里来的?” “那你就要去问陈勾了……或者,你也可以去问周先生。”王太微冷淡地说道。 事到如今,王太微也没有隐瞒异化的必要了。 只是,王太微不知道告诉船长真相,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毕竟对有些人来说,变成怪物,也是活着。 ……算了,无所谓了。 反正现在的船上,已经没有那种鱼肉了。 王太微和船长做了一个交易。 她离开了船长室,走到了三层的甲板上。 此刻人们还在清理甲板上的血迹。 尸体被人们放到了地下室。 闻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王太微心中泛起一股食欲,同时,心理上的反胃感又再次涌上心头。 真恶心。 王太微心想道。 看着还没有清理干净的,内脏的碎片,王太微难得有些茫然。 程衡……他还是程衡吗? 人人都说他是怪物,那么……把程衡变成怪物的,又是谁呢? 还有温南霜,她是故意失踪,让自己去找她的吗? 可是她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杀意再次在王太微的心里翻江倒海。 她要杀了他。 周昌翡。 *** 程衡变成了怪物,之前的失踪案,似乎便已经水落石出了。 然而此时还有一个疑点。 那便是在程衡暴露之前,便有人失踪了,还有人看到了鱼尾…… 可是,程衡的双腿,并没有彻底变成鱼尾啊? ……如果,船上的怪物,不只一个呢? 人们忧心忡忡。 此外,由于异变的程衡是船上的工作人员,乘客们对船员的怀疑达到了最高峰。 “我就说,凶手就在他们中间!” “怪物,他们都是怪物!” “一定是他们在包庇凶手!” “这一切都是他们谋划的!” 一时之间,群情激奋。 然而人们很快就意识到一件事,船上,是有枪的。 阿度兰并不禁枪,船上的乘客们不乏阿度兰人,不过一般情况下,他们的枪都被上缴,管理起来,直到到达阿度兰后再还给他们。 但是怪物出现的那一刹那,邮轮上的所有人都认知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 有些人,藏起了枪。 当然,攻击程衡后,他们拥有枪的事实自然便暴露了,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显然不可能将自己枪交给他人保管。 而拥有最多枪炮的人,自然是在一开始,就上缴了乘客枪支的船员们。 “这艘船究竟是怎么回事?先有怪物,又有人私藏了枪!” “诸神啊,这是你给我们的历练吗?” “妈妈,我要回家……” 一部分乘客强烈要求船员们归还他们的枪械。 如今的船上已经足够混乱的了,若是将枪支还给乘客们,显然会变得更加混乱……然而问题是,拥有枪的人并不只有船员,那些私藏了枪支的人,组织了其他上缴了枪支的乘客,此刻正拿着枪,给船员们施压。 船长知道他们,他们是阿度兰国内,某个帮派的成员。 最后他们所有人做了约定,这些枪械的枪口,只能对准怪物和凶手,不得对其他人开火……船长这才将那些枪械还给乘客们。 帮派成员们自然也明白,船长在海上流浪了那么久,去过那么多国家,船上,自然不可能什么武器都没有。 在船长年轻的时候,他甚至还和海盗开过火。 果然,在将枪还给乘客们后,船长就拿出精良的装备和数量众多的枪支弹药威慑了众人。 乘客们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他们没有想到,看似正常普通的邮轮上,竟然藏了那么多不正常的东西。 甚至有些人已经后悔过去对这些船员们脾气大了。 他们,究竟是上了什么贼船啊? “船长……”普通船员们看到船长拿出的东西,同样震惊不已。 不过随即而来的便是兴奋,有这些东西,至少他们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而船长将这些枪械还给乘客,自然不是因为他宽宏大量。 自从知道程衡是最近几日才异化后,船长便怀疑,船上,或者海上,早就有了其他怪物。 将枪支分给众人,也是为了增强船上的安保力量。 如此,邮轮上便主要分成了三股势力。 船员,帮派成员们,还有普通乘客。 其中,普通乘客中,又分成有枪支的,和没有枪支的。 因为之前帮派成员们帮助乘客们夺回了枪,又压迫他们交出枪械——还是在船员们的调停下,乘客们才最终拿回了自己的武器,因而这些人对帮派成员的态度十分复杂,一部分人加入了他们,一部分人则厌恶他们。 总而言之,这三股势力中,乘客的人数最多,而船员们的实力最强。 帮派成员们也发现了自己的劣势,便鼓动乘客们中的青壮加入他们,有不少人都开始犹豫。 在苍茫的大海上,人们各怀心思,失去了正常社会的秩序,弱肉强食的规则开始在这里展现。 然而人们没有想到,真正告诉他们“弱肉强食”这一大自然残酷法则的,并不是他们的同类。 …… 王太微和船长做了一个交易,她告诉船长程衡异化的原因,和一切的罪魁祸首,并帮助他们离开这片海域,而船长则要协助她—— 杀死周昌翡。 *** “说实话,我到现在也很难相信,昌翡会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船长叹气道。 “无所谓,”王太微冷漠道,“只要杀了他,我就会尝试帮你们离开这里。” 这不是虚言,能够在水下生存的王太微,方向感和记忆力远远超过普通人类。 只要她找到原来的航线,并记下海底的路线,便可以回来指引船上的人们离开。 ……若不是周先生的阻拦,王太微早就离开了这里。 船长并不信任王太微,而王太微也知道这一点。 不过船长更想要活着,他甚至主动背弃了他的朋友,要求亲自伏杀周先生。 王太微也并不信任船长,甚至对他的主动产生过怀疑,但是对周昌翡的厌恶和憎恨压过了她脑海中的一切想法,让她无暇思考多余的事情。 而且船长只是一个普通人,当她和周先生的战斗开始时,周先生的样子,自然会让他明白真相。 更何况……无论如何,她都想要杀死周昌翡。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怪物、看着自己把别人变成怪物的感觉,她已经受够了! ——怪物就应该由怪物来杀死。 王太微已经压制不了自己心中澎湃的杀意了。 如果今天她杀不了周昌翡,就让她死在这里吧! 可是很快王太微就发现,她又被骗了。 这不是对周昌翡的埋伏,而是—— 对她的埋伏。 “咔嚓——” 这是王太微的骨头碎裂的声音。 “昌翡,我们终于抓住这只怪物了!”船长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 “你……”王太微想要说话,然而她的下巴很快就被人捏碎了。 “这还要多亏了温女士,”周先生笑道,“如果不是温女士发现了异常,我们也不会那么容易发现这只怪物的伪装。” 温南霜的神色则有些愧疚:“要是我早点说出来就好了……我很早的时候就发现了,这只怪物在喂程衡吃一些奇怪的鱼肉,可惜当时我没有当一回事…… ” “温女士又怎么会想到呢?若不是昌翡告诉我,我恐怕也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竟然存在这种怪物,能用鱼肉异化别人……”船长叹了口气,“就是可惜了陈勾和程衡,他们两个都是好孩子……” 什么? ! 原来,王太微心中惊愕,周昌翡早就把鱼肉的真相告诉了船长! 船长用厌恶的眼神看着王太微:“这个女人居然还想蒙骗我,若不是昌翡你早就告诉了我真相,我恐怕还真的会相信她的花言巧语。” 船长:“好在,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只要杀死这个罪魁祸首,我们便再也不用担心船上有人失踪了……” ……哈,哈哈,王太微突然觉得很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此刻她的下颌没有碎裂,她一定会笑出声来。 因为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然而听到船长的话,周先生的神色却有些担忧:“可是这只怪物并不是这么好杀死的。” 他指了指王太微正在愈合的骨头,然后重新将它们碾碎: “或许我们应该和其他人商量一下,把真相告诉他们,再来处理这只怪物……” “若是我们就这样处理了,说不定其他人还以为我们是在蒙骗他们……” “你说的没错。”船长点了点头,然而他的神色却有些担忧,“可是你说了,这只怪物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万一又有人被它蛊惑了,该怎么办?” 周先生:“那就先把她关起来吧,暂时不要让别人来接近她……” 王太微被关到了地下室,这里一片黑暗,没有丝毫光亮。 和王太微关在一起的,是被程衡撕裂的尸体。 “这就是你准备来对付我的东西吗?你在海里找到的小玩意?”船长走后,周先生对王太微笑道,他从王太微的口袋里拿出一株莹莹发光的海草。 “真让惊讶,这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宝贝。”周先生把海草放进嘴里,嚼了嚼,笑道,“谢谢你,我觉得我更强了。” 疯子,王太微心道。 这是她跳海时发现的,可以透支力量的植物,食用之后,可以爆发出超越自身的力量,然而过了一段时间,便会陷入虚弱期——这本是她用来对付周昌翡的依仗,没想到却被他就这样咽了下去。 她知道,周先生是在嘲笑她,嘲笑她的不自量力。 “放心吧,王小姐,虽然你想杀我,让我觉得很伤心,但我可并不打算杀你,好好在这里度过一段时间吧……相信我,你很快就会改变主意的… …” 门缓缓被人合上。 地下室里一片寂静。 王太微不相信周昌翡的话,她实在是想不出周昌翡不杀她的理由。 她静静地躺在地上,感受着身体上的伤口。 其实这样也不错,不是吗? 至少还是有一个怪物死去了。 王太微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此刻,门又被人打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 ——是温南霜。 *** “太微,我来给你送餐了。”温南霜温柔地拿着餐盒走了进来。 就好似这里不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而是正常的船舱,王太微也没有浑身血色地躺在地上。 王太微没有说话。 她的下颌还没有恢复。 她依旧闭着眼睛,神情冷漠,看都不看温南霜一眼。 “真是的,怎么能不吃饭呢?”温南霜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打开了餐盒:“放心吧,这都是新鲜的食物,和旁边那些过期的食物不一样。” 王太微闻到了食物的味道——那是新鲜的心脏,她终于看了温南霜一眼,只是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满是冷漠。 “太微,别这么看我。”温南霜温柔地说道,“我会忍不住,想要把它们挖出来吃掉的。” 王太微闻到了温南霜身上的味道,腐臭的、让人作呕的味道。 她再次闭上了眼睛。 “太微,你看起来似乎有些悲伤呢?你是在为我悲伤吗?”温南霜摸了摸王太微的脸,语气变得兴奋起来。 “真好啊,太微,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 “你总是如此轻而易举地信任别人,无论是我,还是陈勾、程衡……哦,甚至是船长……” “你好像总容易把人往好处想呢……真的很可爱!” “除了对那种你一眼就看出来是坏人的人——比如周先生,其他人,你居然都会愿意去信任呢!尤其是对你稍微好一点的人——” “真是太可爱了,太微!”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被别人信任过了……” “虽然表情很冷漠,但你却一直很关心我……” “就连明知道我和周先生有了牵扯,我在欺骗你,可你却依旧在嘱咐我……” “只要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如此轻易地付出了真心……” “所以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你……”温南霜温柔地抚摸上王太微的脸。 可是王太微却只感觉到她的手,如死尸般冰冷和滑腻。 “你以为我和周先生对你这么做,是想杀死你吗?” “不,不会的,我绝不会杀死你的,太微!”温南霜激动地说道。 随后她的声音又变得轻柔起来,她的眼睛里闪着奇异的光:“我只是,想把你变成我的同类而已。” “这个腐朽的、老旧的世界,早就该改变了……” “太微,如此单纯的你,在这样的世界,很容易受到伤害的……” “所以,来吧,成为我的同类吧,这样你就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了……” 温南霜温柔地笑着,她拿起勺子,搅动着内脏,随后递到王太微的面前。 王太微却只想要呕吐。 她猛地避开头,一脚踹开温南霜。 虽然她的四肢都已经碎裂,但在知道她的恢复能力下,周先生等人依旧没有束缚她的手脚,只是把她关在了地下室。 然而王太微的骨伤终究还没有恢复,这一踹之下,伤口不禁变得更加严重了。 腿上传来阵阵刺痛,王太微脸色苍白,额头冒出冷汗。 见王太微抗拒的态度如此强烈,温南霜从地上坐起来,擦了擦唇边的血,然后温柔地笑着说道:“没关系,太微,我会每天都来给你送餐的。” “这本来,就是一个人吃人的世界……” “你终究会明白,我们的道路,才是正确的……” …… 温南霜离开了。 地下室重新陷入了黑暗。 之后两天,温南霜和她说的一样,每天都来给王太微送餐,然而皆被王太微拒绝。 现在王太微知道,周先生的确不会杀死她了。 原来,他一直想要做的事情,便是把她变成他们的同类。 好饿啊…… 王太微感受着身上蠕动的血肉。 她的伤口,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开始愈合。 现在她已经可以开始行动,也可以开口说话。 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疯狂的饥饿。 他们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伤口的愈合需要大量的能量,会让她对食物充满了渴望…… 好饿啊…… 好饿啊…… 怎么会,怎么会这么饿? 就像有无数利刃在她的腹部搅动,又像有无数火焰在她的胃里燃烧。 她真的好饿…… 她需要食物。 而地下室里,已经装满了食物。 死在程衡手上的尸体,已经开始发臭、腐烂,但在王太微的口鼻中,却又散发着一股极为诱人的香味。 恶心、好恶心。 王太微又想吐了。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 而此刻,门外出现了食物的芳香,是温南霜带着餐盒来了。 “太微,你要吃东西吗?” 王太微没有理她。 “太微,看来你恢复得不错……”温南霜慢慢朝着她靠近。 突然,王太微猛地起身,攥住了她的脖颈。 “太、太微,你,要吃我吗?”温南霜艰难地说道,她露出了一个期待的微笑。 王太微心中涌出一股反胃感。 她甩开温南霜,朝门外跑去。 “太微,你真的要离开吗?你知道,门外可是有很多人的……” “太微,你能控制住自己吗?” “当然了,太微,我很高兴,如果你能选择进食的话……” 王太微脚步一停,然而她没有理会温南霜的话,继续朝前冲去。 香味、香味,到处都是食物的香味! 王太微在邮轮上横冲直撞,人们惊叫着、咒骂着。 满身是干涸血迹的王太微让他们惊恐不已。 涎水在王太微的口腔中迅速地分泌。 不,不行! 王太微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进食欲望,她拼命朝着甲板奔去。 她要进入大海。 然而她却突然被人猛地甩到了地上。 ……是周昌翡。 啊,她早该想到的。 王太微躺在地上,冷漠地心想。 “呀,居然被人跑出来了。”周先生故作惊讶地说道。 “不过也没有关系,是时候了。” 她被人带到了甲板上,无数人将她团团围住。 到处都是、到处都是——美味的食物。 好饿、好饿…… “——这就是邮轮上的怪物,造成一切的罪魁祸首。” 船长站在甲板上,诉说着王太微的罪行。 她被斥为怪物,但身上却没有任何束缚。 她的身边围聚满了食物。 王太微似乎听到有人在争吵。 然而王太微此刻已经没有心力去分辨了。 好饿、好饿…… 克制她的进食欲望,已经耗费了她所有的精力。 “不,明明在她被关押的时候,依旧有人失踪……” “就算有怪物,那也是她制造的!” 好吵、好吵! 别吵了! 她真的好饿…… 是谁在唱歌,好吵,好吵—— 别吵了! 突然,王太微清醒过来。 她闻到了,另一种食物的味道。 “真是的,明明就差最后一根稻草了……”周先生叹了口气。 这让与他争论的人们不明所以。 “不过没关系,”周先生的手穿透了身边人的胸膛,在对方不敢置信的目光下,挖出了他的心脏,他笑着对王太微说道,“既然你一直抗拒的话,就让我亲手来造就你吧……” “啊——”人们尖叫起来,惊恐地远离他。 “船长,他杀死了船长!” 然而周先生却恍若未闻,拿着心脏,走到王太微的面前,就要喂她。 “滚。”瘫坐在地上的王太微忽地抬起头,眼里燃烧着熊熊火焰。 “我叫你,给我滚——” 她猛地窜起,伸出拳头直冲对方的脸。 然而她的拳头却被周先生轻而易举地挡下。 “咔嚓——” 骨头又碎裂了。 “说实话,我有时候,也很难理解你,”周先生歪了歪头,笑道,“你明明拥有着如此强大的天赋,却始终抗拒着使用……” “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是这么地弱……” “你看——”他揪着王太微的头发,强迫她看向周围的人类,感叹道,“明明这里,有那么多的能量,有那么多的食物……” “可你到现在,却都不曾享用……” “——实在是让我遗憾。” “所以,”他露出一个危险的笑容,“就让我来帮你吧。” “帮你放弃你那不该有的人性!” 他强行掰开王太微的嘴。 而王太微的面前,则是一具失去心脏的尸体。 突然,王太微笑了:“其实,你一直在嫉妒我吧?” “嫉妒我做到了你没有做到的事情?” 周先生的手无法自控地更加用力了。 王太微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然而她却笑得更开心了: “我听温南霜说了,你的妻子,似乎是一个非常温柔善良的人呐……” “让我想想,在你最开始异化的时候,还能控制自己的时候,她会说什么呢?” “她会让你克制自己的食欲吗?你会答应她吗?” “啊,你那么爱她,一定会答应她的吧?” “住口!”周先生终于无法保持那副永远风轻云淡的神情了。 他面色狰狞地看着王太微,甚至都忘记了自己的目的,将她的头狠狠甩到地上。 “你给我住口!” “你根本什么也不明白!” “哈哈,哈哈哈……”王太微却依旧在疯狂地笑。 她抬起头,恶意地看着周昌翡: “可是你背弃了你的诺言。” “你杀了她。” *** 这是王太微的猜测,然而她不介意在此时用来刺激眼前这长着人形的怪物。 然而周先生却已经迅速恢复了冷静: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 他冷笑道:“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吗?”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和她之间的关系!” 而发生在船上的这一番变故,看得周围人们直打哆嗦,已经有机警的人打算偷偷离开这里了。 可是下一刻,逃跑的人们又惊慌地返回了这里。 “怪物,那里都是怪物!” 王太微闻到了,另一种食物的味道离她越来越近。 她终于看清了这种食物。 那是鱼。 ——吃人的鱼。 “鱼人!” 这些鱼有些长着人类的双腿和双手,有些却只在身侧长出四个隆起的包,它们眼球突起,眼睛泛白,嘴边还有鲶须,宛如神话里鱼头人身的鱼人,丑陋肮脏。 ——这就是造成了邮轮失踪案件的罪魁祸首吗? 而在这些鱼人的身后,还有数不清的没有四肢的狰狞海鱼。 枪声在船上响起,是惊恐的人们下意识做出了反击。 “有用!枪对他们有用!”人们惊喜地说道。 然而疼痛却刺激了这些丑陋的鱼人,它们尖叫着,伸出尖利的爪子朝人类涌来。 和异化的人类一样,异化的鱼,它们同样被饥饿所追逐。 “啊,不要吃我!” “救救我,不要抛下我!” 有人想要跳船奔逃,然而海里已经有无数张展现着獠牙的血盆大口,正等待着惊慌失措的猎物主动送到它们的面前。 “啊——” “不要跳船!不要跳船!” “水里都是怪物!” 宛如婴儿一般的叫声在海面上欢快地响起。 没有四肢的鱼们摆动着自己的尾巴,它们露出尖利的、如鲨鱼般的牙齿,期待地涌上了船。 “真是可惜,”周先生看着这惊慌奔逃的人类微微皱眉,他有些遗憾地说道,“这本是我为自己准备的餐点。” “我本来是打算来船上享用大餐的……不过,”他抓起了王太微的头,笑道,“既然有了意外之喜,那么这些食物也就不重要了。” “虽然我的晚宴上跑进来一些不速之客,让宴席变得有些脏乱,不过我想王小姐您一定是不会在意这些的……” “来吧,王小姐,和我一起享用这些食物、享受这场难得的宴会吧……” “如果要举行宴会的话,你不和你的妻子一起吗?”一个充满磁性的声音传来。 “和别的女人参加宴会,我想你的妻子,一定会很伤心的……” ——是程衡。 此刻程衡的双腿已经完全化作了鱼尾,黑色的鳞片一直从腹部开始向下蔓延,冷厉而尖锐。 看着程衡手上拎着的东西,周先生瞳孔一缩。 那是他妻子的头颅。 “放开她!”周先生怒吼一声,“把她还给我!” “是这样还给你吗?”程衡微微一笑,然后便将手中的头颅朝海面抛去。 而海面上,则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鱼齿。 “不——”周先生扔下王太微,飞快地朝头颅落下的方向奔去。 而程衡则抱住了王太微:“太微!” 当发现王太微的手骨碎裂时,程衡心下大恨,咬牙切齿道:“他竟然敢这么对你!”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王太微却一把推开了他。 “太微、太微,你怎么了?” 饿、好饿…… 好饿啊…… 王太微趴伏在地上,她的牙齿同样变得尖利,好饿,好饿…… 食物,她需要食物。 眼见王太微要跑掉,程衡连忙抓住了她。 察觉到王太微的状况不对,程衡很快就明白了原因,心下对周昌翡更恨几分。 他潜入深海这两日,食用了大量深海里的鱼类,虽然加深了异化程度,却也提升了他的力量。 程衡抱着王太微迅速离开了这里。 他用锋利的指甲割开自己的手臂,将其递到了王太微的唇前。 “太微,你先解一下饿,再等等,马上就能吃饱了……” 好饿…… 好香…… 怎么会那么香? 王太微终于忍不住,咬上了唇前的手臂。 鲜血涌入她的咽喉,让她清醒了几分,王太微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嘴里是什么东西,她猛地推开了程衡的手臂,吐出口腔里的肉。 王太微开始呕吐。 差一点,她差一点就咽下去了。 王太微没有想到,她坚持了那么久,差点在程衡面前功亏一篑。 程衡的手臂上则露出了森森白骨,很快,他的血肉蠕动着,开始愈合。 “太微,你没事吧?怎么了?是我的肉不好吃吗?”程衡担忧地说道。 “你……”王太微不敢置信看着他。 这是正常人会说的话吗? 王太微实在是不明白,周围到处都是鱼,为什么程衡要用自己的手臂喂她? 王太微:“你疯了吗?” 程衡:“抱歉,我以为你会喜欢吃我的肉,毕竟我的肉更加具有能量……” 疯了,疯了! 这个世界简直就是疯了! 现在连程衡都疯了! 但是相比周先生和温南霜,王太微又觉得程衡的疯度是可以接受的了。 ……至少能交流,可沟通。 “我不喜欢。”王太微加重了语气,有些厌恶地强调道。 “好吧,我知道了。”程衡看上去有些低落,随即他迅速地一甩尾巴,很快就抓住了一只在地上翻滚的鱼。 这只鱼大约两米长,刚从海里上来,没有长出四肢。 程衡割开鱼身,露出里面鲜嫩的带着血丝的鱼肉,献到王太微的面前。 “太微,吃吧……” 王太微终于忍不住了,疯狂地开始进食。 “没关系,”程衡在一旁轻抚她的脊背,温柔地说道,“慢慢吃,这里还有许多食物……” 吃完了两只鱼,王太微终于感觉自己腹部的灼热感平息了许多。 王太微:“周昌翡呢?” “在海里,”程衡回道,“他身上带着人头,受到了鱼人的攻击。” 王太微:“你不该将他妻子的头颅还给他,这是他的死穴。” 程衡:“可是他也抓住了我的死穴。” 程衡用那双微蓝的深邃眼睛,专注执着地看着王太微,好像眼里只有她一个人。 王太微没有说话了。 她觉得这一切都充满了怪异感。 明明程衡已经被鱼类异化了,从猎物变成了猎食者,按理来说,应该摆脱了她的影响,可是为什么,现在的程衡看起来,似乎依旧在这种影响下? “你不会真的相信了吧?我是开玩笑的!”这个时候,程衡突然一笑,轻松自然道,“你是陈勾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更何况我因为饥饿失去理智的时候,你也救了我……” “我可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人,自然要先救你了……” 王太微只是注视着程衡,直到程衡忍不住移开了视线。 她垂下了眼帘。 现在的王太微也不明白,究竟程衡刚才那种病态执着的样子是真,还是如今正常坦然的样子是真? 她对他的影响,究竟有没有消失? 但有一件事情可以确认,能做出让别人来咬自己这种事,显然程衡认知方面也出现了一些偏差。 不过如今周先生带来的威胁还没有消失,这些事情可以之后再思考。 “走,我们去海里。”程衡说道,“那些鱼人阻挡不了他太久。” 他将王太微抱了起来。 这时王太微才发现,程衡的尾巴并非完全接触到地面,而是包了一层水膜。 程衡一边转移一边冲她解释道:“我的尾巴并不适合在陆地上行走,但是当我进入海底后,便发现我进化出了控制水流的能力……” 通过控水的能力,程衡才能拖着一条大尾巴,在船上自由地行动。 程衡之前虽然表面离开了这里,但实际上,他从未远离过邮轮。 他在深海之下,食用着各种鱼类,同时注视着海面上的邮轮。 所以他第二天就忍不住从深海游了上来,给王太微唱只有她一个人能听到的歌,很快就发现了王太微被关的事实,并和王太微一起制定了逃离的计划。 他们的计划并不复杂,无非就是王太微在温南霜喂食时尝试逃脱,引出周先生——或许他们本就在等着她的逃跑,而程衡则去周先生的房间偷取头颅。 鱼人的进攻是一个意外,不过程衡早就发现了海底下藏着的这些东西,并且看到了它们的野心。 事实上,从鱼人们的食欲来看,它们能忍到今天才大举进攻,已经让程衡足够惊讶了。 程衡:“说实话,你当初就该和我一起离开的……” “如果我早知道周昌翡对你做了什么,我绝不会等到今天……” 王太微冷静道:“今天是最好的时机,如果是昨天,恐怕我还不能自由行动……还有,你为什么要抱着我?我的腿已经愈合了……” 程衡:“抱歉,我以为你的腿还没有愈合……不过现在周昌翡说不定在追赶我们,没时间将你放下了,我们得赶紧去海里……” “你放心,”他抱着王太微,没有让王太微看到他眼中的冷意,“周昌翡会为他做的事付出代价的。” 王太微的头上是他的下巴,她看不清程衡的表情,只能接触到对方冰冷又缓慢的心跳。 王太微将自己心中生出的怪异感再次压下。 “啊,救命、救命!” “谁来救救我!”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啊!怪物,怪物,都是怪物——” “砰砰砰——” “砰砰砰——” 邮轮上到处都是惨叫声和枪声。 然而这些异化鱼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枪弹根本就不够。 有些人想要去仓库,尝试利用救生船和渔船离开。 可是如今的海面上都是这些异化的鱼类,他们刚离开邮轮,便会遭遇鱼类的袭击,小船在无数只鱼尖利的牙齿下化为尘土,同样化作血泥的,还有他们自己。 在这些异化鱼的攻击下,人类几乎无处可逃。 到处都是哭泣声和尖叫声。 有人躲在船舱里,却还是被鱼人找到抓了出来,供给其他的鱼。 突然,王太微目光一凝。 那是—— “不要看。”程衡用水蒙住了王太微的眼睛。 下一秒,水雾便被王太微挥散了。 她完整地看到了眼前的场景。 她看到一只没有四肢的鱼,在食用了大量的尸体后,突然,身体上长出了四个鼓包,随后,鼓包开始发芽生长,逐渐分化出了四肢…… ——最后,它站了起来,成为了一个新的鱼人。 王太微又想要呕吐了。 原来,这就是鱼人的来历。 原来,这就是那么多鱼拼命朝邮轮上涌来的原因。 一瞬间,王太微想了很多,她想到了失踪的陈勾、变成人鱼的程衡、眼前的鱼人,还有,早早就开始异化的她和周昌翡。 人吃了鱼,被异化成了鱼,鱼吃了人,被异化成了人…… 那么到最后,还有谁能分辨出,站在面前的,究竟是鱼,还是人? 王太微的心中生出一股寒意,如坠冰窟。 异化,原来,这就是异化。 赵阑,这就是你想要让我看到的东西吗? 第17章 “怎么样,这个探险游戏好玩吗?”赵阑从笔记本电脑后探出头来,兴高采烈地问道。 “确实不错,”王太微回答道, “可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怎么通关呢?” “因为这样就没意思了啊, ”赵阑笑嘻嘻说道, “游戏, 总要你一步步探索过才有趣。” …… 明明是在紧张的时刻, 但不知为何,王太微却想起了过去自己和赵阑相处时的场景。 赵阑…… “快、快吃了它们!”拿着枪的船员看到无数同伴被鱼人吞噬——它们甚至还把人的尸体扔向大海,投喂给那些无法上岸的鱼,就像是长辈捕猎食物给嗷嗷待哺的晚辈……船员四处奔逃,却发现自己已经无路可逃,突然,船员想起了船长曾经说过的话——吃了这些鱼肉的人,便会变得像程衡一样。 变成怪物, 或者是成为怪物的口粮,这似乎并不是一个值得犹豫的选择。 早已精神崩溃的船员很快就开始疯狂地开枪,新生的鱼人和刚上岸的鱼,鳞片并没有那么坚硬,枪械依旧能伤害到它们。 虽然比起鱼人和鱼的数量, 被船员击中的异化鱼不过沧海一粟,但对于船员来说, 能杀死一个,便是胜利。 他很快就扑了上去, 从鱼被枪击中的伤口处开始撕咬。 和他想象的一样,当这些鱼肉不断地涌入他的胃中时,他的身体也开始发生改变,和程衡不同,他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吞噬了大量鱼肉,他的异化速度也随之加快。 好饿、好饿…… 他发现自己的指甲变得锋利,有鱼鳞在他的腿部蔓延。 力量、力量! 他感受到了力量! 船员不再畏惧这些鱼了,他看它们的眼神里,散发着贪婪饥饿的光芒,这是属于捕食者的光芒。 人和鱼,互为猎物。 “去死吧,你们这些怪物!” “哈哈哈……” “食物、食物,你们都是我的食物!” 船员甩开撕扯着他手臂的鱼,哈哈大笑着,他主动扑到了无数条异化鱼聚集的甲板上,像是野兽一样撕咬着它们…… 而鱼们也在同时撕咬着他。 很快,船员的身体就被鱼们覆盖了。 “不、不——” 被食欲操控大脑的船员终于恢复了理智。 鱼是他的食物,而他也是鱼的食物。 刚开始异化的他,根本就无法抵抗数量如此繁多的海鱼。 “天哪,我都干了些什么?” “不、不——” 很快,船员的声音就消失了。 五颜六色的海鱼们将其围成了一个小山丘,它们的尾巴在甲板上不停扭动着,像是一块会动的地毯,黏稠、炫目,让人看了毛骨悚然。 随后这突起慢慢消失,从小山丘里,又走出来一个新生的鱼人。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都头皮发麻,然而同时,他们又看到了希望。 ——从这里活下去的希望。 “吃了它们!” “我们也可以吃它们!” 幸存的人当中,有许多都像之前的那个船员一样,开始尝试捕猎这些海鱼。 “枪!快把枪给我!” “小心——” “火!这些怪物怕火!” 智慧,是人类有别于其他一切生物的根本特质。 鱼人吞噬了人,拥有了智慧,但它们初生的智慧显然比不上存活已久的人类。 活下来的人们开始合作,他们开始寻找这些鱼人的弱点、开始找到坚固的庇护地躲藏、开始一起猎杀这些怪物。 很快,就有海鱼落网了。 抓到海鱼,并不是什么很艰难的事情,因为船上的鱼实在是太多了,这里几乎到处都是鱼……抓到海鱼后,还能从海鱼和鱼人的包围中离开,这才是真正艰难的事情。 尽管有许多人获得了海鱼,并且开始极力地咽下鱼肉,但他们都很快死在鱼人和海鱼的围聚下,成为了新生鱼人的养料。 但值得庆幸的是,依旧有人安全地抓到了鱼,并且没有陷入海鱼的包围。 有了前车之鉴,人们引以为戒,认为自己绝不会像第一个人那样,主动陷入鱼群的包围、给海鱼投食——可惜的是,他们高估了自己。 和力量一起传来的进食欲望让他们几乎无法拥有理智,他们的眼里只有食物。 能量、能量! 邮轮之上,人在吃鱼,鱼在吃人。 他们与它们相互撕咬、相互吞噬。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这一大自然的残酷法则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只有强大的生物才能活下来,无论是鱼,还是人。 这是—— “进化。” “这就是进化。” 周先生激动地说道。 “这是最美好的猎场,也是最盛大的宴席。”周先生抱着妻子的头颅,将她高举,并对其大笑,他的眼里满是狂热。 此时周先生终于带着他的妻子,摆脱了数以万计的鱼人和海鱼,来到了王太微和程衡的面前。 他身上的西装已经被鱼人撕扯掉了一部分,血肉也同样如此,但被他撕扯掉的鱼肉却更多,和王太微一样,虽然食用了大量的特殊海鱼,但周先生的身体并没有长出鳞片——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进行过一轮异化了。 不是海洋中的所有鱼类都发生了异化,能变成鱼人,这些特殊的海鱼只是众多海鱼中其中一部分——人也同样如此。 茫茫人海中,只有一部分人接收了这种幸运,或者是不幸。 “或许我真该谢谢你,”周先生转过头来,看向王太微,目光里有赞叹,“我原本来到海上,来到这艘邮轮上,只是为了开启一场盛宴,专属于捕食者的盛宴。” “但到了现在,我才知道,我原来的想法有那么的无知和愚蠢——竟然把撕裂弱小无用羔羊的身体,当成是一场盛宴?我过去真是太无知了……” “猎杀毫无反抗能力的猎物,多么无趣?那只能说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宴席,不,甚至连普通都称不上,只能算是低劣……” “——这才是真正华美的晚宴!”他的语气又变得狂热。 “相互厮杀、相互吞噬,这里蕴含着自然的奥秘,这是进化、真正的进化!” “生物数亿年的进化,就这样被压缩在了这艘船上、被压缩在了这个时空里,展现在我们的面前……” “我们何其幸运,能出席在这样的盛宴上!” 他神情激动,语气疯狂。 周先生失去的血肉已经得到了弥补和恢复,然而黏稠的血液依旧在他的脸上流淌。 他舔了舔嘴唇,将不知道属于他自己还是别人的鲜血卷入口腔。 他的目光再次回到了王太微和程衡身上: “看到了吗?所有人都是食物,所有人都是捕食者,这是互相吞噬的食物链,全新的食物链……” 激动过后,周先生的声音又变回了平静,他再次扬起了微笑:“当然,只有真正强大的人,才能站在这全新生态链的顶端。” “猎食者,本就是踩在食物的累累尸骨上诞生的。” “过去,我们是世界的统治者,我们站在金字塔的顶尖,站在所有愚昧无知的生物之上,用整个世界来供养自己,现在,自然也是一样。” 周先生微笑着看向王太微:“王小姐,你现在还在坚持过去的想法吗?” 他移开身体,将产生异化的人类和鱼人显现在王太微的面前。 他指着生出鱼鳞的人类和长出四肢的丑陋鱼人,还有在海鱼面前苦苦挣扎的普通人说道:“看到了吗?我们才是同类,才是新世界里被选出的,真正的人类,而它们,不过是供养我们的食物罢了。” “和鸡鸭猪羊没有区别。” “就算它们长得和我们再相似,它们食物的本质,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原来如此,即便到了此刻,周先生也依旧认为自己是人类——他只是不把普通人当做是“人”了而已。 所以他才会对食人这件事毫无心理负担,因为在他眼里,他食用的不是人类,而只是其他的生物——和被人类畜养的牲畜一样的生物。 知道这一点后,王太微心中的寒意更深了。 显然,在人类社会长久以来的进食下,周先生的心灵和思想已经完全扭曲了,他甚至还可能把这种扭曲的想法传导给了别人——比如温南霜。 ……或许还有更多的人。 “放你x的狗屁!”听到周先生的话,程衡破口大骂。 虽然长出了尾巴,但程衡可不想莫名其妙被开除人籍。 而周先生只是轻蔑地看了他一眼:“异化的怪物,我承认你要比那些无法控制理智的鱼类强大,但想要成为猎食者,你却还不够格!” 程衡冷嗤一声:“可笑,你也配说别人是怪物?” 然而周先生没有再理他,而是继续看向王太微,他微笑道:“王小姐,你已经看到了事实和真相,食用和被食用,才是进化的真谛——瞧,连这些羔羊都知道这个道理,并且为了摆脱食物的地位而不断努力、拼命吞噬……” “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有那种毫无意义的坚持呢?”周先生彬彬有礼地看着她,目光不解。 “所以,”王太微开口了,“在你眼里,你的妻子也是食物吗?” 周先生瞬间就勃然变色,他青筋暴起,沾染了血液的脸变得更加扭曲,王太微几乎能听到他喉咙里传来的嘶吼声。 “她不是食物,她怎么可能是食物!”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亵渎的话语一样,显得尤为愤怒。 周先生死死抓住自己妻子的头颅,将她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愤怒又颠三倒四地说道: “她是我的妻子,我的爱人,我的伴侣,我的同类……” “——她本该成为我的同类!” “不,她就是我的同类!” 看到周先生抱着人头,翻来覆去地咆哮着这几句话,表情癫狂,王太微便知道,周先生恐怕早就已经疯了。 或许是因为他妻子的死,又或许是因为他时时刻刻存在的进食欲望。 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疯子。 也许是周围时时刻刻存在的杀戮和鲜血刺激到了周先生,又也许是差点被海鱼食用的妻子头颅让周先生产生了失去的惶恐,这一次,在王太微的故意刺激下,周先生没有像上次提起他妻子时那样快速恢复理智,反而显得有些精神不稳定。 “——可是你依旧吃了她,”王太微冷冷地说道,“其实你自己心里也明白,没有受到异化的人类,并不是食物。” “你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王太微继续说道。 “你食用了你的爱人。” “你杀死了她。” 冷漠的声音在周先生耳边尖锐地响起。 “不!不是这样的——”周先生暴怒道,“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咆哮一声,不顾前面浪潮般的海鱼,便抱着自己妻子的头颅,向王太微攻击来。 王太微眼神一凝。 ——就是现在! …… “走,去海里!”王太微猛地推开程衡,随手掀起船舱上的甲板,将甩着尾巴四处跳动的鱼往周昌翡所在的地方扔去。 触碰时海鱼那滑腻的触感让王太微感到毛骨悚然,然而她强忍着自己的不适,将无数海鱼扔到周先生——或者说他妻子头颅的方向。 然而程衡却不肯离开,固执地说道:“要走一起走!” “我要和你在一起!” 王太微则狠狠地盯着他,暴躁道:“快走!” 此刻周先生因为王太微的话陷入了暴怒,暂时失去了理智,不停地撕扯着朝他涌来的海鱼们。 再加上他手中头颅散发着的血肉香气,一直吸引着周围的海鱼、鱼人乃至异变之后失去自我的人类。 周先生被怪物们包围了,他的前进受到了阻碍,然而即便在这个时刻,周先生依旧没有放下他的妻子。 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一旦放下他的妻子,他妻子的头颅就很有可能被寻味而来的怪物们吞噬,又或许是他对自己的实力太过自信了。 见状,王太微快速对程衡说道:“我不会死,我身上的肉对周昌翡并没有吸引力,他不过只是想把我变成和他一样的人而已,你快走!我想办法脱身后就会去找你!” “你饿了那么多天,怎么可能从周昌翡手下脱身?”程衡咬牙道,“你吃了我吧,我的进化程度已经超越了这些怪物,吃了我,你就可以和周昌翡抗衡了! ” 王太微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疯了不成?” 但是程衡的眼里却是一派郑重。 王太微意识到,程衡是认真的。 “疯了、全都疯了!”王太微忍不住咒骂道。 这个疯狂的世界,是想把所有人都变得疯狂吗? 程衡还想继续劝说,却被王太微一把抱住尾巴给扔了出去。 “等等——太微!” 扑通—— 是程衡落水的声音。 发觉程衡讲不通之后,王太微不再废话,直接把他给甩到了海里。 而此刻,周昌翡已经抱着他妻子滴血的头颅,跨越这怪物的浪潮,走到了王太微的面前。 他的身后,是无数鱼人和海鱼的尸体,间或夹杂着几个耳边长出鱼鳃的人类。 他此刻似乎恢复了理智,又变得彬彬有礼起来,可他脸上的笑容,却因为这满脸的鲜血而变得残忍血腥: “我很好奇,王小姐,你驱逐走了程衡,那么现在,你打算怎么对付我呢?” “还是说,你已经打算加入我们了?”周先生扬起一个大大的微笑,让他被血液染色的猩红牙齿暴露在了人前,他冲王太微张开手臂,笑道,“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会很欢迎你。” “放弃你那不合时宜的可怜原则吧,放开你的欲望,遵从你的本心!” “看到了吗?”他再次指向身后那些相互吞噬的怪物们——它们早已分不清是人还是鱼。 而周先生则继续说道:“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在这个时代,注定要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 “其他的生物,不过是我们的食物罢了。” “——包括那些被淘汰的,过去的旧人类。” “吞噬和进化,才是这个时代的主题。” “加入我们吧,王小姐,”周先生再次对王太微发出了邀请,蛊惑般说道,“遵从你的欲望,拥抱这个崭新的时代!” “我们才是被这个世界所青睐的真正人类!” “你说的不错,”王太微说道,“我的确打算遵从内心的欲望。” “哦?”周昌翡闻言有些惊讶,毕竟王太微之前的抗拒可做不得假。 他不过是老生常谈地向王太微输送自己的想法,可没有想过固执得像个石头一样的王太微居然会真的认同他。 一时之间,周昌翡竟有些怀疑王太微在打着什么算盘,但转瞬一想,一旦王太微产生了这种想法,开始拥抱进化、加入他们,那么就算她现在有什么别的筹划,也没有用了… …因为这欲望得到满足的感觉,实在无人可以抗拒。 而且一旦开始食用旧人类,便根本难以停止。 他们实在是……太美味了。 于是周昌翡便再次勾起一个微笑,露出血腥的牙齿:“王小姐,你愿意想通,那可真是太好了!” 他冲王太微张开怀抱,笑着说道:“我代表所有新人类,欢迎你的加入。” “相信我,王小姐,你不会为你现在的选择失望的!” 可是王太微的回答却再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不,我的确打算遵从自己内心的欲望,却不打算加入你们这所谓的新人类。” “哦?”周昌翡的表情有些疑惑,但随即便见王太微像野兽一样猛地朝他扑了过来。 什么嘛,原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转移他的注意力然后攻击他啊……周先生有些失望,随即像以前一样轻轻松松地挡住王太微的进攻。 “王小姐,你的固执,还真是超乎我的想象啊。”周先生像过去一样,慢条斯理地笑着回答道。 ——然而下一瞬,他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你疯了吗!”他捂着自己失去了一块血肉的手臂,不敢置信地看着将这块血肉吞噬下去的王太微。 “你这个疯子!”周先生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从容的表情了,他几乎癫狂地冲王太微吼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会出现什么样的后果吗?” “疯子、疯子……哈哈哈,”王太微突然神经质般地大笑了起来,美丽得几乎非人的面容随即又恢复了冷漠,“你说的对,或许我早就已经疯了!” 王太微不知道吃下周昌翡的血肉会有什么后果,她只知道,只要吃掉周昌翡,一切就都能结束了。 ……而她,自然也会随着周昌翡一同进入地狱。 “疯子、疯子!” 面对带着玉石俱焚之心、越发疯狂的王太微,周先生却突然变得左支右绌起来。 毕竟他能挡得住王太微的手,却挡不住王太微尖利的牙齿。 但凡他碰到王太微一下,他身上的肉就会少掉一块。 现在的王太微,根本就是一只疯狂的野兽。 “你会为你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的!”周昌翡愤怒地说道。 这个疯子,无知的疯子! 突然,周昌翡脸色一变,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生物在靠近。 周昌翡顿时改变了想法,他不想再和王太微僵持下去了,一旦他身上过多的肉被王太微食用……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周昌翡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他猛地用力踢开了疯狂的王太微,在又被撕扯掉一块肉后,周昌翡便快速转身,想要离开这里。 但是难得能看到复仇曙光的王太微哪里能让他离开,她早就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了,于是她再次疯狂地扑上前,却又再次被周昌翡重重踢开。 周昌翡抱着自己妻子的头颅,火速离开这里。 可是王太微却无力管他了。 她忍不住在地上蜷缩着,从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哀鸣。 王太微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难受——不是因为与周昌翡的战斗,而是因为她的胃。 自从她开始了异化,她便再也没有感受过这种难捱的痛楚,就算是受伤,凭借她惊人的自愈能力,也会很快就恢复。 可是如今,却有持续的、充满了异物感的痛苦,从她的胃部传来。 她虽然从周昌翡身上撕咬下了不少肉,但这些肉却一直待在她的胃里,无法被她所消化。 对她而言,周昌翡的肉腥臭难言,一旦入口,却又带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又是反胃、又是想让人入口……她强压着难受,才能勉强吞下去一部分,而剩下的肉,则掉落在了船舱上,被周围的鱼人、海鱼争抢。 但即便她胃里只有一小部分肉,却依旧让她十分痛苦。 这些血肉就像是活物一样,不断在她身体里汲取着力量,像是想与她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她就像是吞下了一块块会蠕动的橡胶一样,排异感几乎让她使不上力气。 周昌翡离开后,王太微便忍不住趴伏在地上,开始呕吐。 “呕——” 一块一块蠕动的血肉被她给吐了出来。 看着甲板上这些被她吐出来的,明明已经失去了宿主,却还依旧动弹着、保持活性的血肉,王太微心中忍不住生出一股寒意,她突然感到毛骨悚然。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先生是什么东西? 而和周先生一样发生了异变的她,又变成了什么东西? 怪物!哈哈,怪物! 一想到刚才是这些东西在她的胃里面,王太微心中的反胃感和恶心感就更加严重了。 “呕——”她又再次伏在甲板上吐了起来。 周昌翡的血肉被她吐出,周围的海鱼和鱼人们,都开始蠢蠢欲动,然而不知为何,它们像是畏惧着什么一般,只是围着王太微,没有上前。 直到一个鱼人试探着使用刚刚长出来的、不熟练的四肢,偷偷拿起一块血肉快速吞下,然后火速离开,而周围鱼人见到王太微只是顾着吐,没有半点反应时,才疯狂地朝甲板上这些被王太微吐出的血肉涌去。 就这样,还带着王太微胃液的、周昌翡的血肉,便被这些鱼人和海鱼争夺着,分食殆尽了。 可是此刻的王太微却顾不得这样会产生什么后果了,因为她发现,或许是由于被吞食得有些久,有一小块肉像是深深地扎根在了她的胃中,怎么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时,王太微突然感觉到她的背部传来一阵微凉的力量,从她的背一直传达到她的胃,最后顺着食道往上蔓延。 “呕——” 终于,这最后一小块血肉也被王太微排出了。 现在她的身体里再也没有任何异物。 而王太微抬起头,她看到了陈勾的脸。 陈勾收回了自己的手,站了起来,俯视王太微。 多日未见,他似乎变得更加俊美了。 原本的短发不知何时变得微长,被他如鸦羽般束在脑后,皮肤是如玉一般的白,在阳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泽,而他的眼睛则漆黑得吓人,却仿佛藏匿了什么秘密一样,散发着惊人的魔力,吸引着无数人来好奇地探寻…… 他看起来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用慈悲怜悯的目光注视着世界的万物;却又像是引人堕落的魔神,用蛊惑无情的眼睛映照着世人的欲望。 ——唯独不像是那个热心腼腆的男孩。 然而他如神般完美的面容,此刻却似乎有些无奈,他温柔地看着王太微,叹息道: “太微,我为你准备了那么多食物,你为什么就偏偏挑了那最让人难以下咽的呢?” 可是王太微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说道: “陈勾……” “——不,你不是陈勾,你是谁?” 第18章 然而对方却轻轻笑了起来: “太微,你在说什么啊?我不就是陈勾吗?” 王太微看着这张和陈勾长得一模一样的脸,内心却十分笃定。 眼前这个家伙,绝对不是陈勾! 想到那些相互吞噬的海鱼和人类, 王太微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愤怒地对眼前人说道: “陈勾究竟在哪里?” “你把他怎么样了?” 然而这人只是用陈勾的脸,安静又深邃地静静看着她,随即嘴角突然勾起一个微笑: “啊, 果然还是瞒不过你吗?” 他微微退开了一步,俯视王太微: “不过我真是没想到, 原来你问的第一个人, 居然会是陈勾啊?”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知为何,声音里似乎有些讥嘲:“我还以为, 你会先问程衡呢?” “程衡?”王太微眉头微蹙, 她想起了被她扔到海里后便仿佛消失了一样的程衡——以对方的性格, 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她的神情变得更加愤怒了。 她站了起来,愤恨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对程衡做了什么?” 于是“陈勾”脸上的表情便变得更加讽刺了, 他嘲讽道:“王小姐, 你可真是博爱啊。” 博爱? 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 王太微只觉得眼前这家伙的话比周昌翡还要难以理解。 她冷冷地看着他:“少说废话!告诉我,陈勾和程衡在哪里?” “在哪里?”“陈勾”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讽刺地看向王太微,“王小姐,你不是说过,你最讨厌陈勾了吗?” “——你不是说你一点,也不想见到他吗?” 他向前又走了两步,弯下腰凑近了王太微的脸庞——王太微几乎能感受到对方鼻翼间传来的,带着海洋气味的清浅呼吸,而“陈勾”用那双漆黑的眼睛,带着嘲讽般的笑意望着她: “怎么?王小姐,你后悔了?” 王太微突地后退了几步,避开了那双和陈勾一模一样的眼睛——这如此相似的眼睛,几乎让她以为站在她眼前质问的,就是陈勾本人。 “怎么,不敢面对我这张脸回答吗?”“陈勾”露出了一个恶意的笑容,继续朝王太微逼近,“看来你是真的后悔了啊,王小姐……” “可惜,后悔也晚了……被扔掉的垃圾,可不会从焚烧炉里再爬出来……” “我没有不想见到他!”然而听到“陈勾”的话,王太微却猛地抬起头,用如烈火般灼人的目光直视着他。 她的胸脯不停起伏,眼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如此耀眼,却又如此灼人心弦,“陈勾”像是被灼痛了一般,忍不住避开了她的视线,甚至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没有讨厌他,也没有不想见他!”王太微向他走去,然而这一回后退避让的却变成了“陈勾”。 可王太微依旧用那双如星河般炫目的瞳孔、那双让他无法移开视线的瞳孔,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没有不想见你!” “——陈勾!” 话音刚落,王太微便是一怔。 她为什么,会对眼前这个家伙说出这句话? 明明这个人,并不是真正的陈勾…… 然而突地,她却看到眼前的“陈勾”猛然露出了痛苦扭曲的神情,可王太微只看到了一瞬,“陈勾”便迅速转过头去,没有让她窥见自己此刻的面容。 就在这个时候,船身突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王太微惊异地望去,却看到了密密麻麻往邮轮上爬的鱼人和海鱼。 原来是爬到邮轮上来的海鱼和鱼人太多了,远远超过了邮轮能承载的重量! ——现在,船要翻了! “轰隆隆——”邮轮发出了一声即将倾覆的哀鸣。 王太微几乎站立不稳地朝一侧倒去,她猛地拉住了甲板上的栏杆。 而此刻,“陈勾”似乎恢复了正常,他站在那里,安静地望着王太微,神情晦暗不明。 周围海浪滔天、船身动荡,耳边尽是风暴和邮轮分崩离析的声音,间或着鱼人的嘶吼和零星异变人类的哀嚎,可此刻邮轮中的一角,却静谧得吓人。 “陈勾”终于开口了: “你赢了,王小姐。” “既然你想要见到陈勾,那么陈勾自然会来见你。” 他顺着这即将倾覆的轮船,往大海中倒去,海风吹过他的衣袂,他像是一只要被大海吞噬的海鸥,又像是一尾回归大海的游鱼。 “告诉我,你究竟是谁?”王太微冲他喊道。 “陈勾”对她勾起一个微笑: “你可以叫我——” “勾陈。” 他朝海中落去,原本海面上密密麻麻的海鱼像是见到了什么天敌一样,纷纷避开。 落水声响起,勾陈落入了大海之中,被波涛掩埋,再也见不到踪迹。 ——奇怪的是,他却并没有提起程衡。 “勾陈……”王太微轻声念着这个名字。 陈勾,勾陈…… 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陈勾……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王太微轻声呢喃道。 她来到这艘轮船上,本是为了解决自己心中的谜团。 可是现在,旧的谜团没有解决,新的谜团,却似乎又产生了。 “赵阑,你究竟在哪里?” “轰隆隆——” 就在这时,轮船终于支撑不住了,它歪斜着,彻底崩塌。 船翻了。 王太微落入了水中。 …… 此刻,周昌翡抱着自己妻子的人头,已经离开了那艘邮轮。 “该死!”想到他感受到的那股危险气息,周昌翡便忍不住咒骂一声。 没想到,他当时突来兴致的放任之举,竟然会为自己产生这么一个大敌! 只是曾经的周昌翡又如何能料到,在他的捕猎下挣扎着落入海中的陈勾,竟然有重新回来的一天。 ——他原以为对方早就已经被海底的那只生物分食殆尽了。 当初在甲板上看到完好无损的陈勾时,周昌翡面上虽不显,可是心里,却是和王太微一样的惊讶。 只是不知为何,陈勾却并没有向他报复,反而频频出海,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他没有想到,陈勾居然能成长得这么快……而且陈勾的身体,显然也有些不同寻常,他并没有如同程衡一样,长出异化的器官。 感受到自己身上的伤痛,周昌翡眼中不自觉爆发出猎食者的光芒,因为受伤而导致的饥饿,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他像一只野兽一样,猛地朝周围的这些海鱼扑去。 海鱼们尖叫着,却只能作为食物,任他撕咬。 周昌翡身上的血肉在快速愈合,在他的不断进食下,很快,他被王太微咬得坑坑洼洼的地方便覆盖上了新的血肉。 可是周昌翡却明显感受到了自己力量的下降。 “该死,王太微!” 他绝对不会放过她! 自从周昌翡变成一个猎食者之后,他便再没有这样狼狈过! 就在这时,他却突然听到了一阵歌声,优美、动听,几乎能让人沉浸在这梦幻的歌境中,再也醒不过来。 ——这是人鱼的歌声。 周昌翡看到远方的海面上,突兀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人身鱼尾的怪物,海藻般微卷的头发被他湿漉漉地披散在了脑后,蜜色的肌肤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的面容是如神话中的塞壬那般俊美,而他的爪子,恐怕也如传闻中的塞壬那般锋利。 “呵,程衡。”周昌翡看着对方,露出了一个轻蔑的笑容,“怎么,你是要为你的王小姐报复我吗?” “我说过,”程衡只是用那低沉的、让人着迷的声音说道,“你得为你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就凭你?”周昌翡笑了,随后他叹了口气,“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不自量力的人呢?” “那就先试试吧。”程衡说道。 他猛然朝周昌翡扑了过去。 无数海浪在程衡的控制下朝周昌翡咆哮着席卷来,它们翻滚着、嘶吼着,像是要撕裂眼前的一切。 这片大海,本就是海洋生物的主场。 与海鱼融合获得进化和异变的程衡,在大海的加持下,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 周昌翡也难得感到了压力,他在为这些新异变者的进化速度惊异的同时,脸上却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你以为这样,就能够打败我吗?” 他一把抓起程衡的鱼尾,把他当成流星锤一样,狠狠地撞到水中。 程衡一甩鱼尾,猛地退开,随即静立于海面之上,开始歌唱。 “你以为这种虚幻的歌声就能够迷惑我吗?”周昌翡嘲笑程衡的不自量力。 然而随着程衡的歌声,无数海鱼疯狂地朝这里涌来。 “你是在为我送餐吗?”周昌翡饶有兴趣地说道。 浪潮如小山一般,不断地朝周昌翡拍打来,海鱼们张着大嘴,露出尖利的牙齿,拼命朝周昌翡撕咬。 可这些海鱼却统统进入了周昌翡的肚子,被周昌翡吞噬。 周昌翡感到饱腹的同时,心中也忽然生出一股疑惑。 为何程衡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进食?不来阻止! 不好!周昌翡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程衡这是在拖延时间! 可是周昌翡的醒悟已经晚了。 他已然感受到了另一股属于捕食者的气息。 “周先生。” 熟悉的声音从海面上传来。 “好久不见了,周先生。”那来访的青年对他露出了一个微笑。 “陈勾……不,我是应该叫你陈勾,还是别的什么?”周昌翡吞噬鱼肉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看着“陈勾”慢慢道。 “你可以叫我勾陈。”那不知名的怪物说道。 “勾陈、勾陈……哈哈哈,”周昌翡忍不住弯腰笑了起来,“这果然是一个好名字。” “脱胎于陈勾,却又不是陈勾吗?” 然而勾陈却没有回答他,只是笑着看向周昌翡,可他的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 人身鱼尾的怪物游了过来,与这披着人皮的怪物站在一起,两双同样没有感情的眼睛,冰冷地盯着他。 “我说过,你得付出代价。”程衡说道。 “周先生,你的手,实在是伸得太长了。”这是勾陈的叹息。 可是周昌翡却又笑了起来,好像觉得这一幕很好笑一样,笑完之后,他又幽幽道: “有时候我还真是羡慕王小姐。” “她能异化得了你们,拥有你们这两个眷属。” 眷属? “噗嗤,”勾陈忍不住嗤笑出声,“周先生,你恐怕误会了,我可不是谁的眷属。” “——我只属于我自己。” “是吗?”周昌翡挑了挑眉,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 “别说废话了。”程衡不耐烦的声音响起,他眼眸漆黑一片,可瞳孔边缘的深蓝光泽,却越发明显。 “杀了他!” 第19章 “咕噜咕噜……” “咕噜咕噜……” 王太微落到了深海之中。 细碎的气泡缓缓向海面浮去, 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王太微不断地下坠、下坠,身后是一片永无止境的深沉黑暗。 那里有来自大海的呼唤,寂静, 森冷, 而幽暗。 她在海洋中睁开如星空般的眼睛, 羽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 王太微试图看向天空,却只能看到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 晶莹, 美丽,而梦幻。 仿佛连海水都带上了光晕。 然而这样温暖而明亮的光芒却离王太微越来越远。 她正在朝着黑暗坠去。 在这海洋的怀抱中, 王太微有些不合时宜地想道, 若是她就这样静静地坠落到海底, 再也不浮上来,她会死吗? 还是会在黑暗、孤寂和寒冷中陷入疯狂? 亦或者是在这永恒的寂静中陷入沉睡, 直到沧海桑田之后, 再度被人唤醒? 周围的鱼类和鱼人,感受到了王太微的气息,纷纷避让开……然而它们却没有离开这片海域,只是一直远远地跟着她,不敢靠近,也不肯远离……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因为异变而丧失理智,彻底沦为野兽的人类…… 忽然它们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宛如被召唤一样,纷纷朝着某一个方向游去。 长着尾巴的人、长着四肢的鱼……在这森冷黑暗的深海里,显得如此怪异与扭曲。 然而王太微却没有理会它们。 现在, 她身边彻底变得空荡荡了。 在这绝对寂静、绝对无人打扰的领域,王太微却只是睁着美丽安静的眼睛,一直望着那片离她越来越远的海面——那片离她越来越远的光明。 她的全身,都被这冰冷又厚重的大海包裹着,如同回到了母亲的羊水当中。 在这个绝望、压抑而疯狂的世界,仿佛只有此刻,她才能感受到少许心灵的安宁与平静。 人性?兽性? 人类?怪物? 王太微宛如迷失前路的孩童,在这看不清方向的黑暗海洋中不停坠落。 唯独一双美丽的眼睛,一直望着那泛着光晕的海面…… 突然,她动了。 像是深海中的美人鱼,她矫健而迅速地朝着海面游去。 转瞬间,便将身后的黑暗远远抛下。 暗无天日又漆黑寂冷的海底朝她远去,而波光粼粼而温暖明亮的海面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无论如何,她还有未完成的事情。 ——赵阑,我一定会找到你! “哗啦哗啦……”破水声在这宁静的海面中响起。 王太微甩了甩满是水珠的头发,晶莹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梦幻的光芒,从她苍白的肌肤中滑落,越发衬得她有一种非人般的妖异和美丽,蛊惑人心。 王太微抬头往海面上一望,突然目光一凝。 因为她看到,在远处的海面上,有一艘小木船,而那小木船上,似乎正坐着一个人。 对方似乎也发现了这里的王太微,便摇着桨,朝这里行驶。 小木船离王太微越来越近,而王太微也终于见到了船上的人。 ——那却是一个熟人,正是曾经住在王太微隔壁的,404号房间的青年画家。 …… 见到浑身湿漉漉浮在海面上,宛如美人鱼的王太微,画家倒是很高兴,阴郁苍白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他冲王太微招了招手,欢喜地说道: “太好了,太微小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就是他天生长了一张冷血无情杀人魔的脸,所以虽然他脸上的笑容很灿烂、招手的动作也很友善……但是总能让人觉得这是他对别人发出的来自地狱的呼唤… … 而王太微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她此时仿佛才注意到,画家的身材似乎比普通人要来得更加修长和瘦削,而他的容貌,也是非同一般的俊美。 ——阴郁病态的俊美。 见到王太微不往他这边游来,画家只好继续摇着桨,朝王太微的方向驶去。 刚一过来,他就开心地笑道:“太好了,太微小姐,我们终于又能见面了!” “前几天你被他们关起来之后,我想去找你,结果也被他们关起来了……” “太微小姐,你每次都不肯听我说话……现在这里没有其他人了,我们总算可以好好聊一聊了!” 他看起来似乎很高兴。 而王太微的表情却依旧冷漠。 一个正常人,会在遭遇怪物入侵、邮轮翻覆之后——在见到那样血腥扭曲的场景之后,却一直将关注点放在终于能和王太微单独聊天上面吗? ——或者说,一个正常人,能够在那布满了畸变怪物的邮轮上、毫发无伤地活下来吗? “对了,”画家似乎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差点忘了,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向太微小姐你自我介绍吧?” “我叫邝灵台。”画家阴郁病态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说完自己的名字后,邝灵台连忙就转过身,从身后的船板上抱出了一块木板—— 那是一块画板。 上面还放着一幅画。 而邝灵台还在一旁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其实我之前一直找你,就是想让你看一下这幅画……” “只可惜……刚才落水的时候,这幅画被海水打湿了,有些地方都看不清了……”说到这里,邝灵台神色变得有些遗憾和低落。 王太微的视线转向邝灵台手中的画,然而下一瞬,她就仿佛僵在了原地,身体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这画中的场景。 正如邝灵台所言,这幅画曾经落过水,很多地方都被海水晕染了,变得模糊不清。 可是王太微依旧可以辨认出,这幅画,画的是一个坠海的女孩。 女孩落入了大海,周围是深蓝的海水,她的上方,是一个伸手试图抓住她的男孩,而她的下方,则是一团被海水晕染后、模糊难辨的阴影。 这男孩在朝她靠近,这阴影也似乎在朝她靠近。 自上往下,这画中的颜色由浅至深,在那团阴影的下方,更是一片漆黑。 王太微不禁想起了那个夜晚——那个在更早的时候、甚至在陈勾失踪之前的夜晚。 她怀着对自我的憎恶和无尽的绝望坠入深海,却被陈勾所救。 然而,在陈勾将她救回船上之前,她似乎也同样在海底的深处,看到了一团阴影…… ——那是鱼?还是蛇? 陈勾的消失,勾陈的出现,会与那团阴影有关吗? 王太微抬头死死地盯着邝灵台:“这上面画的是——” “没错,”邝灵台高兴地说道,“就是太微小姐你!” “那天我拿着画板出来,去邮轮的顶层晒月光,谁知道往下望的时候,就看到了太微小姐你和陈侍者!” “太微小姐你走路摇摇晃晃,好像精神有些恍惚……而陈侍者就一直偷偷跟在太微小姐你的身后……后来太微小姐你落到了海里,陈侍者就跳下去救你了… …” “看到那场景之后,我突然灵感大发,就画了这幅画……” 原来当时,邝灵台居然也在场吗? 可那天晚上,她却毫无所察…… 是因为她当时被饥饿折磨得几近崩溃、完全丧失了警戒,还是因为邝灵台的存在太过无声无息? 邝灵台还在一旁喋喋不休地向王太微解释自己当时作画的灵感,却不料王太微猛地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处传来了阵阵刺痛……不知为何,他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王太微死死地抓着邝灵台的手臂,冷冷地对他说道:“告诉我,那个晚上,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而邝灵台却对王太微露出了一个微笑:“在这之前,太微小姐,不如我们先来船上说话吧?” 王太微冷漠地注视着邝灵台,而邝灵台脸上热情的笑容丝毫未变。 最后,她接受了邝灵台的邀请,缓缓上了船。 …… “我看到的事情就是这样了。”陈述完毕,邝灵台对王太微说道。 而王太微攥紧拳头,强忍怒火地说道:“你的意思是,你看到了海底有一条蛇,然后就回去睡觉了?” “是啊,”邝灵台挠了挠头,表情有些茫然,“因为当时你和陈侍者吵完架后,王太微小姐你就走了,后来陈侍者坐在甲板上发了会呆,也站起来走了……” “而那条大蛇只是在海面上露了个头,然后就又回海底了……” “我看接下来也没什么事了,就回船舱去睡觉了……” 王太微忍着暴躁说道:“所以陈勾和那条蛇,实际上什么接触都没有?” “是的。”邝灵台非常笃定地点了点头,随后补充道,“当然,这只是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 “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 王太微感觉心中非常暴躁,她觉得邝灵台就是故意把她诳上这艘船的。 然而无论她用什么办法,都无法从邝灵台口中获得更多的信息。 ……虽然邝灵台没有提供什么更有价值有用的线索,但王太微莫名有一种预感—— 陈勾、勾陈,和那条大蛇,他们之间,必然有某种特殊的联系。 想到这里,王太微就站了起来。 见王太微准备跳船,邝灵台连忙拦住她:“太微小姐,你要去哪里?” “与你无关。”王太微冷冷地回道。 见到王太微这副用完就扔的模样,邝灵台看上去有些委屈。 邝灵台:“可是太微小姐,你能够辨认方向吗?” “我当然——”话说到一半,王太微的声音突地戛然而止。 她看着这片茫茫大海,心中惊愕又茫然。 为什么,她无法辨别这片海域的方向了? 东南西北……一切和方位有关的东西,仿佛都在这里消失了。 她看着四面八方都长得一模一样的平静海面,第一次感到有些无措。 左边是蓝蓝的大海,右边也是蓝蓝的大海…… 前后左右,都是一样的陌生。 所以……他们现在是在哪里? 王太微冷漠美丽的脸上难得露出茫然,突然,她听得一声轻笑,她立刻蹙眉朝邝灵台望去,目光锐利,眼中暗含警告。 “咳咳……”邝灵台轻咳了几声,随即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所以说啊,这里的方向都消失了,也不知道航线还在不在……” “甚至我们现在都有可能已经离开林墨特海域了……如果在海里一直游的话,说不准会越游越远,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还是待在船上吧,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遇到来救援的人呢!” 王太微沉默了,她在思索邝灵台想要留下她的目的。 而邝灵台继续说道:“其实我知道,在这里不远处,有一座海岛……” 就在这时,他们似乎听到了谁的呼喊声。 两人闻声望去,却见远处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第20章 “救命啊!救命啊!” “救救我啊!” 那小黑点抱着一块浮木,像是狗刨一样朝着他们艰难地游过来。 两人一望,方才发现是一个和他们一样落海的游客。 等这人游近了,王太微和邝灵台才终于明白他游泳的姿势为何看起来这么不协调了—— 原来这人的脚上, 竟然被绑了一根铁链! 也亏这人能在这负重和拖累下抱住了一个能承担他重量的浮木, 艰难地朝他们游过来了。 见到他们的小木船, 这人眼前一亮, 忙喊道:“快拉我上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说罢他又艰难地朝他们的方向游了过来。 之前王太微想要跳船离开, 可如今这人却是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拼了命地想上船。 至于这艘小木船究竟是死亡之船, 还是救命之船, 那却是不一定了。 别看邝灵台长了一副变态杀人狂模样,却出乎意料地乐于助人。 听到海上那人的话,他立马就摇着桨、哼着歌,笑容满面地朝对方开过去了。 王太微:…… “谢谢、谢谢啊!”那人浑身湿漉漉地被邝灵台拉上了船,刚喘了口气,便立即感激涕零地抬起头,对二人感谢道, “放心,你们救了我,等上岸之后,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们的!” “没有关系。”邝灵台对他微微一笑,然而他天生长得阴郁变态、不像好人,这热情的笑容却让他看起来像是正在走向屠宰场、对猪仔们扬起屠刀的屠夫。 邝灵台:“助人为乐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大家出门在外,本来就应该互相帮助。” 而被救上来的落难者看着邝灵台这像是屠夫一般的笑容,脸上感激的神情却不自觉地凝固了,身体也变得有些僵硬。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起自己看到过的惊悚小说和求生游戏。 尤其是一本讲变态杀人狂的悬疑恐怖小说,与他们现在的场景极为相似。 讲的是一群人不幸在海上迷航,食物即将告罄,每天都有人不断绝望跳海自杀……然而奇怪的是,他们明明只带足了一个月的食物,但是一个月过去,船上却依旧能每天给他们提供猪肉。 一天,船上的主角产生了好奇,便偷偷来到了厨房,想要知道厨房里到底还储存了多少猪肉。 可是当他打开冰箱的时候,才终于明白,原来这些肉不是来自猪仔,而是来自于那些绝望“自杀”的人。 ……太像了! 这个故事和他们现在的处境太他妈像了! 落难者心中不禁冒起了层层寒意,头上也不自觉出现了冷汗。 这个人救他的目的,不会是把他当成了可移动储备粮吧? 虽然这么揣测救他的人不太好,但是、但是……但是这人看上去也太不像好人了吧! 落难者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播放起他像猪猡一样被宰杀的未来—— 他哭嚎着、挣扎着,试图在这茫茫大海上找到一条生路,然而眼前这一副杀人狂模样的青年,却像是屠宰场的屠夫一样露出疯狂的笑容,慢慢举着刀向他靠近,一边安抚他不要怕,一边咧开嘴,冲他落下屠刀…… 最终,弱小无助又可怜的他,只能毫无反抗之力地被绑在砧板上,绝望地看着这死亡的降临…… 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控制不住地开始瑟瑟发抖,他下意识地朝船上的另一个人靠近,试图抱团取暖。 “咦?”可当看到这小木船上的另一个人时,他却猛然睁大了眼睛,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惊喜的笑容,“原来是你!” “你还记得我吗?”见到王太微,他立马就把阴郁病态、长得像个杀人狂魔的邝灵台给抛到了脑后,神情是显而易见的欢喜。 脑海里变态杀人狂的分尸场面顿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阴森恐怖的悬疑音乐也陡然停止播放……转而化作了鲜花、气球、旋转木马,和高档餐厅中的烛光晚餐。 象征着浪漫的钢琴声也开始在他的脑子里响起。 粉红色的泡泡也开始四处浮现。 他克制不住地走到王太微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着急又有些语无伦次地对她说道:“你还记得吗?我们见过的!” 见到这青年神情欣喜地朝她靠近,王太微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微蹙眉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说实话,这青年长得似乎的确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那在那天,顶层的甲板上!”见到王太微似乎没有了印象,青年忙不叠提醒道。 被这青年一提醒,王太微才终于想起来,那天她去邮轮顶层的豪华舱寻找被周昌翡带走的温南霜,结果下楼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还纠缠了她一阵——就是眼前这家伙。 见到王太微终于对他有了印象,这青年顿时露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又朝她的方向走了一步,高兴地说道:“太好了,你终于记得我了!” 王太微:…… 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至于那么激动吗? “上次你走得那么匆忙,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青年又情不自禁地朝王太微靠近,而王太微则继续后退。 这两人一个要凑近一个要远离……这小木船本身就那么点大,很快就没有地方再让这两人退后了。 于是王太微冷冷地看着他,说道:“离我远点。” 见到王太微这么排斥他,青年不禁有些失落和沮丧,他停下了脚步,头也耷拉了下来——突然间他猛地惊醒,自己刚才那副缠着对方不放的样子实在是太难看了,完全就像是个痴汉!也无怪乎女孩会那么警惕和排斥他…… 青年心中顿时生出懊恼来——自己刚才怎么会做出这么没礼貌的事?简直就跟昏了头一样! 女孩该不会以为他是一个轻浮的人吧? 生怕在女孩心中留下不好印象,他连忙解释道:“别误会,我没有恶意!” “我就是想认识一下你而已!” “真的,我、我没有想要做什么的!”他再次着急又语无伦次地解释道。 他又忍不住想要向女孩靠近了,可是怕女孩对他更加厌恶,青年只好强行按捺住自己躁动的心,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脚,让它们待在原处。 “对了,我叫幸垣,幸的幸,宫垣的垣!”想起自己还没有向女孩自我介绍,他连忙说道。 幸垣心中忐忑,忍不住抬头又去望女孩脸上的神色,却见女孩冷冷地看着他,他连忙转过头,显得自己不要那么轻浮,可最后他却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继续抬头望向她。 “那、那个,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幸垣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而他清澈的黑色眼眸里,是他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住的热忱……和痴迷。 王太微没有回答他,只是侧过头避开了他炽热的视线。 她没有想到,她与这人不过只是一面之缘,竟就对此人产生了如此大的影响。 异化、异化…… 哪怕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可是当新的受害者再次出现在她眼前时,王太微依旧忍不住攥紧了手指,任凭尖锐的指甲刺破她的肌肤。 她到底,成了一个怎样的存在? 她到底,又要制造怎样的灾难? 人身鱼尾的程衡、两幅面孔的陈勾,乃至彻底堕落的温南霜……他们的样子又再次浮现在了她的眼前。 就好像她是一个灾厄的源泉,会将所有靠近她的人都全部吞噬。 ——已经沦为怪物的她,又要创造出多少新的怪物? “那、那个,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就只是想要知道你的名字而已……”见女孩一直不说话,幸垣连忙紧张地解释道,眼里满是忐忑。 而女孩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他,可她的目光,却冰冷得刺骨,幸垣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都被刺痛了,浑身上下都开始颤动起来—— 不要……用这么冷漠的眼神看我。 求你……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用怎样恳求湿润的目光看向王太微,可是王太微却只是继续对他冷冷地警告道:“离我远点!” “别靠近我!” 就在这时,一直被他们忽略的邝灵台终于说话了,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笑道:“太微小姐,你何必那么冷漠呢?” “我看幸垣先生,也是真心实意想和你做朋友的……” “太微,你是叫太微吗?”听到邝灵台的话,原本情绪低落的幸垣当即眼睛一亮。 王太微:…… 邝灵台:“太微小姐,大家接下来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都要一起在船上生活,如果相互之间一直不知道对方名字的话,相处起来也很不方便的……” 邝灵台:“更何况幸垣先生一看就不像是什么坏人,太微小姐你也不必过于警惕……” 闻言,幸垣连忙点头,深表赞同,看邝灵台那张杀人犯似的脸也不觉得害怕了。 幸垣:“没错,我不是坏人!” 王太微:…… 你不是坏人,可不代表船上的其他人不是啊…… 话又说回来了,这艘船上总共三个人,就有两个是异化者——毋庸置疑,邝灵台这个看起来就不像是正常人的家伙,实际上也绝对不是正常人。 若他当真是个正常人,又怎么能从那艘布满了怪物的邮轮上逃离? 这么一算,竟然也只有眼前的幸垣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毫无防备地主动上了两个异化者的船…… ——等等,王太微发现了一个盲点。 她看向眼前这个长了一张娃娃脸、笑起来十分阳光的青年,心中惊疑不定。 如果幸垣真的是个普通人,那他又是怎么从那艘邮轮上活下来的? 20-30 第21章 “因为我被绑架了!”听到王太微的疑问, 幸垣又气愤又委屈地说道。 绑架? 听到这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答复,王太微和邝灵台皆是一愣。 接着,幸垣便委屈地向他们吐起了苦水。 却原来这幸垣是国内的某个富豪之子, 锦衣玉食, 受父母溺爱。 别的不多, 就是钱多。 而幸垣也没别的爱好, 就是爱刺激, 喜欢看些悬疑侦探冒险小说、玩些恐怖惊悚游戏…… 等虚拟世界的冒险游戏玩完了、惊悚小说看完了,幸垣就有些不满足起来,想在现实里尝试一下真正的冒险。 要知道, 这人一旦有钱又有闲, 就会开始想寻刺激,大抵是无所事事的富二代生活太无聊了, 不知怎的, 幸垣就在网上认识了一堆人, 相约一起去阿度兰进行真枪实弹的探险。 得知幸垣要去阿度兰旅游后,他父母便专门寻了几个五大三粗的保镖来一路保护他。 幸垣和网友们约定好在阿度兰见面,就带着一群保镖们,大摇大摆地上了这艘邮轮,住在邮轮最顶层的豪华舱。 每天待在船舱里打打游戏,倒也不怎么无聊。 谁知道这艘远洋邮轮才行驶到一半就开始变得不太平起来,每天都有人失踪, 而且海上也莫名其妙出现了海雾,遮挡了人们的视线, 信号也出了问题,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水手和船长,也无法再辨别方向……导致这艘载了上千人的远洋邮轮, 居然在这茫茫大海上迷了航! 船上一片混乱。 不过和惊慌失措、恐惧害怕的其他游客不同,打一开始,幸垣就只感受到了兴奋。 试问他去阿度兰的目的是什么? 不就是去探险寻刺激吗! 现在,这艘邮轮上发生的事,就已经足够惊险刺激,这让幸垣如何不兴奋? 于是,和那些惊悚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幸垣兴致勃勃地出了门,开始寻找起那个藏在幕后的真正黑手。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观察能力不行,虽然每天都出去乱逛,但他硬是没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他甚至还想晚上偷偷出去,以身作饵,钓出凶手,可惜,在发现他有这个想法后,被他父亲雇佣奉命保护他安全的保镖们,就立马阻止了他这个危险的想法。 又一日的探索没有丝毫效果后,幸垣就垂头丧气地回了顶层豪华舱,也就在这时,他撞到了王太微。 刹那间,什么探索、什么刺激、什么找到凶手……全都从幸垣的脑子里消失了。 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那个女孩冷漠离开的身影。 “实在是……太酷了!” 探案脑宣告退役,恋爱脑瞬间成型。 于是幸垣接下来寻找幕后黑手的计划被全部推翻,转而变为了寻找女孩计划和恋爱大作战。 可惜,当幸垣带着满脸傻笑打开自己豪华舱大门时,面对的,却是一堆黑漆漆的枪口和一群面容狰狞的魁梧大汉。 在那些大汉里面,幸垣甚至还看到了自己的保镖们。 之前提到过,因为不断有人失踪,邮轮上的乘客和船员们忧心忡忡,且相互怀疑……而恰好在此刻,远洋邮轮与外界失去了联系,并且在茫茫大海上迷了航…… 于是乎,邮轮上的情况变得越来越混乱复杂,甚至还出现了持枪者,并分成了各种派系……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在外界的身份财富都没了作用,唯一能在这海上起作用的,便是食物、体格,和人手上的枪。 幸垣这些日子一直兴致勃勃地忙着找凶手,却是没有发现,他的保镖们跟着他的时间越来越短,而出现在其他派别中的时间越来越长…… 因而在自己被枪指着的时候,幸垣才知道,原来这些天里,这些保镖因为体格被其他帮派的头领看中,被对方说服,加入了他们。 而这群人既然都把枪偷渡到邮轮上,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在得知幸垣是某富豪之子后,很快就定下了绑架他的计划——事实上,他们早就盯上幸垣这个人傻钱多的富二代了,毕竟幸垣平时实在是太高调了,穿衣打扮都是名牌,身后还总是跟着一堆保镖,不绑架他绑架谁? 若是他们还能和外界获得联系,那些保镖们自然不会背叛幸垣,可是如今他们身在茫茫大海,甚至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航线,秩序和法律,自然只能成为一纸空文。 而抛弃了秩序和原则,那么隐藏在人性中的恶兽,自然也就没有了束缚。 更别提如今邮轮上一片混乱,就算幸垣死了,也没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死的,大不了,就推到那神出鬼没的凶手身上。 于是乎,幸垣就这么凄凄惨惨地被绑架了,身上所有值钱的财物都被一扫而空。 正因如此,他也完全不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只知道这些人原本是想把他直接关到箱子里,扔到海里喂鱼。 正当幸垣被绑住手脚、捂住嘴,锁进了一个金属箱之后,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变故。 黑暗中的幸垣只听得一声尖叫,随后便是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绑架他的那些人似乎离开了这个船舱。 他们匆匆离开,又匆匆回来,似乎受到了极大惊吓,声音惊恐地议论着什么,完全遗忘了被关在箱子里的幸垣。 幸垣只依稀听到了“怪物”、“船员”之类的话。 绑架了幸垣之后,这群人自然就霸占了这个豪华舱,只是他们好像也并不快乐,幸垣每天都能听到焦急慌乱的脚步声,这群人似乎在争议着什么。 ……就这样,幸垣一直在这漆黑狭小的金属箱子里待了整整两天,滴水未进,又饥又渴。 就在第三天,变故再次降临了。 幸垣又听到了外面传来了尖叫声……可是这一次,这尖叫声并非只有一个,也并非瞬间就止,而是有无数个,并且永不落幕。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能让这么多人一起发出这样惊恐的尖叫? 饥饿疲惫的幸垣努力提起精神,动了动耳朵,去分辨这些声音。 于是很快他就发现,这里面不只有尖叫—— 还有惨叫。 “别过来,别过来!”这是他其中一个保镖发出的惊恐声音。 似乎有什么东西来到了这个豪华舱中,然而幸垣因为被关进了金属箱里,什么也看不到。 “啊——怪物、怪物!” 无数人在惨叫。 房间里顿时响起了枪声。 最后,枪声消失了,保镖们和其他帮派成员们的尖叫声也消失了。 一切归于寂静。 幸垣只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什么东西在进食的声音! 他突然感觉毛骨悚然。 他想起了保镖们之前的那声“怪物。” 就在这时,幸垣感觉到自己所在的金属箱子被那些未知生物们翻动了, 金属箱在地上不停被翻来翻去,幸垣也跟着在里面翻来翻去,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那些玩意似乎没有手脚,不停地用什么东西拍打着金属箱……然而这个金属箱是幸垣专门从国外进口的,造价昂贵,做工结实,防水防火,使用了高科技,原本是用来装他的昂贵游戏机们的——当然,现在则用来装他自己。 因此,在发现最后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敲开这个“壳”、食用到里面的美味食物后,这些幸垣看不到的未知生物便对幸垣失去了兴趣,转而离开这里,去寻找其他不用敲“壳”的食物。 幸垣这才侥幸活了下来。 然而当他才松了一口气不久,他便听到了几个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像是出生不久的婴孩开始蹒跚学步。 他被什么东西粗暴地抬起了。 这次,却似乎有四肢的东西。 不知道为何,幸垣突然汗毛直竖。 这长了四肢的东西,绝对不是人类,因为他没有听到它们开口说一句话,只能听到无数沉重又贪婪的喘息声。 幸垣再次被翻来覆去。 幸运的是,这个锁不愧是用了高科技的密码锁,无论这些怪物怎么探索,都始终无法打开这个金属箱。 最后,幸垣被暴怒的怪物们狠狠扔到了地上。 “唔……”幸垣屁股着地,他感受到了尾椎被撞的痛楚,然而他被捂住了嘴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但是这不重要,因为此时的幸垣惊恐地发现,经历了之前没手怪物和现在有手怪物们的翻动后,这该死的说好很结实的金属箱子,竟然有了一些松动。 正当幸垣觉得我命休矣的时候,变故又再次发生了。 这些怪物们像是闻到了什么肉香的鬣狗,迅速离开这里,朝下层跃去。 幸垣高高提起的心,这才缓缓落下。 然而他的心才落下不久,便又提了起来,因为他感到自己所在的金属箱子在不停滑动,而造成这一情况的原因则是—— 船板正在飞速地倾斜! 船要翻了! 幸垣猛地剧烈挣扎起来,好在怪物们的力量的确不弱,之前就已经把这金属箱搞得松动,故而幸垣在强烈的求生欲之下,硬生生地用头顶开了这金属箱! “呸、呸!” 作为经常看悬疑惊悚小说的幸垣,自然知道很多被绑架后解开束缚的技巧。 他快速解开自己手中的麻绳,撕下了自己嘴巴上的封口。 然而由于之前那些人是想把他沉海里,故而在他的脚上绑架了十分沉重的铁链,幸垣没有钥匙,无法解开。 地上没有什么尸体,只有满地的血和破碎的衣物,偶尔还有零碎的骨头,正当幸垣在满地鲜红中到处找钥匙时,他听到了船发出了一声悲伤的轰鸣。 不行了,来不及了! 幸垣猛地一咬牙,从那些帮派成员们带来的工具中找出一把斧头,噼里啪啦就往船舱上一砍,这才砍出一大块木板来。 他就这样一把抱着木板,拖着沉重锁链,从窗口跃出邮轮,投向广阔无垠的大海,避开了与这邮轮一同沉沦的命运。 也得亏这幸垣运气好,他若是再早跳出一步,恐怕便要被还没离开的怪物们撕扯吞食殆尽,他若是再晚跳一步,恐怕就要成为这艘邮轮的陪葬。 可偏偏不晚不早,就恰好在这最完美的时候,抓住了活下来的时机。 就算有还没来得及彻底离开、滞留在此处的零星鱼人,嗅到了食物的香气,对幸垣流下贪婪的涎水,但在听到人鱼那虚幻的歌声后,还是抵抗不住这歌声中的召唤,一甩尾巴,离开了这里。 就这样,幸垣十分幸运地活了下来。 而且更幸运的是,正当他在这茫茫大海中抱着木板陷入绝望,以为自己再也得不到救援、迟早要葬身大海时——他却看到了一条小木船。 更别说这艘幸运之船上,还载着他朝思暮想的女孩! 想到这里,幸垣不禁露出了一个傻笑。 他冲王太微和邝灵台二人乐观地说道: “我从小到大,运气就特别好!” “小时候出车祸,一车的人全死了,就我一个活了下来!” “后来去游乐园玩过山车,过山车的设备出了故障,前面几列车厢的人全都掉了下来,刚好轮到我这节车厢的时候,就被挂在了上面……” 王太微:…… 邝灵台:…… 话说,能接连遇到车祸和过山车出故障这种事,对正常人来说,就已经足够倒霉了吧? 而幸垣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自己从小到大遇到的“幸运”之事。 什么走着走着楼上突然掉花盆,结果刚好幸运地掉到了他脚前,没砸到他…… 什么随随便便去商场逛街突然被劫匪挟持,结果劫匪忽然旧疾复发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而他则幸运地逃过一劫…… 而这样的事,还有很多。 “所以这次也是一样!”最后,幸垣意犹未尽地住了嘴,冲两人扬起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大白牙,“只要有我在,我们一定能找到陆地,得到救援!” 看上去,真的非常乐观又自信。 王太微:…… 她已经不知道该说这家伙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若说他是幸运,但他却偏偏踏上了这艘死亡之船,还惨遭绑架。 可若说他是不幸……这船上死了那么多人,几乎全军覆没,可偏偏这个家伙却顺利地活了下来…… 不过,听了幸垣的经历,王太微有些不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还要去阿度兰找刺激……不觉得他平时的日常生活就已经足够惊险刺激了吗? 就在这时,邝灵台突然对二人笑着开口道:“说起来,我倒是知道一处陆地。” “不过,那是一个海岛。” 他又提起了那座岛。 第22章 “真的吗?”闻言,幸垣顿时眼前一亮,连忙问邝灵台道:“在哪里?” “我们该怎么去?” 邝灵台正要回答,却被王太微冷淡的声音给打断了。 王太微冷淡地说道:“这里茫茫一片,哪里会有什么海岛?” “就算有海岛,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好去处。” 幸垣一秒叛变, 瞬间站到了王太微的阵营:“太微说的没错!” 虽然一般遇到海难的人听到能找到陆地——哪怕只是一个海岛, 也必然会欣喜若狂, 因为他们终于能结束这种在海上漂浮没有安全感的生活,前往脚踏实地的陆地, 不用再天天提心吊胆, 生怕哪天刮来一阵风就把他们的小船给吹没了…… 可王太微的态度,却显然有些过于冷淡了。 但是幸垣却全然没觉得有丝毫不对劲——毕竟恋爱脑嘛,从来都是无脑拥护心上人的。 幸垣:“太微说的对!” 王太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幸垣连忙改口道:“太微小姐说的对!” “太微小姐说的都对!” 见状,邝灵台笑了笑:“是我莽撞了。” “太微小姐说的没错,虽然我记得这周围有一处海岛,但毕竟太久没有去过了,现在也只记得一个大概的位置……而且这些年过去,那岛上荒无人烟,说不准就会生出什么吃人的野兽来……” “恐怕,还是在这船上更加安全一点。”阴郁的画家笑着说道。 而王太微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幸垣虽然在跳海的时候, 依稀见过那些怪物的模样,但由于他是在程衡被发现异变前就惨遭绑架, 所以他并不了解这之后邮轮上发生的事,也没见过王太微和周先生对峙的场景, 故而他到现在也不知道眼前女孩身上的异常, 只当她是一个和自己一样幸运从邮轮上逃脱的普通人,一直沉浸在和王太微单独相处的欢喜中…… 是的,他已经完全忽略了长得像个变态杀人犯一样的邝灵台了。 而邝灵台也不会去多嘴提醒他。 至于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是怎么从怪物口中逃脱的……这不在恋爱脑的思考范围内。 就在这时,王太微突然说道:“有人来了。” 她转过头眺望这几乎无边无际的幽蓝海面。 “有人?谁!”幸垣连忙顺着王太微的视线朝大海望去。 却见远处茫茫一片的大海中,突然出现了一艘船,船上还传来了喇叭声。 喇叭声透过这微弱的海风,遥遥地传递到了他们耳边。 “是救援!”幸垣高兴地跳了起来,“是救援我们的船来了!” “我们有救了!” 他当即冲那艘船的方向呼喊起来:“我们在这里——” 像是听到了幸垣的声音,那艘船又按了一声喇叭,随即便朝他们的方向行驶了过来, 不过和兴高采烈的幸垣,王太微脸上的神情却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毕竟……在这根本无法辨别方位,也无法与外界联系的未知海域里,会突然出现一艘来救援他们的船吗? 而后续的发展,也果然没有出王太微的预料。 这船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虽然无法和能承载上千人的远洋邮轮相比,但这艘船,却也比王太微三人所在的小木船要大得多,大抵能容纳几十人的住宿。 随着这船越靠越近,木摇光突然觉得这艘船看上去有些眼熟…… ——这不是当初在远洋邮轮上,邮轮上的人派出去的探查船吗? 是的,当初邮轮在海上迷途时,船长便派了不少海员出去查探这片海域的情况。 陈勾就常常被当做海员派出去。 可惜,虽然海员们出去探查了许多次,但始终没有发现航线……甚至连个小岛都没有看到。 他们所能见到的,永远便只有这片一望无际的幽蓝大海。 最后一次,邮轮上的人决定去更远的地方查探,于是派出了更多的海员……当然,除了海员以外,还有一些因为不信任海上的工作人员,所以强行要跟去监督他们的船客。 陈勾便在这艘船上。 这艘探查船离开邮轮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但是现在,它却再次出现了。 ……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王太微三人刚被救上岸,便被这艘船上的人们围住,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邮轮呢?邮轮怎么不见了!” “为什么就只剩下你们三个人?” “其他人呢?其他人去哪里了!” 他们纷纷焦急地问道。 天知道,当他们带着线索回来时,却发现邮轮消失、海面上满是轮船残骸的惊恐! “船翻了……”幸垣有些低落地说道。 “什么!”听到幸垣的话,虽然这些人看到浮在海面上的邮轮残骸后就早有预料,但此时却依旧有些不敢相信。 “这不可能,船怎么可能会翻!”人群中顿时就有人情绪激动地大叫道。 “我的妻子和孩子还在船上,船怎么能翻!” 那人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猛地抓住幸垣的领子,愤怒道:“你在骗我!” “你故意骗我的是不是!” “好了好了,不要激动!”其他人纷纷来把他拉开。 有人劝解安慰道:“就算船翻了,也不代表船上的人都死了……” “说不定你的妻子和孩子,已经坐着救生船离开了呢?” “是啊是啊……” 探索船上有不少人的亲人朋友都在那艘远洋邮轮上,原本得知这个晴天霹雳,他们都觉得眼前一片灰暗,几乎有些站立不住,直到听到这话,他们的眼里才又出现希望的亮光来。 “是啊,就算邮轮翻了,也有救生船的,不可能所有人都死了……” “救生船呢?救生船上的人去哪里了?” 他们焦急地拉着幸垣不停询问。 可是这时,幸垣却弱弱地说道:“他们都死了。” “除了我们,没有别人活下来了……” “这不可能!”原先攥过幸垣领子那人再次暴怒道,“邮轮上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只有你们三个活了下来!” “你在说谎!” “是不是……是不是你杀了船上的人!” “你就是船上那个不停杀人的凶手!” “我没有!”见到自己无端端被诬蔑,而周围一部分人朝他投来怀疑的目光,幸垣忍不住了。 他大吼一声,情绪激动地说道:“我没说谎!” “他们都被怪物吃掉了!” “怪物?”听到幸垣的话,船上的人只觉得荒谬。 若说邮轮上的人都被那凶手给杀掉了,都比幸垣所说的被怪物吃掉要来得有说服力。 “你疯了吗?”当即便有人对幸垣大骂道,“这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怪物!” “就是!” “你究竟知不知道邮轮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有更多人朝幸垣投来怀疑的目光。 原本那人说幸垣是凶手时,他们还有些不相信,毕竟幸垣一看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富家公子,但当幸垣囔囔着什么“怪物”、“吃人”时,他们却开始怀疑起幸垣的精神状态起来…… 如果幸垣的精神真的有问题,那么病发时杀人,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啊…… 而看到人们向他投来的目光,幸垣又气又急,脸涨得通红: “不是凶手!” “邮轮上真的有怪物!” “你们要相信我!” 船上有人嗤笑道:“你说怪物把船上的人吃光了,那是你亲眼见到的吗?” “我、我……”幸垣卡了壳,他的确没见到那些怪物吃人的场景,毕竟他从箱子里出来时,那些怪物们都快离开了…… 船上的人都被怪物吃光了,也只是他的猜测…… 见到幸垣一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的模样,这些人顿时就更不相信他了。 幸垣咬牙道:“但是我听到了它们吃人的声音!还有、还有……” 看到了那满地的鲜血,和支零破碎的衣物…… 然而此刻的人们却不愿再相信幸垣的话,对他的怀疑也越来越深,就在这时,船上突然传来了一个冷淡的声音。 “他说的是真的。” 听到这声音,幸垣眼前一亮,闻声望去。 ——却是王太微。 “我可以为他作证。”王太微表情冷淡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熟悉的冷淡又好听的声音,幸垣的眼睛有些红红的,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欢喜,他低下头去擦了擦眼角,随即抬起头来,露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嚣张地扬起下巴说道:“我都说了,我说的是真的!” 看到王太微,船上突然陷入了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人们痴痴地望着王太微,不自觉地朝她走去。 看到这一幕,幸垣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危机感,连忙跑过去挡在王太微面前,对他们大声斥责道: “你们想干什么!” 被王太微这么一骂,这些人终于清醒了不少。 “我也可以为幸先生作证。” 就在这时,人们才注意到了一直待在角落里的邝灵台。 一见到他,人们心中顿时就生出警惕来,只觉得眼前这人,看起来比幸垣更像是那邮轮中的杀人凶手。 没办法,实在是眼前的这个画家,看上去长得太不像好人了。 而此刻对方的手里,还抱着一个画板。 画板上的画被海水浸湿,看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然而人们看向那幅画,看着看着,不知为何,有些头晕目眩,却又不愿从那幅画中移开视线,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幅画,仿佛神魂都已经进入了那画中的世界。 还是王太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被画迷惑住的心神,像是破开了什么迷梦。 王太微:“幸垣没有说谎,这片海上,的确存在着怪物。” “你说有就有啊!”船上,有人不屑地冷笑道。 但看到王太微冷漠却又无比美丽的面容时,他的声音却不自觉小了下去,心中也莫名生出了一股悔意。 这样漂亮的女孩,自然是不会说谎的。 我怎么能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她说话呢? 而其他人也纷纷对他指责道:“王小姐不过是不忍心我们吵架,所以出言阻止而已!” “王小姐那么柔弱善良,你怎么能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 “就是啊,你以为你是谁啊,竟然敢用这种语气指责王小姐!” “等等,你们这是怎么回事?”人群中有少部分人诧异地看着这群义愤填膺、为王太微打抱不平的男人们,奇怪又迷惑地说道,“他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话而已,至于吗?” “而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沉沦的邮轮和邮轮上那些失踪的人吗?” “你们不会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怪物吧?” “够了。”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王太微闻声望去,发现这是一个海员,也同时是这艘探查船上的舵手和临时船长。 舵手是个中年男人,因为在海上多年的风吹日晒,面容看上去有些沧桑,不过正是因为他脸上的这种沧桑感,才让船上的人感到了安心。 毕竟对于迷失方向又失去主船、无法得到任何补给的探查船来说,拥有一个经验丰富的舵手,无疑是这恶劣处境中的唯一安慰和生机了。 舵手的身边站着很多邮轮上的工作人员,有部分人王太微觉得有些眼熟,似乎在陈勾或者是程衡的身边见过。 这艘探查船上大约有四十多人,其中船员便占了二十多个。 而且这艘船上的所有人,都是男人。 这并非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当初他们离开主船去探索周围的陌生海域时,就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工作,而且船上还需要干很多体力活,无疑是男人更加占据优势—— 换句话说,若真的有女人上了这艘探索船,在男人占据体力优势或者数量优势的情况下,万一这船发生了什么意外,失去了与主船的联系,或者流落荒岛,那么其中体力天生就不如男人的女人们,必然会陷入劣势,甚至可以说会陷入极为危险的境地。 为了避免发生一些能上新闻的道德伦理事件,在一开始的选拔中,远洋邮轮中的船长就剔除了女船员的加入。 永远不要去挑战人性之恶。 若非王太微现在的身体发生了异变,早已不算是什么正常人——甚至她自己,就是这艘船上最危险的“怪物”,否则如果她还是过去的那个普通女孩,真的因为海难而被这群人所救,在见到船上的这群身强力壮的男人后,恐怕心中也会生出畏惧和不安。 ——虽然现在,在其他人的眼里,她依旧是这艘船上唯一的女人,但是真正该感到畏惧害怕的,却不知道是谁了。 至于乘客们,则是因为害怕这群船员们故意使坏,或者是担心自己被邮轮上的杀人狂魔给杀掉,故而才强行想跟着探查船去外界探索。 说实话,若非当初这些乘客吵着闹着非要上船,这些船员们是不想带上这群累赘的。 当时的船员们和乘客们关系恶劣,然而在经过了多日的共同生活,再加上得知了主船翻覆的噩耗,现在的乘客们,自然不敢惹怒这些熟知海洋并且会操作船只的船员们。 毕竟乘客们可不会开船,还指望着船员们来领航、带他们逃出海域呢! 而舵手冷冷地看着他们,开口道:“不管邮轮上的人是被怪物吃了,还是被凶手杀了,亦或是邮轮遭遇了意外跟着邮轮沉入海底,我们都要在附近探查一番,寻找是否有救生船的痕迹。” 每一艘正规邮轮上,都会配备相应数量的救生船,其目的,便是在轮船遭遇意外时让船上的人能够顺利逃生,不至于葬身大海。 他们所乘坐的这艘远洋邮轮自然也不例外。 在舵手的调解下,矛盾暂时被压下,王太微三人也暂时留了下来,一切都等他们找到其他幸存者再议。 “至于三位,”舵手看向王太微三人,在王太微身上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对他们说道,“船上的空位不多了,只剩下一间房,不知道三位想怎么分配?” “是与我们的船员们挤一挤,还是……” “我们俩和其他人挤一挤好了,这个房间,就让给太微小姐吧!”幸垣连忙说道。 邝灵台自然也没有异议。 就这样,王太微成为了这艘探查船上少数拥有单人房的人。 其他人当然不会感到有什么不公,因为…… “王小姐那么柔弱,当然要一个人一间房了,万一有其他人对她不利怎么办!” “王小姐怎么可以和其他人一个房间!” “可是这艘船上都是男人,王小姐一个人住,一定会很危险的!” “王小姐,你放心,我晚上会来你房间外保护你的,绝不让其他别有用心的人靠近你!” “你什么意思,凭什么你去守卫王小姐?守卫王小姐的分明应该是我才对!” 莫名其妙的,就有人为了王太微吵了起来。 眼前就要发生肢体冲突,王太微冷冷地说道:“够了。” 她不似凡人的美丽面容上满是冰冷:“我不需要你们任何人的保护。” 说罢,她就转身离开了这里。 这些人还想跟来,却被幸垣连忙阻止。 幸垣愤愤地说道:“喂,没听到吗?太微小姐压根就不需要你们!” 幸垣与这些人的争执声渐渐远去。 王太微跟着船员走向为她准备的房间里,心中满是压抑。 又出现了、又出现了…… 仿佛永无止境的迷恋…… 就在这时,船员说道: “王小姐,你的房间到了。” 王太微抬头看向面前的船舱,房间的门是漆黑的,没有任何花纹,宛如一道深渊, 在她打开这房间的门前,王太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为什么船上会有一个空房间?” “因为这是陈勾的房间。” 船员如此答道。 第23章 陈勾的房间…… 王太微心下一怔。 漆黑的大门在王太微面前缓缓打开, 露出昏暗的内里。 房间里没有开灯,窄小的窗户被密不透风的厚实窗帘牢牢挡住,没有一丝光芒可以穿透。 随着大门的缓缓打开,外面的光线终于迫不及待地进入了这个密闭的空间,却像是遇到了黑洞一般,被吞噬殆尽,昏暗的房间如同漆黑潮湿的地穴,等待着羔羊的进入。 船员开了灯,昏暗的房间顿时变得亮堂起来。 这是一个大约十五平方米的卧室,里面有一张床、一套桌椅,还有一个小巧的卫生间。 床边放着一个落地衣架,上面挂着几件船员的制服,应当属于陈勾。 “王小姐, 这就是你接下来住的地方了。”船员说道。 王太微跟着船员进入了房间,她朝四周看了看。 这房间不大, 却很干净简洁,看上去就是一个十分普通的房间, 并没有任何异样。 “那么陈勾呢?”她突然对船员问道, “既然这原本是陈勾的房间,那么陈勾去了哪里?” “非常遗憾, 王小姐,”船员露出了一个惋惜的神情, “陈勾在五天前,就已经不幸坠海失踪了。” “正因如此, 他的房间才会空下来。” 该说果然不出她所料吗?如果现在陈勾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恐怕王太微才会被吓一跳。 王太微看向船员,和其他人对她的痴迷神色相比,这个船员从始至终都保持着冷静。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王太微才突然发现,船员的眼睛,同样深邃而漆黑。 “你的名字?”王太微看着他问道。 “杨霖,”船员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我叫杨霖。” *** 杨霖离开后,王太微总算能毫无顾忌地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她走到床边,摸了摸衣架上的衣服,发现上面的制服十分潮湿,而床上的被子却干燥不已。 王太微若有所思。 想来陈勾——或者说勾陈,在登上这艘探查船后的数个夜晚中,并没有真正使用过这张床。 她拉开厚实的窗帘,看向窗外的海面,海面漆黑得吓人,或许在那数个夜晚中,陈勾亦或者勾陈,就是这样通过狭小的窗户,在深沉的黑夜里潜入漆黑的大海,再在黎明前归来,直至他彻底离开。 如果说周先生是想让她堕落,那么勾陈呢? 这突然出现的、与陈勾拥有一样面容的人身上,似乎有比周昌翡更多的谜团,王太微无法猜测他的目的,亦难以揣测他的动机……亦或者是它? 而陈勾呢?他又去了哪里,又想要什么?为什么再未出现? 王太微为解决谜团而来到这里,却陷入了更多的谜团当中。 …… 苍茫的大海上,周先生的肢体七零八碎地浮在海面上,勾陈提起他的头和躯干,扔在礁石中央。 很快周先生断裂的头就和躯干蠕动着连接在了一起,周先生紧闭的眼皮开始剧烈颤动,似乎想要睁开,但他的头颅又再次被人鱼锋利的指甲给割开,颤动的眼皮再次归于平静。 “我早说了,应该拿个塑料袋分开装的。”程衡抱怨道。 勾陈:“如果你能找得到的话。” 人鱼长啸一声,不一会儿,便有丑陋的鱼人从海底游来,手里拿着从沉船里搜索来的箱子和黑色塑料袋。 程衡有些得意地看着勾陈,但是勾陈却并没有理会他。 周先生的四肢也被勾陈从海面拾起扔到礁石上,周昌翡的双手没有丝毫血色,手上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东西。 人鱼愉悦地唱着歌,将周昌翡的躯体分门别类地放好,最终把装着周先生头颅的箱子合上,一切便大功告成,只等待向心爱之人献上。 想到这里,程衡心中便忍不住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然而下一刻,人鱼如深海般的眼眸瞬间变得愤怒阴沉,仿佛有风暴即将在这里孕育席卷,礁石在他尖利的爪下显露出裂纹: “太微的气息,消失了。” *** “太微……太微小姐!”见到王太微从房间里出来,幸垣连忙又扬起灿烂的笑容,一步不落地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王太微他们来到了探查船后,到了晚上,王太微的房间外果然出现了一些疯狂的人,被提前蹲守在这里的幸垣及时拦下——如若不然,这里的人们便可以知道王太微异化后的力量能在他们胸口碎上几块大石了。 幸垣得意洋洋地向她邀功,显露自己为她甩掉了多少贼心不死的男人,殊不知他自己才是最难甩掉的那一个。 一如既往,幸垣喋喋不休的话语照常被王太微无视,然而这次幸垣的声音却变了。 “太微小姐,你怎么了?你脸色好白,发生什么事了?”见到王太微苍白的面色,幸垣连忙凑上前焦急地问道,眼里满是担忧。 “离我远点!”王太微用比以往更加冰冷的声音说道。 但是幸垣浑然没在意,而是继续上前用紧张的声音说道:“太微小姐,你是不是生病了?” 不怪幸垣如此慌张,如今他们已经和陆地失联,海上药物资源紧缺,若是王太微真的生了什么大病,恐怕根本就得不到救治,只能听天由命。 然而王太微只是甩开他的手,冷冷地说道:“与你无关。” “太微……”幸垣低垂着头,眼帘落下,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看到幸垣惶惶又失落的样子,王太微抿了抿唇,幸垣的样子让她想起了现在行踪不明的陈勾和程衡。 说起来,她从沉没的邮轮中脱离也有一段时间了,但程衡始终都没来找她,这似乎不太符合程衡的性格,而她在这片海面上,也同样没有发现程衡的气息。 王太微望向在阳光下也显得黑沉沉的海面,蹙了蹙眉,总感觉有什么她未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太微……小姐……”见到王太微完全忽略了自己的存在,幸垣觉得更加委屈了,他小声呼唤着王太微的名字,想靠近却又畏惧对方的斥责,只好可怜巴巴地望着她。 于是,王太微的注意力又重新转了过来,她心下暗自叹了口气。 看到幸垣,她就想起了陈勾和程衡,他们同样被她吸引迷惑、朝她靠近,却被她毫不留情地冷漠推开……她本以为这是最合适的举措,但是最后,似乎依旧让他们朝着不可抵抗的深渊滑去…… 想到这里,王太微莫名感受到烦躁,这样无法控制的、如着魔般的吸引力,让她厌恶排斥至极,它如跗骨之蛆般鲜明彰显着她与正常人类的格格不入。 可是想起前两个失败案例,王太微难得稍微对幸垣和缓了语气——虽然还是硬邦邦的,却比之前委婉了许多:“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暂时不想要别人的靠近……” “什么?身体不舒服!”见到自己的猜测成真,幸垣显然有些焦急和慌乱,“是哪里不舒服?还能走路吗?要不要吃药?也不知道这破船上有没有医生… …” 他着急地朝王太微靠近,却突然被王太微猛地推开。 “别过来!”王太微厉声斥责道。 幸垣被甩到了墙上,这超乎常人的力道让他感到自己撞在墙上的肋骨在隐隐作痛,甚至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出现了血的腥甜。 “太微……”他滑落到地上,有些虚弱地喊着王太微的名字。 “别过来。”然而王太微只是冷冷地重复道,随即冷漠地将幸垣丢下,快速离开了这里。 …… 她并不想这样的。 可是…… 王太微低着头,快速地离开了人群所在的地方,她的喉咙不停吞动,疯狂吞咽着分泌出的口水。 好香啊,肉的味道好香啊…… 她实在是,太饿了…… …… 幸垣茫然地看着王太微离去的方向。 是他哪里做错了吗?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他……实在是太惹人生厌了? 明明他只是……只是,想要靠近她一点而已…… 幸垣的眼圈不自觉地红了,从小到大,他都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豪富的家世和数不尽的金钱让他走向的道路从来都充满鲜花和笑容,任何他想要得到的东西都会在第二天被人送到他的案台。纵然他的生活中时常遭遇意外,却也始终会被他幸运地躲过,从来没有遭受过性命之忧。 这次被绑架和邮轮的沉没是他有史以来遭遇的最惊心动魄的意外,只差一点,他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但是因为王太微的出现,他只觉得遭遇的这些意外也变得幸运起来……可是,为什么,她总是在拒绝他的靠近呢? 明明父亲和母亲说过,他可以得到世界上所有想要的东西…… 多日来的惊险经历和来自心爱之人的伤害让幸垣的情绪终于崩溃。 “咳咳……太微……”他委屈得几乎要落泪,脊背处的伤痛火辣辣的,就在这时,他感受到有人在朝他走来。 他抬起头,看向覆盖了他的阴影。 “需要帮忙吗?”邝灵台冲他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 “就是这里吗?珍珠的信号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辽阔无边的大海上,一个小黑点逐渐出现在了天际。 这是一艘来自阿度兰的搜救船,船上大约载了二十多个船员,他们是来搜寻一艘名为“珍珠号”的远洋邮轮。 “又是林墨特海域,最近林墨特海域发生的怪事还真多!”搜救船上,一名海员忍不住啐了一口,“如果不是中土的人钱给得够足,我还真不乐意到这鬼地方来。” “珍珠号”是一艘从中土出港,前往阿度兰的远洋邮轮。这艘远洋邮轮的船票不低,娱乐设施丰富,服务质量也很高,因而能上这艘船的人,大多家境富裕。 所以在“珍珠号”失联后,这些乘客的家属便联名向中土和阿度兰施压。 此外,“珍珠号”上有一名乘客是中土无忧集团的少公子,也是其董事长的独子。无忧集团是中土赫赫有名的生物医疗集团,几乎霸占了市场上百分之四十的份额,而其董事长幸游除了是无忧集团的控制人以外,还是中土百木幸氏的继承人。 来自于阿度兰的船员们对中土的世家并不了解,只知道这是一个神秘而历史悠久的家族,大概类似于他们阿度兰的贵族。 总而言之,在无忧集团的董事长独子失踪之后,其董事长就发动了大量人力物力来救援他的儿子,若是成功救援他儿子的人,就能获得大量赏金。 别的不说,就说光像他们这样的救援船,无忧集团就发动了上百艘,除了阿度兰的,还有来自中土的,当然,也缺少不了来自其他国家的雇佣兵和海员。 可奇怪的是,这上百艘来自世界各地、由经验充沛的老船长带领的搜寻船在这林墨特海域寻找了许多天,都始终没有找到失踪的“珍珠号”下落,若说这远洋邮轮不幸沉没、船上的人都全部遇难……那也起码会留下一些破裂的邮轮碎片和浮起的尸骸吧? 但怪就是怪在,什么都没有,那艘“珍珠号”和它上面的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样。 实在是让搜寻船上的人感到诡异和纳闷。 而且这段时间像“珍珠号”一样失踪的船,却也不止一艘两艘了,甚至不单单只发生在林墨特海域。 “真是的,这大少爷在家里待着不好吗?干嘛非要跑到海上来?”船员一边抱怨着,一边拿着望远镜,继续在海面上搜寻。 就在这时,他旁边的人猛地拍了他一下,激动道:“你看,那是什么?海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他连忙朝同事指着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海上飘着一个圆形的物体。 难道说,失踪的“珍珠号”有了线索? 船员们精神一震,连忙开动着船朝圆形物体飘动的方向行驶去。 等到渔网成功将那东西捞上来,众人打开一看,只觉手脚冰凉,浑身冒汗。 这是一个人头。 ——一个女人的人头。 纵然那闭着眼睛的女人容貌十分美丽,嘴角甚至还带着温柔的笑意,但此刻却无人感到欣赏。 他们有想过会捕捞到遇难者的尸骸,但没有想过会捕捞到一个失去了身躯的女性头颅。 在什么情况下,她才会只剩下一个头颅? 而且……那女人栩栩如生的面貌,就好像下一秒,这个女人就会睁开眼睛。 “不、不对,”有船员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就算这是遇难者的人头,也不可能过了那么久,连一点腐烂都没有吧?” 众人强忍着畏惧,再仔细看这微笑着的女子头颅,这才松了口气: “什么啊……” “原来,就只是一个蜡像啊!” 蜡像依旧闭着眼睛,可唇边的微笑,似乎更深了。 第24章 “需要帮忙吗?”邝灵台将手伸向幸垣,微笑着说道。 “……不必了。”见到自己的窘状暴露在别人的眼前,幸垣只是用手遮住自己的面孔,闷闷地说道。 “谢谢,我自己起来就好。”他拒绝了邝灵台的搀扶,闷哼一声,忍着疼痛,慢慢从地上站起来。 “你的背后好像流血了?”邝灵台有些担忧地说道, “真的没事吗?要不要我帮你包扎一下?” 他的一言一语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关心他人安危的好人,可惜他天生长成一副阴郁杀人狂的模样, 就算是关心人的话语吐露出来, 也像是给人递上通往地狱的宣告和呢喃。 所以幸垣自然是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拒绝了他。 “这样啊,”邝灵台的表情有些遗憾和忧郁, “我是真心想帮助你们的……” 幸垣打了个哈哈应付过去,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晒太阳的, ”邝灵台指了指太阳,笑道, “灿烂的阳光总是会让人心情愉悦,不是吗?” “的确如此……”望向天边难得出现的太阳,幸垣也想让心情变得开朗, 可是一想到王太微冷漠离去的背影,他的心便仿若被冰霜覆盖, 痛楚难忍。 于是他终于还是维持不住笑容,沉默了一会儿,低落着说道:“我还是先回船舱吧。” 他原本是出来找王太微一起进餐的, 但是出了这样的意外,他也失去了胃口,只想安静地躺在床上舔舐心中的伤口。 邝灵台只是叹息一声:“你不应该浪费任何可以进食的机会。” 虽然觉得邝灵台的话有些奇怪,但幸垣没想太多,依旧沉浸在自己被喜欢的人排斥的伤痛中低落道:“我只是暂时没什么胃口……” “好吧,但愿你能尽早恢复。”邝灵台祝福了幸垣一句,便离开了这里,继续去晒太阳了。 而幸垣看向王太微离去的方向,直起身低下头,走向自己的寝室。 一路上,看着背后受伤的他,船上的人们纷纷露出厌恶的目光。 幸垣知道,因为他之前大喊大叫“怪物”的缘故,人们都排斥他,觉得他精神出了问题,甚至认为他的同伴邝灵台也不是什么正常人。 幸垣觉得自己十分委屈,因为他说的一直都是实话。 可是人们对此的答复是——“如果邮轮真的遇到了如你所说的数不尽的怪物,那为什么你们却活了下来?” 此刻,思考着这个问题的幸垣也突然意识到了—— 如果他从怪物口中活下来是因为幸运,那么邝灵台和……,又是怎么活下来的? *** 深夜,涟漪在海面上轻轻散开,一个漆黑的身影从海洋深处浮现,最后轻轻划开水面,宛如莲花悄悄来到水面之上绽放,露出她苍白的面容与鲜红的唇。 可是王太微此时的心情却充满焦躁。 没有,什么都没有。 她已经在海洋深处寻找了半夜,可是原先源源不断的鱼人和海鱼们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样,毫无踪迹,王太微甚至找不到一片鱼鳞。 这不正常。 王太微试图用理智来思考,可是对血肉的渴望让她几乎无法保持冷静。 原本被填满的胃再次开始叫嚣,饥饿重新充斥了她的脑海。 好饿好饿好饿…… 可是……没有食物…… 不,还有食物! 王太微漆黑的眼睛望向这片海域中唯一的船,里面血肉的气息让她的胃不断开始蠕动,就像是催促着她快去狩猎。 曾经的饱腹和现在的饥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只要她愿意,很快,她同样能够再次尝到满足的感觉。 不!不! 王太微猛地钻入海底,试图用冰冷的海水让自己保持冷静。 曾经那么痛苦她都忍下来了,难道现在反而要将这一切都毁于一旦吗? 更何况……这是一片没有生命的海域。 纵然她放纵了自己,只要一日不离开这片海域,她同样要日夜遭受饥饿的侵袭。 正当王太微努力克制自己的时候,突然,她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气。 这是和血肉所不同的、清新的香气。 王太微睁开她漆黑的眼睛,放任本能,朝着那香气传来的方向游去。 *** 幸垣缩在门口,听到房间里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天快要亮了,蒙蒙泛白的天空和漆黑的海面,形成了一道鲜明的分界线。 天与海,它们看上去如此靠近,实际上却如此遥远。 幸垣茫然地看向天际,直到他背后的门打开了。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听到王太微清冷的声音,幸垣不自觉起了一身冷汗。 “我、我……我只是想来看看你……你的病怎么样了?”幸垣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王太微勉强露出了一个笑。 “你、你的身体,有好些吗?”他犹豫地看着王太微说道。 面对着女孩,他似乎能感受到女孩身上传来的水汽,和来自海洋的气息。 在女孩身后的地面上,房间里蜿蜒着的,是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我好多了。”美丽得不似凡人的女孩如此说道。 幸垣第一次这么近地仔细观察她——以前的他都不敢细瞧她的脸,生怕脸红的自己会让对方笑话,可是现在当他站在她面前端详她时,他才发现,对方的面部毫无瑕疵,浑然天成,精致得什至找不到任何一个毛孔……而他站在她面前,也没有感受到人因为呼吸所带来的微风。 为什么他以前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呢? ——她看起来冰凉得出奇,像是生病了一样。 即便如此,幸垣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真的还好吗?” “当然。”王太微说道。 接着她对幸垣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就在刚刚……因为昨天我没有吃饭,肚子饿了,所以才这么早醒来,想找你一起去餐厅……”幸垣的语气渐渐恢复了正常,他不好意思地挠头说道,“不过我好像不小心来早了,哈哈……” “是吗?”王太微只是定定地看了他一眼,便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去餐厅吧。” “等等,”幸垣忙道,“现在餐厅还没有开饭呢。” “而且,”他有些担忧地看着王太微,“你刚刚洗完澡,头发都还没有吹干,还是先换一下衣服吧,万一着凉了该怎么办?” 等到王太微关了门,如他所想地去换一身干衣服,他才渐渐低下头,脸上的神情消失得一干二净。 幸垣说谎了。 事实上,他从昨天傍晚,便来到了这里,想邀请王太微去餐厅吃晚饭。 可是他一直没有听到王太微的回应……幸垣本以为王太微出去了,便在门口一直等、一直等……从天黑等到天亮,他才终于听到里面传来了动静。 幸垣低下头,直到门再次被打开,他才重新扬起灿烂的笑容,叽叽喳喳地与王太微一同去餐厅。 至于他们昨天发生的争执,好像被他完全忘记了似的。 一路上,王太微过于苍白的面容自然也引来了他人的注意,幸垣好不容易才把这些人打发走,转眼便见到邝灵台和王太微站到了一起,他们似乎在交流什么。 幸垣愣了愣,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手,不过他没有走过去,而是继续拦着那些想向王太微靠近的人们。 “你真的不想去那座岛吗?”邝灵台有些遗憾地说道,“这可是我知道的最近的陆地了。” 王太微并没有理他。 而邝灵台则继续絮絮叨叨地向王太微讲解着那座岛上的风景。 就在这个时候,船长突然召集了船上的众人。 王太微、邝灵台和幸垣三人,自然也跟着人们来到了甲板上。 此时,距离这艘探查船找到王太微三人,已经过了五日。 这五日里,探查船一直在周边海面寻找,却始终没有找到其他的救生船,只能打捞出一些“珍珠号”的残骸。 那艘远洋邮轮上的游客仿佛在一夕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了王太微三人。 “有可能是那些救生船离开了这片海域,去了其他地方……也有可能是船上的人已经被外面的救援船给救下了。”有人抱着希望猜测道。 哪怕他们知道,邮轮沉没后大部分游客都无法幸存,但他们毕竟没有见到真正的尸体,所以心中始终怀抱着一线希望。 此刻的幸垣自然不会开口,告诉他们之所以他们没有打捞到尸体,是因为尸体都被鱼人和海鱼们吃了。 但是不管怎样,再在海面上待下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 和远洋邮轮一样,探查船同样在这片海域迷航,找不到前路,船上的食物有限,在无法离开这片海域的情况下,他们得找到新的食物和淡水来源,直到他们离开这里,或者得到外界的救援。 ——换句话说,他们需要陆地。 值得庆幸的是,上帝没有将他们的窗户和门全部关死。 在探查船离开远洋邮轮去探索前路时,他们曾经找到过一座海岛。 虽然那座海岛无法跟陆地媲美,但植物和淡水资源丰富,已足够他们这些人的存活。 船长提议前往海岛,没有人表示反对。 事实上,船上的乘客和海员们也厌倦了这样漂泊不定的海上生活,原本待在海面上是为了寻找剩下的幸存者们,但是现在幸存者们无处可寻,他们自然更倾向于回到海岛。 就这样,探查船往回开了一天,就见到了他们曾经登陆过的海岛。 而王太微站在甲板上,远望那片海洋中的岛屿,抿起了唇。 她见过这座岛。 ——就在昨天晚上。 第25章 昨夜王太微循着食物的清香从深海中游去,所见到的,正是这一座岛屿。 白日里美丽的岛屿在黑夜的月光下,倒映出狰狞的黑影。 直觉告诉王太微,这或许便是邝灵台口中的岛屿,也是船员们口中意外发现的海岛。 谨慎和怀疑让王太微没有不顾一切地登岛,哪怕她的胃已经开始爆发不甘的争鸣,哪怕她的理智已经在食物的芬芳前摇摇欲坠。 然而或许是巧合……亦或者是诱饵, 王太微从海岛附近的海面上,发现了从岛内飘来的“食物”。 它像是什么动物的肢体,或者说触手。 漆黑的夜里,王太微辨别不出它的颜色,更辨认不出它属于什么动物。 王太微只知道,这样的肢体不会来自于人类……而这对只剩下一线理智的她而言, 已经足够了。 从“触手”中传来的芬芳更甚人类,一直不停歇地向她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王太微忍不住诱惑,张开了尖利而洁白的牙齿,不过刹那,短短的一节“触手”就消失在了王太微的口中,融化在了她的胃里。 胃被填满的充实感让王太微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然而下一秒,这贪婪的器官又开始不餍足地催促它的主人摄入更多的食物。 王太微漆黑的瞳孔望向海面, 她看到了,有零零碎碎的肢体, 正从海岛上漂浮而来…… …… 王太微没有吃饱, 在她为了食物而越发靠近海岛的时刻,她终于勉强恢复了理智。 她看向海面—— 这多么像一场静态的狩猎。 在她异化之前, 王太微没有亲自狩猎过,但她却在网上见过许多人的狩猎。 每个猎人在设下陷阱之时,首先要做的事情,便是降低猎物的戒心。 就像钓鱼需要鱼饵一样,这些散落在海面上的,从海岛中漂出来的“触手”,不就是给她的“鱼饵”吗? 或许已经有足够多像她一样的人,一步步咬着饵登上了这座岛屿。 然而这却是王太微不得不咬的饵,因为在这片海域里,她已经找不到除此之外的其他食物了。 ——也许终有一天,这些飘散在海面上的“触手”会越发接近岛屿,而她也会经不起诱惑,一步步地靠近,最后登上这座岛。 不,王太微能预感到,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除非她能成功脱离这片海域。 王太微已经发觉,在她处于这片海域之后,她胃部消化食物的速度远远超过以往,而她也更容易感受到饥饿。 可是……脱离这片诡秘海域的关键,又在哪里呢? 王太微深深地看了这座岛屿一眼,便转身重新游入海底,朝着来时的方向游去。 …… 王太微没有想到,才过了短短一天,她便又见到了这座海岛。 *** “幸好这座岛还在这里!” “我们赶紧靠岸吧,船上的食物也不多了!” “唉,也不知道我们要在这荒岛上待上多久……外面的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援我们啊……” “能在这破海域找到一座海岛已经不错了,先上岸再说吧!” 乘客和船员们开始整理起船上的东西,准备上岸,然而此刻,王太微却向船长提出了异议: “你们不觉得,这座岛看起来有些奇怪吗?” “明明附近都是大海,没有陆地……在深海的中心,怎么会这么突兀地出现一座海岛?” 船长抽了一根烟,用一种没见识的目光看着王太微。 “事实上,海洋中心的岛屿并不算少见,”旁边,一个船员解释道。王太微认得他,他是带她去陈勾房间的杨霖。 杨霖接着说道:“海洋岛的形成与是否靠近大陆并无关联,海底火山爆发,其喷发物便能够在海洋中堆积成岛屿……此外,珊瑚礁以及珊瑚碎屑同样能够在远离大陆的海洋中形成沙岛……” 王太微当然知道这些基础知识,但她此刻不介意扮演一个无理取闹的女人,只见她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咄咄逼人道:“可我还是觉得这座海岛太奇怪了。” “一靠近它,我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我还是觉得这座岛有问题。” 船长简直要被这样的无理取闹弄得笑出声了,他捻灭烟,冷笑道:“那请问这位女士,你究竟从哪里看出这座岛有问题了?” “我说不上来,”王太微道,“不过硬要说的话,你可以认为是女人的直觉。” 女人的直觉。 直觉是一个很玄妙的词,尤其是女人的直觉,往往不需要理由……它有时会让人感到莫名其妙,有时却同样会莫名其妙的精准。 因此当听到王太微的话后,船长的脸上少见地变得凝重,作为在大海上生存多年的舵手,他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一个人的征兆和直觉。 只是他拿不准,眼前这女人的直觉究竟是莫名其妙,还是莫名其妙的精准。 奈何这条船上只有王太微一个女人,所以他也无法从其他人身上取证。 不过在他多年的海上生涯中,见过的女人直觉,莫名其妙的总比莫名其妙精准的要来得多,所以他还是驳回了王太微的异议。 毕竟他不可能因为这么一个虚无缥缈的猜想,就放弃拥有食物和淡水资源的海岛。 “不过我会注意的。”船长说道,“但那也是登岛之后的事情了。” 王太微对此也并不感到意外,提醒船长岛上疑似有异常已经是她为数不多能做的事,至于开诚布公和合作……很遗憾,和上个船长合作的结果现在还血淋淋地印在王太微的脑海里。 于是她接着提道:“那么我想要暂时离开这里。” “你想要离开!”此话一出,船长还没有说话,幸垣就跳了起来。 他有些委屈地看着王太微说道:“你为什么想要离开?” “等等,”船长皱眉道,“这不是想不想要离开的问题吧?” 他望向王太微,显然对她的不理智略有微词:“你一个女人,怎么离开?” 王太微:“我可以坐我来时的救生船……放心,我只是想在附近逛逛,看看有没有其他陆地罢了。” “你确定?我知道这里都是男人,会让你感到有些不便……但不管怎样,总比你一个人在海面上漂来得好吧。”船长显然误解了王太微的目的。 然而见王太微一意孤行,他也不好多说什么——说实话,他觉得被他们从海里救上的这三个人都有些诡异……尤其是这个王太微,自她上船以来,船上她的爱慕者便与日俱增,争端层出不穷,至于其他两个,一个看上去阴郁病态,另外一个看上去倒挺正常,可惜他初来时满口“怪物”的样子着实让人对他的精神状态感到怀疑……如果这三人都走了,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 ——不,他不应该这么想,明明应该是另外那两个男人的问题,王小姐身上会有什么问题呢? 船长恍惚了一阵,定了定神,继续道:“既然如此,不如让我们找个人陪你吧……” “我陪太微小姐去吧。”邝灵台热情地说道,“正好我以前来过这座海岛,对这附近很熟悉。” “你来过这里?”船长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是啊,”邝灵台对船长的怀疑似乎毫无所觉,继续笑着说道,“太微小姐没有跟你们说过吗?我以前来海上取景的时候,就来过这里……” “可惜落海后我的画板和画笔都湿了,不能再描绘出这里的风景……” 说到这里,邝灵台似乎还有些遗憾。 船长顾不得其他,连忙着急地问道:“那你知道怎么离开这片海域吗?” “抱歉,”邝灵台露出一个歉意的神情,“当时是本地渔民带我来的,我也不清楚离开的具体路线……” “这样啊……”船长显然有些失望,随即看向邝灵台,定定凝视了他一阵,然而邝灵台始终用那副无懈可击的笑容对待。 船长只好暂时压下对邝灵台的怀疑,只是他心中对邝灵台的戒备,却更深了。 “既然邝先生对这附近熟悉,还是跟我们一起上岛吧……至于王小姐,如果你只是想在周围逛逛,不如就由我们的船员带你去吧……” “杨霖,”船长叫了杨霖的名字,又对王太微说道,“杨霖熟识水性和航向,正好可以帮你。” 船长觉得邝灵台是个危险的可疑分子,如果和王太微一起出海,说不定会对她造成伤害…… 然而王太微拒绝了对方的好意:“不必了,我也熟识水性和航向,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而且说不定……”王太微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 在王太微的坚持下,最终,船长放弃了让船员跟随护卫她的想法。 “太微、太微!”幸运气喘吁吁地在她身后跑。 好不容易追上了王太微,他才弯下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我、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王太微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接触到王太微的视线,幸垣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坚持道:“我……我想和你在一起。” “就算你拒绝,我也想……” 回应他的是王太微的一肘。 幸垣被打晕在地上。 总之,最终,王太微还是顺利地一个人划船出海了。 只是两个小时后,她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唤她。 “王小姐。” *** “找到了,找到了!” “陆地!还有……食物!” “——新鲜的食物!” 看着面前的岛屿,腥臭的涎水从周志明的口中滑落。 周志明从海中爬出,他的眼睛里附上了一层白膜,指甲漆黑而尖利,黑色的鳞片密密麻麻地覆盖在他暴露在外的皮肤上,双腿修长,长到甚至都显得有些怪异。 而在他的身后,有数十个阴影相继浮现,他们长着人的脸,却有着鱼才能有的特征。 ——他们同样是那场海难的幸存者。 “食物、食物……” 怪异仿佛还在冒着气泡的声音从他的喉咙中浮现。 周志明弯下腰,露出尖利的牙齿和猩红的口腔,他就这样一边流着口水,一边朝食物香气传来的方向匍匐而去。 ——残存的理智告诉他,那里有他想要的东西。 …… 呼唤王太微的人是杨霖。 原来王太微离开后,船长还是不放心,特意让杨霖前来保护她。 两艘救生船就这样一前一后地划行,直到他们见到前方的阴影—— 那是一座海岛。 一座熟悉的海岛。 “王小姐,看来我们迷路了。”杨霖在她身后轻声说道。 第26章 探查船停泊在了岸边, 船员们已经全部上了岛。 这座岛并不算小,船员们第一次来到这座岛屿时,也只探索了这座海岛的一部分区域,此刻他们带领着众人,朝着他们第一次来时露宿过的地方走去。 可幸垣看着海岸,迟迟不肯离开。 我这是怎么了?幸垣茫然地抚摸自己心脏所在的地方。 明明这里面的器官还在跳动, 他却觉得自己的胸膛像是空了一般。 幸垣呆呆地看着遥远的海面。 他还在希冀王太微回来。 ……但是她真的还会回来吗? 只要一想到王太微也许早就想离他而去, 而他未来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对方,幸垣就心如刀割。 不应该这样的……明明他与太微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他没有任何资格恳求她留下, 也没有任何资格可以心痛……但是这突如其来又一发不可收拾的情感却让他的身体疼痛难忍。 在此之前, 幸垣从来没有体会过如此浓烈的感情。 甚至他可以因此无视王太微或无意或有意表现出来的异常——只求她赐予自己一个陪同在她身边的角落。 但即便他卑微至此,她却依旧毫不留情地离去了…… 为什么?是他哪里做得不好吗? ……如果他变得更好一点、变得更强大一点, 太微她, 是不是就会愿意多看看他了? “磨磨蹭蹭的干什么?你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少爷吗!”见到呆呆站在海岸边一动不动的幸垣,有船员不耐烦地骂道。 诚然,幸垣的确是有钱人家的大少爷, 有钱到船上的所有工作人员都被船长嘱咐过, 要好好对待这位贵客, 但是在海上迷途、流落荒岛的现在, 家世与财富早已失去了它们的作用,强壮的身体和有力的武器, 才是这个团体真正看中的因素。 而幸垣……除了一张遗传自他那位作为电影明星的母亲的漂亮脸蛋,他简直毫无用处。 现在, 就算是那张漂亮脸蛋, 也显而易见地变得灰扑扑了。 “……来了。”幸垣低着头,终于离开了海岸。 可当他走向人群时, 却故意被人绊倒在地。 “啊,抱歉了……不过你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呢?下次记得好好把眼睛擦亮!”一个乘客笑嘻嘻地说道。 幸垣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有些眼熟的面孔。 他想起来了,这是船上的一个乘客,曾经在刚上船时想和他套近乎,却被他不耐烦地拒绝了……显而易见,这是对方在报复。 幸垣低下头,攥紧拳头,但是他知道,现在不是该气愤的时候。 事实上,幸垣在这些幸存者中遭到了诸多排挤,其一是因为他刚上船时囔囔着“怪物”,让人觉得他是异类,其二则是因为幸垣三人都是后来者,是他们从海里救上来的人,而邮轮上除了他们三人之外,再无其他幸存者,唯三存活下来的这三人……不对,存活下来的这两个男人便显得极为可疑,尤其是另外一人邝灵台还长了一副变态杀人狂的模样……不过其他人不敢去招惹看上去就很阴郁冷血的邝灵台,便只能欺负打压幸垣。 至于其三嘛,还和王太微有关。之前总有些人在王太微的门前徘徊,都被幸垣给赶走了。这些人生怕王太微厌恶他们,所以王太微在时,也不敢多做什么,等王太微离开了,便开始针对起阻止他们靠近王太微的幸垣来。 最后,当然还是因为幸垣的身份,中土第一医药集团的公子哥,这样的身份本就是让人嫉恨的存在,更何况如今幸垣褪去了那一层光环,只是一个落魄青年,又有谁不想来踩一踩呢? 见到幸垣低头不语,原先那乘客便越发得意洋洋: “就你这模样,也好意思天天待在王小姐的身边?我看王小姐早就对你忍无可忍了!” “人要有点自知之明好不好?王小姐那么讨厌你,都表现得那么明显了,亏你还有脸一直往前凑……” “你住口!”这一回却是踩中了幸垣的痛脚,然而幸垣没学过什么脏话,连骂都骂不出气势,只能把脸涨得通红,愤怒道,“太微才没有讨厌我!” 但是话一出口,想起王太微对待他的态度,幸垣自己都觉得这话没有什么说服力,不禁变得有些颓然。 而听到幸垣的反驳,其他人更加来了劲,开始对幸垣冷嘲热讽,直到邝灵台的到来,才阻止了这一场闹剧。 不过邝灵台本身并不是为了这个而来的,只是他一到这里,顶着他那张危险的脸,其他人就自然而然地噤了声。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邝灵台疑惑地问道。 乘客们摇摇头,然后就提着东西纷纷离开了这里,朝着临时搭建的营地赶去。 见状,幸垣的神情不禁有些黯然。 什么时候,他也能拥有这样让人望之生畏、噤若寒蝉的威力呢? 他第一次觉得邝灵台这样的长相也不是没有好处了。 心情低落之下,他忍不住开口向邝灵台倾诉道:“我是不是很没用?”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什么都不会,连打架都打不过太微小姐……所以她才会那么讨厌我……” 听到幸垣的话,邝灵台愣了一下,随即摸了摸下巴,饶有兴味地说道:“你这是在向我咨询情感问题吗?” 他突然变得极为热情:“我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心灵导师呢!不用害羞,有什么话就都告诉我吧!” “我可是比你更早认识太微小姐呢!” 原本看到邝灵台这么热情的样子幸垣心里还有点发憷,但是听到王太微的名字,恋爱脑发作的他也顾不及其他,一股脑把少年青涩的爱恋和烦恼托盘而出。 说完,便又是一副忧伤神情。 而邝灵台一边摸下巴,一边认真地给幸垣分析: “我觉得,太微小姐并没有那么讨厌你。” “真的吗?”闻言,幸垣眼前一亮。 “没错。”邝灵台肯定地答道,“其实我很擅长帮人开解心理问题、分析别人的情绪……太微小姐并不讨厌你。” 邝灵台再次强调了这一点。 幸垣被他说得心花怒放,粉红色的旋转木马又开始在他的脑海中盘旋。 可是下一瞬,他又低落道:“但是太微小姐她还是离开了,而且还是在我们发生争执后的第二天……” “我觉得你想多了,”邝灵台认真地给幸垣分析道,“太微小姐的离开应该和你没什么关系。” “你有没有想过,”他继续说道,“这也许是因为别人呢?” “别人?”幸垣一愣,很快就意识到了什么,“这样说来,太微小姐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确实是在上船后……” 难道说……是因为船上纠缠她的男人太多,所以王太微才想离开这里的……而之所以变得厌恶他,也是因为她讨厌这些男人,所以恨屋及乌? “原来是因为这样……”幸垣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时间豁然开朗。 原来她的离开……都是因为他们啊。 ——都是因为他们。 果然,解决情感问题最好的方式就是加入一个第三方,把主要矛盾都转移到第三方身上……见到幸垣若有所悟、思路明朗,邝灵台欣慰地点了点头。 不过此刻他还没有忘记自己心灵导师的身份,继续兴致勃勃地对幸垣指点道: “我觉得你现在实在是太被动了,一直都等着太微小姐来接近你,只要对方一露出冷漠排斥的态度,你就忍不住退缩……这样很不好。” “你应该更加主动点。”邝灵台对迷茫少年指点迷津。 “更加主动……”幸垣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让太微小姐更加讨厌我?” “怎么会呢!”邝灵台笑道,随即想起了什么,皱眉思索道,“不过你的想法也并非没有道理,之前也有一个太微小姐的追求者,因为过于主动被太微小姐推开,后来学会了欲擒故纵和若即若离,反倒让太微小姐念念不忘……” “什么?让太微小姐念念不忘!”幸垣心中顿时被激起了危机感。 “是啊……不过你不用担心和在意,那个追求者暂时恐怕不会出现在太微小姐面前了。”邝灵台笑道。 怎么可能会不在意啊……听到这个消息,幸垣肉眼可见地焦躁起来。 可是他根本做不到若即若离,怎么可能会舍得“离”……不过,或许太微也根本不在意他是“即”是“离”吧。 想到这里,幸垣心中又不禁有些酸涩。 邝灵台:“总而言之呢,追求心上人,总是不可避免地要使用一些手段……但是你可千万不要太被动,虽然太微小姐的那个追求者一直不出现在太微小姐面前,但是也一直主动地给太微小姐送礼物,在太微小姐面前彰显存在感……所以你还是得主动一点。” “当然了,这即和离之间的界限,还是要你自己把握。” “不管怎样,你自己想要的东西,当然要自己努力去得到了,不是吗?”邝灵台微笑着对幸垣鼓励道。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如果有,那只能说明你用错了手段。” 话刚说完,却见幸垣愣愣地望着他,邝灵台不禁好奇地问道:“怎么了?” 幸垣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只是想起了我父亲。” “我父亲……也说过类似的话。” “只是我以前一直都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所以也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果然我们还是要听家长的话啊。” 而邝灵台则充满兴趣地摸了摸下巴,赞叹道:“看来我和你父亲,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第27章 这是一道无法逃离的网。 …… “王小姐, 看来我们迷航了。”看到面前熟悉的岛屿,杨霖也皱起眉头叹息道,“这片海域的确有些奇怪, 总是让人辨别不清方位。” “王小姐,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杨霖询问王太微。 王太微:“上岸吧。” 显而易见, 这座海岛是不会放过他们了。 或许, 离开这片海域的线索, 就在这座诡异的海岛上——如果他们能成功在岛上活下来的话。 王太微并不怕死,她甚至有种预感,自己很难死去……但她害怕自己被□□所掌控,抛弃人类的身份,彻底失去理智,沦为怪物…… 或许她也已经是怪物? 王太微上了岸, 而杨霖跟在她的身后。 看到像个普通人一样的杨霖, 王太微不由得蹙起眉头。 事实上, 她之所以在船长面前强烈要求独自一人离开,最主要的目的不是为了探索这片海域的边界、寻找不上岛的方法, 而是为了寻找一个借口——一个可以和其他船员分开、单独探索海岛的借口。 可惜她没想到, 杨霖居然在她身后跟了上来。 杨霖说船长指派他来的……但是杨霖说的, 会是实话吗? 而他坚持跟着她,究竟又有什么目的? 察觉到王太微的视线,正在寻找入岛进口的杨霖转过身, 然后对王太微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 “王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王太微盯着他冷冷道:“没事。” 杨霖也不在意王太微冷漠的态度,他在岸边排查了一圈后,对王太微说道: “王小姐,这里恐怕是船队之前没有探索过的地方……” “已经是黄昏了,王小姐,夜晚即将到来,晚上的孤岛很不安全,我们恐怕得先暂时找一个地方落脚,等第二天再去寻找船队、与船队汇合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不是和船队在一个海岸登陆的,王太微和杨霖上岸后并没有看到任何船员和乘客,甚至都找不到他们的脚印和经过的痕迹…… 杨霖如此建议,王太微自然无有不可……反正她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和船队一起行动。 王太微和杨霖朝岛内走去。 出乎王太微的意料,虽然是在一片终年缠绕迷雾的海域内,但是这座海岛里的植物却出奇地茂盛。 王太微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深邃碧色。 或许海员都是野外生存的高手,杨霖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用船上带来的工具就地取材后,一个简易的营地就快速诞生了。 营地完成后,杨霖去岛上寻找制造篝火的干柴,而等到杨霖的身影消失后,王太微很快就站了起来——这是一个甩掉杨霖的绝佳机会。 自打王太微来到岛上后,她就隐隐约约感受到了一股威胁感。 尽管一切都风平浪静,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既没有吞噬人的怪物,也没有如周先生那样精神错乱的异化者……整座海岛看起来就好像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正常岛屿……但越是如此,王太微反而感觉越是不安。 这样的安宁和平静,只会让她感觉这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预警。 “咻——” 什么东西? 王太微猛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到了一条消失的黑影。 她快速朝对方追了过去。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黑影消失不见,王太微来到了一片陌生的丛林,四面八方都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数量繁多的东西正在朝她靠近。 这些东西发出的声音就像是无数蚂蚁一样朝王太微的耳朵里爬,无论王太微面向哪个方向,都摆脱不了这样高频率的“窸窸窣窣”声。 王太微在丛林里奔跑,而“窸窸窣窣”声也随之如潮水般涌来,源源不断。 她来到了一棵枯树下,警惕地环顾四周,心中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谁料此刻她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 “王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杨霖抱着一堆枯木,惊讶地望着王太微。 此刻,王太微突然发现,那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窸窸窣窣”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王小姐?”见王太微始终保持沉默,杨霖脸上困惑的神色更浓了,他疑惑地对王太微问道。 “我饿了,出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沉默了一会儿后,王太微开口道。 “原来如此。”杨霖笑笑,“不过王小姐,海岛上会有很多有毒的植物和动物,你常年生活在陆地,恐怕不太会分辨它们……如果以后饿了,还是跟我说吧,我会为你带来食物的……” “正好,”杨霖在抱着的一堆枯木中翻来翻去,突然翻出几根焦黑的条状物来,微笑道,“王小姐,我在找柴火的时候刚好找到了这些……放心吧,这些都是无毒的可以食用的根茎,应该可以暂时充饥……” 见到杨霖手中的黑色枝条,王太微目光一凝。 她或许不一定能认出这东西的长相,却一定能认出这东西的味道。 ——这正是那天夜里漂浮在海面上、吸引她前来海岛的肢体。 原来是根茎。 只是……王太微抬头看向杨霖。 这是无意,还是故意? *** 与此同时,船队所在的营地。 有几个人正在角落里聊天。 “可算是上岸了,这些天真是累死了……唉,原本想把找到海岛这个好消息告诉邮轮上的人,结果邮轮都沉没了……” “现在想想,还真是庆幸,如果不是咱们跟着上了探查船,说不定现在,咱们也都跟着邮轮上的人葬身海底了……” “这话可说不好……你们别忘了,邮轮上还有一个没有被人找到的杀人狂呢!谁知道那个杀人狂究竟是跟着邮轮葬身大海了,还是一直跟着我们……” “你的意思是……那个杀人狂也跟着我们上了这艘船?避过一劫,同样来到了海岛?” “这不可能吧,要是这个杀人狂也在我们的船上,那这些天,船上哪里能那么安静?而且除了一两个出意外的人以外,咱们船上也没怎么减员啊……” “那当然了,毕竟邮轮上有几千人,咱们这艘小船上才有几个?又是在海上,要是出了命案,很快就能锁定真正的凶手了……就算凶手真跟着我们上了船,他也肯定不敢乱动啊……不过现在就不一样了,现在我们来到了海岛上,海岛那么大,又待那么久,就算有人消失了,也找不到消失的原因…… ” “那我们现在岂不是很危险?” “当然危险了,杀人狂要是想下手,现在肯定是最佳时机。” “你们少听他胡说八道了,这里哪里有什么杀人狂?之前我们来到海岛上探索的时候,不也活得好好的吗?” “可是你别忘了,在海上,又有新的人加进来了……” “总之我们不要落单就好了,就算是杀人狂,他难道还能一个打我们几个吗?” “哈哈哈,说的是!” “等那杀人狂来了,说不定,咱们还能一起打他一顿呢,哈哈哈……” 调笑闲聊间,其中一人突然疑惑地朝四处望了望:“你们有没有闻到一些特别的味道?” 另一人奇怪地问道:“什么特别的味道?” “就是……鱼腥味。” 闻言,其他哈哈大笑:“拜托,这里是海边,有鱼腥味不是很正常的吗?” “在一些小岛上,连海风吹来的味道,都到处带着腥气……这有什么特别的?” “可是……”原先那人还是觉得有些怪异,他从小就对气味特别敏感,他能感觉到,这股鱼腥味似乎和普通的不太一样。 正当他想要再说什么时,突然,他看到自己身边的人瞪大了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的身后。 “怎么了?”他有些疑惑地想转头,却发现自己的头虽然转过去了,但是身体却直直落到了地上。 他视野中的最后一眼,是一片漆黑散发着鱼腥味的鳞片。 看到自己同伴的头颅被提起来啃咬,这些人下意识地想要尖叫,却被捂住口鼻。 原地,便只剩下了碎裂成一片片的衣服布料,和满地鲜红的血色。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 天黑得一塌糊涂。 好在他们有篝火。 王太微坐在火光旁,看着杨霖往里面定时添加燃料,防止篝火熄灭。 “好了,根茎已经烤熟了。”杨霖将那散发着草木清香的焦黑触须递给了王太微。 在没烤熟之前,这些根茎的形态有些像藤蔓,柔软坚韧,烤熟之后,它们的外表就变得脆了起来。 王太微拨开焦黑的外壳,里面是成胶状的半透明溶液,有些黏稠,却带着植物特有的芬芳香甜。 王太微的胃部又开始感受到了饥饿,她的唾液开始疯狂分泌。 好在之前她已经进食过一次,便能勉强控制自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在杨霖面前进食,避免暴露饥饿的丑态。 而杨霖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王太微进食。 温暖明亮的火光照在杨霖如玉般的脸上,王太微突然有些恍惚。 尽管他们之前的面容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在这一瞬间,王太微突然想起了陈勾。 “王小姐?”杨霖疑惑地望向看着他发呆的王太微。 “没事,”王太微回过神来,吃完手中的枝条,对他问道,“你不饿吗?” “王小姐不必担心,”杨霖礼貌地微笑道,“我有从船队里带来食物。” 这些根茎或者说藤蔓并没有多少,所以在给王太微食用完之后,杨霖就吃起了他自己带的食物,慢条斯理。 无论什么时候,杨霖都是这副彬彬有礼的温和样子……王太微又觉得他和陈勾不是很像了。 “你有想过怎么找到船队吗?”王太微冷不防问道,“你们之前来过这座岛上,你想必也知道你们以前的营地在哪里吧?” 然而杨霖却有些为难地摇了摇头:“抱歉,王小姐,虽然我的确来过这里,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进入这片海域后,我的方向感就变得很弱……而且我们上岸的地方是之前船队没有探索过的地方,我也很难知晓船队所在的位置……” “不过王小姐你可以放心,”杨霖补充道,“只要找到熟悉的地貌,我就能够找到船队的营地……” “这样最好了。”王太微说道,心中却想着该怎么在回到船队前摆脱对方。 而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船队营地中终于有人发现了变故。 “——有人失踪了!” 第28章 草木茂盛的营地角落里, 有几块破布碎片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 这些破布碎片凌乱得不成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一般。 根据其他人的记忆,这些残留的衣物碎片, 显然属于那几个失踪者。 船长没有想到, 他们才来到这座海岛第二天, 就失踪了四个人。 此刻, 船长站在案发现场, 面色铁青,而其他人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这失踪的四个人都是船上的乘客……毕竟这片海岛终究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又是野外的岛屿,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什么猛兽?所以船队会派人轮流在营地边缘守夜。 昨天晚上下半夜, 正好轮到这四人。 然而昨晚一直静悄悄的,没有人听到特殊的动静, 于是大家也没有太过警惕, 只以为是个平静安全的夜晚, 安然入眠……谁料到等清晨其他人来换班时,却发现在守夜的这四人居然通通消失了! 于是营地中的人们顿时骚动起来……他们四处寻找、找遍了周围, 却始终都没有找到那四个人的下落……唯一的线索, 就是营地角落里的这些破裂的衣服碎片。 看着被撕裂成碎片的失踪者衣物,人们心中不自觉冒出了一股寒意。 连衣服都被撕成这样……那失踪的四个人, 恐怕凶多吉少。 “是杀人魔,一定是那个邮轮上的杀人魔来到了这里!”最终,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压抑的气氛,崩溃地大喊道。 “他来了, 他来了!” “一定是他躲在我们中间!” 听到这人的话, 人们脸上纷纷露出惊慌的神色,毕竟谁也不想和杀人魔待在一个孤岛上, 而且还是这样一个身份不明、血债累累的杀人魔。 “大家冷静一点!”见到人们慌乱的样子,一个船员连忙解释道,“也不一定是杀人魔。” “这些衣服,很显然是被野兽撕裂的,只要我们大家待在一起,迟早能把那个野兽抓住……” 虽然这岛上有会吃人的野兽并不比岛上有杀人魔来得好,甚至在某一方面更加恐怖,但是至少能阻止人们的相互猜疑和排斥。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野兽?”有乘客质疑道,“如果这座岛上有吃人的野兽,为什么我们第一次来时没有看到,偏偏昨天晚上就遇到了?” “更何况,如果真的是野兽,那么守夜的这四个人为什么不示警?昨天晚上别说打斗声了,就连叫喊声也没有!” “是啊,要是真遇到了野兽,他们怎么可能一声都不叫?”其他人同样对此议论纷纷。 这的确是一个疑点。 “我看,这就是熟人作案!”一个乘客鼓起勇气说道。 见大家都朝他看来,他有些胆怯,但为了自己的安全、尽早找到那个杀人魔,他还是底气不足地说出了自己的推测:“一般的推理小说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受害者之所以不示警,是因为杀害他的人,是他认识的人……” 听起来,这倒是能解释昨天下半夜那四人毫无动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原因。 “更何况之前我们也不知道邮轮上的杀人魔究竟有几个,万一刚好就有一个杀人魔跟着我们上了船、成为了我们的熟人呢?”这乘客继续猜测道。 “但是这些被撕裂的衣物和周围凌乱的痕迹,很显然是野兽造成的……”之前的船员依旧觉得是野兽。 人类很难会留下这样狂乱的痕迹——毕竟人类的手,无法像野兽的爪子一样锋利。 “不一定吧,也许是那个杀人魔故意制造出这样的痕迹……”有乘客质疑道。 不过这样的质疑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因为他们船队中并没有人豢养宠物,自然不可能有爪子故意造出这样的痕迹。 然而惊恐中的人们是没有理智的,哪怕事实胜于雄辩,他们也依旧陷入了恐慌中。 而且船员也并无法解释那四个守夜的人毫无动静消失的原因。 船员只好继续解释道:“但是如果真的存在杀人魔,那么我们第一次登岛时,他为什么不出现?反而要在现在作案?” “也许是因为他之前不在,而现在存在了呢?”一个乘客突然说道,他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幸垣和邝灵台。 “这两个人,不就是在我们离开海岛后在海面上遇到的吗?” 闻言,其他乘客也纷纷用怀疑警惕的目光看向这两人。 幸垣还在推测导致这四人失踪的凶手是谁,冷不防就被人提到了名字,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人们提防排斥的眼神。 “我不是,我没有!”幸垣有些委屈地说道,“昨晚我一直都和邝灵台在一起!” “但是有人看到半夜你突然从帐篷里出来,有没有这件事?”那乘客继续质疑道。 幸垣:“我的确半夜出来了,但那只是……” ——那只是他半夜睡不着,出来想望月思念王太微罢了。 听到幸垣承认,人们看他的眼神更加警惕了。 “不是,我跟他们无冤无仇,我为什么想害他们啊!”幸垣极力辩解道。 “哼,”那乘客冷哼一声,“变态杀人魔的心思,我们哪能知道?” 幸垣现在简直就是有理说不清。 “够了。”看着这场闹剧,船长冷厉地出声制止道。 “现在没有找到这四个人的尸体,只有这些衣服的碎片,无法笃定他们就是遇害了。” “毕竟地上并没有血迹,也存在他们还活着的可能。” 的确,这些破布旁边并没有任何血液,也没有被野兽啃咬过后的骨头,更没有拖曳的痕迹。 这四个人简直就像是突然蒸发一样。 比起被野兽啃咬或者被杀人魔杀死,这种情况显然更加诡异。 虽然船长也觉得这四人活着的可能性不大,但为了安抚众人,他只好先这么说。 “接下来我们得再去周围查探,找找看有没有失踪者留下的痕迹……注意,七八人一起行动,防止落单……” “至于究竟有没有野兽或者杀人魔……如果他们真的存在,那么迟早会露出蛛丝马迹。”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食物。”船长望向众人,严肃地说道,“别忘了,我们只从邮轮上带走了一部分粮食,根本维持不了我们这些天的消耗。” “淡水可以通过岛上的泉流获取,但是食物,是我们现在最需要得到的物资,迫在眉睫。” “我会让熟识植物的船员带你们去采集,你们一边寻找食物,一边探查那四个人的下落。” 见到人们在交头接耳地小声议论,时不时还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幸垣、邝灵台二人,船长加重了语气警告道: “不要忘记了,我们现在是一个整体,只有齐心协力,才能在这个海域活下去!” “在找到那四个人失踪的原因前,我不希望有排挤怀疑同伴的事情发生。” 听到船长的话,有几个乘客脸上忍不住露出不满的神色,小声对旁边人道:“这根本就是在包庇那两人!” 船长的确是在包庇那两人……准确的说,是在包庇幸垣。 说实话,他不明白这些乘客为什么会如此针对幸垣,要知道,毕竟幸垣也是中土第一医药集团的大公子,家世显赫,要是他们一直待在孤岛、不回到人类社会也就罢了……可是等他们得到救援、回到人类社会之后呢? 他们现在对幸垣冷嘲热讽、怀疑排挤,难道就不怕以后惹来幸垣的报复吗? 但凡幸垣向他的父母告上一状,他们就有的是苦头吃了。 船长绝不会小瞧任何人的报复,尤其是那些位高权重的人。 船长想不明白。 不过船长忽略了,不是所有的乘客都知道幸垣的身份的,大部分人都以为幸垣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少数知道幸垣身份的,也因为想要看到幸垣落难的样子,故意不说明。 至于船员们……有些船员同样怀疑幸垣是不是和杀人魔有关系,因为当初在邮轮上,幸垣就对此事特别兴奋,拉着一群保镖到处走,大张旗鼓,美其名曰“寻找凶手”……看上去不像是什么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 所以他们也不想和幸垣扯上关系。 事实上,如果不是之前被保镖绑架的经历过于刻苦铭心,害怕其他人也见财起意绑架勒索他,幸垣早就囔囔着自己家里有钱、让这群人好好对待他以后给他们报酬了。 于是,虽然有大少爷身份但是没有什么用的幸垣只能委屈巴巴地做一个小可怜了。 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金钱的强大……和自己的弱小。 在被人排挤的时光里,他更加想念王太微了。 果然,就是因为这样不明事理的人太多,所以太微才会厌恶到离开这里的吧? …… 人们各自散去后,船长也离开了。 其实船长并不认为幸垣是凶手,因为这家伙看上去太弱了,除了脸以外一无是处,而且也没有在这里也没有什么交好的人。 倒是邝灵台有些可疑,但他的身体看起来也不怎么强壮。 能够同时制服四个人且不让他们发出声音的家伙,应当拥有强壮的身体,或者说是团伙作案……甚至也不一定是人。 和手下一样,船长也认为是野兽干的,或许是一击致命……但是没有喷洒的鲜血和遗留的残骸,甚至也没有拖曳的痕迹,这的确显得有些奇怪……毕竟尸体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莫非……是禽类? 想到这里,船长顿时皱起眉头。 如果是猛禽,那就麻烦了,这意味着他们很难抵抗对方。 船长一边思索着一边走向营地。 他没有意识到,他的身边,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第29章 “真是可恶,明明我们才是乘客,找食物这种事情不应该是船员们干吗?把我们打发出来做苦力干什么!”一个明显平时养尊处优的乘客不满地冲旁边人小声抱怨道。 当然,像他这样的终究是少数, 大部分, 还是很认得清自己的地位的。 “你少说一点, ”旁边的同伴劝解道, “毕竟是在海岛上,而且船长和船员们经验丰富,更知道怎么在岛上存活……如果得罪了他们,怕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那乘客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忍不住自己想要抱怨的嘴:“可是咱们又不懂怎么分辨哪些植物有毒、哪些植物没毒……就算让我们来了也没有用啊!” 大抵是说着说着声音就不自觉变大,站在队伍最前面的船员朝末尾望来。 见状,这乘客立马就闭了嘴。 只是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抱怨道:“说是找失踪的人,但结果还是什么都没看见嘛……” “我看船长就是在包庇那两个后上船的人……” 这群一起来到岛上的人被分成了三队,其中一队都是由船员组成,另外两队都是经验丰富的船员带着乘客。 此刻,前面的船员继续带着人一边寻找可以食用的植物,一边搜寻失踪者的线索。 虽然失踪者的线索没有找到, 但庆幸的是, 可以食用的植物倒是找到了一些。 说来也奇怪,这座岛上植物资源丰富,草木茂盛、葱葱茏茏,但是能活动的动物却极为少见,甚至连蚊虫都没有看到几只。 在这样的情况下, 也难怪一些乘客对“海岛存在猛兽”这件事提出质疑了。 带着这些植物,船员和乘客们满载而归,然而这个时候,他们却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 船长不见了! 与那四个失踪者一样,原地只剩下船长的衣物碎片,同样如同被野兽撕裂一样。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底是谁干的?” “呜……我想回家……” 人们惊慌失措,死亡的阴影开始笼罩他们的头顶。 “明明这次我们所有人都待在一起……” “不、不对,你们忘了,还有两个人不在!” 不错,因为人们排斥怀疑幸垣和邝灵台,所以并没有让他们加入搜寻的队伍…… “一定是他们干的!” “肯定是他们干的!” 人们恐慌的情绪需要一个宣泄。 这一回,哪怕是船员,也没有人阻止。 幸垣还坐在营地外的丛林里思考人生,便见到营地里的人们气势汹汹地朝这个方向走来,似乎在寻找他的下落。 幸垣顿时便感到不妙。 人们脸上凶狠的神情与他们手中拿着的武器,都非常明显地告诉幸垣,如果他被这些人抓到,一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于是幸垣毫不犹豫,当机立断就朝着丛林深处奔去。 而船队里的人在周围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幸垣和邝灵台的踪迹,便认定了他们是杀害船长的凶手、畏罪潜逃。 “可恶,我就说,他们两个一定有问题!” “要是船长相信了我们的话,他就不会失踪了!” 船长的失踪让这个队伍变得群龙无首,船员中勉强站出一个人来维持秩序,但因为缺乏船长的,效果寥寥。 乘客们开始变得不服管教起来,队伍发生了分歧。 事实上,早在邮轮上,船员和乘客就分成了两个派系,之前他们勉强和睦相处,也是因为邮轮失事,他们流落大海,故而只能抱团求生罢了。 如今他们已经到达了安全的地方,食物和淡水都得到了解决,在一些聪明人学会了如何辨别植物的毒性后,船员们的重要性就大不如前,更何况船长是因为决策错误、信错了人才导致死亡,更让船员们下降。 而第三日发生的事情更是让船员和乘客们的矛盾开始升级,变得更加尖锐。 “钱力世不见了!”钱力世,便是昨天一直在抱怨船员的人。 “一定是你们杀死了他!”有乘客情绪激动地说道,“不然怎么会这么巧,昨天钱力世刚说了你们的坏话,今天他就消失了!” 明明幸垣和邝灵台已经消失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以为他们终于安全,可以放心地休息,谁料昨晚失踪者依旧出现了。 这简直就像有人狠狠地给了他们脸上一巴掌。 比起不敢置信,他们心中更多的是恐惧。 仿佛那个杀人魔正戴着面具站在他们面前,嘲笑他们的不自量力,再拿起镰刀,准备猫捉老鼠一般,一个个戏弄着收割他们的生命。 每个人的心头都覆盖上了一层阴霾。 究竟是谁?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凶手? 而钱力世的同伴更是直接将矛头对准了船员们。 “杀人魔一定就在你们当中!” “你不要血口喷人!”有船员不满地反驳道。 “也未必是血口喷人。”一个乘客扶了扶眼镜,说道,“现在想想,船长和幸垣、邝灵台的消失的确很有疑点……我们以为幸垣和邝灵台是畏罪潜逃,但如果,他们是和另外几个失踪者一样被害了呢?” “你可不要忘了,我们分成三支队伍,我们每个人都有充足的不在场证明!”一个船员反驳道。 “那也不一定吧,”另一个乘客说道,“除了其他两支队伍里的船员外,你们都是自成一个队伍,全是相互作证……要是你们互相包庇怎么办?” “照你这么说,你们也和我们不在同一个队伍,你们也有可能互相做假证!” “哎哎哎,这可不一样,别忘了,我们的队伍里面也有你们的人,如果想知道我们中途有没有人离开,你们直接问他们不就知道了吗?” “简直荒谬!” …… 幸垣和邝灵台虽然消失了,但船队中的矛盾和争端却并没有消失,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失踪者人数的增加而越发激烈。 到了后来,不光是乘客和船员,乘客和乘客之间、船员和船员之间,都充满了猜疑。 在他们的眼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凶手。 而此刻,岛屿的另一边,尚不知道变故发生的王太微和杨霖正在寻找船队的下落。 当然,准确地说,寻找船队下落的只有杨霖一人。 “说起来,这座海岛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王太微突然说道。 丛林中甚至都没有虫鸣声,整座岛屿都静悄悄的,像是没有活物一般。 王太微只能听到海风吹拂过树叶的声音。 “的确是这样。”杨霖侧身倾听了一会儿,眼里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按理来说,这样茂盛的丛林中,至少也应当有虫鸣……” 然而他们走了这么久,却始终没有听到除他二人脚步和海风以外的第三种声音。 杨霖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这座海岛,似乎有些奇怪……” 他们继续往前走去。 “对了,你是从哪里找到那些可以食用的根茎的?”王太微一边在丛林中穿梭,一边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就是在前面。”杨霖答复道。 王太微按照杨霖的指引,来到了他找到根茎的地方,却只看到了一片繁荣茁壮的藤蔓。 “我就是在这里捡到那些东西的。”杨霖说道。 然而看着这些藤蔓,王太微却不自觉蹙起眉头。 不是。 这些藤蔓不是她昨日食用的根茎,她完全没有从上面感受到任何吸引力。 它们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藤蔓。 王太微:“可是它们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和其他植物不一样。”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杨霖不好意思地解释道,“我也是找燃料的时候发现了这里,刚好发现那些根茎可以食用……反倒是这些藤蔓,身上有毒性……” “或许那些根茎是被风从别的地方刮过来的吧……” 王太微:“可是我看这附近并没有类似形态的树木。” 杨霖只轻轻叹了口气:“王小姐,不要小瞧风的力量……如果风的威力足够大,它甚至能把一座岛上的根茎送到另一座岛上……” 这似乎是个合情合理的解释。 王太微只定定地看了杨霖一眼,从杨霖的神情与语气中,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说谎。 但是王太微的直觉告诉她,对方没说实话。 她不想与他再纠缠这一点,现在她要做的,就是甩掉他。 如果不是今天上午对方说可以带她去看找到食物的地方,王太微早就行动了。 “不过……”在王太微转过身后,杨霖突然说道,“虽然这附近没有类似形态的树木,但是我记得当时似乎刮的是西风……” “如果王小姐喜欢那根茎的味道,也许我们可以去西方看看?” 杨霖微笑地对王太微说道: “王小姐,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王太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又有人失踪了!” “究竟是谁干的?” “凶手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你别胡说八道了,放开我!” 在又一个人失踪后,营地里再次变得慌乱起来。 这些日子里,他们已经尝试了无数种方式,但始终无法阻止同伴的消失。 而且凶手像是变得更加聪明了一样,最近消失的几个人,连残余的衣物都没有见到,便彻彻底底地人间蒸发了。 他们也尝试过分开,和自己信任的人在一起……可是,这多日来压抑恐慌的气氛,让他们无法再向别人付诸信任。 最后,他们决定所有人都待在一起,防止落单。 这样的计划果然有效,可惜,那船员不过只是在角落里待了一会儿,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没有人发觉他是怎么消失的。 现在,人们已经开始怀疑,这座岛上存在的并不是杀人魔……而是孤岛中的幽灵。 若是在以前,他们一定会觉得这样的猜测很荒谬,可是现在,他们却不得不朝着这个方向去构想。 太诡异了。 明明所有人都在这里,为什么还会有人消失? 仔细想想,他们被困在这个诡异的海域彻底迷失方向就已经很奇怪了……不,应该从更早的时候,在他们失去与外界联系的信号时,他们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也许这片海域中一直徘徊着一个幽灵,正是幽灵将他们困在了这里,并开始向他们索命。 “诸神啊,保佑我吧……” “上帝,我是你最忠实的子民……” 已经有信仰宗教的人开始乞求神灵的帮助,然而这一无所用。 但是今天,情况发生了变化。 他们居然遇到了自他们入岛以来从没有见过的—— 另一批幸存者。 “上帝啊,实在是太好了!”对方激动地语无伦次道,“我总算是见到你们了!” 第30章 “你是……周志明?”一个乘客看着对方,有些迟疑地问道。 无怪他如此迟疑,因为现在周志明等人的样子,和他们在船上时有明显区别。 只见他们浑身乱糟糟的,衣服成了破布条,勉勉强强挂在身上,看起来脏兮兮的,倒是皮肤莫名变光滑了许多,但也只仅限于脸上——至于身体,他们身上的布条将全身都包裹得严严实实,所以人们也看不到他们其他的身体部位。 “对, 是我!”听到这个乘客的声音, 周志明连忙激动地应道。 他身后大概还跟着和他一样的三四个幸存者。 见到周志明等人,众人心中都充满了惊喜。 不管怎样, 在这鸟不拉屎、还疑似存在幽灵的地方见到其他人类, 总归是件好事。 更别说周志明等人还是和他们一样坐同一艘邮轮的船客。 当即就有人激动地走上前去问道:“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还有其他人活着吗?” “他们去哪儿了?” 这个乘客显然是有亲人朋友在那艘邮轮上, 因而一见到周志明等人,就马不停蹄地问起了邮轮上其他人的下落, 神情焦急。 这个问题他曾经也问过幸垣三人, 但是幸垣那所谓“被怪物吃了”的答复显然不能让他信服。 见到这乘客主动向他靠近, 周志明的喉咙不自觉动了动, 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放心,还有人活着。”周志明笑着对人们说道, “当初邮轮失事后,船长就让人们坐救生船出去……” “所以有很多人都活了下来……” “只是……”他看向那乘客, 脸上不禁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 “我也不知道救生船上的幸存者里有没有你的家人,毕竟当时邮轮失事, 不是所有人都逃了出来… …” 听到周志明说有很多人活下来时,这乘客显然松了口气,但听到后面,他的心却又提了起来。 是啊,没有亲眼看到,他怎么能知道自己的亲人有没有活下来? 于是他连忙抓着周志明的手焦急问道:“那救生船现在停在哪里?” “他们也在这个岛上吗?” “我要怎样才能见到他们?” 一个又一个的问题被他接连不断地抛了出来。 他握周志明手腕的力道也越来越重。 “好了,你冷静点,让周先生慢慢回答。”其他乘客连忙劝道。 这时乘客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松手懊恼道:“抱歉,我只是太关心我家人的消息了。” ……不过,对方包在手套里的手,莫名有些硬啊。 “没关系,”周志明像是没有感受到刚才乘客朝他手腕施加的力量,对这乘客安抚地笑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毕竟如果是我的家人在失事的邮轮上,我也会如此焦心的。” 闻言,那乘客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刚才的疑惑顿时被抛得无影无踪。 而此刻,另一个戴着眼镜的乘客开口问道: “除了这些以外,我还想问周先生一个问题……珍珠号邮轮,究竟是怎么失事的?” “还有,周先生你们几个人,又是怎么来到了这座岛上?” 戴着眼镜的人名叫孟觉,过去是住在邮轮第六层的乘客,对周志明的为人并不了解。 和其他见到熟人心情激动的人们不同,孟觉生性多疑,如今岛上时常有人失踪,而导致他们失踪的罪魁祸首是人是鬼还没定论,就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批邮轮失事后的幸存者……孟觉怎么想都觉得可疑,他忍不住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周志明等人。 而周志明却是好脾气地笑笑,对他一一解释道:“轮船的失事,是因为撞上了海底的冰山。” “大家都知道,进入这片海域后我们的通信设施就出现了故障,无法与外界联系,而且船也在海里迷失了方向……在你们离开后不久,探测海上路况的机器突然失灵,整座邮轮就直接撞上了冰山……” “就在邮轮快要沉没的时候,船长连忙让船员从底层船舱里拿出救生船,指挥大家依次上船逃生……可惜的是,船长因为在邮轮上耽搁了太久,没有及时逃出,永远留在了海上……”说到这里,周志明的声音还有些哽咽,似乎在为船长的牺牲而感到遗憾难过。 听到这话,船员们的眼圈也变红了,比起这里的乘客们,他们和船长的相处时间更久、关系也更好……骤然得知船长牺牲的噩耗,纵然知道邮轮失事后总有人死亡,但也难免感到悲伤。 “至于我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周志明继续讲道,“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应该和你们差不多。” “邮轮失事后许多物资都沉到了海底,救生船上没有足够的食物,我们只得外出寻找……” “可是我们之前去海面上找过,并没有在邮轮失事的地方附近看到你所说的救生船和幸存者。”孟觉质疑道。 “那是因为我们后来找到了一座海岛……”周志明解释道,“找到海岛后,大家就都先上了陆地……那座岛屿离邮轮失事的地方很远,所以你们才没有找到。虽然我们大家也上了岛屿,但那座岛上资源不够丰富,没有足够吃的食物,所以我们才派人来寻找其他岛屿……另外,我们也想和之前派出去的探查船取得联系,希望能齐心协力、共渡难关,一起支撑到等来救援的时候……” 刚说完,他就对众人露出庆幸的神色:“没想到,我们居然真的在这里找到你们!” “这实在是太好了!”周志明难掩兴奋地说道。 像是被周志明高兴的心情所感染,其他人也勉强露出一个自失踪事件不断发生后少有的轻松笑容。 然而孟觉却依旧咄咄逼人地质问道:“但是之前你却没有提及另外一座岛屿,反而在听到我的质疑后才说出来……这未免有些不符合常理吧?” “而且你刚才说邮轮因为撞到冰山才失事……也很像那场前不久才在亚辛海域发生的著名海难……” “怎么,你觉得这些事情都是我编造的吗?”像是觉得自己明明在说实话却被人不断怀疑,周志明有些生气了,他愤怒道,“我有什么理由编造这些假事来骗你们?” “要是你们实在不信的话,大不了就跟我们出海,我亲自带你们去另外一座岛上看看!” 见到周志明如此言之凿凿,原本被孟觉说得有些动摇的人们也纷纷安抚他道: “别生气了,孟觉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是啊,不光是你,咱们几个人也天天被他质疑……” “别跟这种家伙一般见识。” 简而言之,孟觉是个杠精。 听到这话,孟觉气愤道:“我可没有怀疑错,我说的话都是有理有据的!” “不然你们问问他,幸垣所说的怪物是怎么回事?” “怪物?”闻言,周志明一愣,“什么怪物?” 旁边的乘客解释道:“就是之前,我们也从海上救了三个邮轮上的幸存者,其中一个人一直囔囔着船长有怪物……” “是啊,还说船上的人都被怪物给吃了,真是可笑……” “我想也许是他在邮轮失事的时候受到了惊吓,所以才开始胡说八道吧……”周志明笑道,“当然,也有可能是看到了什么鱼类看花了眼,才误以为是怪物… …” “大家放心,我并没有在邮轮上看到什么怪物……毕竟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超自然的力量啊,哈哈……” 人们这才松了口气。 “我就说嘛,这个世界上哪里有什么怪物,都是你们想多了!”一个乘客说道。 事实上,对于幸垣的怪物一说,他们原本是不相信的……但是自打他们开始怀疑这座岛上有幽灵后,那些原本不相信的疯言疯语,也让一部分人变得半信半疑起来。 如今得到了周志明的保证,他们终于可以放心了。 果然是幸垣在信口胡言。 “对了,之前那三个幸存者还在这里吗?”周志明仿佛不经意地问道。 “他们啊,有两个人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可能是遇害,也可能是逃了……至于王小姐……”说到王太微,一个男人有些低落地说道,“王小姐一个人出去探查周围海域,结果一直没有回来……” “王小姐?”听到这个称呼,周志明微微皱眉,“莫非是以前住在405房间的王小姐?” “不错,是她。”一个船员说道。 因为陈勾和程衡的存在,他们都知道王太微。 那船员有些好奇地看向周志明:“你也认识王小姐?” “当然,”周志明笑着说道,“我以前和王小姐住在同一层,与王小姐打过交道……” “不过,”他突然皱起眉,“关于这个王小姐,我觉得你们最好不要与她接触。” “事实上,在邮轮失事之前,我就一直关注着她……我发现,这位王小姐身上,有许多疑点……” 周志明的表情变得凝重,他用低沉郑重的声音对众人说道: “我怀疑——也许这位王小姐,就是邮轮上真正的杀人凶手!” 什么? ! *** 此刻,王太微还不知道自己被人陷害成了杀人凶手,她正跟着杨霖,一起朝西边走去。 “还没有找到吗?”王太微冷冷地对杨霖说道。 他们已经往西走了整整三天了。 但是在这三天内,王太微再也没有见到过那种枯黑的触须。 “王小姐,”杨霖的神情有些无奈,“那种植物本来就少见,当然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找到的。” 王太微心中难得有些不耐烦。 这三天以来,他们几乎可以说是一无所获。 她不明白杨霖一直跟着她的目的,也不明白明明一开始就用触须诱惑她的存在为何到现在也不见身影。 这座没有声音的孤岛让王太微的心情变得十分烦躁。 还有……赵阑。 赵阑让她登上珍珠号邮轮,前往阿度兰,然而邮轮失事,她流落荒岛、被困其中……那么赵阑还会在阿度兰等她、给她一个答案吗? 还是说,这一切同样在赵阑的预料内? 回忆起赵阑的样子,明明过去的音容笑貌还在眼前,可王太微却觉得记忆中的那个女孩是如此的陌生。 是异化改变了对方的思维,还是她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自己的这个好友? 而现在,她又该如何脱困? 脱困之后,她就能改变自己现在的处境了吗? 王太微难得感到有些迷茫。 然而这个时候,杨霖突然神色一变: “前面有人!” 30-40 第31章 当然, 前面有人,王太微也注意到了。 但那个人跑得实在是太快了,像是一阵风一样, 很快就消失在了丛林深处。 王太微和杨霖一起走到发现那个人的地方, 她的鼻翼忍不住动了动。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王太微问道。 “鱼腥味……不过, ”杨霖皱起眉头, “似乎还有一股其他的味道。” 王太微觉得这种味道似乎有些熟悉, 但是三种味道混杂在一起,让她无法分辨。 ——是的, 与杨霖不同, 她闻到了三种味道。 “看来西边有人, ”杨霖说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跑?” 他的神情充满疑惑。 “莫非不是船队的人, 是这座海岛上的原住民?或者是其他遭遇了海难同样来到这里的人?”杨霖猜测道。 “我们去看看, 不就知道了吗?”王太微看向对方消失的方向。 杨霖:“说的没错……可是, 天快黑了。” “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度过一晚上吧。” “可以。”王太微点了点头,对杨霖说道, “不过我们的燃料和食物快要耗尽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分辨这些……你可以去周围采集一些食物和燃料吗?” “当然没问题。”杨霖一口答应。 然而等杨霖抱着燃料和食物回来时,看到的,就只有空荡荡的丛林。 *** “呼——” 王太微在丛林间急速地奔跑, 风声呼啸而至。 在哪里? 王太微轻轻动了动鼻翼,分辨着空气中四散的味道。 不知道为何,那只生物似乎不懂得收敛自己身上的异味,在空气中显得尤为鲜明的气味像是黑暗中的灯塔一样明显,等待着别人的追寻。 ——是的, 生物。 无论那种奇特怪异的味道来自哪里,那都不可能属于人类。 想起食人之后就生长出了四肢的鱼人,王太微的心中不免有些反胃。 似乎鱼类越是食人身体便越发朝着人类转化,而人类同样如此,程衡甚至整个下半身都变成了鱼尾。 ……不过,若是异变后的人类也食人呢? 王太微脑海中猛然闪过这个想法,心中顿时生起了一股寒意。 至少,食人的周昌翡身上并没有看到属于动物的特征。 难道人类异变者食人之后就同样可以恢复人的躯体,而动物异变者食用动物之后也会同样回归动物特征? 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动物,都会朝着自己所食用的食物方向进化? 不、不对。 她也食用异变后的鱼类以及植物了,但是她身上就没有体现出这些生物的特性,与程衡完全不同。 莫非,她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王太微开始思索。 若是说她与程衡之间有什么不同……难道,是因为她是受到流星雨照射后直接变异的,而程衡是通过食用变异鱼肉的方式变异? 王太微想起了邮轮失事的那一天,一部分人通过主动食用鱼肉获得变异的方式来存活,而他们的身上,也同样无一例外地生出了鱼鳞。 或许,这就是原因。 周昌翡一直说他们是“同类”,是“真正的人类”,莫非就是因为这个?他们都是直接异变的人类,而不是程衡那样的二次异化者? 虽然大概找到了周昌翡这么说的原因,但王太微依旧对他的理念嗤之以鼻。 他自称是真正的人类,可他的所作所为,却与那些血腥残酷、毫无道德的野兽有什么区别? 王太微决不想沦为野兽,或者是周昌翡口中的“真正人类”。 她继续朝着那只生物气味所在的方向追踪而去。 奇怪的是,自从那天杨霖带着长得像是触手一样的植物根茎出现在她眼前后,她就再没有在丛林中听到过“窸窸窣窣”声,所以这次,她得抓住这仅剩的线索。 然而当她追着气味来到一棵大树下时,出现在她眼前的人,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怎么是你?”王太微惊愕道。 …… “太微!”与王太微相反,对方一见到她,脸上就充满欣喜。 “太好了,太微……太微小姐,我总算是见到你了!”幸垣欢喜地跑过来说道。 与幸垣的高兴欢喜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王太微脸上冷漠怀疑的神情:“你怎么会在这里?” “其他人呢?” “我是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的,”说到这里,幸垣脸上还有些后怕,他愤愤不平地朝王太微抱怨道:“太微……太微小姐,你是不知道,你走之后那些人对我有多差!” “我跟着船队来到岛上的第一个晚上,就有人失踪了……明明我什么也没干,可是那些人却非说是我杀了他们,还说我就是邮轮上的杀人魔!简直太可笑了,我如果是那么厉害的杀人魔,我怎么还会被保镖绑架?” “后面他们还一群人叫着我的名字、一起来找我,脸上带着那种恨不得杀了我的表情……我见势不妙,就一个人跑出来了!” 幸垣有些气愤地说道:“照我看,他们就是见我不顺眼,故意排挤针对我!还想找借口把我除掉!” “等我回家之后,我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得罪我的代价!” “不过幸好我跑出来了,不然我还不一定能在这里见到太微小姐你!”说到这里,幸垣的声音又变得轻快起来。 “太微小姐,这些天你都去哪里了?身体有好些吗?我好想你……”幸垣开始向王太微源源不断地诉说起了思念之情。 王太微很快就发现了幸垣这一大段话里的重点,她打断了对方滔滔不绝的话:“失踪?你是说,船队来到海岛后,有人失踪了?” “是的,”虽然思念还没说完就被王太微打断,而且王太微脸上依旧是一副冷漠的神色、没有丝毫动容之色,这让幸垣有些失落,但是听到王太微的问题后,幸垣还是打起精神为她解答,“我们来到这座岛的第一晚,就失踪了四个人,原地只有他们零碎的衣物……后面那些人来找我时,我还听到他们说船长和邝灵台也失踪了……” “他们似乎把我和邝灵台当成了杀害船长和其他失踪者的凶手,想杀我泄愤,然后我就跑出来了……至于后面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幸垣乖乖地解释道。 失踪者吗? 王太微想起了自己来到岛上的第一天,听到的从丛林里传来的“窸窸窣窣”声……莫非是那些触须? 可是根据幸垣的描述,人们并没有在周围找到类似的植物,而失踪者附近的土地中,也没有见到植物拖曳的痕迹。 王太微又想到了刚才那个散发着奇怪味道的生物。 ……难道这座岛上,有两拨异化者? 不,回忆起那三种味道夹杂在一起的气味,王太微有些不确定地想道,或许是三拨? 线索太少。 根据已有的信息,王太微只能知道,这座海岛上有狩猎者,专门狩猎如她一般的异化者,用可以让他们充饥的食物诱惑他们入岛——至于这狩猎者的本体,有可能是植物,也有可能是利用植物的动物或者是其他。 除此之外,幸垣所在的船队中有人失踪,失踪者失踪的方式十分奇怪,他们失踪时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呼喊,而且原地有类似被野兽撕碎的衣物碎片,没有见到血肉和骨头,也没有残骸,凶手疑似可以一击毙命或者迷惑神智的异化者……船队的人当时以为是杀人魔,但是王太微知道,邮轮上的杀人魔就是海洋上的怪物,那些异化的鱼类和鱼人,所以现在出现的杀人魔,也有可能是类似的异化者——至于凶手是海岛上的那位狩猎者还是另一批怪物,王太微暂时不得而知。 另外,杨霖的立场成谜,邝灵台的失踪也是一个令人玩味的事情……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拥有着气味混杂的未知生物。 更别提她还有自己。 王太微突然发现,这样一个小小的岛上居然汇聚了那么多人马。 只是这些人当中,谁是朋友、谁是敌人? ——亦或者,他们都是她的敌人? 王太微望向幸垣,该说这家伙的确算是幸运吗? 不管这座海岛上有多少拨人,什么都不知道、一直在杀人魔阴影下胆战心惊的船队成员们绝对算是底层势力,面对异化者的袭击,这些人绝对毫无阻挡之力。 而那么多普通人汇聚在一起,血肉的香气会凝聚成一股无与伦比的气味,不断吸引周围异化者的靠近。 幸垣逃离船队,说不定是逃出一劫……如果他一直待在船队里,说不定现在的受害者名单里就有他一个了。 不过……幸垣是怎么一个人独自在这里生存下去的? 难道海岛上的那个狩猎者真的只狩猎异化者吗? 另外,食物呢?幸垣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怎么分辨这里哪些是可以食用的植物? 更别提她是在追着异化生物的路上发现幸垣的。 虽然幸垣身上的味道闻起来很正常……但是王太微还是觉得这家伙有些可疑。 “这些天你是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的?”王太微问道,“难道没有见到其他人吗?” “没有啊。”幸垣挠了挠头,说道,“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上次差点被抓去打死之后,我就不敢到有人的地方去了……” “至于食物……等下!” 幸垣转身就去身后的树洞里拿出了一些东西,兴高采烈地捧到了王太微面前,自豪道: “我这里日子里,都是靠它们充饥的!” “没想到这里的植物都那么好吃,太微,你要不要也尝一下?” 王太微闻声望去,突然目光一凝。 因为在幸垣捧着的一堆植物枝叶里面,她看到了一样食物—— 一样通体漆黑、形如触手的食物。 第32章 “你吃了它们?!” 听到王太微突然变得急促的声音,幸垣被吓了一跳,他还没见过王太微如此凝重的样子。 “没、没有啊!”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吃……” 王太微这才松了口气,她从幸垣捧着的一堆植物中拿出了那根触手状的根茎,对他警示道:“这种植物有毒,并不能够食用。” “原来是这样啊……”幸垣恍然大悟,心中又有些欢喜,至少王太微还愿意提醒他哪些植物有毒……也许,她并没有那么厌恶他? 果然, 太微离开, 是因为那些无聊的人吧? 忆起邝灵台说追求爱情要主动,幸垣脑海中就再次浮现起了旋转木马、烛光晚餐、浪漫钢琴和充满粉红泡泡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但是想起邝灵台说起的“若即若离”,幸垣又有些踌躇…… 说起来, 在追求对方的时候, 如何能显得既主动, 又若即若离呢? 邝灵台说要他自己把握好这个度……但是这个度,究竟该怎么把握啊? 实际开始操作时,幸垣突然发现邝灵台这个半吊子感情分析大师,虽然对他说了一大堆话,但是有用的策略和方法……其实一个都没有啊! 第一次被丘比特之箭击中、开始追求女孩的幸垣陷入了迷茫。 不过,他之前亦步亦趋的做法大概率是错误的,毕竟王太微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而且这样会显得他很不成熟,甚至可能会招惹对方的厌恶……本来他年纪小就是一个劣势了,这样拙劣的追求方式更加会让他显得幼稚,所以接下来,他应该要适当地拉开距离,展现自己已经是一个成熟的男人了,尊重对方拥有自己的空间,不粘人、不缠人……而且遇到事情也不能再一味只听对方的话,要展现出自己成熟理智的观点和意见,显露出自己是一个有主见的、可靠的成熟男人! 幸垣暗自下定决心。 没错,就这么干! 成为一个成熟理智的追求者,绝对不粘人、不缠人! 当恋爱脑幸垣在脑中思考谈恋爱的一百八十种方法时,王太微已经开始思索起这根触须现在这里的原因……还有,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幸垣又是如何得到它的? “这个东西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啊,它吗?”幸垣脑中凝聚好的一百八十种恋爱方式被打断,他挠了挠头,茫然地说道,“就是在地上捡的啊?” 王太微蹙眉:“地上捡的?哪里捡的?” “就是那里!”幸垣指着后方的丛林说道,“有一天我一大早醒来,去林子里面找吃的,就在路上发现了它……” “因为它长得很别致,所以就将它带回来了……” 别致的确是别致,跟个触手怪一样……王太微看着幸垣收集起来的一堆植物,无言地发现它们长得都很别致。 王太微忍不住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你吃这些东西,难道不怕中毒吗?” 幸垣倒是非常坦然地一笑:“可我这不是还没死吗!” 看起来阳光又乐观……但是王太微总觉得对方脸上透着一股傻劲,眼神里带着一股清澈又愚蠢的气息。 不过心大乐观,也勉强算是一个优点吧。 “当然了,”想起自己要在王太微面前经营出一个成熟可靠的人设,幸垣连忙补充道,“其实我家里是做生物医疗的,所以大概也能分辨出一些无毒植物……” 但因为他说得太过着急,反而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王太微点点头,转过视线,表示他不用解释了。 幸垣心中有些懊恼,他本来还想经营一个成熟男人的人设,结果好像还是事与愿违了。 但是其实,他真的懂点植物学的! 而王太微看向手中的触须,心中还在认真思考。 虽然是幸垣捡的……可是这根触须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被幸垣捡到? 难道也和她一样,这座海岛上的未知生灵是在故意诱惑幸垣吗? 但是之前诱惑她是为了让她上岛,如今幸垣都在岛上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而且幸垣的身板看上去一根触手就能解决了,何必再设陷阱、弄得这么麻烦? 难道……只是意外? 那么意外又是怎么发生的? 王太微看向幸垣,询问道:“你有在周围看到其他人或者生物吗?” “这些日子里,始终都是你一个人吗?” “是的,”虽然不解王太微为什么要再次强调这个问题,但幸垣还是乖乖答道,“这里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 “至于其他人或者其他生物……我一个都没有看到过……” 王太微:“哪怕是刚才?” “是的……不过,”幸垣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刚才你到来之前,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王太微连忙追问。 幸垣:“说不上来,有点像是鱼腥味,又有点不像……” 刚闻到这股味道时,幸垣差点没被吓一跳,因为这股味道和他在邮轮上闻到的鱼人、海鱼聚集在一起时的味道很像……因为当时的印象过于深刻,所以他对这种气味很敏感。 但仔细一辨认,又发现有些区别……而且这味道才刚出现了一会儿,很快就消失了,紧接着,幸垣就见到了从前面赶来的王太微。 见到王太微之后,幸垣脑子里都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占据了,哪里还记得起刚才闻到的奇怪味道。 王太微这么一问,幸垣才细细想起来。 王太微:“你知道这个味道后面去了哪里吗?” 王太微来到这里之后,就再也追踪不到那个拥有特殊气味的生物了。 幸垣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指了指后方的丛林:“好像是往那里去了……” 王太微看向幸垣指着的方向,那里有一片高大的乔木,枝条从高空垂落,散落到地面上,形成无数道苍翠欲滴的大网,葱葱郁郁的枝叶遮住了丛林中的奥秘,让人看不清里面的道路。 “那里是一片榕树林……这长相奇怪的植物根也是我在那里捡到的,”幸垣解释道,“其实我也没打算吃它,因为榕树的气根一般不能食用……我只是好奇,毕竟一般的榕树条不会长成这个样子……” “你说这是榕树的气根?”王太微扬了扬手中的“触手”问道。 “是啊。”幸垣说道,“不过很奇怪,这条榕树气根与那里的榕树长得都不一样,所以我才好奇地把它捡回来……” “……说起来这座岛屿也可真够怪异的,我上岛之后,连一只动物和昆虫都没有见到,害我只能一直啃草,”幸垣抱怨道,“简直就跟这里长满了食人花和猪笼草一样!” “等等,”王太微突然道,“你刚才说什么?” 幸垣一愣:“我一直在吃草?” 王太微:“下一句。” 幸垣:“就跟这里长满了食人花和猪笼草一样?” 王太微:“没错。” 这里之所以没有动物和昆虫,恐怕就是因为这里盘踞着一只足够强大的生物……王太微原本以为会是操控着植物的食肉动物,毕竟食肉动物才会有如此强烈的嗜血欲望,但现在想来,也有可能是拥有捕杀习性的植物。 异化可以让鱼类开始吞噬上岸人类的身体,那么让原本安静的植物变得凶残嗜血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刚才那只未知生物又是怎么回事? 王太微望向远方榕树林的方向,她决定前往那里一探。 “你在这里等我,”王太微说道,“如果我没有回来的话……” 说罢,她停顿了一下。 她原本是想让幸垣去投靠船队,毕竟那是这座岛上唯一的人类团体,而杨霖身份未知……但仔细想想,船队众人排挤幸垣不说,那边似乎也有一个类似杀人狂魔的存在,无论幸垣去哪里,似乎都逃不了一个“死”字,于是她只好道: “如果我没有回来的话,你就自己一个人找个地方好好躲藏吧。” 反正能活一天是一天。 “不!”幸垣连忙道,“我想跟着你!” 他眼巴巴地望着王太微,刚才发的要做个不粘人、不缠人追求者的决心和誓言已经完全被他抛到了脑后。 “不行。”而王太微只是冷冰冰地看着他。 “太微、太微,我……”看着王太微冷漠的眼神,幸垣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 继“不粘人、不缠人”之后,说好的“遇到事情也不能再一味只听对方的话、要坚持自己的想法”也成功宣告失败,计时二十分钟不到。 “那好吧,”幸垣委委屈屈地说道,“那太微……太微小姐你一定要回来啊!” 看着幸垣眼巴巴的样子,王太微迟疑了一会儿,回了一个“嗯”字。 于是幸垣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他欢悦道:“太微……太微小姐,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总而言之,在幸垣依依不舍的眼神下,王太微毫不留恋地进入了榕树林。 和这座海岛一样,榕树林里安静得吓人,高大的榕树遮掩了天空,王太微看不到太阳,只能见到上空垂落下的密密麻麻的碧绿枝条……仿佛吊死鬼脖颈上生了铜绿的斑驳锁链。 榕树林里十分阴暗,若是视力不好的人甚至会看不清前方的路,但是异化之后,王太微的各项机能早就超越了人类的极限,所以她很快就看到远方垂落在地面上的榕树根须中,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 它正朝着丛林深处逃去。 与此同时,那股进入榕树林后就再未出现的奇异味道也再次涌现。 ——仿佛在故意引诱着王太微靠近。 第33章 “王小姐怎么可能会是杀人魔!” 而在营地之中, 当周志明满脸凝重地说出这个猜想时,当即就有人跳出来反驳他。 “王小姐那么柔弱善良,怎么可能会杀人!” “是啊, 王小姐又漂亮又温柔, 一看就不可能干这种事啊!” “而且失踪的那些人很多都是健壮的男人,王小姐手无缚鸡之力,只是一个柔弱女孩,怎么可能杀得了对方?” “你是不是故意想针对王小姐!” “太过分了吧,朝一个无辜人身上泼脏水!” 人们纷纷用质疑的目光看向周志明以及他身后一直都不说话的幸存者, 原本见到他们显露的高兴神色也逐渐变成了怀疑。 周志明的脸上的笑容不由得变得勉强起来,他打了个哈哈,勉强笑道:“那大抵是我与王小姐接触不多,所以对她产生了一些误解……” 他原本的说辞也很快就做出了改变: “其实仔细想想, 王小姐手无缚鸡之力, 的确不太容易干出这种事来……” “是我太过分了……王小姐这么柔弱,身体也不好,我的确不该这么想她的……”周志明的声音里面充满真诚。 见到周志明这么真诚地道歉了,人们心中虽然还有一些不满,但是在对方的忏悔和奉承声下,很快就被他三言两语地打散。 倒是孟觉在一旁嘟囔道:“我倒是觉得那个王小姐的确有些问题……” 是的,作为一个杠精,孟觉自然是谁来都得杠、一个也不放过,幸垣和邝灵台还在时就被他杠过不知道多少次。 除此之外,他生性多疑,还有些被害妄想症,总感觉有无数刁民想害他……正因如此,在见到王太微上船弄出了很多争端之后,他就很少和这种类似红颜祸水的角色见面,唯恐避之不及,所以现在受到的影响有限,还能理智地杠一杠王太微。 说起来,那些争端似乎都是幸垣解决的……虽然不知道用的是什么方法。不过后面幸垣尽管天天被冷嘲热讽、排挤孤立,却也没人真正对他动手…… 总之,孟觉认为周志明怀疑王太微,的确有一定的道理,毕竟王太微虽然看起来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但是她完全可以操控利用她的爱慕者去杀人。 见过人们对她痴迷样子的孟觉完全不怀疑她能做到这一点。 ——殊不知,这就是周志明原本想用的话术,借此增加人们对王太微的怀疑,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刚一提出王太微是杀人魔的可能性,就遭到了人们全方位的连环喷射,不得已,他只好改变了话术。 当然了,在生性多疑的孟觉心中,突然出现的周志明一众人也显然并不可靠,身上充满了许多疑点,所以对于他们的话,孟觉同样心中存疑。 而这时,刚打消人们心中对他的怀疑和不满、建立起了王小姐后援会的周志明又开始说话了。 他目光沉郁,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对人们沉重地说道: “其实我之前对王小姐产生怀疑,是有原因的……” 在人们反驳、喷射他之前,他连忙说道:“因为我之前在岛上见到了王小姐!” “什么,你见到了王小姐!” “王小姐如今在哪里?” “你是在哪里见到的?” 果不其然,他一提起这个话题,人们就纷纷忘记了之前的事情,开始忙不叠地追问起王太微的下落来。 “大家不要着急,”这回反而是周志明让大家冷静下来,他对人们用沉重的声音说道,“我是在海滩旁见到王太微小姐的,当时她身边还有另一个人,并且王小姐似乎和那个人起了争执,甩开对方独自跑到海滩上……原本见到其他幸存者,还是自己认识的人,我心中是很高兴的,于是我就上前想和她打个招呼,问下她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有没有其他人的存在……谁料王小姐见到我之后,就像是受惊了一样,飞速地跑进了丛林,等我前去寻找时,她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了……” “之前我怀疑王小姐,也是因为她见到我之后的表现实在是太奇怪、不像是正常人的反应……但是听完了大家的话之后,我觉得王小姐不是杀人魔,而是被杀人魔给挟持了!” “什么!”众人大吃一惊。 而周志明的神情也变得严肃,他用低沉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后来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以前和王小姐住在同一层时,就发现王小姐一直很喜欢待在房间里、不爱出门,生活作息也有些奇怪……我过去以为是王小姐本身有问题,可是现在想来,恐怕是那个时候,王小姐就已经生活在杀人魔的控制中了!” “什么!”众人心中充满了对王太微的担忧。 “王小姐竟然被杀人魔挟持了!”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救出王小姐?” “难怪王小姐一个人出海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原来是这样!” “王小姐一个人和杀人魔待在一起,该有多无助啊……” “我们一定要救出王小姐!” 一群人愤慨激昂。 “不是,”孟觉忍不住想要吐槽了,“这么离谱的话,你们不会真信吧?” 谁料一个乘客猛然转过身,用如牛般赤红的眼睛瞪着他:“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你难道不想要救王小姐吗?” “你是不是和杀人魔是一伙的!” 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情绪也变得越来越激烈。 而其他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男人们也齐齐转过身,用那一双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盯着他,异口同声地对他质问道:“你难道不想救王小姐吗!” “你难道不想救王小姐吗!” “你难道不想救王小姐吗!” 令人毛骨悚然。 孟觉心头一跳,心中惊惧不已,他发誓,如果他此时说一个“不”字,他一定会被眼前失去理智的男人们撕成碎片。 不对劲、这样的场景不对劲。 孟觉很快意识到了问题。 之前这些男人们虽然对王太微十分狂热,但也仅限于王太微在船上的时候,而且也没像现在一样这么失去理智……更何况王太微消失后,他们的感情就随着时间流逝而淡化,变成了对王太微略有好感的普通追求者水平。 但是现在他们几乎是已经着魔了! 这实在是太不对劲了! 有人重新催化了这种情感?不,或许该说是执念和欲望? 可是此刻孟觉什么也不能说——果然他不想死的话。 面对这些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目光,他暗自擦了擦自己手心的冷汗,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借此掩盖自己内心的惊惧,孟觉也不敢杠了,而是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当然想拯救王小姐了。” “王小姐这么柔弱的女孩被杀人魔挟持,一定会很无助、很害怕……” “拯救弱小、惩恶扬善,我辈义不容辞!” “我、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去救王小姐了,哈哈、哈哈哈……” 孟觉冷汗不停,他控制不住地不断扶着眼镜,借以掩饰自己的紧张。 男人们这才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孟觉呼出一口气。 其他旁观者同样如此,他们都暗自松气。 是的,不是所有人都这般着魔,还是有一些保持着理智的人,比如说之前一直囔囔着要去找亲人的乘客,还有一部分因为杨芒、程衡这三人的三角恋而对王太微心怀距离的船员。 现在,那个想找亲人的乘客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但是他什么也都不敢说。 而周志明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现在,看来我们的意见已经达成了一致。” “接下来,我们就去将王小姐救出来吧!” “等一下,我还有一个问题,”孟觉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你所说的那个挟持王小姐的杀人魔,究竟是谁?” 周志明叹了口气,声音严肃地说道:“那是一个非常危险的男人,天生就让人觉得恐惧。” “过去,他就住在王小姐的隔壁……现在想来,恐怕就是因为这样,他当初才那么轻易就挟持了王小姐……” “我想这个人你们也认识。” 其他人一愣:“我们也认识?” “是的。”周志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他就是邝灵台!” *** 王太微朝着榕树林深处飞奔去。 气味变得越来越浓了。 与此同时,在地上蠕动的东西也变得越来越多。 那些东西藏在枯枝落叶中,像是受了惊的小动物一样,不断地朝更深处逃亡……却也像是故意放出的诱饵,以猎物的形态来掩盖猎人的本质…… 终于,那些蠕动的东西终于停了下来。 王太微拨开那些厚实的落叶和枯枝,发现原来藏在底下的,是一根触手。 或许也是榕树的气根? 然而王太微实在是分辨不出来。 因为眼前的触手与她曾经见过的并不一样,它们拥有黑色粗粝的外壳,像是粗糙的树皮,然而在外壳之上,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小鳞片,密集恐怖,简直就像是得了什么皮肤病一样,丑陋恶心,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冒出鸡皮疙瘩! 简直就是精神污染! 更别提这些“触手”身上还弥漫着那种不可描述的古怪味道了。 若是个普通人,只怕早就被这些恶心丑陋、布满鳞片的触手吓得要做噩梦了!恨不得一直闭上眼睛,绝不肯看第二回。 然而遭遇了这些事情后,王太微的阈值已经提高了很多,比起这些触手丑陋的样子,她更在意的是这些触手的主人。 而这些触手仿佛也感知到了王太微内心的想法,不断带着她朝前走去。 最终,王太微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下半身与大地勾连,密不可分,腰腹间却不断分裂出触手的“人”。 见到对方,王太微瞳孔一缩,无数惊涛骇浪在她的心中翻滚。 “好久不见。”那人原本闭着眼睛,感知到王太微的气息后,慢慢睁开,露出无神没有焦距的瞳孔。 见到王太微的到来,对方露出了一个和过去一模一样的、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 和这些从它身上探出的触手一样,对方的身体也同样生长出了细密的鳞片,与此同时,它的身体似乎开始了木质化,变得粗粝坚硬,像是粗糙的树干,还长了一些枝叶,无数黑色长满鳞片的枝叶从它的身体各处垂下……它全身上下都充满了非人的怪异,没有一个见过它的人,还会把它当成同类…… 怪物。 这似乎是人们唯一能对它做出的定义。 而它身上少有彰显着“人”的特性的,就只有对方身上勉强拥有人类形态的双臂—— 和那张女性化脸上特有的柔美面容。 “好久不见,太微。” 第34章 “温南霜。”王太微慢慢吐出了这个名字。 不错,出现在王太微面前,形态怪异而扭曲的生物,正是自邮轮坠毁之日便再未见过的温南霜! 而之前王太微见到的那只未知生物,又哪里是什么生物?分明就是一团不断扭曲蠕动伪装成生物形态的触手! 温南霜是故意引她来的。 王太微神情复杂地看向温南霜,她没有想到,再次见到温南霜的时候她会变成了这个样子——从一个人完全异化成了几乎看不出人类形态的怪物。然而眼神稍有波动之后,王太微的目光又恢复了冰冷。 不管以前如何,现在的温南霜是敌非友,她也并不想和对方说什么“好久不见”。 “你引我来这里是为了什么?”王太微冷冷地看向温南霜,目光警惕。 “太微, ”温南霜叹了口气,目光哀怨忧愁,“你不要对我这么防备。” “我只是想见见你罢了……” 不要防备? 开什么玩笑! 王太微至今还记得,对方想将人肉塞进她口腔时,露出的那种扭曲疯狂的神情。 她已经不再是温南霜了……或者说,在被周昌翡异化标记后,她的思维已经完全被周昌翡转变,早就不是过去那个温婉平和的女子了! 尽管不知道温南霜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模样,但是失去了人类的形态,并不代表对方变得虚弱……事实上,抛弃人类形态后,这些异变者的力量反而会不减反增。 即便曾经的温南霜弱得不堪一击, 但此时王太微站在她的面前,却能从对方怪异扭曲的身躯中感受到一股危险。 王太微有理由怀疑, 对方引她来到这里是为了吞噬她, 好增强自己的力量,又或者是借此恢复她人类的模样。 而温南霜只是对她忧愁一叹, 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一样,主动答疑道:“放心吧,太微,我不会吞噬你的……” “因为吞噬你,只会加速我的死亡……” 王太微微微蹙眉,听到温南霜的话,她想起了自己当时撕咬周昌翡时的样子,那种反胃恶心、让人头皮发麻的感触,令她现在想起也感到尤为厌恶。 而且她从未对周昌翡产生过食欲,周昌翡似乎也没有想过要吞噬她,在那之前,周昌翡甚至没想过她会撕咬他的肉,当时周昌翡脸上的震惊令王太微至今都记忆犹新。 难道……他们这些异化者,并不能相互吞噬吗? 可是她食用异化鱼肉时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且她在异化后的程衡身上,依旧能感受到食欲…… 像是看出了王太微的困惑,这个时候,温南霜反而开始对她解答起来,如果忽略她脖颈以下的躯体,温南霜看起来和过去那个知心大姐姐并没有区别,她温婉耐心地说道: “是因为力量的冲突。” 力量的冲突?王太微不自觉看向温南霜。 温南霜唇边勾起的嘴角更深,她耐心地解释道:“和你们这些完全体不同,我们没有资格被进化乐章选中,成为真正的人类,只能通过其他低等卑劣的生物来产生进化,变成次等品……” 说到这里,她脸上不禁流露出遗憾的神情。 进化乐章?真正的人类?次等品? 王太微又忍不住想起了周昌翡的新人类鼓吹论,看来温南霜已经被周昌翡完全毒害了。 王太微没有能力改变这种被洗脑之人的观点,而温南霜显然已经深陷其中。 不过……进化乐章,这又是什么东西? “周先生认为,进化是一道华丽的乐章,”温南霜语气平静,但她的目光却充满狂热,“天启之夜的流星雨,就是这第一道乐章的开场,它的奏鸣,象征着进化的开始。” “从此以后,完人将永远站立在食物链顶端,而我们这些半人,也会永远追随半人的脚步、朝着完人进化……” “可惜,原本若是邮轮上的盛宴没有被破坏,那么乐章早就能在当时奏响了……”温南霜的声音显然有些惋惜。 说罢,她便充满依恋和信仰地看向王太微:“所以太微,你不必担心我会伤害你……” “我只是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的同伴罢了。” 王太微:…… 显而易见,和她的身体一样,温南霜的思维也完全朝着怪异非人的方向扭曲,她所谓的完人,在王太微眼里,不过只是披着人皮的怪物罢了。 而她口中的不会伤害,对王太微来说,早就是最严重的伤害。 对王太微而言,这种思想上的异化甚至比身体上的扭曲更加可怖。 因为他们已经不再拥有人性,从身体到精神,都被兽性所掌控。 只是,进化乐章……王太微忍不住蹙眉,心中疑窦丛生。 虽然周昌翡一直在她耳边蛊惑她加入他们,说什么“真正的人类”、“进化”……但是却从来没有在她耳边提及过“乐章”这个词。 此外,在见到程衡的时候,周昌翡直接称程衡是“异化的怪物”,表情厌恶,并非像温南霜说的一样,将他们这样的半人当成完人的追随者。 周昌翡看起来,似乎是个更加纯粹的“种族主义者”,视其他除“完人”以外的所有生物为食物,当然也包括所谓的“半人”和普通人类。 而温南霜继续在为王太微解答: “没有被进化乐章挑选中的普通人很难成为完人,我们想要获得力量,只能先成为半人,而成为半人最简单的方式,就是食用变异生物的身躯,从而获得变异生物的能力和特征……” 果不其然,和王太微猜想的一样,人类食用异化生物,就会朝着异化生物的方向进化。 “当然,那些异化生物也是如此,只要食用普通人类的身体,便可以拥有人类的特征,同样朝着人类进化、成为半人……”温南霜温柔笑着说道,“对低等生物而言,进化乐章是仁慈的,它不会歧视任何低等生物……” “在它的面前,众生平等,所有低等生灵都拥有进化的机会、成为半人,为完人效力……” 看到温南霜如此平静地说出这样的话,丝毫没有觉得不对,王太微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涌起。 所有生灵都拥有进化的机会、其他生物也能成为半人……这背后意味着什么,难道温南霜不知道吗? “当然,”见到王太微脸色难看,温南霜善解人意地补充道,“这只是对我们这种低等生灵而言,和我们不一样,完人是进化乐章的宠儿,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灵,天生就该享受世界的拥护……” 越说,她看向王太微的眼神就越发依恋和痴迷。 然而王太微面色冰冷地打断了温南霜的话,她不想再听温南霜说这些不着边际、蛊惑的语句,她怕自己再听下去,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了。 真是可笑,一边说着仁慈、平等,一边却又将完人高高在上地供养起来……就算王太微是他们口中的“完人”,但她也对这所谓的“进化乐章”进化乐章提不起任何好感,甚至充满厌恶。 令人作呕。 她觉得每听一秒,都是对她的精神污染,若非还想从温南霜口中获取信息,她根本就无法在这里待下去。 “直接告诉我,你所谓的力量冲突是什么。”王太微冷冰冰地说道。 温南霜哀婉地看了王太微一眼,便开始解释:“那些低等生物虽然也因为进化乐章的仁慈,开始了进化,但是它们进化的方向不同、进化的力量也相互冲突……” “一般来说,我们普通人想要成为半人,只能选取一种力量,或者说,只能选取一种异化生灵的血肉,否则体内的力量就会产生冲突……” “比如兽类与植物,”她继续道,“如果食用了兽类、朝着兽类进化之后,又食用了植物……由于这两种进化方向相互冲突、两种进化力量相互排斥,那么半人的身体很有可能会承受不住这种冲突、开始崩溃……” “当然,也有半人的相性比较好,承受能力比较强,便可以承受两种,甚至是三种不同的进化方向……” 温南霜提到了“相性”。 大抵是因为王太微是他们眼中“完人”的缘故,温南霜对她知无不言。 所谓“相性”,指的是人类与其他生物的匹配程度,比如说鱼类,如果一个人与鱼类进化体系的匹配程度高,那他可能只食用了一小部分异化鱼类的血肉,便能朝着这个方向进化,而且不会失去理智,依旧能保持大部分人类形态……反言之,若是一个人与鱼类的匹配程度不高,却吃了异化鱼肉,那他可能不会进化,而是直接崩溃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由此可见,程衡与鱼类的匹配度很高。 事实上,由于生理形态差异,大部分人类与非人生物的匹配度都不会太高,基本都会得到反噬,化身为怪物才是大概率事件……当然,想要恢复理智,那还有一种方法,就是食用同族万物灵长的血肉。 与此同时,王太微还从温南霜口中得知一个恶劣的消息,或许由于人类是万物之灵,其他所有生灵吞噬人类都不必担忧匹配度的问题,它们不会得到反噬,可以一直朝着人类的方向进化。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人类的未来,又将走向何方? 王太微有一瞬间感到迷茫,但她很快反应过来,现在并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所以你就是因为力量冲突,才变成这个样子的吗?”王太微看着她身上四处飘散的枝叶和上面密密麻麻的鳞片,冷冷说道。 “不错,”温南霜的眼神变得更加哀婉,“周先生离开后,我就只能通过食用鱼肉成为半人,来逃脱那些肮脏低等的变异鱼类……谁料来到这座岛食用了海面上漂浮的植物触须后,我身上的力量就开始失衡,最终变成了这副样子……” “虽然没有变成彻底失去理智的低等野兽,但是身躯却与这座岛彻底连接……” “太微,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了……”温南霜哀婉地看着王太微,声音中充满恳求。 她的眼中充满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 看着眼前怪物哀求的样子,王太微有些恍惚,她想起了过去温南霜的模样,然而对方不断蠕动着的触须和上面漆黑丑陋的鳞片,又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她,眼前的这只怪物早就不再是过去的那个温南霜了。 更别提她曾经疯狂的样子和刚才疯子一般的话语还在王太微的眼前和耳边回荡。 也许温南霜是遭遇了周昌翡的蛊惑才变成这个模样,也许她心中本来就充满了黑暗的种子……但不管怎样,王太微都不可能把眼前的这个怪物放出来。 何况她也根本不知道救对方的方法。 “我救不了你。”王太微冷酷地拒绝道。 “不,你可以的!”温南霜的声音猛然变得尖锐。 “只要你愿意帮我、只要你愿意转化我——” “——让我成为你的眷属。” 转化?眷属? 王太微不明白温南霜的意思,然而无论如何,她都不可能会帮她。 大抵是王太微拒绝的态度刺激到了温南霜,从对方身上生长出来的丑陋触须开始疯狂地蠕动,它们疯狂地朝着王太微涌来。 “太微、太微——” “救救我啊,太微——” “让我把我的血肉献给你——” “——吃了我。” 疯子! 听到温南霜的话,王太微感到毛骨悚然。 然而此刻的温南霜却像是失去了理智,显然,力量体系的冲突对她的精神并非毫无影响,此刻的她已经完全无法交流了。 “太微,救救我——” “太微——” 她疯狂地想要将王太微留下。 面对密密麻麻朝她涌来的触须们,王太微飞快地跳跃进丛林里,将这些触须们甩开。 “太微、太微……” 触须们朝前方缠绕去,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斩下,最终拥有一张女人面孔的怪物只好哀婉地看着王太微远去。 漫天的触须又慢慢蠕动着,被女人收了回来,她似乎又变得清醒了。 温南霜开始哀伤地哼起了一曲不知名的歌谣,像是在吟唱着一道美丽而悲伤的乐章。 “太微、太微……” “这是进化的乐章啊,你为什么要想着逃离呢……” *** 离开了温南霜所在的地方,王太微的心情却并不美妙。 温南霜的话解答了她的一部分疑惑,然而却有更多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 如果真如温南霜所言,周先生也是“进化乐章”的忠实拥趸,那么在他蛊惑她、试图拉她入伙的时候,不可能丝毫不提及“进化乐章”这四个字。 所谓的“完人”、“半人”,也是王太微在温南霜这里第一次听到。 更别提温南霜和周昌翡的话虽然大体上相同,却有不可否认的细微差异。 但是温南霜身上被标记的腐烂味道却做不得假,而且温南霜也口口声声说这是周昌翡告诉她的,如果蛊惑温南霜的不是周昌翡,又能是谁? 难道周昌翡是想在拉她入伙之后再彻底给她解答? 还有……温南霜口中的“眷属”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语让王太微心中莫名在意。 王太微不由得想起周昌翡所说的,被她异化的陈勾和程衡。 温南霜身上同样也有被其他——如周昌翡这样的异化者标记后的腐烂味道……她身上拥有三种味道,想必就意味着她被三种力量给异化了。 但是周昌翡对她的异化给她带来了什么?难道就只是精神上的洗脑? 温南霜为什么会说出“眷属”两个字? 所谓的“眷属”……难道就是指被其他变异者异化的人类吗? 一个个疑惑从王太微的脑海中冒了出来。 温南霜在食用了变异鱼肉和触须之后还能勉强保持理智、没有彻底崩溃成无意识的怪物,会不会与周昌翡最先对她的异化有关? 不知为何,王太微隐隐觉得自己似乎触及到了答案。 如此一来,这些被二次异化的异化者在崩溃之际如果想要保持理智,恐怕就只有两种办法——被完人标记、成为完人的眷属,或者开始不断地食人。 但是温南霜口中所谓的“完人”和“半人”之间,会有什么更深层的联系吗? 王太微非常想要了解这一点,毕竟她似乎在无意之中,已经异化了两个人……只可惜,最后温南霜已经失去了理智,无法告诉她答案。 王太微心中有些懊恼,也许她应该学会虚与委蛇?毕竟她还有许多问题都没有得到解答。 比如完人和完人之间究竟能不能相互吞噬?是完全不能,还是说吞噬之后会出现相当可怕的后果? 这种异化者对普通人的异化能不能控制?如果能,又该怎么控制? 普通人在被其他生物异化之后难道就只能食用同种生物的血肉果腹吗? 所谓的“相性”又该如何判断? 为什么她闻不出被她异化的人的味道? 如果陈勾是她的“眷属”,那么勾陈又是怎么回事? “眷属”究竟意味着什么? 王太微深深地觉得自己对异化者的了解太少了,现在她所知道的一切,都是自己推测或者周昌翡、温南霜告知的,但是他们说的就一定是真的吗?所谓“完人”、“半人”这样的界定也只是“进化乐章”所言,外面的异化者当真是这样界定的吗? 也许离开这里之后她应该主动去了解其他异化者——假如她能从这里出去的话。 第35章 “嗡嗡嗡——” “嗡嗡嗡——” 哪里来的蚊子,怎么那么吵? 幸垣摇了摇头,试图把这烦杂的蚊虫声甩出脑海。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来到了岛上之后,他的耳边,总是缠绕着这些令人烦躁的虫鸣,离开船队后更是如此,让他心烦意乱。 可是环顾四周, 却又找不到一只虫子。 难道是他出现耳鸣了吗?幸垣开始怀疑自己。 幸垣坐在那棵大树下,百无聊赖地玩着地上的触须。 好饿啊,太微什么时候回来啊? 想到离开的王太微, 幸垣的心情有些低落, 都怪他太弱了,才会被太微当成包袱扔下。 他什么时候才能够帮上太微呢? 地上的触须也蜷缩起来,仿佛心情也跟着低落。 “嗡嗡嗡——” “嗡嗡嗡——” 好吵啊……怎么会这么吵? “啪——” 他的耳边似乎响起了虫子被拍死的声音,但是幸垣环顾四周看了看,依旧什么也没看见。 幸垣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啊, 他的耳鸣越来越严重了。 也不知道这耳鸣能不能治好,幸垣心中有些忧愁,耳鸣本来就很难治,要是治不好可怎么办? 太微小姐也不会喜欢一个有耳鸣的男人吧…… “嗡嗡嗡——” “嗡嗡嗡——” “啪——” “啪——” 闻到食物的香气,幸垣越发感到饥饿了,但是他想起了王太微的嘱咐,不能乱吃东西,于是他强忍下自己去觅食的欲望,继续百无聊赖地坐在大树下,玩着触须。 好想去见太微啊…… 王太微回来的时候,便看到幸垣坐在那棵大榕树下,原本充作食粮的植物们被凌乱地扔在地上,散了一地,而幸垣的手中则拿着那根形如触手的根须,他正在无聊地把玩。 王太微当即便是心中一紧。 “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触碰这东西吗?” 幸垣原本还在无意识地玩着根须,突然听到了王太微冷漠甚至有些严厉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果然看着王太微朝他走来。 幸垣心中一喜,立即高兴地跳了起来:“太微……太微小姐,你回来了!” 又见王太微蹙着眉头,有些不高兴地看向自己手中的玩具,他连忙把这不知名的植物触须扔到了角落里。 “我没有乱吃东西!”幸垣忙对王太微表白道,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说……不过感觉太微似乎对这件事情很是在意。 果不其然,当他说完了这句话之后,王太微的表情缓和了一些。 她看向那根被扔到角落里的触须,对幸垣警告道:“别接近这种长相的植物。” 幸垣像是小鸡啄米一样,忙不叠地点头。 哪怕是幸垣也能看出,现在王太微的心情并不好。 虽然得到了一部分信息,但温南霜却并没有告诉王太微任何有关这座岛的事情……也不知温南霜是根本不知道,还是故意忽略了过去。 王太微依旧不清楚该如何离开这座海域。 最重要的信息没有获得,王太微的心情自然不会好。 忽然王太微环顾四周,微微蹙眉。 她好像,闻到了一股鱼腥味。 “刚才有人来过这里吗?”王太微朝幸垣询问道。 “没有啊。”幸垣无害地摇了摇头,看起来有些茫然。 也是,如果有朝着鱼类变异的怪物来到了这里,只怕幸垣也活不到现在。王太微心道。 但是周围的鱼腥味却做不了假……等等,这股味道,似乎越来越近了。 王太微的神情忽然一变:“有人在朝这里靠近。” 而且不止一个。 *** “我们是不是越走越远了,王小姐他们真的会在这里吗?”被周志明等人挟持着走了很久之后,孟觉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他们此刻已身处丛林深处,周围的环境越发昏暗,密密麻麻的榕树林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牢笼一样,将他们重重包围。越往里走,孟觉就觉得越发喘不过气。 “王小姐还在里面等着我们来救,你难道就想这样中途放弃吗?”一个船员赤红着双目,愤怒地看着他。 看着众人怒目以对,孟觉非常自觉地闭上了嘴,不再说话了。 然而他的心却更加惴惴不安。 天性多疑的他自然不相信周志明等人是真的想去救王太微,奈何他身边的这群人在周志明的蛊惑下,莫名其妙就变得振奋固执,一意孤行,已经完全听不进别人的话了……少部分原本和他一样保留了理智的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群体气氛的影响,也逐渐上了头,双目赤红,完全融入了其中。 孟觉左看右看,只觉得这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正常人,不禁冷汗涔涔,各种阴谋论开始在他的脑海中上演。 这下可好,原本的杀人狂或者幽灵还没有找到踪迹,这群人的脑子也被周志明给掏走了……他真的还能够在这海中孤岛中活下去吗? 孟觉开始怀疑人生。 不过……孟觉偷偷看了一眼始终把自己的皮肤包得严严实实的周志明和他身后一直不说话的几个家伙,心中疑窦丛生。 虽然岛上的天气不至于说燥热,但也没有寒冷到需要将自己包裹成这样的地步。 他总觉得里面应当有什么文章。 而且……看向周志明几人,孟觉心中有了一个更可怕的猜想。 假如那一直游荡在岛上、隐藏在暗处的杀人狂或者说是幽灵,就是周志明几人呢? 毕竟周志明几人过去也在邮轮上,同样拥有下手的机会,而邮轮沉没后,他们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也只是对方的一面之词,谁知道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万一他们其实早早就来到了这里、一直在暗处窥伺他们,对他们下手呢? 孟觉越想就越觉得恐慌。 目前岛上也就三批人,他们这些探查船上的人、周志明几人,还有王太微那三名海难幸存者。 幸垣和邝灵台失踪了,孟觉有理由怀疑他们和其他失踪者一样,已经遭了毒手,而他们这些探查船上的人一直待在一起,若是杀人狂在他们中间,很难不流露出痕迹……至于王太微,她已经很久没有露面了,孟觉怀疑她同样凶多吉少,不过就算王太微还活着,一个天生力量处于弱势的女孩,也无法无知无觉地杀害那么多人。 如此一来,最有嫌疑的人,无疑就是周志明这一众人。 更何况,邮轮是怎么沉没的还不知道呢!光是幸垣和周志明的说辞,就存在很大的差异。 孟觉当然不会相信幸垣口中的话,什么怪物,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但也并不意味着他就相信了周志明的说辞,撞上冰山,这也太巧了。 孟觉扶了扶眼镜,心中隐隐有了推断。 只怕幸垣说的未必全是假的……这世界上当然不会有怪物,但是极有可能存在——假扮成怪物的人! 孟觉偷偷瞄了周志明几人一眼,越观察越觉得古怪。 周志明也就罢了,他身后的那几人时常低着头,双腿有些超出常人的长,浑身都被布包裹着,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十分奇怪,身形高大,却很不协调… …若是在晚上见到他们走路的样子,只怕孟觉都要被他们吓死! 这样的人,扮起怪物来,岂不是惟妙惟肖? 就算现在有人来告诉孟觉他们就是怪物,孟觉也不会太过惊讶…… 这样一想,孟觉心中顿时就是一沉。 若他猜的都是真的……那么这几人接下来要带他们去的地方,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啊! 孟觉心中暗恨这些人怎么都跟被周志明洗脑了一样,听不进人话,同时心中又充满了惊疑……难道是最近国外出现了什么类似兴奋剂、致幻剂一样的东西,可以操纵人们的情绪? 不然无法解释他身边这群人现在这种异样的状态啊! 孟觉的疑惑无人能够解答,虽然他已经知道周志明等人绝对有问题,但孟觉也无法反抗,只能憋屈地跟着众人,准备到地方了再做打算……其实他也想过逃跑,可惜其他人把他看得很紧,孟觉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 好在目前周志明和其他人都没有对他出手,看来是准备先去目的地了。 “王小姐一定在杀人狂手中受了很多苦!” “该死的杀人魔、该死的邝灵台!” “我们一定要救出王小姐!” …… 远处的丛林中,王太微听着人们的,面色古怪。 拯救她?她有什么好拯救的? 还有,邝灵台和杀人魔有什么关系? 别人不知道,但王太微却知道,所谓邮轮上的杀人魔,其实是周昌翡和海底跑上来的鱼怪。 至于邝灵台……至少目前王太微没有看见邝灵台食人的样子。 想到这里,王太微心中一动。 也许,她可以去寻找邝灵台解答一些疑惑? 与温南霜的谈话让她意识到了,她不应该拒绝与其他人……或者说与其他异化者的交流。 然而现在邝灵台下落不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能有机会遇到他的时候再说了……而且邝灵台是敌是友未知,当初对方就一直怂恿他们来到这座海岛,目的不明,只怕也不一定就愿意回答她的问题。 甚至邝灵台本身,就可能与这座海岛存在联系。 ……究竟谁,才是她可以合作的对象? 前方的船队成员们吵吵囔囔的,还在吵着说要“救出王小姐”。 王太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跟上。 然而她的手臂却被幸垣拉住了,幸垣紧张地看着她说道,眼里充满担忧:“太微,那些人不是什么好人,他们甚至想过要杀死我!” “你别过去,现在他们看起来情绪很激动,说不定会伤害你!” 而王太微只是冷淡地说道:“他们伤害不了我。” 不说那些本来就只是普通人的船队成员,就算是周志明几个,也伤害不了她。 即便是周昌翡,不也没有成功杀死她吗? 见到王太微离开,幸垣咬了咬牙,还是决定跟了上去。 随着这些人的前进,王太微感觉到鼻尖弥漫的鱼腥味越发严重,她很快就意识到,前面正埋伏着许多只异变的人类——不是,是怪物。 它们正张开着獠牙、流着口水,等待着美味的食物来到它们的口中。 这无疑是一个陷阱,然而人群中只有少部分人意识到了这一点。 就在人们越发朝着陷阱靠近时,他们突然听到了一个清冷的女声。 “你们是在找我吗?” 众人回头一看,便见到王太微正站在榕树林中,冷淡地看着他们。 “王小姐!”人们惊喜道,“你没事吧!” 人们纷纷朝她冲了过来。 王太微有些不适地避开了人群,冷冷道:“我会有什么事?” 是她的错觉吗?总感觉,这些人对她似乎更加狂热了……在她离开船队之前,这些人有对她这么痴迷吗? “王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听说你被邝灵台抓走了,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王小姐,这些日子你过得还好吗?”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道。 从人们的话中,王太微大概拼凑出了事情的经过。 大概是为了激起这群人的情绪,周志明特意找了个借口,把锅推到了邝灵台身上,又以救她的名义,诱惑这群人主动走进陷阱当中……不过,周志明知道邝灵台是什么东西吗? 果不其然,见到王太微出现,周志明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藏在人群中的孟觉也被吓了一跳,他没想到王太微还活着。 王太微:“我并没有被邝灵台抓走……” “王小姐,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周志明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他神情激动地说道,“能看见你安然无恙的样子,我真是太高兴了。” “现在经历过邮轮沉没之后还活着的幸存者,恐怕就只有我们几个了吧?” 他走过来激动地说道:“你当时和周先生一起逃生的样子,至今都在我脑海中历历在目……如果不是那该死的冰山,我们现在还可以在船上一起喝酒……” “作为一起经历过患难的人,我们更应该互帮互助、团结友爱,不是吗?” 这是威胁,王太微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 邮轮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他们清楚,周志明是在告诉她,他知道她是异变的怪物。 同时……这也是示好。 只见眼前的周志明继续笑着说道:“其实当初在邮轮上的时候,我就一直很想邀请你,与我们一同分享邮轮上的食物了,可惜后来邮轮失事,错过了机会……” “好在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机会……王小姐,你放心,我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这座岛上的食物,当然也有你的一份,和气生财嘛……同为海难的幸存者,我想我们应该团结起来,不是吗?” 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两人的对话,人群中的孟觉总感觉有些怪怪的,却也说不清哪里怪。 而王太微的面色却越来越冷,几欲作呕。 她当然听懂了周志明的暗示,周志明想要与她一起分享的哪里是什么食物,分明就是身边这些活生生的人! 见到温南霜时的反胃感再次出现在了王太微的身体里,无法消除的厌恶和排斥涌上王太微的心头,哪怕眼前的周志明比起温南霜更拥有一副人类的模样,但也无法改变对方的思维已经完全被扭曲的事实! 王太微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说出这样的话,轻轻松松地接受了食用同类的事实,甚至感到愉悦,仿佛本该如此…… 也许这副人类皮囊中的灵魂,早已不是人类的模样。 “不必了,”王太微冷冷地说道,“我与你没有什么好说的。” “王小姐。”周志明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吃独食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他身后的人也朝着王太微靠近。 听到周志明的话,王太微只觉得可笑。 这些人……不,这些怪物们的脑中,难道就只有食欲吗? 见到双方对峙起来,其他被周志明迷惑的人也陷入了困惑中,他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然而看着王太微和周志明对上,他们却愤怒地对周志明等人说道:“我们不是来救王小姐的吗?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周志明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他猛地对人们说道:“你们还没有看出来吗?王小姐已经被邝灵台迷惑了!” “现在她说的都是假话,她已经被邝灵台蒙蔽,准备和邝灵台一起杀死你们!” “什么!”人们惊呼道。 王太微却厉声说道:“他在说谎,我从来都没有被任何人抓走,他才是想要杀死你们的人!” 看着争执中的二人,人们陷入了迷茫中。 周志明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像是勾起人们欲望的海妖:“王小姐已经完全被邝灵台欺骗了,她出现在这里,是为了阻止我们找到邝灵台,好给邝灵台逃走的机会! ” “我们要拯救王小姐,把她从邝灵台的谎言中拯救出来……否则,她迟早还会跟着邝灵台一起离开!” 周志明的声音再次变得蛊惑:“难道你们愿意眼睁睁地看着王小姐一起被邝灵台的谎言蒙蔽,离开你们,和邝灵台一起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吗?” 人们的眼神变了。 是声音!王太微很快意识到了问题。 是周志明的声音,一直在鼓动着人们的情绪。 是了,程衡异化后的声音同样能牵动人的心神,周志明也是如此。 也许这些人如此不合时宜的对她的狂热,本来就出于周志明的引导。 王太微本来就性格冷漠孤僻,不善争辩,但凡她是个嘴炮王者,当初找“珍珠号”船长合作时,也不至于完全没有说动船长,让他全然相信周昌翡的话,更何况现在还遇到了自带蛊惑技能的周志明。 周志明还在那里鼓动人们的情绪,他声音低沉地蛊惑道:“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王小姐好。” 真是可笑。 温南霜和周昌翡也是如此说的。 王太微感到尤其愤怒。 既然不擅长争辩,王太微索性就不争辩了——就让她以事实说话吧。 踢开朝她涌来的普通人,王太微目光一凝,很快就落到了周志明身边的一个下属身上。 她早就注意到了周志明等人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装扮。 正常人自然不会如此——可周志明他们是正常人吗? 只见王太微轻而易举地就将最前面的普通人撂倒,踢开后面人的脚,将周围杂乱的树枝甩过去,紧接着,人们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摔到在地上,发出疼痛的嗷叫,而王太微甚至全程都没有让人碰到她的衣角。 浑水摸鱼的孟觉躲在一旁,看得一愣一愣的,几乎以为自己在看什么武侠大片。 周志明身后的三个人嚎叫着朝她攻击来,却被王太微躲开,随即王太微踢向一个人的膝盖,那人被便轻而易举地倒在地上…… 好弱,脑海中闪过疑惑,王太微动作却不停,她迅速撕开地上之人的衣服,却发现里面显露的不是漆黑熟悉的鱼鳞,而是属于人类的皮肤……只是上面有密密麻麻的红色斑点。 王太微愣在了原地。 地上的人开始痛苦地叫唤。 “王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周志明有些愤怒地说道,“我和我的船员们不过是有皮肤病而已,你就要这样羞辱我们吗!” 王太微握紧了拳头,她原本想借此证明周志明等人是食人的怪物,可是对方显露在空气中的肌肤显然并不能说明这一点,那么她接下来的话自然不能让人信服。 在被异化之前,王太微向来沉默寡言、孤僻冷漠,从来不擅长处理复杂的事务和人际关系,更不会应对阴谋诡计,还是来到海上之后,方被教会了什么是人心险恶、什么是处心积虑……她没有想到周志明竟然深思熟虑至此,提前就处理好了他们身体上的鳞片。 只是为什么?作为异变者,对普通人而言拥有绝对力量的家伙,他们为何要处心积虑至此? 无处可说的恶意和愤怒在她的心中翻滚。 看着人们质疑的目光,王太微合上眼眸,再次睁开时里面已经是一片冷漠。 她冰冷地看着地上哀嚎的人们说道:“幸垣说邮轮上有怪物,并不是假话……他们就是怪物。” “信不信随你们。” 说罢就转过了身。 地上躺着的人们惊疑不定,大抵是被王太微揍了一顿,稍微清醒了些,一部分人的智商也有点回来了。 王太微正要离开这里,谁料身后突然传来一个焦急的声音:“等等,我和你一起走。” 却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 正是孟觉。 少数人犹疑了一会儿,便又有几个人跟在了孟觉身后,脱离了周志明的队伍。 周志明皱了一下眉,却没有阻拦。 虽然王太微有疑似吃独食的想法,但他却不是吃独食的人。 给对方几个食物,也省得对方纠缠。 见他们的身影消失,周志明转身看向周围有些不安的羊羔们,露出了堪称温柔的笑容,继续用那种蛊惑人心的声音说道:“放心,只要杀死了那个杀人魔,这座岛屿就安全了……” “你们的生命再也不会受到威胁……” 人们的眼神又渐渐变得迷乱,他们呼吸沉重,双目再次变得赤红。 “那个杀人魔,就在前面……” …… “等等,王小姐,等等我!”孟觉跟在王太微的身后,气喘吁吁。 王太微停下脚步,她看向跟在她身后的人们,眼神晦暗不明。 “可算是追上你了!”孟觉喘气说道,“你说得没错,那些人简直就跟怪物似的!” 他有些放松地看向王太微:“多亏了你,不然我根本就离开不了那里。” 他一边擦汗一边庆幸地呼气道:“现在我们可总算脱离了危险了……” 看着这些放松下来的人们,王太微心中压抑的恶意却又开始显现。 脱离危险? 这些人知道,他们面前的人,也是一只充满了危险的怪物吗? “王……小姐?”孟觉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却见眼前的女孩冷漠地看了他们一眼,说道:“你们跟着我也没有用。” “我并不能给你们带来任何安全。” 说罢就要转身离开。 “等等,王小姐!”孟觉连忙跟了上去,“你总要告诉我这些日子里都发生了什么吧!” …… 幸垣气喘吁吁地跑着,终于赶上行动飞速的王太微时,便见到了王太微和三个原本船队里的人在一起。 “是你?你没死!”见到幸垣,当即就有人惊疑道。 “我当然没死了!”幸垣没好气地回道。 因为王太微跑得太快,幸垣赶到时,所有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现在,双方正在交流信息,整理他们来到岛上后发现的东西。 幸垣自然也加入了进来。 “我刚出海不久,就遇到了被船长派来的杨霖,之后我就一直和杨霖在海面上飘荡,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我们眼前便再次出现了这座岛屿……” 王太微正要叙述她和杨霖进入海岛后的经历,谁料她才刚开了个头,却被人惊慌地打断了。 打断王太微说话的人是船队里的船员,他一直在“珍珠号”上工作,是邮轮上的老员工了,熟识船上的每个船员,后面也跟着大副上了探查船,对探查船的人员变动如数家珍。大副,就是探查船的船长。 此刻这位经验丰富的老船员面色惊疑不定,眼中充满困惑,甚至还有细微的恐惧,他犹疑了一会儿,方用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 “你说的杨霖……是谁?” 第36章 王太微沉默了。 杨霖是谁? 在这之前, 王太微可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率先需要解决的问题会是这个。 “我从来没有在珍珠号的船员中听过杨霖这个名字,更没有在探查船内见过你形容的人。”邮轮上的资深船员如此对王太微说道。 不用看对方的表情, 光凭声音, 就能听出对方此刻内心的疑惑和惊惧。 其他船队成员的表情同样不好看。 “我同样没有在船长身边见过一个叫杨霖的人。”孟觉扶了扶眼镜, 有些怀疑地说道。 显而易见, 在他们的视野里, 杨霖是一个并不存在的人。 “我好像也没有见过……”幸垣挠了挠头。 王太微几乎怀疑自己是产生了幻觉,但是这些日子和杨霖在一起的经历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 她与杨霖相处的时候, 往往只有他们两个人,再不然, 便是船长在场的时刻。 然而船长现在已经死了, 没有人再知道杨霖的来历和真实身份。 死无对证。 简直就像是船队中真正的幽灵。 王太微心中生出对杨霖深深的警惕,然而随之而来的便是疑惑。 杨霖究竟是什么时候上的船? 如果杨霖的目的是这些船员,那他为什么要跟着她? ——还是说, 杨霖关注的对象, 本来就是她? ……另外,杨霖和陈勾之间,会不会存在什么联系? 王太微没有忘记,他带她去下榻的房间, 是原本属于陈勾的船舱。 “难道这个所谓的杨霖,就是船队里的杀人魔?那只幽灵?”另一个船客暴躁地说道。 “不是他, ”王太微说道, “在你们的人失踪的时候,杨霖一直都和我在一起。” 而听到王太微的话, 孟觉的心中已经开始打鼓。 说实话,他是觉得周志明那帮子人实在是太危险,所以才借着王太微离开的时候跟过来的……可是现在他发现,这位看上去漂亮至极的王小姐,她的精神状态似乎也不是很稳定。 幸垣就不说了,在刚上船的时候就一直吵着说有怪物,结果现在这位王小姐也这么说,甚至还虚构出了一个并不存在的名叫“杨霖”的人。 是的,在孟觉看来,这个叫“杨霖”的家伙完全就是王太微臆想出来的产物。 毕竟探查船上就这么些人,他早就对这些人的名字和长相烂熟于心,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一个大家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从来都没有见过的家伙? 大海茫茫,渺无人烟,难道这个叫“杨霖”的家伙是突然从海里面冒出来的吗? 这显然不可能嘛! 只是碍于王太微刚才在周志明面前展现的强大武力,孟觉不敢指出来罢了。 看了看王太微,又看了看幸垣,再扫过旁边两个刚才双目赤红的船队成员,孟觉忧心忡忡。 难道这座岛上除了他,就没有一个正常人了吗? 见到了王太微强大的武力后,他原本想寻求王太微的庇护,但现在他又不敢跟着疑似精神不稳定的王太微走了。 然而荒岛上充满了危险,刚才的周志明一群人就不是他能抵抗的,就算他和另外两个船队成员抱团,也未必能对抗得了周志明等人……孟觉越想越忧心,原本的被害妄想症再次复发,又开始变得疑神疑鬼起来。 会不会王太微和周志明他们都是一伙的?这是一个针对他们的阴谋?故意将船队里的人分散? 他们之前说的话非常奇怪,什么食物、分享……会不会其实他们两个都是杀人魔,刚才是在分赃? 要是他们想杀他该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孟觉不自觉地咬起了手指,宛如惊弓之鸟。 “孟觉、孟觉!” 突然孟觉听到了一个冷淡的声音,像是一阵清凉的泉水一样流过他的脑海,让他的神思突然变得清明。 孟觉回过神来,发现其他人都在惊恐地看着他,只有王太微的目光始终冷淡如初。 他这才发现,原来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将自己的手指咬得鲜血淋漓,有一小块一小块的血肉从他的手指上脱落下来。 于是孟觉只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撕下手指上面的皮肉:“对不起,我老毛病又犯了,一不小心就咬掉了手指……” 孟觉话音刚落,他旁边两人的脸色变了变,他们默默地往外平移了一段距离,离孟觉远一点。 而王太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她总觉得这个孟觉……看起来精神不太稳定。 看着看着,王太微的目光又变得若有所思。 说起来,面对她的时候,孟觉看起来十分正常,似乎并不受她异化的影响……难道是因为他本身就不太正常,所以就不显得异常? 孟觉被王太微的目光看得毛骨悚然,几乎以为她要用那双如星河一般的眼睛刺破自己的内心。 还是幸垣的声音转移了王太微的视线,让孟觉有了些喘息的余地。 “太微小姐,”幸垣有些担忧地说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他朝着王太微靠近,与孟觉三人拉出一道距离,忧心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找个地方安置下来?” “毕竟你今天都累了一天了……” 这声音可真恶心……孟觉不自觉有些排斥,一个大男人,居然用那么柔和的声音说话? 真恶心! 从刚才的情绪中脱落出来后,孟觉又恢复了杠精本色,只见他扶了扶眼镜,有些不赞同地对幸垣说道:“幸先生,现在可不是休息的时候。” “我可不想像那篇著名小说中的漂流者一样,在荒岛上住个二十多年!” “如果我们一直在这里待着,不试图自救,和文明社会取得联系,那我们跟野人有什么区别?” “怎么,你难道有什么好法子吗?”幸垣语气不善地质问道。 他可没忘记这个在探查船上总是对他阴阳怪气的家伙。 “当然,”这回孟觉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神秘的微笑,“我本来就是想找你们来交流信息的。” “我想,我也许知道了离开这片海域的线索。” 这就是王太微之所以留在这里与他们废话的原因了。 只是她没想到,孟觉居然真的带来了一个打破现在局面的信息。 *** “你是说,在这座岛上,你发现了一个基地?”王太微难得有些惊讶地说道。 “不错。”孟觉扶了扶眼镜,确信地说道。 事情还得从船长没死前,他们跟着船员们去寻找食物和失踪者的时候说起。 在那时,孟觉就发现了,在这座岛屿地势高耸一个小山丘处,有什么东西在阳光下发出反光。 当时因为怀疑团队中有杀人魔,所以孟觉把这个发现藏在了心里,没有和任何人说,只是在后续寻找食物的过程中,若有若无地引导着其他人前往那个小山丘的方向。 “你怎么知道,那一定是个基地?”这回发出质疑的人成为了幸垣,“也许是以前来这里旅游的人在这里留下的镜子或者是玻璃……邝灵台不是就说他以前来到这里旅游过吗?” 孟觉嘲笑道:“你不会真以为真有人会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旅游吧?你看看这座岛屿,几乎全是原生态的,又在海洋中心,连个信号都没有,有谁会来这里游玩?” “更何况,我还发现了这个。”孟觉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王太微:“这是……太阳能电板?” 分辨了一会儿,王太微才终于分辨出这东西。 这大概是一块太阳能电板的碎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碎裂成了一小片的模样,大概只有半个巴掌大。 “我在那山丘的底部发现了一块碎片,第二天在另一个方向又发现了一个……我想,也许那个在山顶的基地曾经发生过爆炸,不然无法解释,这些太阳能电板会碎裂成这个模样,又散落在不同的地方。”孟觉如此猜测道。 “就算有太阳能电板也说明不了什么吧?”幸垣皱眉道,“也许是个人使用的太阳能电板,被人带到了这里呢?” 幸垣:“为什么你这么笃定,那个山顶上,一定存在基地?” “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吗?”这回孟觉压低了声音,有些神秘地说道,“一些国家和财阀时常在大洋中的无人荒岛中设立秘密基地……” “你们不觉得,这个地方,就很像是那些国家和公司会选择的荒凉无人岛吗?” 孟觉一向是个阴谋论者,早在看到这块太阳能电板时,心中就已经划过无数个猜想了。 “我好像的确看到过类似的新闻,”一个船客有些犹疑地说道,“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不过当时大家都觉得那个新闻太过夸张,没有人在意。” “而且那篇新闻里也并没有列出实际的证据,所以一直只是被人们当成捕风捉影的传言,无法判定真假。” “我在海上也听到过类似的传闻,”船员也说道,“但是终究没有亲眼见过,也没有看到有相关的船只经过,所以这个传闻也一直只是传闻而已。” “不过若真是秘密基地,恐怕也不会让我们这些普通人知道。” “可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幸垣困惑道。 孟觉嗤笑一声:“那是你孤陋寡闻。” 孟觉:“而且,想要检验这个猜想是真是假,我们去那里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那船员说道:“如果这座岛上当真有一个基地,也许……” “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与外界联系的方法。”孟觉接过他的话说道,“基地中或许会留下向外界发射信号的机器,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去那里看看。” 真的会有那么简单吗?王太微对此并不乐观。 毕竟这个世界已经开始变得并不科学,王太微并不认为他们能够成功突破这片海域的包围,向外界发射出求救信号。 但是王太微同样想要去那里探索,因为她怀疑,如果这座岛屿中真的存在基地的话,也许那个设下陷阱的未知生物,或许与此有关联…… 另外,消失的邝灵台,会在那里吗? …… 杨霖走在丛林中,宛如游荡在林间的幽灵,高大的榕树林遮挡了阳光,阴影投在他的脸庞上,显得他的神情晦暗不明。 无数植物的触须如潮涌至,声势汹汹,铺天盖地般将他包裹,无情地碾碎树林中的最后一丝阳光,黑暗涌至,原地只剩下了一个黑褐色的蛹,密密麻麻的触须在蛹外缠绕涌动,越缩越紧,有赤色的血从蛹中沁出,被贪婪的触须吸食得一干二净。 可是突然有一只洁白的手从蛹中探出,破开了这些贪婪的触手,触须们痉挛着,像是被撕裂了要害,一根一根的触须在地上齐根断裂,掉落在地上不停动弹,像是失去水后在土中翻滚的鱼。 触须在地上落了一地,杨霖站在地上,明明刚才无情杀死它们的人是它,但此刻,他却小心翼翼地将地上这些断裂的触须捡起,细心擦拭干净后打开背包,将里面不新鲜了的触须扔掉,再将新鲜的触须装进。 然后继续朝前走去。 在哪里呢? 在哪里呢? 我的主人。 我的爱。 *** “就是这里吗?” 王太微和孟觉一众人来到山顶,在孟觉的指引下,他们终于看到了那个在不断反光的东西。 ——那是一根细长的金属装置,像是装在地上的避雷针,从大地中探出,安静地放置在那里。 “这是最新型的信号接收器!”看到这东西,孟觉显而易见地变得惊喜,他连忙走上前,对这装置操作了一会儿,便有些颓然地说道,“可惜,它已经坏了。” “不过既然这里有信号接收器,那么基地一定就在这里附近!”他很快又笃定道。 “幸垣、幸垣?”王太微注意到幸垣的神情有些恍惚。 “啊?”幸垣仿佛这才从恍惚中清醒,他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啊,我耳边好像有点吵,有些集中不了注意力……” 有点吵? 听着周围安静的声音,王太微心中疑惑。 注意到王太微疑惑的眼神,幸垣更加不好意思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有些耳鸣……” “可能是来到岛上之后,一直没有休息好吧。”幸垣猜测道。 “快看那里!”船员惊喜的声音打断了王太微和幸垣的谈话。 “那里是不是有一扇门?” 于是话题没有再进展下去,王太微迅速地转头看向船员指着的地方。 不错,在藤蔓垂落的山壁中,的确藏着一扇门。 王太微等人清理掉外面的藤蔓,很快,这扇破碎的门就出现在了它们的面前。 门是银白色的,没有任何空隙,像是银,却比银要更加坚韧,也许是采用了最新型的材质,反正王太微不能把它和自己所熟识的任何一种金属联系起来。 然而此刻,这扇一看就十分昂贵的门已经破碎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歪歪扭扭地挂在山壁上,完全无法遮掩它身后的通道。 通道里漆黑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似乎在等待着后来人的探寻。 孟觉从背包里拿出两个手电筒,递给了王太微。 “别这么看我,”他对看着他的其他人说道,“这是出门必备的基本道具。” 船队的成员中,其中的船员拿出了手机,虽然手机中的手电筒没有孟觉的那么亮,却也聊胜于无,而另一个船客的手机则早就已经没电了。 王太微的手机早就在邮轮沉没时丢失了,就算没有丢失,浸过海水的手机也无法使用,幸垣更不必提,他的所有东西都被绑架他的人没收了,于是王太微接过孟觉的手电筒走进了通道,而幸垣则一步不离地跟在她的身后。 基地里并不干净,反而脏兮兮的,手电筒扫过旁边的玻璃门,可以看到里面散落了一地的各种装置,连椅子,都破裂地倒在地上。 肉眼可见,这里曾经一定遭受过一场混乱。 “看来这里,已经没有人了。”船客有些失落地说道。 他来到基地前,心中还始终抱有侥幸,那就是希望这里依旧有居住的人,可以帮助他们联系外界……然而现实告诉他,这只是他的幻想。 “没有人才好呢。”孟觉不屑道,“若是有人,恐怕我们未必还能活着出去。” 想想就知道了,如果真是秘密基地,又怎么能容忍发现了秘密的人呢? 而且如果这基地里还有人,恐怕在岛上游荡的他们早就被抓了。 王太微等人在通道中行走,一路经过了无数扇门,这些门大部分都是密码锁加上指纹和瞳孔识别,若是在这个基地还在运转的时候,这里的管理一定十分严格,可惜,现在这些门早就已经被毁坏,歪歪扭扭地挂在一旁,甚至有些干脆直接被扔在了地上。 他们在一个个房间探索,可惜的是,他们只能找到满房间空空荡荡的柜子,和地上碎裂了一地的玻璃。 “这里是一个研究生。”幸垣笃定道。 进入这个基地之后,幸垣似乎又恢复了活力,变得兴奋起来。 毕竟他本来就是一个探险爱好者,喜欢神秘与未知的刺激,来到“珍珠号”邮轮就是为了去阿度兰探险。 无人的荒岛、废弃的基地、失落的游客……这宛如惊悚悬疑小说一样的发展似乎又激起了他骨子里的探险因子。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个研究所?”孟觉质疑道。 “当然是因为我家里有很多像这里一样的研究所了。”幸垣对孟觉的质疑感到不满。 人们这才又想起幸垣的身份,中土第一大生物医药集团的公子。 “不过这座岛上,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研究所?”幸垣疑惑道,“按理来说,这样的研究所,应该会设立在交通发达的大城市,或者说生物资源丰富的地方……这座海岛上鸟不拉屎,难道也有什么值得研究的材料吗?” 幸垣摸了摸下巴,陷入思索,他的脑海中已经开始响起了经典的悬疑音乐,但是在他看到旁边的王太微后,他脑子里的惊悚小说又变成了爱情小说,粉红泡泡开始出现,扫荡了一切黑暗,开始喋喋不休地向王太微介绍起这里的构造来。 王太微也愣了一下,她没想到幸垣如此心大,看起来完全忘了他们还在探索危险未知的研究所。 不,应该说完全没意识到这里的危险吧。 说话间,他们又来到了一个房间。 “这里是操作室。”见到王太微的手电筒在四周探了探,幸垣说道。 的确,这里有许多实验器材的残骸,可惜大部分都已经被毁坏了。 这些实验器材看起来十分昂贵,想必在这里建造研究所的人财力雄厚。 “原来真的是生物研究所,”孟觉有些失望道,“不是我想象的军事基地啊。” 如果不是军事基地,那么相应的信号发射器就要难找得多,也不知道这研究所里究竟有没有。 操作室里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王太微注意到这研究所脏兮兮的地板上面有许多泥土,像是被什么东西带进来的。 王太微有理由怀疑,那些触须来过这里。 当然不是指温南霜的触须,而是指那将温南霜异化的东西。 这个研究所,大概率就是被那东西毁坏的。 一行人继续探索,值得庆幸的是,一直到现在,他们都没有遇到什么危险的东西。 “等等!”在他们继续向前走的时候,那船客突然叫住了他们。 他看起来有些不适,脸涨得通红,一直在大口呼吸:“你们有没有觉得,这里的空气有些少了?” “我感觉,我好像有些喘不过气。” 的确,王太微突然意识到,这里是一个居于山壁内的密闭空间,也许在以前会有相应输送空气的机器,但是在现在,那些东西显然是已经报废了。 随着他们越发深入,空气理应变得稀少。 “我可没觉得有哪里不同。”孟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出现了这种症状。” 而船员皱了皱眉,开口道:“我能感觉到,需要呼吸的时间确实变长了……这里的氧气的确变少了,或许是个人体质不同,所以我们还没有症状吧。” 作为海上的资深船员,他向来擅长水性,且喜欢锻炼,肺活量足够高,并具有一定的屏息能力,身体素质自然不是一直坐在办公室的船客能比。 若非船客突然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恐怕他们这群人还没有意识到氧气的事情。 好在,当他们走过一个拐口后,那船客的缺氧症状得到了明显改善,呼吸变得顺畅,脸色也变得正常。 “也许是这里存在通风口。”幸垣猜测道。 “你们看!”这时,孟觉突然道,“那里有一扇门!” 第37章 手电筒的光打在门上,看起来十分昂贵的门便随着光线的移动,涌起了银白色的光泽。 这无疑是一扇做工精良的门,每一处都体现了厂家的良心, 但是对此刻的王太微等人来说, 厂家的良心却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是一扇没有被损坏的门。 孟觉走上前去,试探着敲了敲。 “很坚硬。”孟觉说道。 他随即又从背包里拿出了相应的撬锁工具和锤子,甚至还有一把极为锋利的军用刀具。 “等等, ”幸垣睁大了眼睛,“这些是什么?” “你怎么会随身携带这些东西?” “这是出门必备的基本道具罢了。”孟觉扶了扶眼镜, 说道。 谁家出门会带这种道具啊? 亏这家伙还一直怀疑别人是凶手, 明明他自己更像凶手一点吧! 幸垣用怀疑的目光看向孟觉:“你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 “难道你就是传说中的, 民间考古学家、墓地爱好者、惊醒沉眠者的勇士?” “我?”孟觉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着幸垣,“我当然是一名律师了。” 幸垣沉默了一会儿, 目光中依旧充满了怀疑:“你真不是盗墓的?” 孟觉:“根据中土刑法第五百六十一条,我可以告你诽谤。” 幸垣眼中的怀疑消失了一些, 现在他有点相信对方是律师了。 看来是他对律师这个职业的理解存在一些误差。 “孟先生,那你是为什么去阿度兰?”那船客好奇道。 “是为了处理一场民事纠纷。”大概是为了保护客户隐私,孟觉显然不想多说。 “原来是因为工作啊……”船客叹了口气, 开始喋喋不休地说道, “我是因为刚刚做成了一笔大单子, 得了提成,所以特意请假带老婆孩子阿度兰旅游的, 谁知道…… ” 他的眼圈不自觉红了。 气氛一时沉重起来,连幸垣也不讲话了。 而孟觉则在那边熟练地使用钢丝钳、螺丝刀、锤子等等工具, 试图拆分门上的锁。 这下连王太微都对他的职业道德产生怀疑了。 “失败了, 撬不开锁。”孟觉放下工具,皱眉说道, “看来还是得输入密码。” 一般的密码锁都是使用电力维持功能,但是眼前的门却显然不属于那种,反而更像是某种机关。 说到密码,幸垣又兴奋起来,他摸着下巴猜测道:“按照一般小说和密室逃脱的套路,这样的门里一定会藏有重要的内容,而这个密码的信息一般会藏在外面房间的某个角落里,等待我们解密……” 孟觉嘲讽道:“大少爷,希望你能知道,这里是现实,我们不是在玩游戏。” 幸垣不满道:“那你说,不去外面找密码的线索,我们要怎么打开这扇门?” 孟觉:“真是可笑,你以为谁会那么傻,把密码的线索放在外面?” 幸垣:“那你要怎么办?说不定门里面就有和外界联系的方式,难道我们就这样一直站在外面发呆吗?” 孟觉:“谁说是站在这里发呆了?我们不是一直在想打开这扇门的方法吗?更何况,谁说门里面就一定有联系外界的工具了?这座研究所那么大,说不定其他地方还有线索呢,我们大可以先去其他地方探索,根本就用不着在这里死磕……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脑子不清醒吗?” 幸垣:“哈,说来说去,其实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吧,之前在探查船上的时候,就一直对我阴阳怪气,还怂恿别人孤立我!” 孟觉:“呵,可笑,你还用得着我怂恿别人孤立吗?明明你早就被所有人孤立了吧!” 幸垣:“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看我不顺眼吗?你根本就是嫉妒我!” 孟觉:“哈哈,真是可笑,你有什么值得我嫉妒的?” 幸垣:“你晚上偷偷——” 孟觉:“我都说了,那是梦游,那是梦游!” 船员:“别吵了,别吵了,大家都是同伴,没有必要为这点小事吵架……” 就在这两人吵架间,王太微站到了那扇门之前,仔细观察了一阵门上的密码锁,然后“啪”地一声,一巴掌将门扇开了。 “哐啷——” 众人听到了门被打开的声音,他们呆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到了拿着手电筒往里面照的王太微。 “走吧。”王太微平淡说道。 幸垣和孟觉沉默了,他们安静地跟在了王太微身后,不说话了。 他们踏进了那扇门。 “是光!那里有光!”船客突然大叫一声,随即疯狂地朝光线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甚至连王太微也阻止不及。 王太微:“等等!” 船客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中。 看向前方若有若无的光线,王太微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想要靠近的欲望,她顿时变得警醒起来。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一根根高大的玻璃柱矗立其中,几乎看不见顶。 不过大部分的玻璃柱都已经破碎,有的是从半空中断裂,有的是中间破了个洞……所有的玻璃柱里面都空空荡荡,什么东西也没有。 “这或许是类似培养皿的容器。”摸了摸离他们最近的玻璃柱,幸垣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手电筒的光照射在破洞的玻璃柱上,孟觉的声音变得有些凝重:“如果这是类似于培养皿的东西,那么这些培养容器的破裂……” “——会不会意味着里面的东西,已经跑出来了?” “你别吓我!”幸垣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这些玻璃柱子那么高大,谁知道里面培养的是什么东西? 孟觉不说话,心中却充满了不安。 自打他上了那艘邮轮之后,越来越多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就接踵而至。 “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孟觉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对劲,“马毅为什么突然就会跑掉?” 马毅就是刚才跑掉的船客,同时他也是在王太微三人被探查船救援后,因为老婆孩子的失踪,抓着幸垣的领子对幸垣态度恶劣的那个人。 孟觉:“简直就像是飞向光源的虫子一样,好像前面有什么能吸引他的东西。” “不过是光罢了,我们又不是没有见过。” “还有之前的周志明也很奇怪,他的声音仿佛能煽动人的情绪……” 除此之外,和周志明以及那未知光源一样,拥有奇怪吸引力的,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王太微。 更何况,刚才王太微还仅凭个人的力量就打开了那扇坚固无比的大门……这简直就不像是常人能够拥有的力量。 看着这只会在科幻电影里出现的生物实验室,孟觉心中冒出了许多猜测。 难道说,他们这些家伙都是这个研究所中的实验体?因为未知的实验,基因发生了变异?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孟觉不相信什么怪物、幽灵……但是作为唯物主义者,他对科学始终保持着敬意。 因为一些未知的高新技术,出现了一些拥有奇怪力量的人,这似乎也——可以理解? 孟觉说服了自己。 如此一来,幸垣口中的“怪物”,似乎就有了合理性——那是基因畸变的产物。 不过这个猜想还有一个漏洞,那就是这个空间内的培养容器都十分高大,装进十个人类都绰绰有余,可见里面生物的巨大,不像是用来装人的。 难道这个研究所里还有其他类似的房间? 如此一来,王太微的出现,就十分可疑了。 或许自己带他们来实验室这一步,也一直在对方的引导中。 孟觉脑中还在上演种种阴谋论,便听得王太微冷淡的声音响起。 “这里面有些危险,你们先行离开,我前去寻找线索。”顺便探查失踪的马毅。 孟觉还没说话,幸垣就先叫了起来:“那怎么行!” 他慌乱又焦急地说道:“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探索那么危险的地方?” 船员也皱眉道:“是啊,王小姐,既然里面有危险,又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去?” 孟觉却觉得这是一件好事,虽然不知道王太微为什么要与他们分开,但是现在他已经对王太微产生了怀疑,觉得王太微身上无论哪处都十分可疑,只想离她越远越好,便决定赞同王太微的话,谁料刚开口就变成了:“王小姐,希望你能搞清楚,希望能离开这里的不止你一人,我们同样需要探索真相。” “更何况,虽然是暂时的,但我们现在也是一个团队,马毅刚才突然跑掉,我们得一起去找到他。” “这并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情。” 幸垣惊异地看向孟觉,有些不敢相信。 孟觉居然是这样团结友爱的人设吗? 我居然是这样团结友爱的人设吗?孟觉扶了扶眼镜,开始怀疑自己。 该死,我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样一来,就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远离王太微了。 果然,我也受到了对方的影响…… 可恶! 自从怀疑王太微是什么改造人、拥有奇异的力量后,孟觉对王太微的警惕心就提到了最高。 可惜,理性似乎不能控制他的情感……反正无法控制他的嘴巴。 我得说些什么弥补,对了,找个借口,说刚才在外面好像发现了什么关键线索,借此和王太微分开。 孟觉:“我觉得这里面应该会有关键线索,也许我们也应该一起去光源出现的地方探索。” 该死,我的嘴巴在说些什么东西? ! 孟觉:“至少我们得找到马毅突然失去理智的原因,否则接下来说不定我们当中也会有人突然失控……” 快给我住口! 孟觉:“马毅是和我们一起进来的,我们得一起找到他的下落。” ——不,我绝不会屈服! 孟觉:“这是我做出的决定,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这么做。 ……我究竟在说什么。 “太微……”而幸垣则可怜巴巴地望向王太微,希望能得到她的同意。 剩下的船员也一脸忐忑地看着她,好像她的话是什么金科玉律一样……他们莫名就变得以她为主。 王太微神情复杂地看了戴着金丝眼镜,一脸理智、面无表情,好似完全不会因为她的话改变主意的孟觉一眼。 果然,孟觉的确不会受到她身上吸引力的影响……这是她上船以来遇到的难得的好消息,至少说明她异变后的魅力不会对所有普通人造成影响——或者说,她无法异化所有人。 不过她没有想到,孟觉居然是这样关心同伴的人吗?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但是去那里,也许会有生命危险。”王太微沉默了片刻,说道。 孟觉嗤笑一声:“说的就好像在外面就没有生命危险了一样。” “我不怕!”幸垣则一脸郑重道,“反正这座岛上古古怪怪,我感觉自己在外面也活不了多久……还不如搏一搏,说不定能找到离开这片海域的方法。 ” 而且和太微死在一起也不错啊,殉情什么的,是爱情小说里常见的感人桥段了。 想着想着,幸垣就被自己的脑补感动到了。 王太微:“我……” 谁料她话音未落,远处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 “啊——” 幸垣惊呼道:“是马毅!” 不知道马毅动了什么东西,这个实验室突然就开始震动起来。 由此可见,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要说太多废话。 “什么东西?”孟觉惊呼道。 手电筒掉落在地上,人们只能隐约见到有一条黑影闪过。 孟觉站立不稳,被未知生物打过的手背火辣辣地疼。 而那被打落的手电筒在地上轱辘轱辘转了几圈,灯光闪了几下,就彻底熄灭。 王太微:“小心!”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从四面八方涌来。 唯有王太微手上的灯光,依旧还亮着,照见了前方的景象。 “那究竟是什么?”看着黑暗深处不停蠕动蔓延,仿佛深渊触手的东西,孟觉愕然道。 这真的是这个世界该拥有的生灵吗? “不好,这里要塌了!”幸垣大叫道,“我们快走!” 实验室依旧在不断震动,房间中残存的培养容器不断倒下,玻璃炸裂了一地。 “走!”王太微一手提起一个,突然发现少了一个人,愕然道,“梁肃呢?” 梁肃便是那个资深船员。 “该死,他跑了!”幸垣大骂道。 孟觉没有说话,他还沉浸在自己被王太微一手拎起的震撼当中,有些恍神。 顾不得其他了,王太微拎着两人就朝外冲去,在研究所彻底崩坍前离开。 “嗬、嗬……”可算是跑出来了,幸垣气喘吁吁道。 “你喘什么气?你根本就没出什么力好吗?”孟觉忍无可忍地抨击道。 放下两人后,王太微看向山壁里通往研究所的通道,思索片刻,便继续抬脚朝前走去。 “等等,太微,你要干什么?”幸垣忙阻拦道。 王太微:“我得再继续去一趟。” “等等,”孟觉也皱眉阻止道,“可是里面已经塌了。” 谁料王太微只是平淡看了他们一眼,说道:“我不是在跟你们商量。” 幸垣:“但是太微……等等,太微!” 然而王太微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面前, 现在王太微终于明白了不听废话的重要性,当机立断,说走就走,不再磨蹭。 “不是,太微……”看着王太微的身影消失,幸垣有些颓然地小声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啊……” 听到幸垣的话,孟觉再次嗤笑一声。 “你笑什么笑?”听到这嘲讽的声音,幸垣不满地转过头,想要与孟觉抬扛。 谁料他刚转过身,就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指着孟觉就开始颤抖。 “喂,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孟觉不满地说道。 突然他发现幸垣指着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他的身后。 “你在故弄什么玄虚?”孟觉嫌恶地说道。 说罢,他便转过了头。 下一瞬,孟觉瞳孔一缩。 第38章 因为研究所的崩坍,原先通畅的通道被各种杂物和倒塌的建筑堵塞,让普通人难以通行,但这对王太微来说,却并不是什么难事。 手电筒被王太微扔还给了孟觉, 事实上, 就算没有手电筒, 她也依旧能在黑暗中视物。 凭着记忆,王太微再次回到了那个巨大的空间。 被王太微暴力打开的门已经彻底报废,银白色的门被坠落的门框抵在最下面, 脏兮兮的, 只能依稀看出原来的模样。 由于崩塌,门口被倒塌的建筑堵塞,空隙变得很小,大约只有一个婴儿能通过的空间,无情地嘲笑着它面前的成年人,然而王太微却能依旧轻而易举地从中穿过,就像是一条游蛇一样,柔软无骨。 王太微完好无损地从中走出,一切都那么顺利,甚至连头发都没有沾上灰尘。 她现在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物呢? 王太微也不知道, 但是她知道一点,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 与之前相比,这里安静得吓人,再没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些狰狞的触须仿佛全部消失了一样。 顺着记忆中的方向,王太微在玻璃碎渣间飞快地行走,偶尔会有尖锐的玻璃划过她的皮肤,只留下了一道白痕,很快,就连白痕也消失了。 所以王太微也并不在意这些或倒立或横行、从四面八方探出的,宛如利刃一样的容器残骸,近乎鲁莽地在其中穿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终于从倒塌的建筑和器材当中,看到了一点隐隐约约的光。 那光从细小的缝隙中穿出,显得尤为微弱。 倒挂下来的横梁被移开,七零八碎堵塞着前路的废弃设备被转移,随着光线变得越来越亮、光线的范围变得越来越大,一条可以供一人通过的通道被清理了出来。 王太微穿过这通道,眼前是一座明亮整洁的实验室。 充满了科技感的金属台矗立在这里,旁边是王太微见都没见过,甚至未曾听闻的仪器。 如果幸垣在这里,或许能辨认出一二。 看来这里才是研究所的中心所在。王太微环顾四周,猜测道。 这里的灯光有些过于明亮,甚至明亮得让人有些晃眼,若是进来的是个普通人,恐怕会被这明亮的灯光刺激得流泪,忍不住闭上眼睛。 但王太微却不会有这些顾虑,她的瞳孔永远漆黑如同深夜,仿佛能将所有的光芒吞噬,然后映照出细微的星辰。 她走向金属台,就在王太微的手即将接触到这些仪器时,她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王太微猛地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很快她就看到了一个身躯被无数触须缠绕,与大地融为一体的人,那人抬起头来。 ——竟然是失踪的马毅。 …… 王太微蹙眉:“马毅?” 王太微快步走向前,此刻她才愕然地发现,原来这些布满了马毅全身的触须,并非是从地上蔓延出来——而是从他的身体里长出! 马毅抬头望向王太微,露出了他那张充满了褶皱的,宛如褐色树皮的脸。 他张大嘴巴,努力开口道:“小心……” “寄生……” “在第一次……我们……早就被……” “马毅,马毅!”然而马毅已经听不到王太微的呼唤,他瞪大了眼睛,看向头顶明亮晃眼的灯光。 “光!那里有光!” 他的嘴巴开始迅速合拢,像是一道圆形的树瘢,眼珠变得无光,逐渐蔓延出纤维的纹理。 周围的触须开始疯狂涌动,它们缠绕着胶葛着,在封闭的空间中旋转出龙卷风般的咆哮。 他,不,应该是它,怪物的身躯迅速变得高大,它的手脚和躯体开始拉伸延长,极速生长,化作拥有坚硬躯干的参天大树,宛如所有喜爱光照的树木一样,欢欣雀跃地朝着上空飞去。 与此同时,无数榕树的根须朝着大地破空而来,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整个实验室笼罩覆盖。 突然,它静止不动了,就宛如一株真正的大树。 一切归于寂静。 在大树的最顶端,或许有一张人脸,但是这里的枝叶太繁盛了,可能被光照充足滋润的植物就是这样,王太微看不清那张脸,只能看到郁郁葱葱的榕叶,和满空垂下的根须。 有什么东西从树上掉落下来,被王太微捡起。 这是一个碎裂的吊坠。 里面的全家福中,是三张灿烂的笑脸。 *** “小心……” “寄生……” “在第一次……我们……早就被……” 王太微回忆着马毅的遗言,从中拼凑线索。 第一次?难道是指他们第一次上岛的时候吗? 还有……寄生。 想到这个词,王太微心中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假如她的猜想是真的,那便意味着—— 这些曾经在海岛上停留过的人们,当他们第一次踏上这座无人的岛屿时,他们的命运,就已经注定。 …… 王太微将这个地方探索了遍,却始终没有发现其他的触须,也没有找到其他的线索。 最后,王太微深深地看了那株高大的榕树一眼。 她知道,这株榕树并没有死去,死去的,只是那个叫做马毅的人格。 它就像是一株真正的树木一样,对外界再也没有了反应……亦或者,是它的反应变得极为迟缓? 不过……看到这一动不动的榕树,王太微似乎想到了什么,陷入了思索。 原来不是所有的异变体,都会表现出凶猛的攻击性和强烈的嗜血欲望吗? 这莫非是植物的特性?它们可以通过光照来生产能量? 王太微突然意识到,自从她使用了那来源未知的触须后,她对食物的需求似乎变少了,不再频繁地感到饥饿。 食用了异变的鱼肉后,王太微的身体发生了变异,她能够自由地在水中呼吸,无视海底的压强……难道食用了这植物的触须后,她也继续变异了吗? 光照被贪婪的榕树汲取,只有极少数能够落到王太微的身上。 王太微伸出手,试图触碰这难得穿过层层枝叶的光线。 洒落下来的灯光照亮了王太微的手指,而王太微面色古怪。 莫非,她也能产生光合作用? 那也许她该多晒晒太阳。 现在王太微有些明白,为什么她和周昌翡这样的人会被温南霜称作为完人了……这样能够无视任何相性、可以自由朝着所有进化方向转化、没有任何副作用和畸变风险的能力,的确让人眼热。 王太微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她的眼睛里也像是有星光在闪烁。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那么只要异化者们可以获取异变植物的基因,他们就可以不需要通过吞噬普通人的血肉来满足自己的饥饿,完全可以和普通人和平相处,这个世界也依旧能和过去一样平和美丽…… 然而下一秒,她的眼神就黯淡了下来。 不可能的,不说和动物比起来,植物的基因序列与人类相差更大,相性更低,普通人食用了变异植物或者被植物寄生之后,大概率就会像马毅一样,成为不会动也不会说话的植物,就算是经过一次生物异变的异变者,也只会变得和温南霜一样,进化冲突,基因崩溃,变成更加可怖和畸形的怪物。 能和异化植物适配的人,只怕寥寥无几。 只有她这样以人类之躯直接异化的人,才能不受畸变和崩坏的影响……但是像她这样的异化者,有多少能够在异变初始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又有多少在异化时恰好遇到了异变的动物和植物? 纵然他们之后得到了不食人也能活下去的方法,又有多少人能够在尝过一次后,可以克制住自己内心深处对万物灵长美味血肉的渴望? 哪怕是现在,王太微也不能否认,人类的血肉,依旧在生理上对她有不可磨灭的吸引力。 她甚至觉得那就是世界上最可怕也最美妙的毒品,能让所有异化者上瘾……也让他们变得不再像过去的自己。 王太微甚至会感到恐惧。 所有一切都只能是空谈,一切都只能是幻想。 当那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流星雨划过这个世界的天幕时,这个世界的未来,或许便注定要朝着混乱的深渊滑去。 王太微甚至不敢想象赵阑现在的模样。 现在的赵阑,她还是赵阑吗? *** 王太微离开了这里,马毅的死去和徒劳无功的探索让她心情烦躁,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有什么意义。 她救不了自己,也救不了任何人。 在这一切的变故发生之前,她也不过只是学校里,一个孤僻沉默、不爱说话的普通大学生而已。 就算是科幻电影里才会出现的异化者,她也不是什么救世主,而只是一个在时代的浪潮中苦苦挣扎的普通人。 而这个时代才只是稍显端倪,王太微就已经体会到它的黑暗和冷酷了——那注定是一个混乱失序的时代。 但是人总应该有一个目标……就算不是人,也应当要有一个目标。 或许这个实验基地里,还有其他的地方没有被他们探索过……王太微漫无边际地想道。 这次王太微换了一个方向。 这里遭受到的崩塌似乎不是很严重,王太微像一只幽灵一样在通道里行走,静寂无声。 直到她听见前面传来了一个人跌跌撞撞跑过来的声音。 最近她似乎总是在分离和相遇中度过……王太微出神地想道。 那么即将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又会是谁呢? 第39章 “太微!”见到王太微, 那人惊喜地喊道,然后飞快地朝她跑了过来。 ——是幸垣。 王太微难得感到了头疼。 “你怎么会在这里?”王太微蹙眉问道。 谁料王太微不问还好,一问, 幸垣立即就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开始滔滔不绝地向王太微诉起苦来。 “太微,你不知道,在你走后我们遇到了什么!” 却原来,在王太微离开后不久,就有一批人朝研究所走来,将孟觉和幸垣在出口堵了个正着。 “都怪梁肃,我说他怎么什么话都没说就跑了呢?原来他根本就是奸细!” “是他将那些人引来这里的!” “太微, 你根本想不到,来的那些人是谁——他们是当时在邮轮上逃出来的怪物!我记得那个味道, 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是不是周志明?”王太微皱眉道。 幸垣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回忆,随即不确定地说道:“刚见到他们的时候,我听孟觉像是被吓到了一样,很惊慌地叫了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好像就是周志明! ” “他们都是怪物!”幸垣的声音又变得害怕, “我什至看到了它们身上的鳞片……就算它们现在长得像人, 也还是怪物!” “太微,怎么办,它们是不是为了吃我们而来的?” “你说, 它们会不会其实是海里的那些鱼变的?” “这些怪物究竟是怎么回事?太微,我们该怎么办?” 幸垣越说越慌张, 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吵, 就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在他的耳边飞舞,却永远无法屏蔽。 “嗡嗡嗡——” “嗡嗡嗡——” 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好吵—— “镇静!”见到幸垣情绪突然不对,猛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太阳穴附近青筋突起,表情狰狞,几乎像是要失控,王太微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大喝一声。 听到这像是寒潭一样冰冷却足够醒神的声音,幸垣这才从这突如其来的情绪中惊醒,渐渐回过神来。 “抱、抱歉……”幸垣看起来还有些恍惚,“我不知道,刚才突然心里很生气,很想要发泄……” “好奇怪,明明我以前也经历过很多逃生的事情,比这更危险的也不是没有,怎么会突然这么害怕和生气……” 幸垣挠了挠头,现在他彻底清醒了,却有些想不起来刚才自己为什么会差点情绪失控。 当然,回忆起见到周志明等人时的样子,他还是有些心有余悸。 不过看着王太微始终镇定平静的模样,幸垣仿佛也从中汲取了心灵上的力量,渐渐镇定下来。 随即他又有些羞赧,连王太微一个女孩子在面对这些事情时都能面不改色,始终保持冷静,而他却表现得这样慌张,实在是显得太不可靠了。 应该是他保护太微小姐才对! 不过说起来,靠近太微小姐后,他连耳鸣都好了很多呢! “你……”王太微蹙眉看了幸垣一眼,想起马毅现在的模样,便对幸垣开口说道,“你有没有觉得身体有哪些不适?” “不适?”幸垣有些不解,“没有啊!” “如果非要说哪里不适的话,大概就是耳鸣吧。” “但是现在耳鸣也好很多了……” 耳鸣? 王太微不确定耳鸣和寄生有没有关系,毕竟孟觉和马毅等人似乎也没有提及耳鸣的事情。 马毅临死前说他们第一次来到这座岛上就被寄生了……幸垣是之后才和他们来到的岛上,寄生的时间应当比他们晚,发作的时间也理应更迟……更甚于,他甚至可能还没来得被寄生? 只是…… “你是怎么从他们手中逃脱的?”王太微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仔细想想,幸垣的经历也有些古怪,当初他独自一人离开营地,在外生存了那么久就有些可疑,现在更是单枪匹马从周志明等异变者手中逃出…… 还有,出现在她面前的也只有他一个人,至于梁肃是内奸一事也是他一人之言。 “孟觉呢?”王太微问道。 幸垣:“当时我们被那些家伙团团包围,只有身后的研究所入口可以跑,我和孟觉二话不说,就往里面跑去……” “但是里面很多地方都被倒塌的建筑堵住了,我和孟觉只能找可以让我们努力通过的地方……后面钻洞的时候,因为孟觉钻得太慢,屁股卡住了,我只好换了个方向逃跑……我们俩就分开了……” 王太微:“他们没来追你吗?” “当然来追了!”说到这里,幸垣还有些骄傲,“但是我从一个洞里钻过去后,后面突然就发生了崩塌,把后面的追兵都压住了,我还听到了那些家伙的惨叫声!” “连我钻过的洞也被完全堵住了!” 王太微有些无言。 是的,她差点忘了,幸垣身上还有一个被动的“幸运”技能,总是可以在关键时候获得幸运女神的青睐……但是他身边的人就不一定了。 比如屁股被卡住的孟觉。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王太微本想说些什么,却突然注意到幸垣的手上缠绕着什么东西。 “什么?”幸垣却是满脸茫然,“我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啊?” 他疑惑地顺着王太微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 “卧槽!这是什么玩意?!”幸垣被吓了一大跳。 只见他的手掌正被一根绿得发黑的触手缠绕,像是意识到了自己已经被其他人发现,这根原本一直都没有动弹的触手终于开始行动,只见它缓缓地在幸垣的指缝间游动,然后慢慢探出身体,宛如一条通体碧绿的青蛇。 “太太太……太微……”幸垣看着自己的手,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东西虽然与那些触须有些相似,却显然不是同一种玩意。 “会会会……会动的藤蔓……”幸垣头皮发麻。 他的身体像是僵在了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藤蔓在他的手掌上肆意游行,甚至开始不断延展拉长。 “唰——” 那像是蛇一样的玩意被王太微抓了起来。 是藤蔓吗? 王太微看向自己手中的触手,的确,它看起来更加碧绿,触感也更为柔韧细腻,没有树木根须的粗糙。 那藤蔓被王太微抓在手上,稍微安静了一会儿,便又开始忍不住动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缠绕着王太微的手指。 “这究竟是什么玩意?”藤蔓离开他的手掌后,幸垣显然松了一口气,随后就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害怕,又好奇地凑了过来。 “这该不会也是像邮轮上的那些鱼一样,也是怪物吧?” 这般猜测着,幸垣又有些担忧:“太微,这东西看上去太危险了,我们还是把它扔掉吧?” “恐怕来不及了。”王太微说道。 “什么意思?”幸垣还有些没明白过来,就只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一阵风声。 “啪——” 一根碗口粗细的藤蔓猛地从黑暗中探出,像是鞭子一样朝幸垣袭来。 来势汹汹的藤蔓却突然拍了个空,最后落到了一旁的墙壁上,将金属墙拍出了一道裂痕。 幸垣顿时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不是王太微及时将他拉开,这鞭子拍到他的身上,恐怕能把他的骨头给拍裂!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幸垣大叫道。 而王太微抓着他就跑: “你是在哪里沾到这家伙的?” “我不知道哇!”幸垣委屈道,“我压根就没发现它们!” “啪——” 藤蔓不停拍打着墙壁,呼啸而来,掀起一阵风声。 原本坚固的通道开始在藤蔓的拍打下摇摇欲坠。 手中的小触手被王太微扔了出去,像是对此感到不满一样,它很快也开始膨胀生长,化作巨大的藤蔓,狰狞地朝他们袭来。 拐过一个拐口,王太微把幸垣往后一甩: “走。” “等等!”见王太微似乎想要迎上那诡异的藤蔓,幸垣连忙叫道,“我们一起走!” 然而王太微并不理他。 幸垣咬了咬牙,看向周围,见到旁边的门框在震动中掉了下来,刚好有一根钢管,他迅速上前,抱起门框就朝着王太微所在的方向跑来。 “我来帮你!”幸垣拿门框当武器,挥舞得虎虎生威。 谁料他还没来得及与藤蔓大战三百回合,就被王太微给一脚踢了出去。 王太微:“别碍事!” “我才不会碍事!”幸垣委屈地喊道。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在这通道中响起。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是那些根须!”幸垣叫道。 褐色的根须像是泥浆一样从更深处的黑暗中涌来,将两人的后路彻底折断。 “完了!”前有狼后有虎,幸垣陷入了绝望。 然而下一瞬,这两种怪物的触须就相撞在了一起,甚至开始互相绞杀。 “轰——” 它们相互碰撞,相互缠绕,碧绿和黑褐混杂在一起,几乎像是一团被打翻的两种颜料。 “太棒了!”见到这两家伙忙着打架,完全忽略了一旁的他们,幸垣的眼睛又亮了起来,满血复活。 “我们赶紧离开这里!”趁着这触须们开始内讧,幸垣连忙拉起王太微就想跑。 然而王太微望向那两个打成一团结的怪物触须,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最后在幸垣的催促下,离开了这里。 “呼、呼……”跑出怪物们的交战范围后,幸垣气喘吁吁,但是死里逃生的喜悦让他顾不得其他。 “太好了,我们总算逃出来了!” 幸垣正想向王太微分享逃生的喜悦,谁料一转头,就见到王太微那双美丽的眼睛一直在黑暗中注视着他。 “怎么了?”幸垣有些害羞,恋爱脑发作的他已经开始思考他们结婚的时候应该去哪里举办婚礼了。 却听王太微幽幽地说道:“这里没有光,你是怎么在黑暗中看那么清晰的?” 第40章 幸垣闻言愣了一下,随即一拍自己的脑洞,奇怪道:“是啊,我是怎么在黑暗中看清东西的?” 他看起来既震惊, 又茫然。 “但是……”他挠了挠头,有些小心翼翼地看了王太微一眼,随后说道, “为什么你也能在黑暗中视物啊?” 王太微一时哑然。 幸垣思考了一阵, 没思考出所以然来,就暂时放弃了。毕竟目前来说, 这是件好事, 也还没威胁到他的生命安全……至于这突如其来的能力究竟有没有后患, 那也只能等他回到中土之后去家里的医疗机构专门检查了。 “你说,这里的研究所是不是专门搞什么生化武器或者基因变异的?”暂时脱离危险后,幸垣开始兴致勃勃地猜想, “也许这个研究所曾经遭受了什么事故,导致里面的一些因子跑出来,将整个岛屿都污染了……” “我们来到了这座岛上, 也受到了残留的因子影响, 所以变得特殊……” “我们这种, 算不算是传说中的超能力者啊?”幸垣兴奋地说道。 王太微无言。 虽然她知道幸垣一向心大, 却也没想到他能心大到这种程度。 她看着幸垣,沉吟片刻:“你当真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其他变化吗?” “比如说皮肤变得粗糙、变成黑褐色, 像是树皮一样……” “又比如身体的一些地方会长出叶子……” “或者长出了根须……” “等等——”听着王太微的话,幸垣的眼睛越瞪越大, “人的身体里怎么会长出叶子和根须?” “又不是树木。” “如果真的变成这样, 那就不是超能力者,而是异形了!” 幸垣惊讶的神情不像作假, 王太微陷入了思索。 难道那些突然出现的根须当真与幸垣无关? 王太微只是觉得,那些黑褐色触须出现的时间,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不过若说幸垣身上长出了触须,却也不像。 但是不管怎样,幸垣的身体恐怕的确受到了影响……或许就是马毅口中的寄生? 只是目前来看,幸垣身上表现出来的影响还很轻微,并没有像马毅一样变成榕树,也不知道是时间未到,还是他与这个异化方向的相性很高。 王太微:“那除了能在黑暗中看清东西,你还有其他好的变化吗?” “我……”幸垣刚要张口,却突然发现,好像没了。 话说他这样的能算超能力者吗?也许只是单纯的基因突变、视力回升? 最后,他只好讪讪道:“没有了。” “不过……”犹豫了一会儿,他又道,“其实我感觉,我也不算是看见,反正我就能感觉到前面有东西,还能知道那些东西的模样……看得很清楚……” 王太微:“我需要试验一些事情,可以吗?” 幸垣精神一振,太微可是难得向他提要求,于是连忙欣喜道:“当然可以了!” 下一秒,他就猝不及防地被王太微捂住了口鼻。 幸垣还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法呼吸了。 “唔唔唔——”幸垣在王太微的手中拼命挣扎,然而他的挣扎在王太微的面前却始终不值一提,氧气不断消失,而他的脸涨得通红,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幸垣的挣扎越来越微弱,他的心中满是惊愕和不解,还有无人可知的酸涩和茫然。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她是想要杀死自己吗? 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过,比起莫名其妙的死亡,如果能死在她的手中,不也是一件足够幸运的事吗? 在王太微看不见的地方,幸垣苦涩一笑,决定坦然迎接自己的命运。 …… 十分钟过去了,幸垣动弹了一下。 二十分钟过去了,幸垣又动弹了一下。 三十分钟过去了,幸垣还在非常有活力地动弹。 王太微松了手,幸垣迅速跳了起来。 他惊疑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巴,愣愣道:“原来,我已经死了吗?” 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能够在不呼吸三十分钟的情况下依旧活着,也难怪幸垣会产生这样的怀疑了。 “死人是不会动弹的。”王太微说道。 幸垣:“所以我是活死人?不死不活的人?不需要呼吸的人?” 王太微:“也许,你听说过植物的无氧呼吸吗?” 幸垣一时没办法把无氧呼吸的机制和自己联系起来。 王太微叹了口气:“虽然很遗憾,但我还是要告诉你——” “恐怕你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 听完王太微的解释和对这段时间发生的一系列经历的总结,幸垣呆愣了许久,似乎在缓慢地接受王太微告知他的信息。 不知道是不是被植物异化的原因,王太微总感觉幸垣有时候会表现得十分迟钝……也不知道植物的异化方向会不会对生物的智商产生影响,现在王太微已经开始为自己担忧了。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幸垣本来就不怎么聪明。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好不容易消化完了这些信息,幸垣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严肃地看着王太微,表情是难得的认真。 “凭什么说被异化就不是人了?”幸垣囔囔道,“我可没有想过要被开除人籍!” “只要我还觉得自己是人类,那我就是人类!才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怪物!” “难道你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人类了吗?” “你不明白。”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你不会知道我经历过什么。” 幸垣没有经历过那种可怖的饥饿和对人类血肉的疯狂渴望,身为植物异化者的他也不需要经历这些,他根本不会明白——只有怪物,才会拥有这样血腥残忍的兽性。 “但是经历了这些之后,却始终保持了自我的你,不正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类,都更具有人性吗?”幸垣安静又专注地看着她,凌乱的头发难得柔软地落在耳后。 王太微一愣,虽然心中的郁结依旧无法消散,但不可否认,她还是感到了少许的宽慰,这或许是因为她得到了来自其他人的认同。 至于她郁结无法消散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周昌翡也始终认为自己是真正的人类。 而幸垣还在那里试图开解王太微:“不正是因为你不想成为怪物,所以才一直将自己和那些怪物割裂开来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又要将自己和普通人割裂开来?明明你比更任何人,都更像是人类。” 幸垣:“反正比我遇到的那些绑架犯要好多了!” 幸垣:“我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怪物,就算哪一天我像你说的那样,全身长出了叶子和触须,我也还是会认为自己是人——顶多就是会开花的人… …” 幸垣:“说起来,榕树也是会开花的……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开花,如果我哪一天开花了,一定要找你来看。” 幸垣在王太微身边喋喋不休地说着。 幸垣:“榕树的花一般是黄绿色或者粉红色的,也不知道我是什么品种的榕树,开的是什么颜色的花……太微,你觉得——” 他看向王太微,却突然呆了一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他见到王太微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那是一个很柔软很柔软的笑容,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想要开花了。 王太微:“谢谢。” “不用谢。”幸垣呆呆说道。 可惜当他再看的时候,那个笑容就已经消失了。 幸垣突然感到很遗憾,这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短暂得像是一闪而过的流星。 “我们得找到那些触须的本体。”王太微站起来说道,“这或许是我们离开这座岛、离开这片海域的关键。” “本体?”幸垣也站了起来,“但我们要从哪里找起?它的本体会在研究所中吗?” 王太微:“也许。” 她看向幸垣:“你说你家里有许多实验基地,你了解这些实验基地的具体构造吗?” 幸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当然了解,但是每个实验基地的具体构造都不一样,我不确定这里的会相同。” 闻言,王太微显然有些失望。 幸垣:“不过我们可以试着找找?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王太微:“对了,听说我离开后,你一直和邝灵台在一起,他失踪前有对你说过什么吗?” “啊?没、没有……”幸垣结结巴巴说道,一看就知道在说谎。 王太微顿时蹙眉。 一见到王太微皱眉,幸垣就立马开口,像倒豆子一样把邝灵台说的话都讲了出来:“不过他帮我辅导过情感问题,建议我要主动追求、追求……” 说到这里,幸垣的声音又有些小了下来,他看了王太微一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王太微的神情出现了显而易见的困惑,她没想到邝灵台和幸垣是在讲这个。 王太微:“就没再说别的了吗?比如说他可能会去哪里?怎么样才能联系到他?” 这回幸垣非常果断地摇了摇头,笃定道:“没有。”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提起他?”见王太微的注意力一直在失踪的邝灵台身上,一直在想对方的事情,幸垣突然问道。 王太微:“我只是觉得,或许他也在这里。” “这里?”幸垣微微睁大了眼睛,看起来有些惊讶。 “可是我们没有看到邝灵台啊?”他不解地说道。 王太微:“也许我们已经看到过了。” 王太微没有忘记,邝灵台很喜欢晒太阳。 *** “呼、呼——” 孟觉气喘吁吁地在杂乱的通道间奔跑,原本平整的衬衫袖子破了一半,只剩下没被撕裂的另一半空荡荡地飘在空气中。 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快跑—— 它们来了! 慌不择路下,孟觉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里,只是在看到前方有一扇门后,迅速地撞开了门,躲进了房间里,然后将门死死挡住。 这里似乎是一间宿舍,将里面的床、衣柜、书柜、冰箱等等家具全部移到门后,将门死死抵住后,孟觉这才稍微松了口气,却在移动书桌时,在里面发现了一个笔记本—— 这是一本日记。 一般人不会写日记,不过,研究员的研究日志除外。 这倒是真的有点像幸垣口中的解密游戏了,孟觉苦中作乐地想道。 ——他打开了这本日记。 *** “这里是哪里?”王太微问道。 “也许会是宿舍?”幸垣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毕竟研究所的员工,也需要居住的地方,而且这里门和门的间隔缩短了,一般来说,只有统一宿舍里的房间才会有这么短的间隔,就像是大学宿舍一样。” “而且这里门的材质,显然没有实验室附近那么坚固高级。” 幸垣说得头头是道。 “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突然,王太微说道。 “味道?”幸垣愣了一下,随即面色一变,“我闻到了。” 这是他最厌恶的,鱼的腥味。 王太微:“他们来了。” 幸垣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像之前一样的钢管……说实话,虽然他不用呼吸也能在黑暗中视物,但是除此之外,他似乎就没有别的能力了。 待会打架的时候,他是不是应该出点力?总不能一直在太微身边为她呐喊助威吧? 但是……打架应该怎么打? 他从来没有打过架。 幸垣回忆着以前看到的街头打架的视频……不对,这个技术含量太低了,幸垣甩了甩脑袋,开始回忆起看过的拳击比赛。 左勾拳、右勾拳…… 正当幸垣紧张地为接下来的迎战做准备时,那股让他极为厌恶的鱼腥味已经越来越浓了。 只是王太微敏锐地注意到,其中似乎还掺杂着其他气味。 “那是什么?”在看清前方生物的模样后,幸垣忍不住惊叫出声。 哪怕他早有了心理准备,也不免被这些生物现在的模样的丑到了。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与其说是鱼人、人鱼或者其他东西,倒不如说,是拥有着人类的头颅、鱼的身体,和触须四肢的怪物,一种人类、海鱼和植物的混合体。 “在进入研究所前它们还不是这样的!”幸垣叫道。 倒是王太微,在惊讶之余明白了原因。 恐怕是周志明等异变者食用了其他船队成员的血肉后,同样被寄生了,变异方向冲突,所以才变成这个样子,失去了人形。 至于他们为何还能行动、勉强保留着人类的轮廓,并没有像温南霜一样下半身都与大地固定,或许便与温南霜所说的,食用人类之后,可以抑制失控、提高相性有关。 但是显而易见,它们现在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王太微还在这些怪物中间看到了梁肃的脸,他倾向植物侧的异化程度比其他怪物更高,但是触须上也长出了细碎的鱼鳞——看来幸垣没有说谎,梁肃的确与周志明等人是一伙的,周志明等人之所以会找到这里,恐怕就与他的通风报信有关。 这些鱼怪之间,或许有他们所不知道的通信方式。 可是当时的梁肃身上并没有鱼腥味,难道他是后来才异变的吗? 王太微没有再思索下去,因为这些怪物已经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正当王太微准备战斗时,这些畸形的怪物却直接越过了她,漫天飞舞的黏稠触须和尖利的牙齿统统对上了幸垣。 王太微:? 幸垣:! 幸垣猛地瞪大了眼睛。 不是,怎么打架来着? 左勾拳、右勾拳…… 学着自己以前看到的动作,幸垣猛地勾起了拳头,直直朝前攻击。 下一瞬,丑陋却灵活的触须们就避开了幸垣的拳头,直接探向他的肩膀,还有的探向他的脚踝和手臂……四面八方全部都是朝他涌来的漆黑触手。 “啊啊啊——”幸垣被密集恐惧症吓得头皮发麻,闭着眼睛就握紧拳头开始四处乱打,最后大概是被他搞烦了,一根触手直接就绑住了他的拳头,幸垣一挥手……什么也挥不动了。 幸垣欲哭无泪。 不是说他已经异化了不是人类了吗?为什么他还是那么弱? 一点特殊能力和攻击性都没有! 连力气都没有变大! “砰!”幸垣的脚被触手们绊倒,他被迫摔倒在地,接着整个人都被触手们缠绕起来。 王太微:“幸垣!” 在幸垣遭遇触手袭击的时候,王太微自然也不是干看着,然而当她表露出解救幸垣的倾向后,那些怪物们就咆哮着向她攻来,阻扰着她的脚步,同时,另一批怪物则拖着幸垣的身体,将他越拖越远。 幸垣发出一声惨叫:“太微!” 他挣扎着想要站起,然而他的四肢都已经被触手们完全缠绕,带着鱼类腥味且滑腻黏稠的触手让他感到恶心至极,几欲反胃。 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好恶心—— 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好吵好吵——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无数黑褐色的触须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将这些吵闹的虫蚁无情绞杀。 “哇哇哇——” 怪物们发出如小儿啼哭一般的声音,它们终于感到了恐惧。 “哇哇哇——” 王太微:“等一下!” 就在这时,王太微发现黑暗中突然闪过一道碧光。 一条细小的藤蔓像是蛇一样,迅速地越过所有生物,没有丝毫犹豫,直直朝着幸垣飞去。 ——它们都是为幸垣而来。 那细小的藤蔓飞速生长,转眼就成了一条巨蛇,将幸垣缠绕包裹,并杀死了他周围的怪物,开始与触须抗衡。 当这碧绿的巨蛇终于被褐色的根须绞断时,藤蔓内部的幸垣,也已经没了踪影。 触须们在这里停留了一会儿,四处摸索了一阵,又如来时一般涌入了黑暗。 “等等!”王太微只留下了触须的一小节,那被砍断的触须在地上动弹了几下,就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生命力一般。 原地只剩下了脏乱的战斗现场,和怪物们横七竖八的尸体。 幸垣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 为什么这些生物想都要得到他? 难道……他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异化榕树寄生者吗? 王太微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她究竟忽略了什么? 就在这时,寂静的宿舍通道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声音。 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被移开。 王太微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一个大门紧闭的房间。 没有过多久,紧闭的房间门就被缓缓打开。 一个人从里面缓缓走了出来。 ——是孟觉! 40-50 第41章 然而此刻孟觉的样子却让王太微感到惊异。 只见他原本在任何时候都保持整洁的衣服此刻尽是灰尘,两只袖子更是被撕裂了一半,变成了一条条的,像是被剪刀随意地剪了几十个口子,裤脚上也全是泥点,看起来极为狼狈—— 但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 最主要的是, 从那两个空荡荡袖子中探出的, 并不是一双属于人类的手臂, 而是无数根细小的触须。 ……该说果然如此吗? 孟觉也受到了榕树的异化寄生。 孟觉白皙的脸庞附上了根须的脉络,像是血管一样突起, 一直蔓延到脖颈, 最后没入衣领之下。 像是一个让普通人见了会尖叫的异形。 庆幸的是,王太微最近这段时间已经见过了太多的异形,与地上的这些丑陋怪物们相比,只朝着一种异化方向变异的孟觉也显得眉清目秀了。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孟觉显然还保持着理智。 “我觉得你需要看下这东西。”孟觉说道。 他没有废话,也许是现在因为每一分每一秒的时间都对他十分宝贵,也许是因为他现在无法说太多的话,所以孟觉并没有过多解释什么,直接用触须将那东西从房间里拖了出来,扔给了王太微。 王太微接过了它—— 这是一本日记。 “火曜七年三月二十日, 这是我来到研究所的第一天,也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这些榕树。” “它们真是太美了, 简直是造物主完美的造物。” “导师告诉我一个惊人的消息,这座岛上我们能见到的所有榕树, 都属于一个母株。” “这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虽然知道榕树有单木成林的特性,但是像这株榕树一样能够占领整座岛屿的, 简直是绝无仅有!” “实验室建造在榕树的母株旁,因为它太过巨大,我们根本无法将它移动,导师取了一部分母株的气根,开始研究这株榕树。” “如果能破解这其中的奥秘,也许可以将它的基因推广到其他类似的植物上?提高果实产量?不过像榕树一样拥有特殊特性的树木本来就很少,而且大部分也不作为粮食,就算提高了产量也似乎没什么用……但是用作噱头发展旅游业也许还不错?” “希望这个研究能有点经济价值……好吧,也许我不该这么功利,毕竟探索植物基因中的奥秘,就已经是一件足够有趣的事情了。” 出乎王太微的预料,这个研究所的诞生并没有什么阴谋,仅仅是因为有人偶然在这座荒凉的岛屿上发现了一株特殊的榕树,引来了一些生物学家的好奇和探索,他们在这座岛上建造了实验室,专门研究这株榕树。 接下来,就是一些复杂的数据和生物专用名词,是这个年轻研究员的实验日志,王太微飞速地跳过。 “火曜七年九月二十七日,六个月过去了,我越是研究,就越是震撼于自然的伟力。” “将这些气根培养在容器中,它们很快就会重新生根发芽,长成新的榕树,哪怕它们已经离开了它们的母体。” “虽然有很多植物都有类似的特性,比如柳树就可以折枝而生,但是这些榕树根生长的速度,已经远远超过了世界上的任何植物。” “或许这个世界真的存在神明,它简直就像是神明的造物!” “希望我可以通过这次的经历提高履历,进入更中心的研究所。” 更中心的研究所?原来这研究所还是连锁的吗? 王太微快速翻阅着这本日志,从研究员的只言片语中,她推断出,这应该是一家私人集团旗下的研究所,集团内部等级严明,刚进入集团的初级研究员只能在最外围的实验室工作,积攒了一定的工作时间或者做出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后,才能进入更高级的研究所,提高待遇。 而这篇日志的主人,就是一个刚刚进入集团的初级研究员。 之后便又是一大段的实验数据,王太微快速翻阅。 “火曜八年三月十一日,已经快过去一年了,可是我们对这株榕树的研究却始终进展缓慢……也许人类对自然的探索就是如此?不过我相信,我们迟早会攀登上这座高山。” “火曜九年四月十六日,两年多过去了,实验陷入了停滞,我们完全无法找出这株榕树能够生长如此巨大的原因,几乎覆盖了整座岛屿,更无法确定这株榕树的寿命……几万年?不,这实在是太荒谬了,没有任何树木能存活那么长的时间,也许是我们的实验出了差错……” “今天母亲打电话来,说很思念我……我只能告诉她等实验告一段落,我就会回去……可是这个实验什么时候才能告一段落?” “火曜九年五月七日,导师安慰我们,不要太过着急,研究生物的实验总是需要消耗漫长的时间……集团并不在意我们的研究进度,他们只是喜欢收集各种生物的资料而已,尤其是植物……真是有钱人的爱好,因为好奇巨榕树存在的原理,便特意在荒岛建造了一个研究所。” “但对我们这些底层研究员来说,这却是一件好事,至少我们有了进入集团晋升的机会……” “火曜九年六月二十七日,可恶,集团削减了我们的经费,因为在塔莫尔的研究员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现在集团要将资金集中拨划到塔莫尔!” “塔莫尔究竟发现了什么?那里不是一片荒原吗?” “和我同期进入集团前往塔莫尔的初级研究员已经晋升了。” “该死,我就知道应该要研究一些有经济价值的东西。可恶,我当初为什么会被分配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我还是去外面晒个太阳吧。” “火曜九年六月三十日,天哪,奇迹,这是造物主的奇迹!” “只要有光照和水分,仅仅一天,这些气根就能迅速生长!而且待在这些榕树身边照射灯光,我们甚至不会感到疲累和饥饿!” “许多研究员都变年轻了,导师的白头发也变回了黑色。” “经过检测,我们体内的端粒酶长度明显变长,细胞分裂次数增加、周期延缓——这意味着,我们的寿命将远远超出现有的人类!” “从未有过的发现!” “这是生命的奇迹!” “我无法描述自己此刻激动的心情,就算是塔莫尔的研究成果,也决不能和我们的发现相比。” “不过榕树母体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变化?” “算了,这不重要。” “导师已经迅速去联系集团了,集团马上就会派人来拿取实验数据和实验样本,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晋升了!” “这是人类从来没有解决的,能够延长寿命的基因,我们的发现会改变整个世界的格局——金钱、权力、名气,这一切都将唾手可得。” “不过现在,我要先去外面晒个太阳!” “火曜九年七月一日,集团来到这里的速度比我们想象中的要快,清早直升机就在岛上落地,他们取走了实验数据和样本……什么,撤离?搞什么鬼!我们的实验才刚刚有进展,我们的发现能够震惊世界,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撤离?” “我绝不会答应这种荒谬的要求!” “我们绝不会离开这里!” “就算是国内的第一生物集团又怎么样?如果集团的态度一直如此强硬,我们完全可以换一家公司合作。” “导师激动又愤怒地向集□□来的人解释,这是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甚至可以探索出长生的奥秘,我们根本无法在此时离开……并且告诉了那些人研究员们这段时间身体上的变化和现在的实验结果……” “好在,听完了导师的解释后,集团的人沉默了片刻,开始真诚地向我们道歉,并表示他们会将我们的意向反馈给集团高层,同意我们待在岛上,不再要求我们撤离。 ” “看在他们道歉如此诚恳的份上,我们原谅他们了。” “集团的人走了,太好了,我们又可以去外面晒太阳了!” “火曜九年七月三日,我们喜欢晒太阳。” 记录到这里戛然而止。 至于这些研究员的命运,似乎也不言而喻。 王太微想起了她曾经在岛上见过的密密麻麻的榕树林,忽然觉得有些寒冷。 那一株株榕树最上层的树冠中,也隐藏着一张张属于人的脸吗? 王太微:“你想告诉我什么?” 孟觉:“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孟觉:“这上面用的是中土的语言,一般人只会用母语来写日记。” “——而国内第一的生物集团,就只有那一所。” *** “唔唔唔——” “唔唔唔——” 幸垣被藤蔓捂着嘴巴,四肢都被绑着,他身体悬空,就这样被密密麻麻的碧绿藤蔓拖走。 他到底得罪谁了啊? 自从他上了那艘邮轮,就没碰到过什么好事! ——当然,认识太微除外。 幸垣心中悲愤,他拼命挣扎,却始终无济于事。 “唔唔唔——” 他现在心中充满了各种悲伤的想法。 要是他就这样死在怪物口中,他死后太微会想起他吗? 母亲一定会伤心的吧? 父亲会不会派雇佣兵来炸掉这座岛给他报仇啊? 明明父母一直都说最近世道很乱,让他一直待在家里,可是他偏偏不听,非要带着保镖去阿度兰探险……现在可好,探着探着就要把自己给探没了。 可是他也不想的啊,好不容易才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他不想再像以前一样,一直待在研究所,偶尔才能出去放风,每次出去却又总会莫名其妙地遇到危险,最后被禁足,只能在小说和游戏中幻想惊险刺激的冒险。 “唔唔唔——”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虚弱? 为什么他总是这么弱小? “唔唔唔……放开……唔——” 幸垣拼命挣扎着,藤蔓堵住了他的口鼻,他就死命咬向这些覆盖了他整张脸的藤蔓。 微凉却又清甜的汁液涌入他的口腔、进入他的食道,幸垣精神一震,胃里突然传来从未有过的饥饿和贪婪。 忽地,幸垣感觉到束缚他身体的藤蔓们行动速度减缓了。 幸垣眼睛一亮,以为是他的攻击有了效果、自己又有了逃生的希望,于是越发剧烈地挣扎起来,并且开始疯狂地撕咬起那些粗壮的藤蔓。 ——好香。 最后,藤蔓停了下来,迅速放开了他,如一条条巨大的青蛇一样朝前方游去。 幸垣被束缚的手脚得到了自由,然而他却变得有些不餍足。 他抬头看向那些藤蔓涌去的方向…… ——那里正站着一个黑影。 第42章 无数藤蔓像是蛇一样从他的下半身涌出,朝着四面八方蔓延。 它们看起来也如蛇一般拥有活力,在空气中张牙舞爪。 虽然在黑暗中,但幸垣却依旧“看”清了对方的面容。 “邝灵台。”幸垣声音干涩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脸色难看。 也难怪幸垣的脸色如此不好,因为邝灵台本来就长了一副阴郁模样,走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靠近他三米,像是什么从牢里逃出来的冷血杀人狂,此刻对方的双腿化作了四处飞舞的藤蔓,隐藏在黑暗里,更是为其增加了一种非人的妖异和危险。 而邝灵台看向了幸垣,突然露出了一个微笑: “我们又见面了, 幸垣。” *** 王太微:“你是想说,这家研究所, 是幸垣的父亲开的?” 孟觉:“这显而易见。” 研究所内没有任何集团的标识,甚至都没有文字,这也是他们没有在一开始就将其与无忧集团联系起来的原因。 毕竟这座岛屿远离陆地,而林墨特海域更是少有的无国之海, 没有国家在这里宣告主权, 所以任何国家的人都有可能在这里设立实验室。 研究所刚好来自中土的概率, 实在是太小了。 但是日记告诉他们并非如此。 而怪物们和藤蔓对幸垣的特殊也说明了, 幸垣绝对与这里有联系。 “研究员的日记最后记载,研究所背后的集□□直升机拿走了实验样本, ”孟觉说道,“如果这一切属实,那么无忧集团的人可能早就已经得到了榕树的样本,并且将其用于自身。” “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长生的诱惑,尤其是那些财阀。” 王太微:“你觉得幸垣注射了样本?” 孟觉:“还有其他解释吗?” 他伸出自己的“双臂”——那些无数黑褐色的触须, 冰冷甚至有些阴郁地说道:“只有幸垣是特殊的。” 异变之后,孟觉的性格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变得更加偏激。 王太微甚至能感受他心中饱含的憎恶。 ——那不像是忽然的异化突变而成,倒像是酝酿多年的黑暗忽然破土而出。 “那些财阀,他们总是特殊的。”孟觉的声音里面充满冰冷。 “但是那些榕树的基因会带来极为严重的副作用,”王太微回忆着日记中的信息说道,“我不觉得无忧集团的人不了解这些。” “不然在听到研究员们的身体出现异常后,他们不会道歉,态度从强硬变得妥协,并放弃了撤离这里的研究员们。” “他们当然怕死。”孟觉冷笑一声。 “这些人总是怕死。” “可是你不要忘了,我们没有阻止被榕树异化的方法,但不代表他们没有。”孟觉冷冷说道。 “无忧集团的研究所遍布全世界,可不止这一家……突然出现重大发现的研究所,更不止这一个。” “这座研究所发现榕树出现异变的时间,也仅仅是比塔莫尔晚三天。” 王太微:“你是说塔莫尔的重大发现……就是指那里也出现了类似的事情?” 孟觉:“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依我看,八九不离十吧。” 直觉告诉王太微,也许孟觉的猜测是对的。 王太微想起了自己与天文社的成员们一同去观测流星雨的时间,那天是六月二十二的夜晚,正是夏至。 而无论是塔莫尔的发现还是这座孤岛上榕树的变异,都在这个时间之后,甚至相距不远。 “等等,你在干什么?”突然,王太微看到孟觉缓缓地朝地上的那些怪物们走去,无数触须像是蛇一样游动,缠绕起它们的尸体,并将它们移动到半空中。 “看不出来吗?”孟觉扯了扯嘴角,黑褐色的筋脉越发明显,显得他的面部越发妖异,“当然是要吃了它们了。” 王太微难掩惊愕:“什么?!” 孟觉:“你以为,梁肃为什么能坚持到现在,而没有彻底异化成榕树?” 孟觉冷笑道:“那是因为他在异化之前,吃掉了周志明团队中,一个人……不,一个怪物的血肉。” “我亲眼看着他从即将化树变成扭曲的怪物……” 王太微:“但你的基因会因此崩溃。” “那又如何?”孟觉嗤笑一声,“就算变得更加丑陋扭曲又怎样?总比变成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榕树要好吧!” 比起马毅,孟觉能坚持那么久没有被异化成树木,显然说明他与这异化方向的相性比马毅更高。 但很可惜,即便如此,他也维持不了多久了。 王太微心中充满不适,纵然周志明等人已经化作了怪物,但毕竟,他们曾经还是人。 王太微:“哪怕你会因此失去神智和人格,被转化成没有理智的怪物?” 孟觉沉默了一会儿:“这样至少我还能再坚持一段时间——再活一段时间、再行动一段时间……哪怕只有一分一秒。” “我只是想活着。”孟觉说道。 他看了王太微一眼:“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还能够坚持到现在,但我还是劝你早做打算。” 他的声音有些冷酷:“这注定是一个吃人的时代,身处其中的人,如果不去吃别人,那就只能被吃。” “而我只是想活着。”孟觉重复了这句话。 正当这些触须想要分解这些丑陋怪物的血肉,将它们进献给自己的主体时,王太微突然开口了: “不必试了,被这两种生物异化,不一定会变成像梁肃、周志明一样可以继续行动的怪物,还可能会变成无法移动、双腿化作根须与大地融为一体的怪物……” 就如同温南霜一样。 “也许我可以帮你。”王太微说道。 孟觉惊讶地看向王太微,只见她的神情晦暗,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 王太微抬起头,用那双能照见心灵的漆黑瞳孔直直望向他: “但你必须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 “我们又见面了,幸垣。” 邝灵台笑着与幸垣打招呼,语气熟稔,就像是偶然在街上遇到了一个熟人,于是随意又友好地问候——仿佛把幸垣用藤蔓抓来的人不是他一样。 如果不是在现在的情形下,幸垣也许同样会笑着与他打招呼——狗屁,就算是在街上遇到,看见这么一个阴郁杀人狂模样的人,他也只会惊恐地逃跑好吗! “你究竟想干什么?”幸垣咬牙切齿地喊道,“你到底为什么把我抓来这里!” “不要那么着急啊。”邝灵台对幸垣安抚道,并露出了一个自以为友好的微笑。 但是幸垣只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屠夫在看他猪圈里养的小猪仔。 幸垣被邝灵台看得毛骨悚然。 “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动我,我爸爸不会放过你的!”幸垣色厉内荏地喊道。 “要是我死在了这里,我的父母一定会很伤心,他们会来为我报仇的!” 而邝灵台只是继续用那种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微笑着看向他。 见到邝灵台挥舞着藤蔓,慢慢朝自己靠近。 幸垣头皮发麻,原本叫嚣着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小,他的大脑开始疯狂转动,试图找出求生的办法……最终他决定遵从本心,依照自己心灵的指引。 “等等!我想说……”随着邝灵台一步步靠近,幸垣慢慢后退,有些磕磕绊绊地说道,“其实我也不是人类了……” “你看,我可以不用呼吸,在黑暗中也能看清东西……显然和你一样嘛,哈哈哈……” “我们大家都是同类,何必打打杀杀呢?哈哈哈……” “那、那个……也许我们可以合作,一起晒晒太阳什么的?毕竟一个人晒太阳还是有点孤单的哈哈哈……” “邝先生,你,不,您缺什么?要不等我们出去之后,我派人给您送来?” 藤蔓重新缠上了幸垣的手脚,而邝灵台靠近了幸垣,幽幽地说道:“我倒是的确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幸垣精神一振,以为自己看到了活下来的希望,顿时夸下海口道,“您放心,只要是您想要的东西,我一定想方设法地将其找来!” 闻言,邝灵台笑得更温柔了——当然在幸垣的视角里,这应该叫惊悚。 “不必了,”邝灵台微笑道,“我不是说过了吗?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努力去拿。” 邝灵台:“我想要的东西,当然是要我自己来拿了。” “啊?”幸垣突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您想要的东西是?” “我要你的心。”邝灵台开口道。 “什么?”幸垣愣在了原地,满脸都是不敢置信。 …… 如果是王太微对他说这句话,幸垣一定会高兴得发疯,但是此刻对他说这句话的人是邝灵台…… 幸垣惊愕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毅然决然地看向邝灵台,舍生取义般说道:“对不起,我的心已经给了太微小姐,不能再给你了!” “给了王小姐?”邝灵台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原来你把心脏给了王小姐吗?” “没错!”幸垣毫不犹豫地说道。 “那可就麻烦了啊……”邝灵台叹了口气。 的确麻烦了,幸垣想道,爱情是排外的,他的心只能属于一个人,再没有了其他人的位置。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也不知道太微小姐,究竟什么时候能明白他的心意。 邝灵台也是,明明知道他一心就只有太微小姐,居然还来要他的心,不知道他是一个忠贞的人吗? ——等等,邝灵台不会因此对太微小姐不利吧? 幸垣顿时紧张起来。 邝灵台当然不知道幸垣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他只是叹息一声“麻烦了”,紧接着,无数藤蔓又将幸垣绑了起来,绑得严严实实。 甚至藤蔓们还从旁边的金属墙抠出了一块,打造成半个面具,将幸垣的嘴巴挡得严严实实。 幸垣:“喂,等等!唔唔唔——” *** “真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样的能力。”黑褐色的触须们缠绕上孟觉的脸庞,孟觉用触须摸了摸脸,感受到了那些筋脉的消失。 “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王太微冷漠地说道。 “你是说爱上你吗?”孟觉嗤笑一声,看向王太微,“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 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更正道:“准确地说,是被迷惑。” 不过见到孟觉的态度和以前并没有区别,王太微也放下了心。 看来孟觉对她异化的抗性很高。 如此一来,她也不必感到有太多的负担。 孟觉:“被迷惑?那就更不可能了!” 孟觉嘴角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像是在回忆什么,眼里充满厌恶:“只有那些脑子不清醒的人,才会被欲望和爱情冲昏了头脑。” 而王太微只是冷淡地看向他:“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 这回沉默的成为了孟觉。 “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王太微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她用锐利的目光刺向孟觉。 “当然,”孟觉的心仿佛也被刺了一下,最后他移开视线,扶了扶眼镜,开口承诺道,“我不会忘记。” “我不会忘记我的承诺。” 第43章 “我们得找到幸垣, ”走在通道里,王太微说道,“如果幸垣真的是特殊的, 也许我们离开这里的关键, 就在他身上。” “更何况……”想到那些藤蔓, 王太微蹙眉道, “你别忘了, 现在幸垣还在其他异化者的手里。” “若是他遭到了什么不测,我们也许会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研究员的日记里面没有提到那些藤蔓,显而易见,这些藤蔓是外来的产物。 王太微只能想到一个人——邝灵台。 毕竟对方也表现出了植物喜阳的特性。 “我可不认为他会遭到什么不测, ”孟觉走在王太微身后,冷哼一声, “你不会真以为幸垣就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弱小吧?” 孟觉从来不吝于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你不觉得太巧了吗?”孟觉说道, “刚好珍珠号邮轮失事了,刚好幸垣被你们救起,刚好你们随着探查船来到了海岛,刚好这座岛上的研究所就是幸垣背后的无忧集团开的,刚好幸垣也曾经获得了榕树的样本……” 孟觉冷笑一声:“我可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刚好。” “幸垣难道真的对这一切, 一无所知吗?” …… 幸垣真的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反正他始终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差错呢? 幸垣被倒立着悬挂在半空中,像是个吊死鬼一样,随着藤蔓的动作迎风飘扬,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邝灵台在前面走,幸垣就在他后面荡啊荡。 “喂,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告诉你, 你要是想对太微小姐不利,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快放下我!” 幸垣的嘴巴被面具堵住,声音从金属中传来,显得有些沉闷。 邝灵台倒是脾气很好,完全不在意幸垣的咒骂,一直很平静地朝前走,藤蔓朝四面八方的黑暗处探去,像是斥候一样寻找着王太微的下落。 “找到了!”邝灵台有些喜悦地说道。 “什么?喂,你找到了什么?”幸垣着急起来,又开始不停挣扎,“我警告你,你别想对太微动手!” 然而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因为他看到了光。 *** “你在想什么?”看着一直沉默的王太微,孟觉忍不住问道。 王太微:“我在思考。” 他们已经在研究所内走了很久了,几乎已经将整个研究所寻遍,却始终没有找到那株榕树的母体,还有幸垣。 那个研究员在日记上记载了,因为便于研究,他们的研究所是建造在榕树母体的附近,然而当王太微等人来到这个山丘时,却没有在附近发现任何榕树。 那么榕树的母体,会在哪里? 突然,王太微的脚步停了下来。 孟觉:“怎么了?” 王太微:“幸垣跟我说过,在周志明和梁肃等人进入这个研究所前,它们还不是现在这种畸形丑陋的模样,是这样吗?” 孟觉:“不错。” 他回忆起了在研究所外见到那些家伙时的样子,厌恶道:“至少那个时候,它们还勉强有个人样。” “转变是在它们进入研究所后发生的。”王太微说道,“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它们才开始朝着榕树变异,因此异化冲突、崩溃畸变。” 孟觉:“你想说什么?” 王太微:“还记得吗?马毅是在进入那间实验室才突然大叫着失踪,后面化作榕树的,你们的异变,也是在进入研究所之后。” “我想这个研究所中应该有一些东西,可以促进被寄生者的异化。”王太微说道。 “或许会与那株榕树母体有关,”孟觉思索道,“然而这座研究所已经被我们翻遍了,并没有找到类似的东西……” “我们唯一没有探索过的,就只有两个地方——” 他们对视一眼: “地下,或者天上。” 准确地说,是地板之下,和天花板上。 孟觉:“我觉得榕树的母体应当会藏在地下,毕竟植物的根须一般都是掩藏在大地之中的,而且如果这株榕树当真有日记中说得这般巨大,那么除了地底,没有任何地方能容纳得了它……” “不,”王太微却说道,“它应当会在我们的头顶之上。” 孟觉皱眉:“为什么?” 王太微没有说话,她想起了马毅临死前最后对她说的: “——光!那里有光!” …… 孟觉被王太微说服了。 虽然大部分的植物根须都会藏在地底,但榕树显然不属于这一行列,它的气根便喜欢光明正大地暴露在空气与阳光中,汲取更多的养分。 比起黑暗的地下,也许那株榕树的母体会更喜欢拥有光照的地方。 ——更何况,还有马毅临死前的提示。 王太微一开始只把那句话当做是马毅彻底被异化成榕树、迷失自我、追逐光照的标志,但现在想来,也许是马毅在最后关头感受到了什么,所以在自己彻底变成树木、失去感知之前,将线索以这样的方式传递给他们。 “我们要去哪里?”孟觉飞快地跟上王太微的脚步。 他们在这充满了障碍物的通道中飞奔,动作什至都快到出现了残影,但孟觉发觉自己依然有些跟不上王太微的速度。 “去有光的地方。”王太微说道。 *** 光是明亮的、温暖的、柔和的。 它既不酷烈,也不尖锐。 它同等拥抱世界上的每一个生灵,像是这世界上所有生灵的母亲。 ——不,不是像,她就是我们的母亲。 她是万物的源起,一切生命的诞生都来自于她的慷慨。 她是众生的母亲,一切生灵的力量都来自于她的厚爱。 我们理应追逐着她,就像地球永远追逐着太阳。 …… 被这温柔和煦的光明所笼罩,幸垣感觉自己全身都暖洋洋的,就像是回到了母亲的羊水中,一切都是那么温馨。 他几乎忘记了一切烦恼,只想要在母亲的怀抱中一直一直沉浸下去,直到世界的尽头。 “幸垣!” 是谁?是谁在叫他? “幸垣!” 为什么这个声音如此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一样? “幸垣!” 是谁的声音?这究竟是谁的声音!为什么他一听到这个声音,就不舍得陷入温馨的沉眠了? 幸垣突然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声音的主人。 他如此想,便也如此做了。 然而他的眼皮比他想象中的还要重,幸垣花了好长好长时间,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露出了一双碧色的瞳孔,苍翠欲滴。 “太……微?”幸垣非常非常迟缓地说道,似乎仅仅是说出这两个字,就已经耗费了他的所有思考了。 那双巨大的碧色眼睛,缓缓地朝下看去。 王太微站在他的根须上,说是根须,却比中土的公路要更加宽广,她抬头望向高空,那里的巨人终于睁开了眼睛,而她的身影,也被映照在巨人苍翠的瞳孔中。 “太……微。”过了许久,巨人又非常非常迟缓地继续重复了一遍,不过这一次,却是肯定的语气。 “太……微,小?”然而过了一会儿,巨人脸上又露出了困惑的神色,像是在疑惑,为什么原来只比他低一个头的王太微,为什么突然会变得那么小,甚至都没有他的一个拇指大。 他想要弯下腰,好好看一眼王太微。 “轰隆隆——” 随着他的动作,旷阔的地穴中突然响起了轰鸣声,顶端的岩石开始不停掉落,大块大块地砸到地上,蔓延了不知多少深度和长度的巨大根须开始涌动,像是突然掀起的巨大海浪,连整个地穴,都开始摇晃起来。 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只怕在幸垣弯下腰前,王太微就要被坠落的岩石砸成肉酱了。 “停下!”王太微冲幸垣喊道,“快停下!” 停下? 幸垣反应了好久,才终于明白了王太微的意思,于是停止了动作,保持弯腰弯了一半的姿势,停在半空中不动了。 他用那双苍翠的眼睛一直安静地望着王太微,甚至显得有几分乖巧,像是在等待王太微下一步的指示。 王太微不由得松了口气。 值得庆幸的是,幸垣并没有异化成像马毅一样不会思考也不能动弹的榕树,也没有异化成像周志明等人一样几乎失去理智的怪物,他依旧还能思考、还能动作,听得进别人的话,甚至还可能保持着人性…… 就是反应稍微慢了一点,理解别人的话稍微迟钝了一点,做起动作来稍微迟缓了一点……不过与另外两种情况相比,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王太微站在树根上。 这是一个可以称得上旷阔的地穴。 当王太微和孟觉顺着马毅留下的榕树,来到这实验室的顶端时,看到的,就是藏在这座看似不高的小山内部,堪称巨大的地穴。 谁能想到,站在这实验室的天花板上,竟然能看到另一个光明之下的浩瀚空间?与之相比,研究所在这里所占据的位置,不过只是沧海一粟。 他们站在榕树顶上往下眺望,凭借着明亮到甚至对普通人来说有些刺目的灯光,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地穴底下不计其数的巨大根须。 而望向灯光的右侧,凭着异化后的绝佳视力,他们在远处看到了一片露天的空地,在空地之上,则密密麻麻地排放着一列列巨大的太阳能电板,一眼望过去,王太微甚至数不清这些太阳能电板的数量。 若不是亲眼见到,王太微甚至不会想到这样一个研究所中会储存那么多的太阳能电板。 而地穴顶端的这些灯光需要的能量,就来自于这些太阳能电板的供给。 “那是什么?”孟觉突然说道。 在地穴的中央,他们看到了一棵巨树,而在巨树的身旁,他们望见了一个巨人。 那巨人通体黑褐,唯有胸膛以上尚保留着人类的皮肤,像是玉一样洁白莹润,却也被如根须一般的黑色筋脉覆盖,一直蔓延到两颊。他的身躯是与旁边巨树一样的颜色,也是如树一样粗糙,无数根苍翠的枝条组成了他的长发,碧玉般的树叶是长发中的点缀……他的双手双腿化作无数根须,与大地上的这些褐色树根融为一体,让人完全无法分辨哪些属于他,而哪些则属于他旁边的巨榕树…… 那巨人闭着眼睛,嘴角露出一个幸福的微笑,像是沉浸在什么美好的幻梦中。 明亮的灯光照耀在巨人的面容上,竟显得有几分神性。 像是伊米诺斯神话中,世界之初的第一代神灵。 王太微:“是幸垣!” 王太微话音刚落,明明隔着很遥远的距离,她却看到幸垣慢慢皱起了眉,嘴角的笑容也消失了。 难道……王太微心中突然冒出了一个猜测,幸垣现在还有意识?能对她的声音做出反应? 若是如此…… 王太微决定尝试唤醒幸垣。 “别做梦了,”孟觉阻止道,“你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吗?也许他压根就是心甘情愿变成这个样子呢?” 他有些阴郁地望向远处那个仿佛能够毁灭一切的巨人,冰冷地说道:“那些人为了获得力量,从来都是不择手段。” “——哪怕是抛弃人类的身份。” “你还没发现吗?马毅成为了无意识的榕树,周志明他们成为了崩溃的怪物……就连我,也差点变得和马毅一样!” “只有幸垣、只有幸垣!”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声音里甚至有几分愤慨和嫉妒。 “——他变得像是神明!” “这一切不过都是无忧集团的阴谋罢了!”孟觉语气激烈地说道。 “不,”然而王太微却想起了幸垣安慰她时说的话,她沉默了一会儿,方说道,“我不知道别人会怎样,但我想,幸垣不是那种会为了获得力量而不择手段的人,更不会为此抛弃人类的身份。” 更别说中间还掺杂着一个邝灵台。 王太微不知道幸垣为什么会变得如今这个样子,但是她猜测这与邝灵台脱不了关系。 这时,王太微却见到孟觉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她。 “哈、哈哈哈……”孟觉像是在看什么珍稀生物一样看向王太微,突然开始哈哈大笑起来,连双臂化作的触须都开始四处乱飞了,甚至有几根差点缠上王太微,笑完之后,孟觉用那种有些讥嘲的目光说道,“真是没想到,你居然那么单纯。” “你才和他认识了几天?” “你了解他以前是怎样的人吗?” “别人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 “别搞笑了!欺骗和隐瞒,才是这个世界上人与人交往的准则!” “——你居然那么容易,就会相信别人吗?” 王太微的面色冷了下来,孟觉的话让她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你总是如此轻而易举地信任别人,太微……” “只要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如此轻易地付出了真心……” “我真是太喜欢你了,太微!” 温南霜如魔咒般的声音仿佛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嘲笑着她那可笑的天真。 “你最好不要这样跟我说话。”王太微语气冰冷地警告道,目光中满是刺骨的寒意。 被王太微冰冷的眼神一刺,孟觉短促地移开了视线,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不管怎样,无论这是不是阴谋,我们都得唤醒幸垣,找到离开这里的方法。”王太微态度冰冷地对孟觉说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你大可不必跟来。” 说罢,她便跳下了榕树,朝着地穴中那些更加粗壮的树根跃去…… 幸运的是,她最终还是成功唤醒了幸垣……虽然这个幸垣,脑子变得迟钝了一点。 不过,王太微望了望身后一个隐蔽的地方。 怎么孟觉也跟过来了? 就在这时,王太微脚下的根须开始动了起来,它缓慢而又平稳地将王太微抬起,最终安稳地落到了巨人的面容前,与巨人翠色的瞳孔平视。 “太……微,小。”巨人慢吞吞地说道。 远远望去,王太微像是被他放在手心里一样。 但王太微才不会与他纠结这种问题,她只是蹙眉看向幸垣,严肃地问道: “告诉我,这段时间,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巨人:“太……微,小。” 王太微:“邝灵台在哪里?” 巨人:“太……微,小。” 王太微:“你和这巨榕树究竟是什么关系?” 巨人:“太……微,小。” 王太微:“我们该怎样才能离开这片海域?” 巨人:“太……微,小……喜欢。” 巨人:“太微……喜欢。” 王太微:…… 第44章 “王小姐如果想找我的话,为什么不来直接问我呢?” 光照的阴影中,突然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 穿过重重叠叠的巨大树根,王太微终于在相互交缠的巨大根须中,找到了邝灵台的身影。 邝灵台操纵着双腿化作的藤蔓,像是蛇一样,开始在巨树躯体中爬行缠绕,慢慢爬到了与王太微平行的位置。 “好久不见了,王小姐。”邝灵台有些高兴地说道。 然而哪怕是这明亮刺眼的灯光,也无法把邝灵台阴郁的脸照得阳光开朗起来。 随着邝灵台的靠近,王太微只感觉到一阵森寒,像是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了一般。 “王小姐, ”见到王太微排斥警惕的样子,邝灵台看起来有些无奈, “请相信我,我对你并没有什么恶意。” 邝灵台在巨树的枝丫上绕了一圈,稍微离王太微远了一点:“我来到这里,只是想要得到进化的机会罢了。” “进化的机会?”王太微说道, “如果你把这所谓的异变叫做进化的话, 你不是已经进化了吗?” “不不不, ”邝灵台说道, “王小姐,谁说进化只有一次呢?” “诚然, 食用不同进化途径魔物的血肉会造成途径的冲突,大部分都会畸变为怪物……但是如果一直食用同一进化途径魔物的血肉呢?” “就像是邮轮上的那只人鱼一样。” 王太微看向邝灵台,她知道对方说的是程衡。 “假如那只人鱼一直食用海里的鱼类魔物, 也许会渐渐二次进化成为更高级的存在,甚至可以变回人形行走在陆地上也说不定……” 王太微的目光转向对方原本表现得像是双腿, 现在却可以化作无数藤蔓的下半身:“所以你就是所谓的二次进化者?” 邝灵台摇了摇头,有些遗憾地说道:“真可惜,不是呢。” “那只是拟态而已……我正是为了二次进化,才来到这里。” 碧色的藤蔓朝着空中四处飞舞。 “当然,也会有特殊情况。” “在这个世界上,总会有因为种种机缘巧合,天生就是二次进化者的人。”说到这里,邝灵台的声音还有些感慨,“真是让人羡慕啊……” 天生就是二次进化者……难道,王太微望向不久前还是人形现在却化作巨人的幸垣——莫非幸垣就是这样的存在? 还有……明明不是在流星雨时被异化,却始终保持着人形、分辨不出异化生物的陈勾…… 他们会是邝灵台口中的特殊吗? “这个世上特殊的家伙们,还真是不少……”邝灵台仿佛很是感叹。 他似乎打算好人做到底,一次性解答完王太微的疑惑。 “王小姐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如果进化者吃了不同魔物的血肉就会崩溃畸变——当然,像王小姐你们这样的特殊存在除外,那么以后的进化者们岂不是只能一直吃同一种食物了?” “其实不是这样的,这种限制,只会在初次进化者中生效,等到了二次进化之后,食用不同进化途径低级魔物的血肉,除了消化稍微困难一点,便基本不会再有畸变的影响了——当然,如果去食用同样二次进化的魔物或者进化者的血肉,身体还是会有崩溃的风险……” “可是动物吃我们人类,却不会有这样的限制。” “从某种意义上讲,第一次进化的过程,其实是同类相残的过程呢?” 又是温南霜没有告知她的信息……却不知道是温南霜没有告诉自己,还是她也根本不知道。 如此一来,非同类但同等级的异化者,其实并不能相互吞噬,因为会有畸变崩溃的风险。 她与周志明不会产生互相吞噬的欲望,会不会也有类似的机制? 不,不对,虽然不想承认,但她与周志明,在某种程度上的确算是同类……看来他们与普通异化者依旧有一些区别。 不过…… 王太微:“你说魔物?” “不错,”邝灵台笑道,“你不觉得这些异化的生物很像传说中的魔物吗?” “以人为食,疯狂血腥,只有在食用了足够的人类之后,才会渐渐生出理智……” “这不就是神话中汲取人类的血肉和灵智,来充实完善自己的魔物吗?” “当然,进化乐章的人也许会称它们为兽,或者生灵、万物之一,他们认为进化乐章对万物是平等的,祂平等地给予了所有生灵进化的途径——哪怕这些人认为完人的地位无可比拟、半人理应是完人的奴仆,而更低级的兽则是没有完全进化的产物……” “尽管如此矛盾,但是进化乐章的人却对此深信不疑……他们认为万物追求更高形态的力量是进化乐章所给,但有些生灵愚昧不灵,浪费了祂的慈悲,只有完人才是进化乐章的宠儿,因为他们成功把握了祂赐予的机会,变成了完美的人,而其他生灵则都是不完整的劣等品,辜负了祂的期望,所以应当战战兢兢地为完人服务… …” “你看,从逻辑上,居然还有点说得通?” “此外,哪怕是由低等的兽变成的半人,他们也承认对方半人的身份,并愿意容纳进组织中……” “别这么看我……”邝灵台笑道,“我也是被迫听到这些东西的。” “你知道,有些植物是夜行植物,在晚上总是会特别活跃……” 王太微只冷冷道:“我只听说过夜行动物,可没听说过夜行植物,尤其是你这种。” 邝灵台:“那现在你听说了。” 邝灵台:“别看我现在藤上都是叶子,但是我也会像昙花一样在晚上开花呢!” 王太微无言,如果以前喜欢在夜晚活动的植物只是会开花,那么现在,它们是真的会“活动”了,成为了真正的夜行生物。 “我并不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开花。”半晌,王太微方说道。 “好吧……”邝灵台看起来有些遗憾,随即脾气很好地回到了之前的话题,“不管怎样,比起进化乐章的说法,我更喜欢称那些异化生物为魔物,或者魔兽。” “这可不单单是我一个人的称呼,有不少组织和团体也是这么称呼的……” 王太微:“不少组织和团体?” 邝灵台:“当然,王小姐,你要知道,现在距离那场流星雨出现已经过去半年了,不是谁都像你一样封闭,完全不和外界联系的……” 王太微:…… 邝灵台:“至于进化途径,有些更加专业的组织,会称呼它为进化序列……当然,不同的组织会有不同的叫法。” “不过王小姐如果回到了外界,还是不要在外面提起完人和半人这样的称呼比较好。”邝灵台对王太微笑着提醒道。 王太微:“为什么?” 邝灵台:“因为这是进化乐章独有的叫法,如果你在外面提起这个,也许会被认为是进化乐章的人,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毕竟不是所有组织,都能接受兽化作的半人的。” 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方说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邝灵台:“也许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真的是一个好人?” 王太微无言。 “我们究竟该如何才能离开这里?”王太微问道。 “很遗憾,王小姐,”邝灵台说道,“离开这里的方法并不掌握在我手上,事实上,当邮轮行驶进这片充满迷雾的海域后,什么时候离开这里,就不再是你或者我能够决定的事情了。” 王太微冷冷看向他:“可我记得,当初你却主动邀请我们前往这座岛……” 邝灵台说道:“那只是无可奈何下的办法而已,毕竟除了这座岛,你们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不是吗?” 王太微:“既不由你我决定,那该由谁决定?” “这就要问王小姐你身后的人了。”邝灵台笑道。 王太微转过身,只见这巨人一直保持着半弯腰的状态,呆呆地看着他们,似乎对他们之间的谈话没有任何反应。 …… 不,不能说没有任何反应,只能说是反应太迟缓了……过了许久之后,幸垣才迟缓地皱起眉头,非常缓慢地说道: “邝……打我……坏……” 王太微:…… 邝灵台:…… 王太微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幸垣对她询问的第一个问题的回答,告诉她这段时间他身上发生的事情。 “我可没有随便打人的习惯,”邝灵台对王太微无奈地说道,“我对幸先生一直都很友好……可能是幸先生因为我的外貌对我产生了一些误解,所以才产生了这样的幻觉吧?” 王太微对此不置可否。 邝灵台:“王小姐,你应该能猜到,这片海域与外界失联的原因皆来自于岛上的这株巨榕树。” “它放任了海中的鱼怪,借此制造出大量的海上航船事故,豢养那些人类和鱼怪中的异变者,将它们诱惑到这座岛上,为它增添营养……” “只要这株巨榕树还在一天,我们根本就无法从这里离开……” “你觉得,这样强大又贪婪的巨榕树,会没有意识吗?” “你觉得它的意识,又会在哪里?” 王太微望向那棵一望无际的巨树,从天上垂落下来的根须将整个旷阔的地穴覆盖,根须之上,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翠绿,仿佛天空也变成了碧色……它一直安静地坐立在这里,仿佛仍然是流星雨降临之前的一株普普通通的巨榕树,不会动,也不会说话。 王太微:“你想说,这株巨榕树的意识,就在幸垣的身上?” 王太微:“幸垣,就是巨榕树意识的载体?” “不错,”邝灵台自顾自地感叹道,“虽然不知道无忧集团是怎么做到的,我还是不得不赞叹他们对实验样本的研究。” “居然能做到以人载树,将异化体的意识与身体分离……这真是天才般的想法和探索!” “可惜,这样的成果终究只是一个偶然的奇迹,除了幸垣,他们似乎还没有制造出新的案例。” 王太微的心中陡然冒出一股寒意,如果这是真的—— 那么与她一直相处的幸垣,究竟是那个报纸上的无忧集团富二代,还是这座无人荒岛上的巨榕树? 不,不对……邝灵台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 王太微抬起头,打断了邝灵台的话,她对其冷冷说道:“你说我们离开是由幸垣决定……可我不觉得幸垣现在这副样子能帮助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 邝灵台:“不,当然可以。” “——只要你拿到了他的心脏。” *** 王太微:“心脏?” “不错,”邝灵台说道,“这片海域被异化的巨榕树所掌握,也可以理解为被幸垣所掌握,只要我们杀死了它,那我们自然可以离开。” 王太微:“你告诉我你是为了二次进化而来,而二次进化需要的是同途径异化者或者魔物的吞噬——恐怕你需要的,也就是这株巨榕树的心脏吧?” 邝灵台叹了口气:“没错,我并不欺瞒你……我就是为了它的心脏而来。” 王太微:“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动手,反而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并非我不想动手,”邝灵台说道,“是因为幸垣把他的心脏已经给了你。” “什么?”王太微愣了一下,随即便觉得荒谬。 幸垣什么时候把他的心脏给了她? 邝灵台:“准确地说,他把获得他心脏的权利,送给了你。” 王太微皱起眉头,她不明白邝灵台的意思。 邝灵台:“你可听说过预示、征兆或是谶言?” 王太微:“我并非未接受过教育的人……不过你想表明什么?” 邝灵台仿佛感伤般叹道,这个时候,他倒是有点像一个多愁善感的艺术家了:“人的潜意识里总是有无限的可能,它潜藏着人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哪怕这个想法甚至未被本人意识到……” “有时候,一些生灵未经思考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也许就是他或者它内心世界的真实写照,以至于在将来真正遇到这件事时,一切都会按照他或者它脱口而出的那句话来发展……” “我认为这就是所谓的预兆。” “这是对自己的预兆,至于那些对他人的预兆,那些所谓的先知,不过只是一些善于观察的人,他们观测出了其他人脑海深处的潜意识,故而对此做出警示和预言罢了。 ” 这是一个新奇的理论,至少王太微从未听说过。 现在王太微怀疑邝灵台背后,或许也有一个如同温南霜那样的组织……或者他又发动了夜行植物的特性,“被迫”听到了一些普通人听不到的话。 王太微发现,不知道这是不是植物带来的特征,像是邝灵台、幸垣乃至孟觉这样的异化者,其存在感比其他异化者更低,很难让人发现他们的气息。 也就是孟觉,刚异化不久、掌握力量不熟练,才会让王太微一下子就发觉。 这时候幸垣终于又非常迟缓地说话了: “邝……在……树……” 这是在回答王太微问的第二个问题……虽然王太微已经不需要他的回答了。 哪怕王太微对幸垣目前的反应速度有了心理准备,也不禁为他的回答速度而感到绝望。 不过庆幸的是,这至少证明了幸垣的智力没有受到影响,依旧能对其他人的问题做出反应,只是速度慢了一点……应该没有受到影响吧? 其实王太微也不能确定。 看了看还在思索下一个答案的幸垣,邝灵台对王太微露出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王小姐,幸先生可是亲口跟我说了,他已经将心交给了你。” 王太微却觉得荒谬,她冰冷又不解地说道:“就因为这样,你就对幸垣做出了预言,认为我会是那个得到他心脏的人?” “这样就够了,”面对王太微的质疑,邝灵台好脾气地说道,“王小姐,也许你不知道,像是我们这样的植物异化者,只有自己,才知道自己心脏真正所在的地方… …” “你看这株榕树,”邝灵台在巨榕树的树枝间移动,藤蔓散开,露出这宽阔又高大的树干,“你难道能找到它心脏所在的位置吗?” 巨榕树依旧安静地矗立在这里,像是天空一样广大的树冠落下碧绿的枝条。 “我杀不了幸垣,因为我找不到他的心脏。”邝灵台坦诚道。 “但是你不一样,”邝灵台幽幽说道,“王小姐,他会将自己的心脏给你。” *** “但是你并没有告诉我实话。”王太微冷冷地说道。 “如果幸垣就是巨榕树的意识,那么你完全没有必要将他引到这里来,早在你们来到岛上的第一天……不,应该说,早在邮轮上时,你就该对他下手了。” “而不是将他带到这里,等他完全异化。” 幸垣的确有操纵榕树的力量,但那是在他来到这座岛上之后……难道在这之前,这株榕树设下陷阱的行为都是幸垣在操纵吗? 幸垣被绑架的时候,可没有见到有榕树的触须跑来拯救他。 更何况,邝灵台说那些海里的鱼怪是巨榕树放任豢养的,为的就是使海上航船失事、制造出更多的异变体……这就更不符合逻辑了,鱼怪一来,人类中能存活并且逃出生天的异变者能有几个?大部分都被鱼怪吃掉了,倒是海鱼中的异变体或许会变多……但如果为的是海鱼,那何不刚开始就吃掉海鱼好了?反正都是变异生物,积少成多……如果为的是人类,何必要让人类被海鱼吃一顿再来吃?弄得如此麻烦? 更何况,幸垣对那些鱼怪的厌恶态度并非作假。 连被榕树异化的幸垣都如此,何况是巨榕树? “珍珠号”邮轮最初遇到的迷雾和迷航,王太微更倾向于是那些海鱼和鱼人的手笔。 毕竟在鱼人消失之后,大海上的迷雾也随之消失了。 她接触到这座岛的信息,是在邮轮沉没之后。 幸垣的巨人化和未完全丧失理智的异变或许的确有无忧集团的手笔,他与巨榕树之间也可能存在王太微尚未能理解的联系,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的意识就是一体。 万一到时候幸垣的意识消失了,巨榕树的意识没有,而他们依旧被困在岛上,那可就成笑话了。 “好吧,”邝灵台叹了口气,瘫了瘫手,无奈道,“看来我的确不太适合说谎。” 邝灵台看上去有些失落:“我难得说一次谎,居然就被戳破了。” “不过,”邝灵台抬头对王太微说道,“如果你能分辨出我的谎言,那你也应该能分辨出我现在说的是真话——” “想要离开这座岛屿和这片海域,你依旧要得到幸垣的心脏。” “这片区域被巨榕树所掌握,想要离开就只有两个办法——杀死它,或者重创它。” “让它暂时失去对这片区域的控制。”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让幸垣的意识占据主导地位,主动放我们离开……但是你觉得,凭幸垣现在这种迟缓的状态,他能做到这一点吗?” 邝灵台指向幸垣,而幸垣依旧在缓慢地思考,看上去十分迟钝,过了十五分钟,巨人的眼睛才眨了一下。 “弱小的幸垣没有这样强大的力量,现在的他没有这样强大的心神,他拿什么去与巨榕树抗衡?” 邝灵台:“我不知道无忧集团是怎么做到的,但幸垣的确算是它的半身,甚至他们之间存在共感,哪怕幸垣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毁灭幸垣的心脏,这是重创巨榕树最简单快捷的办法,也许我们甚至可以杀死它。” “或者,你也可以尝试杀死或者重创巨榕树的本体。” 邝灵台:“不过,我并不认为这是我们能做到的事情。” “它太大了,也许我们花个一个月,能断掉它的一个根须?” “但它究竟拥有多少根须?数万?数十万?甚至更多?” “更何况,你别忘了,榕树根须重生的力量是无限的……整座岛上,都布满了它的触须。” 王太微知道邝灵台说的是实话,因为他不会让自己也困在这里。 所以他所说的,杀死幸垣取心的途径,也许的确是离开这里的方法。 王太微:“说来说去,你依旧想要得到幸垣的心脏,开启二次进化。” 邝灵台:“我从不否认这一点,这毕竟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更何况,同样都是毁灭心脏,被我食用或者是单纯的毁灭,无疑是前者更有效率,不是吗? ” “王小姐,你真的是太心软了,”邝灵台叹息一声,“在这个时代,一些必要的牺牲是必不可免的。” “正如孟先生所说,你太单纯了,也许你需要做出一下改变,否则你恐怕无法适应这个时代,哪怕你拥有的眷属足够多。” 王太微的神情冷了下来:“你偷听我们谈话!” “我没有偷听,”邝灵台解释道,“我是被迫听到的。” “王小姐,希望你不要污蔑我,事实上,是我先来到了这里,你们才出现……我已经被这样污蔑过很多次了,为什么大家总是搞不清先来后到的顺序呢?”邝灵台看上去有些忧郁。 邝灵台:“王小姐,像你这样的特殊异化者,自然是体会不到我们这种途径异化者对于二次进化的渴望的……” 王太微一怔,什么意思? 难道她不用二次异化吗? “嘘,”邝灵台突然轻声道,“幸先生要说话了。” 而此刻,幸垣的声音终于再次回荡在这片空旷的地穴中。 第45章 “它……就是……我……” “我……就是……它……” 这是幸垣给予的, 王太微第三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此刻幸垣蔓延上黑色脉络的脸庞却突然变得困惑。 “不……我,不是……它……” 他睁开那双苍翠色的眼睛,里面满是迷茫和挣扎。 “它……不是……我……” 幸垣下半身的触须又开始疯狂涌动, 地穴再次动荡, 剧烈的风声开始在这里呼啸。 “我, 不是……它。” 他的语速从极为缓慢, 渐渐变快了一些, 就像他的思考速度一样。 “真是让人惊讶。”邝灵台感叹道,“没想到他还能继续从巨榕树的同化中脱离出来。” “我本以为能够保持自我意识并对你做出回应, 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 ”邝灵台对王太微惋惜道, “看来你期待的第四个答案,怕是在幸先生这里得不到了。” “王小姐, 你想如何选择呢?” …… “我, 不是……它。” 那我……是谁? 短暂的记忆在巨人的脑海中翻滚。 有他看过的探险小说、有他玩过的惊悚游戏、有他看过的恐怖电影……当然更多的, 就是王太微的身影。 冷冰冰的王太微、面无表情的王太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王太微……当然,还有清浅笑着的王太微。 除此之外,就是邮轮上人们来来往往的面孔,和保镖劫匪们凶恶的面容。 遥远的印象里, 他虽然出身于高门大族、富豪之家, 家族根系发达、世系复杂,但是他家庭美满, 父母都十分宠爱他,更没有其他家族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所以他一直在宠爱中长大, 活得很开心……除了从小身体不好, 需要一直待在研究所以外,就没有任何烦恼了。 他一直都渴望着冒险,渴望去探索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所以病一好之后,他就迫不及待地带上保镖,踏上前往阿度兰的邮轮。 进入邮轮后发生的场景一幕幕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我是……幸垣。” ——我不是榕树,我是幸垣。 在幸垣说出这句话的刹那,一直一动不动的巨榕树仿佛终于有了生命一样,突然猛烈而愤怒地动了起来。 “呼——” 有无数呼啸的风声在王太微耳边响起,随之而来的,便是成千上万条从四面八方涌来的狰狞触须! 甚至连头顶的灯光都被这些多如繁星的巨大触须分割,王太微和邝灵台抬起头,只能看到被切割遮挡后零碎破灭的光明。 原本明亮得让人晃眼的光照陡然在铺天盖地的榕树根须下变得微弱,而洞穴中的榕树仿佛因此汲取了更多的力量一般,瞬间变得更加巨大而狂躁。 “吼——” 宛如数不清的巨兽在王太微耳边怒吼,巨大的风暴在此刻瞬间被酿造。 “呼——” 那些漆黑狰狞的触须带着毁灭一切的风暴朝他们涌来,碧绿的藤蔓在这风声中摇摇摆摆,就像是在暴风雨中脆弱不堪的小草。 “王小姐,不能再等下去了!” 邝灵台从巨榕树的身上跳了下来,像是螳臂当车一样勉强挡住了巨榕树的第一次攻击,随后便被这些剩下的触须们震开,藤蔓们也跟着柔弱无依地后退,他对王太微快速说道:“夺取幸垣的心脏,这是我们唯一离开这里的办法!” 邝灵台在巨榕树的攻击下节节败退,看起来有些左支右绌,跟巨大坚硬的榕树根须和枝条们比起来,邝灵台身上的藤蔓显得是那么柔软弱小。 他操控着藤蔓,就像是一只风筝一样,在触须们狂躁的攻击中迎风摇摆,似乎毫无依靠。 然而王太微只是深深地看了邝灵台一眼,她不会认为邝灵台真的有他表现出来得那么弱小无依,若是如此,他又怎么会在了解巨榕树那么多信息后,还选择独自来此,只为获取二次进化的机会? 更何况,他和巨榕树若属于同途径的进化者,那么不止他吞噬巨榕树能获得力量上的提升,想必巨榕树也同样如此。 因此,邝灵台必然有保证自己不会被巨榕树吞噬的依仗。 这或许是因为实力,又或许是因为其他,但总不会让邝灵台像个风筝一样在巨榕树的触须下四处逃窜、显得无依无靠。 巨榕树的心脏……不,幸垣的心脏,真的只有她能找到吗? 而它,一定便是他们离开这里的关键吗? 怀着这样的疑问,王太微看向了幸垣。 此时的洞穴里面尽是四处飞舞的触须,只有巨人的身边,依旧保持着难得的平静。 耳边风声呼啸、风暴席卷,触须组成的巨兽像是亘古而来的怪物一般,在被分割后的光明下破坏着自己所见的一切,只有巨人的手掌始终平稳,掌心内的人没有受到任何外界的波及。 孟觉不知道去了哪里,自巨榕树暴动之后,就再没有了他的身影。 不过他向来惜命,也许是藏在了某个角落里,或者干脆在此之前就已经逃离。 更何况,巨榕树没有攻击被它异化的幸垣,那么同样被榕树异化的孟觉或许也会被榕树触须们认为同类,不会遭遇攻击……然而很快王太微就意识到了不对。 也许巨榕树并不是没有攻击幸垣,只是它的攻击,不在于外在,而表现在心灵。 “幸垣!”王太微呼喊道。 只见幸垣在短暂恢复了自我和理智后,表情突然变得极为痛苦,漆黑的脉络在他的脸上越发狰狞和凸出,开始显露出木质化的纹路。 “不、不对……” “我……是……谁?” “我……究竟是……谁?” 幸垣的面容充满了痛苦和挣扎,真实和虚幻在他的脑海中交接,而他只觉得迷茫。 王太微突然觉得自己的身边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随着邝灵台的远离,呼啸的风声和那无数触须组成的巨大怪物渐渐远离了这里,巨大的洞穴似乎被分割成了两个空间,只有相同细碎的光明钻过密密麻麻的树冠和气生根,行使自己微弱的作用,让更深处的生物们同样享受光的滋润,哪怕只有少许。 “我……是……谁?” “为……什么……我的……记忆……” 毫无疑问,是幸垣让周围保持了安静。 巨人的下半身是密密麻麻的触须,让人根本分不清哪些属于他,而哪些又属于巨榕树。 王太微甚至都怀疑,也许幸垣的根须早已与巨榕树融为了一体。 现在,究竟是谁在操控这些遍布整个洞穴的触须? 是幸垣?还是那株仿佛要贯穿整个地穴的高大榕树? 巨榕树咆哮着苏醒后,幸垣并没有遭受到触须们的攻击,王太微猜测,也许幸垣始终保持着对这些触须一部分的掌控力,哪怕是无意识的。 若是如此,若是幸垣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都能拥有这样的力量……虽然不知道无忧集团是做了什么才能让幸垣与巨榕树产生了这样的联系,但是,若是让幸垣保持清醒,也许他们可以反客为主,让幸垣掌控巨榕树的力量。 “幸垣!”王太微加大了音量呼唤着巨人的名字,希望能再次将他从迷茫和混乱中唤醒。 “幸垣……我是幸垣……”巨人喃喃地说道,他的声音从迷茫变得清醒,又从清醒变得迷茫。 “幸垣!” 是谁?是谁在呼唤他? 巨人缓缓移动那双苍翠色的眼瞳,终于再次将目光放在了自己手掌心上。 那一瞬间,所有似真似假的记忆仿佛都从他的脑海中消失了,他的眼中只有自己手心里的人。 “太微……”他翠色的瞳孔中终于闪过一丝清明。 “我想起来了。”幸垣喃喃道。 见到幸垣终于彻底恢复了神智,王太微心下松了一口气。 然而下一瞬,更大的轰鸣声在这个密闭的地穴响起,所有的触须都在一瞬间动了起来,包括从幸垣身体里生长出来的这些。 无数触须将王太微笼罩,她下意识就摆出了攻击的架势,警铃在她的心中响起。 但是这些触须并没有伤害她,只是禁锢着她的身体,同时托举着她向上飞去。 “幸垣!”王太微被那宽大的手掌托举着,越来越高,地下深处张牙舞爪的触须离她越来越远,王太微惊愕地看着巨人那布满黑色脉络的脸庞,不明白他的用意。 “它在吞噬我……我也在吞噬它……”幸垣只能尽可能快地对王太微解答道,他脸上木质化的纹理在虚实之间变幻,而他的神情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这是一场实验,为了治病,我的身体早就在实验室就注射了巨榕树的基因……这是那亿万分之一几率的特殊异化,我是那个幸运儿,也是那个不幸者……” “我不能这样活着回去,我的身体已经异化了……”幸垣的表情突然变得痛苦,“我不能一直这样活下去……像个傻子一样……” “——我不能一直这样活下去!”他又复述了一遍,然而这次,他的语气中却充满了坚定。 王太微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不祥的预感:“幸垣,你想要干什么?” 而幸垣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那个家伙说的没错,我的心脏可以指引你们离开。” “我即将与它陷入更深层次的斗争,这是心灵层面的斗争,届时,岛上的一切都将陷入混乱,海岛将进入沉睡,这座岛屿会彻底失去与外界的联系……只有我的心脏,可以保护你们不受影响,安全从这座岛上离开……” 幸垣没有说沉眠之后他会怎样,因为一切都不言而喻,斗争成功,他会活下来,哪怕拥有的不再是人类的躯体,而若是斗争失败,属于幸垣的意识,自然将在这株巨榕树中消失。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斗争会需要多少时间。 王太微:“但是如果我拿走你的心脏……” 幸垣:“没有关系,我不会死。” 王太微惊讶于他的笃定,然而幸垣没有再说下去,他只是用那双看不出任何人类迹象的手将王太微托举得越来越高。王太微来到了地穴的顶端,那里有无数闪耀的灯光,而在灯光之外的孔洞中,她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苍穹。 “走,离开这里!” 巨人苍翠的眼瞳最后留恋地看了她一眼,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不要相信任何人,就算那个人是我。” 王太微不明白他的意思,然而下一刻,她便被触须们送出了地穴,来到了天空之下,大地之上,正如幸垣所说,这座岛屿即将陷入混乱,岛上的一切生物和非生物都开始疯狂地震动,包括大地,王太微脚下的土地开始合拢,再也找不到那个地穴的入口,只有一根黑褐色的触须孤零零地长在地面上,随风摇摆,最后,在那根触须的顶端,突然长出了一朵花苞。 在王太微的面前,开出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 王太微摘下了那朵花,很快,粉红色的花就开始枯萎,留下了一颗像是种子一样的东西,不过比起种子,那更像是一块鲜艳的红宝石,流淌着鲜血一样的颜色。 王太微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明悟,这恐怕,就是幸垣送给她的“心脏”。 在花朵被摘下的那一刹那,王太微仿佛听到了有远古而来的巨兽在地下深处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像是地震一样,周围的大地和山林开始迅速崩塌,在山林中,遍布了整个岛屿的榕树根开始不停涌动,它们像是噬地虫一样在地上不停翻滚。 “轰隆隆——” 王太微宛如听到了大地的悲鸣。 这座岛要沉了! 此刻王太微才发现,真正组成这座岛屿的哪里是什么土地和岩石?分明就是那一条条比大地和岩石还要坚硬的榕树根须! 这座巨大的岛屿,根本就是那株榕树的无数巨大根须所化!所谓的岩石和砂砾,不过只是岛屿中最上面的一层浮土! 伴随着突然活了起来四处纷飞的榕树根须,这座岛屿也开始变得分崩离析。 不过大抵是这颗心脏的作用,岛上的榕树根须们并没有攻击王太微,反而为她清理出一条安静的道路来,仿佛在为她指引方向。 “咳咳、咳咳咳……” 突然有无数细小的触须朝着王太微涌来,王太微刚迅速掰断了几根,就听到不远处传来的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 “别掰了、别掰了!是我!咳咳咳……是我!” 孟觉一边跑一边捡起被王太微掰断的触须,幽怨地喊道。 “你怎么在这里?”王太微惊讶地看向突然出现的孟觉,自打邝灵台出现后,孟觉就跟消失了一样。 孟觉:“呵,幸垣都将离开这座岛屿的钥匙交给了你,我当然要跟着你了……” 说着说着,他又讥嘲起幸垣:“真是傻子,自己的心脏,居然说给别人就给别人……呵,可笑……不过如果不是他那么傻,我们恐怕也找不到离开的办法……” 王太微皱起眉头,有些冰冷地看向他:“别忘了,我们还没离开这里。” “还有,注意你的言辞!” 被王太微冷冰冰的眼神一望,孟觉停滞了一下,随即冷哼了一声,却也不再说什么嘲讽幸垣的话了。 王太微:“你是怎么离开地穴的?” 孟觉:“自然是就这么离开的……大概是我身上有与它们同源的气息,所以那些榕树根须并没有攻击我……不过那个你们说叫邝灵台的家伙就惨了……” 说着,他还有些幸灾乐祸。 王太微皱眉:“邝灵台在哪里?还在地穴中吗?” “王小姐在找我吗?我可真高兴!王小姐,我就在你的身后啊!” 突然,王太微的身后传来了邝灵台温柔的声音,她只觉浑身一冷,转过身,果然便看到邝灵台此刻正微笑着看向她。 ——不,准确地说,是看向她手中宛如红宝石一般的心脏。 “王小姐,你果然做到了……我就说,你可以得到幸先生的心脏的……”邝灵台有些欢喜地说道。 “现在,就把它交给我,让我们一起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我想王小姐你,一定也期待离开这片海域很久了吧?” 王太微只是冷冰冰地望着他。 显而易见,邝灵台之所以没有在地穴与巨榕树全力斗争,只是四处躲藏、保存实力,为的,就是此刻。 毕竟他的目的,始终都是找到并夺得巨榕树……或者说幸垣的心脏。 比起辛辛苦苦自己去寻找不知道在哪里的心脏、顶着打不过巨榕树失败身亡的风险,显然从别人手中夺得更加方便快捷。 现在心脏已经找到,接下来要上演的,自然就是争夺了。 真正的斗争,也许此刻才刚刚开始。 *** “王小姐,你何必这么固执呢?” 无数藤蔓构成的巨大长鞭,像是灵活的青蛇一样鞭打席卷着周围的一切,露出自己狰狞的荆棘,宛如蛇类的毒牙……不,它们远比毒牙更加可怖。 越来越多的藤蔓席卷了这里,哪怕是王太微,也被这些藤蔓拍打出去,甚至被压在了地上。 她如星火一般的眼眸,死死地盯着邝灵台,心中满是怨愤和不甘。 不过是半年的时间,她与其他异化者的差距真的会有那么大吗? 难道她为了不伤害别人,把自己与普通人隔离开来的举措做错了吗?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她又如何能确保,自己不会在人类血肉的芬芳中化作失去理智的野兽,就像是周昌翡一样。 “王小姐,别这样看着我啊……你真的给了我很多灵感,现在我又想要作画了……可惜,我的画笔和画板不在这里……” “唉,王小姐,我真的很想离开这里,我想你也是一样……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合作呢?” “在外面,也许正有很多担心你的人在等着你呢……” 王太微对此没有说话,反而有些想笑。 有许多人在等她?这怎么可能。 她在这个世上早就没什么亲朋好友了。 也许以前的赵阑是一个……但是现在,恐怕已经没有人会因为她的失踪而担忧关心她了。 就算有,那也是因为异化的力量,而不是出于他们的本心。 岛上的触须们还在四处翻滚、混战,仿佛它们本来就是敌人,而不是来自同一株榕树的根须。 幸垣已经拉着巨榕树进入了更深层次的斗争,只有一方的死亡才能让另一方获得彻底和永远的清醒,整座海岛已经陷入了混战,所有触须都视其他触须为敌人,没有什么生灵能够来帮助王太微,让岛上的触须克制欲望并不干涉王太微的离开,已经是幸垣用仅存的理智和力量唯一能为王太微做的事情了。 孟觉倒是想帮助王太微,可惜他太弱了,不过一个照面,便被邝灵台打飞了出去。 这很正常,毕竟不是每一个新生的异化者都能够像陈勾那样特殊和强大,但哪怕是陈勾,也曾有一段时间的失踪和进食期。 “王小姐,这东西对你来说又没有什么作用……对你旁边的孟先生倒是有点用,不过给他和给我并没有什么区别,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与我合作呢?”邝灵台叹息般说道,像是十分困惑,他不理解王太微为何如此抗拒。 王太微只是冲他冷笑一声。 为什么不与邝灵台合作?这很简单。 王太微怎么能保证,邝灵台在得到幸垣的心脏并吞噬进化后,会按照承诺带他们离开,而不是选择将他们灭口? 如今的邝灵台已经足够难缠,更别说是二次进化后的邝灵台了。 见状,邝灵台叹了口气:“说来说去,王小姐你还是不愿意相信我……” “为什么?就因为我长得不像什么好人吗?”他越说表情便越忧愁,但顶着那张冷血杀人犯一样的面容,只会让人觉得惊悚和恐怖。 “我真的是好人啊!”邝灵台再次发出一声叹息。 与此同时,那些将王太微束缚住的藤蔓却越缩越紧,这些尖利的荆棘甚至刺破了王太微的皮肤,有细密的甜美鲜血从那毫无瑕疵的如玉肌肤中沁出,被贪婪的藤蔓吸收。 王太微并不会在藤蔓的包围中感到窒息,其实她早就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靠什么在行动,也许是依靠这种异化食物中的特殊能量?或许是空气中的特殊分子?但是不断缩紧的宛如蛇一样却布满荆棘的藤蔓依旧让她感到了不适,甚至让她心生厌恶与抗拒。 但是下一瞬,这些藤蔓却齐齐一震,随即抖动了起来。 在王太微的注视中,它们居然……变红了。 是的,青色的藤蔓变成了红色,通红通红。 发现王太微的视线,它们还害羞地扭了扭,收回了狰狞的荆棘,调整了一下姿势,让王太微感到舒服一些,却始终牢牢贴紧着王太微。 与此同时,王太微注意到一直在喋喋不休申明自己是个好人的邝灵台也很久没有说话了。 她顿时心中生出警惕,以为邝灵台想不声不响搞什么大事,定睛朝对方望去,却见对方那张像是阴郁杀人魔一样苍白的面容不知在何时染上了红潮,而他此刻眼眸湿润,身体像是受到了什么冲击,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并且用一种惊愕愤怒不敢置信的神情望向她,有些颤抖地说道:“你竟然……竟然这么对我……” 王太微:? ? ? 王太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紧接着,她就看到邝灵台的头上冒出了一朵朵小花,白的、黄的、粉的、紫的都有,小花越冒越多,最后从他的头上一直开到了脚上,连这些像是青蛇一样狰狞的藤蔓上也开出了数不清的五彩缤纷的漂亮小花。 一阵海风吹过,芬芳四溢,煞是美丽。 第46章 虽然王太微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不代表她不能借此时机逆转攻势。 只见邝灵台的身上还在不断冒出五颜六色的小花,王太微就瞬间抓住莫名其妙不再攻击的藤蔓,将它们狠狠甩到了地上。 巨大的宛如碧蛇一样的藤蔓坠到地上, 尘土四扬, 大地甚至都因为这剧烈的碰撞而撞出了裂纹。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不知为何,邝灵台的身体依旧在颤抖,他将手放在胸口,弓起背,身体微微弯曲,神情看上去有些痛苦,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有更多细小的碧蛇从邝灵台的身体中探出,虎视眈眈地望向王太微,然而在它们浑身还在颤抖的主人的掌控下,这些藤蔓们始终只是在王太微面前看着她,不曾发起攻势,有少数藤蔓则一边开着花,一边尝试小心翼翼地朝王太微靠近。 王太微还没来得及思考邝灵台突然发生这奇怪变化的缘由,忽然就听到了远处的丛林里传来了谁刻意发出的走动声。 “是谁?”被打飞的孟觉从远处爬了起来,警惕地看向丛林的方向——虽然说是丛林,但在巨榕树和幸垣开始陷入斗争后,此刻的丛林就像是活了一样,它们互相残杀,漆黑的触须在天空和大地里厮杀,几乎掩盖了天空的颜色,周围的土壤和岩石更像是分裂了一样,被这些触须们随意地肢解,不断开始崩坍,与其说是丛林,倒不如说更像是魔窟,连天空都因为漫天的触须,而被填充成了应景的漆黑的色泽。 而脚步声的主人也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太微小姐。”杨霖对王太微露出一个微笑,没有问她突然不告而别的原因,随后又看向了邝灵台和孟觉,“看来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发生了很多热闹的事情啊。” 而邝灵台也终于站直了身体,他的神情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就好像刚才的失控不存在一样——但显然并不是不存在,至少现在他看上去冷漠了很多,甚至有些失去了耐心:“的确是发生了很多热闹的事情。” “不过我想和你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 杨霖:“怎么能说没关系呢?毕竟我也是这座岛上少有的幸存者,如果有离开这座岛的方法,我也有资格知道吧?” “更何况,作为邮轮上的服务人员,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客人们起了争端而不阻止呢?” 邝灵台却忍不住笑了,虽然这笑容让他的面容显得更加阴郁:“我只怕杨先生来劝架之前,心里就有了偏向,这阻止的不是客人们,而是我吧……” “当然,或许我在杨先生心中,也不算是什么客人……” “不过,”邝灵台意有所指地说道,“杨先生确定是心甘情愿来劝架的吗?就算是船员,但是现在船早就沉了,又何必执着顾客是上帝那一套?难道杨先生就甘心受到这不合理的约束,一直做船客的看门狗吗?” “现在,不正是脱离约束的好时候吗?” 孟觉听着他们的交谈,只觉云里雾里,不过他天性多疑敏感,虽然不知道他们具体所指,但也明白他们说的绝不止船客和船员的关系,而且之前邝灵台突然停止攻击的样子也很奇怪……想起王太微之前与他讲的话,他忍不住看了王太微一眼,却见她表情冷漠,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太微小姐,”这时杨霖转过身来对王太微彬彬有礼地笑道,“你先离开这里吧。” “邝先生的身体看起来有些不适,需要有人照顾,我暂时留下来帮助他……” “你们先离开吧,这里由我来解决。” 王太微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等等!”孟觉被她这么干脆利落地离开吓了一跳,他不明白为什么王太微真的会相信那个突然出现的可疑家伙的话、把战场交给这两人,而邝灵台竟然也不阻止他们的离去……但孟觉还是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喂,你等等我!” 原地就只剩下了杨霖和邝灵台。 …… 在王太微和孟觉离去后,他们的身后传来了不输于之前的战斗声,连大地都在震荡——当然,大地原先就开始震荡,只是现在变成更加严重了而已。 这座饱经摧残的海岛也变得越发摇摇欲坠。 “那个家伙究竟是谁?” “你原先就认识他吗?” “探查船上究竟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一个原本不存在的家伙?” “喂,你等等我!” 孟觉开始喋喋不休地在王太微耳边问着问题,让王太微心情烦躁。 这个时候,她都觉得孟觉和幸垣有些相似了。 “闭嘴。”王太微冷冷地说道。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离开这里。”她冷冷地看向孟觉。 孟觉这才勉强闭上嘴巴,不再询问,然而多疑的他,心中却已经冒出了种种猜测。 身后的巨响依旧在不断发出,杨霖和邝灵台的战斗还没有结束,但是这场战斗的余波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 拥有着幸垣的心脏,王太微似乎天然就知道该如何从这些布满了狰狞触须、不断厮杀的榕树林中找出合适的道路,而那些巨大而充满杀伤力的触须们也似乎忽略了他们的存在。 在经过一个小径时,孟觉突然叫住了王太微: “等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这所谓的声音,王太微自然听到了,但是她只是用一种冷漠的态度说道:“不要理会。” 随即便继续往前走。 孟觉心中的疑惑更甚,但见王太微毫不犹豫就走过了这里,他也只能跟着对方前进。 但那声音却越来越哀婉。 “太微、太微!” “太微,救救我!” 温婉哀怨的女声在这座即将倾覆的海岛中不断响起,孟觉不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但是王太微知道,这是属于温南霜的声音。 “太微!” 那身后渐渐远去的声音逐渐从哀婉变得凄厉: “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太微,你以为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和你一样!” “太微,我明明是来帮你的,我明明是来帮你的……” “你为什么不救我!” “我好饿啊,太微……我好饿啊……” “太微,你会后悔的!” “——你一定会后悔的!” 那凄厉的声音离他们越来越远……直到最后消失不见,孟觉才终于看向王太微的背影,问道: “那又是谁?我记得这座海岛上并没有女人。” “我还有些好奇,你为什么不救她?” “听起来,你们似乎是熟识?” “——因为她吃过人。”这一回,王太微总算没有不理会孟觉的问题了,然而她却用一种冰冷刺骨的眼神看着孟觉,“如果你也吃过人,我同样不会救你。” 孟觉这回不说话了。 他回想起了那个女声说的话——“你以为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和你一样!” 原来这个“一样”指的是这个意思。 孟觉看向前方那个纤细的背影,又再次觉得对方天真。 他的双手不断蠕动着漆黑的触须,那是他非人的标志和象征。 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和对方一样天真的人。 一根细小的触须从破破烂烂的衣袖中掉了下来,很快就与周围的根须们融为一体,没有引起任何生物的注意,随后不断地朝那凄厉女声传来的方向蠕动着爬去。 *** 终于,在心脏的指引下,王太微和孟觉来到了海滩上,离他们离开这里,就只差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水声,或者说,有什么东西拍打水的声音。 “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哥哥?”那生物原本有一大半的身体浸在海水里,感受到了从岛内传来的陌生气息,连忙转过身,慢慢爬上了海岸。 等那生物整个身子都从海水里爬出,王太微和孟觉才看清了那家伙的全貌。 这竟是一个与周志明等人一样的鱼怪! 只见他的双腿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鳞片,身躯和双臂本来也应该是——为何说本来?因为此刻对方的胸腹和双臂处,都只剩下了被剥开鱼鳞后的红色疤痕,遍布了对方的全身。 远处的海岸上,则布满了被剥落下来的、带着血色的漆黑鱼鳞。 王太微想起了当时她在周志明和船客们面前撕开一个变异者的衣服,同样发现对方的身上都遍布了这样红鳞一样的痕迹,像是什么红斑皮肤病。 此刻那异变者一边说话,一边还撕开了自己手上新长出来的鳞片,鳞片带着肉掉在了地上,红色的鲜血流下来,他却丝毫不在意。 王太微和孟觉没有想到,在岛屿的海岸边,竟然还有和周志明一行的人。 与周志明等人相比,这异变者看起来更加理智,神智似乎更加清晰,但是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尖锐的爪子刮肉和鳞片的行为,却似乎又充满了疯狂。 “他似乎是用这种方式抑制异变、保持理智。”暗自观察了一会儿,孟觉对王太微说道。 现在王太微知道之前的那位异变者为何也同样刮下了自己的鳞片,只留下了满身疤痕——只怕这也是抑制异变、保持清醒的方式。 “我的哥哥在哪里?”那异变者血淋淋地爬了过来,表情和语气中都充满了焦急和期待。 “我的哥哥在哪里?” “周志明成功了吗?他们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了吗?” 或许是因为没有进去研究所,这异变者身上并没有长出榕树的触须,也没有像周志明等人一样濒临崩溃,但是鱼化的症状却比其他人更加严重——这或许意味着对方没有食用很多人。 这异变者的双腿极为修长,几乎要融化成一体,他无法上岸走路,只能用爪子慢慢往前爬,在海滩上蔓延出一道鲜红的血痕。 王太微猜得没错,当对方因为饥饿失去理智、又因为食人而恢复理智后,在见到自己手中的人类大腿时,心中出现的不是饥渴,而是悔恨和崩溃。 孟觉辨认过对方,这个异变者的面孔有些陌生、并不是探查队的成员,那必然就是随周志明一起上岛的人了。 “你的哥哥是谁?”孟觉问道。 “我的哥哥,他叫梁肃!”异变者急忙回答道,“我叫梁延,我们都是珍珠号上的船员。” 他居然是梁肃的弟弟。 “我的哥哥怎么样了?”他期待地看向王太微和孟觉,但是得到的只有沉默。 在这一片沉默中,梁延似乎明白了什么,他开始神经质一般地翻动着地上的鱼鳞: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是我害了他……” “如果不是我,他不会跟着周志明走……” “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 “他只是想要救我……” “他只是想要找到让我恢复正常的办法……” “——但是,”他突然抬起头,用那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我哥哥死了,为什么你们还能活着?” 下一刻,他居然不顾自己身体畸变的风险,就开始疯狂地朝他们攻击。 “喂!”无数细小的触须从孟觉的衣袖中涌出,挡住了梁延的攻击,他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你的哥哥被两种生物异化,身体崩溃,本来就是要死的! ” “更何况,又不是我们杀的他,你攻击我们有什么用!” 眼见离开在即,又突然冒出来个梁延,孟觉心中烦躁,又有些焦虑,他不想再出什么意外,便将对方用触须捆绑起来,随后转身对王太微说道:“接下来我们该怎么走?” 而王太微握着那块鲜红的宝石,看向远方——那太阳升起的方向,说道: “去哪里,去太阳的方向,它会指引我们离开。” 随着王太微和孟觉走向海边,这时,梁延还在那里神经质般地自言自语:“果然是我的错……” “如果不是我,大哥不会死……” “但是我的大哥死了……为什么别人还能活?” 他用猩红的眼睛望向远处的两人,冰冷又疯狂地说道: “——你们,都得死!” …… “那是什么!”走向大海,孟觉突然惊愕地叫道。 “是海啸!”突然,王太微感觉身后传来一阵破空声,瞬间避开,可当她抬眸看向那攻击他们的生物时,却瞳孔一缩。 只见梁延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模样,它的眼珠是大片大片的白色,两片巨大而丑陋的鱼鳃在脸颊不停开合,它即将融为一体的修长双脚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有满地蠕动的带着细密鱼鳞的黏稠触须。 而它的身体也变得极为巨大,就像是整个身躯都像□□一样膨胀开了,宛如一株巨大的参天古树,又像是深海中长着无数触须的巨大章鱼海怪,只是这样的树头顶、这样的章鱼头顶,却长着一只鱼的头颅,和类人般修长却布满了鱼鳞和尖利爪子的双臂! “你们都得死——”这巨大的怪物发出尖利的嘶鸣,像是无数个婴儿在同时嗷叫大哭,几乎能震破普通人的耳膜。 “呼——” “轰——” 与此同时,海啸也随之而至,巨浪在浩瀚无边的大海中席卷一切,原本平静的大海顿时风起云涌。 “轰——” 若是以往,这突然掀起的巨浪根本无法损害海岛的一丝一毫,甚至在它靠近海岛之前就会被这岛屿的主人化作滋润海岛的雨水,但此时此刻,海岛上的触须正在互相残杀,海岛真正的主人已在厮杀中感知不到任何外界的动静,直至这座海岛重新抉择出它新的主人。 无数触须在大地和天空中涌动,依托着巨树所在的土壤和岩石开始流向大海。 正在岛屿分崩离析之际,这滔天的巨浪和凌厉的狂风带着摧毁一切的疯狂呼啸而至,这无疑是这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轰隆隆——” 岛屿要沉没了。 “一起死!” “哈哈哈,一起死!” 怪物被触须们缠住了,它大笑着,随着触须沉入海平线。 王太微握紧手中鲜红的宝石,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幸垣最后的意志,但是他们的确没有时间在这里与怪物纠缠。 “快走!”孟觉不知道从哪里绑来一根巨大的树干,把它当做船一样推到海里——其实也不需要他的推动,因为随着海岛的沉没,大量的海水已经涌入这里,而他们的距离也在海水的冲打中变得越来越远。 “王太微!”孟觉呼唤道,无数触须像是绳子一样向她涌来——他向她伸出了手。 不过孟觉不知道,王太微早已可以像鱼一样在水中自由呼吸。 所以她推开了触须,扎入了海水中,才不过几个呼吸就出现在了孟觉面前。 孟觉这才松了口气,浑身肌肉放松下去……此时他却突然意识到,原来在见到王太微消失在海水中时,他的身体一直都是紧绷着的,直到对方再次浮出水面。 果然他讨厌大海,还有海里的那些挥之不去的鱼腥味。 “轰隆隆——” 海岛就要彻底沉没了。 远远的,王太微终于能看清这座海岛未被掩盖在海水中的那一小部分本体——那是一株榕树的树冠,上面青青葱葱,都是一片绿色,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绿色的小岛,仅仅它现在露在海面上的那部分,就不知可以容纳多少生灵来生存。 而这只是冰山一角,还有更多的本体,被淹没在了海水中。 最后,海岛彻底消失了。 海平面上一片安宁与平和,一望无际,偶尔会有鸟类飞过。 阳光透过云层,照耀在他们身上,王太微这才发现,他们已经在昊日之下。 空气似乎都变得不同,有海鸥在天空中飞过,那是她这些天都未曾见到的生灵。 一起都结束了,他们终于离开了那片海域。 她摊开手掌,鲜红的心脏像宝石一般耀眼,在阳光下反射着光芒,似乎是幸垣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王太微时常觉得幸垣吵闹,却没有想过,对方将在寂静无人的无人海域,度过漫长无声的时光。 也许她应该去见一见幸垣的父母,将幸垣最后留下的东西交给他们?毕竟在幸垣的口中,他的父母很爱他,必然会因为他的失踪伤心,她至少得告知他们幸垣的下落……不管他们相不相信。 不过,她得先到阿度兰,见到赵阑。 王太微坐在浮木上,巨大的浮木慢悠悠地在海面上漂,有无数思绪出现在了王太微的脑海中,纷乱得让她分不出主次。 ……还有杨霖和邝灵台。 王太微不知道他们战斗的结果,但是她又想起了杨霖最后对她的称呼。 很少有人会这么称呼她,大部分人都会选择称她的姓而不是她的名,在这少部分人当中,幸垣是一个,屡教不止,就是不改……陈勾也是一个,事实上第一个这么称呼她的人,就是陈勾。 当然,勾陈也是。 所以,他会是谁呢? …… “喂,勾陈,你不是说能找到太微小姐吗?为什么这么多天过去了,都没有她的下落!”程衡有些急躁地来到礁石上,而勾陈已经坐在这里不说话很久了。 多日过去,程衡的体魄似乎变得更加完美,曲线流畅的漆黑鱼尾没入海水之中,也一并掩盖了那条鱼尾拥有的惊人爆发力。 和其他人相比,程衡与这一进化方向的相性无疑更高。 程衡的头发变长了许多,微微弯曲的头发湿漉漉地落在耳侧,混血带来的深邃五官因为异化而变得更加俊美,但他一双泛蓝的眼里却尽是野兽般的暴虐:“告诉我,太微在哪!” 如果不是他实在感受不到王太微的气息,而勾陈又告诉自己他能找到王太微的下落,他早就对勾陈动手了。 多日来对异化鱼类的猎杀和吞噬已经让他习惯了杀戮和血腥,甚至连脾气也变得更加暴躁,而长久远离人群加之非人特征的出现,似乎使他为人的感知变得薄弱。 “找到了。”勾陈终于睁开了眼睛。 “在哪里?”程衡的声音终于带上了欣喜。 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有些惊疑不定地望向眼前的青年:“等等。” “——你究竟是陈勾,还是勾陈?” …… 从海岛出来之后是一片陌生的海域,王太微和孟觉不是经验丰富的船员,自然不会知道这里是哪里,只能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漂去。 王太微将鲜红的宝石细心收好,她已经决定将幸垣的消息传递给关爱他的父母——当然不会是以她自己的名义。 不过,无忧集团对于外界异化者的态度未知,他们或许已经掌握了创造异化者的一定方法,却不知道他们本身对这种异化的立场,而经历了那么多的王太微,自然不会就这么送上门去……也许她应该在了解无忧集团对这场海难的态度后再决定如何行动,或许对方也并不需要她的告知。 但是不管怎样,她得先到达阿度兰。 “王太微,”孟觉突然叫了她的名字,有些凝重地说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鱼腥味?” “从我们离开海岛开始,这股鱼腥味就一直散不去……而且现在越来越浓了……” 不用孟觉说王太微也知道了,因为在孟觉开口之后,风平浪静的海面上,就突然冒出了一个个黑点,每一个黑点下面,都有一双贪婪的眼睛。 王太微平静地说道:“恐怕大海里面,已经没有平静的地方了。” 战斗一触即发。 …… 中土,繁华的都市中,一座高耸而充满科技感的大厦矗立其中,周围商圈林立,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熙熙攘攘的行人点缀其间,繁荣而热闹。 大厦的地下,只有少数高级管理人员和研究人员才能到达的地下室亮起了绿灯,有人带着指令打开了这扇地下实验室的门。 “又损耗了吗?” “是的,这次准备启用20-143吧,记忆重组,调整初始性格模板为19-31 ,注入长生溶剂…… 19-3的性格损耗率太高, 20-142也折损了,董事长和夫人很伤心。” “收到。” 很快,实验室里的研究员们都开始行动起来。 他们穿过设置了重重关卡的数十道门,终于来到了最深处。 这是一排排透明的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放满了营养仓,密密麻麻,站在走廊上一眼望去,竟然有数百个。 研究员们来到了其中一个房间,输入密码走了进去,他们穿过一个个营养仓,没有丝毫停留,最后他们打开了20-143营养仓的门。 ——里面正沉睡着一个面容俊秀的年轻男人。 他看上去睡得很安静,有些娃娃脸,因为不说话而显得五官精致,像是某个二十多年前风靡中土的电影女星。 研究员们带着20-143离开,房间的大门又被关上,透过营养仓里的玻璃,人们可以看到,这个房间里每一个营养仓内,都躺着一个长相一模一样的年轻男人,无论是身高、体重还是样貌,都别无二致。 第一次见到这一切的人们会感到惊悚,可惜,能来到这个机密房间的人都不是第一次看到了,所以早已熟视无睹。 随着研究员们的动作,熟悉的流程又开始在这座地下实验室里进行。 …… 最后幸垣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向雪白的天花板。 “我这是……在哪里?” “少爷,您终于醒了!”管家激动地对他说道。 “您还记得吗?您出发去阿度兰的邮轮突然遭了海难,董事长和夫人都担心死了……幸好你吉人自有天相,被董事长派去搜救的救援船找到,给送了回来……” “中途您还突然病发,只能送到实验室进行治疗……”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 随着管家的述说,记忆似乎渐渐开始在幸垣的脑海里浮现。 是的,因为公司好不容易才研发出药剂治好了他的先天疾病,身体好转后他就忍不住想要出去冒险,结果就遭遇了海难……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急匆匆地想出去冒险,居然还约了一群网友在阿度兰见面,毫无警惕之心……幸垣发现他竟然有些不明白之前的自己是怎么想的。 幸好他安全回来了。 幸垣脑海中仿佛又浮现了那场海难的样子,巨大的海啸,和惊慌失措的人群,简直就和灾难片一样……大抵是因为受了刺激,他对船上的记忆有些遗忘了,连记忆中人们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 回忆起那场海啸,幸垣忍不住庆幸道:“这样都能活下来,我可真是幸运啊。” “当然,幸垣少爷。” 管家慈和地看向他,笑道: “您会一直这样幸运下去的。” 第47章 海上的风暴总是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狂风和暴雨在海面上肆无忌惮地席卷破坏, 张狂肆意地向海上的生灵们炫耀自己的力量。 待到这些脾气暴躁的暴风雨们离去,大海才总算又恢复了平静。 “上尉,海上的风暴已经停了, 我们可以继续航行。” 甲板上的上尉对士官的话点了点头, 于是船继续在这刚刚遭受过暴雨风摧残的大海上前进。 这是一艘军舰,与普通的民用船只相比,这艘军舰的外表显得更加威严凌厉,船身是主体是白色,间或布满了金色的花纹,体型宽大而不显臃肿,线条流畅,但最让人注意警醒的,却是军舰上那些密密麻麻象征着秩序和死亡的黑洞——那是火与枪弹将会出现的地方。 军舰的最前面挂着象征阿度兰的旗帜——一轮黑金色的太阳。 暴雨风离去后, 天空转晴了, 有阳光拨开云层射下重重金色的光线, 云雾也在光线的驱逐下渐渐散去,海阔天空, 沧海与苍穹是如出一辙的湛蓝和一望无际。 军舰就这样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航行。 突然, 有士官跑到上尉面前:“报告, 上尉, 我们在海面上发现了一个人!” 广袤的大海上出现了一个黑点,抱着浮木,如浮萍一般在海面上随波涌动,离他们越来越近。 军舰朝着那人出现的方向行驶去,靠近了对方。 那的确是一个人—— 一个漂亮的女人。 *** “听说, 你们在海上救了一只人鱼?东方的人鱼?” “别胡说,那只是一位不幸遭遇了海难的女士罢了。” “好吧, 开个玩笑嘛……不过我可听说了,那位来自中土的女士长得比传说中的塞壬还要漂亮,快跟我说说,是真的吗?” “那位女士……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孩,简直就像是、就像是精灵一样!不,精灵也不能与她相比!” “要不要这么夸张啊?人还不在你面前呢,你的脸就红成这样了……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见见她了,可惜他们中土的女孩似乎总是很神秘内敛,那位小姐来到军舰上也有三天了,都没见她怎么出来走动,要是当初救她那天我也在甲板上就好了……” 说到这里,这位海军士官还有些惋惜,其他士兵也纷纷发出遗憾的声音。 自打那位女士来到了他们的军舰上,就在海军中引起了轰动,毕竟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漂亮、简直像是太阳神完美造物的女人,还是一位来自中土的异域美人。 不过上尉性情冷肃、治下甚严,所以他们也只是偶尔在小范围内私下讨论而已。 而此刻,王太微正在海军提供给她的房间里,望向窗外的大海。 她与孟觉逃离海岛后,就遭遇了鱼怪们的攻击,鱼怪们又掀起了暴风雨,最后王太微与孟觉在战斗中失散,流落到了这里,被阿度兰的海军所救。 这时,有人敲了敲她的门,用不太标准的中土语说道:“王小姐,我们上尉想要见你。” 王太微知道,大概是她的身份审查有了结果。 作为军队,海军有救援海上受难者的义务,却也要警惕来自其他国家的间谍,所以这三天,军官们虽然救了王太微并向她提供食物、水以及其他生活必需品,却也限制了她的行动和通讯。 王太微跟着士兵来到了上尉的办公室,打开门,便看到了挂在墙上的黑金色太阳图腾。 阿度兰的人们喜欢太阳、崇拜太阳,然而他们的图腾中的大日却与其他国家相差甚远,阿度兰图腾中的太阳,其主体是黑色的,宛如一个深邃的黑洞,而黑日的四周则环绕着金色的火焰,象征着太阳的光辉。 倒与日全食时的太阳十分相似。 故而阿度兰图腾中的太阳又被其他国度的人称为“黑日”,但是阿度兰的人却十分厌恶这个称呼,固执地称呼自家图腾中的太阳为“金日”。 为了尊重阿度兰的国家文化、尊重阿度兰人的诉求——当然,也因为尊重阿度兰强大的军事力量,所以其他国度的人便统一称他们的图腾为“金日图腾”。 ……虽然大部分民众只有在阿度兰人面前,他们才会违心地称那个散发着金光的黑太阳为“金日”,并且深刻怀疑阿度兰人是不是眼神不好使。 此刻,上尉便站在黑金色的太阳图腾面前,望向走进来的王太微。 “王小姐。”他开口道。 虽然不是第一次听到了,但王太微还是会惊讶于对方的声音。 因为对方的中土语,实在是说得太标准了,简直就像是一个土生土长的中土人。 但是王太微知道对方并没有去过中土,仅仅是掌握了多种语言而已。 王太微:“奥尔蒂斯上尉。” 与他的军衔相比,这位上尉看上去有些过分年轻了,他拥有一双金色的眼睛,头发是如同黑夜一般的色泽——这是阿度兰贵族的典型象征。 这或许便是对方如此年轻便能成为海军上尉的原因。 奥尔蒂斯上尉穿着白金色的阿度兰海军制服,身材高大挺拔,面容冷肃: “王小姐,非常遗憾,你所在的珍珠号邮轮至今为止,还没有传来第二个幸存者的消息。” “不过也不能排除有人和你一样被路过的船队救援,只是因为消息滞后而没有音信。” 他似乎是觉得之前禁止王太微在军舰上自由活动的措施过于严厉,所以此刻他微微缓和了语气:“很抱歉之前限制了你的行动,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在军舰的外部活动。” “至于通讯用具,我待会也会派人提供给你。” 大概是查到了王太微并没有说谎,的确是不幸遭遇了海难的乘客,奥尔蒂斯上尉对她的态度也变得缓和。 奥尔蒂斯上尉:“十日后,我们会到达阿度兰的埃赫巴海港休整,届时你便可以离开军舰。” 终于要到阿度兰了吗? 赵阑……你还会在那里等我吗? 王太微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便回过神来对奥尔蒂斯上尉道谢: “多谢上尉了。” 上尉依旧是一副一丝不苟的模样:“不必谢我,这本来就是我的义务。” 奥尔蒂斯上尉似乎十分忙碌,告知王太微十日就能到达阿度兰后,便又陷入了繁忙的工作当中。 虽然奥尔蒂斯上尉给王太微开放了在军舰外部行动的权限,但是深知自己异化能力的王太微依旧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让许多想要见王太微一面的海军士兵们唉声叹气。 然而在王太微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第三天,王太微又见到了这位海军上尉。 这回是对方主动来找她的。 “王小姐,”这位性格认真的上尉有些不赞同地看向她,“我听闻你这几天一直都待在房间里,连一日三餐都是拜托士兵带的,如果士兵忘记,也不会主动催促。” 他严肃地对王太微说道:“我之前说的话并不是虚假,你大可自由地在军舰外部活动,而不必担忧我会出尔反尔。” “奥尔蒂斯上尉,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王太微没想到这位上尉是这么认真的性格,并误以为她这些天的大门不出是因为对方之前的限制,斟酌了一下语气,方说道,“只是我的确不喜欢出门。” “是我性格如此,与上尉无关。” 上尉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我知道王小姐遭遇了海难,也许暂时不想和外界接触,如果王小姐有需要,可以寻找军舰上的心理医生,或者与其他人聊天……但是请王小姐不要排斥外界,人的一生总是会遭遇意外,可这并非我们躲避的理由。” 毕竟性格内向的人是有,可是在得到自由后三天不出门、连吃饭都不顾的人却很少。上尉有理由怀疑对方也许是在遇难后受了心理创伤。 他似乎是想要宽慰她,但是说出口后又有些像是对麾下士兵的训诫。 于是上尉住了口,最后犹豫了一下,说道:“如果王小姐需要,也可以来找我交谈。” 王太微望向奥尔蒂斯上尉,在落日的余晖下,对方的眼眸里似乎有黄金在流淌,染上了玫瑰金一样的光泽。 她突然意识到这样的关心也许不该出现在萍水相逢的军舰上尉与海难幸存者之间,于是王太微后退一步,态度显而易见地冷淡了下来: “上尉过虑了,我的确只是单纯地不想出门而已。” “至于上尉说的用餐问题,我会注意的。” 察觉到王太微的冷淡,上尉又沉默了,最后他恢复了之前的冷肃样子,向王太微施了个脱帽礼后离开。 看着奥尔蒂斯上尉远去,王太微回到了房间,她来到镜子面前,抚上镜中女人的脸——一张苍白的、美丽的、似乎无时无刻都在散发魅力的面容。 这张脸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 然而变化的又何止是脸呢? 王太微几乎怀疑,如果她砍下自己的手臂扔到人群中,会不会也有人被这手臂迷惑,开始疯狂地赞美起它的美丽? 我还是人吗? 我应该是人吗? 我该把自己当成是人吗? ……她似乎,总是会给别人带来灾厄。 比心头血还要鲜红的宝石藏在口袋里,像是一颗血红的心脏,那是上一个不幸者唯一存在的证明。 回到普通人类所在的世界后,迷惘再次短暂地出现在了王太微的心中。 赵阑,你让我来阿度兰,究竟是想让我寻找怎样的真相? …… 上尉的确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很早就派人给她送了通讯工具,不过王太微并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唯一可以称得上亲近的友人也失踪已久,并在她面前设下了种种谜团,所以拿到手机后,王太微并没有联系任何人——因为本来也没有可以联系的人。她的失踪,本就无人在意,至于学校,早在王太微出发来阿度兰之前,她就已经办理了休学。 所以手机只能用来浏览网络上的新闻和资料,而出乎王太微意料的是,“珍珠号”邮轮的失踪并没有在中土掀起太多水花——因为同一时间出现的邮轮失踪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王太微的心情变得沉重,她敏锐地意识到,比起之间,这个世界上出现灾害和意外的频率变得更高了。 却不知道这其中有多少是出自天灾,又有多少是出自人祸。 而感受到王太微的冷淡之后,奥尔蒂斯上尉并没有再来打扰她,王太微也因此继续安静地待在房间里,这期间,原本偶尔会被忘记的三餐倒是一次不落地放到了她的门口。 不过军舰上的人们并不知道,这些普通人的食物并不能使王太微饱腹,若非怕军舰上的海军们怀疑,惹出不必要的麻烦,王太微根本就不想要进食。 食用巨榕树的触须后,王太微的确能够从一部分光线中获取能量,维持自己的理智,但是离开那座海岛后,王太微才发现,或许是她并非纯粹植物系异化者的原因,她身体的消耗并不能完全通过阳光来弥补,依旧需要进食。 好在之前遇到鱼人和海鱼时,她已经食用了足够的鱼肉,暂时不会坠入饥饿的深渊。 转眼间,七天一晃而过。 马上就要到达阿度兰了。 王太微终于忍不住走出了房间,戴起帽子,来到甲板上,一方面是为了在阳光中汲取能量,而另一方面,则是为了眺望她即将要到达的地方。 一个小黑点出现在了王太微的面前。 她忍不住喃喃出声道:“那里就是……” “阿度兰。”一个冷肃的男声接过了她的话。 王太微转过头,看到奥尔蒂斯上尉正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朝她走来。 王太微压下自己的帽檐,注意到王太微的避让,奥尔蒂斯上尉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没有走到她身边,而是走到甲板的边缘,与她保持了一段距离看向远方。 “那里就是阿度兰最著名的港口城市,埃赫巴,而我们即将在它的海港停留。” 他摘下自己的帽子,淡淡说道:“王小姐,届时你可以下船离开,而我们会在埃赫巴海港停留一天,便继续开往下一个目的地。” 所以你不必如此警惕与排斥我,我并不会纠缠……话在奥尔蒂斯上尉口中绕了一圈,却没有被他的主人说出口。 王太微显然松了口气,根据她以往的经验,只要远离她后,这些对她莫名其妙出现的好感就会渐渐淡化,这样就不会出现下一个受害者……虽然陈勾等人是例外,但是这些天她时常在房间思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觉得这大概率是他们之间接触太多引起的。 只要她远离这些被她吸引的普通人,也许就可以避免异化他们。 因此,在军舰上的这段时间,王太微大部分都是独自一个人度过的,果然也没有出现第二个陈勾程衡。 如果这世界上的人都能像孟觉一样免疫她就好了。 “多谢奥尔蒂斯上尉。”王太微说道。 这位冷面上尉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因为这次王太微用的是纯正的阿度兰语。 奥尔蒂斯上尉:“我没想到你会说阿度兰语。” 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对阿度兰一直都很感兴趣,曾经自学过它的语言和文化……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国度。” 听到王太微的话,上尉常年皱着的眉头微微舒展,整个眉眼都柔和下来,他赞同道:“阿度兰的确很美丽。” “它不会让你失望的。” 王太微眺望远方的陆地,喃喃说道:“希望如此。” 看着越来越近的港口,上尉突然轻声说道:“安特罗·托莱达诺·奥尔蒂斯。” 王太微望向他,恰好对上了他黄金一般的眼眸: “我的名字。” 在这句话后,奥尔蒂斯上尉很快又恢复了冷肃的样子,并递给了她一封信。 “阿度兰与中土的距离并不近,而且中土在阿度兰的大使馆也并不在埃赫巴……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来到这封信上的地址寻求帮助。” 他似乎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最终并没有说出口。 只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不管怎样,欢迎来到阿度兰。” “希望你能在这里度过一段愉快的日子。” 不等王太微拒绝,上尉就大步离开了这里。 王太微感觉自己手中的信沉甸甸的,恐怕里面不只放了信纸。 她拆开了信,发现内部是数量不菲的阿度兰货币,还有一个太阳徽章。 除此之外,信纸上写了几个地址,并且不止局限在埃赫巴。 王太微合起信,望向远方的大陆。 埃赫巴已经离军舰越来越近了,凭借王太微异化后的势力,她甚至能看到海港上密密麻麻的建筑,和港口内像是蚂蚁一样四处卸货的人们…… 赵阑…… 突然,王太微的瞳孔被眼前瞬间出现的色彩染上了红色。 “砰——” 随着巨响的出现,原本平稳前行的军舰突然开始剧烈颤动,大海掀起巨浪,宛如海底火山喷发,火山灰一样的尘埃染遍了整个天空,甚至遮盖了太阳……军舰上的人们站立不稳,哪怕他们是训练有素的海军,却也在此刻纷纷倒在地上,并且痛苦地捂住耳朵——而这,不过只是那声爆炸的余波。 “发生了什么?” “快看!” “太阳神啊,究竟出了什么事?” 在一切归于平稳后,方有人从地上爬起,他们眺望巨响传来的方向,脸上满是惊愕和不敢置信。 “太阳神啊,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他们看到了被无尽烟尘和火焰染红了的天空,还有那在血色苍穹下,熊熊燃烧的城市—— 埃赫巴。 第48章 一个月后, 埃赫巴。 “醒醒、快醒醒!” “大侦探,待会还有客人要上门呢!” 在助手的推搡下,尤纳斯打了个哈欠, 勉勉强强从沙发上坐起, 睡眼惺忪: “我说麦克, 你能不能考虑下一个连续半个月、每天都只能睡三小时的家伙的心情?” “太阳神在上, 自从爆炸案以来, 我们侦探事务所的电话都已经被打爆了!” 他的助手麦克却是一脸歉意和焦急:“尤纳斯,我知道我不应该打扰你的睡眠, 但是你别忘了, 这次的委托人是你自己在三天前约好的, 而且对方已经预先支付了一半不菲的酬金!” “好吧好吧……好像还是个外国人?”尤纳斯从记忆里想起了这件事,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 忍不住嘟囔一声, “真是该死, 这该死的爆炸案!连外国人都来找侦探了!” “希望不是又让我去找猫猫狗狗的委托……埃赫巴的四分之一都被炸了,我可去不了太阳神的天国找猫。” 好不容易把尤纳斯叫醒,麦克又急匆匆催促他去打理自己——至少不能用这副随意邋遢的样子会客。 等尤纳斯终于用冷水洗完脸、让自己清醒些, 委托人已经坐在会客厅等他了。 尤纳斯懒洋洋地走下阁楼, 见到坐在沙发上的人, 他顿时眼前一亮,直起身子, 下意识整理了整理领口,便扬起灿烂热情的笑容走上前去: “欢迎来到尤纳斯侦探事务所——” “王太微小姐。” *** 这是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东方美人, 气质神秘, 五官柔和秀丽,精致得像是橱窗中的娃娃, 她乌黑的发比黑夜还要深沉,是最受阿度兰人欢迎的色泽,皮肤却显得有些过于苍白了,似乎不太健康。她的身材比起普通阿度兰人要显得娇小一些,不过在中土人当中应当算是高挑…… 她穿着一条黑色的长裙,上面绣满了金色的花纹,披着一条黑金二色纹理相交织的披肩,戴着一顶纯黑色的女士帽,修长的手臂被漆黑的手套包裹,只有脖颈处露出些许苍白的肌肤……这是过去阿度兰贵族女性喜爱的一种古典服饰,典型的阿度兰风格,而她浑身上下的服饰几乎没有来自中土的标识——这显然不太正常… …一个从小生活在阿度兰的中土女孩?不,不太像。 她没有阿度兰的名字,每个阿度兰人都会有经过太阳神洗礼后获得的名字,移民为了入乡随俗,同样会请求太阳神的洗礼,获得自己的阿度兰名,并在当地使用。 而且她并没有穿戴金饰。 所以……一个喜爱阿度兰风格的中土旅客? 不过现在还会有旅客来到刚刚经历过爆炸的埃赫巴吗?而且如果是旅客的话,也不至于一点来自中土的随身物品也不带吧? ……那么,遭遇了一些意外,导致失去随身物品的中土旅人? 虽然被对方所吸引,但是身为侦探拥有的职业敏感让他下意识地分析起自己面前的女人。 她一定拥有一个阿度兰的贵族朋友,而且是历史悠久的保守派贵族,毕竟对于普通阿度兰贵族女性而言,这样的服饰在当下也未免显得太过古典了。 不过倒很适合对方……尤纳斯的思维稍微发散了一下。 莫非是爆炸案后失去了签证和身份证明,所以只能暂时滞留阿度兰?尤纳斯思考得越来越多。 所以,一个遭遇了意外失去了所有物品,只能得到阿度兰贵族朋友接济的异国漂亮女孩? 希望她的朋友是个人格高尚的家伙吧。 尤纳斯注意到,即使是在室内,对方也并没有摘下那顶帽子,而对方的半张脸都掩盖在帽檐的阴影下。 性格孤僻,排斥与外界的交流,封闭自我,或许遭遇过什么心理创伤? 他下意识地分析道。 这时,坐在沙发上的委托人终于抬起头,尤纳斯望见了她的眼睛。 那双漆黑的瞳孔中仿佛印满了星空,神秘而深邃,尤纳斯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这双眼睛给吸走了,一时间竟呆立在原地—— 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 来自潜意识的警铃不断在尤纳斯的耳边叫嚣,暴躁又焦急地提醒着自己主人,可是尤纳斯却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向那双神秘的眼睛。 太阳神啊,这难道就是传说中吸□□魄的巫女吗? 尤纳斯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开始颤栗。 好在他的委托人很快就移开了视线,只是尤纳斯依旧沉浸在刚才的对视中,神情恍惚。 “尤纳斯侦探!”看到尤纳斯呆呆站在原地的样子,他的助手麦克连忙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他,提醒道,“尤纳斯侦探,王小姐还在等你接受委托呢!” “哦、哦,是的。”尤纳斯擦了擦自己头上不知何时出现的冷汗,坐到了委托人的面前,他控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栗和心中出现的危机感,勉强露出一个微笑,“那么王太微小姐,请问你来到这里是想委托哪一方面的事宜呢?” 王太微看向眼前的侦探,这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衬衫……她曾在外面听到助手催促男人打理自己的声音,但是显而易见,眼前的男人并没有把这句话放到心里,他的头发还是一般人起床时乱糟糟的样子,胡子也没刮,黑眼圈很重,看起来很懒散——不过这是他刚才出现时的样子,现在他坐在王太微面前的沙发上,似乎有些坐立难安。 对方拥有一头黑棕色的短发,眼睛是暗金色的,衬衫的袖口被撩起,露出一双黄金臂钏,而另一个给他们倒茶的助手则拥有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和茶色的头发,戴着金色的耳饰,此刻他正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偷偷看向王太微。 “哦,该死,麦克你在干什么?茶已经满了!” “抱歉抱歉!”麦克连忙拿起桌子下的毛巾来擦尤纳斯被打湿的衣服和裤子。 尤纳斯几乎崩溃:“太阳神啊,这是我用来擦地板的抹布!”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重新整理好仪表的尤纳斯再次坐在了王太微面前。 这次对方还特意刮了下胡子,看上去比之前年轻了许多。 “王小姐,现在你可以说你的委托了。”这回尤纳斯已经恢复了正常,他笑容满面地对王太微说道,看起来十分热情。 王太微冷淡地开口道:“我想要知道,一个月前那场爆炸案出现的前因后果。” 王太微注意到对方一直敲着桌面的手指停顿了一下——这是一个小动作,甚至对方只停顿了一瞬,但是这瞒不过异化后五感变得极其敏锐的王太微。 尤纳斯依旧笑容满面道:“王小姐,那场爆炸案的前因后果,我想报纸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一艘货轮载了满船的违禁燃料来到了埃赫巴,在港口卸货的时候因为水手操作失误导致燃料泄露,引发了爆炸和海啸。” “整个港口和埃赫巴靠近港口的四分之一区域,都化作了火焰中的黑灰。” “我们都很遗憾看到这样的悲剧发生。” “这次爆炸案引起了阿度兰政府的重视,阿度兰警方已经派人调查许多次,这就是他们调查出来的结果。” “如果我想看到的就只是报纸上的结果,那我就不会来找你了,”而王太微只是冷冷地看向他,“我想了解的,是这场爆炸案的真相。” “我需要找到这场爆炸案真正的元凶。” “尤纳斯侦探,我听说你是整个埃赫巴,甚至是阿度兰最有名的侦探,掌握许多消息传递的通道,我想你应该知道,这场爆炸的发生,绝不仅仅是燃料泄露这么简单。” 尤纳斯敲着桌面,微微眯起眼睛,他笑道:“王小姐,那我想你也应该知道,这样注定要面临危险的委托,酬金可是不菲。” 王太微:“你不必担忧酬金。” “是吗?”他看向疑似遭遇过意外失去随身物品的王太微,如果是靠朋友接济的话,可未必付得起他的报酬啊。 不过话在他的口中转了转,却没有被他说出口,最终他只是笑道:“放心吧,王小姐,我最终会按调查的难易程度向你开价……至于现在,你之前交的定金已经足够了。” 王太微:“另外,我还想知道这一个月以来,埃赫巴发生过的奇怪的事情。” 尤纳斯微微挑眉:“奇怪的事情,不知你指的是?” 王太微:“和往常不一样的事情都可以,突然消失的人、突然出现的人,都市异闻、灵异传说、难以破解的悬案……这些都可以。” 尤纳斯笑道:“王小姐你这么一说,那这一个月以来出现的奇怪事情,可就太多了。” 他让助手麦克给他拿了一份文件,便递到了王太微的面前。 “这一月以来,我也收到过许多委托,其中不乏你口中的奇怪事情……当然,我不会把我被委托的内容告诉你,这是委托人的秘密,就像我也不会把你委托的内容告诉别人一样……不过这里有很多公开发行过的新闻,我想里面会有你需要的东西。” 文件很厚,里面是一张张裁剪出来的报纸,上面记载着许多耸人听闻的新闻,夸张得像是捕风捉影……不过能被尤纳斯递到她面前,恐怕就绝不仅是捕风捉影,而属于确有其事了。 突然,王太微的目光被其中一个新闻所吸引—— “消失的躯体。” 第49章 “你对这个新闻感兴趣吗?”尤纳斯注意到王太微的目光在这张报纸上停顿了很久。 王太微:“它很古怪不是吗?” 她纤细的手指落到新闻中的照片上——那是一个个失去了躯体的头颅, 只有头颅。 而且诡异的是,这些头颅脸上的表情居然是幸福的、满足的,他们微笑着,就像是做了什么美梦。 这一个月以来埃赫巴不乏有血案和失踪案的发生, 但这起连环杀人案无疑是其中最为诡异惊悚的, 且不说受害者往往会失去自己的躯干、只在命案现场留下一个头颅, 就说他们脸上的那些幸福美满的微笑, 就足以让调查这场命案的人感到毛骨悚然。 显而易见,在临死之前,恐怕这些人也是笑着的,就像是心甘情愿被砍下头颅一样。 有专家猜测或许是凶手用什么欺骗的手段使得受害者误以为自己的心愿被满足,然后在他们露出开心笑容的刹那砍下他们的头。 也有警员怀疑这或许是什么邪/教仪式,这些人就是被邪/教徒选中的祭品,甚至受害者本人也可能被邪/教徒迷惑、成了邪/教狂信徒,甘愿被献祭,所以才会在死前露出幸福的笑容。 还有人说这是失去躯体的鬼怪的复仇…… 人们众说纷纭,但是因为缺乏证据,所以他们的猜测也只能是无依据的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目前发现的连环杀人案已经有二十一起, 受害者的身体全部都消失了, 没有人知道它们去了哪里,警方怀疑是被凶手分尸, 然而他们找遍了整个尤纳斯,都没有找到受害者的肢体……倒是找到了一些新鲜的人骨和破碎的皮肤, 不过这就是另外两个案子了……这些骨头和皮肤的DNA与这起案子中的受害人无关……”尤纳斯说道。 “这些受害者之间并没有特别的联系, 但是警方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在这起连环杀人案最初出现的受害人中, 那些受害人大部分都来自于一个船队……” 王太微:“船队?” 尤纳斯:“不错,一个刚刚从林墨特海域回来的船队,所以也有传言说是这条船队上的人触怒了海洋上的幽灵,将徘徊在林墨特海域中的鬼魂带入了阿度兰。” 林墨特海域…… 王太微轻轻摩挲了一下这份报纸,她看向报纸上的照片,那些头颅嘴角噙着的微笑,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我希望能了解阿度兰警方对这个案件的调查进度,如果有其他警方不知道的线索,也希望你能及时通知我。”王太微开口说道。 尤纳斯:“当然,不过……” 王太微:“放心,我会付另外的价格。” 尤纳斯脸上的笑容顿时变得真实起来,他热情地对王太微说道:“放心吧王小姐,我们侦探事务所不会让你失望的。” “你绝对不会后悔你的选择。” 王太微:“还有一件事。” 她从包中拿出一张精致的名片,递到尤纳斯面前:“不知道尤纳斯先生是否听说过这个?” 尤纳斯看着自己眼前的名片,上面是黑暗浩瀚的宇宙和星空,几乎让他的神智有一瞬间的恍惚—— “科学进化协会。” 尤纳斯:“如你所见,这是一个最近出现的秘密结社。” “当然,也许不是最近出现,但是他们在阿度兰活跃的时间,却是最近。” 王太微:“秘密结社?” “不错,”尤纳斯靠在沙发上,有些随意地说道,“王小姐应该也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秘密结社,有些秘密结社的历史甚至能追溯到几百年甚至上千年,源自于古代人对于科学的无知和对力量的向往……” “在现代社会,这些象征着愚昧和迷信的结社大部分都已经解散了,剩下的一些也开始转型……” “至于这个科学进化协会,据我所知,是一个最先出现在弥萨亚的秘密结社,鼓吹科学与进化……你知道,弥萨亚的那些科学狂人最喜欢搞这些东西了。” 弥萨亚是这个世界科技最为发达的国家之一,是世界性的强国,以生物和化学技术著称,出过许多科学狂人。弥萨亚的科学家狂热地热爱科学,甚至出现过一些违背人性的实验和研究……在世界其他国家的强烈谴责下,这些公开的违背人性的研究被紧急叫停,至于私底下这些实验究竟有没有停止,那就不知道了…… 尤纳斯:“后来这个科学会开始在世界各地活动,最近一个月,在埃赫巴港□□炸案出现后,他们的人就来到了阿度兰……” “不过他们的动作很隐蔽,毕竟是秘密结社,很少有人会知道他们的行动,甚至大部分人都不会知道有这个组织存在,没想到王小姐居然会有他们的名片……” 尤纳斯有些探究地看向王太微。 “说起来,王小姐的阿度兰语似乎很纯正呢?我很少见到能把阿度兰语说得那么标准的外国人,他们总觉得阿度兰的语法很拗口……” 王太微只是淡淡道:“我只是对阿度兰的文化感兴趣,所以自学了阿度兰语而已。” 尤纳斯有些怀疑道:“是吗……” 王太微打断了他的话,直直看向他:“我想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的委托,而不是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在王太微的视线投来之前,尤纳斯快速地移开了目光……之前发生的事让他的内心充满警醒,来自职业的直觉告诉他,对眼前委托人过多的探究也许会让他自己坠入不可挽回的深渊…… 于是他放弃了探究,继续用之前那副热情的面容笑道:“王小姐是想要了解科学会的事情吗?” “这恐怕不太好调查呢……据说科学会与世界各地的财阀联系很深,受到富豪们的支持。毕竟王小姐你也知道,这些秘密结社为了敛财,往往会打着长生不死的旗号,吸引一些老弱病残的富豪们的注意……” 王太微:“我对它背后的财阀们没有兴趣,只想了解它来到阿度兰后做了什么……” “……不,算了,”看了一眼马库斯高大但仍旧属于普通人的体格后,王太微停顿了一会儿,改变了主意,冷淡道,“你不必搜集科技会的信息,我会自己去调查的。” 啊,似乎被小瞧了呢? 虽然心中是如此想的,但是尤纳斯脸上的笑容不变:“放心吧,王小姐,我了解你委托的内容了。” “如果有任何消息,我会来通知你的。” 王太微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压低了帽檐,离开了侦探事务所。 走到门口,这位肤色苍白的异国小姐拿起放在门旁的黑伞,在黑伞带来的阴影下,慢慢走进了阳光里。 见到王太微的背影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尤纳斯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望向王太微离开的方向,胸口仿佛还能感触到刚才心脏快速跳动的余韵。 这无疑是一个神秘又危险的女人。 “尤纳斯,你总算是不笑了。”他的助手麦克走过来给他倒了杯茶,松了口气说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全程面带微笑的样子,还这么热情,简直吓到我了。” “对于以往的那些委托人,你不是总是不耐烦吗?” 尤纳斯懒洋洋地瘫在沙发上:“这次不一样。” “不一样?”麦克揶揄道,“因为这次的委托人特别漂亮?” 谁料尤纳斯沉默了一会儿:“不,不只如此。” 他回忆起最初见到对方时的样子。 那让他的灵魂感到颤栗的除了对方非人一般的美丽……还有即将坠入深海窒息一般的绝望和恐惧。 仿佛有无穷无尽缠绵的丝线将他的身躯和理智掩埋,捆绑着他的灵与肉,将他拉入那注定象征着爱情与死亡的蛛网。 是的,爱情与死亡。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尤纳斯从来没有把这两个词联系起来过,但在今年,在看到那个异国女人的刹那,爱情与死亡便同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甚至密不可分。 如果爱上对方,他一定会死! 比一般人更加敏锐的直觉如此提醒着他。 幸好,他还没有爱上她。 尤纳斯松了口气。 这大概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接下来,就是受理委托。 给自己熟悉的情报商们发了消息,尤纳斯与麦克打了个招呼,穿上外套,准备再次去发生爆炸的港口调查,只是他在离开之前犹豫了一下,回到阁楼,打开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正放着一张被它的主人随手扔下的名片——一张画满了宇宙和星空的名片。 “科学会吗?”他拿起名片,喃喃自语道。 *** 王太微是在三天前收到这张名片的。 在收到名片之前,她甚至从来都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的名字。 在网络上,王太微也没有调查到任何与科学进化协会有关的任何只言片语。 就好像这个科学会是突然出现一样。 但是从尤纳斯的口中,王太微知道,这显然不是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组织,恐怕对方在这个世界存在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不为普通人所知而已。 王太微怀疑,这个所谓的“科学进化协会”或许就是邝灵台口中,其他异化者们创建的组织。 虽然不知道这个科学会是如何找到她的,但是仔细想想,她这一个月以来经常在爆炸后的港口出没、调查爆炸发生的真相,因此被科学会的人注意到,似乎也在所难免…… 回到了她在阿度兰的临时住所,楼下的房东太太正在花园里浇花。 这个房子是奥尔蒂斯上尉介绍给她的。 在埃赫巴海港发生爆炸案后,海军们暂时在这里停驻了一段时间,帮助当地的官员维持埃赫巴的秩序,并没有按照计划中的那样立即离开……不过在前不久奥尔蒂斯上尉收到了上级的通知,很快就带领海军离开了埃赫巴,前往军舰原本就该到达的地方。 奥尔蒂斯上尉没有告诉王太微他们要去哪里,王太微猜测这是阿度兰军方的机密,不过在离开之前,奥尔蒂斯上尉将王太微介绍给了房东太太,身无分文的王太微才得以在埃赫巴找到一个落脚之处。 非常幸运,这栋房子完全远离爆炸案发生时的港口,并没有受到到任何波及。 至于房租和生活费用,虽然奥尔蒂斯上尉愿意借予乃至赠送给她,不过王太微并没有接受,而是凭借自己异化后超出常人的力量,当起了赏金猎人。 是的,赏金猎人,在阿度兰,赏金猎人是一个很受欢迎的职业,当然,侦探也是。 这些太阳神的子民似乎钟爱冒险……这或许是恶劣的自然环境带来的,毕竟阿度兰的大部分国土都是沙漠,甚至在古阿度兰人的眼中,只有最勇猛的战士才有活下来的资格,弱小者注定淘汰。 当然,在现代,随着科技的进步,阿度兰的生存法则自然也不会像古代那样残酷,但是对英雄和勇士的崇尚却依旧保留了下来。 在阿度兰人的口中,正是因为阿度兰人的勇猛,以及他们永不消失的冒险精神,他们的先祖才能在沙漠中开辟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绿洲,建立起一个个美丽的城市,创造出辉煌灿烂的阿度兰文化,使得阿度兰被称为“沙漠中的珍珠”。 不过对于叙事史诗中古阿度兰人在沙漠中创造绿洲这一点,世界史学家们对此持怀疑态度,按照现在流行的观点,他们更加认可是阿度兰人在不断的冒险和迁移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个绿洲并定居下来,而并非直接创造绿洲。 总之不管怎样,出于对勇猛者的崇尚和喜爱,使得阿度兰这个国家中从事赏金猎人的人非常多,甚至世界各地都会有阿度兰赏金猎人的身影。 也正因如此,哪怕阿度兰的军事力量十分强大,也时常被其他国家的人称为“野蛮的国度”。 而得益于这样独特的阿度兰文化,王太微现在也算小有资产。 不过这些资产中只有一小部分被王太微用于生活,大部分则被王太微寄回了中土。 “太阳神在上,亲爱的太微,今天你回来得似乎比往常要早。”房东太太笑着与王太微打招呼。 房东太太是个上了年纪的慈祥老妇人,寡居在家,似乎是奥尔蒂斯上尉的远方亲戚,大概也是一位贵族,她金色的眼睛总能让人想起秋天丰收的麦穗……王太微曾经害怕自己异化后的身体会对房东太太造成影响,但庆幸的是,她的魅力似乎对年轻人更加明显,尤其是异性,房东太太到现在为止并没有出现异常。 她也终于放松了许多。 “是的,弗罗拉太太,今天事情结束得比较快,与侦探的会面比想象中的顺利。” “我年轻时候的衣服果然很适合你,希望不要嫌这上个世纪的衣服太落伍……” “当然不会,非常感谢您的衣服。” 在得知王太微要去见侦探后,房东太太就从箱子里翻出了这件衣服,难得固执地送给了王太微,令王太微无法拒绝,按照房东太太的话来说:“一件体面的衣服,能让侦探对你的委托更加认真负责。” 房东太太还想在王太微身上挂满金饰,被王太微连连拒绝才遗憾作罢。 与房东太太打完招呼后,王太微回到了三楼的住所。 这是一个颇具古典风格的房间,最外面是会客厅,里面是卧室,卧室内还有一个书房,至于盥洗室,则在会客厅的角落里。 王太微来到书房里,她将名片放在桌前,拿起一张纸——这是和名片一起出现的便签,里面包含着一个时间和地点。 王太微知道,这恐怕就是联系科学会的方式了。 上面记载的时间,是在四天后。 她的确需要途径了解其他异化者的现状,这无疑是一个机会,而且科学会说不定会知道有关那场爆炸更多的事情……对于王太微来说,她停留在阿度兰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只有一个目的—— 找到赵阑。 在那场爆炸发生的第二天,王太微收到了一封信,上面是她熟悉的笔迹。 “太微,你来晚了呢?明明我还特意延迟了这场表演!” “算啦,至少你看到了这场表演的落幕……不过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真相了,这是迟到的惩罚哦。” “所以继续来找我吧,我在这里给你留了线索呢!” “真是期待游戏结束的那一天。” …… “赵阑……” 王太微猛地闭上眼睛,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无力。 她所追寻的究竟是她曾经的好友,还是一只名为“赵阑”的怪物? 第50章 海面上风平浪静, 一只白色的海鸥从晴空万里的天际中飞过,很快就消失在了远方的海平线下。 奥尔蒂斯上尉正在查看军方以加密信息发来的电报,虽然这种古老的通讯方式早就在民用通信中淘汰, 在军用通信中也用得寥寥无几, 但不知为何, 在前不久,军队中又突然流行起了使用电报。奥尔蒂斯上尉虽然并不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文艺复兴, 但这并不妨碍他遵从上级的指令。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军舰一阵晃动, 外面传来一阵又一阵嘈杂的声音, 甚至还有火炮和开火的枪声。 “上尉!”有军官迅速敲响了他的门, 神色焦急。 知道一定发生了意外,奥尔蒂斯眉头一皱, 不等下属军官汇报, 便立即拿起枪迅速朝外走去。 然而和他想象中的敌袭不一样……虽然的确有敌人,但是眼前的敌方却并不是什么真正的人类,而是无数只从天空中飞落的海鸥! “咕——” 只见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此刻黑压压的一片——那是由无数海鸥凝聚而成的压抑乌云! 人们印象中的海鸥象征着自由与和平,但眼前的海鸥们却绝不能与这两个词扯上关系,只能让人想起混乱和凶残。 这些海鸥远比它们的同类要巨大, 双目赤红, 叫声高昂而尖细,刺得人耳膜震痛。 它们张开不再象征着和平的翅膀,扬起尖利的爪子和鸟喙朝海军袭击而来。 “砰——砰砰——” “轰——” 枪炮的声音在海面上响起。 奥尔蒂斯顾不得士兵在未经指示前就开炮这件事,因为眼前的海鸥们, 实在是太多了, 密密麻麻,简直就像是蝗虫!甚至比蝗虫还要凶残! 虽然用枪炮来攻击海鸥听起来很荒谬, 但这却是现在最简单有效的方式。 恐怕给这艘军舰装上阿度兰最先进武器的人,也不会想到最先测试这些武器威力的,会是这些在天上飞的鸟类吧? “该死,这些鸟是疯了吗?”有一个海军士兵忍不住咒骂道,他的大腿已经被海鸥的爪子刮下一层皮。 阿度兰人不在乎战斗时敌方创造的伤口,那是他们的功勋和战绩,但是与海鸥对战导致这些莫名其妙的损失和伤痕,着实令他们在摸不着头脑的同时,又憋着一口气无处抒发。 “小心!”他的同伴在他的身边大声喊道。 原来正在那士兵分神之际,一只巨大的海鸥突破了防线,直直朝他袭来。 “砰——” 枪声响起,那海鸥尖锐地鸣叫一声,不由自主地坠落到甲板上,它的腹部破了一个洞,血液流满了甲板,而它那双属于鸟类的瞳孔,死死地盯着杀死它的人。 海军士兵激起一身冷汗,随即惊喜地看向开枪的人:“上尉!” “保持冷静,火枪手列队!”奥尔蒂斯上尉冷峻地说道。 在枪炮的袭击下,海军们终于艰难地击退了这些突如其来的天空生物,只是在海鸥们撤离之前,奥尔蒂斯上尉注意到,海鸥们往军舰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奥尔蒂斯上尉忍不住皱眉。 是他的错觉吗? 为什么他从那些眼睛里面,看到了人类才会拥有的残忍和恶意? 奥尔蒂斯上尉感到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这些海鸥的眼神有些过于人性化了。 虽然击退了海鸥,但军舰上的海军们也同样损失惨重,即便是与海盗和敌军对战,他们也从未达到过这样的损失。 海军们咒骂着这些仿佛得了狂躁症一般的海鸥们,而奥尔蒂斯上尉则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正常的鸟类并不会成群地袭击人类,甚至会主动避开人类所在的地方,更何况,普通的海鸥也不会拥有这样强大的杀伤力。 正当奥尔蒂斯上尉对此感到疑惑时,手臂上传来的刺痛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上尉,您受伤了!”军官担忧地说道。 “无事。”奥尔蒂斯上尉回过神来,对军官摇了摇头,他用绷带和碘酒简单地对伤口做了处理,便开始清点起船上损失的物资以及海军们的情况。 最后,他又回到了办公室,准备攥写战斗报告,将这次奇怪的袭击用电报发送回阿度兰。 等写完报告,便已经是傍晚了。 奥尔蒂斯上尉揉了揉眉头,难得感到有些头疼。因为这次袭击耽误了军舰的行程,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到达目的地。 就在这时,门被人敲响了,原来是厨房的人来送今天的晚餐。 奥尔蒂斯上尉随意地点了点头,让士兵放下晚餐,而他则继续检查这份战斗报告。修改完几个错漏后,他随意吃了几口晚餐,便准备将电报发送出去。 不过今天的晚餐似乎比以往要美味,入口即化,他才吃了几口,很快餐盘就空了,甚至还有些意犹未尽。 发送完电报后,奥尔蒂斯上尉戴上军帽,站起身,准备去慰问在这场战斗中受伤的士兵。 刚好有厨房的人来收拾餐盘,奥尔蒂斯上尉便在出门前随口问道:“莱尔,今天的晚餐肉质很鲜美,是以前储藏的肉类吗?” 莱尔则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是的……因为那些海鸥破坏了冷藏室,里面很多东西都掉到了水里,食物紧张,而甲板上又有很多半死不活的海鸥……厨师长说不能浪费粮食,所以今天大家的晚餐,其实是用那些坠落下来的海鸥做的……” 奥尔蒂斯上尉出门的动作一停。 *** 王太微已经在阿度兰的埃赫巴待了整整一个月,这一个月以来,她几乎逛遍了整个阿度兰,却始终没有找到赵阑口中的线索。 现在她再次来到了港口,却没有去那个几乎被她掘地三尺的爆炸中心,而是转身去了另一个地方,那里停着一艘有些破旧的船。 这艘船看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被使用了,缺乏了船员的保养,船以惊人的速度老化下去,看上去脏兮兮的。 港口的船大部分都停靠在一起,只有这艘船孤零零地停泊在人迹罕至的远处,像是被孤立一般。 一个月前的那场爆炸几乎摧毁了这个海港上的大部分建筑,使原本繁华热闹的埃赫巴港口变成了一片废墟,至于其造成的生命和财产损失更是数不胜数。 如今的港口正在重建,一个月过去,虽然大部分建筑都只打了个基地,但也比之前那种全然废墟的样子要整齐多了。一部分房屋和轮船的停泊口也在政府的督促下紧急建造,毕竟作为阿度兰的第二大海港,埃赫巴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也许再过个半年,埃赫巴又会变得热闹起来。 现在就有一些小船停靠在这里了,王太微注意到,那大多都是一些渔船,虽然停泊在这里不太正规,但是在灾后重建的港口也没人来驱赶。 不过王太微的目的地却不是这些停靠在一起的渔船,而是那艘被孤立在远处的旧船。 见到王太微径直走向那艘晦气船,旁边正在建造临时木屋的工人们见了,连忙喊住她: “喂,别靠近那里!” “那是一艘被诅咒的船!” “被诅咒的船?”王太微停下脚步,看向叫住她的工人们。 “是的,”一个工人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向那艘船的方向有显而易见的排斥和厌恶,“那艘船被诅咒了,会给所有登上那艘船的人带来厄运!” “以前在那里工作过的船员都死了!”另一个工人接口忿忿道,“我就知道,当初他们就不该为了什么赏金跑到林墨特海域去找人,结果人没找到,自己反而搭进去了!” 这些工人似乎与以前在那艘船上工作的人是熟识,王太微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些人以前也是海上的船员,在爆炸那一天因为休假躲过一劫,但是也因此没了饭碗——停在港口的船都被炸了,只能出来建造房子打工,好在港口的重建需要大量人手,他们才不用去喝西北风。 “幸好我给我的船上了保险,不然我都要破产了!”一个船长心有余悸道,而其他没买保险的船长则哀声哉道,至于普通船员,则连哀声哉道的机会都没有。 “总之,这艘船带来了海上的诅咒。自从这艘救援船回到埃赫巴后,食人鬼的案件就一直没有停止。它一定是带回了那艘珍珠号邮轮上的游客幽灵,这些沉没在海底的鬼魂总是渴望回到陆地……说不定就是他们去找的那个姓幸的中土人!” 不过王太微知道,他们口中那个姓幸的中土人并没有化身幽灵随着这艘救援船来到阿度兰。 谢过这些船员们的解答后,告知他们她作为赏金猎人的身份,王太微继续朝前走去——她知道,这就是她要找的地方了。 宽大的帽檐掩盖了女人的相貌,正在干体力活的船员们看不清王太微的面容,但是心中莫名出现的好感让他们忍不住想要阻止对方前往那里。 一个年轻船员顿时就朝王太微离开的方向走了几步,想要跟上前拦住她。 却被年纪大的老船长阻止:“算了吧,最近去那艘船上的人还少吗?” “昨天不是还有一个侦探来了吗?” “而且警探和一些知名的赏金猎人们都来调查过,也没发生什么异常……别管这些了,赶紧干活吧。” 那个年轻船员犹豫道:“但是马哈克他们的死法……实在是太奇怪了,明明之前阿丽娜还看到了马哈克从酒馆里走了出来,但是没过多久就在酒馆里面发现了马哈克的头颅……而且法医们检测出来的死亡时间,根本就和阿丽娜看到马哈克走出酒馆的时间对不上!” 老船长:“但是阿丽娜不是说了吗?也许是她眼花了。” 年轻船员囔囔道:“阿丽娜那双精明的眼睛,付钱时少了一个铜板都能看出来,马哈克那么大的体格也会看错吗?” 老船长:“但是这些警察侦探和赏金猎人可不会相信我们说的话,他们只相信自己见到的证据。” 年轻船员还想要反驳,却被老船长打断了。 “好了,”老船长抽了口烟安抚道,“我知道你们习惯了海上的日子,看不上这种搬砖造房子的活,其他几个船长带着船员们干起了赏金猎人,你们看着眼热,觉得那才是勇敢者该干的活计,所以总是抱怨这个抱怨那个,甚至还有人想偷偷跑到那艘船上,调查出警探和赏金猎人们都没有调查出的真相…… ” 老船长用锐利的眼神看向正在搬砖的船员们,几个年轻人心虚地低下头。 “你们这些小兔崽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的算盘。”老船长怒骂了几句,“赏金猎人是那么好当的吗?” “你们以为自己是故事书中的英雄还是勇者啊,连那么多警探和赏金猎人都解决不了的事情,你们几个小兔崽子也能解决?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样子!” “别忘了,老子之所以能在海上带着船队纵横那么多年,一次都没发生意外,靠的可不是别的,就是一个稳字。” “少管闲事,少凑热闹!” “无论是谁,不管是什么理由,都别给我靠近那艘船!” “尤其是你!”老船长拿着烟斗指着刚才想跟着王太微跑出去的年轻人,没好气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想找个借口去那艘船里!” “不想死就给我止住这个念头,这种邪乎的事情,少去凑热闹!” 老船长斜睨他一眼:“就算想找死,也别拉上我们所有人!” 年轻船员讪讪低下头,这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老船长:“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搬砖!” “是是是!” …… 老船长的声音不大,却依旧通过风声传到了王太微的耳里。 不得不说,老船长的考虑没有问题,如果这艘船上真的存在异化者或者异化动物,那么对于普通人的他们来说的确算是灭顶之灾。 此地已经与正在轰轰烈烈重建港口的船员们很远了,声音也变得寂静起来,只有偶尔有几只海鸥飞过,却也很快离开。 王太微终于走上了这艘船,因为之前已经有很多赏金猎人和侦探来调查过,所以王太微上船的过程可以说是毫无障碍。 不过王太微没有想到,昨天尤纳斯侦探在接受她的委托后便立刻来到了这里调查,和他最初接见客人时的随意形成鲜明对比……看来他比她想象中的要负责许多,难怪是在整个阿度兰颇有名气的侦探。 这艘救援船的确很破旧了,王太微站上去能清晰地感受到甲板的松动和海面上波浪的震荡,正常来讲,就算是一个月没有船员的维护,船也不至于破损老化得这么快……也许是赏金猎人们来这里探索调查的时候过于掘地三尺? 船看起来就是普普通通的船,它是在港□□炸案发生前到达阿度兰的,在港口停留了几天,然而当时的船长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对,下令让船员们尽快离开海港,这才逃过一劫。 在那些船员为自己的劫后余生庆幸的时候,他们不会想到,自己依旧逃不过死亡的魔爪。 和赏金猎人们一样,王太微找遍了整个船,也没有找到那个幽灵或者说是凶手的线索。 在船上,王太微甚至没有发现任何异化生物的气息,不知道是她的猜测有误,还是对方过于狡猾、没有留下任何气味。 王太微有些丧气,但是这一月以来她已经习惯了。 正当王太微离开这片区域,回到没有被爆炸案破坏的街道,以为自己今天又要无功而返的时候,她收到了一个电话。 是马库斯打来的。 “你好,王小姐。”他热情的声音在电话那端响起。 王太微有些惊讶,虽然尤纳斯说过一旦委托有进展就会联系她,但是她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这才是对方受理委托的第二天。 “别误会,”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尤纳斯在电话里解释道,“关于爆炸案的调查进度还没有什么进展,我联系你是为了另一部分……” 王太微:“是关于连坏杀人案的委托?” “不错,”对方有些诧异,随后接着讲了下去,“这个案件有了新的突破。” “我在船员们口中找到了一个名叫阿丽娜的女人,她经营的酒馆是过去那个船队队员们经常去的地方。” “她提到,那个船队去林默特海域寻找珍珠号邮轮时似乎打捞到了什么……” “王小姐?王小姐?你在听我说话吗……” 王太微没有在听她说话,她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一个路上正在行走的男人,愤怒与憎恶似乎再次涌上了她的脑海,几乎让她无法保持理智—— “周昌翡!” 她猛地穿过人群,在人们诧异的目光中朝他狠狠袭去。 “啊——”对方发出一声惨叫。 50-60 第51章 这里是阿度兰的一家医院, 在爆炸案发生一个多月后的现在,依旧人满为患。 而此刻医院入住了一个少见的外国病人,一位来自中土的周先生, 双手中度骨折, 双腿重度骨折, 伤势只能说比在爆炸案范围边缘被炸裂余波牵涉到的人好一些,至于爆炸案中心的人……愿他们在太阳神的天国获得永恒的安宁与平静。 周先生躺在病床上, 无神的双眼看向医院病房里的天花板,他的双手双脚都打了石膏, 被吊在医院的病床上固型, 成一个“大”字。 周廷尉不明白,他不过只是吃完饭后去街上遛了个弯,为什么会突然遭遇痛彻心扉的一击,被救护车火速拉到了医院? 遛个弯而已, 需要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吗? 最可恶的是, 给他这样惨重一击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位他的中土同胞! 周廷尉恨恨地看向站在一旁的人。 和一般的私斗案件不一样, 突然袭击他的凶手是个看上去脸色苍白的女人, 似乎不太健康, 身形比起周廷尉这样的青年男人更是算得上纤细, 在警探来到医院做笔录时,都不敢相信给周廷尉造成重创的是这样一个女人。 阿度兰人崇尚勇猛,国内对私斗的态度暧昧不清,法律界限更加模糊……虽然在明面上规定解决矛盾的决斗应该去专门的场地进行,但是对于民众私下的决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出现较重的伤势或者命案,也不会专门立案。 这也是阿度兰在国际社会被诟病野蛮的原因之一了,在当代,已经很少还存在合法的决斗场地,更别提阿度兰对私斗的态度还如此暧昧不清。 不过周廷尉遭受的伤势显然已经到达了立案的标准,只是碍于私斗的双方都是外国人,这个案子就显得有些复杂起来。 虽然周廷尉很想说——不是私斗,这压根就不是私斗!而是一场针对弱小者的突然袭击! 因为独特的历史文化,尽管阿度兰对私斗的法律界限比较模糊,但是对弱小团体的保护也更加全面……欺凌妇孺老弱,这是阿度兰人最鄙夷的事情。 朝弱小者举起镰刀的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勇士,真正的勇猛者只会向比他强大的人挥拳。 一个成年人就算掀翻了整个幼儿园,等待他的也只是人们鄙夷的目光和警探们的手铐。 如果势弱者在决斗中获得了胜利,就算不幸对敌方造成了较重的伤害,甚至也能得到民众的体谅并在法律上从轻处理。 身形纤细、脸色苍白的王太微无疑就属于能够在阿度兰法律上获得体谅的势弱团体,又病又弱,而她对面躺在病床上的健壮青年则属于强壮的敌方。 在阿度兰,这是一个以弱胜强的典型案例!完全可以获得谅解! ——当然,如果现在有人与坐在轮椅上的周廷尉私斗,却被周廷尉反杀,周廷尉同样能获得谅解。 对于阿度兰的这种独特的法律文化,周廷尉无语凝噎,只能呈一个“大”字,忧郁地看向洁白的天花板。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阿度兰警探表示如果他们两个中土人能够私下谅解,这个案子就可以就此结束。 能谅解吗?他可是双腿双手骨折!这种事情,谁能谅解? ……好吧,他最终选择了和解。 现在躺在病床上,闻着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感受着自己被吊起来无法动弹的四肢,周廷尉怀疑一个小时前的自己是不是掉进过什么河里?不然脑子里面怎么会进了水! 居然真的答应了和解! 我是傻了吗?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的状况是拜谁所赐吗? 周廷尉的眼神忍不住飘到了自己身边的女人身上,又飘回天花板,然后又忍不住飘过去。 袭击他的凶手除了是个身材纤细、面容苍白的女孩,还长得十分漂亮,妍姿瑰丽,一双漆黑的眼眸幽深而神秘。 在阿度兰警探调查的过程中,他听到旁边有人在讨论,对方的样子长得像是引起别人私斗的原因,而不是什么主动私斗的人。 周廷尉有理由怀疑,当时警探强烈推荐他们私下和解而不是走司法流程,绝对是被对方漂亮的样貌给迷了脑子! 至于他自己……周廷尉几乎有些回忆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好像看着对方的眼睛,收到对方认错人的道歉,在听到警探问他要不要私下和解的时候,他就迷迷糊糊点了头…… 他当初究竟是为什么要点头啊! 周廷尉心情悲愤。 所以原来,他也是一个会被美色迷了脑子的人吗? 周廷尉开始怀疑起了自己。 但是他喜欢的是性感丰满的蜜肤女郎,而不是这一款啊! 不过……为什么对方的脸色那么苍白,难道是袭击他的时候太用力?不小心伤了身体? 还是说没有摄入足够的食物呢? 一些女孩子为了保持苗条的身材总是控制饮食,说不定是这样才会看起来不太健康,脸色才这么苍白…… 不知道为什么,周廷尉总有一种对方没有吃饱、一直处在饥饿状态的感觉。 他要不要点份外卖给对方? 周廷尉的脑子开始漫无边际地发散,里面装满了杂七杂八的东西。 现在他已经在思考给对方点什么外卖了…… 等等,我为什么要给她点外卖?她是凶手,我才是受害者啊!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斯德哥尔摩症? “周廷尉。” 正在周廷尉认识到了一个全新的自己时,那个害他沦落到这个下场的同胞终于开口了。 “你认识周昌翡吗?” 周廷尉脸色一变。 …… “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周廷尉答复道。 但是他脸上的厌恶和排斥却怎么也不像不认识。 他看起来简直就恨不得把自己的耳朵洗一洗,好恢复到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之前的模样。 在警探的调解下,他们都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和基本信息。 王太微,最近一个月来到埃赫巴的旅客。 周廷尉,已经在阿度兰居住了两年的中土人,三个月前刚刚来到埃赫巴,一位街头艺术家。 王太微:“你看起来可不像不认识的样子。” 她观察着对方和周昌翡极为相似的长相:“你是他的亲戚?” “我是他的儿子。”过了一会儿,周廷尉才不情不愿地说道,随即又皱起眉头。 “所以你是因为周昌翡才袭击的我?”周廷尉皱起眉头。 “那个混蛋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居然能让别人来攻击他?” 他看了看自己被吊起来的四肢,想到自己完全是给周昌翡那个家伙白白挡了灾,心中的悲伤更浓了。 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而在此之前,王太微也想不到,周昌翡居然有一个去当街头艺术家的叛逆儿子。 王太微:“周昌翡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听到王太微的话,周廷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都已经好多年没有跟那两个家伙联系了,谁知道他们在哪里?” “说起来,你跟周昌翡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袭击他?” 病床上的青年看上去似乎对他父亲身上发生的异变毫不知情。 王太微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和他们很多年都没有联系了?” “当然,谁会愿意和控制欲那么强的家伙待在一起!”说起自己的家庭,周廷尉就忍不住愤恨起来。 以往他从来不会在亲近的人面前提起自己的父母,更别提是陌生人……但此刻在王太微这个陌生人面前,他却不知不觉失去了警觉,抱怨起了自己的家庭。 “那简直就是一个疯子!” “如果不是我以前还没有成年,我早就跑掉了!” “正常人根本就无法忍受和他们在一起生活!” 王太微:“你的父亲的确是个疯子。” “不,”谁料周廷尉开口说道,“我说的是我的母亲。” 他的眼里甚至隐隐有些恐惧:“我的母亲,是一个疯子。” …… 是母亲?不是父亲?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王太微意识到,也许她一直以来的猜测都误入了歧途。 给周廷尉请了个护工,并支付了他住院的钱,王太微就离开了医院。 尽管对于周廷尉来说这可能是无妄之灾,但是王太微此刻实在不想看到那张与周昌翡如此相似的脸。 因为意外挂断的电话也重新被接通。 “王小姐,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你就差点去了警局。”尤纳斯揶揄道。 “我听闻这将成为埃赫巴应对外国人私斗案的典型案例——一切都让他们自己解决。” “王小姐,我想你的同胞们会感谢你的。” 王太微:“看来你的消息比我想象中的要灵通。” 尤纳斯:“当然,这不正是你来找我委托的原因吗?” 尤纳斯:“那么继续之前被打断的话题,那艘救援船在林墨特海域打捞出了一样东西。” 王太微心中隐隐有了预感:“是什么?” 尤纳斯:“一个蜡像。” “据说,是一个女人的蜡像。” …… 好无聊啊…… 周廷尉的双手双脚都无法动弹,连吃饭都只能护工帮忙。 他就知道,那个两个家伙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都那么多年没见了,一听到他们的消息就伴随着骨折和重创。 还好他跑得快,不然再在中土待下去,他迟早得去地府和外公外婆团聚! 苍天啊,希望那两个家伙能够忘记自己有一个儿子,去过他们自己的二人世界吧。 就在这时,他听到外面有人在敲门。 第52章 “欢迎来到火焰酒馆, 来自异国的客人。” 走进酒馆,嘈杂的声音和刺鼻的劣质酒味道就扑面而来。 酒馆里面人满为患,显而易见, 命案的发生并没有给这家酒馆的生意带来任何影响, 反倒是因为案件的诡异和悬疑吸引了不少来寻求刺激的顾客。 酒馆的老板娘正在前台擦着酒瓶,见到王太微进来,便笑着与她打了个招呼。 “命案发生那天,我就在酒馆里,亲眼看着马哈克从我旁边走过去……结果你们猜怎么着?才不过半小时,就有人在洗手间看到了马哈克的头颅!”一个男人拿着酒,脸蛋醺红,像是喝高了一样,站在椅子上向大家吹嘘着自己当时的见闻,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力。 “就只剩下了一个人头,身体四肢全部都消失了,那人头还被放在洗手台上,面带微笑,死死盯着进来撒尿的人……” “听说那个人当即就被吓得尿了裤子,回去病了好久……” “哈哈, 要是那时候看到人头的人是我, 我肯定不会和他一样!说不定当时就能抓到那个残暴的凶手!” 酒馆里顿时哄笑声一片。 完全喝高了的男人听不出里面的嘲讽,见到酒馆里的人们都向他望来, 还以为是自己的话得到了人们的认同,顿时更加起劲地吹嘘起自己来, 手舞足蹈。 而听到男人的话,老板娘立即皱起眉头,将手中的酒瓶重重放到桌上,有些泼辣地冲对方骂道: “杰雷米,要撒酒疯就回去再撒,这里可不是你随便撒酒疯的地方!” “别这样嘛,阿丽娜,”旁边有人起哄道,“我们难得听到命案亲历人的话。” “是啊,让他继续讲、继续讲!” “说不定他还真的见过凶手呢!马哈克死在酒馆里,凶手当时也一定在酒馆里……也许现在对方也会在酒馆里,听我们聊他呢,哈哈哈……” “有什么好说的?”阿丽娜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杰雷米在那天下午早早就醉倒了,一直躺在角落里呼呼大睡,甚至连人们的尖叫声都没有把他吵醒,还是警探过来把他给摇醒的……他要是见过晚上才来的马哈克那才是有鬼?” “原来是吹牛啊……”酒馆里顿时嘘声一片。 “阿丽娜,那你总见过马哈克吧?杰雷米说的是真的吗?马哈克的身体真的是自己跑掉的吗?” “真的有海上来的幽灵附了马哈克的身吗?” “是啊,阿丽娜,听说你是亲眼见到马哈克的身体走出酒馆的……” “都说了是我当时看错了!”阿丽娜不耐烦地说道,“人的身体怎么可能会自己跑掉?” “好了,不要再讨论这个话题了!要是你们再拉扯这些,我就要好好考虑是不是该休业几天了。” “别这样啊,阿丽娜,”有酒馆里的熟客哀嚎道,“现在港口被爆炸毁了,我们这些水手都没活干,只能在你这里喝酒闲聊了……” 原来这才是火焰酒馆在爆炸案和命案发生后如此热闹的原因。 阿丽娜却不惯着他们,横眉竖眼道:“没活干就去找活!港口不正缺人重建吗?刚好去卖点体力活,也省得你们总是一副精力没处使的样子,跑到我这里来撒酒疯!” 而原先那男人被阿丽娜戳破了自己只是在吹牛,酒意也清醒了一些,只好在一片嘘声中,悻悻地坐了下去。 “不用在意他们,”斥责了一番后,阿丽娜又转过头来对刚进来不久的王太微笑着说道,“这些水手闲着没事干,就喜欢吹牛喝酒。” “客人是从中土来的吗?这里很少能见到来自中土的女孩。” “是的,我的确来自中土,”王太微说道,“刚才他们在讲述的,难道是那起至今还没有找到凶手的无身连环杀人案?” 听到这个话题,阿丽娜笑意变淡了,她看起来似乎有些排斥这个话题:“一群没生计干的家伙们,就喜欢讲这些耸人听闻的事情,不必理他们。” 王太微:“事实上,我也想了解这起案件。” 阿丽娜彻底不笑了,她微微皱起眉头,有些不赞同地看向王太微:“客人,像你这样的女孩,没有必要主动来接触这种危险的案子。” 自从马哈克的头颅在酒馆里发生后,阿丽娜也遇到过许多向她询问这件事的人,有警员、有侦探、有赏金猎人,当然也有一些闲着没事干追求刺激的人。 眼前的女孩拥有一双沉静幽深的眼睛,显然不是那种无聊来找乐子的家伙,恐怕也是来调查这起案件的人。 王太微:“感谢您的劝告,但是我有不得不调查案件真相的理由。” 阿丽娜看着王太微的眼神顿时就变得同情,不知道脑补了什么。 “我很遗憾,这场连环杀人案的确造成了许多悲剧……但是很抱歉,我恐怕帮不了你。” “警探们已经来这里调查过了,并没有发现凶手的任何痕迹……” “不必再追查下去了,你的追查不会有任何结果,也许还会触怒凶手,给你带来危险。” 阿丽娜大抵是把王太微当成是来查找凶手的被害者家属了,不过尽管如此,她依旧声称自己这里没有任何线索,同时否认了自己当时看到马哈克走出酒馆的话。 尤纳斯告诉王太微,当时警方审问过许多在酒馆的人,只有阿丽娜声称见过马哈克离开时的背影,除了她之外,并没有第二个人看到马哈克从酒馆离开… …而之后见到法医的尸检结果后,阿丽娜也很快改变了说法,称自己也许是看错了。 无论是谁来询问,阿丽娜都是这个说辞。 不过比起对于其他人的不耐,阿丽娜对王太微的态度却无疑和缓许多,哪怕王太微和其他赏金猎人一样向她咨询案发时的各种细节,她却莫名生不起任何烦躁和不耐,并且还把一些没有告知别人的事情告诉了她……难道这就是女性赏金猎人和男性赏金猎人的区别? 虽然阿丽娜依旧声称自己并没有看到马哈克身体的离开,但是她坚持的力度无疑越来越微弱了,并且开始暗示这起案件也许存在一些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危险因素,建议王太微尽快放弃追查真相。 “那么,在那些从林墨特海域回来的水手口中,你有听他们讲起过一个蜡像吗?” “蜡像?”听到王太微的问题,阿丽娜迟疑了一阵。 这个问题显然与那天晚上马哈克死亡时发生的事情无关,自然没有什么不能回答的。 只是毕竟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而且自从马哈克和他的船员们相继死亡后,她就强行把自己脑海中与他们有关的事情放逐出去。 如今王太微询问,阿丽娜回忆了许久,才终于有了些许印象。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阿丽娜有些迟疑地说道。 她一边回忆,一边与王太微交谈:“那大概是船队刚刚回到阿度兰,水手们第一天来到我的酒馆,便在聊天中说起了这件事……” “他们嘲笑自己这一趟出海一个人都没有捞着,只捞着了一个蜡像……” “那蜡像似乎是一个女人……他们说自己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以为自己捞到了尸体的残躯。” 王太微:“他们有提及,这个蜡像被他们放在了哪里吗?” 阿丽娜:“没有……也许会在船上?回到阿度兰后,马哈克他们一直都住在船上……” “等等,我想起来了。”阿丽娜突然说道,“当时马哈克他们还嘲笑了伊利克,说他整天抱着那个蜡像,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一直自言自语,片刻都不放手,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个蜡像是他的恋人……” 伊利克也是那艘船上的船员,同时,也是这起人头连环杀人案的第一个受害者。 “我想蜡像也许会在伊利克的房间里……回到阿度兰后,伊利克并没有下船,而是一直待在船上……马哈克他们因此抱怨了很多次,说伊利克一直不干活、待在自己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在爆炸案之前,船队突然离开……等爆炸案发生后,船队回来的第一天,船上的水手们就在伊利克的房间里发现了他的头颅,躯体同样失踪了……” 阿丽娜显然不想提起伊利克的死,只是匆匆带过,就接着讲起了蜡像的事情。 “至于那个蜡像……从船队重新回到埃赫巴后,我就再没有听说马哈克他们提起过了……” “后面船队上的人一个个死去,水手们也没有心情来酒馆喝酒……所以在见到突然出现的马哈克时,我和酒馆里的其他熟客都很惊讶。” “但是当时的马哈克看起来状态很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心情愉悦,还花大价钱在我们这里喝了最贵的酒,看起来完全没有受到同船水手们死亡的影响… …” “那天还有人在私下议论马哈克,觉得他看起来过于高兴了……然后,就是有人在卫生间见到了马哈克的头颅……” 最后,阿丽娜对王太微说道:“如果警探们没有拿走那个蜡像的话,它应该依旧在伊利克的房间里。” 然而从尤纳斯口中王太微知道,警探们并没有在伊利克的房间找到蜡像,而船上,也没有那个蜡像的踪迹。 就好像那个蜡像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那么……是谁拿走了蜡像? 还是那个蜡像自己离开了? …… 尽管阿丽娜一直否认自己看到了尤纳斯的身体自己走出酒馆,只是错看,但是当王太微问起她当时错看的尤纳斯背影时,阿丽娜犹豫了一下,方小声地对王太微说道,那个人穿着和尤纳斯一样的衣服、拥有和尤纳斯一样的身形,同时戴着帽子,遮挡了面容,她看不到别的,只能看到一个背影……不过,或许那个头比尤纳斯的头要更小一些。 阿丽娜并不能再提供更多的信息,谢过阿丽娜后,王太微便离开了酒馆。 毫无疑问,阿丽娜口中的蜡像,便是曾经出现在周昌翡手中的,他的妻子。 王太微曾经以为是周昌翡将自己妻子的头颅制作成了蜡像……但是现在,她不这么认为了。 她不知道船沉没后周昌翡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蜡像为何会流落到这里……不过按照周昌翡对他妻子的重视,恐怕不会任由自己妻子的蜡像在别人手中。 阿丽娜和尤纳斯提供的信息中也没有显示船上多了一个男人,显而易见,周昌翡并没有和蜡像在一起。 也许是周昌翡遭遇了意外?毕竟当时她硬生生从周昌翡身上撕咬了许多血肉……而且,那里还有勾陈。 如果温南霜口中进化乐章的理念不是从周昌翡身上获得,那么,便只剩下了这个蜡像了。 出于对周昌翡和进化乐章的厌恶,王太微决定找到那个蜡像,并且毁掉它,制止这场连环杀人案继续发生下去。 此外,对方特意避开了港口的爆炸,也许找到它,会知道一些有关赵阑的线索? 王太微已经去最后一个受害者的案发现场和生活场所找寻过,并没有发现蜡像的痕迹……但是昨天,她才刚遇到了对方的儿子,或许从对方口中,她能知道些什么…… 王太微皱起眉头,她突然意识到,这一切似乎有些太过巧合了。 王太微匆匆赶到医院,打开病房的门,一个四肢被吊起成“大”字的人正在生无可恋地看着天花板。 听到门被打开的声音,他这才有了些许精神,直直望过来。 第53章 “我都说了, 我与那两个家伙不熟,我和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周廷尉一直称呼他的父母为那两个家伙,连名字都不愿意提, 可见亲子关系恶劣。 王太微:“你这段时间, 难道就没有遇到一些奇怪的事情吗?” 周廷尉:“四肢被人打折算奇怪的事情吗?” 王太微:“……除此之外。” 周廷尉:“那我最近见过的奇怪事情可多了去了, 比如爆炸案就是, 只不过没有发生在我身上而已。” 王太微沉默片刻:“你离开中土那么久,难道你的父母就不会想来找你吗?” 周廷尉:“那个疯子控制狂当然想来找我……不过我从来都不会在一个国家停留,而且绝不会向他们认识的人泄露我的任何信息,她就算想来找我,也根本找不到……”说到这里,他还有些得意,显然觉得自己能够成功离家出走那么多年是一件非常值得自豪的事情。 “至于另外那个废物混蛋, 恐怕只想和那个疯子一起过他们的二人世界吧。” “总之,我压根就不会给他们任何有关我的信息,甚至都不会和他们以及在国内的任何亲朋好友联系,他们怎么可能找得到我?”周廷尉信心满满。 王太微:“这恐怕也未必吧。” 她想起了带着妻子头颅走上“珍珠号”邮轮的周昌翡,又想起了已经到达了阿度兰的蜡像,觉得周廷尉有些过于自信了。 虽然不知道周昌翡夫妇进入“珍珠号”是不是为了来阿度兰寻找周廷尉,但蜡像已经到达了阿度兰,如果他的母亲真如他口中所说是一个不容忤逆的控制狂,那么恐怕对方一定会来找周廷尉。 ……也许, 她可以在这里守株待兔? 可是这都一个月过去了,周廷尉的母亲也没有来找他, 难道她还得再等一个月吗? 在王太微思考的时间,周廷尉有些不满道:“喂,你跟我说话一直看着窗外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是来慰问不幸被你折断手脚的受害者——我吗?一副连看都不想看我一眼的样子是什么意思!” “我可是因为你的误认才变成这个模样的!” “你难道就没有愧疚之心的吗?” “说来你可能不信, ”王太微终于转过头来,看向病床上的周廷尉——准确地说,是那张和周昌翡极为相似的脸,她有些冷淡地说道,“能够忍住没有折断你的脖子,已经是我难得的愧疚了。” 周廷尉忍不住缩了缩自己此刻唯一能够动弹的肢体——脖子。 “为什么啊,是那两个家伙得罪了你,又不是我得罪了你!” “你难道忘了我们中土有一句话吗?”王太微的声音带着些森冷。 “——父债子偿。” 周廷尉终于不说话了。 把周廷尉吓到后,王太微接到了尤纳斯的电话——自从她去过尤纳斯的侦探事务所后,王太微每天都会收到尤纳斯的电话……该说不愧是阿度兰有名的侦探吗?几乎每天都会有新的线索。而这一回,则是有关她另外一个委托的进展——关于科学进化协会。 尤纳斯:“具体的消息,我想需要你来一趟事务所。” 王太微:“我记得我最后取消了这笔委托。” 尤纳斯:“是的,但是我在查探任务时刚好获知了一些消息,你确定不要听吗?” 王太微犹豫了一会儿,想到蜡像已经来到阿度兰一个月了,却始终没有来找周廷尉,便离开了医院。 在王太微离开医院后的两小时,有一个人敲开了周廷尉病房的门。 “怎么又是你?”见到来人,周廷尉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没办法,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来人戴着金丝眼镜,双手戴着手套,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文件包,穿着西装,一副职业精英的打扮。 周廷尉:“你的当事人不是都在爆炸案里死了吗,你还来干什么?别告诉我,你还要给一个死人做诉讼?” 说来周廷尉就气,他刚来埃赫巴不久,就被一个人给讹上了,对方非说被他骗了一大笔钱,拉着他怎么也不肯让他走,打官司打了半个月,还因为双方当事人都是中土人,那家伙还特地打电话去中土请了个黑心律师,专门让那黑心律师千里迢迢跑到阿度兰来帮忙打官司。 而眼前这人模狗样的家伙,无疑就是对方请的那个黑心律师了。 在爆炸案发生后,讹他的人也因为身处爆炸案现场而粉身碎骨了,周廷尉本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没想到昨天他被王太微打进医院后,这家伙就找上门来… …当时他了解信息后就告辞离开,谁料他今天又来了! “不要误会,周先生,”对方扶了扶眼镜,冷静地说道,“我来并不是为了之前的那场诉讼。” “而是为了另一个委托。” “——一项有关遗产继承的委托。” …… 周廷尉的神情变了:“遗产继承?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律师:“周廷尉先生,很遗憾告知你这个消息,但是你的母亲,燕净秋女士,在三个月前不幸病故。燕净秋女士死前立下了一项遗嘱,要求在三个月后将自己的部分遗产赠予给你……” “事实上,我来到阿度兰主要就是为了受理这件事,接受欺诈案的委托只是顺便。” “哈,”周廷尉忍不住讥嘲道,“同时给纠纷中的两个当事人做委托,现在中土的律师都可以干这种事了吗?” “周先生,”律师忍不住扶了扶眼镜,更正道,“这是两笔完全不同的委托,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 周廷尉:“你还真是黑心律师啊。” 虽然嘴上这般讥嘲律师,但是此刻,周廷尉的心中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惊惧——关于他的母亲。 三个月前的遗嘱……难道三个月前,他刚刚来到阿度兰的时候,他的行踪就已经被那个疯子给掌握了吗? 周廷尉觉得之前以为自己彻底逃离的沾沾自喜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该死,遗产?真是可笑,那个疯子会有什么遗产给他? 比起突然得知自己母亲去世的突然,周廷尉心中更多的却是难以排解的恐惧。 即便是死了,她也一定会继续折磨他——周廷尉对这一点毫不怀疑。 周廷尉强忍镇定道:“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你昨天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提及这件事,反而今天才提起?” 律师:“因为根据我的当事人,燕净秋女士的遗嘱,我要在见到燕女士赠予给你的遗产时,才能告知你这件事。” 周廷尉心中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所以现在……” 律师:“是的,就在今天上午,我见到了那份遗产。” “它已经到达了阿度兰。” *** “欢迎光临,王太微小姐。” 熟悉的侦探事务所,熟悉的人,不过这回尤纳斯穿的显然比那天正式了许多,旁边他的助手麦克正在给他们倒咖啡。 “你说你找到了有关科学进化协会的线索?”王太微一坐下来便开门见山道。 “是的,”尤纳斯将咖啡递给了王太微,“准确地说,是有关科学会近期在阿度兰做的一些事情。” 尤纳斯:“我可是花了很多精力才打听到这些。” 王太微:“所以具体是什么?” 尤纳斯:“科学会的人,最近在清扫埃赫巴。” 王太微:“清扫埃赫巴?” 尤纳斯:“不错。王小姐可能不知道,科学会的人最近总是在宣扬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什么大进化……简直跟罗维尔教廷宣传的审判日有的一拼。 ” 罗维尔是这个世界少有的神权国家,以宗教文化和艺术所著称。 王太微:“审判日。” 关于审判日,王太微也略有耳闻。 罗维尔教廷的所谓“审判日”,是一个多月前突然出现在互联网上的,初时只是一些民间谣传,后面见到罗维尔教廷的人没有采取强硬的措施禁止流言传播,这流言就越传越广,甚至从罗维尔传到了其他国家。在遭到其他不信教的国家官方反驳后,罗维尔教宗更是亲自下场,云里雾里地说了一句“审判终将降临”,就宣布闭关聆听圣音。 不过在这件事在互联网上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王太微还被关在无法联系外界的榕树岛上。 等她被军舰所救,终于能上网时,见到这个消息,便猜测也许罗维尔教廷也知道了异化的事情。 这也很正常,毕竟见到那场流星雨的人那么多,说不定教廷内部就有异化者。 不过“终将降临”是什么意思? 这场异化,不是已经到来了吗? 还没有等她继续思索下去,尤纳斯就继续说道:“不过和罗维尔教廷不同,科学会对于所谓的大进化,只是在小范围内宣传,并没有搞得人尽皆知。” “最为独特的,便是他们还归纳总结出了进化的序列。” “——搞得就像是真的一样。”尤纳斯忍不住讥嘲道。 “但是这些序列似乎属于机密信息,目前我还没有查探到,不过关于之前所说的清扫,我却查到了一些消息。” “科学会的人认为,埃赫巴的附近存在一些进化失败的产物,需要进行清扫,所以他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埃赫巴活动,就是为了捕捉这些生物……虽然我很怀疑,他们是不是又在为自己想要进行的生物实验找借口。” “你知道,弥萨亚的科学家都这样。”尤纳斯耸了耸肩。 “除此之外,我还查到他们即将举办一场内部的交流会,就在明天。” “至于地址,则在一家具乐部的地下。” 观察着王太微的神色,尤纳斯往后一靠,将身体陷到了沙发上,懒洋洋地对她笑道:“当然,我想你也许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毕竟参加这场聚会的前提,便是拥有科学会发的邀请函——” “那张名片。” 王太微将那杯咖啡放下,直直望向他:“如果我没有记错,距离我委托这个任务,才过去了三天吧。” “我很好奇,尤纳斯侦探,你是如何在三天的时间内知道这些消息的?” “对一个行踪隐秘的秘密结社。” 尤纳斯依旧靠在沙发上:“我自然有我的渠道。” 而王太微只是定定看着他。 在王太微的眼眸下,尤纳斯终于败下阵来,摊了摊手道:“好吧,其实是因为在你来找我之前,我同样也收到了科学会的邀请。” 他从沙发上起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同样漆黑的名片。 “邀请我的恰好是我的一个熟人。” “从他的口中,我知道了这些消息,不过更多的,他却不肯告诉我,只能靠我通过那场聚会去寻找了。” 尤纳斯将那张名片随意地扔在桌上,又靠回了沙发上:“说实话,我其实并不想趟这滩浑水,但谁让我是个侦探,又刚好受理了这笔委托呢?” “如果王小姐你真的想了解科学进化协会,恐怕我们就只能去明天的那场聚会了。” 王太微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如果仅仅是这件事情,恐怕不是你非要我来到事务所的理由吧。” 尤纳斯叹了口气,再次坐直身体,他双手交叉对王太微说道:“那就涉及到另一件事了。” 他难得有些严肃地看向王太微:“关于那起连环杀人案,我希望王小姐你不要再继续调查下去了。” *** 医院。 周廷尉:“你说遗产已经到达了阿度兰?” 律师:“是的,就在今天上午。” 周廷尉:“看来这还是一个可移动的东西……但是很抱歉,我拒绝接受。” 律师皱起眉头:“周先生,你确定吗?那可是一笔不菲的遗产。” “我很确定,”周廷尉坚定地说道,“不管那个女人要给我的是什么东西,我都不需要。” 律师一时间不说话了,在他的从业生涯中,他还没见过这种拒绝丰厚遗产的人。 他不知道眼前的青年和父母的关系究竟恶劣到了什么程度,以至于连对方的巨额遗产都不愿意接受。 律师劝了几句,但周廷尉还是一副冥顽不灵的样子,说不接受就不接受。 因为拒绝遗产,他的头摇得太快,差点把脖子都给闪了。 现在律师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位燕女士的遗嘱里还写明了,如果律师可以让周廷尉继承遗产,那么律师还可以从她的遗产中另外获得一部分。 若是以前,为了那笔另外的委托费,律师一定会用尽手段让周廷尉接受现实,但是现在,他已经没有了这个心情。 于是最后,律师只是像走过场一样平淡地说道:“希望周先生你能再考虑一下。” “另外,”看着四肢都打了石膏的周廷尉,出乎职业习惯,临走之际,律师还多问了一句,“周先生,听说你是被人打进医院,需要委托我帮你起诉吗?” “不需要不需要,”周廷尉现在一点也不想看到这家伙,只想对方带着他口中的所谓“遗产”越快走越好,不耐烦道,“我自己会处理的,你赶紧走吧。” “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律师点了点头,他提起文件包就要离开,只是在走出这个病房之前,律师突然回过头来,仿佛有些不经意地问道:“对了,周先生,在我来到这里之前,还有人来过病房看望你吗?” “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香水的味道。” “哪里有香水的味道?”周廷尉更加不耐烦地说道,“有没有人来看我又不关你的事情,你赶紧滚吧!” “吱嘎。”门被关上了。 律师走出了病房,却并没有离开,他站在医院走廊里,若有所思了一阵,便来到了咨询台,对里面的护士扬起一个礼貌的微笑: “你好,请问我可以了解一些事吗?” 第54章 侦探事务所。 王太微皱起眉头, 冷静地望向尤纳斯:“给我一个理由。” “我记得你们的侦探事务所,还没有主动终止委托的先例。” 听到尤纳斯希望她停止调查的话后,王太微说道。 “更何况, 有关这起连环杀人案的信息, 还是你们事务所提供给我的。” 尤纳斯皱起眉头,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敲打在桌面上, 似乎在整理措辞:“王小姐, 这起连环杀人案的信息是我们提供的没错,毕竟你当时要求的, 是最近一个月内发生在埃赫巴的奇怪事件……” “而在这一个月内,没有什么比这起案子更加奇怪的事情了。” “只是根据我最近的调查和了解到的信息, 这起案子,也许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特殊和复杂……” 王太微:“比如?” 尤纳斯叹了口气:“如果我没有猜错, 这应当是一个国际案件, 除此之外, 它或许还涉及了一个非法组织。” 尤纳斯:“王小姐,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恶魔蠕虫?” …… 恶魔蠕虫?这又是从哪里跑出来的非法组织? 王太微确实没有听说过。 说实话, 在刚才, 王太微几乎以为自己会听到进化乐章的名字。 王太微迟疑了一阵:“恶魔蠕虫……这个组织很有名吗?” 尤纳斯:“有名?那就要看对谁而言了。” “和科学会一样,恶魔蠕虫同样只是在一部分团体中、小范围传播……不过和科学会不同,虽然同样为新出现的秘密结社,但是恶魔蠕虫在全球数个国家都制造了耸人听闻的血腥案件,只是出于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原因——或许是为了减少民众的恐慌吧,各国政府都选择压下了恶魔蠕虫的消息,导致普通大众并没有听说过这个组织。” “我也是因为一些隐秘的渠道,才知道这个组织的。” “当然,说它是非法组织,已经是对它的美化了,事实上,这个秘密结社更像是一个信仰恶魔蠕虫的邪/教,他们认为万事万物皆由恶魔蠕虫所创造,一切终将归于恶魔蠕虫,至于他们的具体教义和制造的血腥案件……” 尤纳斯停顿了下来,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厌恶的神色:“我想王小姐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能够让见多识广的侦探这样厌恶,可见恶魔蠕虫的人确实丧心病狂。 “而和恶魔蠕虫一样在国际警方眼中臭名远扬的,还有另外一个非法组织,兽心。” “他们认为人和野兽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人不过就只是野兽中的一种……而强大的野兽食用弱小的野兽,也是一件正常的事情。” 听到这里,旁边给他们倒咖啡的麦克忍不住小声嘀咕道:“话说回来,最近半年,世界各国出现的这些乱七八糟的组织,似乎越来越多了……” 恶魔蠕虫,兽心……又是两个王太微没有听说过的组织。 王太微消化了这些消息后,对尤纳斯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这场连环杀人案与恶魔蠕虫有关?” 尤纳斯:“因为声音。” 王太微:“声音?” 尤纳斯回答道:“在其中一个受害者死亡的时候,一墙之隔,有另外一个人听到墙那边传来的声音,不过因为隔着墙体,当事人并没有听得很清晰。” “而在恶魔蠕虫在国际上创造的血腥案件中,出现类似虫类的嘶鸣声,是他们作案的典型标志。” “另外,无论是分尸也好、肢解也罢,这起连环杀人案诡异血腥的作案方式和杀人手法,也很符合恶魔蠕虫的风格。” “最关键的是,昨天下午,有人在埃赫巴街头拍到了恶魔蠕虫通缉犯的脸。” 王太微:“但是当事人并没有听清,墙那边的声音具体是什么,不是吗?” 尤纳斯皱眉:“你的意思是?” 王太微:“你有听说过进化乐章吗?” …… 尤纳斯:“进化乐章?” 尤纳斯显然陷入了思索:“我似乎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他拿起一旁的笔记本电脑开始搜索。 “找到了,”尤纳斯说道,“进化乐章,和科学会一样的秘密结社,在众多秘密结社中,应当算是守序中立。” “中立?”王太微眉头紧锁,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你确定没有看错吗?” “当然,”尤纳斯将笔记本电脑翻了个身,布满了绝密资料的电脑文档就直接对着王太微,“请相信我的眼睛。” 看着上面的“中立”二字,王太微喃喃道:“也许是你调查错了。” “不,”尤纳斯的神情变得认真起来,“我的调查更不会出错。” 尤纳斯:“进化乐章的人认为,进化是一道华丽的乐章,人类在乐章中成长,而完人,则是进化乐章最完美的造物,所有的次等生灵都应当被完人统治…… ” “典型的人类极端主义者。”尤纳斯耸耸肩。 “信奉人类至上理念,为人类的进化而奋斗终身……这是上面写着的信息,因为是人类至上主义者,对人类造成的危害较低,所以被划到了中立阵营……当然,”见到王太微依旧有些不敢相信的神情,尤纳斯补充道,“我所调查的,都是最基本的信息,也是国际上和秘密结社之间的判定信息。” “至于他们内部究竟是怎样的……原谅我,这些秘密结社可不会把自己内部的隐秘大咧咧地公布,就跟私下给小众群体发名片的科学会一样。” “恐怕只有加入了他们,才能知道这些组织内部的隐秘了。” “从某种程度来讲,你的调查结果也并没有错……”沉默了半晌,王太微方如此说道。 不错,进化乐章的确是人类至上主义者,尤其崇尚“完人”,只是他们口中的“人类”,和普通人口中的“人类”,其实并不是一个物种罢了。 “所以你怀疑是进化乐章?”从王太微的神情中,尤纳斯敏锐地察觉到了真相。 尤纳斯:“好吧,看来你有我所不知道的信息来源。” 尤纳斯的身体微微前倾,直直看着她,带着侦探独有的敏感:“王小姐,你似乎隐瞒了一些事情。” 面对尤纳斯探究的目光,王太微只是冷冷地回望过去:“查探委托人的隐私似乎不是一个合格的侦探该做的事情。” “但调查秘密却是侦探的本能。”尤纳斯忍不住耸了耸肩。 王太微:“包括调查委托人的秘密?” “当然不是……” “好吧,你是委托人,你说的都对。”看着王太微星空般的眼眸,尤纳斯忍不住败下阵来。 尤纳斯继续询问下去,只是用那双暗金色的眼眸对王太微严肃地警告道:“王小姐,无论是恶魔蠕虫还是进化乐章,这些秘密结社都拥有普通人难以匹及的势力。” “据我所知,这起连环杀人案恐怕和你并没有太大的关系,继续调查下去,也许会给你带来想象不到的危险。” 王太微:“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也知道这样做会带来什么后果。” 她停顿了片刻,方轻声道:“至于你所说的委托,我同意终止了。” “你不需要再调查这起案子了。” 尤纳斯直直望向她的眼睛:“所以王小姐呢?王小姐也打算放弃了吗?” 王太微不语。 尤纳斯叹了口气,又继续靠回沙发上:“看来王小姐是打算自己继续调查了。” “王小姐,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 “太微,你怎么总是这么固执呀……”王太微的脑海中仿佛又响起了赵阑无奈的声音。 “你偶尔也要学会变通嘛……”记忆中的赵阑笑嘻嘻地对她说道,“太固执的人是会受伤的。” “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继续查下去了。”尤纳斯自嘲般的声音打破了王太微的回忆,她有些诧异地望向对方。 “你……”王太微蹙起眉头,似乎有些不解。 尤纳斯:“王小姐之前不是都说了吗?我们事务所可没有主动终止委托的先例,我只是想告诉你有危险罢了,如果委托人坚持要调查的话,那我们也只好继续了……中土不是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吗?舍命陪英雄。” “我总不好砸了自己的招牌啊。”他自嘲着说道。 王太微抿唇:“不,你不需要。” 她又恢复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冷冷地望着他:“如你所说,这很危险。” “看来是我刚才的话让我被小瞧了啊,”尤纳斯叹了口气,又望向王太微,“不过王小姐,你确定要自己一个人调查吗?” “说实话,关于那场爆炸案,王小姐之前应该自己调查了很久吧?但是似乎一直没什么进展……更别说这场连环杀人案了。” “可见王小姐在这方面,恐怕没有什么天赋。” 王太微抿嘴不语。 她不能否认这一点,在调查和解密方面,她确实……没什么天赋。 以至于一个月了,她都没有找到赵阑口中的“线索”。 赵阑特别喜欢解密游戏,并且破解得非常迅速,在相关游戏的排行榜上往往名列前茅。 而王太微却对这些毫无兴趣,偶尔有涉及,也是在赵阑的强烈推荐下游玩的……至于效率,不说也罢。 尤纳斯:“放心吧,王小姐,自从我成为了侦探,就没有哪一项接过的委托是不危险的……” “侦探从来都是与危险共舞……” 王太微一针见血:“但你们似乎还接过找猫的委托?” 尤纳斯的声音突然卡住了。 “好吧,让我们先暂时忽略这一点,来讨论一下别的事情。”他转移了话题,若无其事般说道,“比如明天科学会的聚会。” 第55章 第二天,晚上九点,夜莺俱乐部。 与其说是俱乐部,倒不如说, 这里更像是一家夜店。 王太微站在门外, 还没有走进去, 就听到了里面传来的喧闹声音。 嘈杂的重金属音乐从室内飘入夜空,间或夹杂着人们的尖叫和欢呼声,动感的光线从窗户中透出,将路边都渲染得五光十色,显然有很多人在里面蹦迪。 王太微在门口与尤纳斯汇合。 “其实你不必一起来。”一边走, 王太微一边对尤纳斯说道。 “话可不能这么说。”尤纳斯穿着一身夹克,暗金色的瞳孔在灯光的勾绘下泛起细碎的金芒。 他侧过头来,用揶揄的语气说道: “好歹我也是一个合格的侦探, 总不能真的让我的委托人独自一人来调查。” “更何况——”他忍不住拖长了语气。 “调查秘密是侦探的本能。”王太微接过他的话, 有些冷淡说道。 尤纳斯微微挑眉:“不错, 这正是我要说的话。” 王太微:“那你也许将知道一个不得了的秘密。” 尤纳斯:“比如大进化吗?” “好吧,如果这段时间在阿度兰发生的事情都因此而起, 那我就更应该过来看一看了。” 他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又有些讥嘲, 但是王太微能感觉到, 藏在这语气下的认真。 看到他们出示的名片,一旁的侍者将他们迎了进去。 一走进俱乐部,王太微就感觉到了里面火热的气氛,刺耳的重音乐在她的耳边富有节奏地响起,两边的舞池中有人们在跟着这节奏不停扭动,空气也因为大量人类的存在而变得沉闷。 一个月前才发生过大爆炸的埃赫巴, 人们的夜生活依旧如此丰富。 王太微微微皱起眉,她很少来到这样的地方, 对这里的气氛有些许不适。 侍者带着他们穿过舞池的外围。 “嘿,姑娘,要一起来跳舞吗?”舞池里有人吹起口哨,轻佻地对经过的王太微说道,眼神颇有些肆无忌惮。 “抱歉,她有伴了。”尤纳斯笑着对来人说道。 见到尤纳斯那双暗金色的眼睛,以及这眼睛中含着的警告,那染着红发、戴着耳钉的年轻人收敛了一些。 “好吧,那可真是不巧。”红发年轻人遗憾地耸耸肩,在舞池中看着他们离去。 侍者告罪一声,便带着王太微和尤纳斯离开。 在他们的身影消失后,红发年轻人的一个狐朋狗友看到了这一幕,笑着走过来,搭上对方的肩膀:“怎么了,阿贝,平时可不见你这么好脾气。” 红发的阿贝懒洋洋地拍开他的手臂:“别提了,是一个阿度兰的贵族混血……算了,继续跳舞吧!” …… “你们阿度兰人似乎对一个月前的那场大爆炸不怎么敏感,”穿过正在狂欢的人们,王太微对尤纳斯说道,“我似乎很少从你们身上看到悲伤缅怀的表情。 ” 尤纳斯:“因为在火焰中死亡,归于太阳神的神国,对于每个阿度兰人来说,都是最幸运的死亡方式。” “与之相比,只剩下头颅的死亡事件,虽然受害者的人数并没有大爆炸那么多,但对于普通阿度兰人而言却显然更加可怖。” 王太微:“无法让人理解的逻辑。” 尤纳斯耸耸肩:“毕竟你是中土人嘛。” 而一旁听到他们谈话的侍者也赞同道:“的确,对于阿度兰人来说,在火焰中死亡,已经足够幸运了。” “到了,客人。”侍者说道。 他将他们引入了一个房间,那里有一扇通往地下室的门,门外还有人在把守。 王太微和尤纳斯再次拿出名片,确认完请帖后,值守的人输入了那扇门的密码,沉重的门在王太微的面前缓缓打开,尤纳斯正要跟着王太微走进去,却不料被值守者拦下: “抱歉,这扇门,一次只能通过一个人。” 不知道是不是在科学进化协会待久了,值守者的声音听起来仿佛都没有人类的情绪,语调毫无起伏,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一次只能通过一个? 王太微和尤纳斯都皱起了眉。 王太微望向尤纳斯,尤纳斯摊开手:“别看我,给我名片的人可没有说过这件事。” 他望向这扇门,有些懒洋洋道:“看来这场聚会,恐怕也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拿着名片进去啊。” “既然如此,就我先进去吧。” 尤纳斯走进了门内,沉重的门在王太微面前缓缓合上,不过三分钟,值守者似乎在耳机里收到了什么消息,又再次输入了密码,继续对王太微用那种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你可以进去了。” 黑色的门再次打开。 王太微走了进去,而侍者留在了门外。 一走进门里,王太微就听到天花板角落里传来了一个悦耳的机器人女声,语调甚至比外面的值守者更加富有情绪: “欢迎来到科学进化协会。” 身后的门被关上了。 王太微注意到,有蓝色的光正在上面闪烁。 那似乎是摄像头? “请继续前行。”机器人女声指导道。 王太微继续走,很快就来到了一个房间,里面正坐着一个人。 对方看了她一眼,连眼皮都不抬,给了她一个面具,直接说道:“通过。” 这么容易? 不需要什么测试吗? 有一扇小门在王太微的面前打开,王太微戴上面具,将信将疑地走了进去,很快就听到了前方传来人们轻声交谈的声音。 这里确实就是科学会举行聚会的地方。 与上方热闹嘈杂、宛如群魔乱舞的俱乐部不同,这是一个空旷的房间,灯光明亮,通体银白,干净而整洁,简直像是国际学术交流的会厅。 会厅最前方是一个巨大的屏幕,上面还有演讲台,占地空旷,下面则是一个个错落有序的座位,此刻已经坐了一部分人,一半的人都戴了面具,他们正在低声交谈,像是等待老师到来、准备听课的学生……整个画面都充满学术风采,只能说,不愧是出自弥萨亚、注重科学与学术的科学会啊。 只是在场的人当中有许多都看上去有些狼狈,神情因为面具而看不清。 不过从声音和动作中可看出,他们当中有些人似乎有些不忿,有些人则感到恐惧,当然,也有一些人十分平静。 而衣冠整洁的王太微无疑是平静的那一部分。 因为面具的遮挡,人们看不清王太微的相貌,然而这个女人身上似乎有一种莫名的神秘魅力,让人们的注意力忍不住被她所吸引——就像是每个残缺者都渴求变得完整一样。 王太微环顾四周,皱起了眉。 她并没有看到比她先进入那扇门的尤纳斯。 好在,大概过了十分钟,尤纳斯的身影终于在这里出现。 虽然同样戴了面具,但那熟悉的身材和衣物还是让王太微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只是与分离前相比,对方看起来显然狼狈了许多,衣物也有些毁坏。 “怎么样?”王太微走过去轻声问道。 “不怎么样,”尤纳斯心有余悸般说道,“我差点就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里了。” 原来尤纳斯一进入那扇门就听到机器人女声说了一句“测试开启”,便遇到了机关,开始了一场试炼……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和场上的一部分人一样,看上去如此狼狈,就像是遭遇了攻击一样——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他们在交流里小声地交流,王太微也知道了尤纳斯遭遇的测试内容,其中大部分都是考验身体和心理素质的,稍有不慎,就会在阴沟里翻船,非死即伤。 但是王太微却并没有遭遇任何所谓的“测试”,她透过面具观察着场上经历过测试的人们,心中有些明悟,莫非是因为主办方科学会的人知道像她这样的“人”,这些测试对他们根本无效,所以才没有多此一举? 她发现像她一样看上去没有遭遇攻击和测试的人,在会议室内只占少部分,但依旧有十来个……难道这些,都是像她一样的异化者吗? 王太微心中一沉,这段时间以来与异化者的交流,无论是周昌翡还是邝灵台,甚至是勾陈,都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就算是程衡与幸垣,在异化时都存在失控的风险。 如此多的异化者聚集在一起……王太微心中的警惕不禁更深。 尤纳斯遭遇的测试中不乏杀机,但阿度兰人向来喜欢冒险,而作为经验丰富、身体素质强悍的侦探,尤纳斯依旧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些预先设置的障碍,到达了这个会议室,其他人也是一样……可见科学会的人在发名片时,恐怕就已经调查过了这些人的身份和过往经历,与其说给他们发的是参加聚会的邀请函,倒不如说,发的是邀请他们加入科学会的入场券。 这无疑是一场选拔。 至于会不会存在没有通过选拔的人……也许会有,但是这样的人,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会议室里了。 会议室内,一部分人在小声地交流信息,而另一部分人则孤僻地分散在各个地方,秉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谨慎地观察周围的人。 而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有人进来邀请他们在座位上坐下,与此同时,前方的演讲台上,也不知不觉出现了一个人。 没有一个人看到对方是如何出现的,又是在什么时候到达了这里,但是当对方出声的时候,所有人都悚然一惊,因为对方的声音,仿佛是在他们的脑子里响起。 “各位,欢迎来到科学进化协会。” 对方笑着说道。 显而易见,这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 第56章 “我是这场活动的主持人, 大家也可以叫我萨莉亚。” 萨莉亚无疑长得十分美丽,她拥有一头海藻般的墨绿色长发,眼眸幽蓝,戴着眼镜,充满了知性的气质,她穿着一身白色的制式长袍,胸前绣着纹章,手上还戴着手套——这是弥萨亚学者们的日常装扮,甚至在不那么日常的正式场合,他们也这么穿。 萨莉亚的穿着与样貌都带有弥萨亚的典型特征,至于性格……从对方微笑的样子,至少可以看出她是属于弥萨亚学者当中性格温和的那一派,而不是那种把采访记者都拉去当实验素材的无情科学家。 当然,也许外貌也并不能说明什么。 和场上的其他人不同,萨莉亚并没有戴面具,将真容完整地暴露在众人的面前——也许是她不在乎,又也许是她拥有能让别人不能在乎的实力。 “我想大家也许会感到疑惑,关于我们科学会邀请大家来到这里的原因……当然,我能感受到,有部分人也许会因为到达前的试炼而在心中感到冒犯和愤怒——不必在意,请相信,这是必要的步骤,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提前知晓这世界的真相。放下这无用的愤怒吧,你们未来将知晓和得到的,远远超过你们过去的一切所见。” 伴随着萨莉亚的出现,场上渐渐安静下来。 而听到萨莉亚的发言,有人嗤之以鼻、有人充满振奋, 有人则难掩好奇。 将愤怒表现出来无疑是一种愚蠢的行为,在经历了科学会的测试、见识了科学会展现出来的远超当前普通人能见到的科技后,正常人都不会在对方的面前表现自己的怒火,不过心里也许是另一种想法,尤其是差点丧身的来宾们。 但是不得不说,听到萨莉亚的发言后,更多人心中涌出了好奇——这本就是他们因为一个名片就来到这里的缘由。 “哦?我的确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称得上超越我们过去的一切所见?不要告诉我,就是你们口中说的大进化。”有戴着面具的人沙哑着声音说道,语气中甚至有些嘲讽。 显然,这位来宾并不像场上的一部分人一样,对科学会一无所知,至少拥有一定的信息渠道,对他们拥有一定的了解。 面对来者有些嘲讽的语气,萨莉亚并不生气,依旧面带微笑地说道:“不错,就是大进化。” 场上一时有些哗然,有另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对他们嘲讽道:“滚回你们的弥萨亚去吧,阿度兰可不是你们能够来宣传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地方!” “这里是太阳神的领域!” 王太微注意到,这个人没有戴面具。 是的,他不屑于戴面具,认为这是怯懦者和卑劣者玩弄人心的伎俩,真正的阿度兰勇士从来不屑阴谋诡计。 也许他也对他的实力拥有同样的自信。 王太微认得这个大汉,他是埃赫巴有名的赏金猎人,摩顿。 而场上和对方一样拒绝戴面具的人也同样不在少数,这与理智和感性无关,源于阿度兰的历史民俗和文化传统。 除了祭祀等特定场合和时期,阿度兰人很少戴面具。 当然,王太微看了戴着面具的尤纳斯一眼,在现代,也不是所有阿度兰人都遵循着这个古老的传统。 “不必着急,也许我们来到这里,也正是太阳神冥冥之中的神谕呢?” 听到萨莉亚的话,有人感到冒犯,而有人则若有所思。 “这可不像是弥萨亚的人会说出的话。”尤纳斯在王太微身边轻声说道。 王太微理解他的意思,在许久以前,弥萨亚是一个神权国家,所有国民都在生活在残暴神国的高压统治下,那是一段极为黑暗的年岁,科学家们被污蔑为巫师,在神国爪牙下东躲西藏。 在那个年代,每一个普通人都胆战心惊,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由于触犯了神官们的利益,而以无信者乃至异端的名义送上火刑架。 这也是弥萨亚这个国名充满宗教色彩的原因。 直到科学的利刃攻破了神殿的大门,火炮和蒸汽取代了神灵的权柄,弥萨亚的国民才从神官们的高压统治下解救下来。 而自那时起,弥萨亚就成为了一个无信者的国度,他们国民信奉的,只有科学,甚至对其他拥有信仰的国家嗤之以鼻。 弥萨亚的国民不信神,甚至他们的口中,都不会出现神灵二字,就算出现了,也往往是讥讽蔑视的态度,更别提打着神灵的旗号行事。 可是现在,来自弥萨亚的科学会使者却用这样的语气提及太阳神,哪怕知道他们也许是为了入乡随俗、引起阿度兰人的共鸣和认可,但是这样出乎意料的暧昧态度却给了在场一部分人一种不同寻常的信号。 虽然很微弱,但依旧被一部分敏锐的人所接收到。 尤纳斯无疑就是这样的人,不过关于神权与科学、科学会内部涌动的暗流和弥萨亚不同团体对于神灵的态度,乃至于以后可能会出现的争端,那是弥萨亚人该考虑的事情,与他们阿度兰人无关。 ——只要他们不把爪子伸到阿度兰人的土地上。 而一些并不怎么敏锐的人则对萨莉亚的话感到愤怒:“无信者,不要把你们说的像是太阳神的使者一样!” “哪怕现在已经不是祭司掌权的过去,但成为亵渎者依旧不会在阿度兰的土地上获得好下场。” 萨莉亚却依旧只是微笑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些不懂事的孩子。 她仿佛感叹般说道:“我们人类,总是生活在蒙昧中。” “几百年前,弥萨亚的先贤们攻破了神殿的大门,让这个世界迎来了理性与科学,当时的人们以为自己终于从蒙昧中解脱,认为自己拥有了超越神灵的力量,但是现在,我们才明白,我们依旧生活在蒙昧中,甚至几百年前的那场推翻神权的变革,才是真正愚昧的事情。” 这下,所有人都感到惊讶了。 因为这不该是一个弥萨亚人能说出的话,简直就是否认了弥萨亚几百年前的那场科学变革和这些年来的所有成就! 尤其是眼前这个女人,她还穿着弥萨亚学者的衣服,是一个显然的科学研究者。 哪怕是阿度兰人,虽然依旧保持着对太阳神的信仰,但科学的知识依旧深入他们的内心,因为不可否认,这几百年来的科技,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生活方式。 甚至有部分阿度兰人也选择成为了无信者。 “科学会,看来并不信仰科学。”王太微轻声说道。 然而她身旁的尤纳斯却轻微地对她摇了摇头。 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王太微眼神一凝,不过碍于现在他们还在科学会的主场上,不是说话的时候,便先暂时按下,准备稍后再询问。 而萨莉亚似乎没有察觉到自己刚才说的对于一个弥萨亚学者来说,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话,就在人们惊讶的目光下,她打开了会议室的屏幕。 和一般的屏幕不一样,这是一个全息投影,里面的内容栩栩如生地投放在了会议室内,甚至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见。 会议室里有人感到躁动。 毫无疑问,这是很多人都没有见识过的玩意。全息投影在全世界范围内,依旧属于待开发的项目,中土曾经有打着全息投影名号的游戏室,王太微被赵阑拉着去体验过,只能说,那全息眼镜戴了和没戴并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那些曾经红极一时的全息游戏体验馆,在昙花一现后,又很快没落下来。 但是萨莉亚在这个会议室里展现的全息投影,与王太微曾经见过的显然天差地别,它甚至都不需要在人体上佩戴全息眼镜以及其他的辅助工具。 如果不是看到这些投影出现的过程,人们几乎会以为这就是真实。 在科学会手中,全息投影的技术显然已经成熟。 ……也不知道明明科技已经如此发达的弥萨亚,怎么会突然出现了神学萌芽?一部分人心中闪过这个想法。 昔年科学的光辉从弥萨亚开始,如果现在神学的光辉也从弥萨亚开始,那恐怕这将是世界范围内最为讽刺和滑稽的事情。 全息投影开始缓缓动作,有一个人跌跌撞撞地从前方跑来,人们此刻仿佛并非坐在会议室,而是进入了一个携带了微风和雨气的森林。 这是一个视频。 观众们能听到沙沙的风声从自己的耳边划过,投影中的人喘着粗气,有“吱嘎吱嘎”的树枝碎裂声从地上响起,他从远方跑来,身影从一个小黑点渐渐变得清晰。 观众们看清了他的面容,这是一个棕发棕瞳的年长男人,不,老练的猎手,背上的弓、腰间的枪、略有磨损的皮靴和有些年头的装备以及手上的老茧都无疑说明了这一点。 也许他还有一条猎犬,但视频中并没有体现。 他头发花白,宽阔的额头布满了汗水,人们甚至能看到汗水顺着他脸上的皱纹和沟壑流下,随后被它们的主人无情甩下。 后面有什么东西正在追逐他! 观众们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仅是因为对方恐惧的神情和逃命般的奔驰,更不仅是因为对方血迹斑斑的身体,还因为他们听到了另一种声音。 像是北风从地狱中穿过,带来幽冷的灾殃与亡灵的呜咽。 哪怕知道眼前的一切并非真实,在场的人们身上依旧冒起了寒意。 第57章 “那是什么?” 有人惊呼道。 只见伴随着奔逃的猎手而来的,是一只巨大而森诡的怪物。 是的,怪物。 至少在这个世界上,人们从来没有见过拥有两只头颅的庞大生物。 那怪物大概有两只牛那么巨大,浑身毛发漆黑,它四肢健壮,爪子看起来比任何哺乳生物都要尖利,但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它庞大的身躯,也不是它身上正在蠕动的血肉,而是它那四只冰冷而残暴的眼睛、两双喷洒着热气的鼻孔、两张布满了锋利牙齿的血腥大嘴,和两只形态迥异的头颅。 是的,这怪物拥有两只形态迥异的头颅,特征鲜明到让人一望便能知道它们原本的物种归属。 一只头颅似狼似狗,眼睛幽绿,它伸着舌头,有黏稠的涎水从它的口中滴答落下,哪怕只是全息投影,人们仿佛也能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腥臭。 一只头颅额生双角,它横向的瞳孔倒映着前方逃命客的身影,长长的山羊胡像是水母一样聚散,宛如一只只蠕虫的聚集体,而弯曲的双角使它像是从地狱赶来的恶魔——或许事实也正是如此。 “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在场的观众们心中发寒,而投影里的猎手心中却只剩下了绝望。 哪怕是再经验丰富的猎手, 哪怕他对这片山林有再多的了解,此时此刻, 他逃生的希望也无限地趋向于零——除非奇迹再次降临。 然而奇迹之所以被称为奇迹, 是因为它从来不按人们心中所想般降临。 所以眼前的猎手并没有逃脱他的命运。 “吱嘎吱嘎……” 就像是观众们曾经听到人的双足踩踏在树枝上,发出树枝碎裂的吱嘎声一样,现在,这熟悉又不同的吱嘎声再次响起——那是人的骨头被碾碎的声音。 猎手的惨叫声在会议室里响起,血液溅射出来,射到观众们的身上,有人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躲完之后才发现,这一切只是影像。 然而人们的心情却并没有因此缓解多少,眼前的场景虽然并非真实,但它却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这个视频只是一个开始,接下来,同样的怪物视频开始陆续播放,里面都是一些类似的怪物。 那些怪物的长相千奇百怪,却无一例外的残忍扭曲。 正在人们开始重建自己的世界观时,有人对此提出了质疑。 “所以,你们就是想用这种不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是影像合成的东西吓唬我们吗?”是摩顿,他收敛了刚才看到双头怪物时惊愕的神色,依旧用着那种嘲讽的语气。 是啊,有人想道,这些影像不一定是真实的,说不定就是这个装神弄鬼的科学会搞出来吓唬他们的,虽然说弥萨亚的人装神弄鬼有些奇怪,但眼前的萨莉亚都否认了自己国家的科学革命了,显然就是弥萨亚中的异端,谁知道他们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而对方既然拥有这样真实的全息技术,那么再搞出一个虚拟影像技术,把假的做成真的一样,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们如此安慰着自己,努力忽略自己看到那双头怪物——尤其那只山羊头颅时冒出的冷汗和恐惧。 “就是,你以为我们信仰太阳神,就会比弥萨亚的人好糊弄吗?拜托,好歹我们也是受过现代教育的,当谁没学过基本化学和生物知识啊?至于物理?哼,如果不是老子当年热爱冒险,老子早就去弥萨亚留学了,现在你们没准能在学术研讨会上看到我。”另一个没有戴面具的赏金猎人不屑地说道。 然而,虽然有少数人认可摩顿的观点,但更多的人却依旧陷入了沉默和深思中。 毕竟科学会的人既然敢给他们放映这个视频,自然不会毫无佐证。 而事实也正如他们所料。 只见会议室里的光线突然黯淡下来,充满了怪物的全息投影彻底消失,而会议室的演讲台前则突然亮起了白光。 在众目睽睽之下,原本贴合得毫无缝隙的墙体开始缓缓打开,有什么东西通过地下的升降台进入了这里,慢慢移动到人们的眼前。 那是三个巨大的玻璃箱。 而其中一个玻璃箱里面装着的,正是第一个视频里出现的双头怪物——不,现在应该称呼它为三头怪物了。 只见那狼狗和山羊的头颅中央,又突兀地出现了一个头颅,那是一个属于老人的头颅。 它闭着眼睛,头发花白,粗糙苍老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和沟壑。 ——是那个猎手的头颅! 不少人神色大变,甚至有人忍不住站立而起,毛骨悚然。 所有人都在此刻感受到了一股寒意。 视频中的猎手,在被撕咬吞噬后,居然与这个双头怪物融为了一体! 王太微注意到,当视频中出现双头怪物时,很多人的神情都变得惊愕,哪怕是戴着面具的人,他们的呼吸突然也变得急促,在装着那三头怪物的玻璃箱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更是如此。 与之相比,剩下两个箱子带给他们的震撼似乎就有些见绌了,只有王太微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后面两个玻璃箱里。 和三头怪物一样,另外两个玻璃箱内装着的,也是他们从未在现实里见过的怪异生物。 左边的玻璃箱装着一只狮身人面的怪物,而右边的玻璃箱里——则装着一只人鱼! 厚实的面具遮掩了王太微的神情,没有让人窥见她一时的失态。 因为那被装在玻璃箱里的不是别人,正是与王太微分离多日的程衡! “珍珠号”邮轮沉没后,王太微进入了巨榕树的领域,便与程衡等人彻底失联。 在这一个多月来,她并没有获得有关程衡或者是陈勾的消息。 王太微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见到对方。 程衡也闭着眼睛,像是被麻醉了一般,人事不知,修长的鱼尾在装满水的玻璃箱里微微飘荡。 如果不是还能够感受到程衡的生命气息,王太微会以为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人鱼标本。 王太微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居然会落到科学会的手中,但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并不是与其接触的时候。 在人们为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生物感到惊愕的时候,萨莉亚开口了: “你们难道不觉得,你们面前的这些生物,便很像是传说中的神话生物吗?” “哼,神话生物,”摩顿嗤笑一声,“你是说这几个不知道是你们用什么生物技术合成的畸变怪物吗?” “我早就听说你们弥萨亚的人一直在暗地里进行违禁的人体和生物实验,原以为你们只是在私底下干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没想到,你们竟然还有胆子,将这些实验体放到明面上来。” “居然还打着太阳神的名义,你们是觉得我们阿度兰人都没脑子吗?” 生物实验中的实验品吗? 听起来,也似乎是科学会的人会做出的事。 人们疑窦丛生,虽然有人觉得事实未必有那么简单,但是在场的来客当中,恐怕也只有王太微一个人知道,这些玻璃容器中的生物并非出自于任何一个实验室,而是出自那场流星雨到来后的自然。 王太微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场流星雨的到来,究竟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又为什么能让这个世界突然发生这样的异变? 摩顿的话语得到了一些赏金猎人们的附和,但萨莉亚依旧用那种宽容的眼神看着他们,就像是博学者看着无知幼童。 科学会对这些来宾们的忍耐度超过了王太微的预料,毕竟摩顿和他身后的赏金猎人已经不止一次地反驳质疑他们的言语,按理来说,掌握了异常力量的科学会才是双方中的主导者和被需求者——虽然这样的异常力量对于王太微来说,更像是通往兽性地狱的阶梯。 如果这只是一场单纯的邀请,又何必在人们到来之前就开始了选拔? 如果这只是一场单纯的选拔,又何必对被挑选的人们如此耐心? 如果换作同为“中立”的进化乐章,他们恐怕不会有这样的好耐性。 科学会,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王太微还没有细思下去,场上便又发生了新的变故。 摩顿一直站在科学会的对立面,质疑他们的言论,虽然萨莉亚依旧是一副宽容微笑的模样,但科学会的其他人却似乎有些按捺不住了。 “萨莉亚,和这些无知愚昧的阿度兰人还要多说什么?”一个男声从两墙后的黑暗中响起,“只要让他们见识到真正的力量,他们自然会明白什么才是世界的真实。” 这声音中充满了傲慢和不屑,正当场上的人们感到愤怒时,突然他们看到演讲台的墙体后有蓝紫色的光芒开始闪烁,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顺着银白色的地板和墙体将整个会议室包围—— 是闪电! 无数电光开始在人们眼前跳跃,而那人则在电光中从墙内走出。 “啊!” 有滋滋的声音从人们身上响起,若是浑身都是绝缘体的来客还好一些,但是携带了大量金属的人们却遭了殃,灼热的痛感和随之而来的麻意让他们浑身抽搐,有机灵的来客迅速将身上的导电体扔出,但依旧有许多人来不及反语,甚至有一两个人身上的皮肤都从局部开始变得焦黑。 难怪这里的墙壁和地板都是银白色,看来这地下的整个会议室,都是用一种导电性能良好的金属构建成的。 王太微默默地观察道。 这只是为了威慑普通人而出现的电光,自然无法对她造成伤害。 绝缘玻璃隔绝了三只生物对于外界的感知,台上的那三只怪异的生物依旧安静地待在容器中,仿佛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对它们产生影响。 突如其来的电光只是科学会对他们的威慑,至少他们并不想在此刻收割这些好不容易通过测试的人们的生命。 所以只是在来客们面前展示了力量,顺便教训了一些不听话的人后,这些四处跳跃的电光便如它来时一般突兀地消失了。 人们逐渐从麻痹的状态脱离出来,这差点失去对自己身体控制的感觉,无疑给他们留下了刻苦铭心的印象。 一部分人看着科学会来人的眼中有愤怒和忌惮,但同样有另一批人,看着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狂热与向往。 无论这是科学会违禁人体实验的结果,还是他们口中的大进化,出现在他们眼中的力量,却是真实存在的。 第58章 接下来无非便是力量的展示和煽动性的语言。 萨莉亚呵斥了这突然出现的男人,并为他的无礼而向众人道歉。 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给来宾们台阶的同时又彰显了自己的实力。 萨莉亚告诉他们, 这是神灵的力量, 也是他们科学会宣扬的大进化。 这个世界的秩序已经开始重建, 只有知道真相的人, 才能够在这大进化的时代浪潮中获得先机, 而他们科学会,愿意给世界上的有识之士提供加入这场进化浪潮的入场券。 “进化已经来临。”萨莉亚如此说道。 有意思的是,罗维尔的教会宣称“审判即将到来” ,科学进化协会的人却说“进化已经来临” ,一个未来时,一个现在时,也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听着科学会成员们的讲述,王太微有些失望,因为他们在这里讲述的完全是她已经知道、甚至是已经亲身体验过的东西,至于她想了解的有关海港大爆炸、埃赫巴失踪案,乃至传闻中科学会对异化方向进行细化分类的知识,以及有关其他秘密结社比如进化乐章的信息,那是半点都没有! 甚至科学会来到阿度兰的目的,对方也只是充满了煽动色彩地说了一些神灵的指引、为了将科学的知识洒落大地这样无关紧要的话。 不过在场的大部分都是一些普通人,也许对这些普通人来说, 有关生物的异化和异常力量的展现已经足够震撼他们。 比如尤纳斯,就一直在消化自己今天的见闻。 至于更深层的知识和信息, 恐怕也不会对这些还没有加入科学会的普通人开放。 萨莉亚往往只是提了一个话头, 便又迅速对转移成了其他话题,挠得人心痒痒, 那些欲言又止的东西和掌握力量的秘密就好像是吊在驴面前的萝卜,引导人们走向科学会指引的方向。 “真是令人惊讶的真相,”尤纳斯惊奇地感叹道,声音里却没什么感情,“看来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这个世界的确是发生了一些变化。” “现在我有些怀疑,这半年多来出现在阿度兰各地、难以找到凶手的恶性案件,会是出于这些进化怪物之手了。” “不过你相信吗?”尤纳斯语气有些夸张地对王太微问道,“只要人吃了野兽,他们就会变成野兽的样子……” “而野兽吃了人,也是一样的道理。” “你不相信吗?”王太微反问道,“我原本以为科学会带来的这些影响和素材足以取信你们。” 听到王太微的话,尤纳斯沉默了一会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才透过面具对她说道,“我只是难以置信。” “如果真的按照他们所说的,这样的变化,早在数月前就已经开始。” “那么半年多已经过去,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兽的心。” 兽的心。 有时候王太微也会在想,自己胸腔中的这颗心脏,是否依旧是属于人类的鲜红吗? “通过相互吞噬来获得的进化,这是真正的进化吗?”尤纳斯轻声感慨道。 反正不像是神灵给予的进化,就算是,那也不是什么仁慈的神。 而萨莉亚还在那里继续说道:“如果各位有意向,欢迎各位加入我们科学进化协会。” “我们科学进化协会视所有成员如手足同胞,我们愿意与大家一同分享进化的奥秘,愿神灵与我们同在。” 萨莉亚这个科学会成员的话总让王太微感觉怪怪的,而有这样感觉的也不止她一人。 这样的言论不像是什么以“质疑”为先的科学协会,倒像是一些由神灵的狂信徒组建成的密教组织。 他们不会是走错协会了吧? “此外,为了保证我们的诚意,”萨莉亚依旧微笑着说道,“我们协会已经指派成员对埃赫巴附近进行了清理。” “大家放心,我们科学进化协会绝对是带着合作的期望来到阿度兰的,与其他组织决然不同。” “在我们的清扫之下,埃赫巴,现在已经是一个足够安全的城市了。” 清理?王太微不禁想起了尤纳斯之前提起的“大清扫”。 难道程衡就是因为这样才“落网”的? 不过其他组织是什么意思? 有其他组织率先来到阿度兰并做了什么吗? 王太微直觉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然而和之前一样,萨莉亚只是提了这样一句,便对自己口中的“其他组织”绝口不提,又讲起了其他事情。 王太微:…… 然而萨莉亚的话却让其他一些人躁动的心冷却了一些,与王太微不同,听到萨莉亚的话后,他们接收到更多的,却是萨莉亚的警告。 警告他们这里附近能获得进化的途径已经被他们垄断,想要得到超出常人的力量,便要加入科学进化协会为他们效力。 不过……埃赫巴附近被清扫了,可不代表整个阿度兰都被清扫了。在场的阿度兰人中,有哪一个人的势力是仅限于埃赫巴的? 不少人的心思顿时活络起来。 至于摩顿,自从那突如其来的男人在他们面前展现了电的力量后,他便一直很沉默,倒是让他身后的其他赏金猎人对科学会有些忿忿,因为他们无疑是在场之人中受伤最重的团体。 说起来,这个世界上能掌握电能的动物可不多,那个男人是与何种生物相融合,才拥有了这样的力量?难道是电鳗? 可是他的双腿却也没有变成鱼尾…… 在简单介绍了一下这个已经发生异变的世界后,萨莉亚慷慨地让在场的众人选择是否加入科学会,并给予了他们考虑的时间——只可惜,限制了场地,仅限于这个会议室。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当即便有赏金猎人愤怒道,“难道我们不加入科学会,你们就不让我们离开了吗?”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萨莉亚笑着解释道,“只是我们科学会也十分忙碌,来到阿度兰后有许多事情需要做。” “所以我们希望能更加有效率地解决招新的事情,还望你们能够在这个会议室里就给我们答复,否则接下来工作忙碌,大家就未必联系得到我们了……” 有赏金猎人嗤笑道:“你们刚才不是还说,你们来到埃赫巴就是为了招人吗?怎么还有其他事情了?” 那掌握了电能的科学会成员当即便有些愤怒,还是萨莉亚安抚了他,随即萨莉亚便对那个提出质疑的赏金猎人笑着说道:“当然是为了招人了,可我们科学进化协会也不只是在埃赫巴招人,依旧需要去其他地方……” “更何况,我们在埃赫巴清扫时捕捉到的异化生物还需要专门的处理,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浪费在等待你们的答复上面……” 赏金猎人们对萨莉亚的话嗤之以鼻,然而当银白色的天花板里闪现了无数个红色的光芒,又有蓝紫色的电光从那进化者的手中出现时,他们终于识时务地学会了闭嘴。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说实话,直到现在,关于科学进化协会口中的进化和那些不同寻常的力量,依旧有人在心中保持疑虑。 毕竟虽然那个男人看起来掌握了雷电,但谁知道这不是科学会新研发出来的装备或者是新型武器制造出来的效果呢? 至于那三个玻璃柜中的怪物……它们在玻璃容器中一直静止不动,连眼睛都没有睁开,谁知道这是不是科学进化协会的人用生物技术拼接上去的?萨莉亚的肢体重接技术本来就很出名,只不过以前用在医学上,现在用在了这种乱七八糟的生物拼接上。 也许它们根本就不是活物,而是死去的人体和动物部位拼接而成的,有本事就让玻璃柜里的那三只怪物动一动? 至于视频,那就更不能说明什么了,现在的特效和剪辑早就越来越发达了,以假乱真的视频比比皆是。 所以他们当然就不想这么轻易地加入科学进化协会,谁知道这个秘密结社究竟是来什么的……更何况,他们也有自己的信仰,科学进化协会虽然打着神灵的旗号,但是总感觉他们这个神灵和他们的太阳神不搭。 因而在科学会成员们的看管下,人们面具下的神情越发凝重,至于没有佩戴面具的,就更不用说了。 就在来宾们考虑加入和不加入这两种选择带来的各自后果时,萨莉亚又说话了: “那么接下来,希望各位进化者能和我们一起进入二号房间,谈论进化者加入我们科学进化协会后能得到的优待。” 进化者?进化者不就在他们科学进化协会中吗,他们这是在和谁说话? 难道……人们悚然一惊,难道他们当中,也有进化者? 正当人们惊愕时,已经有科学会的侍者来到他们当中一些人的面前,恭敬地指引他们进入二号会议室。 王太微的面前自然也有一个。 “真没想到,原来你也是进化者。”虽然这么说,但尤纳斯的语气中却并没有很多惊讶,也许是王太微身上的异常,又也许是那一句“你们”早已告诉了他答案。 毕竟他是个侦探。 现在尤纳斯可以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王太微特别感兴趣了,毕竟调查秘密是侦探的本能,不是吗? 王太微跟着侍者走去。 至于暴露?早在她收到那张来自科学会的名片时,她不就已经暴露了吗? 三个装着异化生物的玻璃容器后是一扇被分开的墙壁。 而那所谓的二号会议室,就在那面漆黑无声的墙后。 …… 早在她收到科学会名片的时候,王太微就知道她已经暴露了。 王太微从来不会认为自己是一个隐藏得很好的人,也不会认为这个世界上蛰伏在暗处的势力会比她想象中的要少。 连一艘承载了几千人的邮轮上都会出现数个异化者和怪物,更何况是作为阿度兰发达港口成熟的埃赫巴? 这个世界的异变已经超过半年,正如邝灵台所说,不是所有人都像王太微一样,因为克制自己的食物而将自己与外界完全隔离。 该发生的事情早已发生,该察觉到的东西也早已被一部分人察觉。 甚至王太微觉得,这个世界依旧能在表面上维持住这样摇摇欲坠的秩序,已经是一件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了。 是因为异化者和怪物们的数量依旧在整个人类社会,或者说整个世界占少数,所以没有在社会上掀开比较大的风浪吗? 还是说这是异化者们之间的默契?在某个时刻到来之前,维持住这基本的、一戳就破的薄弱稳定? 拥有智慧的异化者们似乎都选择了隐藏自己,没有一个将自己暴露在公众面前(或者杀死了所有见到自己的人?),就连那些离奇诡异的杀人案件,也都在隐蔽的情况下发生,没有留下任何能够追寻得到他们,亦或者是它们的线索。 只留下一个个怪异恐怖的都市传说。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难以察觉的气息,对于同类来说,却并非如此。 因而,当王太微发觉自己没有办法在这座城市找到任何一个异化生物时,她便知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了。 是有一个或多个势力对这些异化生物进行了处理?还是这些异化生物都隐藏聚集在某个普通人无法接触到的地方? 在听到尤纳斯口中科学会的大清扫时,王太微脑海中就闪过了无数个想法。 现在看来,也许是前者。 但是异化生物们真的是因为科学会消失的吗?最近出现的还没有破案的怪异案件,除了那蜡像导致的连环杀人案,其他的大部分似乎都在更早以前,并且这些未曾落网的凶手,也像突然消失了一样,销声匿迹—— 就在爆炸案发生前后。 是否在科学会出现之前,就已经有人或者组织进行了这所谓的“大清扫”呢? 王太微不知道答案,不过她来得这里,本来就是想要寻找一个答案。 王太微从来不会小瞧这些拥有异化者或者干脆就是异化者组成的势力,从大部分时间来讲,集体的力量往往大于个体,她可不认为科学会没有分辨进化者和普通人的办法。 所以被分辨出来,王太微并不觉得惊讶,毕竟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她已经错失了太多信息。 只是让王太微稍显挫败的是,对方能找得到她,她却无法找出对方的踪迹……但科学会毕竟是出自因为经常举行违禁生物实验而被其他国家投诉的弥萨亚,如果保密工作做得不好,只怕弥萨亚的官方信箱就要被来自世界各地的投诉信件给装满了。 当然,主动来到这里,的确也有被当成异常生物“清扫”的风险。 不过如果科学会想“清扫”她,恐怕早就开始了,何必再给她送名片,邀请她来到俱乐部,多此一举? 诚然风险依旧存在,但是王太微仍然觉得值得冒险。 她需要更多获得信息的通道。 更何况,王太微已经发现,她很难死去。 她可以生活在永恒的饥饿痛楚中,却很难真正地死亡。 哪怕这饥饿带来的苦楚,远比死亡更令人饱受折磨。 但是科学会强行禁锢来宾们的行动、对普通人有些霸道的态度也让王太微心中生出警觉。 却不知这些人会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们这些异化者。 经过那三个玻璃容器时,王太微只是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便继续如常朝前走去,没有显露端倪。 而那扇鱼尾依旧充满水的玻璃容器中飘荡。 走进那漆黑无声的墙后,王太微有些惊讶地发现,这里面并不黑暗,甚至极为明亮。 而且当王太微踏进这个二号会议室后,身后会议厅里嘈杂的声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好像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跨越过了一道黑色的光幕。 也不知道这又是什么黑科技,可以使这里与外界完全隔离。 和外面类似大会堂的会议厅不一样,这里的体积更小,布置也更为细致,最中央放着一张圆桌,圆桌旁放着数张看起来舒适昂贵的椅子,而萨莉亚已经站在圆桌的最前方等待着他们。 “请坐。”萨莉亚微笑着对众人说道。 那掌握了电能的男人便站在她的身后。 一个戴着面具的异化者便大摇大摆地坐下,也不知道是对方太过缺少警戒心,还是对自己的实力过于自信。 其他异化者们谨慎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各自找了一个座位。 大概是考虑到异化者们的排他性,这些座位之间的间隔很远,不过因为这个圆桌本身的体积便很大,所以依旧放了十三个座位,而萨莉亚就坐在圆桌的正中央。 在东方的中土以及周围一部分国家,十三是一个吉祥的数字,但是在大洋彼岸的另一部分国家中,十三却象征着不详。 所以在西方,一部分国家会避开这个数字,尽量减少十三出现的频率,比如碗筷和桌椅可以拥有十二套和十四套,却不能有十三套,甚至连请客人来拜访时,来客的数量也往往要避开这个数字。但弥萨亚无疑是其中的异类,在他们的教会被他们推翻之后,无信者们便视过去的规矩为废纸,甚至还会刻意“犯忌”。 然而在自称信仰神灵的科学会中,却见到了十三把椅子,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口中的神灵其实就是他们在嘴上说说,其实科学会还是那个信仰科学和理性的弥萨亚组织,还是因为十三这个数字拥有某种更深刻的含义? 总不可能对方信仰的神灵,是一位来自东方的神吧? 在异化者们落座之后,那扇通向外界的大门缓缓闭合,最终又变成了一面毫无缝隙的墙壁。 萨莉亚坐在圆桌的那端,甚至连她身后的男人都找了一个椅子坐下,异化者们互相平视,不像是在会议厅里,需要人们抬头望向她。 现在倒有几分平等的意思了。 王太微注意到,这十三张椅子并没有全部被坐满,其中有三张椅子,都是空着的。 除了科学会的人以外,场上只有九个异化者,是因为名片受邀而来。 并且他们都戴了面具。 王太微当然也在这九个人之内,她已经记住了他们的气息,不过她不知道,自己的气息会不会也被其他人记住。 之前一个月,除了科学会的人以外,王太微没有见到任何一个异化者,也不知道这些人是藏在了哪里。 这些人当中,会有人知道那场爆炸案的经过吗? 不过现在可不是咨询这些的时候,这些一看就生人勿进的异化者,也不像是什么会乖乖解答问题的人,于是王太微将目光转向萨莉亚,静待她的发言。 谁料萨莉亚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让王太微面具下的眉头皱起。 “我想你们都已经知道我们科学会聚集大家的原因了吧?”萨莉亚微笑着说道。 王太微:…… 为什么?是她错过了什么吗?还是因为她这一个月里都和普通人待在一起,所以错失了什么信息? 还是科学会给其他人的名片中包含了什么她没有的信息? 王太微只能保持沉默。 “说实话,我都有些后悔来到这里了,至少不用听你们跟普通人说这些无聊透顶的东西。”一个异化者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臂,讥讽般说道。 “真不明白你们把这些普通人叫过来干嘛?就算吸纳了这些人作为科学会的成员又怎样?一千个普通人里面,可未必有一个人能够成功进化,而不是崩溃成怪物……就算他们身体强健也一样。” “何必对普通人这么苛责呢?”萨莉亚叹息般说道,“在成功进化之前,我们不也只是普通人吗?” “我们只是希望有更多的新鲜血液加入科学会而已。” 那异化者只是嗤笑一声。 “你们抬出来的那只人鱼,看起来不也是成功的进化者吗?至少有一半的身躯依旧保持着人类的样貌,怎么不见你们收纳他?” 萨莉亚叹了口气:“我们科学进化协会,一向是和平中立的组织,但那只人鱼实在是过于残暴野蛮,我们怀疑对方的进化过程并不完整,已经无法理性思考,属于残缺的异化体,所以放弃了将其吸收为组织成员的想法。” 谎言。至少在王太微与程衡分别之前,他依旧保持着理智。 不过……原来这里衡量进化是否成功的标准,是看有没有一半的身躯依旧保持人类样貌,或者是否能够理智思考吗? 然而在被巨榕树寄生之前,周志明等人显然也能思考,甚至还能够伪装,通过食人来降低异化程度、恢复更多的理智……按照这里的标准,岂不是连周志明这些食人的鱼怪也能算成功的进化者? 在场的诸多“成功进化者”当中,又会有多少,是与周志明一样? “好了,别说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最先落座的异化者显然有些不耐烦了,他大大咧咧地说道,“既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来到埃赫巴,其中的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他望向萨莉亚:“说吧,你聚集我们来到这里,是发现了什么?” 王太微:…… 该死,这些人到底是在说什么? 为什么这些人说话的时候不能讲清楚点? 像是听到了王太微内心的声音,终于有人开口了。 只见那大大咧咧的异化者直接望着萨莉亚说道:“——在群星会的人在这里举行了祭祀之后。” 第59章 群星会? 王太微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这半年多以来, 世界各地涌出的大大小小的组织如春笋一般,源源不断,层出不穷, 在尤纳斯给她的资料中, 王太微曾经看到过这个结社的信息。 然而只是作为一个在各个秘密结社中毫不起眼的组织, 王太微也不过是匆匆扫过。 群星会的人, 曾经在这里举行过一场祭祀吗? ……还是说, 一个多月前的那场爆炸,就与这所谓的群星会祭祀有关? 在这之前, 王太微并没有在意过这个所谓的“群星会”, 毕竟, 要从几百个遍布世界各地、多如繁星的结社中注意到这个微不起眼的组织,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群星会既不像恶魔蠕虫和兽心一样,以血腥极端著称,也不像一些自诩正义的结社,受到外界的赞扬或嘲讽,更不像进化乐章一样,在之前便与王太微产生了交集。 它在几百多个结社中看起来平平无奇, 尽管它是一个研究星空的结社, 但也仅仅是如此, 并不能得到王太微更多的关注,毕竟在那场流星雨之后, 突然冒出来的研究星空的组织又何止这一个?简直数也数不清。 在看到第一个与星空有关的结社时,王太微无疑全神贯注地研究了对方的信息——她没有忘记, 她和赵阑, 以及消失的其他大学同学,都是天文社的成员。 直到她一连发现了九十多个类似的组织…… 而很不幸, 在王太微的阅读顺序中,群星会排行第八十,属于一目十行的那范畴。 可是现在,显然不同了。 当那个异化者提及了“群星会”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保持了缄默,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阻止了他们的发言。 显而易见,尤纳斯的情报并不完全准确,或者说,并不完整,至少他不知道群星会在这些异化者当中的震慑力。 不过尤纳斯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能够获得这些结社的名单已经足够,王太微也不是那种苛责的委托人。 王太微立即打起精神,关注起他们的讨论。 然而群星会这三个字就像是什么按钮一样,让异化者们突然安静下来。 王太微感觉到,有许多异化者都在以警惕、怀疑的目光看向科学会,其中少部分,则抱有期待和激动。 他们是在期待着科学会发现的东西吗? “不错,我们的确是发现了一些线索。”最后,还是萨莉亚开口打破了沉默。 “而这,也是我邀请你们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微笑着轻轻拍手,便有人从黑暗中显出身形,像个影子一样,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圆桌之上。 有些异化者顿时一惊,因为他们完全没有在这个房间里发现这个黑影存在的痕迹。 而黑影放下东西之后,又像是影子一样,消失在了黑暗中,就仿佛他从来不曾出现。 在异化者们对科学会更加戒备的同时,他们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个被拿出来的东西上。 只见那托盘上的红布被萨莉亚掀开,呈现在人们面前的,是一只眼睛。 不,准确的说,是一只长得像眼睛的石头。 然而即便知道它的本体是一块石头,但在看到它的刹那,在场的异化者们,都忍不住将其当成一只活着的眼睛。 这眼睛大概有人的拳头那么大,它的眼球是白色的,上面布满了红色的毛细血管,血丝像是蛛网一样密密麻麻,而在眼球的中央,则是一只横向的瞳孔,像是羊类的瞳孔。 不,不应该这样说,应该说这块石头是白色的,圆形,大小像是人的拳头,上面布满了红色的裂纹,而在这石头的正面,则有宛如羊类瞳孔一样的花纹。 这只眼睛一直静静地注视着在场的众人,灰色的瞳孔里死寂一片,然而在光的照射下,它却像是有了意识一样,渐渐有了焦距,它突然看向了你…… 不,这块石头静静地躺在那里,但是在光的照射下,它灰色的花纹似乎有了光泽,繁琐的纹路显得那样美丽,让人忍不住一直注视着它…… 是它一直在注视着我? 不,是我一直在注视它。 不,是它一直在注视着我。 ——是它一直在注视着我! 这是谁的眼睛?如此美丽?谁才能拥有这样的眼睛? 这是谁的眼睛?这是谁的眼睛? 它用这双眼睛看向在场的所有人,却发现几乎所有人的眼眶里都放置着自己的眼睛,只有一个人的眼眶中空空荡荡、漆黑一片,而那个人的面容是如此熟悉—— 这是他自己的脸! 这是他自己的眼睛! 既然他的眼睛在这里,那他眼眶里的又是什么东西? “啊——”在场的异化者中,突然有一个人开始大叫。 “我的眼睛!” “这是我的眼睛!” 却见他的眼眶中空空荡荡,血肉模糊,有淋漓的鲜血从他的眼眶中流下,一直落到地上,而和鲜血一起掉到地上的,还有刚刚被他自己挖下的、还冒着热气的,两只圆滚滚的、像是石头一样的眼球。 那两块被扔掉的石头就像是人的眼睛那么大,球体是白色的,上面布满了红色的裂纹,在白色石头的中央,则是褐色的、像是人类瞳孔一样的花纹…… ——不,这并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人的眼睛! 有异化者突然惊醒,他浑身激起一身冷汗,意识到自己被扭曲的认知,怒骂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而那将自己眼球活生生挖下的异化者就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疯了一般扑向横瞳眼球所在的地方,明明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眼睛,他却像眼睛还在一样,精准地找到那奇诡眼球的所在,就像丢掉的只是两块真正无用的石头,毫不影响他的视物和动作。 众人虽然不知道让他得到横瞳眼球会怎样,但用脚想想都知道,在这样奇诡的情况下,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的发展,于是纷纷阻止。 也正是在此时王太微才发现,这些异化者们虽然在外表上还保持着人形,其实内里却并非如此。 那失去眼球的异化者大吼一声,紧接着,有无数透明的触须从他的身体里喷涌而出,破碎的衣物像是雪花一样落到地上。 这是……水母? 虽然王太微不是什么生物学方面的专家,但是眼前的异化者暴露真面目后,却让她一眼就想到了这种生物。 因为对方的样子,几乎就像是一只大型水母顶端长了一只人类的头。 他的身躯是透明的,只有头和脖颈还勉强保持着正常的色泽,一根脊椎从脖颈处伸出,隐藏在满身透明的触须下,看上去晶莹剔透。 这家伙的异化程度,看上去简直和“珍珠号”上乘客船员化作的鱼人不相上下,不,甚至比它们更像是异类,更别提和外面被放在玻璃容器中的程衡相比了,至少程衡还保持着百分之五十的人形,不比这只有一个人类头颅和一根脊椎的水母更像人? 难怪这个异化者一直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脑袋,不暴露其他皮肤。 大抵程衡就输在拥有一条鱼尾巴,不能像水母的触须一样,灵活地伪装出双手和双脚。 只是水母这种无脊椎动物,与人类的兼容性恐怕比鱼类还要低,也不知道这个被水母异化的变异者是如何保持理智的。 但不论如何,对方的理性恐怕是他们这些异化者中最低的,否则在见到这块诡异的石眼后,也不会最先发生异变。 “拦住他!”一个大腹便便的异化者当机立断地出手,只见他腹部的衣物中突然钻出一双螯足,两只纤细艳丽的螯足像是两根巨大的毒刺一样拦住对方的去路。 与此同时,他那像是怀胎孕妇一样的腹部迅速干瘪了一部分,宛如十月怀胎的女人平白失去了半年的岁月,却依旧鼓鼓囊囊,有什么东西在那过分宽大的袍子下轻轻晃动。 生物知识匮乏的缺陷在此时彰显得淋漓尽致,至少王太微分辨不出来这一双螯足究竟属于哪种生物的异化。 它们看起来有些像蜘蛛,却与王太微曾经见过的蜘蛛螯足有明显差别,更加细长和艳丽。 异化者的螯足挡住了对方的路,不过很可惜,两只螯足自然比不过无数密密麻麻的水母触须,正如单枪匹马很难打得过群殴,更何况水母的触须中还蕴含着毒素。 然而在场却不止螯足异化者一人,所以被群殴的对象很快就换了一个。 有人从袖口喷洒毒液,有人从嘴里射出水箭,有人用光照刺痛双眼……虽然对方已经挖掉了自己的双眼。 至于王太微……她既没有螯足,也没有触须,无法喷洒毒液,不能射出水箭,更做不到发光发亮。 她站在群魔乱舞的异化者中间,看着漫天飞舞的触手螯足鞭毛……只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 难道这么多异化者中,就没几个真正的人形吗? 不,事实告诉王太微,这样的人还是存在的。 至少在场的人当中,除她和科学会的人以外,还有两个人没有露出一些人类不该拥有的器官。 被水母异化的变异者在挖掉自己的眼睛后,就像是扔掉了什么束缚一样,战斗力剧增,威猛得吓人,但在螯足鞭毛毒液水箭还有大灯泡的围攻群殴下,渐渐力量不支,很快就要被众人拿下。 可就在这时,他那双空洞鲜红的眼窝突然望向了石眼所在的地方。 “眼睛,我的眼睛——” 他从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嘶吼声,到后来,人们甚至已经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仿佛那是另外一种语言。 紧接着,他的身上突然发生了异变,一只只细小的眼睛突然从他的眼眶下冒出,迅速布满了脸颊,从他的额头唇角一直蔓延到脖颈,最后连那一根根透明的水母触须,也在触须的最前端,那正在与其他异化者战斗的地方,突然睁开了一只只眼睛……简直要让人头皮发麻! 无数只眼睛遍布了水母的伞状边缘,长满了所有的触手,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们。 如果说之前他可以被称为一个长得像水母的人,或者长得像人的水母,那么现在,眼前的怪物已经完全无法用地球上的任何一种生物来描述了——它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堆眼球的聚集体! 而最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是,眼前那布满了整个水母异化者的细小眼睛,它们的瞳孔并非属于人类的圆瞳,而是如同羊类一般的横瞳! 王太微怀疑,假如有人将这些眼睛从水母异化者的身上挖出,也许最后挖出的,会是和桌上一样的眼球。 不,应该说是石头! “这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有异化者大叫道。 虽然这句话已经有人喊过了,但是刚才的情绪强度与现在完全无法相比! 这石眼不仅能扭曲人的思维,甚至还能让异化者变成这样的诡异存在。 在畸变成一团眼球的聚合物后,这怪物显然获得了超出以往的力量,将原先稳稳压制它的异化者们尽数掀飞。 与此同时,那一直大大咧咧的异化者终于出手了,只见他迅猛地扑向前去,瞬息间就到达了这怪物的身边,抓起它的一堆触手迅速拧成一个结,便拎起这个结将对方狠狠地朝地板上撞去。 像是挥舞大锤一样把这怪物当成捶腿砸。 “咚咚咚——” “咚咚咚——” 主打一个暴力和凶残。 而他也是唯二没有展现出非人器官的异化者。 由此可见,主打力量或者体能进化的异化者还是存在的,王太微至少不用担心不能长出触须等器官、也不能喷洒毒液的自己,在异化者当中显得格格不入了。 只是和这些异化者比起来,王太微发觉自己的力量有些过于弱小了,她既没有变异后带来的奇特能力,比如科学会的控电,程衡的控水和歌声,也不能像眼前扛着怪物到处砸的异化者一样拥有绝对压倒性的武力。 唯一可以称道的便是她身体的变化,然而力量增强、体力上升、敏捷增加、五感敏锐、容貌提升……这些都似乎是异化者们统一的变化。 ……当然,饥饿与食欲也是一样。 不过,容貌提升似乎只存在于进化成功的异变者身上,如果是那些失去理智的异化者,他们的长相不会比怪物好到哪里去,或者说,失去理智后的他们便是怪物本身。 被进化乐章和温南霜所推崇的完人,难道就……只有她这样的力量吗? 王太微唯一见过的和她一样的完人,恐怕就只有周昌翡了,不过周昌翡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能力,他们和其他异化者的差别,恐怕就只有远超普通异化者的恢复速度和愈合能力,甚至从他们身上掉下的血肉,都能保持长时间的活性……怪物们和异化生物们也能做到这一点,但是王太微做过实验,她的血肉很难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除非被她自己吸收。 而即便她曾经割开过自己的腹部,挖出里面的血肉,那些伤口也会很快愈合消失……只有饥饿会永远存在。 ——当然,与这惊人的血肉活性一起的,或许还有同样惊人的蛊惑能力。 王太微曾经以为所有的异化者都会拥有这样超乎常人甚至令人恐惧的魅力,但是她现在发现,似乎事实并非如此。 眼前的萨莉亚的确十分美丽,却没有那种能让人不顾一切的疯狂……至少对异化者是如此,如果对普通人,或许这种美丽也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这至少是出于那些普通人理性的选择和向往,而不是非理性的奔赴和着迷,就像是有人让他们强制入魔一样。 与萨莉亚相比,陈勾程衡乃至异化后的孟觉似乎都拥有某种独特的吸引力…… 说起来,完人是不是还存在一种能力,那就是发展眷属? 王太微本以为发展眷属是所有异化者的能力,但是现在她又有些不确定了。 她原本是想来寻找线索,但是这场异化者之间的聚会进行到一半,就被突然变成怪物的水母异化者给打断了,导致她无法得到更多的信息…… 说起来,明明这个怪物的畸变是桌子上的眼睛……不,石头导致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在攻击那个怪物,而没有人将那个眼睛……不,石头的红布重新盖上? 连带石眼旁边的萨利亚等人都被忽略了。 王太微突然一怔,就像脑子里有什么被蒙住的东西终于像雾一样散开。 王太微并不想在战斗中划水,但是攻击手段匮乏的她无法融入其他异化者之间的进攻,但是现在,她知道她应该干什么了。 “你终于发现了。”萨莉亚冲王太微露出一个微笑,“我本以为,没有人会发觉这件事呢?” 然后将那石眼递给了她。 王太微:…… 说实话,王太微并不想触碰这个东西。 她快速地将红布盖上。 说来也奇怪,当红布盖上之后,那异化者变成的眼球聚合体就像是突然看不见了一样,摇摇晃晃,很快就被异化者们拿下了。 有火焰来到了这里,将异化者的躯体燃烧殆尽——这并不是某个异化者的能力,而是属于科技的力量。 喷洒着火焰的枪支熄灭了,而异化者们则愤怒地看向萨莉亚等人:“你们究竟是从哪里搞来的邪门玩意!” “正如我之前所说,”萨莉亚笑容不变地回答道,“这就是我们在群星会举行那场祭祀后得到的东西。” “一件来自星空的礼物。” 第60章 礼物? 他们居然把这玩意叫做礼物? ! 异化者们感到不可置信。 无论怎么看,也不能把那玩意和礼物这两个字扯上关系吧? 但是其中一部分人关注的显然是另一个词。 “等等,你是说来自星空?”有异化者呼吸急促地问道。 “不错,”萨莉亚笑道, “这正是群星会的人举行祭祀后, 得到的星空礼物之一。” 星空?祭祀?礼物? 王太微把这些词联系起来, 只觉得越发奇诡和不妙。 来自星空的礼物……星空, 难道有“人”可以送礼吗? ——那场改变了王太微乃至整个世界命运的流星雨, 也同样来自星空。 这也是星空的礼物吗? “所以,这是神灵的遗迹!”一个异化者忍不住激动地说道。 他像是一个人自言自语一般, 念念有词道:“我就知道, 只有神灵、只有神灵才能够拥有这样的力量……” 他的情绪突然变得激昂起来。 神灵…… 王太微生活在一个无信者的国度, 哪怕中土同样拥有许多家喻户晓的古老神话,但中土的人们更容易把这些神话当成是睡前故事, 他们喜爱神话, 却不信仰神话。 他们把神话中的神灵当做自己的先祖一样敬仰, 而不是当成佛陀一样高高供起。 因而生活在中土的王太微并不信仰任何神灵,是一个典型的无信者。 她认为, 所谓的神灵, 不过只是远古时期一些强大的、受人尊敬的人类, 或者是部落首领, 在遥远的时光和口口相传的诵唱中被增添了神性色彩而已。 但是此刻异化者们口中的神灵,却与王太微认知的截然不同。 ——来自星空的, 神灵吗? 外神。 王太微忍不住想到了这个词。 那么所谓的祭祀自然不言而喻了。 王太微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同时心中又涌起一股愤怒。 原来埃赫巴港口十几万人的性命, 不过就只是供给外神享乐的一场仪式而已吗? 最可笑的是, 在这场祭祀中死去的是人类,而举行这场祭祀的, 也同样是人类。 人类!人类! ——赵阑! 你是群星会的人吗? “你们怎么确定,这块石头一定来自星空?”王太微终于开口了,她有些讥讽地说道,“难道群星会还会把这块石头的来历全部介绍一遍吗?” “因为这是我们的人在群星会举办祭祀时亲眼看到的。”萨莉亚微笑着说道。 “当然,当时群星会得到的东西并不止这个,只是最后,只有这一样东西落到了我们手里……” 看来当时埃赫巴港□□炸案之后,也就是祭祀结束之后,似乎还爆发过一场混乱的争夺…… 王太微试图冷静地思考道,她本以为自己能够将情绪抽离出来,不受这些人话语的干扰,可是当听到萨莉亚的声音时,她依旧忍不住在心中爆发了一股杀意。 亲眼看到…… 亲眼看到祭祀的开始与完成、亲眼看到爆炸案的发生、亲眼看到人们的死亡吗? 在一个多月前的埃赫巴港口,又有多少人早已预知这场灾难的发生?又有多少人选择了冷眼旁观? 萨莉亚:“在这个时候来到埃赫巴,我知道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 “那就是获得完美进化,成为永生者。” 听到“完美进化”这个词,王太微眉头一跳,而其他人则沉默不语,但是更加粗重的呼吸声无疑说明了萨莉亚的话戳中了他们的内心——永生。 从古至今,无论地域,无论时间,人们对于永生的追求和探索永无止境。 只是在过去,“永生”不过只是一场虚无缥缈的幻梦,但是在流星雨穿梭而过后的现在,“永生”,似乎已经不再遥不可及。 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彻底木质化的马毅也可以说是获得了永生。 他的寿命将与异化的榕树一样漫长。 但是这样的永生,是人们想要的吗? 至于王太微,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寿命,只知道自己很难死亡和消散。 她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够活多久,只知道她的容貌,除了变得更加精致完美以外,没有了衰老的变化。 温南霜说她是完人,会和永生有关系吗? 不过看起来,科学会的人似乎不知道她和其他异化者之间的区别。 于是王太微决定试探一二。 “完美进化?”王太微冷冷地说道,“比起那些失去理智的怪物,难道我们现在还不算完美进化吗?” “不,”萨莉亚又用那种温柔宽容、像是看小孩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王太微了,“现在的我们当然不算。” “你瞧瞧,”萨莉亚脱下雪白的手套,露出里面珊瑚一样蠕动的白色触须,她语气有些遗憾地说道,“我们现在,不过才刚刚拿到了这场进化的入场券。” “真正的完美进化,是在神灵的注视下,向祂们献上取悦祂们的供品,成为祂们的眷属,从此摆脱皮囊、脱离这无用的人类形态,恢复生命最本质的样貌…… ” 等等……摆脱皮囊、脱离这无用的人类形态? 总感觉这个科学会口中的完美进化,和她知晓并不一样…… 至少在温南霜口中,进化乐章里的完美进化,是指全部拥有人类形态,他们甚至还隐隐有些歧视拥有非人特征的异化者。 结果到了科学会口中,人类形态反而成了无用了? 原来不同势力之间,对于完美进化的定义是不同的吗? 这完全相反的言论让王太微觉得有些怪异,当然,和她有一样感觉的不止一人。 “够了,”见萨莉亚越说语气越是狂热,终于有人忍不住打断了她,“我只想知道,传闻群星会在祭祀后得到了永生的方法,这个是真的吗? ” “当然,这不正是我们来到这里的原因吗?”见到自己的话被急躁的异化者打断后,萨莉亚叹了口气,像是在面对无法沟通的羊羔,随后她有些无奈地说道,“我们科学会已经确认过了,群星会确实掌握了永生的手段。” “准确的说,是获得了可以接受外神洗礼的名额。” “众所皆知,虽然我们可以二次乃至三次进化,但是光是二次进化需要的资粮就已经足够浩大,更何况我们一日没有进化到更高的级别,就一日无法食用其他途径的食材,只能反复食用原先的食材,最终使得自己的生理形态越发朝它们靠近,甚至连理智都会降低……” “当然,如果这是神灵拥有的形态,我们自然应该欢欣,可惜大部分异化者首次异化的生物,都是一些低等的生物……” 她又提到了神灵。 王太微虽然不知道萨莉亚口中的“神灵形态”是什么样子,但是根据她之前的言论,恐怕不是什么人样。 至少王太微再次确认了一点,科学会,似乎不是很科学。 “但是神灵的洗礼则不同,”萨莉亚的声音突然变得狂热,“只要经受了神灵的洗礼,成为了祂的眷属,我们便不用再遭受饥饿的痛苦,可以拥有如同神灵一样的形态,成为万千生灵最完美的样子,在祂的神国中自由徜徉……” “而我们的目的,就是从群星会手中,抢过这个洗礼名额!” 萨莉亚似乎恢复了冷静,她再次对在场的异化者们露出一个微笑:“据我们科学会的人发现,在距离埃赫巴一千公里外的小岛上,群星会的人准备在那里举行一场集体祭祀。” “如果我们能够破坏群星会的这场行动,就能够反客为主,成为那场祭祀的主导者,代替群星会的人接受洗礼。” “而这,就是我们邀请各位来到这里的目的。” “——一起共享永生。” 异化者当中有人呼吸急促,也有人沉默不言。 一个异化者警惕地说道:“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毕竟传闻里只有群星会找到了永生的方法,可没有说是要受外神洗礼。” “而且你们科学会有那么多人,为什么要邀请我们?” 萨莉亚则反问道:“永生的方法,除了神灵,谁还能做到?” “这并非化作怪物一样的永生,而是始终能够保持理智、摈除饥饿干扰的完美永生……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除了神灵以外的人能够赐予吗?” “哪怕是那些亵……天选者,也不过只是能让他们的眷属勉强保持稳定而已……但是谁都知道,成为天选者的眷属,下场比成为怪物好不了多少。” 天选者……王太微疑心这就是在说她和周志明这样的人。 “不仅会受制于人,还会成为对方的储备粮,从心灵到身体都无法反抗……” 王太微突然沉默了。 “但是真正的神灵则不同,祂能够赐予我们全新的力量!”萨莉亚继续煽动道。 “至于为什么要和你们合作……”萨莉亚脸上露出了遗憾的神色,“那是因为群星会的异化者数量太多,而我们科学会的总部在弥萨亚,没办法及时支援,所以才找上了你们……” “不过虽然是紧急情况,但我相信我们可以合作共赢,更何况我们和群星会一向不和,与其便宜了群星会,倒不如便宜我们大家……” “更何况,”萨莉亚话音一转,含着笑意说道,“只要各位加入了我们科学会,不都是科学会的人了?又何必再分什么你我他?” 异化者们这才稍微放下戒心。 “既然如此,那你们之前为什么要在埃赫巴附近进行清扫?”王太微突然问道。 “只是在扫除一些合作前的障碍罢了。”萨莉亚微笑道。 然而她这样的态度却让在场的异化者们心中一冷。 扫除合作前的障碍?怎样的才算合作前的障碍? 是不是不愿意合作的,就是障碍? 事到如今,众人也知道,恐怕眼前的科学会,根本就没有给他们第二个选择。 王太微虽然知道来参加这场聚会有风险,但当风险成真后,看着科学会众人在人群之下毫不在意的表情,依旧会感到心惊。 要知道,在这个场地的上端,还有数百个普通人正无知无觉地在俱乐部里玩乐。 也许在这些秘社成员的眼里,规则与秩序,早已成为了一纸空文。 大部分异化者或是碍于科学会的势力,或是忍不住心中对永生的渴望,答应了与科学会合作。 在场之人中,还有三个人没有答复。 其中一个自然就包括王太微。 奇特的是,王太微发现,包含她在内,这没有给予萨莉亚答复的这三个人始终保持着人类的形态,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显露出非人特征。 不过王太微知道,他们并非她一样的“完人”,因为在他们身上,王太微并没有闻到属于“同类”的气息。 也不知道他们是异化程度不高,还是用什么办法掩盖了非人特征。 “抱歉,我拒绝。”那大大咧咧的异化者开口了,他正是这三个没有显露非人特征的异化者之一,此刻他说起话来,还是一副大大咧咧没有心机的样子。 “打架这种事情太无聊了,而且我们也不一定打得过群星会的人,与其去岛上打架,我还不如去家里晒太阳……更何况,我好歹也是有信仰的人。” “让我抛弃对太阳神的信仰,去接受一个外神的洗礼……抱歉,这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而王太微正在思考。 虽然很想通过这种方式找到赵阑,但她总觉得萨莉亚的话里前后漏洞太多……群星会的人在这里举办了祭祀之后,真的还会待在阿度兰附近吗? 线索……赵阑,这会是你留给我的线索吗? ——不,这不是赵阑的风格。 赵阑从来不会玩灯下黑的把戏,如果赵阑还在阿度兰,那么必然会直接来找她,而不是继续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 所以赵阑必定已经离开了阿度兰。 那么萨莉亚说群星会的人依旧停留在埃赫巴附近小岛的话,就很可疑了。 但也不排除赵阑并不隶属群星会,或者群星会分出一部分人留在阿度兰的可能性。 最后,还是怀疑占了上风,主要是萨莉亚的表现和她口中的神灵让王太微有些警惕。 在此之前,她并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外神的存在,现在她怀疑,科学会里也许也有类似的东西或者信仰,若是如此,王太微担心自己加入科学会后会被同化,因此即便想知道科学会究竟想干什么,但最终她依旧选择了拒绝。 “我也对打架不感兴趣。”王太微冷淡地说道。 另一个异化者沉默寡言,在见到他们二人接连表态后,也随即表示了拒绝。 “这样啊……”萨莉亚显而易见地流露出了遗憾的神情,尤其是在王太微身上多逗留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那——” 突然她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那就没办法了。” 她有些可惜地说道:“你们走吧。” 随即一扇门被打开了。 刚刚加入科学会的异化者见了,都有些惊讶。 就……这么简单? 说实话,王太微三人也有些惊讶,他们原本还以为要干上一场。 不论发生了什么,既然科学会打算和平处理、放他们离开,到底是一件好事。 但是王太微却没有立即走,只是压低了声音说道:“我需要和那些普通人一起离开。” 萨莉亚和另外两个准备走的异化者都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像是疑惑她为什么会突然提及那些无意义的家伙。 王太微只是尽量用冷漠的语气说道:“我需要确保我们是走向安全的方向,而不是走入什么陷阱。” 大抵是觉得王太微想用那些普通人当探路石,或者干脆就是用在路上充饥,萨莉亚很爽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不过只允许她带走不愿意加入科学会的普通人。 正因如此,当王太微见到尤纳斯时,便惊讶地发现他的身边的人只剩下了三个。 “剩下的人都答应加入科学会了。”尤纳斯苦笑道。 王太微有些惊讶,因为当时有许多赏金猎人站起来质疑萨莉亚的言论,那些赏金猎人的数量可不下十个,居然都答应加入科学会了吗? 至于程衡……在离开那个会议室后,王太微没有再见到对方的身影,想必装着对方的玻璃容器已经被科学会的人收起来了,这让王太微想做的一些尝试都只能作罢。 好在她能感受到程衡的生命气息并没有消失。 不过,程衡究竟是怎么被对方抓住的? 就在这时,他们突然听到地面上和地面下都传来了尖叫声,他们甚至还听到了枪声。 “砰——” 他们通过另一个出口走出地下,发现地上的俱乐部里一片混乱,他们看到了许多穿着阿度兰警服的人。 “是警探!” “该死,这群披着官袍的鬣狗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举起双手!放下武器,举起双手!” 他们走出来的地方是一个储物间,王太微和尤纳斯混入了人群中,至于另外几个跟着走出来的人和异化者,早已与他们分散开来。 不过异化者的气味能特别,王太微能感觉到另外两个异化者的气息就在附近。 王太微与尤纳斯举起双手,像是良民一样混在人们当中。 大抵是因为晚上的俱乐部举办了一场假面舞会,人群中和王太微一样戴着面具的人不在少数,穿着奇特的更是数不甚数,所以王太微和尤纳斯混在其中,倒也不显突兀。 “看来你在警局里的朋友很靠谱。”王太微用只有两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对尤纳斯说道,“居然能弄出那么大的阵仗。” 早在他们来到俱乐部之前,尤纳斯就已经提前通知过他在警局的好友,如果迟迟没有他的消息就举报这个俱乐部,只是王太微没想到对方能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现在想想,也许萨莉亚是察觉到了阿度兰警方的到来,这才改变了主意,没有和他们出现肢体冲突。 不愧是经验丰富、交际广泛的侦探。 谁料听到王太微的话后,尤纳斯却苦笑一声:“我可没有这么大的分量。” “包括我的朋友也是。”他又补充道,“没有足够多的证据,不是足够大的案子,可不能让埃赫巴的警局出动那么多的人手。” “我想,”尤纳斯说道,“也许来到这个俱乐部参与那场隐秘聚会的,就有官方的人。” 王太微很快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那些赏金猎人?” 尤纳斯:“这是我的猜测,不过八九不离十,毕竟摩顿过去就与警局有很多合作……” “另外关于这个科学会,我有一点不得不说,我觉得——” “砰——”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有人持枪射向警探,熟悉的枪声响起,随即便是血花落地。 生活在纸醉金迷世界里的人们哪里见过这场面,纷纷尖叫起来:“杀人了!杀人了!” 人们抱头鼠窜,尖叫着四处逃离。 “安静!安静!”努力维持秩序的阿度兰警探阻挡不了混乱的人群,俱乐部里变得更加混乱。 尤纳斯和王太微也被冲散开。 正当王太微准备去找尤纳斯时,突然有人来到了她的身后。 “科学会的人被袭击了!” 王太微回头,发现是那个一直大大咧咧的异化者,不过此刻他的眼睛里全是兴奋,显而易见,他可不像跟科学会推脱时说得那样“热爱和平”,至少不会觉得打架无聊。 另外一个异化者也跟在他的身后。 “我能感觉得到,萨莉亚他们受伤了……不必怀疑,我能感受得到,这是我的能力。” “朋友,这也许是我们的一个机会!” “你不觉得萨莉亚对我们隐瞒了很多事情吗?我可不觉得群星会需要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岛上进行祭祀……”这个异化者越说越是兴奋,“也许我们这回能够知道科学会究竟发现了什么,以及群星会获得完美进化的真正方法……” 察觉到王太微的警惕,这个异化者耸了耸肩:“当然,我只是觉得我们三个都是异化者中少有的清醒家伙,所以才邀请你而已,加不加入随便你……” “不过,如果你要是打着捡漏的主意……”异化者本来想说几句威胁的话,但是对着这戴着面具的女人,却莫名有些说不出来,甚至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直接去找匆忙撤离的科学会,而是在这里拉人入伙分赃。 真是奇怪。 从危险中锻炼出来的直觉让他远离眼前这个女人,最后他说道:“总之,这也许是我们得到更多信息的唯一方法。”便匆匆离开。 看着这两个异化者远去的方向,王太微犹豫了一下,准备跟上观察事态的发展。 谁料在她路过一个包厢时,却被一根突如其来的触须卷入了房间。 60-70 第61章 这根触须通体漆黑,表面粗粝,拥有木质化的纹路。 见到它的刹那,王太微微微一愣,随即没有反抗,任凭自己被这熟悉的触须卷入了包厢。 触须将王太微安全带到包厢内后便恋恋不舍地缩了回去,被它的主人强行收回了袖子里。 “是你?”王太微看清了对方的脸。 “孟觉。” 不错,这突然将王太微卷入包厢里的异化者,正是和王太微在海上分离的孟觉。 “好久不见了,王小姐, ”孟觉扯了扯嘴角, 皮笑肉不笑道, “看来这一个多月你的日子过得很精彩啊。” “正所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孟觉扶了扶金丝眼镜, 幽幽叹道, “我真是为幸先生感到不值啊……” 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王太微皱眉看了他一眼,随即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孟觉扬了扬自己手中的名片:“自然是因为我也收到了邀请函。” 原来孟觉, 就是那两个没有到场的异化者之一。 孟觉:“不过宴无好宴,这种见不得光的组织策划的肯定也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说不准就是拿我们来祭旗,我可不像某些人一样,傻乎乎的就冲上去……” 是了, 孟觉的被害妄想症十分严重,没有出席聚会也很正常。 王太微不理会孟觉这些阴阳怪气的话, 冷冷地说道:“你知道刚才那两个人去哪里了吗?” 王太微被孟觉一卷, 便卷没了另外两个异化者的行踪。 这回皱眉的反倒成了孟觉,他讥嘲道:“怎么,你真打算跟去看热闹吗?现在地下可热闹得很,我怕你看着看着自己就成了热闹……” “你……好像知道得很多?”这回王太微终于正眼看了孟觉一眼。 “那当然,”孟觉说道,“毕竟我现在也是人们眼中的怪物,当然要了解怪物的信息,还有人类对怪物的态度了。” 他扬了扬自己空空荡荡的手臂,还有从衣袖里四处散开的榕树触须。 和一个月前相比,孟觉的异化程度并没有加深,不过对于这些触须的掌握程度却非昔日可比。 “事实上,”孟觉扶了扶眼镜,“这次是我报的警。” 王太微惊异地看了他一眼。 原来这副动静是他搞出来的。 “别这么看我,”孟觉振振有词道,“你知道,我是一个律师,在深入调查这家具乐部后发现其存在一些违法行为,收集证据向当地警局举报,这是每一个合法居民… …啊不,每一个合法游客都应该做的事情。” 见到王太微的眼神,孟觉又补充了一句:“放心,我是匿名举报,阿度兰的警察还查不到我身上。” 这家伙……还真是深谙“苟”字真谛啊。 是了,这本来就是一个没有什么节操的被害妄想症患者,以前都能为了活命在周志明面前伏低做小,主打一个“苟”字,做出这种搅乱浑水让自己变得更“苟”的事情也不让人意外。 如果不是中途遇到了王太微,恐怕孟觉这家伙会一直躲在包厢里看戏吧。 王太微:“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 孟觉:“和你看到的一样,无非就是官方势力发现窝点中藏匿犯罪集团,使用火力大肆清扫的故事。” “至于下面具体发生了什么……我想进入了那场聚会的你应该比我知道得更多吧。” 王太微不想和孟觉废话,她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了,见孟觉提供不了什么信息就直接准备走出包厢,谁料却被孟觉拦下。 “我不建议你现在跟着那两个异化者往地下走。”孟觉幽幽地说道。 “虽然没有参与你们的聚会,但我在地下见到了很多有趣的东西。”有细微的榕树触须从墙壁和地板的缝隙中钻出来,轻轻地蔓延到王太微的面前。 “这个世界的异化者有长得像人的,也有长得不像人的……” 他幽幽的声音在王太微耳边响起: “你猜猜,我心善的太微小姐,在那张你们坐过的圆桌上,是像人的家伙吃过的人多,还是不像人的家伙吃过的人多?” *** 植物系的异化者真的很适合窃听,王太微再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现在他们就在远离俱乐部的不知名角落里,听榕树触须传来那端战斗的声音。 和孟觉说的大差不差,这确实是一场埃赫巴政府对于这些秘密势力的清扫,他们运用了大量的军火试图摧毁这个组织的秘密据点。 至于俱乐部内的普通人,则已经被埃赫巴政府管控起来了。 王太微还看到了尤纳斯,不过在警方的保护下,尤纳斯看起来性命无忧。 虽然异化者们的生理形态和普通人已经出现了偏差,但到底还是血肉之躯,而且他们也没有王太微那样顽强的生命力,所以在火药的攻击下,还是有少数异化者受伤,更别说科学会内部的很多成员都是普通人了。 赏金猎人与埃赫巴政府里应外合,攻击了科学会,不过让王太微感到惊讶的是,这里面并没有一个异化者,全部都是训练有素的普通人。 普通人能够打得过异化者吗? 一个人也许不行,但是一百个人也许可以。 当然,还需要科技的力量。 不过……更多的异化者,都保存着实力……他们好像并不想直接暴露在大众面前。 最后异化者们在枪炮和火药的威力下暂时撤离,又遭遇了那两个异化者的袭击……不过他们最后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最后一起跟着去那座小岛了。 科学会的人撤离得很匆忙,遗留了大量标本和实验样品。 不过很可惜,王太微并没有在其中发现程衡,恐怕对方一发觉不对,就带着人鱼撤离了。 “太微……” 空灵的男声在王太微的耳边响起,遥远得几乎让王太微以为是幻觉,像是海浪在海螺里清唱。 “我的主人,等我回来……” 王太微心情复杂,听起来程衡似乎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是这声“主人”让王太微怀疑自己对程衡的异化程度是不是越来越高了……最后王太微选择了无视。 不过……同样是身无分文来到异国他乡,同样是身体发生异变的异化者,为什么孟觉就能够轻而易举地获取许多她获知不了的信息?接触到她不了解的渠道。 就因为植物异化者会窃听吗? “谁知道呢?”孟觉依旧是那副讥嘲样子,“也许是因为你没找对方法吧。” 但是孟觉其实知道原因。 找到同类的方法其实很简单,只有王太微才会在埃赫巴待上一个多月都找不到同类。 杀戮、食人、吞噬……出现任何一点都可以让他们的同类像是鬣狗一样闻风而来,而不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去当什么赏金猎人、雇佣侦探,甚至还做起了慈善,把赚来的佣金寄回故土…… 最后还是科学会的情报系统根据蛛丝马迹发现异常送来请柬。 人类?怪物? 同类相吸,只有怪物才会吸引怪物。 “你知道那场港□□炸案发生的来龙去脉吗?”既然身边刚好有一个信息收集大师,王太微就不客气地拿来用了。 孟觉:“大概就是群星会举行的祭祀?” 王太微:“我是说,你知道更具体的吗?比如群星会祭祀的目的、主持这场祭祀的人,还有参与这场祭祀的其他成员,以及他们结束祭祀后去了哪里……” 孟觉:“停停停……王小姐,那好歹是一个秘密结社,而且早在我们来到埃赫巴前就撤离了这里,就算我飞上天也不能知道这些我们到来前就发生的事情… …” “至于这些群星会祭祀的目的,无非就是和他们信仰的外神取得联系之类的吧……至于那个永生的传言,呵,听听就好了……” “不过,你问这些做什么,这是发生在阿度兰的爆炸,又不是发生在中土的爆炸,和我们无关吧?”孟觉有些探究地问道。 王太微移开了视线,冷淡地说道:“随便问问而已。” “话又说回来,我好像一直都没有听王小姐你说起过来到阿度兰的原因……”说着说着,孟觉的声音又莫名变得怪里怪气起来,“在发生海难后还一直停留在阿度兰,没有回中土……” “我说王小姐,你该不会是来埃赫巴找什么人的吧?” 被孟觉说对了,王太微的确是来阿度兰找人的。 只可惜……一无所获。 孟觉的话让王太微心中烦闷,因为她到现在,都没有找到赵阑留下的线索,更别提找到赵阑了。 于是王太微冷冷地看了孟觉一眼:“这和你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然后孟觉的声音变得更加阴阳怪气了:“看来被我说对了,王小姐你还真是来到阿度兰找人的……我真是为幸先生感到不值啊……” 这到底和幸垣有什么关系? 更何况,明明幸垣还在的时候,最喜欢和幸垣作对抬扛的就是这家伙了吧? 王太微感到莫名其妙,她冷冷地瞪了幸垣一眼,随即又想起了萨莉亚的话。 天选者……眷属……储备粮……从心灵到身体都无法反抗…… 说实话,程衡那种主动送肉的行为倒有点像萨莉亚描述里、那种自我奉献型储备粮……但是眼前的孟觉怎么看怎么都不像从心灵到身体都无法反抗的人…… 但这也许是一件好事,说明她对别人的异化能力也许没有那么严重,陈勾和程衡只是一个意外。 虽然孟觉的话有时候也十分让人难以理解…… 既然孟觉没有更多的信息,王太微就准备离开了。 她始终对“眷属”这两个字感到不适,更不想和自己理论上的“眷属”待在一起。 谁料一根细小的触须突然轻轻缠绕住她的手臂,摇摇摆摆,缠缠绕绕。 王太微转过头,以为孟觉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孟觉眉头紧锁,有些不悦地看着王太微手臂上的触须。 这……难道不是从他手上探出来的触须吗? 王太微有些疑惑,难道异化者的异化器官还能不受本体掌控吗? 像是察觉到了王太微的疑惑,孟觉终于将视线从那根触须身上移开。 “我的确还有一件正事没有来得及跟你讲……”他先收好其他触须,确保它们不会乱跑,然后望向王太微,微微正色道,“这件事和你也有些许关系。” 和她也有关系? 难得孟觉没有抬扛,如此正经,王太微便也凝神倾听,一时没有顾及那根不听话的触须还缠绕在她的手上。 “如我过去所言,我是一名律师,为了处理一场民事纠纷来到这里。”孟觉皱起眉头,说道,“不过现在,我遇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我有一个无法脱手的遗产。” 第62章 “但是, ”王太微说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因为那位遗产继承人,你也认识。”说到这里,孟觉轻轻叹了口气, “说实话,当发现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很惊讶。” “我也是通过他才找到你的。” 王太微这下的确有些好奇了:“是谁?” 孟觉:“周廷尉。” 听到这个名字, 王太微心头一震。 “周廷尉……”她喃喃道,随即猛地抓住孟觉的触须。 孟觉不意她突然用力,猛然被她拉近,便见王太微用那双如星空般美丽的眼睛专注地望着他,难得有些急切地说道: “是谁留给他的遗产?” “啊……”孟觉愣愣地说道。 孟觉怎么突然变傻了?王太微加重了语气说道: “是他的父亲,还是母亲?亦或者是其他人?” 孟觉回过神来, 移开他的视线:“啊, 好像是他的母亲……” 王太微:“好像?” 孟觉定了定神,稍微与王太微拉开一段距离,随后说道:“就是他的母亲。” “在三个月之前,他的母亲就已经病故了,而周廷尉是她指定的遗产继承人。” “我也是因为受了那位燕女士遗嘱的委托, 这才登上珍珠号邮轮, 来到阿度兰。” “那份遗产,是我到达阿度兰后收到的。” 王太微:“你见过周廷尉的母亲?” 孟觉:“当然, 在燕女士病逝前,因为要提前确认遗嘱, 我见过她一面……只可惜, 没过多久,燕女士就去世了。” 王太微:“那你有见过周廷尉的父亲吗?” 孟觉:“我当然见过, 燕女士写下遗嘱的时候,她的丈夫就在她旁边……哪怕燕女士生了重病,他们夫妻看上去也很恩爱,好似根本离不开彼此……” “不过,”孟觉有些冷淡地评判道,“就算是再恩爱的夫妻,在一方死亡后,恐怕另一方很快就会遗忘甚至移情别恋了……说到底,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永远不变的感情……” “我在珍珠号上还见到过那位周先生,他的样子看起来和燕女士生前没有区别,不仅没有憔悴,还在享受美味的餐点,容光焕发……” “可见所谓的夫妻恩爱,不过只是演给别人看的而已。” 孟觉的语气有些讥嘲。 不,那也许只是因为那位燕女士没有彻底死亡而已。 但孟觉的话让王太微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在邮轮上见过周昌翡?” “是啊,”孟觉不甚在意地说道,“我想对方也许是打算去阿度兰找他的儿子吧。” “当然,也有可能是担心我在异国他乡独吞他妻子的遗产,所以特意来监视我……” “他还想请我喝酒……估计想灌醉我套话,可笑,我怎么可能会让他抓住这种把柄?” “不过珍珠号沉没之后,那位周先生恐怕就能够在地下和他的妻子团聚、继续夫妻恩爱了。” 只怕没有那么简单。王太微在心中想道。 邮轮迷航之后,孟觉早早就跟着探查船出去寻找出路了,所以并不知道邮轮后续发生的事情,也不知道周昌翡根本就是一个异化者。 王太微:“所以,是那位燕女士生前委托你去阿度兰,寻找她的儿子的?” “你也因此登上了珍珠号?” “不错,”孟觉皱眉看向她,“你似乎对他们夫妻很关心。” “而且你还能叫出那位周先生的名字……怎么,难道你认识周昌翡?” 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便将周昌翡身上发生的事情,还有这些天她关于周廷尉的母亲以及连环杀人案的猜想一一告知他。 于是孟觉也沉默了。 王太微:“我只是觉得……” “这实在是太过巧合了。”孟觉接过她的话,他的神情变得有些阴郁。 “我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孟觉语气冰冷地说道,他的脑海中仿佛有人开始质问。 当初律所明明有那么多律师,为什么那位面色苍白的燕女士,会直接选中他? 明明拥有的选择那么多,对方为什么会选择他所在的律所? 为什么他会和周昌翡、幸垣上同一艘船? 为什么最后,是他、王太微还有幸垣进入了那个研究所? 为什么他会发生和幸垣同样的异变? 为什么他会被榕树寄生? 为什么他能够从那充满怪物的海岛上活下来? ——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 是谁要害我! “孟觉!”王太微注意到孟觉的神情突然变得痛苦,他猛地抱住自己的头颅,触须像是蜘蛛网一样散开,他脸上青筋鼓起,几乎像是狰狞的树根。 王太微不知道对方到底思考了什么才会导致理智不稳,她只能在对方耳边厉声道: “孟觉,你冷静一点!” “也许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没有你,也会有别人。” 也许是王太微的声音唤醒了孟觉的理智,最终那些如魔似幻的植物根须回到了孟觉的衣袖中,而他的脸部也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王太微,张了张口,最后有些虚弱地说道:“你说得对,也许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 “是我想太多了。” “我不该想太多的……” “可是我总是想得太多……” 到了后面,孟觉几乎是在喃喃自语。 看着神情恍惚的孟觉,王太微忍不住蹙眉。 这些巧合,究竟是孟觉的被害妄想,还是因为它们不仅仅是巧合? 可是孟觉身上,又有什么是特别的吗? 王太微注视着孟觉,却找不到什么特殊的地方。 那么现在她与孟觉相遇,也是巧合吗? 王太微在心中叹了口气,她对孟觉问道:“所以那位燕女士的遗产,现在还在你这里吗?” “不错。”孟觉强行使自己不去思考这些事,他恢复了一些精神,说道,“因为周廷尉拒绝接受遗产,所以那样东西就一直寄存在我这里。” “我原本是想找什么方法把它处理掉,不过……”孟觉皱眉说道,“但是每当我准备处理它时,总是会发生种种意外……” 他叹了口气:“其实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要处置它了,可不管我是把它卖掉,还是送人,亦或者是干脆扔到垃圾箱,最后这个遗产依旧会回到我的手上,就好像非要我把它送给指定的继承人。” “我意识到那遗产有些怪异……但是我不想管那么多闲事,所以某一天晚上,在周廷尉睡熟的时候,我暗自将那个遗产送到了周廷尉的病房……” “结果第二天,周廷尉就坐着轮椅出院,把那遗产扔到了大使馆,大使馆又找到了我,把这个遗产送了回来。” 于是这遗产被他们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被扔到了孟觉手里。 “若是如你所说,那位燕女士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异化者,那么遗产的怪异就说得通了。” 孟觉带着王太微来到他下榻的旅馆,那份遗产也正在这里。 “所以那份遗产究竟是什么东西?”他们一边走,王太微一边问道。 孟觉:“我不知道。” 王太微:“你不知道?” 孟觉:“遗产到我手上的时候是一个密封的箱子,我怎么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王太微:“你就从来没有打开过?” 听到王太微语气中的怀疑,孟觉幽幽道:“我好歹也是一个合格的律师。” “而且这是一份委托人在遗嘱中特意叮嘱要保密的遗产,非继承人不得打开,我自然不会主动违约。” 当然,主要是他怕麻烦。 本来这就是周廷尉他们母子二人之间的东西,他就是一个经转站,孟觉并不想牵涉太多。 尤其是当他发现这份遗产涉及非人力量时。 王太微:“现在你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孟觉:“因为遗嘱上可没有写,当继承人拒绝接受后,律师不得打开遗产。” 事实上,是因为他发现自己似乎已经牵扯其中了——当出现了那么多的巧合之后。 只是他不知道,这些巧合究竟是针对他自己,还是在针对……王太微。 他也不知道,究竟是针对谁会更好一些。 箱子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为了眼不见为净,孟觉还另外开了一个房间,专门用来放置这个脱不了手的遗产。 这箱子是深红色的,就像是过去中土新嫁娘出嫁时用的嫁妆箱子,红漆铜锁,红得晃人眼。 那份遗产就在箱子里面。 孟觉拿出了开锁的钥匙,但是事到临头,他又有些犹豫: “你确定要打开这个箱子吗?” 王太微冷静道:“我确定。” 他深叹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打开潘多拉魔盒的感觉。” “希望事情不要变得更糟了。” 榕树的根须缠绕起钥匙,控制着钥匙对上那把陈旧的铜锁。 过了十分钟。 王太微幽幽道:“你真的会开锁吗?我记得你在岛屿上似乎很擅长撬锁……” 明明没有钥匙的时候,孟觉撬锁撬得飞快,结果有了钥匙之后,他反倒磨磨蹭蹭了。 孟觉皱起眉头,强行争辩道:“也许是因为我被榕树异化后没有用这些根须开过锁,所以不太熟悉……” “再给我一点时间。” 又过了二十分钟。 王太微看着孟觉的触须全部启动,密密麻麻地将红漆箱子包围,其中有不少触须都拿着小刀撬棍等工具,同时还有大量触须挤在一个锁孔里面研究内部构造。 至于钥匙,已经被扔到了一边。 王太微:…… “这不可能……”孟觉喃喃自语道,“怎么会有我撬不开的锁……” “再给我一点时间!” “还是给我一点时间吧。”王太微捡起钥匙,走到触须旁,把孟觉推到一边。 细小的触须们开始离开铜锁,向她的手心缠绕。 王太微研究了一下这把精致却陈旧的铜锁,试探着将钥匙插上。 “咔嚓。” 王太微插上钥匙,几乎没怎么用力,锁就开了。 铜锁落到了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王太微有些惊讶,她本以为耗费孟觉那么长时间的锁应当十分复杂,随即她心中便生出一股警惕。 为什么孟觉打不开的箱子,却被她轻而易举地打开了? 而见到这一幕,孟觉也神色一变,漆黑粗粝的触须逐渐布满了整个房间,以攻击的姿态,对准那个红漆箱子。 没有任何人动作,红漆木的箱子自己缓缓打开了。 在箱子里面,王太微看到了一个头颅。 一个属于美丽女人的头颅。 她皮肤莹白如玉,在红漆的映照下染上了红霞,女人双目紧闭,唇角含笑,像是在做什么好梦。 栩栩如生。 这是一个蜡像。 第63章 见到这女子头颅,孟觉先是一惊,因为这人头和他的委托人燕女士长得一模一样,随即他察觉到了什么,松了一口气。 他放松下来, 对王太微说道: “原来只是一个蜡像。” 话音刚落,王太微还没说些什么,孟觉却是一怔。 如果是蜡像的话反而更加可疑了吧?为什么他会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王太微伸手拿起这个蜡像。 女人的皮肤微凉, 是人类肌理一样的质感。 她的血肉也如同白玉一样,是无色的, 被覆盖在肌理之下。 女人微卷的长发披散开来,落到王太微的手臂上,似乎还带着香气,然而王太微却有一种被黏稠蛇类爬行的感觉,猛然将其放回了箱子里。 追查已久的东西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王太微却并不觉得喜悦, 反而感到毛骨悚然。 “咔嚓。” 是一旁的孟觉关上了这个红漆箱子。 “也许我们应该将它销毁。”孟觉看着王太微苍白的脸色,紧锁眉头说道。 他没有想到这个被他随便找的、自己没有控制好触须的借口居然会对王太微有那么大的影响。 王太微:“……它的确应该被销毁。” 蜡像嘴角的笑容依旧不变,好像它并没有听到那两个人正在讨论销毁它的事情,又好像它真的只是一个蜡像。 直到王太微和孟觉带着它来到垃圾场里的焚烧炉,女人的蜡像依旧没有睁开眼睛,宛如一位睡美人,她保持着那样的微笑,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死物。 孟觉提着人头蜡像,连同那个红漆木箱一起,扔向了焚烧炉。 “轰——” 火舌很快燃起,将美丽女人的头颅吞噬,蜡像在火焰中融化,最后化为灰烬。 即便是在最后时刻,她的笑意也依然没有消失。 “也许我早该销毁它。”孟觉叹气道。 孟觉:“……你还好吗?” 听到孟觉的声音,王太微终于将视线从焚烧炉前移开: “我只是觉得……”这似乎结束得太轻易了。 如果在埃赫巴发生的连环杀人案、那些消失的躯体真的是由这个人头蜡像做下的,那么它真的会这么轻易地任由他们将其销毁吗? 王太微总有一种预感,这一切似乎还没有结束。 “你……”你看起来似乎不太好。 孟觉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说道:“关于群星会,也许我可以再找一下其他线索。” 王太微看向孟觉,她记得之前孟觉表现得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而孟觉只是转过头去,说道:“别误会,我只是觉得这些秘密结社既然会在阿度兰举行献祭,那么迟早有一天他们也会盯上中土……” “对他们有一定了解,至少可以在未来避开他们。” “我只是防患于未然而已。”孟觉正色道。 王太微:“……多谢了。” 这一天过得跌宕起伏,王太微有些疲累地回到了住所,此时已是清晨,夜晚已经过去。 房东太太起得很早,正那里浇花。 “太微,你回来了。”房东太太对王太微笑着打招呼道。 “嗯。”王太微回以一个清浅的微笑。 “对了,刚才有人寄了一个快递给你,说是你的朋友送的。” 王太微走进门,发现客厅的餐桌上正放着一个红漆箱子,像是新嫁娘的嫁妆。 王太微动作一顿。 *** “太微,怎么了?”房东太太有些疑惑地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王太微。 “这难道不是你的朋友寄的吗?” “没什么,”王太微不动声色地回答道,“这的确是我的朋友寄的,只是我没想到它会那么快就到。” 和房东太太招呼一声后,她很快就抱起这个箱子,飞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箱子,里面的人头蜡像的嘴角依旧带着微笑,栩栩如生,美丽动人。 可王太微却觉得那笑意是如此刺眼,仿佛是在讥讽她的天真。 “你究竟想干什么?”王太微冷冷地说道。 “我可没有想干什么,王小姐。” “我只是想和你做个朋友而已。” 动听如黄莺一般的曼妙声音在卧室中响起,完美的睡美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眸多情而充满魅力,她的声音像是蜂蜜一样甜蜜迷人。 如果这不是一个孤零零的人头,这样的女人一定会令很多人疯狂。 ——不,就算只剩下这一个人头,恐怕她也已经让很多人为她疯狂过了。 “好久不见了,王小姐。” 她用那双多情美丽的眼睛注视着王太微,然而收到的却是王太微排斥厌恶的眼神。 “别这样看我嘛,王小姐,你之前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现在我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应该高兴才对。” 王太微只冷冷道:“我确实应该高兴,因为这个世界上即将少掉一个杀人狂了。” …… 火焰在燃烧,刀斧倒在地上,硫酸在泥土中流淌,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音…… 场面凌乱不堪,可是在肮脏的灰烬中央,却放着一个干干净净的美人蜡像。 这是一个无人的森林角落,小溪在静静流淌。 只有一个女人和蜡像。 然而此刻,开口的却是那被放置在地上的蜡像。 “别费力了,太微。”她的声音和溪水融合在了一起,清澈动人。 无数鸟儿在这里欢快地唱歌,却覆盖不了女人轻柔到极致的声音。 “你杀不死我。” “——正如我也杀不死你一样。” 明明异化后的她精力无限,可是现在,王太微依旧感到了疲惫。 和燕净秋说的一样,无论王太微使用什么方式,都无法彻底杀死对方,销毁对方的血肉。 只要对方还有一个细胞,她就能够重组,重新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就那样带着和原来一模一样的微笑,静静地看着王太微。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再一次看到女人的人头出现在她面前时,王太微已经没有了惊悚,有的只有恐惧和憎恶。 她是什么怪物? 我又是什么怪物? 王太微又感到了反胃,想要呕吐的欲望从她的身体里喷薄而出,几乎令她难以克制。 “都说了——” “我们才是同类啊,太微。” 女人的笑容更深了。 *** “太微,你回来了。”一模一样的场景。 房东太太正在花园里浇花,笑着与还带着森林露水的王太微打招呼。 不过不一样的是,此刻的王太微手里提着一个红漆木箱。 王太微和房东太太匆匆打了一个招呼,就拿着木箱回到了卧室。 “太微,你颠得我太难受了。” 女人撒娇般抱怨道。 “安静点。”王太微重重将木箱放到地上,冷冷说道。 无法杀死对方,又担忧对方从箱子里出来制造血案,王太微只能决定随身携带对方,随时监管她。 只是……对方实在是有些太吵了。 他们夫妻似乎总是一样的烦人。 女人:“太微……” “闭嘴。”王太微打开箱子,冷冷地对箱中人说道。 女人叹息一声:“太微,你真的要我闭嘴吗?” “我知道你心中有许多疑惑,而这些疑惑,我都能解答……” “无论是关于进化乐章、科学会,还是其他秘密结社,亦或者是关于进化的奥秘、异化者之间的区别……甚至是你和你的眷属们身上发生的事情……” “——我都可以告诉你。” “而和其他人不同,我没有任何的目的,也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 “我只是单纯地想帮你而已,我的朋友。” 燕净秋宛如鬼魅般蛊惑道: “不需要任何代价,只要你向我询问,我就可以解答……” “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好奇吗?” 王太微当然很好奇,事实上,她已经被这些问题困扰得快要疯了。 可是……这箱子里的女人真的会如此友善而慷慨吗? 仅仅因为她们是“同类”? 那她们是同类吗? 新闻照片上那一张张失去躯体的头颅似乎又出现在了王太微的眼前,同时还有家属们哭泣的面容,和案发现场半月不消的血腥味。 “我不需要你的帮助,”王太微冷冷地说道,“我会自己去调查这一切。” 燕净秋轻轻叹了一口气:“太微,你真是和我丈夫说的一样固执。” “明明答案可以很简单地出现在你面前,你为什么总要去撞那些南墙呢?” 王太微没有回答。 那女人脸上的表情如此真挚,仿佛她真的只是一个热心为后辈解答的好心人。 可是王太微有一种预感,一旦她落入了对方的节奏,也许她就再没有了说结束的权利。 “在箱子里的时候,你最好给我闭嘴。”王太微冷冷地威胁道,“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吃了你。” 这似乎确实是一种有力的威慑,而王太微在邮轮上疯狂的举动也证明她的确会这么做。 箱子里的人头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叹息一声,遗憾地说道:“好吧。” “不过作为这世界上难得的同类,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一个消息。” “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是完人。” 王太微关箱的动作一停,邝灵台也说过类似的话,只是他说的是不要在外界提起“完人”和“半人”,以免被当成进化乐章的成员,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难道还有其他的意义吗? 女人意味深长地说了这一句话,随即便不再出声,像是在等待面前人的追问。 可是她等来的只有黑暗。 “咔嚓。”箱子被关上了。 房间里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我们是特殊的,太微。” 我们才是应该互相信任的同类。 “——我等着你来找我。” 卧室彻底变得平静,而在黑暗的箱子中,女人闭上了眼睛,嘴角却勾起了一个微笑。 你会来找我的,太微。 第64章 燕净秋的话让王太微感到心烦意乱,甚至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她的做法真的是对的吗? 她是不是真的太固执了? 也许她可以问对方一些问题…… 不是说了吗?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只是问一些问题而已……只要解答了自己内心的疑惑,她可以重新把女人关回那个箱子, 和现在不会有任何区别…… 对方并没有让她付出什么,不是吗? 如此简单, 又轻而易举。 王太微闭上眼睛, 她突然觉得有些头痛, 还有一种深深的疲倦感。 但她还是决定克制住自己的好奇。 王太微小憩了一会儿,却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给打断了。 “请问是王太微小姐吗?” *** 王太微提着箱子,来到了医院。 因为红漆木箱太过惹眼, 她又找了一个黑色的公文箱装下对方。 虽然这公文箱对于王太微来说显得略大了,但至少没有红箱那么突兀。 四肢绑着绷带的周廷尉正坐在轮椅上,像是被打包一样,旁边还有一些行李,此刻他无聊地望着天花板,数着上面的虫子数量。 王太微:“我记得我已经支付了他这个月的住院费和治疗费。” “是这样的,王小姐。”穿着白色护士服的护士不好意思地说道, “现在病人的数量突然变多,病房紧缺……” “本来是想给周先生分配一位室友的, 但是周先生坚决反对。” “我们考虑到周先生的痊愈状况良好, 而且在阿度兰也有朋友,所以打算让他出院、回家休养……” “我不是他的朋友。”王太微说道。 “但是周先生说, 他的伤势要由你负责。”护士有些歉意地说道。 王太微:…… 王太微:“骨折能那么快出院吗?” 护士:“原本是不行的,不过周先生的恢复速度很快,让我们的医生都很惊讶,我们医院综合考虑了一下,觉得周先生已经达到了出院的标准,可以回家休养、定期复查了……” “而且……”护士偷偷靠近王太微,在王太微耳边委婉地表示道,“周先生他平时,实在是有些吵……” 王太微:…… 原来这是他们一家人的共性吗? “周先生的手臂恢复之后,就让护工帮忙去他入住的旅馆拿了一些乐器……当时我们都没想那么多,但是自从周先生拿到乐器后,就开始日夜弹奏……” “也许这是中土的特色音乐,所以我们阿度兰人不太能欣赏……” “一旦我们拿走这些乐器,周先生就开始唱歌……这歌声比音乐声更加具有中土特色……” 不,王太微面无表情,她确信,护士口中的中土特色和实际上的中土特色绝对不是一种东西……至少不是什么鬼哭狼嚎。 ……总感觉中土音乐风评被害。 “总之,严重影响了我们医院其他病人的休息。”护士继续道,“而且周先生中途也在护工的帮助下离院过一次,没有出现异常,再加上周先生坚决反对拥有室友,所以我们医院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中途出院过一次……该不会就是把遗产扔给孟觉那一次吧? 他妈妈知道他把自己母亲的人头扔来扔去吗? ……恐怕是知道的,但王太微不想思考他们之间复杂的家庭关系,就算他们再怎么母慈子孝,也与她无关。 不过……恢复速度很快吗? 王太微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周廷尉,随即向护士表示了歉意,为她介绍了真正的中土音乐后,就将周廷尉领出了医院。 医院配置的电动轮椅非常先进,周廷尉用手抓着控制器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喂,你是不知道,这家医院居然打算给我找八个室友!” “你能想象吗?在一个单人间里面放进八张床!还都是外国人!中土的医院都没有这么黑心!” “我要给他们差评!” “我要举报他们歧视外国人!” “是吗?”走到无人的街角,王太微停了下来,转身看向他,“可我怎么听说,好像是你晚上太吵,吵到了别人的休息,才被人赶出来的?” “我哪里有很吵?”周廷尉争辩道,“我那是看他们晚上睡不着觉,神情很痛苦,所以才给他们演奏安眠曲而已!” 你确定他们神情中的痛苦,不是因为你演奏的安眠曲吗? “才不是!”像是看出了王太微眼中的质疑,周廷尉生气地反驳道,“我可是一位著名的街头艺术家、音乐家、小提琴手,自由浪漫的代言人、无拘无束的流浪者,在全世界巡回演出,世界各地都有我的粉丝,想听我演奏的人数不胜数……” 王太微对周廷尉的话不以为意,只当他是在吹牛。 “是真的!”周廷尉着急地拿出手机。 “你看,这是我的社交账号,里面都是我的粉丝!” 王太微看了一眼……这家伙说的,居然是真的。 他还真是一名……拥有一大串头衔的街头音乐家。 而且还真的有人高价请他演出。 “你不是说不想让你的父母找到你吗?怎么在社交网络里那么高调?”王太微疑惑道。 “我又没有用真名和真脸。”周廷尉得意地说道,“看,都是面具!” 果然,他在社交网络中发布的视频,主人公都是一个带着各种动物面具的小提琴手。 周廷尉还在那里得意洋洋地说道:“更何况,要是没些特长,我怎么能在外面待那么久?去世界各地流浪?” “想我三岁学乐、七岁编曲,十岁参加国际儿童音乐大赛……” 吹嘘完过去,他又有些晦气:“本来我来到阿度兰,就是因为有个人花大价钱请我来埃赫巴演出,结果演出完了他硬说我骗了他的钱,害我惹上官司只能一直待在阿度兰不说,连钱都快要花光了……” 刚说完,他就紧张地看着王太微说道:“你看,我这腿、这手,可都是被你给折断的!” “你可要对我负责!” 王太微看了看手里的箱子,又看了看周廷尉,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写着“冤大头”三个字。 不然这母子二人,为什么都缠上了她。 “说起来,你的母亲好像是个音乐家吧?”王太微突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一提起他的母亲,周廷尉瞬间就变得警惕。 接着他发现王太微用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古怪眼神看着他,他听到对方问道: “那你有没有听说过,进化乐章?” *** “我都说我没有听过了!” “喂,你还没回答我,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母亲的?” “喂喂,王太微,你要去哪?” “这是一家疗养院,”王太微说道,“我查过了,这里的人很擅长照顾你这种四肢残障、不能自理的特殊群体……” 周廷尉大叫道,“我可不是什么四肢残障、不能自理的特殊人群!” “而且我手都快好了。” 王太微:“总之,你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别再作妖。” “为了防止虐待事件发生,我会来看你的。” “我可没有作妖!喂,王太微,你不会就这么走了吧?等等,话说你一直提在手上的是什么东西?”周廷尉终于注意到王太微手上的箱子了。 虽然是在自己儿子的面前,但箱中的女人却似乎没有和自己儿子相认的想法,一直保持着安静,仿佛对方只是一个陌生人。 也不知道是因为王太微的警告,还是因为怕吓到自己的儿子,亦或者是其他原因…… 王太微用一种危险的语气说道:“你想知道?” “算了,”周廷尉忽然怂了下来,“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对了,”王太微看向周廷尉的行李,对周廷尉冷冷道,“为了防止疗养院里的人也来找我,这个,没收。” 王太微拿走了周廷尉的小提琴。 周廷尉:“等等,王太微……” 王太微:“还有,禁止唱歌。” “喂,王太微、王太微,我——” “砰——” 门被关上了。 “我……”周廷尉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好孤单啊……” 他又看起了天花板。 …… “如果你想知道进化乐章的事情,你应该来问我。” 王太微几乎以为箱中的女人在说话,但她很快发现,这只是她自己的错觉。 没有任何人在说话。 燕净秋安静得像一个死物,仿佛真如她说的那样,在等王太微主动来找她。 “其实你想找的人不是孟觉,也不是周廷尉,而是我。”王太微突然说道。 “不,算了……”王太微很快闭上了嘴。 她不应该说话的。 空气中似乎传来了女人的轻笑,但是仔细听去,却又什么都没有。 王太微抿了抿唇。 她揉上自己的太阳穴,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有些头痛。 疲累令她想要休息。 然而她却没有休息的时间。 线索、线索,赵阑,你究竟给我留下了什么线索? 萨莉亚说群星会将在岛上举行集体祭祀、接受外神的洗礼,这是真的吗? 如果是假的,那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又举行着新的祭祀? 你在看着我吗?赵阑? 王太微疲惫地闭上眼睛。 而在王太微的脚下,一根漆黑的触须缓缓从地面上升起,缠绕着王太微的小腿往上爬…… “说正事!”王太微按着太阳穴,闭着眼睛将它踢开了。 触须可怜地蜷缩了一下,委委屈屈地往墙上爬,完全看不出他主人总是抬杠的样子。 最后它摇摇晃晃地伸到王太微面前,拿出一张纸条。 只见那张纸条最上面写着四个大字—— “以伪乱真。” 第65章 一杯正冒着热气的咖啡被递到了王太微的面前。 尤纳斯坐到了她的对面。 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 暗金色的瞳孔光泽黯淡,他叹了口气: “我可真没想到,原来这个世界上, 还真有些出人意料的东西。” 显然那场聚会上发生的事情, 让这位侦探大开眼界。 今天的尤纳斯穿了一件黑金交织的衬衫, 身上的黄金装饰比平时要更多。 “你在昨天晚上中途离开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尤纳斯问道。 王太微淡淡道:“只是遇到了一位朋友。” “好吧, ”尤纳斯摊摊手,随即对王太微正色道, “我昨天正要对你说,关于那个科学会——” “我怀疑它是假的。”尤纳斯说道。 尤纳斯:“你看起来似乎并不惊讶?” 王太微轻轻叹了口气, 她想起了孟觉找到她时说的话。 …… “喝点热水吧。”孟觉递给她一杯白开水。 王太微很惊讶,现在距离她和孟觉分开,才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孟觉居然那么快就来找她了。 难道植物系异化者的信息收集能力,就那么强吗? 希望孟觉不要成为邝灵台那样的窃听大师……虽然王太微觉得这个希望渺茫了。 孟觉:“看来你似乎没有休息。” 王太微:“你不是也一样?” 孟觉:“我这都是……算了。” “总之,那些异化者,包括新加入了他们的普通人,似乎都离开了埃赫巴,朝着他们口中群星会的方向去了。”孟觉坐下道。 “不过, 在那些阿度兰警员的交谈中,我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称呼……” 王太微:“是什么?” 孟觉:“恶魔蠕虫。” 王太微沉默了, 她当然记得这个名字,在尤纳斯给她的秘社资料中, 这是在国际上臭名远扬的邪恶组织之一。 想到孟觉给她的纸条, 王太微开口道:“你是指说,这其实并非科学会的聚会。” “而是恶魔蠕虫的人假冒科学会举办的。” 孟觉:“大差不差吧, 虽然那俱乐部的确是科学会曾经的驻地,而萨莉亚也的确是科学会的人……不过阿度兰的警方既然谈到了恶魔蠕虫,想必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也许是恶魔蠕虫的人腐化策反了萨莉亚,也可能萨莉亚本来就是恶魔蠕虫派去科学会的卧底……反正那是秘密结社之间的交锋,和我们这些野生异化者又没有什么关系……” “只要某些人……”他看了一眼王太微说道,“不要傻傻地往里面跳就好……” 王太微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难怪,难怪萨莉亚说的话总是如此奇怪,还总是牵扯到神灵,原来她根本就是恶魔蠕虫的人。 如果是这样,那么萨莉亚在俱乐部地下说的话,恐怕根本就是谎言。 那个岛屿是恶魔蠕虫的陷阱。 毕竟这个组织劣迹斑斑,而且他们还打着科学会的名义做事,掩人耳目,只怕目的不善。 希望程衡不会有事…… 不过,孟觉对阿度兰警方的信息掌控度,是不是太强了一些?说起来,她也是因为把周廷尉打成骨折、被围观群众报案,招来了阿度兰的警官,才有之后孟觉找到她的事。 这真的只是窃听能办到的事情吗? 想到那座榕树岛上被寄生的人们,王太微有些疑虑,又疑心自己是不是想太多。 “放心吧,我可没有做什么违背承诺的事。”孟觉被王太微怀疑的眼神看得心中刺痛,忍不住开始讥讽起来,“虽然我不是什么公司集团的继承人,家财万贯,也不是什么赫赫有名的大侦探,人脉广阔……” “只是一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没钱没权,还肢体残疾的平民百姓、三流律师……” “但是平民也有平民的渠道好吗?” “更何况,我还是一个突然多出了很多器官的平民……”孟觉阴阳怪气地说道。 密密麻麻的触须又从地面上爬来,覆盖了整个房间,有一些轻轻地缠绕上了王太微的脚踝,还有的爬上墙壁,摇摇晃晃地绕着她的发丝。 王太微被孟觉的话说得头疼,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总有些倦怠,还有些疑神疑鬼。 “收回这些东西,”王太微冷声道,“你还真是不怕被人发现异常。” 虽然这旅馆的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 孟觉冷哼一声,触须便如潮水般收回了他的衣袖中,化作根须缠绕成的手臂和手掌,五根手指节节分明,他戴上手套,便收敛了刚才如同异形般的妖异,看上去人模狗样,伪装得和正常人一般无二。 孟觉不想再看到王太微了,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于是对她下了逐客令。 “你的脸色看上去可真差。”孟觉冷嘲热讽道。 “总之,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 与孟觉不欢而散后,王太微觉得更头痛了,她离开了孟觉所在的旅馆,然而这时,她又收到了尤纳斯发来的信息,最后王太微来到了侦探事务所。 咖啡里的牛奶冲散了苦涩,显得醇香甘甜,却无法驱散王太微的疲倦。 “是的,在不久前,我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王太微说道。 尤纳斯停顿了一下,若无其事道:“莫不是王小姐的那位朋友说的?” 王太微:“没错。” 对面的侦探将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内,黄金的耳饰随着他的动作摇晃,尤纳斯将手上的文件随意地扔到茶几上,有些自嘲般笑道:“看来王小姐已经有了其他获得信息的渠道。” “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王太微觉得这话似乎有些古怪,只是她一时也分辨不出尤纳斯的情绪。 想到昨晚俱乐部发生的变故,王太微便说起了她来到侦探事务所的目的。 王太微:“我是来解除委托的。” 事实上,王太微已经意识到,也许她已经将尤纳斯带入了一个危险的境地。 ……虽然没有她,尤纳斯也收到了恶魔蠕虫的邀请函。 王太微:“你应该知道,这是一份不合时宜的委托。” “我为我的不谨慎感到抱歉。” 然而听到王太微的话,尤纳斯看起来似乎并不高兴,反而脸色冷了下来。 尤纳斯:“王小姐是觉得,我作为一个普通人,拖了你的后腿吗?” 他们原本默契地没有讨论异化者的话题,但是此刻,尤纳斯却有些忍不住了。 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在会客厅里踱步,神情似乎有些烦躁。 “我知道,对于你……你们来说,我只是一个没什么力量的普通人……在你们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所以你就觉得,我没有资格掺和进这些事情里,是吗?” 原本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想法,甚至有些自视甚高,但昨天发生的事情显然打破了他的的认知。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王太微说道。 王太微:“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而已,这并不是一个适合的委托。” “更何况,”王太微停顿了一会儿,说道,“拥有超出常人的力量,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听到王太微的话,尤纳斯的脚步一顿,他坐回了沙发上,闭上眼睛,他的表情有些疲惫。 最后尤纳斯睁开眼睛,看向王太微说道:“抱歉,是我失态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的确……”尤纳斯的喉咙听起来有些干涩,“这的确不是平常人该涉及的事情。” “我……也是一样。” “也许其他人更适合和你一起调查……比如你的那位朋友。” 王太微不明白尤纳斯为什么会在此时突然提起那所谓的“朋友”,不过孟觉可不是什么适合一起调查的伙伴——至少在他改掉他的阴阳怪气前。 但是在此时,除了孟觉,王太微似乎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合作的对象了。 王太微只希望这所谓的眷属关系不会影响孟觉的脑子。 和尤纳斯解除了委托关系后,王太微松了口气,她有些担心尤纳斯会因为这些委托去主动接触恶魔蠕虫,毕竟这位侦探看着懒散,但在实际接触中却莫名负责。 保险起见,她还是提醒了尤纳斯一句,毕竟他也是收到恶魔蠕虫邀请函的人: “异化并非毫无代价,那些秘密结社也不会真的如此仁慈。” 尤纳斯笑道:“放心吧,我看起来难道像那些会被力量冲昏头脑的人吗?” 王太微放下了心。 和尤纳斯告别时,尤纳斯有些欲言又止:“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和平常人有什么区别,但最好还是休息一下吧。” 王太微一怔,她的脸色看起来真的有那么差吗? 与尤纳斯告别后,王太微提着箱子,走在小路上。 她思考着这些天获得的信息。 虽然那场聚会是个陷阱,但是王太微至少知道了一件十分具有价值的事情—— 这个世界,存在外神。 群星会,就疑似与外神有关。 恶魔蠕虫亦然。 只是王太微有些疑惑。 神灵的眷属,天选者的眷属,这又有什么不同? 像她和燕净秋、周昌翡这样的异化者,似乎是特殊的,他们不仅能够发展眷属,而且似乎也没有继续进化的障碍和需求。 而在萨莉亚提及的二次进化中,其他异化者需要不断食用异化生物,同时由于异化方向的冲突,他们可能只能食用一种或者几种生物,最终导致他们的身体特征朝非人生物靠近、理智降低,可是那些异化者对于成功进化的定义,又似乎是非人程度在百分之五十以下、或者保持了理智。 若是如此,岂不是越是接近二次进化,异化者的非人程度就越高,就越容易变成没有理智的怪物?即便原本是成功的,之后又可能失败……直到二次进化成功之后,又突然成为更加成功的进化者了? 这似乎有些矛盾。 而且邝灵台看起来可没有那么像疯狂的怪物。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矛盾的地方。 在进化乐章口中,完美进化者是完全的人类形态,而到了恶魔蠕虫嘴里,却成了完全的非人形态。 这究竟是单纯因为恶魔蠕虫太过邪门,还是因为在不同的秘密结社中,对完美进化的定义不同? 恶魔蠕虫对完美进化的赞颂中,比进化乐章更多了一个描述——摒除饥饿。 这究竟是真的,还只是恶魔蠕虫吸引人的谎言? 永生,异化真的能带来永生吗? 她似乎得到了太多矛盾混乱的信息。 过多的思索让王太微感到头痛欲裂,疲倦感不断侵蚀着她。 王太微揉了揉眉头,突然感觉自己手心毛茸茸的。 她摊开手掌。 王太微看到了一只眼睛。 第66章 王太微静静地看着那只眼睛。 那只眼睛眨了眨,也静静地看着王太微。 这只眼睛睫毛很长,毛茸茸的,眼瞳圆圆,横着的瞳孔晶莹剔透。 王太微合上手掌,提着箱子,以惊人的速度往前走,很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她若无其事地来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 她将箱子放下,然后伸出手,圆润透明的指甲以不符合外貌的尖锐,轻而易举地割破了皮肤。 王太微将自己左手中的眼睛挖了出来。 那眼球被挖出来时还是温热的, 在王太微的手掌里微微动弹,让王太微汗毛直竖。 在接触到空气后, 它的外壳很快就开始固化, 凝结出了石头一样的材质。 眼球被王太微无情地扔到了地上, 沾染了灰尘,在地上打了个滚。 就在这时, 王太微感觉自己的右手手心也变得毛茸茸的。 她摊开右手一看,果然又看到了一只眼睛,一样有着毛茸茸的睫毛、圆滚滚的眼瞳,和横向的羊类瞳孔。 一双眼球齐了。 王太微将右手中的眼睛也挖了出来。 挖完之后,她感到神清气爽。 很好, 让她一直感到头痛疲倦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王太微不知道这双眼球是什么时候生长在她的身上……莫非在俱乐部地上看到那双石眼时,她就已经被污染了?只是没有像那个水母异化者一样爆发? 王太微忍不住皱起眉头,若是如此,那么当时看到石眼的所有异化者,岂不是都被污染了? 不过除了她以外, 其他见过石眼的异化者似乎都离开了埃赫巴。 恶魔蠕虫的人哄骗异化者和普通人去那座岛上,会与他们从群星会手中夺得的石眼有关吗? 王太微有心摧毁它们,但是却发现它们的外表极为坚硬,难以破坏。 石眼注视着王太微的模样让王太微感到毛骨悚然,更别提这玩意是她从自己身上挖出来的,现在王太微恨不得马上回家洗个澡,看下自己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眼球。 虽然王太微想要扔掉这双石眼,眼不见不净,但是又担忧这双石球被其他人捡到、造成更加恶劣的后果,最后王太微只能捏着鼻子将这双石眼捡回来。 和燕净秋一样,石眼得到了一个属于它们的专属盒子,被王太微一起放置在黑色公文箱里。 因为担心最后会看到一个满头眼睛的蜡像,王太微还将它们分门别类放好。 不过燕净秋应该不会主动靠近石眼,毕竟王太微亲身鉴定,石眼依旧能长在完人身上,而且能够影响完人的神智。 回到住所后,王太微立马洗了个澡,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她的身体里没有长出第三只石眼,而且她的头痛和疲倦感也消失了。 但是王太微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 她打开那个盒子,两只圆滚滚的眼睛依旧安静地看着她,它们不会说话,只会不停眨眼。 比起它们在恶魔蠕虫那里的本体,这两只眼睛显得更加娇小。 王太微忍不住蹙眉,因为她不知道,这两只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石眼,是否也拥有它们本体那样的诡异能力……若真是如此,那岂不是说明这些石眼可以无限繁殖增生? 王太微决定找一只老鼠试一下。 然而让她惊讶的是,她在附近找了一圈,居然没有找到任何老鼠。 最后,她只能去街上买一只活鸡。 阿度兰的菜贩们有固定的摊位,他们喜欢在街上叫卖,或者在街边盘下店铺迎客。 这一条街都是卖新鲜菜肉的,小贩和店主们吆喝着,还有不少顾客的砍价声,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不过今天的街道,似乎比平时更加热闹,王太微还看到不少店铺和小摊上外挂起了许多颜色瑰丽的装饰——以黑色和金色为主,还有很多五颜六色的鲜花。 王太微来到了一个叫卖活鸡的摊位前,摊位上垂落下数条金色的丝带。 “我家的鸡,绝对是最肥的……客人是来这里旅游的吗?自从港口发生爆炸后,我们这里就很少能看见中土人了……”注意到王太微和普通阿度兰人不同的样貌,卖菜的阿度兰女人跟王太微闲聊道。 “埃赫巴以前有很多中土人吗?”一边挑选着活鸡,王太微一边随口问道。 阿度兰女人:“当然了,我们这里好歹也是有名的旅游城市,又是通往阿度兰内陆的重要港口之一,有很多货物都要在埃赫巴卸货,然后运转到内陆… …” “乘坐轮船去往阿度兰内陆的外国人也会在埃赫巴中转……” “有很多中土人、弥萨亚人、塔莫尔人……甚至还有罗维尔人来到我们这里做生意和旅游……以前我们这里能看到好多外国人呢!” “可惜,现在海运生意萧条了许多,好多水手都转行了……”她有些惋惜道。 “虽然埃赫巴的港口已经在重建了,但是总觉得回不到以前繁华的样子了,”阿度兰女人叹息道,“毕竟不少能干的海员和商人都死在了海港爆炸中。” 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在那场事故中丧生的人很多吧。” “的确不少……不过能在火焰中回到太阳神的神国,也是一件足够幸运的事情,”阿度兰女人又打起精神笑道,“比起那些在异国他乡去世的阿度兰人,在火焰中升华的太阳神子民会受到太阳神的喜爱和祝福,他们的罪孽将被燃烧,不必再承受冥神的拷问和刑罚,可以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太阳神的神国中……” 王太微:“冥神?” 王太微很少听到阿度兰人讲起除了太阳神外的其他神灵,甚至在大部分外国人的常识中,阿度兰只有一位神灵,那就是在阿度兰人眼里象征光明、白昼和救赎的太阳神。 不过事实上,和外国人认知相违背的是,阿度兰并非单一神教的国家,而是多神教中的双神教。 “是的,”听到王太微的询问,阿度兰女人原本并不想解答,不过在见到王太微后,她莫名对王太微心生好感,于是有些忌讳地说道,“冥神,祂是太阳神的双生子,象征着幽冥、黑夜与罪虐,也是阿度兰的审判之神,每一位亡者在前往太阳神的国度前都要经过冥神的审判。” 所以冥神也被称为黑暗之神,或者夜神。 而在火焰中丧生的人可以不经过冥神的审判,直接前往神国,因此,对于在那场大爆炸中丧生的人,人们的伤悲并不重。 作为一个无神论者,王太微并不太能理解阿度兰人的想法。 在挑选完一只看上去很有活力的公鸡后,热情的阿度兰女人询问是否要帮忙宰杀。 阿度兰女人:“别小瞧我,我的刀工可不错……想当年,我也是当过赏金猎人的……” 王太微没想到原来菜摊上的老板娘也当过赏金猎人,看来阿度兰人对于赏金猎人这个职业的喜爱果然名不虚传。 王太微礼貌地感谢道:“谢谢,不过不用了,我会自己宰杀的。” 阿度兰女人有些怀疑地看了看王太微比普通人要苍白的脸色、还有看起来更加纤细的身体,最后无奈道:“好吧,如果遇到困难的话,可以来我的摊位上,免费帮忙宰杀。” 她豪爽地说道:“难得现在能看到一个中土人,以后一定还要来阿度兰旅游啊!” “说起来,你是我见过的阿度兰语说得最好的外国人了!”老板娘笑着称赞道。 然而听到这句话,王太微却忍不住抿了抿唇。 这不是她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 但是实际上,王太微并没有学过阿度兰语。 她只是在身体发生变异之后,便自然而然地知道人们想要表达的意思,无论他们用的是什么语言,并且在很快的时间内,就能模仿这些人的语法语调,与他们交流…… ——就像是一个擅长伪装成人类的怪物。 …… 谢过热情好客的老板娘,王太微提起那只绑好的活鸡。 说来也怪,原本一只“喔喔”尖叫的大公鸡到了王太微手上后,突然安静下来,一动不动,直接从尖叫鸡变成了静止鸡。 看得老板娘啧啧称奇,说这只鸡居然学会了装死。 王太微:…… 这或许就是来自食物链的压制吧。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王太微的确算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女人了。 就在这时,隔壁街突然传来热闹嘈杂的声音。 王太微听到有古老的音调在人群中流淌,还有打击乐器的声音和孩子们的歌唱。 王太微闻声望去,便见到街前走来一群跳着舞的巫女,她们穿着金色的羽衣,边走边跳,金色的裙摆随着她们的动作蹁跹,像是一只只灵巧的金雀,黄金制成的首饰在她们的舞步中轻盈作响,与乐器演奏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孩子们跟在巫女们的身边,同样穿着羽衣,边唱边跑,一起拍掌。 在巫女们的身后,则跟着一群盘羊,盘羊们好似被放牧着,它们巨大而弯曲的角盘蜷着,拉着一辆美丽庞大的圆伞花车。 乐师们走在花车旁,演奏着古老的阿度兰祭祀曲。 “这是太阳神庙的祭司游街,”见到王太微的疑惑,老板娘笑着解答道,“今天是太阳神的庆典,所以埃赫巴的神庙祭司会来街上游行。” 原来如此,难怪今天的街道如此热闹,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戴着金饰。 祭司游街的队伍很长,过了许久,游行的队伍才通过这里,交通才终于变得通畅。 隔着人群,王太微看见了那花车上的祭司。 祭司的年龄似乎很大了,头发花白,他穿着黑金交织的长袍,正面戴着一只鸟纹面具,而他的背面——则挂着一只盘羊的头颅。 第67章 那像是羊头颅一样的面具就这样轻飘飘地挂在祭司的脑后,空洞的眼瞳幽幽地注视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不过这羊面具只出现了一瞬,很快就被放下的帘子遮挡住了。 两面相吗…… 王太微若有所思。 太阳神的象征是太阳鸟,那是阿度兰神话中的一种鸟类,源于原始人类对于鸟图腾的崇拜,在中土也有类似的产物,玄鸟朱雀,皆是如此。 不过盘羊……王太微很少在阿度兰听人谈起与羊有关的东西, 就如她很少听阿度兰人提起冥神一样。 羊的面具、羊的眼瞳、双面的祭司,这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吗? 王太微提着瑟瑟发抖的活鸡离开了街道,却并没有回到住所,而是去了住所旁那个寂静无人的森林。 虽然阿度兰位于沙漠地带,但其中的绿洲却如同一串串珠子一样将人类的聚居地连起,广袤荒芜的苍茫沙漠和居于其间静谧深邃的幽蓝湖水、苍翠茂密的葱郁森林相互映照,再加上色泽殊丽的建筑装饰,以及来来往往穿着阿度兰传统服饰的居民们,一起构成了一副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秀丽画卷。 因而阿度兰,也被称为沙漠中的珍珠。 作为一座海滨城市,埃赫巴是阿度兰国度中最靠近大海的绿洲,也是最对外开放的城市之一,人们的穿着、谈吐,与国际社会更为接轨,至少在埃赫巴,连唯一的语言障碍都消失后,除了宗教信仰方面,王太微的生活与过去没有太大区别,但是传闻在阿度兰的内陆城市,宗教色彩会更为浓厚,当然,尚武和冒险精神也是。 作为沙漠中的绿洲,埃赫巴拥有的森林数量比王太微想象中的要多,也许是因为阿度兰人更加重视森林和水源,这里的自然风貌保存得更加原始和完整,而且一般也很少有阿度兰居民会来到这里、破坏这里的生态,只有猎人偶尔会在规定的猎区打猎…… 然而从半年前开始,森林里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猎人的死亡和失踪事故,于是来到森林里的人就变得更少了。 现在倒是方便了王太微。 经历过科学会,或者说恶魔蠕虫的清扫,森林里已经没有了异化的怪物,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平静。 不过,平静却并不安静,叽叽喳喳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为这平静的森林增添了几丝嘈杂。 这森林离王太微的住所并不远,是个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王太微很快就提着装死的活鸡进入了森林深处,在之前她试图摧毁人头蜡像的地方,还残余着焦黑的泥土。 只是这回她的主要目标却不是燕净秋。 王太微拿出了那个装着眼球的盒子。 “咕咕……咕咕咕……”被绑成一团的公鸡瑟瑟发抖,连怎么叫都忘记了,只能发出母鸡一样的“咕咕”声。 然而王太微的决定,却不会因为一只公鸡的求饶而放弃,就像捕食者不会因为猎物的哭嚎而感到同情……从某种意义上,她与这只公鸡、异化者与普通人类,都是猎食者和被猎食者的关系…… “所以你又何必如此坚持呢?” “你与那些人,早已就不是同类了啊……” 恶魔般的声音在王太微的脑海中响起,然而她的身边却安安静静。 王太微冷冷地看着那个一直安静的黑色公文箱,好像能看到有鲜红的液体从里面流出,最后将这黑色的箱子漆成红色。 “至少吃它们的人,不是从它们的同类变异而来的。”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地说了这句话,随即便沉默不语。 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和谁对话。 王太微不愿再想这些多余的事情,她打开了那个盒子。 值得庆幸的是,最坏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在见到那双眼睛后,正在装死的公鸡依旧在装死,安静如鸡……不,它本来就是公鸡。 公鸡的身上没有长出任何不该属于禽类的器官,更没有多出第二双眼睛,它也没有像那只水母异化者一样发疯,只是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对着那双眼睛瑟瑟发抖。 王太微松了口气,这至少证明了,那只石眼的衍生物并不能无限繁衍……不过这双眼睛对着的毕竟是动物而不是人类,而且它们的本体又是来自星空,谁知道还会有什么诡异功效?为了防止这双眼睛对人类产生影响,保险起见,王太微还是把这对眼球封存在了盒子中。 说起来,在受到石球的影响后,她并没有像那只水母异化者一样失去理智、被异化成眼球怪物,也不知道是不是与燕净秋口中完人的特殊性有关。 而这来自星空的礼物,又是来自谁的礼物? 有那么一瞬间,王太微想打开那装着燕净秋的红漆木箱,但是理智阻止了她。 为了感谢眼前公鸡的帮助,王太微手起刀落,给了它一个痛快。 火焰再次在这里燃烧。 王太微关掉了打火机,幸好这是一个河边的空地,地面潮湿又离树林有一段距离,王太微不必担心引起森林大火,只是随着火焰的燃起,一股烤鸡的香味也开始在河边弥漫,很快就弥漫进了王太微的感官中。 ——王太微突然感受到了饥饿。 …… 这不正常,王太微想道。 自从她食用了榕树根须之后,她便能够从太阳光线中获得力量,虽然她知道,由于她并非真正的植物异化者,这种汲取能量的方式拥有一定上限,她无法真正做到自给自足——就像她也没有程衡那样操控海水的能力一样。 但这无疑极大地减轻了她的负担,使她不至于时时刻刻都遭受饥饿的侵蚀、与自己的欲望抗争。 然而此刻,在闻到烤鸡的香味后,王太微却再次产生了饥饿与食欲——对那只火焰中的公鸡。 在过去,她只对人类和异化生物有过这样的感觉。 王太微忍不住蹙起眉头,心也沉了下来,难道,那双眼睛还是对公鸡产生了影响? 王太微用砂石熄灭了火焰,烟灰散去后,原地出现了一只外表焦黑的烤鸡,尽管王太微没有使用任何调料,但是这浓郁的肉香却比她闻过的任何鸡肉都要鲜美,它香味浓郁得让人忍不住流出口水。 王太微已经一个多月都没有进食过了,她原以为自己能够习惯这样的生活、能够一直压抑自己的食欲,但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当可以供她食用的食物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几乎克制不住自己的理智。 ——反正,这只是一只烤鸡而已。 最后这只香喷喷的烤鸡,从头到尾,都落入了王太微的腹中。 王太微忍不住发出一声餍足的喟叹,这只公鸡进入王太微的腹中,就像是进入了一个黑洞,很快就消失不见。 那贪婪的胃疯狂地吞噬着一切外来的血肉,最终将它们消化殆尽。 在短暂的填饱之后,王太微突然感到了一丝不满足。 想要更多…… 想要更多的食物……想要更多的血肉…… 她看向那装着石眼的盒子,突然想到,如果那双从她身体里长出的眼睛真的可以影响普通动物的话,那么她完全可以通过它们去制造一个又一个供她食用的异化生物……鸡鸭牛羊、猪鱼虾蟹……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只要能满足她的饥饿!只要能填饱她的食欲! 王太微突然变得兴奋起来,她环顾四周,见到了无数正在歌唱的鸟类…… 这些不就是吗? 这些不就是她的食物吗? 她看着无数只在森林天空中歌唱的鸟儿,看着它们绚丽的尾翼、看着它们饱满的身躯、看着它们柔软的绒毛、看着它们—— 那一双双突然变成横瞳的眼睛! 王太微悚然一惊。 她再看去,却见一只只圆瞳的鸟儿自由自在地在森林和天空中歌唱。 是她的幻觉吗? 王太微忍不捂住额头。 嘈杂的鸟叫声不断冲刺着她的耳膜,她突然感觉头痛欲裂,还有一种兴奋过头后精神耗尽的疲倦感。 疲倦感、疲倦感…… 王太微摊开自己的手。 上面什么也没有。 …… 王太微离开了森林。 在王太微离开后,那一只只鸟儿依旧在森林中自由自在地歌唱。 突然在某一瞬,它们睁开了眼睛,横向的瞳孔静静注视着天空。 就如同以往一样。 *** 王太微来到了埃赫巴的图书馆,黑金色的大日图腾正被放置在图书馆的最中央。 黑洞一般的太阳散发着无尽金色的光芒,让每个经过这里的人第一眼就会被它吸引。 王太微有些恍惚,几乎把那些弯曲的光芒纹路看成一根根弯曲的羊角。 阿度兰人对冥神非常忌讳,王太微只能来图书馆寻找答案。 也许她可以去询问尤纳斯,不过她不想再将危险带给其他人。 她想知道,关于太阳神和冥神,还有太阳鸟和盘羊之间的关系。 当初萨莉亚在聚会中提起太阳神,在场的所有人包括王太微,都只把这当成萨莉亚获取阿度兰人认同的借口……难道,实际上并没有这么简单吗? 王太微安静地在图书馆翻阅着书籍,黑日的图腾被雕刻在每一个图书馆的书架上,染上了黑金色的颜料。 她很快就来到了神学的书架,而在这当中,一本书突然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本书上同样画着大日图腾,不过与常见的黑日图腾相反,那本书上的太阳拥有着金色的日轮,和黑色如羊角般弯曲的日焰光芒。 黑日与金日,金焰与黑芒。 第68章 真奇怪,为什么最近他总是感觉那么疲惫? 难道是被这所谓的世界真相打击到了吗?可明明去那里之前,他不是就有所猜想了吗? 还是因为第一次被人中止了委托呢? 尤纳斯有些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回忆起在那个俱乐部发生的事情, 他仍然有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他的助手麦克给他倒了一杯咖啡,并且打开了房间的灯,昏暗的房间顿时变得亮堂起来,让尤纳斯感到有些不适,而麦克有些担忧地对他说道:“太阳神在上,尤纳斯,最近你看上去很不好,自从去了那个俱乐部之后,你就拒绝了很多委托,一直待在昏暗的房间里,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不,只是有一些事情想不通而已,没什么大事。”尤纳斯接过咖啡喝了一口,有些疲累地对麦克说道。 “好吧, ”麦克呼出一口气,对尤纳斯安慰道, “没有什么事是想不通的,如果是因为那位王小姐……嗯,他们中土不是有一句话吗, 天涯何处无芳草,多得是漂亮的阿度兰姑娘喜欢你,没有必要吊死在一棵树上……” “更何况跨国恋可不容易, 尤其是和那些无神论者谈恋爱……” 尤纳斯皱起眉头,他放下咖啡, 提起精神申明道:“这和那位王小姐没有关系……我只是因为委托被中止,而有些担忧砸了我们侦探事务所的招牌而已。” “更何况,”尤纳斯放下咖啡,难得严肃地对麦克反驳道,“事实上,根据数据表明,在众多阿度兰人的跨国婚姻中,和无神论者的婚姻缔结比例占到了所有跨国婚姻中的百分之八十……” “你要知道,信仰之间的冲突可比与无信者之间的冲突要严重得多……” 眼见尤纳斯即将洋洋洒洒说一大堆论据来证明他的观点,麦克连忙摆摆手,打断了尤纳斯的话,他有些无奈地对尤纳斯说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了——这已经是你今天第三次跟我讲跨国婚姻的形成和优势了,上一次是论混血儿的天生基因优良性……” 这下尤纳斯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有些不敢置信地说道:“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这个?” “混血儿?”他慌乱得什至加重了语气,严厉地说道,“我从来没说过什么混血儿!” 麦克耸了耸肩,表情变得更加无奈了:“好吧,你什么都没说,都是我记错了。” “不,”然而尤纳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将后背靠在沙发上,半是困惑,半是怀疑,“我确信,我绝没有和你说过这个……” 麦克叹了一口气,“好吧,伙计,别想这些了,待会还有一个客户要来拜访呢。” “拜访?”尤纳斯皱眉道,“我不是说最近一个月都接委托了吗?” 麦克:“但这是你今天早上亲自预约的委托人啊?” 尤纳斯:“我亲自?这不可能,我完全没有这样的记忆!” 麦克深叹一口气,有些忧愁地看着尤纳斯:“太阳神在上,好伙计,我想你是该好好休息一下了,要不要我帮你预约一下医生?” 尤纳斯正在说些什么,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 走进来的人让尤纳斯感到了一丝惊讶。 虽然尤纳斯没有见过他的面容——单指面容,但是尤纳斯认得他,他是那场聚会里面和尤纳斯一起从科学会,不,恶魔蠕虫手中逃出来的人,也是少有的拒绝了恶魔蠕虫伪装的科学会招揽的人。 对方看上去脸色并不好,眼下青黑,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身体却比过去更加消瘦……尤纳斯看着对方的状态,心中莫名涌出一股熟悉感,仔细一想,这不就是镜子前自己现在的状态吗? 尤纳斯不知道对方是如何找到他的,但是自己既然能够从对方面具下的身材体型、声音性格衣着方面推断出和他一起参加聚会的人,对方能推断出他,似乎也不是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太阳神在上,我可算是见到你了,”见到尤纳斯,对方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昨天你一直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对方有些熟稔的态度让尤纳斯心中惊疑,他确信,他可从来没有和眼前这个人建立过什么交流渠道,而他新增加的交流者和情报商中,也没有这家伙的存在。 这些天来尤纳斯明显感觉自己变得疲倦迟钝了许多,但是事到如今,尤纳斯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有些问题了。 麦克给他们递来咖啡,却被来客挥手婉拒。 “我需要和尤纳斯先生单独谈一谈。”来客严肃地说道。 麦克离开后,尤纳斯用以往的模样,笑着熟稔地对来客说道:“真是抱歉,我最近感到有些精神不济,总是容易遗忘一些东西……” 他往沙发上一靠,有些歉意地说道:“说实在的,其实关于你来访的原因,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 尤纳斯知道自己的异常瞒不过别人,至少他完全忘记了和眼前人的联系,与其被对方试探,倒不如开门见山。 “你果然忘记掉了,”来人却不显得惊讶,反而叹了一口气,“重新介绍一下我自己,亚里斯·克里托斯,一个商人……当然,我想你也认得我,毕竟我的脸也会经常出现在财经报纸上……” 尤纳斯:“我当然认得你,克里托斯先生,毕竟你的脸也会经常出现在花边新闻上。” 克里托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严肃道:“尤纳斯先生,我想说的正是与您现在的状态……不,应该说,与我们现在的状态有关。” “我想你也应该发现了,自从我们离开那个俱乐部之后,身体就出现了一些异样的反应。” “疲倦、迟钝、遗忘、困倦、嗜睡……” “最可怕的是,”克里托斯心有余悸地说道,“还有饥饿。” 饥饿?尤纳斯怔了一下,他有感受到过饥饿吗? 见到尤纳斯平静到看不出任何异样的神色,克里托斯忍不住叹了口气:“尤纳斯先生,你不必防备我,毕竟当初,是你先找到我的……” 是他主动找的克里托斯? 克里托斯的话让尤纳斯彻底惊讶了。 而克里托斯则继续说道:“前天你来找我的时候,就跟我说了你可能会遗忘这些东西,让我届时复述给你听……” “听着,尤纳斯侦探,”克里托斯的眼里出现了恐惧,“我们都已经被标记了。” “我们当初就不应该去参加那场聚会……不,参加那场聚会后我们不该回来的,就应该跟着那群人走……”想到了什么,克里托斯失态般语无伦次地说道, “如果不是尤纳斯侦探你及时救了我,给我带来资粮,恐怕我早就已经死了……” “抱歉,”喝了口水,克里托斯冷静下来,继续对尤纳斯说道,“你告诉我,想要去除我们身上的标记,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前往那个祭祀点、恶魔蠕虫所在的岛上,毁掉他们的祭祀……” 听着克里托斯的叙述,尤纳斯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表面沉静,内心却已经激起惊涛骇浪。 这都是他发现的线索?都是他曾经说过的话? 那么为什么,他的脑海中却毫无印象? “尤纳斯侦探,”克里托斯着急地说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联系到了一部分被标记的人,船也已经准备好了,下午三点准时出发……” “你说过会带我们解除身上的标记的,这次可千万不能忘了啊!” 尤纳斯……尤纳斯只能保持沉默。 “尤纳斯侦探!”见状,克里托斯焦急道。 “冷静点,克里托斯先生,”尤纳斯无奈地摊摊手,“当然,假如是我曾经许下的承诺,我当然不会违背,不过你也要稍微体谅我一些啊,毕竟我现在可是全忘光了……” “总要给我一些心理准备吧。” “好吧,”克里托斯站起身,戴上帽子,“尤纳斯侦探,下午三点,我们会在港口等你的,希望你能够准时到来。” “你可不要忘记了,当时你让我联系的,可不只有商人。”这次,他的话里隐隐带了威胁。 克里托斯朝尤纳斯说完,就离开了侦探事务所。 等克里托斯离开后,尤纳斯的笑容顿时就变淡了。 他当然知道,那和他一起去参加聚会的人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包括克里托斯,虽然他自称商人这一点并没有错,但是商人这个词前面却要加上“军火”二字。 如果他没有准时到达,恐怕会激起这群人的愤怒。 只是克里托斯的话让他感觉既荒谬又恐怖,他究竟什么时候组织了这群人前往恶魔蠕虫的祭祀岛探索? 尤纳斯皱起眉头,将客人离开后过来磨咖啡的麦克打发到了资料室,自己则匆匆来到了阁楼——他的书房和卧室。 书桌夹层,没有;书柜间隙,没有;天花板灯盏内,没有;床下地砖夹缝,没有…… 尤纳斯找遍了任何自己可能给自己做提示的地方,却始终什么都没有发现。 这不应该,按理来说,如果他提前知道自己会失忆的话,那么他一定会提前给自己做提示…… 是被人拿走了,还是根本就没有? 还是说,克里托斯说的是真的?克里托斯就是他给自己做的提示? 然而尤纳斯更加困惑了。 为什么他会相信克里托斯这样一个理论上的陌生人? 不,不是相信……只是提醒? 尤纳斯试图推测当时自己的想法,然而他却发现,尽管他过去自诩能通过推理了解所有人,但是他其实一点也不了解自己…… 那个找到克里托斯的人,真的是他自己吗? “真是该死!”尤纳斯坐在床上,疲惫感和困倦又一次涌来。 所以……是他自己,要让他去那座岛吗? 尤纳斯又想起了王太微中止委托时说的话…… “不适合吗……”尤纳斯喃喃道,“那要怎样才能适合?” 他又有一种好像在梦中的不真实感了,自从那场聚会后,他就时常有这种感觉。 自从那场聚会……突然尤纳斯有些想不起来,自己在那场聚会里看到什么了。 连带着那段时间的记忆,都跟着变得模糊起来。 *** 王太微合上了这本书。 与菜摊老板娘的只言片语和语焉不详不同,这本名为《太阳鸟与黑盘羊》的书籍更加详细地说明了太阳神和冥神之间的关系。 传闻太阳神和冥神是这个世界的创世神——当然,不同的文明各有各信仰的创世神,比如罗维尔神话中的创世神,便叫做“圣灵”,也是他们信仰供奉的神灵,而在弥萨亚尚未推翻神权之前,他们信仰的创世神则被叫做“上帝”,虽然后面关于上帝的信仰被弥萨亚人推翻,但是这种信仰却没有消失,而是转移到了其他国家…… 甚至在大部分人都是无神论者的中土,也有关于创世神的传说,名为“皇天”、“后土”……虽然庙宇昌荣,但是并没有形成像罗维尔一样的供奉朝拜体系,大部分人都只是当做一种传承历史文化的神话故事,至于庙宇,也只是旅游景点……而皇天后土之下,又有各式各样的神灵和信仰,不过这都是千百年前的事情了。 闲话先不论,先说阿度兰神话中的创世神。 在这本《太阳鸟与黑盘羊》中,同样记载太阳神与冥神是双生兄弟,一开始记载得和其他冥神相关的书籍没什么两样,但是到了后半部分,却写了太阳神和冥神相互吞噬,最终合二为一,成为唯一神的记载。 值得一提的是,图书馆里有关冥神的记载很少,偶尔有涉及的,也只是在歌颂两者的兄弟情谊,只有这本《太阳鸟与黑盘羊》里写了相互吞噬、合二为一的事迹。 这本书讲述的二神内容其实很少,大概只占了十分之一不到,后面的十分之九,都是其他人对这种言论的反驳斥责,人数众多,还有一些驳斥者被介绍了身份,是某某神庙祭司、某某宗教学家、某某历史学家等等,在批判斥责的同时,他们还顺带歌颂一下太阳神、敬畏一下冥神,看得王太微都有些疑惑,既然大家对这本书的内容这么排斥,那这本书到底是怎么刊发的? 她看了一下作者名——艾扎克·维拉乌特·奥尔蒂斯,刊发日期是在两百年前,这些作者和批评家都已经入土很多年了。 奥尔蒂斯……王太微记得那位贵族出生的海军上尉也是这个姓氏。 现在王太微有些知道这本书为什么可以发表,而不是被封为禁书了。 如果都是奥尔蒂斯,也许奥尔蒂斯上尉会知道更多有关冥神的记载,可惜上尉自从离开埃赫巴进行秘密任务后,就因为涉及军事机密,没有丝毫消息传来。 太阳神以太阳鸟为图腾,而冥神则以黑盘羊为图腾,想起游街时正面戴太阳鸟面具,背面戴黑盘羊面具的祭司,王太微觉得神庙里也未免没有类似的神话记载。 不过,该说果然吗?羊与冥神、与阿度兰,的确有独特的联系,就跟太阳鸟与太阳神一样。 只是和黑盘羊相比,太阳鸟的图腾更加显得抽象,像是多种鸟类的结合体,很难在现实世界中找到相应的对象。 而羊类的瞳孔是横向的,那只所谓来自星空的礼物、横向的石瞳,和阿度兰的神话传说又会有什么联系? 难道星空中的外神也知道阿度兰的神话吗? 王太微有些不解。 她已经在图书馆里待了一下午,最大的收获就是这本《太阳鸟与黑盘羊》,然而除了写明二神可能合二为一的事项外,似乎也没别的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虽然她还知道了盘羊是冥神的象征,不过在这之前她早已有所猜测……王太微忍不住揉了揉眼睛,驱散这突如其来的疲倦,正当她想要寻找还有没有类似书籍的时候,她突然感到自己口袋中的手机在震动。 王太微拿出手机,打开一看,发现是侦探事务所打来的电话。 她不禁有些疑惑,于是迅速走出图书馆,接听了电话。 “王小姐!” 电话那端似乎有些嘈杂,而拿着电话的人似乎很是着急: “尤纳斯侦探失踪了!” “什么?”王太微被这消息一惊,与此同时,她突然又感到了一阵疲倦和困意。 王太微动作突然一顿,她摊开了自己的手心。 有一只属于羊类的眼睛,正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她。 第69章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麦克有些沮丧地对王太微说道。 “克里托斯先生来访后不久, 尤纳斯先生就突然找了一个借口出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收到了警局的消息,才发现埃赫巴突然失踪了很多人, 他们大部分都在失踪前和克里托斯先生有联络……” “包括尤纳斯。” “我怀疑,尤纳斯是受到了克里托斯先生的胁迫……”说到这里,麦克脸上的表情更加沮丧了, “早知道我就应该组织尤纳斯出门的,不,在克里托斯先生提出他们要单独谈话的时候,我就应该保持警惕的……可惜,我不知道克里托斯先生到底和尤纳斯讲了什么……” 王太微蹙眉:“有很多人都失踪了吗?” 麦克:“是的, 大部分都是性格外向的年轻人,而且根据警员们对失踪者家属的询问, 在失踪之前, 这些人都无一例外地表现出了疲倦、迟钝、困倦、精神恍惚、记忆力衰退等等症状……和尤纳斯一模一样!” 疲倦、迟钝、困倦、精神恍惚……@无限好文,尽在 王太微忍不住握了握手心,那里此刻光滑一片,因摘取某种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器官而造成的伤口早已愈合,但是只有王太微知道,在她随身携带的黑箱中,又再次多出了一只眼睛。 麦克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我知道, 也许我不该来打扰您,但是尤纳斯失踪前一直都在调查有关恶魔蠕虫的事情, 甚至因此拒绝了许多委托……” “在他失踪之后,我才发现他的房间里面都是那些秘密结社的资料……虽然您已经结束了委托, 但是在尤纳斯的心里, 这显然并没有结束……” “我担心尤纳斯的失踪会与您之前的委托有关,也许他是为了继续调查……太阳神在上, 原谅我的冒犯,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希望您能够知道尤纳斯的心意而已……” 麦克叹了口气:“他一向是一个固执的人,有时候甚至很容易钻牛角尖。” “我知道了,”王太微握紧了手心,她说道,“我会调查尤纳斯失踪的原因的。” …… 在离开侦探事务所后,王太微很快就找到了孟觉。 “真是稀客,”孟觉讥讽般说道,“难得高贵善良的太微小姐会来找我这种卑劣邪恶的家伙。” “怎么,是又遇到什么事了吗?” 听到孟觉阴阳怪气的话,王太微就知道他还对上次两人的不欢而散耿耿于怀。 王太微简直难以理解这个小心眼家伙的思路,上次被谢客的人难道不是她吗? 王太微强忍怒气地说道:“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又有人失踪的事?” “这很重要吗?”孟觉的声音变得更加阴阳怪气了,“怎么,果然你只有遇到事情才会找我吧?” “不过是失踪了一些人而已,对于现在的世界来说,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孟觉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他讥嘲道,“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乖乖告诉你?你以为我是幸垣吗,什么都听你的?” “别真信了他们口中的眷属关系,我可不是你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工具。” 似乎想到了什么,孟觉先是嗤笑一声,接着又冷嘲热讽道:“难得见到王小姐你这么着急,怎么?莫非王小姐你又有了新的眷属,他也在这次的失踪者名单里吗?” 孟觉的声音又变得怪里怪气:“我真是为幸先生感到不值。” 王太微冷冰冰地看向他:“别给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这次的失踪很可能涉及到恶魔蠕虫口中的祭祀,告诉我,埃赫巴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上王太微的视线,孟觉冷嗤一声:“好吧,看在我们同为中土人,又一起死里逃生的份上……别误会,我只是单纯出于同族情谊,才勉强告诉你这个消息。” “失踪的那些家伙,都是在聚会那天晚上去过俱乐部的人。” 王太微皱眉:“我记得那些参加过聚会的普通人大部分都跟着恶魔蠕虫的人走了。” “不,不是指这些,”孟觉说道,“我指的是,没有收到邀请函,单纯只是在俱乐部里玩乐的人们。” 王太微又握紧了手心。 “不过你也不要觉得这些人有多无辜、多需要拯救,”孟觉懒洋洋说道,“我敢保证,这些人大部分都不是警方口中的“被胁迫”、失踪,事实上,他们恐怕都是自愿离开的。” “就跟那些自愿选择跟恶魔蠕虫走的普通人一样。” “——当然也包括那个侦探。” “不,这不一样。”王太微冷冷道。 那些参加了聚会的普通人离开是为了获得力量,但是这些失踪的人呢?难道也是为了力量吗? “他们是为了活命。”王太微握着手心说道。 孟觉却觉得王太微的话有些可笑:“你又不是他们,你怎么知道他们的想法?” “事实上,这个世界上愿意为了得到力量而付出一切的人,可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多,我的王小姐……” “更何况,恶魔蠕虫还打着永生的旗号,哈,永生,你知道这是一个多么有吸引力的旗号吗?总有些无知的虫豸会为了这种无聊的虚假的东西冲得头破血流。” “你根本就不了解这些人。” “我当然了解,”王太微冷冷说道,“因为我也被标记过。” 孟觉突然沉默了。 “这不应该。”他有些烦躁地说道,“完人是不会被标记的,你的身体会自发排斥任何不属于你的基因。” “告诉我,你是哪里被标记了?”孟觉沉声道。 他的视线突然放在了王太微一直握紧的手掌上。 “你的手——”孟觉死死地盯着王太微的拳头,伪装成人类手臂的触须又开始失控。 王太微摊开了手掌,细腻莹润,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触须被收回,孟觉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恼羞成怒:“你是在耍我吗?” “我没有在耍你,”王太微叹了口气,“我只是将那不该有的器官挖掉了而已。” 她安静地将自己经历的事情描述了一遍。 王太微:“我能感觉到,直视石眼带来的影响已经消失了,至于后面的眼睛……我想,也许是因为我吃了那只被眼球异化的鸡。” 在王太微挖出因为看过原始石眼而长出的两只眼睛后,她的身体就再没有了其他异常——直到她因为难以抵挡的诱惑而食下那只公鸡。 再次挖出新长出来的一只眼睛后,她又重新感到神清气爽,身上的异常也全都都消失了。 值得庆幸的是,横瞳眼球对她的影响仅限于在身上长出一只或两只眼睛,此外还有加重身体的疲惫感、令她精神恍惚,并无法使她像那只水母异化者一样失控崩溃,而且这样的影响也会在病灶被挖出后消失。 虽然精神恍惚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尤其是对他们这种因为异化而导致精神本来就不是很稳定的家伙。 不过,最初直视原始石眼时,她的身体里长出了两只眼睛,后面吃下那只异化公鸡后,却只长出了一只。 这是否可以说明,石眼增生物的影响是在递减的?而那只原始石眼对她的影响,也就只是长出两只眼睛? 另外,石眼的长出,或者说她身体对于外来基因的排出,似乎需要一定的时间,至少她在食用鸡肉时就感到了疲倦,但直到下午,她才长出了眼睛,而排出原始石眼影响的时间则更长。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排毒周期”吧。 孟觉有些阴沉地盯着王太微洁白如玉的手掌,随即移开视线,冷冷地说道: “以后别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如果你感到了饥饿——”孟觉停顿了一下,“我的触须清蒸也许不错。” 话音刚落,两人皆是一愣。 该死,我究竟在说什么? ! 孟觉连忙移开视线,用急促的声音说道:“我的意思是,虽然这里附近的异化动物基本上都被扫荡得差不多了,但是说不准还会有遗漏,尤其是在海上……” “在更远的海域里,总会有异化生物的,到时候用来清蒸一定味道不错,当然,红烧也可以,再不济还可以煎炒……” 该死,我究竟在说什么东西?现在问题的关键根本就不是清蒸还是红烧! “总而言之,我可不是那种会主动成为储备粮的家伙!”他终于成功恢复了冷嘲热讽的语气,“别以为你能掌控我,就算是完人,也不乏有被眷属反噬的例子。” “我和那些家伙不一样。”他沉声道。 然而王太微却没有被孟觉的话安慰到,她的心已经沉了下去。 果然吗,与其说是异化、与其说是眷属,倒不如说,是把对方当成饥饿时的资粮,甚至用那可怖的魅力来掩盖这一切的不合理性,像是食人花主动用来吸引昆虫的艳丽色泽和香气,令它们自投罗网。 无人可以逃脱。 她才是、她才是—— 那个最可怖的怪物! 看着王太微苍白的面色,孟觉下意识地想要上前,却被王太微猛地避开,像是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够了,”孟觉的声音又变得烦躁起来,“都说了,我和他们不一样!” ——所以,不必远离我,不要远离我。 然而王太微却没有回应他的祈求。 “我知道了,”只听王太微的声音终于恢复了镇静,她又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语气说道,“感谢你提供的信息,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孟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想要靠近的欲望,然而听到王太微的话,他却终于控制不住了,几乎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该不会要去那座恶魔蠕虫口中的祭祀岛吧?” 他看起来都有些愤怒了:“王太微,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全世界的救世主吗?” “不过只是一些连面都没有见过的普通人罢了,有什么拯救的必要?”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死掉的普通人数不甚数,你救得过来吗?你又救得了几个?” “你根本什么都救不了。”他的语气陡然变得冷漠,“在邮轮上,你不是也尝试去救了吗?每天晚上、每天晚上……可是你救了谁?你又能救得了谁?” “每天晚上,依旧有一个个人继续死去。” “够了!”王太微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强撑着身体,“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孟觉用那种古怪的语气说道,“是啊,我本来不该知道……心善的王小姐,即便做了那么多,也从来没有想过让别人知道,只有一块又一块的血肉流淌进大海……” 无数触须突然缠绕住王太微的肩膀,孟觉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啊,王太微!” “除了让你自己受伤以外,你又做到了什么?” “你做了那么多,最后从珍珠号上活下来的人,又有几个?” “在船上、在岛上,又有多少人愿意相信你?” 在孟觉的质问下,王太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是燕净秋,是燕净秋告诉你的!” 她抓住肩膀上动作轻柔的触须,沉声道:“燕净秋对你说了什么?” 然而孟觉却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阴沉地说道: “他们本来就是要死的。” 他看着王太微,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却是一片森寒。 “不管你做什么,他们都是要死的。” “在这个秩序摇摇欲坠的世界,在这个普通人的血肉如此香甜的世界,弱小,本来就象征着死亡。” “而那些人的死亡,和你、和我都没有关系,”这次,孟觉终于放轻了语气,“不是你杀死了他们,也不是我杀死了他们,这些罪孽,不该由你承担,拯救这些人的责任,更不该归属于你……” 他的声音里面充满了诱惑:“明天,就会有一艘来自中土的邮轮,忘记这一切吧,不管你来到阿度兰是为了什么,都将它们抛到脑后吧,我们可以一起回到中土,去山里面隐居也好,去海岸边捕鱼也好……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们就去没有人的地域,阿度兰的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我们更没有必要和那些秘密结社接触……” “你不喜欢吃人,我们就不吃人,这世界上的异化生物多得是,我们完全可以远离这些纷争……” “然后等到一场可以毁灭半个城市甚至一个城市的爆炸发生在中土、发生在你我身边吗?”王太微说道。 无数黑褐色的触须又开始张牙舞爪。 “你为什么总是如此固执?”孟觉咬牙切齿道,“你还没明白吗?” “你根本拯救不了什么,就像是珍珠号的失事、就像是埃赫巴的爆炸一样!” “你以为献给外神的祭品就只有那场爆炸案里的人吗?如果不是群星会收集了足够多的异化生灵,那么现在变成废土的就不会只有埃赫巴的港口,而是整个埃赫巴!” “你究竟知不知道外神意味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王太微说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要阻止。” 王太微看向了自己的手心,那里光洁一片,但是王太微却仿佛看到了里面曾经出现过的眼睛——这一切都来自于恶魔蠕虫手中,那份源于星空的礼物:“你不知道……不,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早知道……” “我原先以为萨莉亚只是将那只石眼给了那场聚会中的异化者看,但是现在才发现,看过那些石眼的并不止异化者……” “参与那场聚会的普通人,甚至是完全无知无觉、只是在俱乐部里狂欢的人们,他们都看到了那双眼睛,或者是那双眼睛的衍生品……” 王太微抬眸望向孟觉:“而眼睛,是可以无限繁殖的。” “那又如何?”孟觉冷冷道,“你不会被横眸异化,而作为你的眷属,理论上,我的一切都将属于你,你可以支配我的身体和心灵,包括这些外来的侵染……” “更何况,横眸的影响不是无敌的,只要将横眸盖住,或者闭上眼睛,就不会受到它的影响。” “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不会一直闭着眼睛,而他们又并非你和我,”王太微说道,“恶魔蠕虫既然想要让这种污染传播,那么横眸就不可能一直被盖住……这并不单单是埃赫巴的灾难,更不止是阿度兰,终有一天,它会成为整个世界的灾难。” 更何况,恶魔蠕虫还提起了祭祀……比起相信恶魔蠕虫口中的话,他们是想阻止群星会的祭祀,从而取而代之,王太微更愿意相信,他们其实是想复制群星会的道路、再次举行对外神的祭祀。 无论是取而代之也好、自己举行也好,在埃赫巴不远的岛屿中存在一场对于外神的祭祀,是一件确定的事情。 永生不永生暂且不说,谁知道这些家伙会在外神祭祀中得到什么邪门东西?更何况,从埃赫巴的爆炸案来看,给外神的祭品不是别的——而是人。 王太微:“中土不会永远平安,回到中土就能结束一切,不过只是虚幻的自我安慰罢了。” 孟觉的神情冷了下来:“你救不了他们。” 王太微:“那就救不了吧。” 孟觉一怔。 王太微却少见地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笑容,像是夏天的雪花一样,精致脆弱、一瞬即逝: “你说错了一点,我并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 王太微离开许久后,孟觉还依旧站在原地。 “你明明知道救不了……”他喃喃道。 外神、外神!不过是一只小小的眼睛就能给埃赫巴带来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影,更何况是直面外神的祭祀? 群星会的人没有疯已经是一个奇迹了……不,也许那群人本来就是一群疯子。 为什么,你总是要这么固执?为什么,你总是要让自己受伤?孟觉几乎咬牙切齿地想道。 忽略这一切难道不好吗?现在有哪个异化者会把普通人的性命当成人命? 你明明知道,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该死!”房间里的一切都被密密麻麻的触须瞬间摧毁,化作无数尘土,在空中纷纷扬扬。 而孟觉的神情则在瞬间变得阴郁。 明明有大量接触者突然离开埃赫巴的消息已经被警局列为绝密,而那些去过俱乐部的人在离开埃赫巴前都找了借口,甚至连他们的亲属都未必能发现他们的失踪…… 究竟是谁,告诉了王太微这个消息? 第70章 离开孟觉所在的旅馆, 王太微站在街角,从漫天云层中挣扎落下的阳光洒在她身上,却没有给她带来太多温暖。 街道显然比以往萧条了许多,走在街上的人稀稀落落,数量和几天前不能相比,更别说回到爆炸案发生前摩肩擦踵的状态了。 连环杀人案渐渐被人们淡忘,自从人头蜡像被王太微关在箱子里后,便再没有只剩下头颅的躯体消失,血腥的杀戮仿佛被终止。随着异化生物的被清理和恶魔蠕虫的撤退,王太微本以为埃赫巴会渐渐恢复正常,但是现实总不会朝着人们期望的发展。 该失踪的人依旧在失踪, 该死亡的人依旧在死亡。 王太微仿佛能看到箱子里的燕净秋在对她笑,用无声的口型对她说道: 看吧,你阻止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你关得住我, 却关不住这世界上所有的怪物。 甚至连王太微自己,不也是一个没有被关住的怪物吗? “我们是一样的, 太微。” “我们才是同类。” 燕净秋的声音没有在王太微耳边响起, 但她却宛如听到了对方想要说的话。 同类?可是谁和谁才是同类? 人们在街上走着,提着公文包,匆匆忙忙。因为一些同事的突然休假或者离职,他们的工作比以往变得更加忙碌。 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 今天的他们依旧得要工作。 更何况大部分的人都不知道,世界末日究竟什么时候会到来。 尽管这个世界的秩序已经变得岌岌可危,但是一无所知的人们仍然继续着他们平凡的生活。 但是这样的平凡日常又能持续多久呢? 群星会的人刚从这里撤离, 恶魔蠕虫的人就来到了这里。 接下来会是谁?接下来又该是谁? 这世界上有谁是注定要死的吗? 有时候王太微也会感到茫然,事实上, 大部分时间,她都会感到茫然。 但是她已经习惯了沉默,那些注定惹人嗤笑的话,唯一可以让它们不被人嗤笑的方法,就是不要把它们说出口。 记忆中只有一个人会永远笑着倾听她的话,甚至在她说出口之前,对方就会带着洋洋得意的笑容,自豪地告诉她: “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 “我就知道你想说这些话!” “我就知道,我们想的一样!” 但是现在,那个人的面庞却隔了一层难以驱散的迷雾,她的身后是无法散去的血光,她的脚下是无尽哀嚎的幽魂,她仿佛在笑着对她说: “我等着你来找我,太微。” “——真是期待游戏结束的那一天。” …… 赵阑…… 王太微猛地闭上眼睛。 你最讨厌在游戏中出现意外,你最讨厌游戏者的目光被别人夺走。 如果我在这里死去,你会出现吗? 可是她会死吗?王太微不知道。 正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破坏恶魔蠕虫的计划一样。 完人、完人…… 火焰不能将他们烧为灰烬,刀锋无法阻止他们的血肉愈合,毒素只会随着时间消散,无氧也无法阻碍他们的行动,甚至连来自星空的污染,也只会被他们逐渐排出体外。 所以是因为这样,才会被那些异化者称为“天选者”吗? 真是可惜啊,她居然是一只不死的怪物。 如果面对外神的话,她的身体又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赵阑,如果我离开了埃赫巴,不再寻找你口中的“线索”,你又会做什么呢? 你会出现?还是会让群星会的人,将这场游戏重新拉回正轨? *** 然而王太微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并不知道恶魔蠕虫落脚的地方。 当初恶魔蠕虫带着投向他们的异化者和普通人撤离,没有跟着他们走的王太微当然不知道恶魔蠕虫的人跑去了哪里。 也许是在茫茫大海中一个不起眼的岛上,也有可能在埃赫巴外荒芜偏僻的沙漠里。 不过在海上的概率应该更高,毕竟他们提到了那座祭祀岛。 王太微倒也不是没尝试询问孟觉,可惜,她还没开口孟觉就打断了她,他对王太微的固执深恶痛绝,恨不得她完全把恶魔蠕虫这四个字抛到脑后。 显而易见,孟觉是绝对不会告诉她恶魔蠕虫的据点的,事实上,他恨不得王太微完全把时间花费在找据点这件事上,直到恶魔蠕虫的人彻底从埃赫巴附近撤离。 如果可以,孟觉都想造一座榕树迷宫,把王太微给扔进去,直到一切结束后再把她放出来。 至少迷宫游戏可比那些外神温和多了。 游戏和现实,谁都知道哪个更残酷。 而王太微也不想再牵扯其他人进来了。 王太微来到了港口,却发现原先能看到一望无际汪洋的地方已经建起了高墙,里面传来嘈杂的机器轰鸣声。 找到在附近工作的水手,王太微才知道,原来为了尽快将埃赫巴从爆炸案的阴影中走出来、恢复埃赫巴海港的功能,阿度兰一部分企业和当地政府合作,投入资金加快对埃赫巴港口的建设。 所以现在埃赫巴港口到处都是施工的高墙,暂时阻挡了轮船的停靠。 等这些高墙被拆卸的那一天,就是崭新的埃赫巴海港出现在人们面前的时候。 “听说那些公司还会给在爆炸案里受到损失的水手们补贴、将新开发的船租赁给我们。”那水手眉飞色舞地说道,“政府和企业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大概不超过三个月,港口的主体建设就可以重建好了,等海港基本功能恢复,我们又可以重新出海了!” 水手们都对未来抱着期望,然而王太微却能够发现,在不停轰鸣的机器声中,有全副武装的持枪者正在高墙之内站岗。 与此同时,王太微还看到了一只犬。 一只巨大的、如犀牛大象般的巨犬。 和王太微曾经见过的异化生物不同,这只巨犬身上没有任何其他生物的特征——当然,也没有人类的特征,只是它看起来更加庞大,身体却称得上矫健,曲线流畅,看上去没有丝毫多余的赘肉。 它的皮毛是黑色的,纯粹的黑色,油光发亮,尖利的牙齿洁白无比,但任谁都不会怀疑这口利齿的杀伤力。 在这只巨犬身边,簇拥着许多体型稍小点的黑犬——虽然说体型稍小,但对于一些普通的狗类来说,却也算得上巨大了,甚至比半人高的藏獒还要再大上几分。 至于那只唯一的巨犬,高度更是已经超过了人类。 一个人正站在它的身边,似乎在安抚道。 那是一个红头发的男人。 王太微注意到,这些士兵似乎并不都是阿度兰人。 而高大的墙则将这一切都隔绝,墙外的水手们依旧在期待着港口重建完成的那一天。 与其说这些高墙是为了重建港口,倒不如说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人通过海港离开、前往大海。 埃赫巴附近的海岸都有军队值守,除了提前经过报备的轮船,不允许有任何私人船只离开埃赫巴。 同时上船的人和他们随身携带的物件也要经过审查。 王太微不知道水手们的愿望能不能实现,因为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这个世界发生很多事情。 突然,王太微听到了一声巨雷般的犬吠。 被发现了! 她迅速离开了这里。 下一瞬,便有巨大的黑犬跃过高墙而来。 它在空气中嗅了嗅,人性化的眼睛中生出迷惑。 之后军队的反应自然不必多提,高墙中的戒备变得更加森严了。 而王太微也难得感到了棘手,有这只黑色巨犬在,她想要偷偷跨越防护带进入海上的计划恐怕要遭到阻拦。 那只黑犬……王太微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身上没有多余器官的异化动物。 难道说人类中有天选者,动物中也有天选者吗? 不,不对,若真是如此,燕净秋所在的进化乐章也不会如此推崇完人,而蔑视带着动植物特征的半人了。 如果动物也有完美进化,那么何必尊崇什么完人呢? 而且动物进化的途径之一就是吃人,这说明人类的确有某种迥异于动物的东西……那样东西,或许是智慧,也或者是别的。 想到在那只巨犬上感受到的熟悉厌恶味道,王太微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猜想。 这只黑色巨犬,不会是某个天选者的眷属吧? 仔细想想……谁又能规定,天选者的眷属一定得要是人类呢? 天选者可以降低眷属的失控概率,梳理他们身体中的异化基因,甚至可以让眷属无视进化的规律,食用除人以外不同途径的异化生物。 当然,代价就是眷属也许会丧失对自己身体乃至心灵的掌控,为天选者带来食物,或者成为天选者的食物。 如果天选者选择了动物作为眷属……王太微没有试过,不知道会有怎样的变化。 只是王太微对于人类的吸引力,似乎远远大于动物。 至少没有蚊子因为在王太微身边待太久而想要疯狂靠近她。 水手们告诉王太微,因为港口现在建立了高墙,很少有船会靠近这里,无论是货船还是客船。 因为埃赫巴的火车暂时停运,现在埃赫巴人想要离开阿度兰,大部分都是选择通过内港前往阿度兰的另一座港口城市乘船离开,或者因为埃赫巴的火车停运,乘坐私家车前往其他拥有机场的城市乘坐飞机。 不过这都需要耗费比原来更多的时间,因为沙漠广袤而绿洲少有,离埃赫巴最近的港口城市或者拥有机场的城市,至少也要三天的路程,更何况因为最近飞机失事和轮船失事的概率急增,现在各大航海公司和航空公司都减少了航班,导致船票和机票紧缺。 王太微现在可没有两天的时间可以浪费,更何况,两天只是到其他城市的距离,从其他城市再回到埃赫巴附近的海域,那又要耗费更多的时间。 在水手们口中,王太微了解到,已经有不少轮船改变了朝埃赫巴航行的方向,而最近一个月,大概只有一艘轮船会来到这里,而那艘轮船来到这里的时间,就在明天…… 王太微想起了孟觉的话,明天,会有一艘来自中土的邮轮…… …… 埃赫巴的海岸线附近都有士兵带着黑犬巡逻,而这些稍小一些的黑犬嗅觉同样很灵敏,一嗅到不对劲的气味就会狂吠,然后下一瞬,就会有那只黑色巨犬跳跃而来…… 显而易见,它们经受过专业的训练,拥有比其他异化者更敏锐的嗅觉和觉察能力。 一直到傍晚,王太微也没有找到避开那些黑犬前往海面的方法。 也许她可以尝试混入那艘来自中土的船? 可是一来这样又得耽搁一天,二来,那艘船靠岸的时候,必然会有黑犬在附近看着那些上船和船上下来的人,就算王太微拥有一副中土样貌,也未必躲得开黑犬的搜查。 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屏蔽那些黑犬的嗅觉? 此外,她还得找到恶魔蠕虫的驻地,这才是重中之重。 王太微提着箱子回到了住所,然而这一次,屋外的花园里并没有房东太太的身影,连以往夜里给王太微留下的灯,也没有被打开。 屋里很暗。 难道房东太太出门了? 想起稀稀落落的街道,王太微心中突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她快速地走进花园,却见花园剪被随意地扔在地上,旁边是滚落到墙角的浇水壶,里面的水早已干涸,只留下颜色比周围更深的湿润土地。 房东太太是一个整洁的人,绝不会让花园的工具就这样随意地放在地上。 ——除非发生了意外。 “阿尔弗太太!” 王太微找遍了整个房子,都没有找到房东太太的下落,而她的电话也始终无人接听。 ——她失踪了。 阿尔弗太太笑着与王太微打招呼的面容似乎还历历在目,可是现在,只剩下了一个空落落的房子。 究竟是谁! 王太微攥紧了拳头,心中充满了愤怒。 一个又一个,她身边的人似乎总是在遭受厄运。 黑箱被她重重扔到了地上,王太微渐渐恢复了冷静。 阿尔弗太太不像是会去俱乐部的人,为什么她也会失踪? 是恶魔蠕虫,还是其他异化者? 王太微打了麦克的电话,却发现无论如何也联系不上麦克,侦探事务所也被关闭了…… 麦克也失踪了。 难道恶魔蠕虫的人并没有全部撤离,他们依旧有人藏在埃赫巴? 可他们为什么要对失踪者的亲友下手? 等等,如果见过横瞳就算被标记了的话,那么与失踪者关系密切的人,会不会也有概率见过横瞳,也算被标记? 如果这样一来,那整个埃赫巴被传染的人,又岂止一个两个? 想起因为维修而突然停运的火车、被高墙包围起来的海岸,还有在海岸线不停徘徊的黑犬们,王太微几乎怀疑,那些声称通过内港或者私家车前往其他城市的人,是否真的离开了埃赫巴? 王太微没有再深想下去。 她必须得尽快找到恶魔蠕虫的据点。 突然她的手机里传来一条推送。 布诺尔突然发生了十级地震,致使两座城市直接化为了废墟,无数民众逃避不及,当场死亡。 要知道,这个世界的地壳运动并不剧烈,甚至可以说相当缓慢,每隔几十年,全世界才会发生一次地震,级别也往往并不高,死于地震的人很少。在这之前,世界上最高的地震级别是九级,这次布诺尔的地震直接创下了新的记录。 而布诺尔是中土的邻国,与中土仅有一湖之隔。 因为地震发生在布诺尔北部,故而处于布诺尔南部边境线的中土幸免于难。 可是布诺尔并不处于地震带上,过去几百年,中土曾经发生过两次地震,但是布诺尔却一次都没有……这样的地方,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如此强度的大地震? 布诺尔地震是最近国际范围内自然和社会灾难中最严重的一个,但却不是唯一一个。 事实上,这几月来,国际上出现的各种意外事故和灾难数不甚数,当然也包括一些恶性案件,以至于一些在原先能上国际热搜的灾难事件,现在连个水花都没有,完全无人问津,只有涉及成千上万人的灾难才能被世人所知。 就像现在的布诺尔,和之前的阿度兰。 因为频繁发生的灾难,许多人开始对未来保持悲观,以至于末世言论和一些教团开始活跃,当然,虽然大部分国家都打击了这些言论,但是仍有许多秘密结社开始崛起,在寻常人和不寻常人之间。 紧接着,王太微收到了一条短信,埃赫巴突然爆发了一场传染方式未知的传染病,即将启用宵禁,并且严格管控交通出行,希望广大市民注意健康,有异常情况及时上报。 王太微去过警局,她看到为失踪者报案的人进了警局,就再也没出来。 王太微也去过医院,那些因为困倦疲累来到医院检查的人,被确诊了传染病,开始隔离。 也许,有一场能上国际热搜的事故正在这里孕育。 但是王太微并不想见到那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而她也需要知道,如何才能破坏恶魔蠕虫的计划,甚至是消除横瞳的影响。 她知晓,她眼前有一条最快的捷径,甚至能给予她谁也提供不了的帮助和信息,哪怕是孟觉也不能与之相比。 但是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只需要她付出的代价。 王太微看向了那个公文箱。 在它里面,红漆染成的箱子鲜红得仿佛有血在上面流淌。 而王太微慢慢地打开了它…… 70-80 第71章 深夜, 有无数黑犬在黑夜中矫健地游走,像是无数流星在夜中闪过,它们的身体仿佛与这深沉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街道上静悄悄的,以往的夜市全部都被命令关闭,俱乐部和酒吧安静得像是里面有幽灵,哪怕是要熬夜工作的打工人也被迫带着电脑回到了家中,继续在家中工作,不允许滞留公司,更不允许滞留外面。 人们被禁止在夜晚出行, 于是夜晚的主人不再是人类, 而是这些拥有和黑夜一样颜色的黑犬。 宵禁在埃赫巴推行得很顺利,在遥远的时代中,夜晚本就被信仰太阳神的阿度兰人所畏惧,那是另外一个神明的领地,事实上,灯火通明和彻夜不眠才是现代城市化带来的副产物和从国外传来的舶来品。 更何况这次宵禁的理由还是因为某种来势汹汹的传染病。 当然也会有不安分的人故意在夜晚出行,或是好奇没有人的街道, 或是想证明自己的勇气, 最后他们收到了在街道上巡逻的警员们的警告, 甚至被带到了警局拘留, 更有什者还被诊断出了疾病,被带去隔离场所隔离。 至于遇到黑犬的人, 则被黑犬拖去了警局。 黑犬们从高墙中跃出,开始在整座城市巡逻, 不停用它们灵敏的鼻子嗅来嗅去。 有时候,困倦的人们正在家中熟睡,突然会被一声从门外传来的犬吠惊醒,然后便有戴着头盔蒙着眼睛的士兵破门而入,把他们带去隔离。 当然,在这样的夜里,除了黑犬和它们身旁的士兵外,还有一位访客获得了黑夜的眷顾,行走在星空之下,不必被拘束在狭小的房子里。 “怎么样?”燕净秋的声音突然在这静悄悄的深夜里响起,传到王太微的耳里,是一如既往地蛊惑,“我说过,你应该早早将我从箱子里放出来的。” “只有我才能帮到你。” 女人的声音像是夜莺一般动听,然而王太微只是冷冷道:“闭嘴。” “别引来那些黑犬。” “真是无情啊,太微。”王太微手上的人头转了转,美丽的女人有些幽怨地抱怨道,声音里却总带着些微卷的尾音,像是在撒娇一般。 燕净秋能够在埃赫巴和王太微玩捉迷藏那么久,始终没有让任何人发现她的下落,自然对掩盖自己身上的气味很有一手。 事实上,使用某种异化植物的汁液,再加以其他的配料,就能够调配出一种掩盖自身味道的香水。 王太微在阿丽娜的酒馆里,找到了那瓶香水。 这曾经发生过命案的酒馆没有因为水手的死亡而寂寥,却因为士兵的宵禁而匆匆关门。 香水已经被人用了一半,但是剩下的另一半也足够她们使用了。 “你最好没有蛊惑其他人。”王太微冷冷道。 “怎么会呢?”女人的头颅笑嘻嘻地说道,“我想要得到的人,始终就只有你啊。” 王太微如同夜鹰一般,矫健地来到了港口。 那只巨大的黑色巨犬依旧在海岸线附近巡逻,却对王太微的到来一无所觉,至于那些士兵,就更不可能察觉到王太微的气息了。 而避开黑犬的搜索,只是燕净秋给予的帮助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 “就是这里吗?”黑夜中深沉的海水不停拍打着海岸,它们绕开王太微的身体,将永恒不变的波涛送上岛屿,然后又被无情的岛屿退回。 在燕净秋的指引下,王太微终于在太阳升起之前,找到了恶魔蠕虫等人所在的海岛。 “当然,他们就在这上面。”燕净秋的声音继续在王太微耳边响起,“不过想要阻止他们的祭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你见到的那个女人,萨莉亚,原本是科学会的成员,后来被恶魔蠕虫的人蛊惑,加入了他们,策划了这场祭祀。” “群星会的人早就已经离开,他们不会在同一个地方举行两次祭祀的通道,而恶魔蠕虫的人之所以选在这里,则是因为经历了群星会的祭祀,埃赫巴附近的地域拥有过通向星空、连接外神的节点,是整个世界最不稳定、也是与星空联系最深的地方之一。” “在这里祭祀外神,得到外神垂帘的概率更高。” “你知道鬣狗吧?”燕净秋笑着说道,声音里却充满了蔑视,“永远跟在顶级捕食者的身后,追寻着血肉的芬芳而来,吞食着其他捕食者留下的残羹冷炙,吃着那些被其他人剩下的腐烂尸体……” “显而易见,恶魔蠕虫的那些家伙们就是这样的鬣狗,所以他们直到群星会完成祭祀离开后才敢行动。” 燕净秋似乎很瞧不起恶魔蠕虫的人,把他们称作“鬣狗”。 仔细想想,进化乐章眼中的完美进化者是绝对完美的人类形态,而恶魔蠕虫的信仰者却是直接抛弃了人类的身躯,两者之间理论冲突,燕净秋因此鄙夷甚至轻视恶魔蠕虫,似乎也不难理解。 而这场祭祀也果然是恶魔蠕虫的成员策划,只是打着群星会和科学会的旗号。 “为什么恶魔蠕虫的人想要联系外神?”王太微在黯淡月光的注视下,靠近了海岸的礁石,海水依依不舍地从她身上滑落——自从王太微食用了异化鱼肉后,水就再也无法对她造成阻碍,甚至因为可以流动而让她拥有比岸上更快的速度,而王太微一边行走,一边对燕净秋继续道,“他们就那么确定,外神一定会帮助他们吗? ” 燕净秋说道:“因为恶魔蠕虫这个组织的诞生,本身就是源于外神。” 王太微一怔。 “那场流星雨带来的不仅是进化的力量,还有星空中外神的目光……”说到这里,燕净秋的声音难得变得冰冷和愤恨,“这明明是进化乐章给予人类登上高顶的途径,这些外神却想窃取进化乐章的伟力,夺取人类登峰的机遇、用来充实祂们自身……” 王太微:“所以你们组织不是源于外神吗?” “当然不是,”燕净秋像是受到了侮辱一般,有些不悦地说道,“我们信仰进化本身!” 燕净秋:“这是属于人类的进化,那些信仰外神的恶心虫豸怎么能和我们相比?” 听起来,进化乐章是纯粹的人类主义者……如果他们不把没有进化的普通人开除人籍的话。 “外神的目光随着流星雨投射到了这个世界,尽管祂们无法降临,却可以通过梦境或者呓语来影响与祂们相性高的人类……”燕净秋说道,“现存的秘密结社中,有不少就受到了外神的影响。恶魔蠕虫便是星空中投来视线的神灵之一,祂是一只头尾交接的怪物,永远都在蠕动、永远都在吞噬,同时永远都在生长,祂是永恒的饱腹者,从不会感到饥饿——因为它的头永远都在吞噬着自己的尾。” “——直到时光的尽头。” 难怪那些信仰恶魔蠕虫的人会把非人状态看做是完美进化,并且宣称永远远离饥饿…… 只是王太微没有想到,他们口中的永不饥饿居然是这样来的。 现在想想,那些被萨莉亚等人邀请参加聚会的异化者们,很多都拥有触手或者螯肢,大多都是无脊椎动物的异化者。 不过……之一? “星空中存在很多外神吗?”王太微问道。 燕净秋:“当然。” 她几乎对王太微知无不答。 燕净秋:“没有人知道宇宙有多大,直至今日,我们甚至都没有走出我们的星系,更别说探索整个宇宙了。” “我们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外神,正如同我们数不清这个宇宙有多少星星一样。” “那么现在,有多少外神向这个世界投来视线?”沉默了一会儿,王太微问道。 燕净秋轻笑一声:“比你想象得要多。” 比她想象得要更多吗? 王太微的心沉了下去。 今晚的夜空乌云密布,而在乌云之外,又有多少只眼睛,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呢? “群星会的人……也是外神的眷属吗?”她有些艰难地问道。 “我不知道,”燕净秋很快就回答道,“群星会从来没有打着某个外神的旗号,仿佛他们信仰的就是星空本身,就如同我们信仰进化本身一样。” “也许他们的成员也受到了外神的影响,所以才举办了阿度兰的祭祀,又也许这场祭祀只是他们探索群星的一个渠道,”燕净秋叹道,“我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毕竟我又不是疯子……” 燕净秋居然声称自己不是疯子……王太微都觉得她的话可信度不高了。 “好吧,”王太微又问道,“难道人类的进化就一定要伴随着饥饿吗?” 燕净秋叹息道:“太微,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 “更何况,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早已在这个世界存续了上亿年,人类因此而生,未来也理应因此延续……难道你会因此在意鸡鸭牛羊的想法吗?” 燕净秋的声音又变得温柔下来:“自从生命在这个世界上诞生,食物链就随之形成,这是进化的法则,没有任何生灵可以改变,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加入我们吧,太微,只有我们才是真正的人类,”似乎察觉到了王太微的固执,这回燕净秋改变了话术,她更加柔和地说道,“我们拥有共同的敌人,那些外神的眷属是这个星球的破坏者,只有人类才是这个星球的主宰。” “加入进化乐章,你就会拥有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不必一个人忍受孤独,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和帮手……” “你看,有谁会像我们一样无私地帮助你呢?那些进化的劣等品都是自私的,它们身上充满了野蛮和愚昧的气息,和野兽没有任何区别……” “只有加入我们,你才能真正解救人类……” 王太微却冷冷道:“解救人类,还是解救如你们一般的人类?” 燕净秋长长叹了一口气:“太微,你怎么不明白,只有我们,才算得上真正的人类啊。” 食物,又怎么会被当成同类呢? 王太微并不理会燕净秋的话,她看向眼前这座漆黑的岛屿。 一个多月以前,她刚从一座岛屿中逃脱,现在,又进入了一座新的孤岛。 然而这个世界,本来不就是由一座座孤岛组成的吗? 王太微走上了这座孤岛。 …… 和榕树岛不一样,这座岛上的植物并不多,甚至可以称得上荒芜。 出现在这座岛上的,只有大片大片的沙砾和岩石。 王太微还看到了许多风化的石壁,它们绵延成一片,或高或低地坐落在这里,像是一个迷宫一样,阻碍着人们的视线。 阿度兰本来就是沙漠地带,而这座远离海岸的海岛,居然也延续了被海水隔离的陆地,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一片戈壁。 巨大的岩石在这里随处可见,王太微跳上一座高大的石壁,眺望远方,却被更高的石壁遮挡,不过当她将视线投向某个位置时,却突然目光一凝,随即迅速跃到那里。 “看来那些被黑盘羊之眼标记的普通人来过这里。”燕净秋说道。 王太微看着石头上的刮痕,那是有人用刀留下的痕迹。 王太微:“黑盘羊之眼……为什么恶魔蠕虫从群星会手上夺走的外神造物,是黑盘羊的眼睛?这与阿度兰的神话又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燕净秋说道,“也许是为了让我们人类便于理解吧,毕竟外神可没有我们人类的思维和认知,在阿度兰的国度里举行的祭祀,形成的自然是和阿度兰有关的东西了……” “不然若是赐予了一些我们完全看不懂、听不见,又触碰不到的东西,那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吧。” 王太微:“所以外神也会学习人类的文明?” “学习?”王太微手上的人头笑了起来,“也许是侵蚀。” 侵蚀…… 王太微蹙眉。 虽然燕净秋的解释并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就仅仅是如此吗? 仅仅是为了符合人们的认知? 王太微看向岩石上的刀痕,她环顾四周,很快就在前方的另一块岩石上发现了痕迹。 她顺着失踪者留下的痕迹往前走。 “但是恶魔蠕虫的人为什么要将黑盘羊之眼的污染传染出去?”她们继续着问答。 燕净秋:“我不是说了吗?现在埃赫巴附近,是与星空联系最紧密,也是世界的防护力量最薄弱的地方。” “黑盘羊之眼来自星空,它身上有着星空的痕迹——被它污染的人亦然。” “用这些人做祭品,可以最快地打通与外神的联系通道。” 王太微:“世界也拥有防护力量吗?” 燕净秋笑了:“不然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还能好好地活在世上,而不是成为外神的眷属和食物?” “不过——”她话一转,“假如外神对这个世界的侵蚀达到一定程度,那么世界的防护也可以被突破……” “到那时,我们的世界就成为了外神的游戏场。” “而有趣的是,”她的笑声里面充满了嘲讽,“因为防护的存在,外神本身并没有改造世界的能力,而使世界的防护遭受侵染甚至破坏的,往往都来自于星球的内部……” “迎接神灵的,是祂们的信徒。” 也就是说,只要星球内部的人不打开与外界建立联系的通道,本质上,外神是无法侵蚀世界的,只能给人们带来梦境和呓语。 但是梦境和呓语本身同样是一种污染。 外神不能侵蚀世界,却可以侵蚀人类。 王太微:“不能够阻止吗?” “太微,你总是这么天真,”燕净秋转过头,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向她,“那些废物既然被进化乐章舍弃,就足以证明他们的无能和劣质。” “而对于那些目光短浅的劣质品来说,他们永远都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轻而易举就会被一点点蝇头小利迷得晕头转向……” 可是王太微却冷冷打断了她的话:“别忘了,在半年多以前,你也是你口中的废物和劣质品。” 燕净秋沉默了,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我承认,在过去的四十多年里,我一直都活在愚昧当中,像是一只懵懂的羔羊,无法理解进化的伟大,与野兽并没有任何区别……” “直到我听到了那场来自进化的乐章,我才真正获得了启迪!”她的声音变得狂热,“祂蕴含着世界的真理,进化才是整个宇宙所有生灵的最终归宿,我们因此而生,也将因此化作乐章中的一道音符,永远为后世所铭记……” “至于那些被进化乐章舍弃的普通人,无疑是这场进化中的淘汰者。” “你不是也知道吗,太微?在这场异变还未降临之前,这些人的劣根性就已经展现得淋漓尽致,谎言、战争、杀戮、暴力、背叛……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生物会像旧人类一样自相残杀,动物死于外敌,而人类的外敌却是他们自己。” “人类的历史,就是一本自相残杀的历史。” “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杀不死对方,也无需互相对立,我们可以永远保持和平。” “我们才是绝对完美的进化者,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永远饥饿的主人吗?”王太微讥讽道。 燕净秋却笑了:“饥饿又有什么不对吗?” “在自然的进化法则中,所有的死亡都来自于饥饿和天灾,只有人类不一样,动物因为饥饿而杀戮,而人类,却因为杀戮而杀戮,羊吃草、狼吃羊,这是它们生存的本能,它们不进食,就会死。” “可是人杀人又是为了什么?旧人类不食人,可是他们依旧在不断地杀死他们的同类,这种无意义的杀戮,甚至不如因为生存而杀戮的野兽。” “我们因为饥饿而进食,这本就是进化的法则,无可厚非,难道不比那些因为欲望而杀戮的旧人类要好吗?” 王太微哑口无言。 燕净秋:“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你以为那些普通人还是你的同类,但是太微,你错了。” “当你被进化乐章垂青的时候,你就已经超脱了他们。我们和旧人类的差别,就如同旧人类和原始人猿的差别,同样是灵长类,不是依旧会有旧人类食用猿类吗?” “就算这些旧人类能够通过种种方式拥抱进化,那也只是亡羊补牢而已,如果他们能够证明自己对进化乐章的信仰,倒也勉强可以让他们成为完人的侍奉者……至于那些冥顽不灵的劣等品、那些利用进化获取力量却又不信仰进化乐章的家伙们,迟早会被进化乐章舍弃,失去理智和认知,成为真正的怪物……” “他们是愚昧的,只有我们才能永远保持理智和超脱。” “所以太微,加入我们吧,只有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的希望、人类的希望!”燕净秋蛊惑道。 王太微:…… 王太微说不过对方,只能保持沉默。 燕净秋对王太微知无不答……不过,不管王太微问她什么问题,最后都会被她转移到加入进化乐章的话题上。 王太微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忽略这些拉她入伙的废话,提取关键信息,然后在燕净秋开始废话连篇之前,提出下一个问题。 “所以,我们要怎样才能破坏这场祭祀。”王太微问道。 见到王太微对她的话一直不为所动,燕净秋不禁有些失望,不过听到王太微的问题,她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如夜莺一般婉转动听的声音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响起,但吐出来的字眼却跟动听二字搭不上任何关系: “很简单,只要在恶魔蠕虫的人开始祭祀仪式前,杀死这些祭品就好了。” 燕净秋笑道:“这样祭祀仪式无法举行,你也不用担心这些祭品身上的污染会传染给其他人了,一举两得。” 王太微以为自己听到这样的话会愤怒,但是此刻她却发现自己的内心平静得出奇。 原来她也已经开始习惯这个世界了吗? 这的确是燕净秋会给出的方法,但王太微只是冷冷道:“换一种。” “这可是最简单的方法了,”燕净秋无奈地抱怨道,“你总是放着简单的方法不管,非要找最困难的,真是不知道拿你该怎么办……” “不过谁让你是我的同类呢?”燕净秋话音一转,对王太微露出一个微笑,“我说了,我才是那个能真正帮你的人。” “你还可以杀死这些祭祀者……可惜,以你的力量,现在还做不到这些……”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遗憾地叹息道,“如果你早早就加入我们,而不是选择一直克制自己的力量,现在早就拥有了毁灭这些虫豸走狗的能力,哪里还需要这样苦思冥想……” “不过如果你现在愿意改变主意加入我们的话……” “闭嘴,”王太微冷冷道,“说点有用的东西,否则我不介意再次把你扔回箱子里。” “我不是一直都在说有用的东西吗?”燕净秋抱怨道,但在看到王太微不善的神色后,她才勉强道,“好吧,还有一个方法,那就是在祭祀开始之前,夺取黑盘羊之眼。” “那些被污染的人是这场祭祀的祭品,而黑盘羊之眼则是这场祭祀的核心,它是用来给外神定位的东西……” “一旦祭祀开始,仪式就会吸取在场所有祭品的力量,黑盘羊之眼会触发埃赫巴所有被标记者身体里的眼睛生长,同样化作祭祀的祭品,引来恶魔蠕虫的注视。恶魔蠕虫能因此加深对这个世界的侵蚀、增长祂的信徒,甚至能在未来让这个世界生长出祂的眷属,而萨莉亚等人则能因此得到通向永生的方法…… ” 王太微:“永生?恶魔蠕虫还真能带来永生?” “当然,”燕净秋笑道,“所有的外神都有通向永生的方法。” “祂们不吝于给自己立下大功的忠实信徒赐予永生……毕竟,成为永生的蠕虫也是永生嘛。” 王太微:“那么群星会的永生和完美进化也是这样吗?向外神祈求赐予?” 燕净秋:“也许是,也许不是……我说了,我又不是疯子,又怎么会知道疯子的想法呢?” 王太微:…… 而此刻,她们已经循着刀痕来到了岛屿中央,有许多戴着面具的白袍人正在这里行动,而在地上,则放着无数蚕蛹状的人类。 “看来,你不用分开去找那些失踪者和恶魔蠕虫的信徒了。”燕净秋在她耳边笑道。 第72章 无数普通人被锁住手脚, 用白色的布绑成一个个蚕蛹,还有一些试图脱困的人正在地上不停动弹……远远望去,仿佛大地上生长出了一只只正在蠕动的白色蠕虫, 配以地上用鲜血画出的诡异祭阵, 看上去更显惊悚。 此刻正是破晓,乌云似乎已经被驱散,太阳的光芒照耀大地,静静地观测着大地上的一切。 被绑成蚕蛹的阿度兰人看着天上的太阳流下泪水,在拥有信仰的阿度兰人心中,比起死于他乡更加可怕的,是死于对其他神灵的献祭,他们的灵魂将再也无法进入太阳神的神国,甚至连冥神也不屑于审判他们。 他们的魂灵和身体,将再也无法得到安息…… 而有些人的心中却生出了绝望,信仰崩塌的绝望——如果太阳神真的存在的话,又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祂的信徒成为邪神的祭品? 尤纳斯就是其中的一只蚕蛹,而另一只蚕蛹克里托斯则在他的身旁不停咒骂他。 “该死的尤纳斯!你说的拯救方法就是让我们来这座岛上成为这些异教徒的口粮?” “你是故意让我们来送死的吧?” 他们这群人上岛不久, 很快就被岛上的异化者发现, 有一个是一个, 都成为了“蚕蛹”。 而这些人也看到了那些在视频中才看到的怪物,至于那些根本就没有去过聚会、只是在俱乐部玩乐就被标记的人,更是被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有一些人当场就成为了那些怪物的食物。 庆幸的是,也许是因为祭祀需要一定的祭品数量,也许是因为他们身上本来就带着污染,所以吃人的行为很快就被禁止了,他们并没有再次成为食物,而是被绑起来扔到地上。 “我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尤纳斯避开克里托斯的口水,无奈地说道,“你知道,我的遗忘症有些严重。” “该死的侦探!你以为拿遗忘症做借口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吗?那么多人都被污染标记了,怎么就你的遗忘症特别严重?”克里托斯破口大骂。 哪怕是在一堆动来动去的蚕蛹中,克里托斯也是其中最有活力的一个,而现在他尤为激动,在扭动的蚕蛹群中特别显眼。 “冷静点,伙计,”尤纳斯像一只蚕一样朝后挪了挪,对冲上来的克里托斯努力安抚道,“别忘了,伙计,现在我也被绑在这里,我们是一样的境地,我有什么理由要害我自己也成为祭品?” 克里托斯被尤纳斯的理由说服了,但是他的愤怒却并没有消除:“所以你就害我们所有人都成为祭品?一起死是吗?” “冷静点、冷静点!”看着一脸凶相的克里托斯和他身边的帮手们,尤纳斯不断挪动后退,“你们知道的,我失忆了……也许失忆前的我会有什么办法,只是我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如果我死了,那就永远就想不起来了……所以你们让我好好想一想。” 克里托斯:“你最好能够想起来,不然我们不介意在祭祀开始之前就先咬死你!” 也是可怜,现在他们唯一能攻击的手段就是嘴巴了。 尤纳斯:“……我一定会好好想想的。” 虽然说要好好想想,但是尤纳斯实在是想不起来。 于是他有些无力地躺在了地上。 尤纳斯:“我说克里托斯,你确定当时找你的人是我吗?” 克里托斯斩钉截铁道:“我当然确定,连你这副懒散样子都一模一样!” 尤纳斯:…… “太阳神在上,”尤纳斯不由得打了个哈欠,“我绝对不懒散,只是因为那只羊的眼睛才会这样困倦的……” 等等,羊的眼睛? 他什么时候看到过羊的眼睛? 这疑惑只出现在了尤纳斯脑海中一瞬,就又被他给忘记掉了。 “我说伙计,想开点,说不定会有警察顺着我做下的标记来救我们呢?”尤纳斯说道。 克里托斯却冷笑一声:“警察?那场爆炸案发生的时候可没有看到什么警察。” “不过你说的也有道理,等祭祀结束之后,说不定会有迟到的警察来收殓我们的尸体——如果到我们还会有尸体的话。” 尤纳斯:“别担心,伙计,我来这里之前报过警……” 等等,他是什么时候报的警? 他为什么要报警?又是向谁报的警? 尤纳斯突然想起来,那个给他恶魔蠕虫的名片、邀请他参加聚会的人,正是他在警署的朋友。 “我的脑子好像真的坏掉了。”尤纳斯突然说道。 “谢天谢地,”克里托斯冷笑一声,“你总算是发现了这件事。” 恶魔蠕虫的信徒绑住了他们的手脚,却没有封住他们的嘴巴,所以此刻的岛屿上有许多人正在咒骂着他们,声音嘈杂刺耳。 尤纳斯猜测,这或许是恶魔蠕虫的人喜欢听人们垂死挣扎时的声音,他们对声音似乎有一种独特的喜好,过去在恶魔蠕虫的人犯下的每个案件中,都会伴随着虫鸣声。 然而这次却没有……不过管它呢。 尤纳斯懒洋洋地躺在地上,望向天空,耀眼的太阳刺着他的眼睛,令他忍不住闭上眼皮。 断断续续的记忆和困倦的精神令他感到疲惫,他突然忘记了离开埃赫巴之前自己干了什么。 所以这就是他最终的结局了吗? 尤纳斯只是觉得有些可惜,他还是没有完成这件委托、见到那个人。 尤纳斯有些疲倦地睁开眼睛,他看到遥远处的岩石间有个黑影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等等,他怎么突然能看那么远了? …… “看来祭祀马上要举行了。”燕净秋说道。 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意味着王太微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王太微:“居然选在了白天吗?我以为如果黑盘羊是冥神的象征,他们会选择在黄昏或者晚上。” 燕净秋:“他们要祭祀的是恶魔蠕虫,而不是那个不存在的冥神,当然要选择恶魔蠕虫喜欢的时间。” 王太微:“所以恶魔蠕虫喜欢白天?” 燕净秋:“不,祂没有黑夜与白昼的概念,所以任何时间都行。” 现在他们已经靠近了恶魔蠕虫信徒所在的地点,王太微甚至远远地看到了萨莉亚——和她手上被红布所遮盖的盘子。 她正站在空地中央指挥着什么,旁边是正在绘制着图案的白袍人。 那个拥有雷电异能的家伙也在旁边。 王太微还记得,萨莉亚身边还有一个能将自己隐藏在阴影中的异化者,可惜并没有在这里见到,不知道是对方不在这里,还是没有被她发现。 得益于燕净秋的药水,王太微还没有被恶魔蠕虫的人察觉。 “我有个问题,”王太微问道,“既然黑盘羊之眼是恶魔蠕虫信徒从群星会手中抢来、来自星空的物品,显然它是其他外神的产物。” “这些人如何保证自己连接到的一定是恶魔蠕虫,而不是其他外神?” “因为指向是唯一的,”燕净秋回答道,“祭文和仪式,这是召唤外神的指向。” “当然,外神不可能在此刻绕开世界的防护降临,只能投来一缕目光、传递一些信息……不过如果世界屏障的口子越拉越大,那么外神能够降临这个世界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王太微的心沉了下去。 因为她想起来群星会已经在这里举行了一场祭祀,而在世界各地发生的灾难中,也许同样有这些外神祭祀的存在。 他们的世界,现在已经被拉开了多少口子?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些外神现在还不能降临,也不能让祂们在星空中的眷属降临。 王太微看向那个盖着红布的盘子,现在它已经被放置在了祭台上。 祭台附近有很多异化者,王太微一时难以靠近。 而且随着时间流逝,来到祭台旁的人越来越多。 “我说了,杀死那些普通人是最快的办法,”燕净秋在她身边抱怨道。 王太微:“我恐怕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下杀死那么多人吧。” 燕净秋:“谁说的,一场火、一些毒,或者几只失控的怪物、几个饥饿过头的异化者……很容易就能造成这样的结果。” 在祭台的右边角落里放置着许多玻璃箱,里面装着许多拥有非人特征的怪物和异化者,王太微看到了那只三头怪物,还有程衡。 而燕净秋继续在她耳边说道:“这些旧人类脆弱得难以想象,很快就会死光了。” 王太微:“我说了换一种方法……不过你给了我灵感。” 她需要制造一些混乱……如果不能拿到那只石眼,至少也要延迟祭祀举行的时间。 “好吧,如果你执意选择最困难的方式的话,”燕净秋叹息道,“不过提醒你,一旦外神的目光降临这里,一切都将无法阻止,你也会因此付出代价。” 王太微:“我们会死吗?” 燕净秋:“在这个世界上,多得是比死亡更加痛苦的事情……比如变成一只永生的蠕虫?” 王太微:“……我明白了。” 虽然这是萨莉亚这些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但是王太微并不想永远只能阴暗爬行。 …… “祭司,”一个白袍人对萨莉亚说道,“左方戈壁出现了火光。” 萨莉亚皱起眉头,她同样看到了燃烧的火焰。 那里离他们的祭台很近,而且戈壁上没有可燃物,很少会发生火灾。 “过去看看,莫罗,”她对那个雷电异化者说道,“没有人能够阻止对神的祭祀。” “是。”莫罗说道。 而此刻,王太微已经悄悄靠近了放着怪物们的角落。 不过,虽然放出怪物能够给萨莉亚这些人制造困难,但是这些怪物恐怕在放出来的第一时间,就会被那些被绑成蚕蛹、毫无行动力的普通人吸引。 毕竟普通人的血肉可比异化者要香得多。 王太微慢慢靠近了装着人鱼的玻璃箱,不管怎样,先将程衡放出来,也许他可以帮上忙……毕竟人鱼的歌声还拥有迷惑敌人的作用。 然而就在这时,她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你在这里干什么?” 王太微汗毛直竖,她立即转过身,却发现对方竟然是一个熟人。 眼前人正是那个离开聚会后,邀请王太微一起去追踪恶魔蠕虫成员捡漏的异化者之一。 不过当时这个男人还以为萨莉亚真的是科学会的人。 孟觉告诉她,最后那两个异化者与萨莉亚达成了协议,一同从埃赫巴撤离,前往海上。 “是你?”对方有些迟疑地说道。 显而易见,他也已经认出了没有戴面具的王太微。 所以那个面具完全究竟有什么作用?王太微忍不住在心中想道。 “你跟我来。”出人意料,对方在发现她之后,并没有告诉恶魔蠕虫的人,也没有攻击她,而是指示她跟着他走。 王太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了。 “真是没想到你还是来到了这里。”那个异化者说道,“我就知道没有人可以抗拒永生的诱惑。” “不过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胆大,想要在恶魔蠕虫的祭祀中捡漏,”他上下打量了王太微一眼,随即抱臂告诫道,“你一个人,可做不到这一点。” 显然,他对王太微到来的目的产生了误解。 “永生?”王太微忍不住说道,“你知道恶魔蠕虫的永生意味着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出乎意料,对方只是平静地答道,“成为对方在这个世界真正的眷属——蠕虫。” “你……”王太微惊异地看着他。 而对方只苦笑道:“别这么看我,我只是没有了其他选择而已。” 他原本想要摘下手套、拉开自己的衣袖,但是想起了什么,没有继续再动作下去,只是用右手抚摸着自己左手的手臂,王太微看到那衣袖下面,是一个又一个的突起,密密麻麻。 “我这只手臂上面,已经长满了眼睛,从小指,到我的臂弯……”他说道,“与其失控成为一堆眼睛的聚合体,倒不如干脆变成一只蠕虫,至少我还能保留自己的意识。” 跟萨莉亚来到这座岛上后,这些异化者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陷阱,不过他们已经没有退出的选择了。 王太微:“你确定你最后保留的还是自己的意识吗?” 从燕净秋的话中,王太微知道,恶魔蠕虫给予人类的信息本身就是一种污染,而成为了祂的眷属,思想和身体必然为祂所控。 对方只是沉默道:“难道我还有其他方法吗?” “当然有,”燕净秋的声音突然在王太微的脑海中响起,听起来似乎有些兴奋,“这是一个机会。” “你可以帮他消除黑盘羊之眼的阴影,只要你——将他变成你的眷属。”燕净秋蛊惑道。 王太微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怒气,她在脑海里咬牙切齿道:“你之前果然对我施加了影响。” 难怪她精神恍惚的时候总是会幻听燕净秋的声音。 “这不重要,”燕净秋若无其事般说道,“不要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燕净秋:“重要的是现在……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如何才能消除这些人身体里的污染吗?” “这其实很简单,只有你把埃赫巴的人全部变成你的眷属,你就能帮助他们摆脱诅咒。” 王太微:“这太荒谬了。” “荒谬?不,这是唯一的方法。”燕净秋笑了起来,“不然就算你阻止了恶魔蠕虫的祭祀,在场的这些普通人、埃赫巴的那些被污染者,他们依旧会死去,浑身长满眼睛。” 王太微:“……难道就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燕净秋无奈道:“太微,你不要太贪心了,黑盘羊之眼的污染本就是无解的……只有我们完人、我们这些进化乐章真正的宠儿,才有唯一解决的办法。 ” “等等,”王太微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从来不发展眷属?” “没有办法啊,”燕净秋这回有些甜蜜地抱怨道,“谁让我的丈夫太爱吃醋了。” “我的眷属都被他杀死了,他还吃掉了我的身体,让我变得不完整、失去了发展眷属的能力……好不容易积攒了一些力量、影响了温南霜,结果发展一半又折在了那座岛上……” “以后找丈夫可千万不要找爱吃醋的男人啊……”燕净秋在王太微脑海里有些苦恼地感叹道,声音却充满了甜蜜。 王太微:…… 她突然对生活在燕净秋和周昌翡阴影下的周廷尉感到了怜悯。 “不过,就算我能发展眷属,你敢让我发展吗?”燕净秋轻笑道,“让整座城市的人都成为我的信徒?” “所以啊,”燕净秋嗤嗤笑道,“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被污染的人,以怪物的身份死去吗?” 王太微沉默了,她在脑海中低声道:“但是这样一来,我和恶魔蠕虫又有什么区别?” 燕净秋笑得更大声了,她听到了王太微的迷茫与动摇,而迷茫的羔羊总需要前辈的指引。 于是她继续蛊惑道:“这怎么会没有区别?” “太微,你是进化乐章的宠儿、真正完美的进化者,你绝对理智、绝对正确,你的意志就是全体人类的意志,你的道路就是永远正确的道路,那些劣等品根本就没有置喙的资格。” “而那些外神,是这个世界秩序的毁灭者,是来自星空的簒夺者和偷窃者,我们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人!” “那些外神会扭曲普通人的意志,歪曲他们的思想,让他们成为外神的奴隶,但是你不一样,你可以选择给你的眷属自由、让他们不受外神的侵害,甚至在进化中保持自己的理智……” “你看,孟觉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为了救他的性命,你将他转化成了眷属,而他依旧保持了自己的意志……” 王太微挣扎道:“不……孟觉他……” “可是他遵从了你的命令,没有食人,不是吗?”燕净秋轻笑道。 王太微:“我……” 动听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响:“你不是一直感到孤独吗?你不是一直想要同类吗?你看,这就是最好的方式啊……” “在这个世界创造一片净土……从此以后,你不必再感到孤独,而我们所有人,都会是你的同类……” “所以不要再克制你自己了,放开你的力量吧,相信我,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拒绝你……” 如同恶魔般的低语回荡在王太微的脑海,然而她口中的愿景却是那么美好。 “更何况,你不是还在思考怎么制造混乱、拿到黑盘羊之眼吗?”燕净秋继续蛊惑道,“转化你面前的男人,还有他身边的其他异化者。” “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利用他们制造混乱,甚至背刺萨莉亚,夺得黑盘羊之眼、破坏仪式。” “和珍珠号邮轮不一样,这一次,你可以拯救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是整个埃赫巴……” “你真的就要这么放弃吗?然后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就像珍珠号邮轮一样?” “马毅的全家福还在你手中吧?真可怜啊,一家三口,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他们家还有一个小女孩,不知道被鱼人撕咬的时候,会流多少眼泪啊?” “我仿佛还能记得邮轮沉没时人们的哭嚎声……不过你当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心求自毁,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幸垣似乎也死得很惨,连心脏都没有了……可怜他临死之前还一直在想你……” 王太微:“够了!” 燕净秋在她耳边轻笑道:“所以你要看到这样的悲剧再次发生吗?” “可是这一次,你明明可以拯救所有人的……” “所以太微啊,不要再克制你的能力了,”她轻轻叹息道,“如果你不这么做,所有人都会死。” “而拯救他们,只需要你释放一点点力量……” …… “喂,你没事吧?” 异化者见到王太微一直低着头不说话,不禁皱起眉头,心头莫名有一些担忧。 真是奇怪,明明他不是那种会对只见过几面的陌生人上心的家伙。 异化者:“我说,在祭祀开始之前,你还是快走吧……” 忽然,他看见对方突然抬起头——他望入了一片旷渺浩瀚的星空,无数璀璨的星辰在她的眼眸中闪耀,而他仿佛要因为这旷阔无垠却足够幽冷深邃的宙宇而感到窒息,连天地都化作了虚无。 只有她存在着。 太阳神啊,如果这是您的考验,那么我忏悔,然而我的魂灵或许永远无法再归于您的神国——因为我将不再是您的子民。 “我可以帮你。”他听到她说道。 第73章 莫罗没有在火焰燃烧的地方发现任何人, 不过在戈壁上突然燃起的火和尚未燃烧干净的可燃物已经足以说明了异常。 “看来有小虫子跑进来了。”萨莉亚说道。 莫罗:“会不会是阿度兰的警署?” 萨莉亚:“不,既然他们派一群普通人将我们赶出了埃赫巴,又没有继续追踪,就足以说明了他们的态度。” “别忘了, 群星会不也成功在这里举行了祭祀吗?” “埃赫巴里面的贵族都被打发走了, 不会有人会因为里面的瘟疫而大发雷霆的。” “更何况还有克里特联邦的支持。” 莫罗不屑道:“真是肮脏的政治。” 萨莉亚轻笑道:“正因如此, 才能说明人类这个种族的卑劣。” 她的声音变得狂热:“只有蠕虫,象征着万物之终、万物之始的蠕虫,才是进化的最终形态。” “赞美蠕虫。”莫罗和萨莉亚同时说道。 萨莉亚:“准备祭祀吧, 仪式要开始了……至于那只小虫子, 不必在意, 既然来到了这座岛上,就让他也成为献给伟大蠕虫的祭品吧。” 莫罗:“是。” …… 地面上的“蚕蛹”们依旧在不停蠕动着,其中一只“蚕蛹”看上去尤为凄惨,他正在被其他数只“蚕蛹”撞击。 “够了,够了,”尤纳斯大叫道, “就算你们再怎么撞我的头,我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以为我们是想让你想起来吗?”克里托斯怒吼道, “我们只是想让你在死前遭受更多的痛苦罢了!” 尤纳斯:…… 值得庆幸的是, 因为他头脑和脖颈的灵活,以及这群“蚕蛹”操纵身体的不便性, 他没有真的被这群人咬到。 “再等等吧伙计们,”尤纳斯大叫道, “我不是一个毫无准备的人, 哪怕是失忆的我!” 克里托斯:“这是你第七次喊这句话了!” 尤纳斯:“什么?我什么时候喊过这句话?” 克里托斯:“……去死吧,你这个混蛋!” “蚕蛹”们的动静没有引起白袍人的注意,因为这些普通人无论干什么,都阻止不了他们走向原定的凄惨命运。 而萨莉亚也走到了祭台前,她和她身边的人都披着一身白袍。 尤纳斯:“等一下,我听到了虫鸣声……” 克里托斯:“哪里有虫鸣声?你这个健忘症!” 萨莉亚开口了,她的嘴唇开始张张合合,有难以被常人理解的声音从她的嘴里出现。 转化到人们耳朵里的,只有完全听不懂的虫鸣。 “嘶——嘶嘶——” 明明信仰的是蠕虫,她却发出了甲壳类才会有的声音。 她身后恶魔蠕虫的信徒们同样开口,像是夏天的蝉鸣一样,嘈杂得让人恨不得撞头,而萨莉亚则拿着权杖颂咏着什么,正当她准备掀开面前的红布时,异变突然发生了。 “啊——”其中一个祭台上的白袍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属于人类的叫声代替了他口中的虫类嘶鸣。 而杀死他的并不是别人,而是一直站在他身后,在聚会中被他们带来的异化者! 这些异化者一个个出手,那些祭台上穿着白袍的普通人很快就死去,只有同为异化者的恶魔蠕虫信徒在与他们交手。 “不要停!退后!”萨莉亚厉声对祭台下正在咏唱的白袍人叫道,又让台上受伤的异化者信徒退回她的身旁,随即她看向了突然暴起的异化者们。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她冷冷说道,“别忘了,你们身上还有黑盘羊之眼的污染,只有伟大的恶魔蠕虫,才能够拯救你们!” “可是你根本就没想过拯救我们吧?”他们当中的为首者说道,“黑盘羊之眼的污染者都将成为恶魔蠕虫的祭品,用以通联星空,既然包括这些普通人,自然包括我们。” “所谓的得到洗礼、通向永生,不过只是你们的谎言罢了。” “谁说的?”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是萨莉亚却不会承认,“我说过,只要你们信仰恶魔蠕虫、加入我们,你们就是我们的手足同胞,我们又怎么会对手足同胞下手?” 对方却冷笑道:“所以你们就连祭祀的祭文都不传给我们吗?” “你让我们站在祭台上,究竟是作为祭祀者,还是用来召唤外神的祭品?” 萨莉亚哑口无言,明明黑盘羊之眼已经令这些异化者精神恍惚,很容易就会被她蛊惑……不知道为何,他们居然重新长出脑子了。 萨莉亚的面容变得冰冷:“真是遗憾,你们错过了一个向伟大神灵献上自我的机会。” “不过我早就预料到,你们这群信仰不纯的外来者,根本就没有向恶魔蠕虫奉献一切的决心。” “但是没关系,混乱与杀戮,本就是仪式的一部分。” “就算你们不这么做,我们也会做的。” “嘶嘶嘶……嘶嘶嘶……”祭台下的白袍人依旧在咏唱着人类听不懂的语句,他们面具下的神情一片狂热。 异化者们疯狂向她攻来,却被恶魔蠕虫的成员挡下——只需一刻。 而萨莉亚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掀开了那块红布,一只横瞳的眼睛正静静注视着他们。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那些背叛者见到这双眼睛后,只是呼吸一滞,随即继续朝她攻来,想象中崩溃成眼睛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这怎么可能? 萨莉亚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随即尖叫道:“亵神者!亵神者!” “你们当中有一个亵神者!” 亵神者?那是什么?王太微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见到地上的“蚕蛹”们突然开始痛苦地嚎叫,而燕净秋兴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快!快去将这些人转化为眷属!这是最好的机会!” 王太微只迟疑了一瞬。 然而下一秒,她却突然从身后被人抱住了。 “别过去。”那人说道。 …… “闭上眼睛!不要看!”尤纳斯在地上蠕动着大叫,然而他的声音却无法传递给所有人。 “啊——”克里托斯忍不住尖叫起来,“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在哪里!” 他的眼睛明明就在他的身上——然而下一秒,尤纳斯就看到克里托斯的脸颊上生出了无数细小的缝隙,紧接着,一只只眼睛从那些缝隙里钻出,它们拥有着横瞳的眼眸,那是属于羊类的眼眸。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在哪里!”克里托斯还在那里大喊,他双目紧闭,就像真的找不到自己的眼睛了一样,而一只只横瞳则在他的脸上眨来眨去。 看到这一幕,尤纳斯只觉得毛骨悚然。 连暴露在外的脸颊上都长满了眼睛,那么脸颊之下呢? “太阳神在上啊,这究竟是什么?”尤纳斯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而和克里托斯一样哀嚎的不止一人。 他们哭泣着、尖叫着,却因为手脚的被缚而无法逃跑,与此同时,他们身下那用鲜血染成的祭阵,那些纹路似乎越发红艳了。 尤纳斯转过头,他看向那个正在发生着战斗的祭台,上面群魔乱舞,无数长着人类模样的异形互相攻击,还有那只眼睛——那一切的源头。 尤纳斯与那横瞳对视了。 良久以后,尤纳斯才自言自语道:“看来我的确忘记了一些东西。” *** “程衡!”王太微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惊讶。 “好久不见了,太微小姐!”程衡回以她一个灿烂的微笑,鱼尾在沙滩上欢乐地拍打出印记。 “你怎么出来的?算了,这不重要,”王太微蹙眉道,“现在最重要的是阻止祭祀!” 程衡叹了口气,幽深泛蓝的瞳孔闪过一丝什么,却又很快消散于无形。 他对王太微露出一个笑容:“如果这是您的想法,那么它一定会成真的。” 王太微松了口气:“既然你愿意帮我,那么我们赶快出去。” “不,”程衡却皱起眉头,不赞同道,“你不应该暴露自己。” “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很危险。” 危险?王太微没有细想,只是快速道:“我们得尽快释放那些普通人……” “可是他们已经没救了。”程衡说道。 王太微:“什么?不,我想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我可以……” “你不可以,”程衡温柔却坚决地说道,“这些人是整个埃赫巴受到污染最严重的人,也是注定要死亡的人。” “他们既然来到了这里,就意味着,他们已经被阿度兰给抛弃了。” 王太微有些着急道:“但是我转化了那些异化者、成功消除了他们身上的污染……”虽然一只只被排出的眼睛已经在岩石下堆成了小山。 程衡却道:“天选者转换眷属的力量不是无穷无尽的,转化超过自己能力的眷属只会使自己变得虚弱甚至陷入沉睡……” 他冷冷地看了那个闭目装死的人头一眼,对王太微温声说道:“如果有人蛊惑你不断发展眷属,它一定是想害你。” 王太微:“不,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程衡轻声安抚了王太微,却用一种近乎冰冷的目光看向那些被转化的异化者,“但是成为眷属并不意味着,他们一定能活下来。” 王太微蹙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嘘,”程衡噤声道,“有人来了。” …… 萨莉亚被这些疯狂的异化者攻击得左支右绌,那些人完全不在乎受伤,一脸疯狂地想要夺走祭台上的石眼,萨莉亚忍不住在心中破口大骂: 该死的亵神者! 也只有这些亵渎者才会让人完全丧失理智,变得疯狂。 不过没关系,祭台下的信徒还在诵唱,祭阵也开始生效,这些家伙越疯狂,神灵就会越满意。 然而这时,天空中突然响起轰鸣。 “轰——” 无数炸药从空中释放,开始了无差别攻击。 “啊——”地上的人们发出了痛楚的嚎叫。 无论是正在诵唱的白袍人,还是被捆绑在祭阵上的普通人,都伤亡惨重。 “嘶——嘶嘶嘶——”虫鸣声越来越轻,最后几乎消散。 “该死的警犬!”见状,萨莉亚终于忍不住咒骂道,“明明已经签订了协议!” 不是说好互不干扰的吗? 而尤纳斯跌跌撞撞地在轰炸中行走。 当他与那只眼睛对视后,他就自然而然地挣脱了束缚。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在哪里?”克里托斯在炮弹的轰鸣中,还是虚弱地在找他的眼睛。 尤纳斯定定注视了他一眼,随即从身上拿出一把小刀,干脆利落地割断了他的脖颈。 “抱歉了,伙计。”他歉意地说道。 在接下来的路程中,如果有看到长满眼睛、表情痛苦的人,尤纳斯都会走上前了结他们的性命。 “愿太阳神保佑你……愿冥神保佑你……” 克里托斯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他的确是来给他们送死的。 当他再一次杀死一个长出眼睛的人时,他发现他的面前正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袍人。 “好久不见了,麦克。”尤纳斯站起身,有些平静地说道。 “这是你第三次发现我的身份。”白袍人摘下面具,露出了一张属于麦克的脸,明明很熟悉,但在此刻,却让尤纳斯感到陌生。 “如果你不是因为受到黑盘羊之眼的污染,遗忘了这件事,或许你不会落得现在的下场。”麦克说道,“不过当然,你也可能会因为发现真相而早早死去、死在我的手里。” 尤纳斯没有理会他的话,只是问道:“为什么?” 麦克看上去有些无奈:“这是你第三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不过我愿意再一次回答你。”他勾起了一个张扬而又兴奋的笑容。 “因为你这个家伙,实在是太让人嫉妒了啊!”他突然将尤纳斯狠狠踢倒在地,加入了恶魔蠕虫的他,已经拥有了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力量,更别说尤纳斯因为黑盘羊之眼的污染而身体虚弱。 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尤纳斯,他兴奋地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你就应该这样卑微地倒在地上,而不该总是露出那种聪明傲慢的样子……” 尤纳斯被麦克踢中了肺腑,他勉强坐起身:“我从来都没有表现过傲慢……” “哈、哈哈……”麦克清秀的脸庞因为嫉妒而变得丑陋,“从来都没有?不,你无时无刻都在表现着傲慢。” 尤纳斯再次被麦克打倒在地。 麦克:“你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好像这个世界没什么你值得在意的,好像只有你聪明过头……” “名誉、金钱、权力……你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可你有想过我吗?既然你不在意这些,你为什么不肯将这些让给我?”麦克嘶吼道。 “是啊,你是人人赞誉的大侦探,而我,只不过是你的一个小小助手,一个只会端茶送水的仆人……没有人会看到我的存在,我只是你的一个工具!” 尤纳斯:“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 “但是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麦克大叫道。 “可是实际上,你又算得了什么?”麦克的表情又变得讥讽,“什么享誉全国的大侦探、什么消息灵通的中间人……这不过都是因为,你是一个贵族的私生子而已! ” “一个杂种!” “住口!”尤纳斯的表情变得阴郁,仿佛有什么风暴正在他的眼眸中酝酿。 可是麦克却对此无所畏惧,甚至因为他这副死到临头还不求饶的模样而感到愤怒。 “我难道有说错吗?”麦克嘲讽道,“你就是一个杂种。” “——尤纳斯·阿玛西·奥尔蒂斯。” 然后他又故意做出一副忘记了什么的样子,拍了拍脑袋,并无歉意地说道:“哦,抱歉,我差点忘记了,你是一个连姓氏都不配拥有的人,是吧,尤纳斯?”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尤纳斯。 “你说的没错,”尤纳斯又再一次从地上爬起,“我的确是一个不配拥有姓氏的人。” “你早该这么说了,”麦克扭曲地大笑道,“像你这样的杂种,就应该好好待在阴暗的角落里,而不是跑出来抢夺别人的东西。” “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成为了阿度兰名列前茅的大侦探。” “不过现在也不晚,”他站在尤纳斯面前,带着胜利者的怜悯,举起枪,“再见吧,尤纳斯。” 可是下一秒,倒在地上的却不是尤纳斯,而是他自己。 “怎么可能?”麦克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的空洞。 而尤纳斯站了起来,站在他的面前:“是该说再见了,麦克。” 尤纳斯的手上血淋淋,那里有一只刚刚被他挖出的,犹如心脏的眼睛。 “你是……怎么做到的……”麦克断断续续地说道。 “有一句话你可能说错了,”尤纳斯平静地对他说道,“这是我第四次发现你的身份了。” 第74章 而我已经给了你三次机会, 麦克。 死去的人无法瞑目,突出的眼球死死地盯着尤纳斯,而尤纳斯只是平静地合上了他的眼睛。 麦克已经死了。 无论他是因为被恶魔蠕虫扭曲了思维,以至于性情大变,还是因为他本身就是这么想的,这都已经不重要了。 好像不管是异化还是外神, 似乎都总能增强人类心中的负面情绪。 看着麦克死去的脸庞,他仿佛还能想起第一次见到对方时,那个青涩腼腆的少年。 “我一定会跟随您的脚步,成为阿度兰赫赫有名的大侦探的!”少年眼瞳亮晶晶地看着他,恳求道, “所以请收下我吧,尤纳斯先生,让我成为你的助手!” 而这一晃, 便是七年。 青涩腼腆的少年,也渐渐变得成熟稳重。 往事仿佛还在眼前,但身边的人已经面目全非。 可是尤纳斯不明白,明明一年前他们还笑嘻嘻地谈着度假的事情,半年前麦克还兴高采烈地告诉他自己准备出去单干……连新的麦克侦探所的地址都已经选好了,再过一个月就能启用,那时的麦克一脸高兴地宣称,自己可以出师了,到时候他的麦克事务所的名气一定会超过尤纳斯事务所……可是一转眼,为什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我不明白, ”尤纳斯看向自己手里的眼睛, 问道,“你明白吗?” 眼睛不会说话, 它只是眨了眨眼,仿佛在回应。 一个又一个人在炮火中哀嚎着死去,可尤纳斯却恍若未闻,他又朝着祭台走去。 …… “看来你没有下狠心做的,其他人已经替你做了。”燕净秋的声音在王太微的脑海响起,她似乎在轻笑。 “闭嘴。”王太微在心中警告道。 自从程衡出现后,燕净秋就一直安静如鸡,直到现在才又在王太微脑海中出声。 “你真的相信他的话吗?”燕净秋说道,“哪有那么巧,程衡刚一出现,天上的直升机就现身了……” “你和他都知道,也许其他完人会困于能力,无法转化更多的人,但你却没有这种限制……你的力量远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强大……” “你在犹豫什么?你在抗拒什么?” “你知道吗,就因为你刚才一瞬间的迟疑,才造成了这些人的死亡……” “你难道没有听到吗?他们痛苦与挣扎的嚎叫,他们想要活着啊……” “也许祭祀无法再进行下去,但是这些来到岛上的人依旧会死——包括那些留在埃赫巴的普通人……” “真可惜,你明明能够拯救他们的——” 王太微:“住口!” 燕净秋的话像是魔咒一样在她的耳边环绕,然而王太微无法否认她那一瞬间的迟疑,因为她在恐惧—— “我一定会帮您的。”一个又一个的眼睛从异化者的手臂上脱落,它们滚到地上,最后停留在某处,横向的瞳孔静静地望着这个角落在发生的事情,仿佛是在见证。 “我一定会帮您的。”桀骜不驯的异化者屈下他的脊背,试图用温热的唇亲吻神灵的脚趾。 “您想要的东西,我一定会让您得到。” 然而他却只得到了神灵惊愕的避让。 “为什么……”眷属抬头注视着他的神灵,但是他的神灵却没有注视着他,这让他的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慌张。 哪怕是知晓自己被羊瞳寄生时,他也从来没有流露出如此痛苦的神色。 “请您看着我!请您看着我!”他慌乱地用膝盖前行,只想让神灵能够原谅他刚刚的僭逾。 “请您一直看着我!” “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所以不要抛弃我、不要避让我!求您一直注视着我吧…… “我知道了,您一定是饿了……”他将大块大块的血肉刮下,那刚刚脱落了眼睛的手臂很快就见到了骨头。 “我的一切都是您给予的,我的一切都将属于您……”他狂热地说道,目光里蕴含的情绪几乎比那些穿着白袍的恶魔蠕虫信徒还要疯狂。 “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一个又一个声音在王太微的身边响起,他们趴伏在地上,像是卑微的虫豸一样仰望着他们的神灵。 仿佛除了眼前的人,他们的心灵再也没有了其他支撑。 然而王太微却感到了恐惧,从骨血里传来的恐惧,她甚至忍不住后退一步,换来了她的眷属更加痛苦乃至扭曲的神情。 只有地上的一只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她做对了吗? 她做错了吗? 为了消除污染、为了让他们活下去,她将这些异化者变成了自己的眷属……可是,这些活下来的人,还是曾经的他们、还拥有曾经的意志吗? 异化者尚且如此,那么普通人呢? 王太微被自己狂热的信徒簇拥着,可她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冰冷的刀锋包围。 她拥有将他人转化为眷属的能力,却没有将眷属重新转化为他们自己的能力。 …… 我们究竟应该选择浑浑噩噩地活着?还是选择清醒又痛苦地死去? 王太微找不到答案。 …… “你怎么总是不明白,被你转化,总比被外神转化、被黑盘羊之眼标记好啊……”燕净秋在王太微耳边叹息道。 然而她的头颅明明没有开口说话,下一秒,就被一只修长而干净的手掐住了脖颈。 “不要受到它的影响,”程衡担忧地对王太微说道,“无论它说了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女人美丽的头颅依旧闭着眼睛,鲜红的嘴唇一动不动,然而她的声音却已经在王太微的耳边响起:“那么他说的话,就值得相信吗?” “明明一直保留着行动能力,却故意被恶魔蠕虫的成员抓住,装到玻璃箱内带来这里……他又想要干什么?” “你难道从来不感到怀疑吗,太微?” “哪怕是完人,也不是所有家伙都能完全掌握自己的眷属,这些半人的身体里流淌着没有进化完全的劣质基因,是——” “咔……咔咔……”蜡像被碾碎的声音在现实中响起。 虽然很快,女人的头颅又会在皮肤的碎片中重生。 “不要相信她的话,”程衡深邃的眼眸专注地看着王太微,他郑重地说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是吗?”王太微说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 “那不是阿度兰政府派来的直升机。”莫罗突然大叫道。 萨莉亚:“什么?” 下一瞬,更加猛烈的炮火从海的对岸攻来,让这些形成数千年的戈壁岩石开始迅速崩解。 不少人因为这强烈的冲击力飞了出去,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惨叫。 “咳、咳咳,这才是阿度兰政府的攻击。”莫罗从地上爬起来说道。 这些炮轰不一定能杀死异化者,却足以阻断他们祭祀的进行。 “为什么!”萨莉亚愤怒地嘶吼道,“克里特联邦不是已经向我们保证阿度兰不会出手吗?” 然而他们却在远处的波涛中看到了船上红头发的士兵。 “该死的克里特人!”萨莉亚咬牙切齿道,“他们欺骗了我们!” 莫罗:“祭司,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萨莉亚看着一片混乱的祭台,还有祭台下的一只只眼睛,横向的瞳孔静静地注视着他们,不知为何,萨莉亚突然感觉有些毛骨悚然。 她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走,”萨莉亚咬牙对莫罗说道,“先撤离!” “只要有黑盘羊之眼在,我们迟早会回到这里!” 可是他们的动作却被异化者们阻拦。 “留下它——”这些异化者几乎已经失去了人形,章鱼的触角布满了整个祭台,海蜘蛛的螯足在半空挺立,更有像是头发一样的海藻慢慢朝着他们爬行。 “留下它——” 虽然这是他们特意收集来的、在众多异化方向中与蠕虫状态最为相近的异化者,但是当他们挣脱束缚,将攻击对上他们自己时,却让萨莉亚等人难得感到了棘手。 这不应该。 虽然这些异化者的确拥有一定实力,但是萨莉亚等人既然敢将他们带到这个岛上,甚至没有禁锢他们,自然是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充足的信心,无论是异化者人数还是武器,都是他们占了优势,哪怕有少数异化者成员在对方突如其来的背叛下受了伤,但剩下的人,依旧能够毫无阻拦地控制住对方——原本是这样的。 但是这些人实在是太疯狂了。 失去手臂就用触手代替,割下头颅就将信仰投向身躯,骨头碎裂就用软肉吞噬敌体,血肉剥离就让毛发化作武器…… 看到这一幕幕,萨莉亚几乎怀疑,究竟谁才是那个外神真正虔诚的信徒。 “留下它——” “留下它——” 它们一同叫嚣着,一同蠕动着,通过唯一仅存的发声器官向在场的所有人传递那如痴如魔般的声音。 和这其中蕴藏的疯狂情绪。 “亵神者……”萨莉亚喃喃道,“只有那些篡夺神灵荣光的亵神者,才会让人如此疯魔。” “轰——” 炮火依旧在轰鸣,从天空、从海上。 而祭台上再一次下起了血雨,战斗从未在这里停歇。 只有拳头大小的石眼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切,横向的瞳孔中一片平静。 …… 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 为了寻找你……为了保护你……为了获取,更多的力量。 “我不需要。”王太微说道。 程衡肌肉一紧,仿佛他所有的努力、期待、渴望都在王太微这一声冷漠的“不需要”中化为乌有。 “你总是这样,”程衡低下头去,几乎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总是在拒绝着别人的靠近、总是在拒绝着别人的帮助……” “可是为什么!”他突然抬起头,用不解而又痛苦的目光望着她,“明明我已经变得和陈勾一样、明明我已经成为了你们的同类!” “你为什么总是要拒绝我!” 他宛如入魔般说道: “——还是因为我的尾巴?” “因为我不够完美?” 王太微看向程衡的尾巴,那是一条足够完美矫健的鱼尾,漆黑的鳞片在阳光下反射着微光,任谁都能看出其中蕴含的力量。 ——可此刻,这条完美的鱼尾却被它的主人几近残忍地撕开,一片片美丽的鱼鳞被无情地剥离。 甚至连他原本光滑的脸颊都开始因为情绪的不稳定而出现了鳞片,随后被他狠狠挖下。 “够了!”王太微忍无可忍地阻止道,“这和你的异化无关!” “我只是、我只是……”王太微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她感觉到了疲惫,不是因为那些眼睛,而是一种来自于心灵的疲惫。 应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 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正确的道路吗? “我当然……需要你的帮助。”王太微艰涩地说道。 程衡终于停止了动作,他定定地望着她,下一瞬,有泪水化作珍珠从他的脸颊落下。 “抱歉、抱歉……我从来没想过……可我总是克制不住自己……” 人鱼如同小狗一样扑到王太微的怀中,漆黑的长发散落在王太微的腿上。 一粒粒珍珠从那里坠落。 “对不起、对不起……但是我实在是太高兴了……” “我真的好高兴……对不起……” 看着因为她的一句话崩溃痴狂,又因为她的一句话又哭又笑的程衡,王太微只感到了迷茫。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突然从空中落下,自带嘲讽的声音在这里响起:“我说王太微,你……” 忽然,来者话音一顿,随即带着浓烈杀气质问道: “——他是谁?” 第75章 “——他是谁!”孟觉气势汹汹地对王太微质问道, 双目喷火,活像一个撞见妻子出轨的丈夫。 而这“奸夫”听到质问,不仅不移开他那肮脏的身体, 还居然敢露出一副不满的样子, 理直气壮地对王太微问道:“太微, 这个人又是谁?” “你怎么从来都没有跟我提起过?” 仿佛他才是那个正宫一样。 简直是恬不知耻! “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和王太微之间的关系!”孟觉暴怒道, “放开你的狗爪!” 作为一个保守的中土人,孟觉简直一刻也不能看到这种伤风败俗的场景。 于是无数黑褐色的触须又开始暴走, 像是潮水一样密密麻麻地朝两人飞去, 不分开两人誓不罢休…… 而程衡则忍不住露出如鲨鱼般尖利的牙齿,蜜色的肌肤中开始覆上一层浅浅的黑鳞,抵抗住了这些想要择人而噬的榕树根须,他鱼尾一甩——将王太微缠得更紧了。 孟觉见此更是暴怒, 更多的触须从他身上爆发:“卑劣无耻!” 而原本处在迷茫中的王太微也总算恢复了理智,她无言地推开了将她缠得紧紧的人鱼,又将这些缠绕上她身体的触须拍下。 “停下!”见到这剑拔弩张的两人, 她觉得自己的额头都开始有些疼。 “太微……”将一把触须尽数碾碎后,程衡转过头来,有些委屈地看着她。 至于孟觉更是怒火中烧, 然而他一腔愤怒却没有理由发泄,最后只能大声斥责道:“王太微, 你对得起幸垣吗!” 所以这到底和幸垣有什么关系啊……王太微无言道。 “幸垣?那个无忧集团的大少爷?”作为珍珠号上的船员,程衡自然不会对邮轮上的超级vip乘客一无所知。 他低下眼帘, 有些失落地对王太微说道:“看来我不在的日子里, 太微你认识了很多朋友……” 接着又用那双泛蓝的深邃眼眸湿润又依恋地望着她,一副害怕自己被抛弃的样子,欲言又止……配上他异化后宛如海妖一般俊美妖异的面容,简直让人忍不住心中生怜,然而王太微却被看得心头发怵。 怎么回事?程衡失联的这段时间是去哪里学了什么吗?怎么感觉奇奇怪怪的? “呵,搔首弄姿。”而孟觉的毒舌程度似乎更上一筹了。 程衡脸色一僵,随后就用更加可怜的神色看着王太微:“太微……” 王太微移开视线,为了转移话题——当然也是为了解答自己心中的疑问,她对孟觉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还好像是从天上跳下来的。 见到王太微没有理会那个只知道搔首弄姿的家伙,孟觉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脸色也舒缓了下来,他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某个不自量力的家伙。” “这些直升机,是你带来的?”王太微有些惊疑。 “哼,”这回孟觉看上去有些得意,“我不是都说了吗,今天会有一艘来自中土的船……” 王太微:……你也没说这艘船上还装着一堆直升机和炸药啊。 随即孟觉又皱眉道:“不过,你是怎么那么快来到这座岛上的?” 他的声音又突然变得寒冷:“是有人煽动了你。” 地上的一块块皮肤原本正在蠕动重聚,听到这句话后,它们停顿了一下,最终躺了下来,安静如鸡。 孟觉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程衡,程衡被他看得心中不爽——不,应该说,在看到这家伙的第一眼,他就已经很不爽了。 “我可不会干涉太微的自由,无论她想要做什么选择,”他冲孟觉冷冰冰地说道,然后又勾起一个挑衅的笑容,“恐怕也只有某些弱者,才会畏首畏尾,顾虑这个顾虑那个,连让太微自由选择的权利都做不到……” 程衡温柔地看着王太微:“无论你想去哪里,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我都会帮助你。” “不需要顾虑,不需要权衡。” “——我会让你得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我会保护你,不计代价地保护你——而我也一定会拥有,在任何境地都能保护你的力量。 哪怕不惜一切代价。 “至于某些弱小的家伙,还是好好在阴暗角落里自己待着好了。”他嘲讽道。 王太微被程衡专注的目光看得内心一怔,而孟觉则被对方嘲讽的话激得怒火冲天。 弱小、弱小……孟觉忍不住攥紧拳头,他自幼最恨的,就是这两个字。 程衡的话几乎要刺到他的心里,但是他孟觉是谁?论抬杠,他就从来没有输过! “呵,所以就被人封在玻璃箱里装死吗?”孟觉同样开启了嘲讽模式,他想起这只人鱼是谁了,“也是,无能的人总要为自己的无能找一个借口,明明是没有资格得到陪伴的机会,却偏偏说些什么自由……” “好像别人的自由是你给的一样——太可笑了吧?”孟觉冷嘲热讽道,“我看某些人被关在箱子里的时候,只怕是嫉妒得要疯掉了吧?” “闭嘴!”程衡顿时变得愤怒起来,“你懂什么!” 你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想要靠近她的欲望? 你知道我在见到她的那一瞬有多想杀死那些阻挡在他们中间的恶心家伙? 而这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保护她。 所以不可以……再嫉妒、再不甘,也不可以…… 可是孟觉才不会停止,他继续讥嘲道。 “哦,我想起来了,我好像在更久之前也见过你吧……” 孟觉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在那艘邮轮上……我好像还听到过什么流言,说是某个餐厅的侍者趁朋友出门的时候横刀夺爱、故意挖墙脚……” “只可惜啊,对方的眼里完全没有你呢……” “还有,你的性格看起来和以前很不一样呢?我记得我在邮轮的餐厅见过你,感觉和现在完全是两个人啊……说起来,你如今看起来倒是和你的那个朋友有些相似……他叫什么来着?陈顾?陈侯?” “可惜啊,搔首弄姿、过犹不及……你似乎完全没有学到你朋友的精髓嘛……” “这算什么?”孟觉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用夸张的语气讽刺道,“东施效颦?” “住口!”程衡的神色瞬间变得阴郁,边缘泛蓝的瞳孔中央,仿佛有漆黑的风暴在涌动。 等等,原来程衡在学陈勾吗?完全看不出来啊?王太微难得感到了惊讶与疑惑。 “够了。”王太微抓住了程衡的手臂,“陈勾的情况特殊,连我也不知晓他为何身上没有异化特征,所以你不必因为异化出了鱼尾而学习别人……” 这没什么好自卑的。 王太微感到程衡的心情迅速好转,眼中的风暴也消失了,但另一个人的脸上却开始酝酿出了乌云,孟觉的神情变得阴郁起来。 “当然,我也很感谢你以前给我提供的信息,还有你现在赶来帮我……”王太微迅速对孟觉说道。 孟觉阴沉的脸色勉强好了一些:“哼,我可不是来帮你的。” 王太微对孟觉能找来一堆直升机感到困惑,而孟觉仿佛察觉了她的疑问,冷哼一声,回答道:“别猜了,这是我以前做律师的人脉。” 王太微:“那这些海上的军舰?” 孟觉:“这是阿度兰和克里特的军舰……说来也奇怪,这些政客居然会改变主意。” 连孟觉都感到了疑惑,不过作为被害妄想症的他很快就笃定道:“看来又有阴谋。” 接着他又状似不经意地抱怨道:“如果不是因为中途遇到了大雾,我早就到达了这里,哪里还需要耽搁那么久?” 大雾…… 王太微突然看向了程衡,她记得,鱼人拥有在海上起雾的能力。 那么人鱼呢? “其实我……好吧,”程衡低头认错道,“我的确有想过借助恶魔蠕虫的祭祀获取更多的力量,早日完成二次进化……” 听到程衡的话,王太微居然并不感到惊讶……也许是早有预感。 “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这场祭祀真正成功,”程衡连忙着急地辩解道,“我只是想在他们联系上外神前,吞噬掉他们的力量……”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看来你想做那个黄雀啊。”孟觉阴阳怪气道。 “看到了吧,王太微,”孟觉扬起下巴,依旧带着讥嘲的语气,“你现在应该知道,谁才是那个真正站在你身边的人了?” “但是你又好到哪里去了?”程衡抬起头,有些不屑地望向他,“你不也是冷眼旁观吗?” 孟觉:“可我来了!” 程衡:“我也驱散了迷雾!” 孟觉冷笑道:“那我总没有推波助澜!” “我没有推波助澜!”程衡冷冷地看着他。 “这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而我只是想在其中获得最大的利益而已,”程衡的瞳孔如深海一般黑暗,也如深海一般冰冷,“不是我举行的祭祀,也不是我将污染传染出去。” “我可不会为我没有做过的事情承担责任。” “恶者吞噬弱小,而我吞噬恶者……”他冷笑道,“好歹我的计划里还会处理这些无聊的外神信徒,难道不比你们这些装聋作哑的家伙要好?” 孟觉:“可笑,所以选择放任的你难道还把自己当成什么英雄了吗?” 程衡:“我可从来没有说过我是什么英雄,只是不想浪费这种难得的机会而已……反正注定要有人死,又注定要有人受益,那么那个受益的人为什么不能是我?不过也是,毕竟你这么弱小,连我的鳞片都打不破,根本就没有什么能力来掺和一脚,自然是要奋力打击能掺和的人……真是丑陋啊,这样嫉妒的嘴脸……” 孟觉:“嫉妒?呵,真是可笑啊,从我这里学来几个词就可以随便用吗?你这种虚伪的家伙……” 程衡:“哈,像你这样弱小的人也就只能在嘴皮子上过过瘾了……” 王太微:“安静!” 她想问他们有想过那些祭品吗?但是不用问,她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程衡似乎比分离时更加冷酷了,孟觉也比异化前失去了更多的同理心,而她似乎也变了。 在远处的战斗声中,还夹杂着人们的哀嚎,只是这些声音已经越来越轻了,因为死的人已经越来越多。 于是王太微知道,这场祭祀已经不会再继续下去了,然而她却没有特别高兴的感觉,反而觉得有些沉重。 孟觉似乎总是很容易察觉到王太微的情绪变化,于是他又开始嘲讽道:“王太微,你又开始天真了。” “你觉得我让直升机轰炸这些人太过残忍吗?”孟觉冷笑一声,“我早就说过了,该死的人总是要死的。” “这总不会比他们浑身长满眼睛要更加残忍。” “更何况,他们的国度——那些军舰,不是也是这么选择的吗?” “他们的死亡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你。” “不,我没有在想这些……更何况我也没有资格想这些……”王太微说道,“我早就知道……在那艘邮轮上的时候,我就应该知道,我救不了所有的人……”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 “我只是觉得,也许我来或者不来,并不会给这座岛,还有这座岛上的人,带来任何改变……” 她果然不是什么救世主…… 赵阑,而你也果然没有出现。 “喂,王太微。”孟觉想要走上前,然而王太微却退后了一步。 她静静地看着远处血肉纷飞的祭台,喃喃道:“或许应该说,因为我的到来,似乎使这场祭祀,变得更加可怕了。” …… “把它留下——”肢体纷飞的祭台上,那团血肉如是说道。 第76章 “把它留下——” “把它留下——” 血肉们蠕动着,唯一仅存的发声器官反复在人们的耳边咆哮,宛如有数万只蝉一起在他们的耳朵里轰鸣。 “——将它献给我的主!”它们一同喊道。 明明眼前的怪物只剩下了一张嘴,可却仿佛有数个人在这里一同开口, 回声在人们的耳边不停回响, 震得人耳膜充血。 是的, 怪物。 哪怕是在见多了各种生物的恶魔蠕虫信徒面前, 眼前的怪物, 也称得上是惊悚和诡异至极。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可以用手、腿、躯干等等描述或者分门别类的异化者肢体,而是一堆纯粹用血肉组成的鲜红肉山! 萨莉亚仰视着这团不可名状的血肉,却看不到它,或者说它们的顶端。 高大的肉山甚至使天上的直升机都开始避让,数不清的炸药从空中降落, 然而来自天空的集中炮轰却无法给这堆肉山带来实际上的伤害, 血肉伤口愈合的速度远远大于这些炮火造成伤害的速度。 最后天上的袭击者们似乎都已经开始放弃了,他们远远地避开了这里,而庆幸的是,这团血肉对他们的离开没有任何反应,它,或者说它们,它们的目标似乎永远都只有一个—— 那就是取悦它们的主。 “把它留下——”血肉蠕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这座血肉之山上破壳而出,最后从猩红血肉的中央,突然钻出了一个头颅,那原本属于异化者的头颅没有了眼睛——也许是在什么时候被萨莉亚的下属挖下,而它原本属于眼球的地方却漆黑一片,只剩下了两个黑洞,而它,或者说它们,正用那双黑洞直直地盯着萨莉亚——和那只从未合眼的羊瞳,它们用那唯一的嘴唇发出无数人重合的呐喊: “留下它——” “它注定属于我的主——” “疯子。”萨莉亚喃喃道,她的脸色是少有的苍白,而此刻她的两只手臂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颜色鲜艳的珊瑚虫正在断臂的伤口处蠕动,而她的腿也失去了人类的形态,化作了一条条不停蠕动的珊瑚触手。 黑盘羊之眼就被她放在了触手之中。 莫罗已经消失了,就在前不久,她亲眼看着对方被这团血肉杀死,最后化作同样的血肉,被容纳其中。 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群亵渎神灵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 萨莉亚想到了刚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确因为那些亵神者眷属疯狂的袭击而略显下风,不过很快,数量和武器的优势让他们很快就反败为胜、掌握了主动权。 这些背叛者一个又一个地被他们击败、碎裂,然而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恶魔蠕虫的信徒们突然发现,无论他们怎么肢解这些人的身体、进攻他们的要害,都无法彻底杀死这些亵神者的眷属。 更可怕的是,他们的血肉像是有活性一样,开始不停地重聚——甚至是融合! 尽管所有异化者的血肉都会在离体后保持一定的活性,但绝没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大部分都会在离体后死去,更何况是融合! 众所周知的相性和排异反应像是失去了作用一样,萨莉亚等人只是惊异了一刹那,这些零散在四处的、原本属于不同异化者的血肉就开始迅速地聚集起来,化作了一座恐怖的血肉之山。 “把它留下——” 在他们惊恐的目光下,这座肉山重新开始了攻击。 明明融合在了一起,它们却没有失去原本的能力,无数形态各异的触须从血肉里钻出来——那上面有属于不同生物的异化气息。 这座肉山,简直就像是一个完美的、没有任何排斥的异化生物基因融合体,如果是在实验室,萨莉亚一定会兴奋地将它们作为实验体,观察它们的身体和思维,然而此刻却是在战场,而这团最完美的血肉,却是异化者最恐怖的敌人。 萨莉亚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被对方杀死——这原本并不能使萨莉亚动容,在她将自己的灵魂交予伟大的神灵时,她就已经有为伟大神灵献上一切的准备,哪怕是付出她自己的生命。 可让萨莉亚惊惧的是,那些被杀死的恶魔蠕虫信徒,他们的身体会很快被吸收进那团血肉中,而他们原本的力量也就成为了这团肉山的力量— —肉山变得越来越大,而里面的呐喊声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萨莉亚几乎听到了莫罗和其他信徒们的声音—— “把它留下——” 他们的声音与那些背叛者融为一体,仿佛他们的灵魂也与对方合二为一。 萨莉亚仿佛看到了莫罗的头颅正在那血肉之山的顶端冲她微笑。 这是何等可怕的同化? 这是何等可怕的侵染? 黑盘羊之眼的污染尚能因为不可见而规避,这样的污染又能用哪种方式来躲藏? 萨莉亚终于忍受不住了,她从祭台上奋力跃下,连接在一起的珊瑚触手几乎在违背主人意愿地发抖。 “怎么可能?”萨莉亚神色苍白地用触手抱着羊瞳,“亵神者怎么可能拥有这种力量?” 如果这世界上的所有亵神者都有这样强大的异化能力,那还要他们这种普通异化者做什么? 难道他们的进化,就只是成为那些亵神者的食物和玩具吗? 最让萨莉亚感到愤恨和恐惧的,是那个在暗处的亵神者,始终都没有出现…… “果然,这些篡夺神灵荣光的亵渎者,才是我主最大的敌人……”萨莉亚喃喃道。 哪怕是在此刻,这位恶魔蠕虫的忠实信徒依旧在为自己的伟大神灵担忧。 血肉中生长出的无数触须飞速地朝想要逃跑的萨莉亚涌去,然而突然,它们停顿了一下,或光滑或粗粝的触手中突然裂开了一条条细微的缝隙,随即,一只只属于羊类的眼睛迅速从里面钻出…… 这就是萨莉亚能够坚持到现在的原因了,她手中的黑盘羊之眼,依旧能够对这堆血肉组成的怪物产生影响——虽然这样的影响很快就会被消除。 无数人的咆哮从萨莉亚的身后传来,一只只眼睛从触手们身上掉落,留下一个又一个还未完全愈合的缝隙。 眼睛似乎变得更多了,祭台上、祭台下,到处都是眼睛。 如果一个人突然降临了此处,那他一定会发现,在密密麻麻的羊瞳注视下,他几乎无从下脚。 眼睛们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血肉蠕动着,钻出了新的肉芽,偏执又疯狂地朝着原始石眼的方向生长。 而萨莉亚没有离开太远——事实上,她并没有想过逃跑,她无法忍受自己的失败,而且她知道,无论是身后那团诡异的聚合体,还是空中的不明势力,以及海上阿度兰和克里特的联合军舰,都不会放任她的逃离。 所以萨莉亚转身冲向了角落——那些他们收集来的怪物所在的地方,这些本来同样是他们献给神灵的祭品……当然,现在也是。 萨莉亚要做一个疯狂的尝试,以这些岛上的尸体、怪物、眼睛……还有伟大神灵信徒的灵魂和身体——包括她自己,来为伟大神灵的一丝意念降临创造容器。 没有人知道,在不可见的地下深处,这座岛所有的区域都早已被画满了鲜红的祭文。 也许不会成功……不过没有关系,作为外神信徒的萨莉亚同样疯狂。只要一丝成功的可能性,就足以让她去做出尝试。 更何况…… “神啊,我一定会证明——”萨莉亚的眼中充满了偏执,而她的话语里则满是狂热,“我一定会向您证明,我才是那个最忠实的信徒……” “哪怕是那些亵神者的眷属,也决不能与我相比!” “嘶嘶嘶——” “嘶——” 正常人难以理解的声音再次在这座岛上响起,仿佛引起了谁的共鸣一样,整座岛都莫名被这样的声音环绕……而从那全新肉芽中长出来的触须,又重新开始了停顿。 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那座肉山内部挣扎涌动,一个又一个的头即将从血肉中涌出,想要重新发出属于外神信徒的嘶鸣……却又再次被血肉包裹住、一同裹挟着沉入更深处。 而萨莉亚觉得自己的意识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她整个身躯似乎都得到了升华,从来没有过的饱腹感,开始逐渐填充她的身体……而她的灵魂仿佛脱离了躯壳,轻盈无比,有五彩缤纷的烟花开始在她的脑海中绽放,她将从以未理解过的全新角度重新审视眼前的世界…… “神啊,是您吗?是您在恩赐您忠实的信徒吗?”在这样的全新感官中,萨莉亚几乎要落下泪来。 可是下一瞬,萨莉亚却感觉自己的身躯逐渐变得沉重,灵魂又重新开始坠落…… 萨莉亚感到了慌乱,然而很快,这样的慌乱也消失了,被她遗忘了。 萨莉亚实在是太困了,疲惫和倦意像是雨点一样打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慢慢地滑了下去。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上滚落,萨莉亚困倦地睁开眼皮,看了那东西一眼——是眼睛?还是石头? 算了,那都不重要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萨莉亚忽地一惊。 眼睛?她的眼睛呢? 直到摸到自己心口的眼睛,萨莉亚才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眼睛还在。 她终于放心地倒了下去,彻底睡着了。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穿过她的身体,取出了那只眼睛。 属于羊类的横瞳,依旧安静地望着对方。 第77章 男人摊开手掌,静静地看着手里的羊瞳,而那只羊瞳也这样静静地望着他。 很快,他的手掌中突然裂开一道大口,安静的眼睛被这裂口迅速吞噬,随之消失不见,而他的手心也开始快速愈合,重新变得平滑。 男人感觉自己似乎变得更加困倦了。 他捡起那颗从蠕虫身上滑落的原始石眼, 蠕虫黏稠湿润的分泌物沾了石眼一身,好像整个眼球都被蜗牛爬过一样。 地上的萨莉亚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 被转化成了一个长条的透明蠕虫, 没有四肢和头颅, 也让人分辨不出它的头和尾……不过也许是被黑盘羊之眼吸收生命力的原因,仪式因为污染被打断, 萨莉亚的身体并没有转化完全, 透过对方透明的皮肤, 还能够看到它体内没有彻底消失的、不成型的内脏…… 大概是在对方背部的地方,还出现了两个肉球,不过因为异变的中断,这两个肉球没有再继续生长,而是随着它们主人生命的消失永远停留在这里。 拳头大小的黑盘羊之眼被男人拿在手上,白色的球体表面布满了红色的血丝,在眼球的正中央,毫无感情的横瞳静静地注视着对方,而对方回以它的,是一双同样没有感情的横瞳。 横向的眼瞳悬浮在暗金色的虹膜中, 莫名有一种诡异与森然。 这是尤纳斯第一次实际接触到这只原始石眼,却不是他第一次知道它的存在。 在那场揭晓世界秘密的聚会上, 王太微等异化者离开之后,恶魔蠕虫的成员便以观察怪物名义,让他们看到了羊瞳——当然不是这只原始的石眼,而是它的子体。 普通的人类承受不起羊瞳本体的污染,哪怕是恶魔蠕虫的成员,也不想在祭祀还没举行前就创造一堆眼睛的聚合体来惹人注目,便使用了原始石眼的不知道第几代子体,来给这群普通人播种更隐蔽的污染。 可是与或困倦或无知无觉的其他人不同,在看到那只横瞳的一刹那,尤纳斯突然感到了一阵心悸。 有无数视野和画面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几乎令他的脑海一片空白,最后靠着大脑的自我保护能力,他才终于遗忘掉这些数千万的信息,没有当场因为头颅爆炸而死。 疲惫、困倦、遗忘……对其他人来说,这是一种污染,是他们生命力的流失,是羊瞳通过他们的身体来繁衍子体,但对尤纳斯来说,这却是他的身体保护他的一种方式。 而在那千千万万的画面中,他也看到了,出现在别人瞳孔中的那只石眼——这一切最初的起点。 尽管他很快又再次遗忘。 拿到这只所有羊瞳的母体时,更多的记忆在尤纳斯的脑海里复苏。 ——克里托斯说的没错,他是让他们来送死的。 …… 起雾了。 比之前更大的雾弥漫了整座岛屿,从天空一直到大地,甚至是更遥远的海域。 天空中的直升机内部一阵骚动,最后像是收到了什么讯息一样,一个又一个地离开了这里。 岛屿对面的海域中也响起了警铃,军舰们停止了轰炸,停留在原处,警惕地观察着这座岛屿……然而迷雾已经掩盖了一切,他们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清,甚至再也无法辨别那座海岛的方位。 岛在他们面前消失了,或者说,被掩藏了。 “留下它——” “留下它——” 突然,那座高大的血肉之山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呐喊,它们像是无头苍蝇一样,慌乱地在附近四处翻找。 “在哪里?” “在哪里?” “不见了……” “要献给主的眼睛不见了……” 黑盘羊之眼的气息突然消失了。 “不——” 或尖利或醇厚、或嘶哑或低沉……无数人的声音在这里重合,然而所有人的声音里都充满了慌乱和恐惧,还有深深的痛苦。 它们恐惧,恐惧自己没有让主满意——更恐惧自己被主抛弃。 这明明是主唯一的要求,可它们却连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任务都没有完成……一想到主失望的眼神,它们就仿佛觉得自己的心脏开始碎裂。 “在哪里!” “在哪里!” 它们的声音逐渐变得偏执和疯狂,无数形态各异的触手在空中乱舞,失控的血肉逐渐在岛屿上蔓延,一座座山丘在它们的攻击中被摧毁……如果它们不是出现在孤岛上,而是出现在城市中,那么或许它们就会代替那些祭祀,成为毁灭城市的武器…… 信徒们不断发泄着自己不甘的情绪,直到它们听到了一个声音…… “——停下吧。” 大地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紧接着,无数散开的血肉突然朝着这里疯狂汇聚。 “我的主——” “我的神——” 它们忘记了一切,痴狂又着迷地汇聚到王太微的身旁,为她赞咏,向她忏悔。 王太微看向大地,那里是一片血红,几乎看不到黄沙和戈壁,入目的只有一层又一层蠕动的血肉,像是一片会移动、会说话的尸山血海。 而这尸山血海的形成之初,不过只是几个被她异化的普通异化者而已。 这算是什么? 它们是什么怪物? 她又是什么怪物? 这座岛上已经没有活着的人了,有的,只有怪物和怪物。 “我的主——” 血水和肉山蠢动着朝王太微靠近,没有皮肤的肌理一片又一片在王太微眼前展现,像是肉铺里被屠宰好的红肉融合在了一起,变成肉山虫一样朝着王太微爬行……令人作呕。 王太微又想要反胃了,除此之外,她却感到了一种难以自持的饥饿,王太微忍不住捂住腹部,从身体深处传来的饥饿感和兴奋与她精神上的厌恶排斥相互抗争,令她忍不住露出抗拒痛苦的神色…… 滚开! “不——我的主——”像是察觉到了王太微的排斥,这堆血肉组成的聚合体开始发出痛苦的声音,宛如有无数人在她的耳边哭泣哀求。 不要厌恶我—— 不要排斥我—— 我的主—— 血肉开始涌动,最后从那座肉山里,浮现出了一个头颅,那是第一个被王太微转化的异化者的头颅,他黑洞般的双眼被装了两个红色的肉球,像是在模拟人类的眼睛——它们原本失去的眼睛,他唯一的嘴巴开始一张一合,最后勾起一个僵硬的、讨好的微笑…… “我的主。”他说道。 这一次,没有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声音,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他的笑容也逐渐从僵硬变得柔和,越来越自然。 在头颅从肉山中显现后,他的脖子也很快开始生成,皮肤包裹了血肉,然后是躯干、双臂、手指……一直到他的腰腹,然而他的下半身却始终与肉山相连接,这使得他的上半身看起来哪怕再像是人类,那与血肉之山始终无法分割的下半躯体也无法说服任何一个人。 然而王太微只觉得悲哀。 它,或者说它们,在讨好她。 意识到她对它们这种非人形态的抗拒后,它们自然而然地分化出躯体和五官,想要借此亲近她、挽留她。 可是哪怕它们再像是人,却也已经不是人了。 看到王太微对它们的样子没有反应,异化者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随即它的五官开始变得扭曲。 “我的主——” “我的主——” 它的声音渐渐从低沉变得嘶哑,最后它的五官换做了另一个人的样子,它的声音也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但都没有让它们的神灵动容。 一个又一个人的脸在这个头颅中显现,一个又一个的声音在这个岛屿中呼喊。 最后它们的声音越发痴狂,头颅中的五官越发扭曲,一个又一个的肉芽开始在这座尸山血海中显现,像是要挣扎着长出一个又一个新的头颅…… “停下吧……”王太微有些疲累地说道。 于是那个头颅又回到了最初的长相,一个又一个的肉芽被它无情地撕裂,又化作新的血肉重新融入这座血肉之山。 王太微几乎有一种错觉,释放怪物来到这个世间的人不是恶魔蠕虫的信徒,而是她自己。 而事实仿佛也正是如此。 在外神的信徒死亡后,现在对世界最大的威胁,已经不再是想要侵袭世界的恶魔蠕虫,而是眼前拥有吞噬本能的怪物。 “我的神灵、我的主人……”它痴迷地看着王太微,俯首在她的面前,想要亲吻她的脚趾。 看着眼前她忠诚的眷属,王太微却只觉得悲哀。 她知道眼前的怪物已经不是那些最初的异化者,而是一堆基因和人格上的混合体……也许它们还拥有着过去的记忆、也许它们还保留着过去的思维,但是它们已经不再拥有过去的情感。 混乱才是这个怪物的本质,如今的平和只是因为它们视她为主,因为它们是她的眷属。 吞噬和热忱,是它们唯二的本能。 王太微庆幸自己没有转化更多的眷属,却又因为这样的庆幸而感到悲哀。 原本嘈杂的岛屿此刻安静得吓人,那些不停向萨莉亚等人咒骂、求饶、恳求的普通人已经彻底死去,王太微的到来并没有改变他们的命运。 无论她转不转化他们,这些人注定无法活下去…… 或许孟觉说的是对的,死亡是他们既定的命运……可是他们该死吗? 那里面有恶贯满盈的罪犯,也有乐于助人的警探,还有更多的,是在黑与白的间隙中生存、普普通通的芸芸众生。 不过……也许对他们而言,怀抱着对太阳神的信仰而死,总比灵魂被束缚在无法解脱的血肉中要更好。 肉山上的肉芽们又开始疯狂蠕动了,那个头颅还没有彻底俯下身,就开始露出痛苦的表情。 嫉妒、嫉妒、嫉妒…… 这个位置应该属于我! 我才是那个能靠近祂的人! 若非王太微的存在,恐怕它们就要开始互相厮杀吞噬了,哪怕吞噬到最后,它们依旧无法分离。 而没有了王太微,强大的再生能力和永远不会消失的饥饿感会占据它们的脑海,它们会不断不断地吞噬发展更多的血肉。 ——这就是她的眷属,她创造出来的失控的眷属。 她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一个人有方法杀死眼前的怪物——那就是她自己。 眼前的血肉们突然平静下来,像是察觉到王太微的想法,它们看起来仿佛充满了喜悦,并开始将这样喜悦兴奋的情绪传递到四处。 吃掉我吧…… 吃掉我吧…… ——让我们与你,融为一体! …… 是的,这就是唯一能杀死这只怪物的方法。 第78章 王太微感觉到了饥饿。 这饥饿一直藏在她的本能之中、她的基因之中, 无法排除、无法超脱,与这样的饥饿比起来,仿佛她过去的所有饱腹都是掩耳盗铃, 都只是她的幻想, 只要她还存活在这个世上一刻, 她就永远无法摆脱这样的饥饿, 永远、永远…… 这是来源于她身体的饥饿,也是来源于她灵魂的饥饿,而此刻,她的眷属、她的食物,已经将自己烹饪出最完美的气味、最完美的色泽,等待着她的享用……而她只需要接受,就像是接受鸡鸭牛羊一样接受它们的血肉。 而她将品尝到前所未有的美味和充实感。 “你还在等待什么呢?”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 熟悉的如蛊惑一般的声音在王太微的耳边响起, 却让她感到了清醒。 在这炼狱一般血肉纷飞的岛屿上, 王太微找不到燕净秋的碎肉, 但她的声音却让王太微突然从恍惚中醒来。 不。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完人、所谓的天选者,那么她宁可做一个永远饥饿的怪物。 反正这世界上死不了的怪物, 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待在这里、待在这座岛上, 不要让任何人发现你们的存在。”她对眼前的怪物命令道, “直到我再次到来之前。” “我的主——” 它,或者说它们,再次感到了痛苦,仿若灵魂被切割的痛苦,主厌弃它们的味道,拒绝了它们的献祭,它们将与它们的主分别,它们将再次失去主的注视,直到那未知期限的重逢到来之前。 可是痛苦之中,它们却又再次感到了喜悦,这是与主做下约定的喜悦,这是与主终将重逢的喜悦,在那重逢的时刻到来之前,它们将永远带着期盼相遇的喜悦,在这里迎接主的到来…… 这是主对它们的许诺,它们相信,在这未知期限的分别时光中,主不会遗忘它们的存在,而它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用时光将自己烹饪成更美味的食物,献给它们的主…… 这样的喜悦更甚于那灵魂中不断涌出的饥饿,为此,它们愿意在这里等待,忍受饥饿的痛苦,只因为这是祂的命令。 “我的主——” 它们从来臣服于它们的主。 血肉之山宛如水一般流下,很快就变得矮小,然后流入了砂石和戈壁滩下面,像是流沙一样消失了,还原出沙土本来的荒芜颜色。 见状,王太微松了一口气。 她并不能完全控制她的眷属,否则,他们不会变成一堆黏合成的血肉,这座血肉之山,本来就是这些异化者失控的产物。 但在某一层面,她又仿佛能完全掌握她的眷属,令它们不能违背她的命令。 她不能完全控制她对其他人的异化,也不能控制这种异化最终带来的影响……却能控制被她异化的眷属的灵魂和信仰——被它们视作信仰。 完人、天选者……亵神者。 王太微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萨莉亚又会称她为亵神者,现在,她似乎有些明白了。 她失控的眷属解决了,虽然暂时没有消除它们的其他办法,但是如果能够遏制它们的吞噬欲望,令它们不出现在人前,同样也是一种解决方式……这是一个她觉得棘手,但是从某一方面来说也是最不棘手的待处理事项。 一小部分雾气在她的身边涌动,似乎在为她的选择叹气,但是很快就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触须驱散。 王太微没有理会自己身边突然出现的暗潮,现在,还有一个棘手的待处理事项还没有解决。 她看向远处,那些存放着怪物的玻璃箱居然在那接连不断的轰击中幸存下来——或者是因为那些运用了未知技术的玻璃确实是来自于擅长科研的弥萨亚,拥有着足够的防弹能力,不过因为萨莉亚的献祭,虽然玻璃箱依旧完好无损,里面的怪物却大部分都已经化作一堆粘液了,只有少数还能动弹。 因而在这座岛上,从轰炸中存活下来的,除了玻璃箱内的一两只怪物,就只有那个站在虫化到一半的萨莉亚身边,一直朝着这个方向的男人了。 在解决这件事之前,王太微也许需要更正一下,失去了血肉覆盖的戈壁并没有完全恢复原来的颜色——因为在那些荒芜的黄沙之上,还有一只只属于羊类的眼睛,正静静地望着这里。 …… “尤纳斯。”王太微缓缓道。 而对方也终于抬起了头,一双横向的瞳孔矗立在暗金色的瞳膜中,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 看着他手里的原始石瞳,再怎么愚蠢的人也该知道,对方绝不是什么无辜被牵连的祭品,更不是什么对眼前场景一无所知的人……甚至,他可能就是这个局面的一手缔造者。 哪怕是依靠外神力量的萨莉亚,也不会时时刻刻注视着那只来自星空的羊瞳,最后更是因为羊瞳的污染而死,可是尤纳斯,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握着黑盘羊之眼,除了他双目中的那两只横瞳,他身上并没有长出任何瞳孔,更没有异化成一堆没有眼睛的怪物。 尤纳斯似乎是不同的。 哪怕他不是完人,却同样与其他人存在着区别,尽管王太微不知道这样的区别从何而来。 难道他也是外神的信徒吗? 某个拥有更强大力量的外神?可是尤纳斯从来没有像萨莉亚一样宣传神灵的伟大,更何况,他信仰着阿度兰人的创世神——太阳神。 既然是太阳神的信徒,又怎么会去信仰外神?而且哪怕是太阳神,王太微也仿佛能感受到他的信仰只是浮于表面——他并不真正信仰什么东西,他只相信他眼前所见。 这是一个侦探,他热衷于探索秘密,同样只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东西,而神灵,在过去的许多年里,都只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哪怕是外神,也只能用呓语和梦境来影响信徒,无法真正的现身。 祂们当然无法让一个侦探信仰。 也或许正是因为他是侦探,所以才会在王太微之前,就更加敏锐地发现了线索,并付出了行动。 王太微艰涩道:“你是什么时候……”做出的计划…… 而这场献祭人类的祭祀,你又参与了多少? 熟悉的无力感再次出现在王太微的心中,就像她折断手脚被温南霜拖向漆黑无光的暗室,就像她在满船尖叫声中看到“陈勾”对她勾起一个微笑…… 年幼时王太微时常困惑,为什么人们说的话与他们做的常常并不一样?长大后的她学会不再问这个问题,但是欺骗和隐瞒,却依旧在她的身边上演。 ……也许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来到这里,来到这座岛上。 戈壁上、祭台上、岩石上、山丘上……无数只横瞳的眼睛眨了眨,随着尤纳斯的视线转动,投向了王太微,仿佛它们受他掌控。 而尤纳斯则像是唯一的胜利者一样,站在萨莉亚的躯体旁…… 不,不对。 王太微突然惊觉,假如天空中的那些直升机是来自孟觉的指示,那么海上的那些军舰又是来自哪里? 按照萨莉亚的话,他们似乎早就与阿度兰政府中的某些人达成了协议,本不该出现这样的变数…… ——除非有谁做了什么。 更何况,这场祭祀并没有成功,而没有成功的原因……是那只眼睛。 “那些军舰是你带来的。”王太微突然看向尤纳斯。 “我带来的……”尤纳斯暗金色的瞳膜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他看向王太微,又看向被雾气淹没的海的方向,仿佛是在回忆,最后他喃喃道,“你说的没错,他们是我带来的……” “尤纳斯……”王太微蹙眉,尤纳斯的状态看上去莫名有些熟悉……有些像是巨树化后的幸垣,虽然没有对方迟钝,但是似乎也并没有好上多少。 “你说的没错,”尤纳斯似乎回忆起了更多的内容,喃喃道,“他们都是我带来的。” “所有人,都是我带来的。” 他望向那片长满了眼睛的戈壁,沉默了许久:“是我让他们来送死的。” 尤纳斯横向的瞳孔里有些悲悯,却又有一些称得上是冷酷的无情。 “……我不明白。”王太微说道。 尤纳斯:“因为眼睛。” 王太微:“眼睛?” 尤纳斯看向自己手中的黑盘羊之眼,他像是一个老朋友一样,对王太微缓缓说道:“他们都是那天去过俱乐部的人,亲眼见过羊瞳——哪怕是原始羊瞳的子体。” “因此,他们都受到了异化——同时,他们还会将这种异化带给别人。”尤纳斯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酷,“这就是他们必须死亡的原因。” “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尤纳斯的确是为破坏这场祭祀而来的,并非为了获取更多的力量,而是为了阻止更多的伤害……而不幸的是,就跟孟觉说的一样,有些人,总是注定要死亡。 王太微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海面上的军舰早已说明了一切——这些人的国家和政府,早已抛弃了他们。 ——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最后,她只能轻声问道:“那么,那些还在埃赫巴,遭遇了二次污染的普通人呢?” 尤纳斯回答道:“他们依旧只是携带者,还没有成为传染者。” 尤纳斯看着这片荒芜的土地,近乎冷漠的说道:“所有的传染者,都已经被埋葬在了这里。” “所有。”他重复道。 这的确像是一种疾病,一种源于异化的传染病。 王太微的声音低了下来:“可是那些携带者,终有一天会变成传染者。” 这种污染,是无法中止的……就像异化一样…… 王太微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抬起头看向尤纳斯:“所以,你——” “所以,我会融合原始羊瞳,接收他们的污染。”尤纳斯说道。 像是察觉到了王太微的惊讶与困惑,尤纳斯用那双暗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缓缓道:“所有的污染,本身都来自于异化。” “就像那些食用了异化生物的普通人一样,成功的便保持了理智,成为了异化者,失败的则身体崩溃,变成没有理性的怪物……” “这只眼睛也是一样,”他看向手中的羊瞳,“哪怕它来自星空,但它本身与那些异化生物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是异化的力量更强,不需要食用,就能够用注视来传达影响,甚至能够通过子体来异化人类……成功的,便能够驾驭它,失败的,便会成为一堆眼睛的聚合体……而这都是因为——” “相性,”王太微突然说道,“因为相性。” 尤纳斯扯了扯嘴角,似乎想要勾起一个微笑,但是失败了。 “是的,很幸运,很不幸,我和它的相性,似乎出乎意料的高,”他说道,“这是恶魔蠕虫的信徒们唯一没有预料到的事情,也是他们失败的真正原因。 ” “我能影响它,就像它能影响我一样。” “可惜,对于那些身体上已经长出眼睛的人,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尤纳斯握紧手中的原始羊瞳,接着用平静的语调说道:“羊瞳的母体可以控制它所造成的污染,并且能够看到所有子体的状态,因此,在我被它异化的那一刹那,我就拥有了所有羊瞳的视野和无数繁杂的信息……” “这不是人类可以处理的信息,无论是数量,还是这其中的部分内容。为了保护自己,我的大脑开始自动屏蔽这些东西……包括我的一部分记忆。” “虽然总是在遗忘,但值得庆幸的是,最后,一切依旧按照我的计划进行……”他故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诙谐般看着王太微说道,“真是抱歉了,既然你说你不是救世主,那么这个救世主,就让我来扮演吧。” 无论是救世主,还是刽子手,就都由我来扮演吧……尤纳斯在心中默默说道。 他终于能对王太微露出一个微笑。 王太微张了张口:“你……” 王太微不知道接收所有人的污染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但是幸垣与巨榕树的抗争以它们沉入海底为代价,而尤纳斯想要掌控来自星空的黑盘羊之眼,必然不会有他说的那般容易。 “不要自责。”尤纳斯看向王太微,暗金色的横瞳像是要看入她的内心——那是传说中属于恶魔的眼睛,是阿度兰神话中属于冥神的眼睛,但在此刻,却如羊一般温顺。 “寻找真相、揭晓秘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是侦探的本能。就算没有你的到来,我也依旧会拿起那张名片、走上那条通往俱乐部的路。” “以及,你的到来并非毫无意义,”尤纳斯冲她勾起一个痞气的笑,耸了耸肩,“如果不是在岛上看到了你的身影,也许我不会下定决心彻底破坏他们的祭祀、使用这只黑盘羊的眼睛,而只会让那些军队杀死这些被污染的普通人。” “或许还有那座城市的人?” “当然,如果没有遇到你,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会旁观这一切的进行,用接受献祭后的黑盘羊之眼汲取更多的力量,成为你想象中的幕后黑手……” “不,”王太微却打断了他漫无边际的幻想,对他笃定道,“你不会的。” 尤纳斯静静地注视着她,戈壁上、祭台上、岩石上、山丘上……无数密密麻麻的眼睛都静静地注视着她,又一种寂静而密集的恐怖。 最后,他笑了起来,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当然。” “我当然不会这么干了。” “探索真相的侦探其实是幕后黑手的这种事,恐怕也只会在三流小说里出现了……我可是要成为救世主的人。”他冲王太微眨了眨眼,于是所有的眼睛都跟着眨了眨。 原始羊瞳像是球一样被他轻轻抛起,又被他轻轻接住,又被他再次抛起…… “最后,”尤纳斯轻松说道,“你曾经发布的那两笔委托,燕净秋已经来到了你的身边,这不必多提,而群星会……” 他看向王太微:“那场祭祀的主办人,是群星会的首领——她叫做赵阑。” 果然是赵阑…… 尘埃落定,再没有丝毫侥幸,王太微心中没有多少意外,却有一种昔人不复的怅然,她微微闭上了眼睛,并非跟随者,也非胁迫者,她就是这一切的主导者——群星会的首领。 “这并非群星会的第一次祭祀,而据我的了解,他们应当还会举行三次祭祀,不过,并非每次祭祀,他们的首领都会出现。” 尤纳斯深深地看王太微一眼:“如果你想要找到她,也许,你可以选择去弥萨亚、塔莫尔、克里特,或者……还有中土。” 听到这个名字,王太微抬起头。 尤纳斯:“下一次群星会的祭祀,一定会在这四个地方当中出现。” 他停顿了一下,望着她说道:“不过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不要去。” 王太微:“抱歉……但我必须要去。” 尤纳斯叹了口气。 黑盘羊之眼被抛起,然后从空中落下,但这次,它没有停留在尤纳斯的手掌心,而是像雨水落到大海一样,溶进了他的手里。 与原始羊瞳的融合开始了。 尤纳斯突然倒在了地上。 “尤纳斯!”王太微正要赶过去,却被密密麻麻涌过来的眼睛制止。 这些眼睛滚动着排列在一起,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墙,将王太微挡在墙后,把墙内的一切都遮挡。 “别过来。”尤纳斯在墙后面轻声说道。 王太微看不到他现在的样貌,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尤纳斯……”王太微听到墙后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可是尤纳斯的声音盖过了这些东西生长的声音。 他笑道:“所以我最终还是完成了你的委托,不是吗?” 王太微沉默了,她很慢很慢地说道:“……是的,你完成了委托,解决了一切。” 从墙后传来的声音变得虚弱起来,却依旧带着笑意:“所以,我是你心中最完美的侦探吗?” “当然,”王太微跪坐在墙的另一边轻声道,“你是我心中最完美的侦探。” “再没有一个侦探会比你更完美了。” 那墙上的一只只眼睛眨了眨,王太微抵在墙上的手心里传来了毛茸茸的触感——是它们在拼命眨眼。 哪怕见到了那么多眼睛,甚至见到了那只原始石瞳,王太微身上依旧没有长出第三只眼睛……也许,她身上以后也不会再长眼睛了。 尤纳斯似乎在笑,可是他的笑声越来越轻了,最后再也无法掩盖那些生长的、膨胀的声音。 “你走吧,离开这里。”他说道,“我会帮你看着那些血肉组成的怪物,你不必担心它们会逃脱。” “不要太容易相信别人了——任何人,包括我。在这个异化的世界,人的情感是最容易被扭曲的东西,敬爱与憎恨,有时候转化只需要一瞬间。”他仿佛在感慨。 “所以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哪怕是曾经深信的人。” “如果有朝一日,我完全掌握了原始羊瞳的力量,我会来找你……” “而在此之前,不要靠近这里……永远!” 突然地底传来轰鸣和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咆哮,而随着一只只眼睛从地面上消失、钻入地心,这咆哮声很快就被遏制了。 “你走吧——走!”尤纳斯的声音陡然变得痛苦,甚至开始变形。 “快走!” “在我控制不住自己之前!” “走啊!” 王太微咬了咬牙,随即迅速转身离开。 雾气为她指引着前路。 而在她踏入大海的刹那,有如恶魔般嘶哑低沉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我会来找你的。” “终有一日,我会来找你的。” “到了那一天……” 那声音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王太微转过身,有些复杂地看着身后这座荒芜的岛屿。 而岛屿在她的面前开始缓慢而无声地下沉,直到最高的山丘和岩石也沉没在了海水之下,这座岛屿便彻底消失在了海上。 这是在王太微面前沉没的第二座岛了。 和岛一起沉没的,还有岛上数不清的尸体。 看着这依旧平静的海面,王太微有些茫然。 但是祭祀终究还是被破坏了,而埃赫巴里的那些人,也得到了完美的救治方法。 这是一个完美的结果吗? 王太微不知道。 只是她突然有些悲哀地发现,似乎没有比这更好的结果了。 有什么东西从海面上飘过来,飘到了她的面前—— 这是一个人头。 第79章 “太微, 你可不要扔下我啊。”燕净秋的人头抱怨道。 自从她的声音反而让王太微从饥饿中清醒、显然起了反效果后,燕净秋就一直安静如鸡,直到现在才再次出现。 王太微冷冷地看着她。 显而易见,虽然她给那些异化的血肉下过禁锢燕净秋的命令,但是燕净秋并没有伴随着岛屿沉没……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从那堆血肉的束缚里逃脱出来的。 王太微冰冷地注视着漂到她面前的燕净秋,说道:“从一开始,你就是来找我的,对吗?” “你想找的人,所谓的遗产继承人,不是周廷尉,也不是孟觉——而是我。” 眼前美丽女人的头颅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有些奇异地看着王太微,用一种意味不明的语气说道:“不,在一开始,并非是我想找到你……” “不过在见到你之后, 我发现,你比其他人更加符合我的心意……” “太微, 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啊……” 可王太微却冷冷道:“你欺骗了我,你没有告诉我异化后的眷属会失控成血肉……不,你甚至影响了孟觉,你让所有人都隐藏了天选者的信息……” “我没有欺骗你,”燕净秋叹息道, “这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她真诚地看向王太微:“把他们变成你的眷属,的确能够祛除黑盘羊之眼的污染不是吗?” “一开始,那些异化者不就成功将羊瞳排异出去了吗?” “而尤纳斯也是一样……你以为他现在能够保持清醒, 仅仅是因为他和黑盘羊之眼的相性很高吗?不,是因为他在接触到原始羊瞳之前, 就已经受到了你的影响……” “连那些被本土生物异化的半人都会被兽性掌控大脑,甚至失去属于人的认知,更何况是被来自星空的羊瞳异化?太微,是你保留了眷属的人性啊……” “否则他就算会因为相性掌控羊瞳,也会因为星空的异化而失去情感……” “至于那些异化者的崩溃融合,都是因为恶魔蠕虫的信徒想要杀死他们,所以他们才会失控的……” “这些都是意外啊,”她叹息道,“谁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呢?我早就说过了,只要杀死那些普通人、那些祭品,就能够阻止这场祭祀,可你偏不愿……既然选择了更危险的方法,当然要承担更危险的后果了……” 王太微依旧冷冷地看着她。 “好吧,事情的发展确实出乎我的意料,”燕净秋有些无奈地说道,“但是我也没想到他们最后会失控啊……不是我不想说,只是这样的例子实在是太少了,哪怕是我,当时看到他们融合在一起的样子时,都被吓了一跳……” 她看起来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早知道他们会失控,我也不会劝你把他们转化为眷属了……” “但我并没有想欺骗你啊,太微,你是我的同类,我又怎么会对你说谎呢?”燕净秋有些哀伤地看向王太微,似乎因为她的不信任而感到伤心。 “比起我,那些人才是没有对你说实话的人啊……”她轻声说道,似乎又带了一些蛊惑的意味。 “明明自称是一个普通的律师,却能够调动直升机对岛屿进行轰炸……明明说要保护你,却到现在也没有告诉你邮轮失事后的那段时间他究竟去了哪里……明明说自己是一个负责的侦探,却连姓氏都不曾告知你,更是将自己的所有计划全部隐瞒……” “如果他无法将携带者身上的污染全部接收,那么埃赫巴里的那些居民会怎么样呢?太微,你不会以为一个合格的侦探不会为自己的计划做多重保险吧?” “那座包围了整个海岸的高墙,和高墙下的军队和枪火,或许还有饥饿的黑犬……太微,这就是另一重的保险啊……” “你看,太微,”她真挚地看着王太微说道,“我没有对你说谎,对你说谎的,都是别人呀……” “也许你们都没有说谎……”王太微说道。 燕净秋的眼睛亮了起来:“是啊,太微,我说了,我没有……” 但是王太微却打断了她的话,冷冷地说道:“你们只是都选择隐瞒对自己不利的事,而只告诉我对你们有利的事情罢了。” “太微……”燕净秋又叹了一口气。 王太微冷冷道:“而我现在,并不想再听到这些对你有利的事情了。” 突然,燕净秋感到海底有什么东西在震动,无数长着眼球的血肉触手开始朝着海面生长……朝着她生长…… “等等,太微——”燕净秋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 是的,她能够从那堆血肉怪物的束缚中脱离,但并不代表她能够从长满眼球的血肉怪物中逃脱。 同为完人的王太微都会受到黑盘羊之眼的影响,她当然也不能例外,失去一半身体的她,只会比王太微更加虚弱,哪怕最后能将羊瞳排出,也需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而如果她被这些触手拉入海底,也许她就会成为一个不断生长排出眼球、为黑盘羊之眼分裂子体不断提供营养的补品,只能在森冷的海水中感受生命力的流失…… 她不是王太微,异化后的尤纳斯也不会对她留情。 想到这样黑暗的未来,哪怕是燕净秋,也会感到毛骨悚然。 ——就像是她那个永远沉浸海底,因为巨榕树和海鱼的异化存活,却只能在无边的黑暗中永受折磨的倒霉眷属一样。 完人不畏惧死亡,却畏惧永恒的黑暗与无边的寂静,还有永无止境的饥饿与痛楚。 “王太微,你不能这么做!”燕净秋尖叫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赵阑在哪里吗!” 赵阑…… 幽深森冷的海底,那些长着眼睛的血肉触手突然停止了生长。 “你知道赵阑?”王太微看着眼前的女人头颅,缓缓地说道。 “是的,”感受到危险的停止,燕净秋松了口气,“我说过,一开始,并非是我想要找你……” “而是你来到了我的面前……或者说,你被送到了我的面前。” “弥萨亚、塔莫尔、克里特,还有中土,赵阑只会出现在一个地方。” “而我知道,她接下来,会去哪里……” …… “少爷。” 一只只直升机停留在靠近雾气的另一座孤岛上,一群人穿着制服拿着枪,正在直升机外面走动。 呵,少爷……听到这个称呼,孟觉的脸色变得很差,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讥讽,随即抬起下巴,对他们冷漠地说道:“你们的任务完成了,现在可以走了。 ” “少爷,”对方拿着枪,彬彬有礼却不容置疑地说道,“按照约定,你也应当和我们一起离开。” 孟觉心中涌起一股杀意,不过想到不远处的某个家伙,心中的杀意被他勉强压下,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当然,毕竟这是我从出生到现在,第一次拥有见到我那位高贵伯父的机会,像我这种卑贱的平民,当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了。” 对于孟觉阴阳怪气的话,对方只是低下头,平静地说道:“您说笑了。” 孟觉笑了笑,只是这笑里面却充满了讽刺和冰冷。 下一瞬,有无数黑褐色的根须突然从地下钻出,拔地而起,袭向在场的所有人,而让人惊讶的是,这些穿着制服的人也突然从制服底下涌出同样颜色的触须来抵抗——不过最后,还是孟觉赢了。 甚至不费吹灰之力,因为那些人只抵抗了一刹那,就忍不住选择了臣服。 “呵,巨榕树……”看着地上昏迷的一个个人,孟觉忍不住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可是下一秒,他却突然皱起眉头。 他留在那家伙身上的根须不见了。 “王太微——” 孟觉猛地离开了这里。 此刻,海面上的雾气已经消失了,军舰迟疑地朝前行驶,然而,原本有一座荒岛存在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连个礁石都没有,仿佛从来都没有岛屿出现过。 那座海岛消失了。 …… 王太微也消失了。 …… “太微……” 无人的海面上,一只人鱼看着埃赫巴的方向,目光有些忧郁。 他知道王太微想要一个人离开,所以他只是在对方走后散开了雾气,没有追寻。 最后他留恋地看了这里一眼,便转身游入海底。 许久之后,人鱼才重新破开水面,他看到了一座礁石。 还有礁石上的人。 “你太心软了。”那人说道。 对方将一片片新鲜的血肉扔向海面,很快就有数不清的黑影在这里集聚。 “既然想要力量,适当的牺牲是必须的。”那人背着光,面容藏在阴影里,声音却有一种莫名的闲适,他像是喂鱼一般投放着鱼饵。 “恶魔蠕虫是最无智的外神,永远都只知道吞食,它的信徒举办的祭祀,也最容易被动手脚……” “失去了这次机会,再想要得到外神的力量,就不会那么轻易了。” 程衡看着对方用血肉投喂海里的怪物,那些怪物已经渐渐开始有了人形——和周廷尉很像,或者说,与燕净秋和周昌翡很像。 他冷冷地说道:“既然如此,你当初怎么不去阿度兰?” “——勾陈。” “你见到她之后,就不会心软了吗?” 拥有陈勾面容的人抬起头,这是宛如天神般完美的样貌,温和、干净、俊美。 比起过去,他似乎更有耐心了,更加像是一个人类……也更加像陈勾了。 “我和你们不一样。”勾陈温和地说道,“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并且不会为任何人动摇。” “你知道,”他看向程衡,“这个世界注定会毁灭。” “而如果想要在世界毁灭前获得守护的力量,一味的心软和退让,可做不到这一点……” “我当然明白,”程衡深深地看了勾陈一眼,说道,“我也希望你能明白,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说罢,他扬起鱼尾,再次沉入了海底。 勾陈静静地看着海面。 程衡最后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你究竟是勾陈……还是陈勾? *** 和寻找她的人——比如孟觉,想的不一样,王太微并没有立即离开埃赫巴。 直到确认那些嗜睡疲惫的人们终于恢复正常,而埃赫巴也解除了传染病警告,王太微才终于跟随着人流离开。 房东太太已经回到了家里,她因为买菜时露出疲倦而被警方冲入家中强制隔离——当然,后续证明这是因为老人家睡眠不足。 不过得益于老人家的贵族身份,她并没有遭受什么伤害。 至于周廷尉……王太微给他写了封信,给了他一部分足够维持到他身体康复的生活费,又支付了对方在疗养院里的费用后,就由他自生自灭了。 她相信一个离家出走多年的青年应该能找到养活自己的方法。 而奇怪的是,燕净秋对此也没有多说什么,仿佛住在疗养院里四肢骨折的人不是她的儿子一样……也有可能是因为她见到了王太微,就不再想要“陪伴”她的儿子了。 该说不愧是塑料母子情吗? 虽然王太微并不想要燕净秋这样的“陪伴”。 王太微没有再出现在房东太太面前,确认对方已经安全后,她来到了阿度兰的另一座城市。 “你好,我要买一张机票。”王太微出示了自己之前做赏金猎人时伪造的护照。 “好的。”见到对方面容的一刹那,机场的售票员有些失神,最后凭着职业素养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不自觉用起比过去更加甜美的嗓音,“你想去往的地区目前有两场航班,分别是今天晚上八点和明天早上七点,不知道您要选择哪一个航班?” “当然是选择今天晚上,”再次被装到箱子里的燕净秋在王太微脑海中说道,“早日前往,才能早日找到赵阑……” 于是王太微点了点头,对售票员说道:“给我明天早上的票。” “好的。”售票员甜美地说道。 燕净秋:…… 王太微拿着票,提着行李箱离开售票处,燕净秋的声音又开始烦人地出现了。 “太微,”她叹息道,“我都说了我不会对你不利的……你这样防备我,真是让我伤心。” “我可是赵阑留给你的线索啊……” “——别忘了,我们才是真正的同类。” “不。”王太微停下了脚步,她拉低了帽檐,将自己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下。 她说道:“我没有同类。” 王太微一个人离开了这里。 …… 第二日,飞机按时起航,直到一天后的下午,王太微才终于听到了导航员的播报。 “尊敬的旅客,您乘坐的航班即将抵达终点,请准备好您的行李物品……” “……最后,欢迎您来到星球之柱、世界最靠近星空的地方——” “塔莫尔。” “——祝您旅途愉快,再见。” 第80章 塔莫尔,世界之巅,星球之柱,天空之境,冰雪王国,它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地方,因而也被称为最靠近星空之地。 “人间仙境,真实童话……这里远离喧嚣、远离世俗,可以看到最耀眼灿烂的星空、最纯洁干净的大地,可以让人获得心灵的宁静……” ——这是其他国家旅游社海报上, 对塔莫尔的旅游宣传词。 然而虽然拥有着这样那样美丽浪漫的前缀,但是塔莫尔本身,却没有旅游社海报上说的那样美好,事实上,甚至可以说,它是这个世界上最荒芜的国度之一。 远离喧嚣、远离世俗……旅游社中的宣传词里,本来就暗示了这个国度的贫困和落后。 阿度兰虽然大部分国土都是沙漠和戈壁,却依旧存在可以供养国民、发展经济的大量绿洲, 但是塔莫尔…… 塔莫尔四分之三的土地都是雪原, 而剩下四分之一的土地则是以贫瘠著称的苔原地带。 植物稀少, 动物单一, 土壤多为冰沼土,很难支持谷类生长。 王太微来到的机场就处于塔莫尔的苔原地带, 这也是整个塔莫尔唯一的机场。 王太微提着行李箱走出机场大门时,外面还在下雪,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冰霜,到膝盖深度的雪将宽阔的道路铺满。 虽然有塔莫尔专有的扫雪机在道路上不断运作,但是往往前脚才被扫雪机清理干净的地面, 后脚又会被冰雪覆盖,从薄薄一层迅速变得厚实。 所以扫雪机一般只会在靠近室内的一片区域来回清理,以免里面的人一打开门就被冰雪埋住。 也因为这常年难息的暴风雪,在其他国家常见的交通工具并不适用塔莫尔,走出机场,王太微看到的都是造型与普通汽车迥异的雪地车,以及一种在塔莫尔传承悠久的交通工具——雪橇。 驯鹿打了个喷嚏,无聊地用蹄子刨雪,等待从机场出来的客人走上雪橇。 是的,这就是塔莫尔特有的机场“出租车”。 事实上,这种古老的出行方式在塔莫尔相当受欢迎,比起华而不实、很容易在雪地里抛锚的雪地车,传统的雪橇不仅不容易熄火,而且还自带“智能导航” ,自动识别白茫茫一片的雪原地图——靠那些可爱的驯鹿。 当然,也不是没有靠谱且结实的雪地车,只是贫穷的塔莫尔人大部分都买不起,而价格低廉的雪地车又质量低劣,所以才导致塔莫尔雪橇盛行的状态。 而对于来自其他国家的外地游客来说,坐雪橇可比坐常见的车辆要有趣得多了——虽然雪地车长得和普通汽车也不一样。 至于塔莫尔的原住民,老人们都已经习惯了雪橇,而年轻人们虽然有心拥抱新科技、摒弃传统,但是在雪地车昂贵的价格下,最终只能望洋兴叹,他们支付不起雪地车的购买价格,也难以维持日常的保养维修费用,只好继续和他们的朋友驯鹿做伴了。 特意为塔莫尔的独特天气和地形研发出来的雪地车,最后被来自弥萨亚的研发者扩容了一下,成为了城市公交……没办法,只有塔莫尔政府才能负担得起这些雪地车的日常维护。 而来自伽勒的商人则骂骂咧咧地离开了这里,顺便拉走了他们弥萨亚的合作方。 伽勒是商人的国度,因为塔莫尔的对外宣传而来到了这里,这片未经开垦的白色大地曾经让他们饱怀期待。 伽勒人慷慨地为塔莫尔人带来了各种专门为他们研发的雪原产品……可惜,商人们想要猛赚一笔的想法因为塔莫尔人的贫穷而告终,自然没有了让合作方继续研发新产品的动力……倒是拜托弥萨亚研究员把原来的雪地车性能缩减了一些,发行了一个乞丐版,降低成本,也降低价格,试图走薄利多销的路子……最后,因为性能比不上自带导航动物的雪橇而惨遭淘汰。 销路没有打开,倒是莫名其妙地被塔莫尔人白嫖了技术……他们觉得塔莫尔人所谓的招商引资完全就是诈骗! 伽勒人发誓不会再踏足这片贫瘠的土地……物质的贫穷不是真正的贫穷,精神的贫穷才是真正的贫穷! 中土有一句话说的好,“千金散尽还复来”。 既然想要“还复来”,首先自然得要“散尽”。 而不懂得这句至理名言含义的塔莫尔人,显然就是精神贫瘠的那一帮人,他们不懂得消费的快乐、不懂得消费的价值,更不懂得消费的意义! 伽勒人对此深感痛心,塔莫尔人的精神已经贫瘠到了让他们无法引导的地步,站在这个贫穷的土地上,哪怕是一秒,都是对他们自身价值的极大浪费! 在塔莫尔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下,伽勒人拉着弥萨亚研究员,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这里,不曾回头。 对此,塔莫尔人深感遗憾,好在他们的招商引资计划中,引来的不只有伽勒人…… 不过,虽然进行了招商引资,并且一直都在进行招商引资,但是恶劣的环境和匮乏的资源让塔莫尔始终无法摆脱先天不足,依旧在温饱的边缘徘徊。 扫雪机就是某次招商引资的产物,虽然没什么用,但是可以给外国友人们提供一个好的第一印象,不至于让他们刚出机场就被风雪糊一脸,看着无法下腿的雪地发呆——毕竟在招来的商和引来的资越来越少的情况下,旅游业就是这个国度非常重要的行业和经济来源了。 所以也难怪其他国家民众印象中的塔莫尔,其前缀中总是会带有各种各样好听的形容词了……这就是宣传的力量——塔莫尔政府如是道。 然而真实的塔莫尔,虽然拥有童话中才有的纯净景色,却同样拥有童话中所没有的酷烈严寒。 王太微已经在飞机上度过了一天一夜,到达塔莫尔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 虽然是下午,但天空已经开始变暗了,这昭示着冰原的夜晚即将到来——在塔莫尔,黑夜的时间远远大于白昼。 或许也因为如此,机场外的驯鹿雪橇没有很多,倒是作为城市公交的雪地车,依旧战战兢兢地工作着。 机场外面一片雪白,干净得像是天地都被洗礼了一样,站在雪地中央,仿佛内心也能变得纯净。 和王太微一起走出机场的外国旅人见到这片冰雪世界,不由得发生一声声惊叹。 很快就有人兴奋地走到雪橇旁询问——至于城市公交雪地车,则完全被无视了。 塔莫尔是雪原、苔原,同样也是高原。 连绵不断的雪山矗立在北部遥远的地方,覆满冰霜,如同凛冽的刀锋,又如同坚韧的将士。 不过由于这里的平原本身海拔也很高,因此相对而言,这些雪山当中没有突出的部分,看起来就只是起伏不断的丘陵。 而在南边,地势则变得更加平缓,很少看得到起伏,几乎都是雪原。 这里是奥林科,也是塔莫尔仅有的三座城市之一。 在塔莫尔,有五分之三的人口都集聚在这三座城市中,而剩下的人口则是分布在更加落后和贫困的村庄里。 塔莫尔地域辽阔,然而可供人生存的地域却很少,在那雪山深处、雪原深处,都是无人踏足的禁忌地带,哪怕是弥萨亚的疯狂科学家和阿度兰的无脑冒险者,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也不敢轻易踏入那里。 王太微朝着雪地走去。 随着王太微的靠近,这些雪橇上的“司机”们很快发现自己家的驯鹿突然变得焦躁起来,不停用蹄子刨雪,像是逃离,又像是想要靠近……不过王太微没有选择坐塔莫尔的特色“出租车”,而是走上了一辆“城市公交”。 虽然说是公交,但是雪地车内部并不大,大概也就只能承载十个乘客,看上去十分简陋。同时,因为大部分游客都喜爱驯鹿和雪橇,而本地人则拥有驯鹿和雪橇,所以雪地车上没有很多人,除了司机和刚刚上车的王太微以外,大概就只有一个乘客。 不过在王太微上车后,这辆车上却突然莫名其妙地走上来几个人,王太微对他们有印象,他们是和她乘坐同一架飞机的旅客。 此刻他们拿着行李坐在车上,眼神飘来飘去,最后却总是会不自觉地落到王太微身上。 “我早就说过了,还是去坐雪橇好。”燕净秋在她的耳边嘲笑道,“怎么样,成为万人迷的感触如何?” 显而易见,这些都是被王太微那种特殊魅力迷惑的人,哪怕王太微戴着口罩,并没有露出完整的面容,却依旧因为某种特质吸引了他们。 “闭嘴。”王太微在心中冷冷地说道。 她没有理会燕净秋。 随着车上的座位都被坐满,雪地车开始启动了。 该说不愧是弥萨亚专门为雪原交通研发出来的特色交通工具吗?哪怕是行驶在膝盖深乃至半腰高的雪地上,这辆雪地车也依旧平稳……就是速度,不可避免地缓慢了一些。 机场四周皆是一望无际的雪地,看不到其他建筑,没有街道,没有人烟,仿佛他们这辆雪地车,就是这个冰天雪地上仅有的人烟了,令人无端在旷阔的雪原上生出一股孤寂来。 好在偶尔会有驯鹿带着雪橇从后面突然出现,像风暴一样飞速地超过他们,这才勉强打散了这样的孤寂。 默默看着雪地车被多个雪橇超过的王太微:…… 大家选择雪橇,果然是有道理的。 伽勒人输得不冤。 而随着他们的前进,暴风雪渐渐变小,地上的冰雪,也渐渐变得薄了起来。 大概过了四十分钟,王太微才终于在前方看到了灯火,以及一连串的小黑点。 此刻,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咻——” 一辆雪橇从他们的身后迅速窜过。 “咻咻咻——” 又一辆雪橇窜过。 大概过了十分钟,这辆简陋的城市公交才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而车上的人此时才发现,原来刚才在远处看到的小黑点,就是一连串分布在雪地上的建筑。 司机告诉他们,奥林科的繁华地带离这里还有三个小时的距离,但是他们来的时间不巧,天要黑了,在黑夜里赶路十分危险……不过没关系,作为一个负责的司机,他明天早上天亮后一定会把他们送到那里,只是现在,暂时需要在这个街区稍稍停留一阵,并且司机还让他们放心,这绝对不是什么强行消费的套路,他们才不会像伽勒人那样满脑子都是让别人消费…… 一时之间,大家都沉默了。 ——伽勒人,你们究竟来塔莫尔宣传了什么? *** 此刻,阿度兰,埃赫巴。 海港的重建一如计划中进行,不过红发的士兵们和黑犬并没有全部离开。 而在港口对面,一艘游轮带着熟悉的旗帜,再次出现在了海平线上。 看到那个标志,埃赫巴驻港口的政府官员不由得皱起了眉。 他记得,在几日前,有一艘同样带着这个标志的轮船来到这里,里面的人似乎还见到了长官,参与了那场他所知不多的计划……虽然职务不高的他不知道上层的协议,但是在那些人离去之后,按理来说,他们不会那么快就再次回来…… 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突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挂断之后,官员心里就有了数,神色也变得轻松起来。 上级指示,他只要像接待普通投资方一样接待来人。 于是当这艘看起来就十分昂贵的豪华游轮靠岸后,官员就带着下属笑容满面地迎了上去。 “埃赫巴欢迎您的到来。” “——幸垣先生。” 80-90 第81章 很快,就从豪华游艇上走出一个穿着衬衫的青年,身前身后都跟着强壮的保镖,仿若哪里来的国王出巡一样,众星拱月地走下了游艇。 这青年看上去很年轻,腕上戴的手表是普通人一辈子都买不起的东西,更别提其余的着装……不过比起这些更引人注意的是,青年的皮肤格外光滑白皙,宛如新生的婴儿,以至于总显得脸很嫩,此外,青年的长相倒是很不错,五官分明,像是什么电影明星……只可惜,对方的神态却显得过于傲慢,以至于让人一见,就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就是这里的负责人?”青年被保镖侍从们簇拥着走到港口,见到来迎接他的人,仅仅是微扬下巴,随便瞥了一眼,语气不善,神情倨傲。 仿佛出现在他面前的不是什么阿度兰的政府官员,而是路边的阿猫阿狗。 一照面,见多识广的阿度兰官员就知道,眼前的家伙应当属于那种脾气不好的难搞富家大少了,虽然心中因为对方的态度有些不悦,但是上司都指示了,要按投资方一样对待这位大少爷,所以他也只能扬起一个笑脸,热络地对他说道: “想必这位,就是无忧集团的小幸总了吧?” “都说无忧集团的小幸总风度翩翩,今日一见,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作为埃赫巴的一个政府官员,他本来不需要对一个集团少爷低声下气,奈何无忧集团却是全球闻名的生物公司,甚至称得上是财阀,底下的研究院遍布世界各地……哪怕是阿度兰,甚至是埃赫巴本地,也有无忧集团驻扎的子公司,更别提无忧集团每年都会在阿度兰投入大量资金、进行经济和科研方面的投资,是阿度兰部分地区——包括埃赫巴的金主。 至于其他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那就更不用说了。 作为一个普通的官员,他当然得罪不起对方,因而哪怕对方跟个螃蟹似的眼睛朝天上看,他也只能陪着笑脸,甚至还为了迎合对方的文化,特意说一些中土的成语讨好他。 然而听到迎接者逢迎的话,幸垣只是嗤笑一声,连看都不再看他一眼,直接无视了这些来迎接他的人,带着一帮保镖浩浩荡荡地朝前走去,可以说是相当目中无人了。 埃赫巴官员却还要笑着跟上,毕竟对方忽略他是对方的事,但他却不可以不热情,不然万一这大少爷觉得他的态度不够热络、不高兴了,在他上司面前提上一嘴,那可就不是只受些冷脸的事。 “得知您要来我们埃赫巴,我们上司可高兴了,特意派我们来这里迎接您……” “毕竟无忧集团一直是我们埃赫巴深受信任的合作伙伴,在我们埃赫巴投资了不少公司……可惜,因为刚好处在港口地段,那些公司大部分都受到了牵连,损失惨重……” “不过您放心,经历了上次爆炸事故后,我们埃赫巴已经排查了各种安全隐患,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再次出现……如果小幸总您玩得开心,也可以多看看我们埃赫巴的其他值得投资的企业……” “当然,听说小幸总您是想开拓海外业务,所以才来到我们埃赫巴……小幸总您放心,如果无忧集团想在我们埃赫巴重新开立子公司,我们一定会大力支持,并且划分黄金地段给无忧集团……” 幸垣被这人都说得有些不耐烦了,正要让他闭嘴,突然看到前方有几个红发士兵牵着两三只黑犬走过——而那些黑犬的体积则大得出奇,不由得对这一直在拉投资的阿度兰官员问道:“喂,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哦,那个啊?”阿度兰官员脸上依旧带着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因为最近有一伙国际通缉犯从克里特流窜到了我们埃赫巴,所以克里特联邦特意派了一队士兵,来与我们协同抓捕。” “不过幸垣先生您放心,这些通缉犯已经被抓捕击毙了,这些克里托士兵再过几天,也会离开阿度兰,所以您不用担心您在埃赫巴的安全。”阿度兰官员又补充道。他发现,这位大少爷好像并不喜欢被叫小幸总,所以非常快地改了称呼。 “原来如此。”看着那些走过的巡逻士兵,幸垣若有所思。 阿度兰官员:“说起来,我们埃赫巴刚刚发生了疫病……虽然说已经研发出了治疗传染病的疫苗,民众也都已经痊愈,不过一般其他国家的人还是会选择避开埃赫巴……” “不知道幸垣先生您怎么突然想要来这里开拓业务?” 是的,幸垣是打着无忧集团在埃赫巴的海外产业损失惨重、重新开拓业务的旗号来到这里的。 至于真实目的嘛……幸垣下意识地想要摸向自己的胸腔,手还没动,他的脸色就突然变得很差。 随即幸垣又抬起头,不屑又傲慢地说道:“别忘了我们无忧集团是什么企业?不过只是一个不入流的传染病罢了,有什么不敢来的?” “是极是极,”阿度兰官员连连奉承道,“差点忘了,无忧集团可是世界有名的生物医药集团,当然不会怕这个……” 阿度兰官员脸上带着笑奉承,心下却有些惊讶了。 这位无忧集团的大少爷似乎不仅不知道这传染病背后的暗流涌动,似乎还不知道在几天前,就已经有无忧集团的人来过这里。 不过这是那些财阀内部的事情,阿度兰官员当然不会不识趣地多嘴。 原本的计划是他把这位中土大少爷接走,好吃好喝地伺候他,谁料这位大少爷却突然对港口产生了兴趣,带着一堆保镖开始在重建中的海港转来转去……他们能怎么办?自然也只能跟着了。 四处闲逛了一会儿,就听得这位倨傲的大少爷突然莫名其妙地说了一句:“原来阿度兰也不过如此,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冒险的……” 闻言,其他阿度兰的政府工作人员已经对他怒目而视,如果不是幸垣身边的保镖足够多、看起来也足够强壮,恐怕他早就已经被暴打了。 只有为首的政府官员还在赔笑,但是心里已经不知道把他骂了多少次。 而幸垣则突然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事实上,这不是他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自从他在那场海难中幸存、从自家医院里苏醒后,他就总感觉胸膛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什么。 然而他的心脏依旧在他的胸腔里跳动,而他也在医院里检查了许多次,都没有查出异常。 而每次想起自己遭遇海难的缘由,幸垣就觉得曾经的自己实在是蠢得过头了。 这种冒险故事到底有什么好向往的?居然还带着保镖跑去阿度兰,与一群庶民约好一起冒险! 结果倒好,在途中就遇到了海啸,轮船失事,如果不是他福大命大,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明明才过去没几个月,幸垣却发现自己完全无法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想法,更无法理解那个喜好冒险的自己。 当初的他难道是脑子进水了吗?这种无聊的活动根本就没有参与的意义! 至于那些曾经和他一起约好的庶民,那些网友,早就已经在埃赫巴的爆炸案中全部遇难了。 然而幸垣最后还是来到了埃赫巴,并非是为了无聊的冒险,而是因为他心中莫名出现的空洞感—— 他觉得,他仿佛把心丢在了某个地方。 抱着这样的疑惑,和一种莫名的牵引,他来到了这里,可惜的是,在几日前,这种牵引力突然变淡,到了埃赫巴后,更是彻底消失不见了。 这也让幸垣的心情变得很差,看谁都没有好脸色。 在港口逛了一会儿,看到那些汗流浃背的工人和尘土飞扬的工地,幸垣很快就觉得无聊,带着保镖走到了专门迎接他的豪车前。 只是上车前,他有些厌烦地看了一下因为施工而变得肮脏的港口,对迎接他的人居高临下地说道:“不是说要投资吗?这里的海港长得和我想象中的一点也不一样,真是难看……你们埃赫巴的效率可真低下,爆炸案都过去多久了,居然到现在都没重建好。不过算了,刚好我也有投资的想法。” “说吧,多少钱?跟我的管家出个价,三个月后,我要看到这里有整个阿度兰最大的餐厅,还有最大的游乐场。” 闻言,阿度兰官员大喜过望:“多谢幸垣先生了!” 现在,他心中对幸垣的不满全部化为乌有,内心充满了喜悦,甚至恨不得再接待几个像幸垣一样的大少爷。 毕竟,这个世界上像对方一样人傻钱多的家伙,实在是不好找啊! 虽然对方想在海港建游乐场、旋转木马,以及特意强调的充满了粉红泡泡和浪漫音乐的餐厅……这些不太符合场景的建筑,着实是有些奇怪,但是管他呢,说不准人家就是想在这个人流货流集中的地方开发娱乐项目呢! 而且花别人的钱造自己的房子,有的建就不错了,还要提什么意见? 至于永远在抬起的下巴和螃蟹一样目中无人的眼神……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阿度兰官员现在恨不得把幸垣给供起来。 太阳神啊,您可千万要保佑这位外国友人,尤其要保护好对方的脑袋,千万不能让对方变聪明了! 而坐上车后,看着街道上阿度兰迥异于中土的人文风光,幸垣却只觉得枯燥和无聊,垂下的眼眸里莫名带出一股非人般的漠然。 他终于忍不住摸向自己空洞的胸膛。 什么时候,这里才能被填满? 第82章 虽然塔莫尔人似乎从伽勒人身上学了一些不该学的东西,不过倒也没有强买强卖,只是用各种五花缭乱的手段来激发游客们的购买欲望而已。 比如跟着王太微上车的几个人,就非常具有针对性地被推销了什么“真爱之晶”、“纯洁之心”、“永恒之爱”这些乱七八糟的商品,甚至还抱着一个雪花、星星、爱心等等冰雕回到了旅馆……天知道,这种一遇热就会融化的冰雕是怎么被冠以“永恒”之名的。 人们迷迷糊糊的就在这个街区里失去了金钱, 获得了一堆不能带离塔莫尔的纪念品。 不过说是街区, 在这些来自其他国家的游客看来, 只是几十个冰屋围建成的小型村庄而已,当然, 为了迎接机场中的各地旅客, 这些冰屋也挂上了各种各样的漂亮装饰, 用冰砖造了一个小型的商业街,吸引人们来这里消费。 王太微他们所乘坐的雪地车到达这里的时候, 已经有好几辆雪橇停在了这里, 显然是和他们一样, 被“出租车”司机带来这里过夜的。 虽然有诱导消费的嫌疑,但是有一点, 雪地车司机却没有说错, 夜晚的塔莫尔极为危险, 尤其是野外, 哪怕是驯鹿,也都安安稳稳地待在人们为它们建造的房屋中, 不肯出来。 王太微坐在旅馆中,都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和不息的雪鸣, 若是强行在夜晚赶路, 大概率在第二天出现在雪原上,就是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冰雕了。 也不知道塔莫尔故意把机场建造在如此偏远的地方, 是不是就是为了带动周边“街区”发展…… 尽管王太微并不畏惧寒冷,但是无法确保自己能够在茫茫雪原中识别方向的她,还是选择了伪装成普通人,也免得出现其他波折。 “你还真是固执啊,”燕净秋轻声叹息道,“不过只是抓几个旧人类的事情罢了。” “你是怕他们在晚上被冻死吗?” “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遵守规则,所以才会在阿度兰耽误那么久……” “不要忘记,”燕净秋在她耳边呵气如兰,“我们理应是制定规则的人,而不是遵守规则的人……” 王太微拎起燕净秋的长发,把突然出现在床上的她扔下床。 “别突然离我那么近,”王太微冷冷说道,“你太臭了。” 女人的头颅轱辘轱辘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她有些不满地抱怨道:“太微,你不要总把我往地上扔呀……” “而且我哪里臭了?明明就很香呀~” 房间里逐渐开始弥漫出一股异香。 感受到自己屋外的动静,王太微把衣柜踢到了门口,又拿出打火机,幽幽的火光照亮了两方同样完美无暇的面容……火焰从燕净秋的发丝开始燃烧。 “别再影响别人了,”看着燕净秋的五官开始慢慢融化,王太微冷冷说道,“我是不会再发展眷属的。” 然而燕净秋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随即便任由自己的头颅被火焰吞噬。 不得不说,哪怕是以燕净秋的头颅作为燃料,这燃烧起来的火焰也依旧是热烈的,是这冰天雪地中少有的温暖。 从某种意义上,燕净秋也算是一种可以无限重置的燃料了。 香味似乎更浓了,直到燕净秋彻底化为灰烬,这些香味才渐渐散去。 而在王太微房间外面待着、差点要被冻成冰雕的乘客们,也都被王太微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们像是闻着蜜的蜂蝶一样涌来,甚至忽略了夜晚的冰寒和风雪、将自己的生死都抛到了脑后……然而即便是王太微,其实也不能肯定,导致他们失去理智的到底是来源于燕净秋故意施加的影响……还是来源于她本身? 到了第二天,燕净秋已经把自己装好放在了箱子里,美丽的五官一如往昔。 王太微提着箱子走出旅馆,原先的司机果然遵守承诺,将他们这群人带去了奥林科的核心地带。 只是简陋的雪地车莫名重了很多——因为上面又多了一些人。 明明在这之前完全不受欢迎的雪地车突然被人喜爱,哪怕没有座位、只能站在车上,也多得是人想挤上这辆车。 然而到了目的地后,人们好不容易才在推搡拉扯下走出雪地车,正当他们想继续跟着率先下车的王太微时,却发现眼前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王太微的身影? 人们呆愣在原地,很快就有人开始哀叹忧郁。 不过王太微却并不管这些,此刻,她已经离开那里很远了。 塔莫尔总是被冰雪覆盖着,哪怕这里是奥林科的中心,入目也依旧皆是雪景。 当然,比起那座更像是小型村庄的街区,眼前的奥林科倒勉强有一些城市的样子,这也是王太微第一次在这片旷阔的雪原中看到高楼大厦。 不过塔莫尔的高楼大厦似乎有些特别,表面的材质像是太阳能电板——不,恐怕不只是“像”,也许应该说,这些建筑的外观全部都是由可以吸收太阳能的电板构建成的。 王太微一路走来,见到的不是冰屋,就是这样的“太阳屋”。 塔莫尔资源匮乏,太阳能反倒是这个国家少有的可以利用的能源,不过因为昼短夜长,原本靠近太阳的优势也常常因为日夜变换而变成劣势,但是比起其他能源,太阳能在塔莫尔已经算是充裕的资源了。 塔莫尔的电能也往往是由太阳能转化而来的,但是因为储存困难,所以电力依旧在塔莫尔很紧俏,每天都有用电时长限制,而在一些偏远落后、缺乏电力的村庄,那些居民依旧遵循着过去原始的生活方式,与世隔绝。 这里的雪似乎没有机场那边那么厚,走在街上,王太微还看到了两旁生长着一些少见的苔原植物,有驯鹿拉着雪橇在街道上跑动,也有人在雪上走。 塔莫尔的人都穿得很厚实,像是一只只在雪地上行走的企鹅,王太微自然也入乡随俗,将自己包裹得很严实,以免惹人注意。 此外,由于强烈的紫外线和积雪的反光,这里的人出行往往都戴着墨镜,避免对眼睛的伤害。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赵阑在哪里了吧?”王太微在心中对燕净秋说道。 “也只有用到我的时候,你才会主动与我说话,”燕净秋有些幽怨地说道,“我可是特意放弃了我的儿子,跟着你来到塔莫尔,难道你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吗?” 头颅在黑暗的箱子里面不停动弹,却被王太微无情镇压: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来转移话题,现在我已经按照你的指示来到了奥林科,告诉我,群星会的人在哪里?” 燕净秋:“群星会?不知道,也许他们还没来吧……” “啪——” 黑箱因为突然而来的外力被揍扁了,里面的人头也跟着变扁了。 感受到似乎有蓬勃的怒火在王太微的心中燃烧,燕净秋这才一边膨胀一边慢慢补充道:“不过你放心,群星会的人迟早会来这里的……” “毕竟,奥林科虽然不是塔莫尔的首都,却是塔莫尔人口最多的地方……” “如果他们在塔莫尔举办祭祀,就一定会来到这里。” 王太微深深地看了燕净秋一眼,对于燕净秋的话,她只能相信一半。 不过如果燕净秋的话是真的,群星会的人还没有到达奥林科,也许这会是一件好事,至少她还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不,不对,群星会的人没有到达奥林科,并不代表他们没有到达塔莫尔。 随着人头的膨胀,燕净秋原本被压扁的皮肤重新变得充盈,像是有血肉在里面生长填充,连带着封闭的黑箱都开始鼓了起来……谁料下一刻,刚刚恢复的箱子又因为突如其来的巨力扁了下去…… “好吧好吧……”像是一张纸一样薄的燕净秋开始无奈地解释道,“我能确保群星会一定会来到奥林科举行祭祀,赵阑也一定会到来,但我真的无法确定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来到这里……” “但是你可以放心,一个月,他们肯定会在一个月之内来到奥林科。” “至于他们现在是在其他国家,还是塔莫尔的某个地方,这就不在我的知晓范围内了……”燕净秋叹了口气。 “你不是号称只要我想知道的,你都会告诉我吗?”王太微冷冷说道,“看来你的作用没有我想象中的大。” “这可不能怪我啊,”燕净秋在箱子里有些幽怨地说道,“你一直把我关在箱子里,害我都不能进食,身体变得虚弱,当然无从查探了……” “更何况塔莫尔那么大,到处都是无人区,又是最靠近星空的地方,那些无人禁地里不知道藏着多少组织的据点和研究基地,就算群星会的人真来到了塔莫尔,我又怎么知道他们会在哪个角落?” “荒原里面有很多组织的据点?”王太微提取到了关键词。 “当然了,”燕净秋幽怨地说道,“我之前没有提及,是不想让你冒险,毕竟那些组织大部分都不是好惹的,说不准你还没有找到群星会,就被其他组织的人当做间谍打杀了……还不如就安静地在奥林科等着,反正群星会的人迟早会到来这里……” 对于燕净秋的话,王太微不置可否,她并不相信燕净秋会有这么好心。 不过王太微没有忘记,在更早之前,那座栖息着巨榕树的孤岛上,孟觉曾在废弃的研究所里发现过一个研究员的日志,在那日志中,里面的人就提起过塔莫尔的名字。 无忧集团的人在塔莫尔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因此公司总部选择将资金集中划拨至塔莫尔的研究所,削减了他们的经费,为此,那本日志的主人还发了不少牢骚。 想来燕净秋口中,那些隐藏在无人区深处、数量未知的基地,必然有一个属于无忧集团无疑了。 就像是远洋中的那座孤岛一样。 ……或许,在那禁忌无人的雪域中,也有如巨榕树一样的存在? 群星会的人选择在塔莫尔进行祭祀,除了塔莫尔是整个世界最高的高原以外,会不会还跟无忧集团在塔莫尔的发现有关? 不过最后,从幸垣的身上似乎可以看出,无忧集团选择的研究方向是巨榕树的基因,而并非在塔莫尔发现的未知存在…… 当然,雪域中有类似巨榕树一样的存在只是王太微的猜想,她并不能确定无忧集团所谓的突破性进展就是这个,至于无忧集团的选择,那就更无法被王太微所猜度了。 王太微在街道上逛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化者的痕迹,但是回去的路上,她身后却多了一些尾巴。 这都是一些过去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却都拥有一种王太微极为熟悉的目光,跟在她身后,痴痴地望着她,这让王太微的内心极为暴躁。 自从她离开阿度兰后,她身上的莫名魅力似乎更严重了……不,应该说从她在沙岛上异化了那些人开始,她对普通人的吸引力就更大了…… 现在王太微已经知道,就跟黑盘羊之眼一样,她身上所散发的“魅力”,同样也是一种会影响他人的异化,只不过一个作用于肉身,而一个作用于精神……不,也许它们同样作用于肉身和精神,只是明显和不明显的差别罢了。 寻常的异化者无法对其他普通人施加这样的影响,或者说异化普通人,他们只能食用人类,从而获取力量,使自己的形态变得更稳定。 而拥有这种能力的,只有“完人”。 所谓的发展“眷属”,就是通过异化他人,来获得掌控他人躯体和精神的能力。 而“完人”本身,则不会有失控的风险,也没有进化的瓶颈。 或许,这就是“完人”又被称为“天选者”或者“亵神者”的原因。 无论是排除羊瞳污染也好、降低眷属在进化过程中的失控风险也好,本质上,都只是通过天选者对于眷属的掌控力,来压制、减少其他异化力量对眷属施加的影响罢了。 如此看来,燕净秋口中的“完人”,更像是那些给普通人带来改变的异化生物的一种,比如影响了程衡的海鱼、影响了幸垣和孟觉的榕树……这些生物都会使普通人失去完整人类的形态,成为燕净秋口中的“半人”,或者是萨莉亚口中的异化者和怪物。 是因为它们都是那场流星雨直接带来的产物吗? 只是和这些异化生物相比,王太微本身无法赐予普通人任何力量,也不会给他们的□□的外表带来任何影响,只会使他们变得痴狂……或许,会使他们失控?最后变成类似于那座血肉之山的生物? 但那些失控的“眷属”都是异化者,王太微不知道她对普通人是否同样会有类似的影响,而她也并不想去实验。 至于询问燕净秋……她当然是说不会产生影响了。 而对于异化者来说,“完人”造成的异化反倒能中和食用非人生物带来的畸变和崩溃、降低他们变成怪物的风险……至于他们要付出的代价,王太微已经见到了。 燕净秋告诉王太微,“完人”的意志会影响“眷属”,而“眷属”因此而产生的情绪也会增加失控的风险。之所以在那座沙岛上的异化者会失控,是因为王太微给他们下达了获得原始羊瞳的命令,而他们没有做到,为了完成“完人”的命令、不让“完人”失望,再加上恶魔蠕虫信徒的不断杀戮和对“完人”的安危造成威胁……种种因素叠加之下,才会导致这样的事情发生。 正常来说,成为“完人”的眷属之后,失控成为怪物的概率反而会更小,燕净秋甚至以拴绳的狗和不拴绳的狗来比喻……至于拴绳的狗发狂,那都是因为主人受到了伤害。所以只要王太微一直保持良好的心情、不要跑去找死,发展眷属完全就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对于燕净秋的煽惑,王太微只是冷冷地把她的人头又烧了十三次,这才让自己耳边喋喋不休的声音彻底消失。 关于“完人”的信息,很多都是燕净秋因为恐惧被触手拉入海底主动告知、再加上王太微根据自身经历亲自印证的……但是王太微总觉得燕净秋似乎还是隐瞒了什么,并没有提供全部的信息。 王太微身后的人又变多了,而箱子里的燕净秋又在不安分地轻笑,这让王太微的心情越发烦闷暴躁。 眼见前方的女孩越走越快,后面的人们连忙跟了上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怎么也跟不上……拐过一个冰屋,女孩的背影突然消失不见,待到这些被吸引的人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时,却发现他们早已找不到女孩的身影……他们只能低着头沮丧地在附近徘徊,希望能够再见到一次女孩。 燕净秋又开始在她耳边轻笑了:“太微,何必呢?” “明明他们也想成为你的眷属啊……”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是他们在主动追寻着你……” “闭嘴。”王太微冷冷地说道。 她大概知道燕净秋非要她来到奥林科的目的了,对方依旧希望她能发现更多的眷属。 在阿度兰的时候,她就有意无意地煽动蛊惑王太微朝着这方面发展。 或许是为了让王太微成为她的“同类”。 但是同样的错误,王太微犯过一次,就不想再犯第二次了。 王太微不知道其他天选者是怎样的,是否都如她一样无法控制自己的能力。 比起她见过的异化者数量,天选者的人数显然少得多,而遗憾的是,她见过的天选者就只有眼前的燕净秋,还有邮轮上的周昌翡,都是些废话连篇且自成逻辑的精神病患者,自我且冷血,而且每天都想着把她也拉入他们的逻辑中。 说来也怪,明明燕净秋日常蛊惑她发现眷属,自己却没什么行动,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的一样,是因为害怕她的丈夫吃醋…… 尽管燕净秋称赵阑迟早有一天会来到奥林科,她只需要耐心等待,但是王太微怀疑赵阑也许早已到达了奥林科附近,只是在某个无人知晓的雪域深处,甚至一直在注视着她…… 如果没有在奥林科内找到线索,她打算不理会燕净秋的絮絮不休,前往雪原无人区。 不过打探消息时,酒馆里的一段对话引起了王太微的注意。 “你们听说了吗?” “雪怪又出现了!” 第83章 雪怪? 突然出现的称呼吸引了王太微的注意。 在人们的交谈中, 王太微才知道,原来这个雪怪是最近忽然出现的都市异闻。 大概在半月前,有塔莫尔人坐着雪橇在奥林科附近的雪原中散步时,突然在远处的雪域上看到了一场诡异的暴风雪,与常见的暴风雪不同,那暴风雪中央似乎有什么白色的巨大生灵,这些暴风雪跟随那未知的生灵,像是一只活物一样不停移动…… 路过的塔莫尔人本想细看那是什么东西,然而风雪太大了,几乎吹得他睁不开眼睛,雪橇前的驯鹿也不停地发出惊恐的叫声,就当他以为自己要连人带鹿一起被暴风雪吹走时,突然,风雪停了,一切都归于寂静。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 眼前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仿佛他刚才所见的一切, 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回来之后,这个塔莫尔人将自己的经历告诉了其他人,惹来了人们的惊异。 不过大部分人只以为这人是被风雪吹出了幻觉, 或者认为他看到的那只白色不明物体只是积压在一起的雪而已……只有少部分人认为雪域中也许真的存在雪怪。 毕竟每个塔莫尔人小时候,都听过家长“不听话就会被雪怪抓走”之类的恐吓。而且在科学的晨曦尚未照亮塔莫尔之前,拥有自然伟力的雪原上本来就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恐怖传说。 甚至即便是现在,在那些无法通电的落后村庄里面, 也不乏把这些传说当做真实的塔莫尔人。 当然, 除了以前蒙昧时期在塔莫尔流行的传说以外,最近半年来雪原中事故频发、死亡事件莫名增长, 同时,暴风雪出现的频率也越来越大……这些事情也同样让塔莫尔人对拥有掌握人类生死力量的雪域更加抱有敬畏。 因而,雪怪的消息传出之后,就开始在整个奥林科不胫而走,成为了奥林科盛行的都市传闻。 甚至还有一些人言之凿凿,称自己同样在雪原上看到了雪怪。 这让雪怪的消息更加引人注意了,往雪原上跑的人也更多了。 而除了雪怪以外,另外一个突然盛行的都市异闻,则是在最近几天忽然出现的,名叫“奥林科的魔女”。 据说行走在无人之径的人们,会有几率看到奥林科的魔女,那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女人,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形容她的容貌,因为这并非语言可以赞溢的美丽。 见到魔女的人们会被魔女迷惑,不自觉地跟随着魔女,直到走向地狱开在人间的大门……人们的灵魂将随着魔女进入地狱,而留在人间的,只有一个个失去了灵魂的躯壳…… 这个传闻出现后,就有很多人开始往那些偏僻无人的小道上走,希望能看到传说中的魔女,好见识一下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丽。 可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往偏僻地方走的人太多,导致这些地方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所以没有一个人能够见到传闻中的魔女…… 王太微:…… 这个描述……总感觉好耳熟。 箱子里传出了一声轻笑。 王太微忽略了第二则传闻。 塔莫尔是一个寒冷的地方,但奇怪的是,这里的酒馆文化却异常发达,也许是因为在很久很久以前,雪原上的酒馆是人们聚集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地方,也是一个村庄中最温暖的地方,人们在酒馆中聊天喝酒、游戏嬉闹,也在酒馆中交流着信息。 见酒馆中没有更多的消息,尽是对那位“魔女”的猜测好奇,王太微拉下兜帽,提起箱子离开了这里,见状,不敢上前搭话的人们连忙紧追上去,但到了门外却不见那个王太微的身影。 他们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酒馆,从此以后,奥林科又多了有关“魔女”的新传说……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现在,王太微来到了雪原上,那个塔莫尔人曾经见过“雪怪”的地方,但令人遗憾的是,雪原上空空荡荡,只有一片茫茫的白色。 于是王太微朝着雪原更深处走去。 对此,燕净秋略有微词,一直在王太微耳边叨叨叨,对王太微离开城市中心、独身行走的行为深感痛心,不过王太微现在对燕净秋的烦人声音已经有了免疫,完全不理会她的烦人言语。 就这样,王太微一个人再加燕净秋半个人就开始在荒芜的雪原上漫游,刚开始还能感受到有雪橇在周边奔驰,但随着他们走向深处,周围变得更加寂静,再没有驯鹿的脚印了。 地上的雪也更厚了。 “你这样找寻又有什么用呢?”燕净秋幽幽地叹道,“雪原那么大,恐怕你找上十天半个月也找不到,还不如就一直待在奥林科等群星会的人来……” “更何况,就算你找到了那只雪怪又如何?所谓的雪怪,无非就是那些异化生灵,或者失控的异化者罢了……你难道以为能通过雪怪获取什么信息吗?” “别再天真了,待在温暖的室内难道不好吗?反正群星会的人迟早会来到奥科林……” “你似乎并不想让我来到雪原。”王太微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她冷淡地对燕净秋说道。 这也是离开奥林科后王太微第一次回应了燕净秋的话。 “明明一开始你让我来到塔莫尔的时候并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现在,你却希望我一直待在奥林科……” “是你发现了什么,还是说,雪原上出现了什么变故?” “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伤害罢了。”燕净秋有些幽怨地说道,语气轻柔又伤心,“你总是把我想得那么复杂,其实一开始,我不是就不赞成你来找群星会吗? ” “让你来塔莫尔,也只是因为你坚持要来见你的朋友罢了……我之前也说了,这片雪域那么大,谁知道里面藏了多少组织、多少劣等品?既然你只是想找群星会,又何必非要跑到这荒僻的无人区里?万一遇到了其他组织里的坏人怎么办?” “我只是不想你和其他秘社的劣等品对上,受到伤害……” 即便是现在,燕净秋还是一口一个劣等品称呼着那些普通异化者。 王太微淡淡道:“那你大可向我介绍一下这片雪域里藏了多少秘密结社,以及它们所在的位置,也好让我可以避开……” 燕净秋的声音变得更哀怨了:“太微,我不是说了吗,雪域这么大,我怎么会知道里面藏了多少组织啊……” “……倒是太微你,从离开奥林科之后就好像有方向一样,一直朝着这个方位走。” “难道是有什么线索吗?” 王太微只是冷冷道:“我只是觉得,我自己找一个方向,总比跟着你的指挥走强。” “太微~~”燕净秋越发幽怨了。 接下来,无论燕净秋说什么,王太微又恢复到了原来左耳进右耳出的状态,一字不发。 大概是觉得这样无趣,又或者是怕王太微继续追问她,燕净秋终于学会了保持沉默。 随着烦人的燕净秋彻底安静下来,整个雪域都显得越发寂静空旷,有“天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之感。 仿佛天地之间,就只剩下了王太微一人。 而王太微没有告诉燕净秋的是,在她离开奥林科、走向那“雪怪”曾经出现过的荒原时,她心中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悸动。 在这种悸动的指引下,她才走到了这里。 但是王太微依旧没有找到那只“雪怪”的痕迹,更没有看到任何正在移动的暴风雪。 她只好继续往前走。 大约过了两个日月,王太微眼前所见依旧只是单调不变的白色……就在这时,王太微突然感受到空气中有些躁动,眺望远处,果然发现远方有龙卷风一般的白色风暴,从大地一直袭上天空。 王太微精神一振,飞快地朝前飞奔去,等近些之后,又变得谨慎起来,慢慢靠近。 龙卷风冲刷着周围的冰雪,将它们带上高空,也遮挡了风眼外其他人的视线。 和传闻中的一样,这龙卷风宛如活物一般,包裹着里面隐隐约约的白色不明生物,一直在移动,并不做任何停留。 不过,即便有大量的冰雪被龙卷风席卷而去,但地上的白雪却并不见减少,仿佛无穷无尽,如同白色的大海。 这里是塔莫尔的雪域,是离天空最近的地方,王太微初次来到这里时,几乎怀疑天上的白云和太阳要降临人间、担忧夜晚的群星会不会从银河中坠落……这里的天空看起来比任何国度都要矮,或者说,更靠近大地,让人恐惧开天辟地后的大地和天空会不会要重新融为一体,化作鸡子一样的混沌。 而这从大地袭向天空的龙卷风,则更加深了这样的恐惧,并开始让人担心它是否会穿透这矮小的天空,让银河从天幕中流下。 异化带来的视线和感知,让王太微隔着雪原眺望这龙卷风内的生灵。 和那惊鸿一瞥的塔莫尔人不一样,对于这龙卷风,王太微看得更清晰,因而她也能看到,那只风内的白色不明生灵,似乎并不一直在地上移动,而是和龙卷风一样,飘在半空中…… 这是什么? 王太微心中产生了疑惑。 她伴随着这道龙卷风移动,并且慢慢靠近。 而此刻,那龙卷风里的生灵仿佛察觉到了王太微的存在,它终于停了下来,整个风暴,似乎也随着它的动作慢慢消散。 王太微终于见到了它的真面目。 让王太微感到惊讶的是,里面的生灵并非她想象中类似巨榕树一样的存在,也不是异化后陌生的动物,而是—— “奥尔蒂斯上尉!” 第84章 暴风雪中的不明生物竟然是奥尔蒂斯上尉! 这突如其来的发展让王太微感到惊愕。 此刻的奥尔蒂斯上尉比之过去有了不小的改变, 越发趋向完美的面容和身躯自然不必多提,而最惹人注意的,则是他背后那一双巨大的羽翼, 几乎要遮盖这片天空。 高大的羽翼在太阳的照射下投出巨大的阴影,也衬得他的身躯也越发渺小,羽翼的内里纯白一片,末尾却逐渐变得漆黑,像是在堕落与纯洁间徘徊。 奥尔蒂斯上尉悬浮在半空中,无数雪花在他的身侧流转, 他漆黑的发丝不知何时已经沾染了冰雪, 仿佛要与这片雪域融为一体, 宛如风雪的操控者,而他背后的双翼则为他的出现增添了一抹神性, 使他就像是一位行走在地上的天使。 而此刻,这位地上天使朝王太微的方向望来,金色的眼眸中看不出任何情绪,下一秒,他的双翼突然停止了动作,紧接着,奥尔蒂斯上尉就猝不及防地从空中坠落下来。 “奥尔蒂斯上尉!” 巨大的翅膀落在雪原上, 发出一声巨响。 王太微飞奔过去,很快就发现厚实的雪层中出现了一个巨坑, 而奥尔蒂斯上尉就躺在这个他自己创造出来的巨坑中。 “上尉?上尉?” 可惜,坠落后的奥尔蒂斯上尉双目紧闭,似乎陷入了昏迷,无论王太微怎么呼唤他,他都没有反应。 王太微搬不动奥尔蒂斯上尉, 主要是,搬不动他的那双巨大的翅膀,好在此地本来就十分荒芜,是雪域中的无人禁区,王太微也没有在周围发现过其他组织出现的痕迹,于是王太微索性就待在奥尔蒂斯上尉坠落的巨坑旁,等待奥尔蒂斯上尉醒来。 奥尔蒂斯上尉坠落到地上后,他身边萦绕的风雪就消失了,天空也变得平静下来,然而,没过多久,天上就又开始掉起了雪花,王太微一个没注意,奥尔蒂斯上尉的身体上就覆盖了薄薄的一层雪,恐怕再过一会儿就要被埋在雪层中了。 而且王太微发现,奥尔蒂斯上尉的身体非常冰冷,简直就像是冰柱一样,而他的耳侧、脖颈,也长出了细小的羽绒。 王太微只好在奥尔蒂斯上尉身体所在的位置造了一个冰屋,为他取暖。 王太微注意到,奥尔蒂斯上尉还穿着他出海时的海军服。 说起来,当初奥尔蒂斯上尉与她告别时,明明是要出海,现在又怎么会出现在塔莫尔的高原上?而且还是以这样的形态? 看着奥尔蒂斯上尉背后的长翼,王太微突然有些迷惘,似乎与她有交集的人,总免不了被异化的命运…… “看来又是你的眷属。”燕净秋饶有兴味的声音在这个冰屋里响起,“你似乎总是能吸引到合适的人……果然啊,你是特殊的,你的眷属也总那么特殊……” “他也是……”王太微张了张口,却又突然停了下来,沉默了下去,于是燕净秋又笑了起来。 “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总这么抗拒发展眷属,明明都是互利双赢的事情……更何况,有些人注定要被你吸引……” 王太微只是冷冷道:“就像有些人注定要死一样吗?” “是的,就像有些人注定是要死的,”燕净秋的声音变得悠远,“在进化的乐章奏响之时,所有人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你可以理解为,这是命运。” 王太微几乎要冷笑了:“被人织造出来的命运吗?” “命运不会被任何人所织造,”燕净秋反问道,“你怎么知道你现在所经历的一切,不正是命运本身呢?” “你要知道,命运编织出来的罗网,也是命运啊。” 命运、命运……王太微又想笑了,她听着燕净秋的话,心里却觉得讽刺。 她为了探索自己的命运而来,却陷入了他人为她编织好的宿命中。 为什么有些人注定要死?为什么有些人注定要被她迷惑? 她所经历的一切,她所遇见的一切,是命运的注定,还是人为的注定? 那些人成为她的眷属,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的使然? 直到现在,王太微也依旧不明白,赵阑究竟想要干什么…… 为了力量?为了永生?还是她已经被外神扭曲了意志? 她又为什么要给她那张船票? “其实一开始,你并不知道赵阑会出现在塔莫尔吧?”一片沉寂中,王太微突然安静地说道。 “你只是想离开那座岛罢了,你想避免永坠海底的命运。”说着说着,王太微突然笑了起来,“命运、命运,在那个瞬间,如果你真的被我抛入了海底,难道你也会认为这是你注定的宿命吗?” “多可笑啊,”王太微笑着,声音却变得冰冷起来,“你所谓的命运,却掌握在别人的一个念头里。” 人头美丽的面容变得忧愁起来。 而王太微继续说道:“也许你早就知道,也许你现在才意识到……” 她的声音越发冷淡,就如同这冰凉得彻骨的荒芜雪域:“弥萨亚、塔莫尔、克里特,还有中土……其实这并不是一个选择。” “——我去了哪里,赵阑就会出现在哪里。” 燕净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于是王太微就知道了答案。 不是赵阑去哪里,她就要去哪里,而是她去哪里,赵阑就会去哪里。 其实王太微早就应该意识到了,赵阑过去没有给过她选择,现在自然也一样。从她收到那张船票开始,赵阑就没有给过她选择的余地。 如果她没有踏上“珍珠号”邮轮,赵阑会用其他方式达成她的目的吗?还是让这些故事继续在她的身边上演? “毕竟是游戏,当然不能一直卡关了。”她仿佛能听到赵阑带着笑意的声音,就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赵阑向她抱怨某款难度太大一直卡关的游戏一样。 所以无论她做什么、做或者不做,赵阑一定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然而发现这个事实后,王太微不觉得高兴,反而觉得悲哀。 原来她去了哪里,哪里就会有灾祸…… 原来是她令灾祸降临…… 燕净秋有些担忧地望着她,仿佛能察觉她此刻的心情,燕净秋声音轻柔地对王太微说道: “太微,这并不是你的错。” “无论你去哪里,群星会总是需要祭品。” “甚至不只是群星会,其他秘社同样需要祭品,无非是从这些人换成另一些人罢了。” “太微,在这个注定混乱疯狂的世界,弱小的人注定要死去——这就是他们的命运。” “我知道你厌恶命运被别人掌控、厌恶群星会的作为……但是太微,只有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是唯一能掌握自己命运、甚至掌控他人命运的方法啊。” “你可以摆脱束缚、你可以拯救他人……” “太微,我知道该怎样让你变得强大,只要你愿意加入进化乐章……不,不加入也可以,太微,我们是同类,我愿意帮你……” 燕净秋的眼眸里充满了担忧,她的话语是如此真挚、她的声音是如此柔和,但是王太微却冷冷道: “然后走入你为我编织的命运吗?” 于是那人头上的一切表情都消失了,过了许久,它才幽幽叹道:“太微,我说过,没有人可以编织命运。” “无法违逆、不可抵抗,总有一日,你会知道我说的是对的。” …… 奥尔蒂斯上尉醒来的时候,感受了他许久都没有感受到的温暖。 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冰屋里,冰屋并不小,但是依旧装不下他的羽翼,他感觉到自己的大部分羽翼都在外面,被冰雪深深掩埋。不远处的冰砖旁有火焰在燃烧,用的是他没有见过的燃料,奥尔蒂斯上尉感受到的暖意就是从那里散发来,使他被冻僵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不过这种燃料同时还散发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让他感到很不适,好在冰屋里的另一股气息消除了这样的不适。 “太微……”似乎被冻久了,奥尔蒂斯上尉的声音也变得嘶哑起来,他用生涩的中土语轻唤道——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还说着一股流利的中土声调。 见到王太微,他下意识地动起自己的翅膀,瞬间,两扇巨大的羽翼冲天而起,在阳光下荡起光晕,冰雪哗啦啦地从羽毛中滑下,像是将这些羽毛重新刷洗了一遍。 这羽翼自然是美丽的,作为展现这份美丽的代价,王太微辛辛苦苦堆砌的冰屋瞬间尸骨无存,王太微也是跑得快,才没有和奥尔蒂斯上尉一样被埋在雪堆里。 “抱歉。”奥尔蒂斯上尉扇动着翅膀,从雪堆里飞了出来,脸上有些歉意,他的羽翼完全伸展开,几乎有十来米长,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随着翅膀的扇动,周围的风雪也跟着随之动荡旋转……现在王太微知道,为什么奥尔蒂斯上尉飞行的时候自带暴风雪了。 在龙卷风重新形成之前,奥尔蒂斯上尉收起羽翼,降落在了地上。 翅膀被奥尔蒂斯上尉老老实实地收在了身后,而这位冷峻的上尉此刻看上去莫名有些拘束,他似乎想把自己翅膀隐藏起来,可惜,两米不到的他自然藏不起十来米的翅膀。 王太微:“奥尔蒂斯上尉,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见到王太微并没有对他现在的奇诡样貌感到恐惧,奥尔蒂斯上尉冷峻的面容舒缓了一些,过了许久,他才平静又镇定地说道: “我也不知道。” 第85章 王太微静静看着奥尔蒂斯上尉,奥尔蒂斯上尉也静静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还是奥尔蒂斯上尉率先移开视线。 他低声解释起了自己的经历,从与王太微相遇前开始: “我所在的军舰原本是驻扎在阿度兰北边海域的水面舰艇, 直到一日, 我们收到了一个指令, 需要我们前往某片特殊的海域进行一项秘密任务。” “也正是在南下的过程中, 我们发现了你。”奥尔蒂斯上尉看了一眼王太微。 那正是王太微从榕树岛出来的时刻, 她流浪在海面上,被军舰所救。 军舰原本就是要去埃赫巴补给,谁料刚好遇到了埃赫巴的爆炸,在埃赫巴滞留了一段时间,见埃赫巴的秩序恢复后,他们才在上级的催促下,继续去执行任务。 “至于具体的任务详情,抱歉,我不能说。”虽然已经变成了这个长满羽毛的样子,甚至连他自己都来到了远离海洋的雪原上,但是作为阿度兰的一位军人,奥尔蒂斯上尉依旧保留着军人的特性和对国家的忠诚,对具体的任务缄默。 总之, 奥尔蒂斯上尉等人被派遣到了南边的海域,在远渡重洋的过程中, 他们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遭遇了意外。 “我们遇到了海鸥。”奥尔蒂斯上尉说道。 王太微:“海鸥?” 奥尔蒂斯上尉:“不错。” 拥有白色羽毛的海鸥一向象征着和平和纯洁,但是此刻在奥尔蒂斯上尉口中提起的海鸥,却显然不是人们印象中的样子。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海鸥,它们的体型是难以想象的巨大, 而且拥有锋利的爪子和鸟喙,同时拥有一种疯狂的眼神。” “它们的数量非常多,并且疯狂地朝我们进攻……你知道,正常来说这些鸟类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我们认为它们应当是有意识地朝军舰进攻,或者是受到了他人的操控… …” “但是这非常奇怪,目前人类的技术还没有达到能够控制这些动物的意识,而且在那片海域中只有我们一艘军舰,并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势力的存在。” 说到这里,奥尔蒂斯上尉的声音顿了顿,他没有去看从他背后伸出的羽翼,以及他脖颈上覆盖的那些细小绒毛,只是用低沉的声音说道:“现在看来,也许这些攻击本来就不是人类操控的。” 他继续道: “我们用了阿度兰最先进的武器和舰炮,才终于击退了这些怪物。” “但是这并不是结束,而只是一个开始。” 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沉郁:“我们击退了那些海鸥一次,但是第二天,那些海鸥又出现了,而且数量比之前更多,攻击也更加狂暴。” “依靠着军舰上配备的重火舰炮,我们才再次艰难地击退了他们。” “然而第三天、第四天,它们又出现了。” &quo;军舰上受伤的士兵越来越多。 &quo; “同时因为它们攻击了军舰上储存食物的冰库,原本我们从埃赫巴获得补给被毁坏,导致船上食物短缺,士兵们只能食用枪炮击杀的这些海鸥……” “然后,变故发生了。” 奥尔蒂斯上尉不必再说,王太微都能猜测到之后的发展。 那些海鸥恐怕就是如同“珍珠号”邮轮中那些海鱼一样的异化生物,食用了海鸥之后,恐怕军舰上的那些海军也发生了异变,长出了羽毛,同时受到饥饿的本能控制,视人类为食物。 而事情果然也如王太微所料,不过不同的是,军舰上都是受过训练的海军军官,同时善于服从命令,而且对于异化的人来说,可以作为食物的除了人类以外,还有同途径的异化生物——军舰上正好拥有着被他们击落的异化海鸥血肉。 在奥尔蒂斯上尉当机立断杀死了一些失去理智的士兵后,军舰上勉强保持了秩序。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原先攻击他们的海鸥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 海鸥的血肉很快就被饥饿的海军们食用殆尽,整个过程没有超过一天,饥饿不断灼烧着海军们的理智,他们的本能叫嚣着让他们对曾经的同伴下手,与此同时,由于异化成功需要相性,相性不够的人很快就彻底奔溃成为了怪物——只有人肉才能使他们保持理智。 所以军舰上艰难维持着的秩序很快就崩溃了。 在异化带来的饥饿面前,过去的思维、习惯、意志,完全脆弱得不堪一击。 奥尔蒂斯上尉击杀了大量失去控制的怪物——他曾经的下属和同胞们。 这些怪物此刻已经没有了过去同伴的样子,变得半人半鸟,他们的脸上长满了绒毛,身后长出扭曲的翅膀,是和海鸥一样的黑白灰交织,手也不再像是人类的手,而更像是鸟类的爪子,甚至连嘴都像鸟喙一样凸起。 他们互相吞噬、互相撕咬,甚至都不再发出人类的声音,而是发出鸟类的鸣叫。 奥尔蒂斯上尉和少数几个勉强保持理智的军官用军舰上的枪火不断击杀这些怪物,到了后期,枪火已经报废,这些怪物在互相吞噬中变得更加强大,甚至扇动起了翅膀,想要去往那些拥有美味食物的地方——他们的故乡。 记忆告诉他们,那里拥有着大量弱小又香甜的食物,而不是如这艘军舰上和它们一样长着翅膀和利爪的竞争者。 不能让它们离开!奥尔蒂斯上尉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尽管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能理解这些怪物的想法,但是他绝对不能、绝对不能让这些怪物回到他们的故乡! 等他终于恢复了意识的时候,他已经将那些飞起的怪物甩到了船上,枪炮、舰火,这些象征着人类文明的技术已经完全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就像是野兽一样,用最暴力、最原始、最野蛮的力量与这些怪物不停厮杀。 血雾染红了他金色的眼睛、染红了他洁白的羽翼,只有羽翼尾部的漆黑始终如一。 到了最后,整座军舰上的血已经流满了每一处角落,积攒在一起,随着船在海上的晃动不停摇晃。 而唯一能站在军舰上的,只有他。 那些原本勉强保持理智的少数人也死去了,他不知道是被怪物们杀死的,还是被他杀死的,亦或者是他们同样被本能盖过了理智,化身了和其他人一样的怪物。 他带着他的下属、他的同胞、他的战友来到了这里,但是最后,活下来的人,却只有他自己。 奥尔蒂斯上尉看向他脚边躺着的一具怪物尸体,那是一个脸上长满羽毛的人,奥尔蒂斯无法通过那些羽毛识别对方的面容,但是从对方胸前挂着的徽章,他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拥有着荣誉的军官。 他是谁呢?是在联合军事演习中获得第一的那个年轻人吗?还是在巡逻海域时救助了七位落难者的士兵? 亦或者是曾经在战场上斩获敌首的老兵? ……然而不管是谁,他们都已经死在了这里,甚至不是以军人的身份。 “最后,我烧毁了那艘军舰、烧毁了他们的尸体。”奥尔蒂斯上尉平静地说道,“我不能让他们以怪物的身份沉睡在这里。” “我本来想带着他们的骨灰回到阿度兰……但是我很快意识到,我不应该回去,因为我不能确保我自己是否会同样失去理智。” 王太微:“所以你来到了塔莫尔的雪域?” 奥尔蒂斯上尉摇了摇头,他犹豫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我一开始并没有想过来到塔莫尔,我只是想寻找那些最初出现的海鸥。” “在海上杀死那些海鸥之后,我发现这些海鸥不是个例,有许多候鸟同样和它们一样存在怪异。” “我顺着这些候鸟迁徙的路线,一路来到了雪原,同时这些候鸟的血肉可以满足我的食欲,使我不至于被饥饿冲昏头脑……不过我的翅膀也因此变得越发庞大,无法靠近城市。” 所以说,奥尔蒂斯上尉是一路杀过来的吗? 虽然上尉说得风平浪静,但是王太微似乎能体会到其中暗藏的血腥。 “来到塔莫尔后,我杀死了我见到的所有海鸥,冰冻了它们的血肉。” “我不知道这些海鸥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也不知道我和我的士兵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是我想要找到一个答案。” 奥尔蒂斯上尉用冷峻的面容说道:“这些冰雪可以压制我疯狂的念头,而且这里是那些海鸥出现的源头,所以我留在了塔莫尔。” “你似乎对我经历的一切并不感到惊讶。”奥尔蒂斯上尉看向王太微。 王太微:“因为你所经历的一切,我已经经历过了。” 奥尔蒂斯上尉意识到了什么:“是那艘沉没的邮轮?” 王太微点了点头。 “我很抱歉让你回忆起这些,上尉。”她轻声说道。 “不,这句话应该是我说才对。”沉默了片刻,奥尔蒂斯上尉才说道。 “叫我安特罗吧,”他说道,“我已经不再有资格做这个上尉了。” 王太微:“……安特罗。” 不过王太微有些疑惑,奥尔蒂斯上尉为什么不联系阿度兰的军队,对此,安特罗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因为他们并不会放任我寻找海鸥出现的真相。” “更何况,他们也未必会愿意接受我现在的样子。”他扇动了一下翅膀。 所以安特罗才会在荒凉的雪域中徘徊,并且用暴风雪阻止普通人的靠近。 “那么这段时间,你有在雪原上发现什么吗?”王太微问道。 第86章 她来寻找雪怪, 就是为了想要知道能不能提前发现群星会的下落、预先阻止他们举行祭祀。 再不济,如果这些雪原上的无人禁区中真的存在其他组织,王太微也想要获知他们的立场,消除群星会的助力。 虽然眼前的雪怪不是王太微想象中的雪怪, 但是她也希望能够从安特罗口中得到一些线索。 安特罗想要知道海鸥出现的源头, 同样也在雪原中寻找了很久, 同时他来到塔莫尔的时间比王太微要更早, 对雪原的了解也比王太微更加深刻。 而这一回,安特罗并没有让王太微失望。 “我在雪原上发现了一些其他国家的基地, 包括一些不该出现的研究所。”说到这里, 安特罗的语气变得冰冷起来, 似乎很是厌恶。 “我初时怀疑那些海鸥的诞生是这些基地研究生物禁忌科技的结果,于是用暴风雪毁灭了那些基地, 但是毁灭之后我才发现, 里面并没有海鸥的痕迹。” “就算有, 也只是他们发现这些海鸥后,捕捉到的海鸥样本。” 看来这位海军上尉一路杀过来、食用了大量异化海鸥之后, 身体与力量都得到了进化。 “不过有一部分基地似乎存在一些与我相似却不同的人, 我杀了他们之后, 发现他们的身体同样有其他生物的特征, 只是并非鸟类。” “同时一部分基地里有一些让我感到威胁的气息,而且藏得很深,我怀疑那些基地应该建造在冰层深处,我的暴风雪暂时还无法进入到那么深层的地方。” 虽然安特罗的力量得到了强化, 但是由于他的翅膀过于庞大, 导致他在空间狭窄的地方行动会受限。 就像天鹅需要足够大的水域才能够起飞一样,安特罗也同样需要足够大的空间才能够掀起风雪。 更别提以他现在的翅膀, 恐怕还没进入基地就要被卡在门口了。 所以综合考虑,安特罗暂时略过了那些基地,等自己能够做到将深处的冰层全部掀飞后,再毁灭这些基地。 王太微沉吟片刻,说道:“如果你只是想要知道那些海鸥变化的缘由,以及你身上发生的异变,也许我能告诉你。” “你还记得那场被誉为史上之最的流星雨吗?” “流星雨?”安特罗皱起眉头,他似乎依稀有些印象。 那是一场举世罕见的流星雨,在那段时间,新闻中铺天盖地都是对它的宣传,哪怕安特罗对这些天象并不感兴趣,也有所耳闻。 王太微将她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他。 听完之后,安特罗沉默了很久。 “异变、进化,还有外神……”他轻声说道,“太阳神啊,这一切,难道都是注定的吗……” 王太微蹙眉,她不知道安特罗在此时提及太阳神,是作为太阳神信徒的感叹,还是有别的意味。 “如此说来,我的士兵们的死亡,只是一个注定的意外吗?”安特罗金色的眼眸望向王太微,里面是少见的困惑,他似乎想要从她的口中得到一个答复。 “并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罪魁祸首,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他们只是普通人,且恰好生活在一个正在变化的世界罢了。”安特罗垂下眼帘低声说道。 王太微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王太微注意到,安特罗洁白羽翼边缘的漆黑纹路似乎更深了一点,并且有向着中央蔓延的趋势。 王太微直觉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虽然海鸥的翅膀本来就是黑白灰交织,但是这种会随着情绪而改变的漆黑显然并不能按照常理来言。 “没有什么是注定的,”于是王太微对他说道,“既然异化生物渴求着普通人血肉,而人类食用异化生物的血肉则容易变成怪物,那么,便让这些怪物无法靠近人类就可以了。” “就算这个世界正在变化成我们不熟悉的模样……我们也只需要做我们应该做的事情。”她轻声说道。 “你说的对。”安特罗用金色眼眸望向她,冰冷的神情缓和了下来。 “只要杀死那些怪物,以及那些利用怪物牟利的人,这一切都会结束。” “……哪怕是利用这种扭曲的力量。”他收回了自己的手。 其实安特罗不收回手,在他昏迷的时候,王太微也早已看到,他的双手已经与人类的手掌不太相似了,更像是鹰类的利爪。 而他的脚上也长出了海鸥脚趾般的蹼,这是他大量捕猎异化鸟类带来的后果。 王太微不知道安特罗衣服底下的身体如何,但是从他布满了细密绒毛的脖颈中可以看出,恐怕他衣服底下的皮肤上早已长满了羽毛。 以安特罗此刻的形态,他恐怕早已超过了异化程度百分之五十的界限,哪怕是程衡,也只有下半身变成了鱼尾,而属于人类的上半身,也只有少数地方覆盖上了鱼鳞。 他是王太微见过的,异化程度最严重却始终保持着理智的人。 王太微不知道,这是不是与她对这位上尉的异化有关,亦或者是出于他坚定的意志。说实话,如果不是燕净秋提醒,恐怕王太微也不会想到,这位上尉早已被她影响、受她异化。 “奥尔蒂斯……安特罗,你可以过来吗?” 听到王太微的话,安特罗看起来显然有些惊讶,不过他还是按照王太微的指令朝她靠近了一步。 但依旧与王太微保持着五米以外的距离。 王太微:“……你可以再过来一点。” 安特罗犹豫了一会儿,上前走了半步,依旧保持着五米的距离。 王太微都有些无奈了,于是她主动朝安特罗走去,却见这位冷峻的海军上尉迅速扬起羽翼朝天空飞去,最后落到了距离王太微二十米远的地方。 他用翅膀将自己包起,只露出一张严肃的脸,且对王太微严厉地说道:“王太微小姐,请您注意你的行为!” “我听说你们中土很讲究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我们阿度兰也是一样。” “太阳神在上,为了给我的同胞们复仇,我已经拥抱了怪物的力量,并决心继续使用这种力量,而我的身躯,也与怪物没有了区别。” “你的身上并没有任何异化的痕迹,你应当远离我,而不是像这样向我靠近。”安特罗非常严肃地说道。 王太微:“……我想我已经向你解释过,虽然我身上没有任何异化生物的特征,但我同样并非纯粹的人类。” “而我靠近你,只是想帮你抑制这种身体上的异变罢了。” “是你所说的眷属吗?”安特罗皱起眉头,不赞同地说道,“没有人会莫名其妙地拥有力量,谁知道这样的力量又会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你又怎么知道是你影响了我,而不是我影响了你呢?” “我很感谢你对我的解惑,但是现在,我需要继续去毁灭那些孕育着怪物的基地……我会去寻找群星会的下落和有关外神的线索,如果有了进展,我会回来找你的。” 说罢安特罗扬起翅膀,就要飞走。 “停下,”王太微冰冷地命令道,神态冷漠,“过来,让我帮你治疗。” 那扇巨大的洁白翅膀在天空中扇动了几下,然后又沉默地飞回来了。 王太微没有猜错,安特罗的身体上全部都长满了羽毛,只有头颅还保持着原状,也是唯一保留人类特征的地方,当然,如果长满了羽毛的四肢也算是人类特征,那就是唯二。 或许是因为头颅是大脑所在的地方,是人们想象中意识的载体、智慧的寄存处,所以才可以幸免? 说起来,燕净秋也是身躯全没了,只剩下一个头,至今燕净秋也没有提起她的身体到底是怎么没的。 躺在地上的安特罗非常沉默,任由王太微把手放在他的脑袋上。 说实话,抑制异变这种事情,王太微的经验不是很多,大部分都是潜移默化地影响他人,主动帮忙压制的案例,除去孟觉以外,就是恶魔蠕虫祭祀岛上,那些被羊瞳寄生的异化者了。 当然,那些异化者已经变成了一团血肉,正在海底与一只只眼睛作伴。 燕净秋告诉过王太微如何加深自己对他人的异化,是的,任何治疗的过程都是对他人加深异化的过程。 如果可以,王太微并不希望主动使用这种力量。 但是安特罗,王太微总觉得,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理智,而王太微并不想看见他彻底走向毁灭与疯狂。 不提他曾经给过王太微许多帮助,就凭他直到现在,依旧远离人群,同时不断击杀异化生物,就让王太微想要他继续活下去。 治疗结束后,看着安特罗没有变化的身体,王太微沉默了一阵。 “身体上的异变特征是不会逆转的,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这个常识。”就在这时,雪原下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与此同时,一个人头从冰层里面跳了出来——原来是再生成功后的燕净秋。 安特罗一挥翅膀就是一阵暴风雪,把人头给掀飞了出去。 “怪物!”安特罗多日来的战斗反射使得风中的冰雪迅速化作剑刃,将这诡异的人头切割得四分五裂,快得让王太微都来不及阻止。 王太微:“我想我之前说过,这个人头就是燕净秋。” 安特罗:“……抱歉。” 但是燕净秋的话也提醒了王太微,已经出现的异变特征不会消失——除非重置。 得知此事后,安特罗反手就拔掉了手臂上的羽毛,突出一个快准狠。 王太微没想到安特罗如此果断,再看向他血肉淋漓的手臂,过了许久之后,安特罗手臂上的皮肤才重新长出来——依旧存在着禽类的绒毛,只是比之前更加稀疏和细小。 安特罗原本就冰冷的脸更加沉了下去——因为更丑了。 看来安特罗身上的畸变,比王太微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只好继续治疗。 只是在治疗的过程中,王太微回忆起安特罗述说的经历,心中突然产生了一个疑惑: “你们当初,为什么会选择直接食用这些鸟类?” “如果是看起来明显存在问题的动物,为了防止食物中毒或者疫病,人们一般不会去食用……是船上的食物全部都被毁坏了吗?” “最初的时候,并不是所有的食物都被毁坏,在得知厨师长将这些鸟类加入晚餐后,我就下令禁止了此事,并且焚烧了这些海鸥,但是第二天,这些海鸥就又来袭了,同时毁坏了其他储藏食物的仓库。”说到这里,安特罗也皱起眉头,“现在想来,的确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这些海鸥是怎么知道军舰上食物储存的地方,就像是……” 故意异化他们、故意想看他们自相残杀一样。 安特罗的神情冷了下去:“如果这中间有谁的操控,我一定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就像那些已经四分五裂的海鸥一样。 “也许你说的对,”他语气冰冷地说道,“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注定的意外。” 注定的意外吗…… 如果燕净秋在这里,那么她定然会反驳,称这是流星雨降临后的必然。 王太微看向安特罗的身体,这一回,他重新生长出的皮肤终于变得洁白光滑,没有细密的绒毛覆盖,似乎象征着异化海鸥带给他的畸变和侵染终于得到了抑制。 那么进化呢?王太微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这场进化、那些流星,难道不就是对这个世界的侵染吗? 第87章 是流星雨带来了外神, 还是外神带来了流星雨? 但这些思考和猜测,在如今只是无用功,无论是探究流星雨出现的原因、世界发生异变的源头, 还是寻找那些外神降临的缘由, 这都不是现在的王太微能够解决的事情。 “想要知道真相的话, 就来这里找我吧。” 不知为何,王太微突然想起了赵阑在信中写下的字,她直觉赵阑知道更多的隐秘。 但是首先,她先得找到她。 燕净秋的人头再次重生了, 她开始向王太微抱怨安特罗下手的狠决。 而治疗完毕后, 安特罗却变得沉默了许多, 一言不发,对燕净秋的抱怨闷不吭声。 虽然畸变的羽毛被抑制了, 但是安特罗的翅膀却不能收回, 他依旧只能徘徊在雪原上, 无法靠近人类的城市。 不过王太微暂时也不想回到奥林科,于是征求了安特罗的意见后, 他们一起前往一座曾经被安特罗发现、但是没有摧毁的基地, 希望能找到更多的线索。 “喂喂喂,你们倒是听一听我的意见啊!不要无视我啊!”可惜的是,燕净秋叫嚣的声音被两人完全忽略了,她被王太微提起头发拎在手上,开始不满地在半空中乱晃,最后晃累了,又只好停下来。 关于自己曾经毁灭的那些基地, 安特罗并不知道它们属于哪些组织,主打一个无差别攻击, 因而对于无人雪域中的势力分布,安特罗知晓信息有限,而王太微虽然希望群星会属于那些被安特罗摧毁基地的势力之一,但是理智上也知道这并不可能。 在终于到达最近的一座保存完好的基地后,王太微终于明白安特罗所说的“没有摧毁”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宛如峭壁一样高耸的两面冰层和冰层中央凹陷下去的深坑,才恍然发觉,原来所谓的“没有摧毁”是尝试过摧毁但是没有成功的意思。 这里充斥着暴风雪过境后的痕迹,大量深层的冰块被掀起,一片兵荒马乱,哪怕距离风暴的出现已经过去很久,新生的雪层也没有将这些坑坑洼洼的痕迹彻底覆盖。 冰层底下的基地已经露出了一个顶——当然,现在也已经被天上的飞雪重新覆盖,最后变成了一个长满了白雪的建筑,但是更多的基地主体,依旧在更深的冰层之下。 安特罗大抵已经尝试过继续掀翻冰层,只是失败了之后,这才无奈放弃,前往其他地方继续破坏。 ——说起来,为什么安特罗总是能精准地发现这些基地的痕迹? “这里的冰层很牢固,”而此时,安特罗则冷峻地对王太微说道,“或许是因为他们采取了某种特殊的材质,使这些建筑材料与冰层完全融为了一体,同时令这些冰块更加坚硬。” “我尝试过继续摧毁它们,但是最后只能破坏它们最表层的掩体。” 原来这还是已经破坏了掩体的结果。 王太微看向那座基地唯一露出来的尖顶,蹙眉道:“一般来说,这些基地应当有门来使人通行。” 她话音刚落,就见尖顶中突然从两边移开,厚实的冰雪簌簌往两边掉落,而尖顶中央则探出了一个黑色的圆形摄像头,似乎还自带扩音效果,有声音从里面气急败坏地传来: “我¥¥#&#¥……” “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老子不打架、不吃人、不干脏活、不搞祭祀、不玩阴谋、不沾政治……” “老子中立啊,中立啊,你是不是不知道中立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这人骂完之后,还让机器人用阿度兰语重新翻译了一遍。 听着悦耳的机器人女音翻译这些骂人的话,王太微看向安特罗。 安特罗别过头去,不看王太微: “怪物之言,不可信。” 他又重新看向摄像头,冷冷地说道:“藏头露尾,定是邪恶之徒。” 不得不说,安特罗的中土语越来越好了。 于是那人又开始骂骂咧咧。 “我告诉你们,这里是私人研究所,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总之别再靠近这里,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说罢,有更多的装置从那尖顶中看出,瞬间就形成了一道高墙,墙上都是些王太微没有见过的武器,伴随着开关,一个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而里面的也不再与他们交流,以顽固的姿态守卫掩体全部被掀开的本体。 安特罗顿时眼神一凝,羽翼微动就要升空掀起风雪将这些武器摧毁……还是被王太微手疾眼快地拉住,然后迅速离开这里。 见到那个疯子的身影终于消失,基地里,男人终于松了口气,同时恭敬地看向来人: “上校。” 来人有一头墨绿色的头发,这是伽勒人的象征。 显然,伽勒人中的商人撤离了塔莫尔,但是其他人还没有。 “准备撤退吧,”这位上校凝重地说道,“许多国家的研究基地都被那个怪物掀翻了,塔莫尔已经变得不再安全。” 咒骂安特罗的男人,也就是这个基地的管理员,他有些不解地说道:“阿度兰究竟想干什么?难道他们自己的一座城市被献祭了,就想要无差别攻击其他国家吗?” “我们只是在这里研究星空和气候而已。” 当然,建造在冰层深处、如此隐蔽,又隐藏了所属国度的信息,自然不会是简单的观星台和气象台,在那场流星雨出现后,就更不是了。 “不管怎样,中土有一句话,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更何况,我们伽勒人的先辈曾经说过,当带来的风险即将超过收益时,无论是什么生意,都没有必要再做下去了。” “把这些标本都摧毁吧。”上校叹了口气,“进化是神明才能拥有的伟力,终究不是我们人类可以窥探的东西。” 他望向天空:“距离群星再近,我们也始终靠近不了群星。” “人类从未了解过宇宙。” 管理员似乎有些不甘心,但是在上校的坚持下,他只好下令将这些标本摧毁,同时整理好实验数据准备带走。 研究员们忙忙碌碌,而管理员低下头,茫然地看着自己白绒绒的身体。 这些特征来自于雪原上的一种生物,白鼬。 它们的外表很可爱,皮毛雪白且昂贵,能卖出不低的价钱。 但是当这些能卖出大价钱的皮毛长在自己身上时,就显得不那么可爱了。 有时候管理员也会迷茫,尤其是当他看到毫无进展的研究数据时。 这就是未来吗? 属于人类的注定未来? …… 说起来,那个无法交流的疯子这次旁边居然跟了一个女人,还是黑色头发的,莫非也是阿度兰的人?管理员莫名对那个女人有些在意,只可惜对方似乎带着口罩,看不清完整的样貌。 “对了,”管理员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上校问道,“关于这个疯子的事,我们要不要通知弥萨亚的人?” 上校摇了摇头,点烟道:“不必通知了,因为他们的掩体也被掀飞过了。” 管理员:…… *** “他在说谎。”被王太微拉着离开后,安特罗闷闷地说道。 “没有一个私人研究所会拥有这么多军用武器。” “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起这种无谓的冲突。”王太微说道,“而且我们的确攻不进那个基地的内部。” 安特罗接受了这个解释,同时沉思片刻,说道:“也许等我能掀起更大的风暴后,我可以来这里再次尝试。” 王太微:“……你还有其他可以交流的基地线索吗?” 安特罗冷峻地点了点头。 于是接下来,王太微体会到了什么叫人憎狗厌。 安特罗在雪原上的名声似乎坏透了,人人都知道雪原上有一个到处搞破坏的疯子,专门打击藏匿起来的隐秘基地。 一些小秘社好不容易辛辛苦苦造的房子,全部都被掀飞了,一朝回到解放前。 那些大势力的基地因为建造得十分顽固,没有偷工减料,倒是保留下来了……虽然王太微看过去,都是坑坑洼洼一片,暴风过境的模样。于是对于再次到访的安特罗,他们一见到那双熟悉的翅膀就立即发出了警告,甚至有一回隔了百里地,王太微就遇到了来驱逐他们的机器人。 一些脾气暴躁的更是直接开始进攻……这安特罗哪里能忍?当即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昨日再现”。 巨大的羽翼在天空中展开,纯白的翅膀边缘是暗夜一般的漆黑,暴虐的风雪在天空与大地上疯狂咆哮,在王者的领域中尽情肆虐。 而底下是一座虽然顽强挺过了第一□□风进攻,但是没有挺过第二轮的小型基地,现在基地完全暴露在外的墙上已经出现了裂纹,而基地外是跳出来原本想给安特罗一点颜色看、现在只能抱着裤衩瑟瑟发抖的组织成员。 这副场景,几乎让王太微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反派势力。 “你们不要太过分了!”那衣服都被吹走只能抱着裤衩的异化者悲愤地大喊道,“我们招你惹你了?你们用得着这样吗!” 虽然用的是王太微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言,但是异化者的特性使她能够自然而然地理解。 “砰——” “哗啦啦——” 基地的“头盖骨”——屋顶,被彻底掀开,同时暴露的还有被紧紧绑着的海鸥、白熊、驯鹿等异化生物,以及一些被关在玻璃箱里异化失败的怪物和关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人。 见到这一幕,风雪变得更加暴虐了,锋利的冰霜如利剑般刺向这个组织的成员,普通成员没有还手之力,往往一个照面就身首分离,那几个异化者见状就想逃跑,暴露在空气中的双腿拥有驯鹿一般的蹄子和厚实毛发。 但是在风雪的领域中,他们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就像雪崩后来不及逃离的所有生物一样,被冰雪彻底掩盖。 人们被解救了出来,但是在暴风雪带来的低温下,这些人大部分都被冻晕了过去,只有少数几个还在奄奄一息地睁着眼睛。 “王、王太微……” 突然,王太微听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 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那里躺着一个浑身脏兮兮、看不清样貌的人。 而那人努力地从地上爬过来。 “周……廷尉?”王太微惊异地认出了他。 “是、是我……”周廷尉虚弱地抬起头,正要说话,却与王太微手上提着的人头对视了个正着。 “好久不见。”女人的红唇勾起,没有躯体的头颅对他露出了一个和善的微笑。 “啊——” 原地当即传出一声杀猪般的尖叫,震得周边堆积的冰雪都颤了颤。 第88章 都说亲人见面, 两眼汪汪。 但放在周廷尉和燕净秋身上,却是亲人见面,分外眼红。 “你怎么会在这里?!” “等等, 你你你……你的头……” 看着燕净秋不停摇晃的人头,周廷尉惊愕得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果然是个怪物!”大抵是在这个基地里的这段时间提高了他的精神阈值,开拓了他的见识,过了半响,周廷尉才别过头,有些厌恶地说道。 “真是让人伤心啊, 我亲爱的儿子, ”燕净秋却叹了一口气, 幽幽地说道,“好不容易才见到生育了你的人, 你就是这样和你的母亲说话的吗?” “我才没有你这样的母亲!”周廷尉跳起来暴躁地说道, 语气充满厌恶, “我宁可没有被你生育下来!” 显而易见,他们的家庭矛盾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 反而“历久弥新”。 不过见到燕净秋之后,周廷尉似乎连自己的虚弱状态都忘了,莫名有活力地与燕净秋争执。 燕净秋本来就是一个话痨,原本在王太微和安特罗这两个不爱说话的人面前毫无发挥余地,现在遇到了周廷尉,可谓是见猎心喜,与他“交流”得不可开交。 但对于王太微来说, 就像是一只鸭子遇到了另一只鸭子, 两只鸭子不停地在她耳边“呱呱”叫。 “都给我闭嘴!”她忍无可忍地说道。 周廷尉和燕净秋这才安静下来。 又不是我想与她吵架的,周廷尉闭上嘴巴, 有些委屈地想到,分明是这个疯子故意招惹我…… 等等,我为什么要这么听这个女人的话?我还没质问她为什么要将我一个“残疾人”扔在阿度兰不管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就在这时,王太微对周廷尉问道。 提到这个话题,原本就感到委屈的周廷尉瞬间就打开了话匣,对王太微没好气地说道: “还不是因为你把我一个人扔在了阿度兰!” 原来在王太微离开后,周廷尉在埃赫巴的疗养院里疗养,虽然王太微已经提前支付了费用,但是周廷尉一个中土人,待在全是阿度兰人的异国他乡,行动受限,又没有亲朋好友来看望他,不觉深感寂寞,于是只能用故乡的音乐,来寄托情思,抒发寂寞难熬之情。 于是很快,疗养院的阿度兰人受到了来自异国音乐的洗礼,深觉中土音乐之晦暗艰涩,并非阿度兰人可以欣赏,至于这位来自中土的大音乐家,也并非他们这个小小的疗养院可以消受。 于是他们把钱全额退给了周廷尉,甚至还多给他付了两倍的赔偿费,只求他能够去其他可以发扬他“美妙”音乐的地方,并且还帮周廷尉联系好了其他疗养院的护工,只要周廷尉一点头,他们就立即把他连人带包,全部打包去其他疗养院。 、 对此,周廷尉愤愤不平,觉得这些阿度兰人果然是蛮夷之徒,一点也不懂得音乐的奥妙。 虽然他有心继续为这些阿度兰人洗礼,让他们了解到中土音乐的美妙,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对疗养院里壮硕的护工,他还是含恨接受了他们的条件,拿了双倍赔偿金,在护工的帮助下,拖着轮椅,连人带包,全部都被打包给了另外一家疗养机构。 而对于这家新接手的疗养院,他们对周廷尉的到来原本是热烈欢迎的,周廷尉好歹也是个外国人,等周廷尉康复离开后,他们疗养院就可以打出接待过外国人的名号,来开拓外国人疗养业务,吸引来到埃赫巴,却身体或精神不便,需要疗养的外国友人。 因而虽然对于同行的慷慨让客行为感到疑惑,但是没有体会过中土音乐洗礼的他们还是笑着接手了周廷尉……但是第二天,他们的笑容开始变得勉强,第三天,他们的笑容逐渐变得僵硬…… 而到了第四天,他们已经彻底笑不出来了。 于是周廷尉又拿了双倍赔偿金加全额退款,被火速打包给了下一家疗养机构。 这家疗养院的心理素质和服务态度更差,对音乐的鉴赏能力也完全没有,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执行能力强,所以周廷尉当晚就被打包走了。 最后,由于周廷尉的传说开始在埃赫巴的疗养机构内流传,疗养院们纷纷拒绝这个污染人精神还要他们付赔偿金的赔钱货,出于人道主义,最后一家疗养院将周廷尉连人带行李——包括他的那些乐器,全部都打包进了一家以隔音能力著称的旅馆,还专门请了个体经营的护工来照顾他。 至于这个护工能坚持多久,那就要看周廷尉自己了。 见到王太微看自己的眼神,周廷尉带着抱怨的喋喋不休的描述停顿了一下,瞬间炸毛道:“喂,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明明就是他们不懂得欣赏,一点音乐鉴赏能力都没有!” “更何况,”他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小声说道,“后面去了旅馆之后,我就没有经常拉琴了,拉琴也是在护工离开后再拉。” “话又说回来,那旅馆还自称是埃赫巴隔音能力最好的旅馆呢,结果隔音能力这么垃圾,晚上天天有人来砸我的门……这旅馆隔音不好,关我什么事?”他低声嘀咕道。 “总之,我就开始待在了旅馆里,那个旅馆的老板说因为埃赫巴之前出现了宵禁,后面宵禁解除后埃赫巴的晚上就变得特别热闹,建议我不要一直闷在房间里,白天晚上都可以出去多逛逛,尤其是晚上,那才是他们埃赫巴的精华时段,说什么多活动活动才益于身体健康……”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一天晚上,我就自己拖着轮椅出去逛了……结果逛了没几分钟就被人捂住了嘴,用迷药给迷晕了!” “最后就被他们关进笼子带来了这里!” 说到这里,周廷尉还有些愤愤不平: “一定是那个旅馆老板!自己旅馆隔音不好,被我指出后怀恨在心,所以忽悠我在晚上出去逛街,转头就联系人贩子把我给卖了!” 你确定,不是你晚上拉琴太吵,所以旅馆老板受不了,忽悠你在外面多逛逛,好不要骚扰旅馆中的客人吗? 王太微没有想到,她才离开埃赫巴没有多久,周廷尉就拥有了如此丰富多彩的经历。 甚至还远渡重洋被卖到了塔莫尔。 燕净秋轻轻地笑了起来,嘲笑之意不言而喻,而周廷尉则怒视着她。 但是…… 王太微:“这个组织的人为什么要抓你?” 一个坐在轮椅上、看上去行动不便的人,有什么好抓的? 从周廷尉的口中,王太微了解到,这些人是抓普通人来制造异化者的。 周廷尉称,他们会分批次给笼子里的人喂一些奇怪的肉,而喂完这些肉后,隔了一段时间,这些人就会开始发现畸变,长出一些不该有的器官。 如果有人还保留着些许意识,他们就会惊喜地把他关进一个更大的笼子,用更多的食物投喂他。 但是很可惜,大部分人在食用那些肉类后都崩溃成了没有理智的怪物,就跟现在被放在玻璃柜的那些标本一样。 在周廷尉的印象中,只有一个人展现出了被转移到另一个笼子的价值,虽然最后那个人还是变成了怪物。 正常来讲,因为无法识别相性,人们只能通过身体素质来判断一个人成为异化者的概率,就像当初在埃赫巴,收到恶魔蠕虫邀请函的都是身体素质不错的人。 毕竟同样的相性,身体和意志更强的人异化成功的概率肯定比身体虚弱、意志薄弱的人更大。 所以骨折的周廷尉有什么价值,可以被千里迢迢送到塔莫尔来做实验? “难道说……我是食物?”周廷尉挠了挠头。 看见王太微投来的视线,他小声解释道:“其实那个被关进更大笼子里的人,这些家伙投喂他的肉,不只是那些怪物的肉,还有、还有人的肉。” 他亲眼看见一个又一个的人被扔进了那个人的笼子,然后成为那个人变成“成功者”的基石。 王太微的神情冷了下去。 “难道他们把我运过来,就是为了把我当成食物?”周廷尉的语气中充满了困惑。 而燕净秋又轻轻笑了起来。 哪怕是王太微,也觉得这不太符合逻辑,更何况,周廷尉的出现也太过巧合了。 是那被操控的“命运”吗?还是有别的缘由? 她先不去想这里,只是看着地上躺着的蹙眉道:“这些人该怎么办?” 虽然已经为他们的冻伤进行了处理,但是天寒地冻,这里又远离城市,不带他们走,他们恐怕很快就被冻死在这里,而带他们走,他们也会冻死在路上。 “很简单啊,”燕净秋轻笑道,声音里又带上了蛊惑,“只要你将他们转化为眷属……” 王太微没有理会她。 周廷尉并不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听到王太微的问题,他环顾四周,看了看这个缺“盖”的基地,挠了挠头,犹疑地对王太微说道: “不如,把他们留在这里?” “虽然屋顶被掀飞了,但是地下应当还有一些仓库,电力系统维修维修也许还能用,好歹也算一个避难所……” “然后等我们离开冰原,再联系塔莫尔的警官或者军队来这里救援。” 周廷尉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个主意不错。 这时却听得燕净秋轻笑道: “听你的意思,看来你是想跟我们走了?” 第89章 周廷尉惊愕地看向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不打算带我走吗?” 他愤怒又委屈地看向王太微:“不是吧,你们不会是想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谁说只有你一个人了,地上的这些人难道不是人吗?”燕净秋凉飕飕地说道。 “但是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中土人啊!”周廷尉跳起来委屈地喊道, “在异国他乡,我们可是流着同样血液的同胞!” 说罢又眼巴巴地看向了王太微。 燕净秋在一旁嘲笑道:“你在异国他乡流浪的时候,似乎可没有多么思念你的同胞。” “谁说的!”周廷尉大声反驳道, “我可思念了好吗?如果不是你这个偏执狂, 我早就跑回国了!” 王太微打断了他们的争执。 “说起来,”王太微看向周廷尉, 冷淡道, “你骨折的手脚已经好了吗?” “这个啊……”周廷尉动了动手脚, 手臂看起来似乎已经可以正常活动,但双腿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一瘸一拐。 而周廷尉见到自己走路的姿态,似乎有些泄气:“勉强可以走了,但是还没有完全恢复。” 紧接着,他又抬起头连忙道:“所以你们可千万不要把我扔下啊!” 周廷尉看起来有些慌张和害怕,似乎很担心王太微他们将他扔下。 “我在这里举目无亲,又行动受限,这些人醒来之后,说不定就会嫌弃我残废的样子,把我丢下……” 他又开始絮絮叨叨地描述起了想象中,自己被王太微等人扔在雪原上, 孤苦无依、漂泊无助,被其他人不停欺负的弱小可怜模样。 燕净秋轻笑一声, 而王太微却冷不防说道:“但是你的愈合速度似乎比普通人更快。” “伤筋动骨一百天, 但我看你却一直很有活力的样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周廷尉一开始有些疑惑,随即突然瞪大了眼睛, “等等,你不会是在怀疑我吧?” “你以为我和那些抓我的人是一伙的?” 他看起来又愤怒、又委屈,指着自己脏兮兮又惨兮兮的样子,对王太微悲愤地说道:“如果我和他们是一伙的,我又怎么会变得这么惨?还被关在笼子里?” “更何况那群家伙这么丧心病狂,把人当做牲畜对待,我怎么可能和他们合作?” “我没有说你和他们是一伙的……算了。”说着,王太微突然感到有些疲惫。 “既然你想跟着我们,那就跟着吧。” 如果周廷尉身上真的有什么异常,那么跟着他们,总比和这些普通人待在基地好,出现问题也好及时控制——就跟燕净秋一样。 王太微尝试唤醒这些昏迷的普通人,却发现无论她怎么做都唤不醒他们,她看向周廷尉,却见周廷尉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些人似乎已经昏迷很久了,而不只是被低温冻僵,在安特罗摧毁基地之前,基地里的人似乎释放了一种毒气,使他们陷入沉睡。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还清醒着……”见王太微朝他看向,周廷尉挠了挠头,神情茫然。 “当时天花板被掀开得太快了,在阳光从外面落下来前,我听到了闸口传来放气的声音,但是什么也没见到、什么也没闻到,就看见这些人一个个地倒了下去……” “然后我也跟着假装倒了下去……” 听起来像是这个□□的人想要毁尸灭迹,但是对于自己为什么可以不受毒气的影响,周廷尉却也说不上来。 显然,这些人需要更专业的治疗。 那么多普通人,他们也带不出去,还是安特罗帮忙,将这个基地的屋顶又吹回来盖上,才勉强给昏睡中的人造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雪的地方。正如周廷尉建议的那样,现在只能等他们到了有信号的地方,再通知外界的人来这里救援。 离开的时候,他们带上了周廷尉。 说来也奇怪,雪原上的温度已经到了普通人难以生存的程度,但是周廷尉却像是毫无察觉一样,一直絮絮叨叨地跟在王太微后面说些有的没的,走路的动作还一瘸一拐。 不过鉴于周廷尉表现出来的奇怪地方也不是一处两处了,王太微就把他当成和燕净秋一样需要随身监管的危险生物,顺手一道监督了。 当然,待遇自然会比他的母亲好一点,至少不会像燕净秋一样被提着脑袋、毫无行动自由,毕竟周廷尉目前看起来还像一个普通人,没有如他的母亲一样视人命如草芥。 ——假如周廷尉没有那么吵的话。 “等等、等等!” “你们等等我啊,不要走那么快!” “啊啊啊,风好大,我要被吹走了!” “等等——啊——不要提着我飞啊,我不要飞——” 这是因为周廷尉走得太慢,被安特罗提起来享受空中飞行的快乐了。 ——虽然周廷尉看起来并不想要这样的快乐。 冰渣子糊了周廷尉一脸,而燕净秋还在地面上嘲笑他。 不过为了跟着王太微等人走,他还是强忍住了脸上传来的刺痛,任由刀锋般的风雪划过他的身体。 “话说,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啊?”周廷尉眯起眼睛,在迎面吹来的冰雪中努力看清前路。 安特罗没有理会他,看了一眼前方的景色后,安特罗收了收羽翼,从空中落下,对王太微点头说道: “我们已经快到这片无人区的边缘了,前面就是塔莫尔的另外一座城市,安吉多,附近会有信号。” “而且我曾经找到的一座秘密基地,就在这里。” 不是,明明是我问的问题,你为什么要看着她回答啊? 见到这副场景,周廷尉感到了不满,但奈何他现在人还被安特罗提着,更何况对方还有一双不属于人类的巨大羽翼,一看就十分危险。 周廷尉当然不会这么没脑子地将自己的不满表现出来,只是忍不住在心中吐槽,这个世界果然是一个看脸的世界,就算是这个鸟人,也是有异性,没人性。 塔莫尔只有三座城市,安吉多就是这三座城市之一,这三座城市坐落在幅员辽阔的雪原上,互为犄角。 王太微没想到,在这些天里,他们已经从奥林科一路跨越到了安吉多。 信号倒是有了,但是怎么让塔莫尔政府重视对那些幸存者的援救,却还是一个问题,毕竟无人禁区之所以会成为无人禁区,就是因为那里充满了危险,不适合人们前往。 这个时候又是周廷尉自告奋勇,声称自己深谙谈判技巧,可以先把这些幸存者的经纬度定位发给塔莫尔政府,同时将这些幸存者被邪恶势力抓走、进行生物实验的消息发布到网上,引起轰动,形成国际舆论攻势,使得塔莫尔,以及那些幸存者的母国不得不派人救援…… 周廷尉说起计划来头头是道,甚至连水军怎么找都想好了。 这让王太微有些惊异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周廷尉有些谦虚地挥了挥手,嘴边却勾起了一个自得的笑,“这只是我以前在各国旅游时,发展出来的兼职之一罢了。” 兼职做水军吗? 这一回燕净秋却没有嘲笑了,反而开始指导起周廷尉计划中的不足之处,比如说该如何如何给这些国家施压,该如何如何让这些国家相互竞争,又该如何如何引动这些国家民众对于政府不作为的不满情绪,以此让这些不同国家幸存者的母国同时催促塔莫尔尽快派遣救援队…… 幸存者的事情解决后,就剩下安特罗口中的秘密基地了。 很少有这种秘密基地会建造在城市附近,跟着安特罗一路行来,王太微见过的基地大部队都藏在雪原上……传闻雪山上也藏着一些组织,不过因为要先将那些幸存者的消息传达出去,他们并没有前往雪山。 前往秘密基地的路上,他们偶然能看到飞速而过的雪橇和缓慢爬行的雪地车。 是的,这里已经出现了人类的活动痕迹,只是那些从雪原上经过的游客和塔莫尔人,恐怕并不知道自己时常驶过的冰雪下,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基地。 见到人类活动的痕迹之后,安特罗的脚步一停。 “我不能再靠近了。”他低沉着声音说道。 安特罗收起了那双巨大的羽翼,然而展开后有十多米的羽翼收起来,也依旧是人类无法想象的长度。 更何况这双翅膀,本来就不该出现在人类的身上。 被王太微治疗后,安特罗对于力量的控制似乎更高了,在这之前,他只要一挥起翅膀就会引动风暴,但是治疗后,却能够控制自己不再引起风雪,到达了举重若轻的阶段 “也许我们可以先前往其他地方。”听到遥远处传来的人类交谈声,安特罗对王太微说道。 “那可不行啊,奥尔蒂斯先生,”燕净秋却在此时笑着说道,“说不定这里就会有太微想要的线索呢。” “你总不能因为自己不能靠近人类的聚居地,就让别人也和你一样吧?” “可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像你一样离群索居的……” 周廷尉也连忙点头,虽然他厌恶燕净秋,但是他也不想一直待在雪原上。 安特罗皱起眉头,看向王太微:“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似乎是想要解释:“我只是觉得你一个人接触那些家伙,会很危险。” “他们都是一些邪恶的人。”他沉声说道,表情冷峻而又严肃。 “不是,我们难道不是人吗?”周廷尉终于忍不住说道,“她哪里是一个人了?” 安特罗依旧没有理会他们,只是继续对王太微说道:“我曾经接触过这个基地的人,他们似乎拥有更加先进的武器……” “我说,你不要太目中无人了!”周廷尉似乎有些忍无可忍。 而安特罗话音刚落,他口中的先进武器就出现了他们的面前。 只见他们脚下的雪层突然开始崩塌,几乎毫无前兆,远处似乎传来人们的尖叫声,而安特罗则在发觉不对劲的一刹那挥动羽翼,迅速抱起王太微脱离地面。 一个巨大的银色平台在雪层下显现,颜色与冰雪相互融合,它们迅速分割,然后形成一个个可以在雪原上自由移动的方块,而方块上则有一根根纤细的钢管,宛如某种特制的枪口,它们灵活地折叠而起,方向随着他们的动作不停转动。 与此同时,一条细小的绿色藤蔓,也从冰雪下探出,随后慢慢长出了一朵小花。 “真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这里响起,似乎还有些咬牙切齿: “——王太微!” 第90章 “邝灵台。”王太微慢慢看着出现的那个人说道,神情有些凝重。 是的,眼前操控着藤蔓出现的青年,竟然是在榕树岛上争夺巨榕树心脏失败的邝灵台。 然而此刻的邝灵台脸色苍白,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神情中更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阴郁——虽然他原本长得就像一个冷血无情的变态杀人狂,但是现在更像了。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挥之不去的凶暴和阴沉, 甚至有几分神经质, 看向王太微的眼神几乎就像看他的杀父仇人。 “王、太、微!”他再次咬牙切齿地喊道。 王太微下意识地伸向自己衣侧的口袋,摸到熟悉的触感时才微微放下了心, 同时又有了一种紧迫感。 他是来夺取幸垣心脏的吗? 而此时,从邝灵台身体上冒出来的藤蔓越来越多,苍翠欲滴的藤蔓如翠蛇一样张牙舞爪,扭着身体不停地朝王太微袭来……然后下一秒,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出了一朵又一朵的小花。 一朵朵花像是遇到了甘露一般一批接着一批地绽放,迅速从最靠近王太微的地方蔓延到了邝灵台的身上,很快,邝灵台就像是一个花仙子一样,顶着一身五彩缤纷的美丽花朵,还带了一身芬芳的花香。 五颜六色的无数小花在皑皑白雪中迎风绽放,花香四溢,彻底诠释了什么叫做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见状,邝灵台的脸色显而易见地更差了,神情更显阴郁和凶暴,看着王太微的眼睛几乎欲择人而噬。 在见到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邝灵台时,安特罗心中就立马生出了警惕,更别提他一直用凶狠的眼神望着王太微,似乎与他有仇。 所以即便眼前这个冷血杀人狂突然浑身开满了花,安特罗也不曾放松警戒,只以为这是他用来攻击的特殊手段。 “不要呼吸!”闻到这些甜腻的花香,安特罗立即严肃又凝重地警告道,“小心香气中的毒素!” 他自己更是迅速屏蔽了嗅觉——对于异化者来说,呼吸已经并非一件必需的事情。 然而看到邝灵台开花的过程,王太微的神情却莫名其妙地复杂了起来。 闻到这些甜蜜的花香后就更是如此。 其实、可能、大概……这些香气真的没有毒。 “什么,香气有毒?!”被扔在一旁倒在雪地上的周廷尉立马睁大眼睛,捂住嘴鼻——但依旧有源源不断的气味涌入他的身体。 等等……过了一会儿,周廷尉又移开了手,看上去有些疑惑。 我怎么又没有事?难道我真的对毒素免疫、百毒不侵? “毒?”却见邝灵台冷笑一声,像是真正的杀人魔一样咧开嘴,阴森森地说道,“我倒宁可这里面真的藏了毒……” 接着,继续用那种凶狠残暴、欲杀死而后快的眼神死死盯着王太微。 怎么回事?为什么总感觉邝灵台好像受了很多折磨的样子? 当初离开榕树岛时的场景似乎还历历在目。 王太微忍不住皱起眉头,这家伙…… 而被她提在手上的燕净秋却又轻轻笑了起来:“我还以为遇到什么敌人了呢……” “原来是太微你的故人啊。” “敌人和故人这两个词,看起来像,意味可完全不一样……” 就在这时,那些装了大量枪口的银色方块动了。 它们绕成一个圈,将天空中的王太微等人围了起来。 而雪层上的邝灵台却没什么反应,依旧死死地盯着王太微……这些银色方块似乎并不是由他操控。 不过拥有翅膀的安特罗机动性更强,这种动作与其说是想要攻击,倒不如说是威慑。 银白的机械方块在阳光在闪着光,与周围的冰雪几乎分不清彼此。 王太微毫不怀疑,这些带着枪口的方块若是隐藏在冰层内、冷不丁地给他们来一下,恐怕猝不及防下,他们根本逃不过。 但是现在它们却主动暴露出来了…… 所以……王太微望向这些银白方块,若有所思。 似乎有的谈? 不过,与其说有的谈,倒不如说对方就是专门来找他们交涉的。 便听得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声在这里响起: “此地禁止靠近,入侵者们。” “我们不是入侵者!”倒在一旁的周廷尉连忙喊道。 在雪地裂开的时候,被忽略的他凭借着一瘸一拐的腿奋力逃生,终于使得自己没有像冰雪一样滑落到这深坑里,只是不免腿滑倒在了地上。 此地仿佛还能听到远处传来游客们的尖叫和惊呼,似乎是出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吸引了过路人的注意力,同时将这片区域与这些路人隔离开来。 雪地上的那些方块转了转,枪口又对准了空中,准确的说,是空中挥动着翅膀的安特罗。 “入侵者,无疑。”和机器人一样的女声继续复述道。 而一旁的邝灵台则冷笑一声,说道:“现在整个塔莫尔,谁不知道雪原上有一个到处破坏的疯子?” “弥萨亚的基地都不知道被他掀飞了几个……你们和他待在一起,说你们不是入侵者,谁会信?” 解释完了之后,他又用那副看杀父仇人的样子继续死死盯着王太微,只是他身上迎风摇曳的美丽小花,莫名为这副画面增添了几分滑稽。 “离开这里,”而那个毫无感情的女声继续道,“这里是科学进化协会的驻地。” “科学进化协会?”王太微看起来有些惊讶,随即皱起眉头,“你们就是科学会?” 这一回,那些方块中的钢管对准了王太微,一个个漆黑的枪口中似乎有一只只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们,让王太微感到有些轻微的不适。 “识别中——” “流落的天选者。” 这些武器背后的掌控者似乎在评估着什么,随即这些分离开来的银白色方块又合并在了一起,同时在中央平整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口子。 “流落的天选者,你可以进入科学进化协会的驻地,得到一定的补偿,作为交换,你需要带着你的眷属离开这里,禁止掀起风暴。” 闻言,邝灵台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而安特罗同样皱起眉头,冷峻的面容中尽是不赞同。 “危险。”他冷冷地看向那个入口,“藏头露尾。” 说罢就再次挥起羽翼。 “不,”然而王太微却看着那个银白色的平台说道,“我想要去试一试。” 毕竟科学会是他们一路行来,唯一一个愿意与他们交流,同时愿意让他们进入基地的组织了……至于其他的基地,不说也罢。 科学会的人一看就在雪原上驻扎了很久,说不定会有关于群星会的线索。 燕净秋却在一旁煽风点火:“这有什么好试的?别忘了,当初恶魔蠕虫就是打着科学会的名号招揽人手,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更何况,这些家伙主动出现在我们的面前,还邀请你进入他们的基地,这不是很奇怪吗?” “明明我们之前讨论的,是要不要先放弃这里,前往其他地方的事情……结果他们却自己突然冒了出来。” “我看啊,倒不如让奥尔蒂斯先生掀起风雪,将他们的基地先吹出来再说……反正这里也没有路人了不是吗?” 科学会的人突然出现的确很奇怪,不过燕净秋的态度也有些奇怪,明明她之前还坚持要去安吉多的基地。 “这只是一个交换罢了,”来自科学会的女声响起,里面却没有什么情绪,哪怕听到了燕净秋的煽风点火,她也依旧平静地说道,“我们并无恶意,只是希望现在,包括未来,能够避免一些无价值的冲突而已。” “至于阿度兰的事情,那是我们组织的成员被恶魔蠕虫蛊惑,现在,他们已经是科学会的背叛者。” “谁知道你们组织里还有没有其他背叛者?”燕净秋嘲讽道。 “我和你一起去。”忽然,安特罗说道,随即看向那些枪口。 原本无法靠近是因为那个基地太过接近人群,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对方基地的入口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不,我们没有那么大的入口。”闻言,没有感情的女声立即拒绝道,没有丝毫犹豫。 “可是我看那个口子还挺大的啊……”一旁的周廷尉小声嘀咕道,“明明还有好长的一段没有裂开……” 虽然是小声嘀咕,却避不开眼前这些已经超脱普通人类的异化者们。 王太微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安特罗将她放到地上。 “让我一个人去吧。”她对安特罗说道,“我不会有事情。”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亦或者是未来,王太微都从不畏惧死亡。 更何况,以她的特性,就算科学会的人想要对付她,她也很难轻易死去。 反倒是安特罗,狭窄的空间会影响他的发挥,前往科学会反而会让他进入危险的境地。 遑论王太微一直对这个真正的科学进化协会很好奇……此外,也许是一种预感吧,王太微感觉到,或许此行能够解决掉她的一些疑惑。 这值得冒险。 勉强说服了安特罗在外面等她后,王太微走向那个入口,却被女声阻止。 “请不要携带其他生物进入。” 看来他们想与她单独对话。 王太微把手上的燕净秋扔给了安特罗,女人美丽的头颅中不免又露出了幽怨的神色。 “现在可以了吗?”王太微看向那些枪口背后的人。 “请进。”女声说道。 “等等,你不要又丢下我啊!”周廷尉正要跳起来,却见那个入口在王太微进入后就迅速闭合,然后沉入了冰雪中。 而那个长满花的异化者也消失了。 原地只余燕净秋的轻笑。 90-100 第91章 邝灵台在王太微身后死死地盯着她。 这让王太微始终保持着警惕。 王太微以为他会动手, 但是直到快走到这通道的尽头,这样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翠绿色的藤蔓宛如碧蛇一般,跟在王太微身后窸窸窣窣地游动。 这本该让人感到毛骨悚然,假如这些“碧蛇”不总是将这些花献给她的话。 藤蔓们在王太微身侧扭来扭去,顶着满身的小花在王太微眼前搔首弄姿,鼻尖尽是花的香气,芬芳扑鼻。 王太微明显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那股视线更加森冷了,仿佛一条阴暗嗜血的恶蟒,想将自己憎恨的猎物彻底吞噬。 王太微本以为他会来夺取幸垣的心脏。 不过直到现在,邝灵台也没有提起过那座岛上发生的事情,好像把幸垣的心脏完全抛在了脑后,只是一直死死地盯着她。 对此, 王太微却很冷淡, 毕竟对于自己曾经的敌人, 没有立即攻击就算她脾气好了。 更何况,虽然是巨榕树将他们困在了岛上,但是幸垣最后牺牲自己镇压巨榕树,也与这家伙的推波助澜脱不了关系。 如果不是想要接触科学会, 她根本不想和对方同处一个空间。 幸垣……王太微忍不住又握住了那块血红色的宝石。 不过,邝灵台是科学会的人吗?在榕树岛上似乎并没有体现这一点。 ……还有,杨霖去哪里了?王太微没有忘记,最后是杨霖拖住了邝灵台。 作为船上原本不存在的人,虽然对方没有再出现在王太微的面前,但是王太微却莫名觉得那个神秘的家伙并不会这么轻易死去。 只是邝灵台自出现在这个通道后就一直这么死死盯着她,不问不答,也不说话,只有她的藤蔓一直顶着小花爬行,让王太微无从问起。 终于,前方出现了光亮。 科学会的基地到了。 和他们在阿度兰的据点一样,科学会似乎总喜欢把自己的基地建立在地下深处,除此之外,他们还崇尚白色,墙、地面、天花板……王太微一路行来,所见的一切,都由银白色的金属构建而成。 伴随着他们的出现,天花板上的摄像头隐蔽地闪了闪,似乎在识别来人的身份,随后,原本光滑平整、看不出丝毫缝隙的白色墙壁就突然生出了一道裂缝,然后迅速朝两边分开,供应出一道可供两人行走的通道。 “窸窸窣窣……”花枝招展的藤蔓们依旧跟在王太微的身后,有少数细小的藤蔓从王太微的脚后滑出,爬到了门前,似乎在为王太微排查风险。 一路行来,王太微通过了十三道类似的门,这才终于见到了这个基地背后的主人。 这里是一个实验室,有穿着白袍的研究员们在这里埋首,似乎很忙碌的样子,他们的面前则是一个个王太微从来没有见过的实验器械。 一个个颜色各异的试管被放在远处的玻璃架上,整齐排列,每个试管上面还有一些写着专业术语的标签。 王太微粗略望去,可以看到这样的试管一共有十三墙,而且每一道墙的高度都有六七米,旁边还有正在行走的拥有可伸缩机械臂的机器人,它们负责将新的试管送到上面,或者将玻璃架上的试管拿下。 大部分的研究员们都在忙碌着工作,只有少数几个为了拿实验素材而匆匆从王太微的身边路过,只是当他们看到王太微的时候,先是一怔,随即眼里顿时爆发出一种明亮的光芒,完全把自己正在进行的实验扔在了一边,眼神狂热,像是要把王太微硬生生剥开。 和其他普通人不一样,他们看王太微的眼神,更像是看一种稀有的实验素材……虽然同样狂热就是了。 “你就是那个王太微?” “有没有意向加入我们科学会的研究?我们包食宿的!” 还有人在旁边不停惊叹。 “完美进化者、原来这就是完美进化者!” “好奇怪,居然能让我的心跳得这么厉害,不愧是天选者!” “这是身体上的异化还是精神上的侵染?我想到了一个新的实验课题……” “这就是被天选者异化的感觉吗……如果我们一直都是普通人,不加入其他异化生物的基因,那么一直被天选者异化下去会怎么样?是会获得天选者的能力,还是会变成天选者的样子?或者干脆成为天选者身体的一部分?” 围绕在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就在这时,她的背后突然出现了无数根张牙舞爪的藤蔓,甩着藤条冰冷地驱逐着这些包围王太微的研究员。 于是研究员们惊叹的声音更大了。 “不愧是天选者,居然能令眷属的异化器官背叛身体的意志!我们治疗他那么久,依旧无法逆转这种主从关系。” “不,并不是使眷属的异化器官背叛眷属的意志,”另一个研究员反驳道,“应当是令眷属的意志趋向天选者,异化器官只是遵从眷属心中的欲望和身体的本能而已……” 虽然王太微没有回头看,但是她可以感觉到,听到这话后,邝灵台的脸色似乎更差了,她身后传来了冷飕飕的气息,和越发愤怒阴森的视线。 而研究员们看着王太微的眼神一直冒着光,甚至不顾藤蔓的阻拦,忍不住离她越来越近。 正当王太微以为自己是不是误入贼窟之时,一个没什么感情的女声在这里响起。 “上班摸鱼,扣一半工资。” 那个女声继续冷漠道: “上班摸鱼导致实验数据出错,扣双倍工资。” 闻言,研究员们连忙散去,继续兢兢业业地工作,生怕实验数据出现丝毫差错。 而来人也走到了王太微的面前。 这是一个美丽的女人,面容是超脱人类的完美,金色的长发被她挽在脑后,碧蓝的瞳孔如大海般宁静。 她身穿一件和其他研究员一样的白色研究服,戴着一副眼镜,看上去不苟言笑。 王太微注意到,对方的手指尤为细长,而在她的手指侧边,则生长着一些细小的白须。 是的,这是一个异化者,也是在雪原上与他们交流的人。 “阿娜斯塔。”女人对他们说道,这是她的名字。 和王太微见过的其他异化者不一样,阿娜斯塔的异化特征尤其少……其他异化者虽然也有部分在外表上看起来与人类无异,那是因为他们将自己的异化器官隐藏在了衣服底下。 就像是孟觉完全化作触须,却被衣袖和手套掩盖的双手。 但是阿娜斯塔不同,她身体上的异化特征,似乎就只有手指上那一层薄薄的白须,和燕净秋口中的“完美之人”几乎无异。 或许,这就是进化乐章的理念中,无限接近“完人”的“半人”? 只是不知道,这样的完美,是因为先天性的相性,还是因为科学会的研究,亦或者是……她食用的“同类”足够多? “不必这么警惕。”看着王太微,阿娜斯塔说道,“因为阿度兰发生的事情,你或者对我们科学进化协会有误解。” “但是放心,我们科学进化协会一直秉持中立,科学进化,才是我们组织成立的意义和想要探索的奥秘。” 王太微却没有彻底放松,毕竟进化乐章,据说也是一个中立的组织。 “如你所愿,我来到了这里,”王太微冷冷地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让我单独来到这里的目的了吧?” “你误会了,我的确只是想让你的那位天使远离这里,”阿娜斯塔说道,“当然,也因为我们对你很感兴趣。” 王太微:“那么你们能补偿我什么?” “信息、机械、医药、武器,还有知识……”阿娜斯塔说道,“我们会以你带来的价值补偿你相同价值的东西。” 王太微:“这听起来很儿戏……不过,我没有拒绝的理由。” 王太微:“你知道群星会的下落吗?” “当然,”阿娜斯塔回答道,“这是一个问题,如果你选择了以信息和知识作为补偿,那么你只能询问我三个问题。” “剩下的,就要你付出更多的价值。” “你确定要问吗?” 王太微:“我确定。” 比起自称知无不言,且不要报酬,却常常混淆真假、诱导行动的燕净秋,王太微宁可要这种明码标价的信息……如果科学会给的信息是真实的话。 “群星会的人正在奥林科。”阿娜斯塔说道。 王太微瞳孔一缩,立即道:“可是我在奥林科并没有找到群星会的人。” 阿娜斯塔:“当然,因为他们是在你离开后到达的。” 赵阑……王太微攥紧了拳头,仿佛看到了她正在朝她微笑。 阿娜斯塔:“这个问题并不复杂,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都会待在奥林科。” “你可以问第二个问题了。” 无数问题充斥着王太微的脑海。 如果群星会在奥林科祭祀,他们想得到什么? 天上的星星数不甚数,那么星空中究竟有多少外神?而群星会祭祀的又是哪一个,又或者是哪几个? 为什么那场流星雨会突然到达他们的世界?外神又是从何而来? 异化当真就无法逆转吗?世界的侵染就无法消除吗? 为什么……只有人类,是这场进化中所有生灵的食物? 一个个问题在王太微的脑海中跳跃,迫不及待地想要追寻真相,然而最后,王太微只是问道: “为什么你们不阻止……” “或者说,任何组织,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尝试阻止这些血祭?” …… 无论是埃赫巴的大爆炸也好,还是新闻上屡屡出现的各种天灾人祸,似乎从来没有人尝试阻止过这些事故的发生,哪怕许多人在事故发生前,就有所预料。 这一切都像是被默认了一样。 就算是黑盘羊之眼带来的污染和恶魔蠕虫的祭祀,如果不是尤纳斯,那也只是一个新的悲剧的诞生。 而尤纳斯也因此沉入了海底,就跟幸垣一样。 为什么,没有人去阻止? 如果恶魔蠕虫的人在群星会祭祀前就已经得到了消息,那么其他组织没有道理一无所知。 甚至包括阿度兰的官员和政府…… 为什么,没有人去阻止? 而听到王太微的问题,阿娜斯塔原本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显露了惊讶。 她似乎很诧异王太微会问这个问题,最后,她只是平静地说道: “因为世界的毁灭是注定的。” 世界的毁灭……是注定的? ! 第92章 “因为世界的毁灭是注定的。” 听到这句话,王太微蹙起眉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阿娜斯塔:“这是第三个问题了……不过,你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所以我可以把这当做是第二个问题的延续。” “请跟我来。”她依旧不带什么感情色彩地说道。 王太微跟着阿娜斯塔来到了一个宽阔的房间,中央是一个圆台,而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也是圆形的,呈弧状。 邝灵台默默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藤蔓如流水般滑入了房间里,这一回,他倒没有用杀父仇人般的目光死死盯着王太微了……或许是因为他对这个“世界注定毁灭”的答案也感到好奇,也或许是因为——毫不留情关闭的大门挡住了他的视线。 显而易见,对于邝灵台这种蹭听的行为,阿娜斯塔是不提倡的。 “世界的毁灭是注定的。”阿娜斯塔再次平静地说道。 她望向了天空——准确的说,应该是这个房间的圆顶。 随着阿娜斯塔的视线,圆弧状的天花板突然变了颜色,由亮丽干净的银白刹那变得漆黑一片。 整个空间都变得一片黑暗。 但是黑暗阻挡不了王太微的视线,而随着时间的蔓延,这黑暗一片的顶空忽然闪出了一点亮光,从远处如流星般降临,带着色彩蔓延而来,随后,亮光越来越多、越来越多,宛如浩瀚却寂冷幽黑的宇宙忽然爆发出了生命的光彩,不过转眼之间,就有星海在顶空中流淌,无数星辰在宇宙中绽放,化作星星点点散开的烟花。 宇宙变得不再黑暗——不,宇宙真的变得不再黑暗了吗? 王太微注视着顶空中,那颗最大最亮、也是离他们最近的星辰。 它的光芒明亮耀眼,似乎想用这样的光去照亮世界、照亮它身边的黑暗,与它的同类们——那些同样闪烁着微光的星辰们连成一片。 然而这个时候,王太微却忽然发现,在那颗星星周围的黑暗中,却藏着一些突兀的东西,像是扭曲的虫豸、又像是光下不灭的阴影,它们似乎也是突然出现的,默默地、暗暗地、无声无息地聚集到了这里,聚集到了这颗最亮的星辰中,吞噬着星辰的光芒。 而因为这个房间内的“宇宙”实在是太黑暗了,那些王太微叫不出名字的东西又尤其多,最后连王太微也分辨不出,在这黑暗的宇宙中,围绕在这颗星辰的光芒下,到底藏了多少看不清的阴影?到底藏了多少阴暗的虫豸? 渐渐的,有一些星辰无声无息地、突兀地暗了下去,像是烟花一样,莫名其妙地就没了绚丽耀眼的光芒。 王太微看向其他黯淡的星辰,果然发现,每一颗散发着或暗或明光芒的星辰周围,都隐藏着一些扭曲的、张牙舞爪的阴影,它们像是饕餮一样,贪婪地吞噬着它们的光芒。 “宇宙”中的星辰在不断亮起,又不断熄灭。 每当有新的星辰诞生时,它的身边就会源源不断地聚集起阴影,直到这些阴影将它的光芒完全吞噬,而当旧的星辰熄灭时,这些阴影又会毫不留情地散去,去吞噬下一个散发着光芒的星辰。 最后,那颗离他们最近的、最大也是最亮的星辰,慢慢熄灭了,随着这些星辰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当这片区域不再有新的星辰诞生后,王太微头顶上的“宇宙”,也重新恢复了黑暗,比过去更死寂,更冰冷,再也没有生命的存在。 如流星一般照亮了这片宇宙的光芒,也如流星一般掠过了,那些美丽的光点去了更遥远的地方,就如它们从远处来,而那些阴影也是一样,就像是生物身上的寄生虫,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东西吗?”许久之后,王太微清冷地对阿娜斯塔说道。 王太微:“那些亮起的光点、那些星辰,就是我们的星球、我们的世界……” “——异化后的世界。” “而那些黑暗中的阴影,便是那些外神。” 王太微:“这就是你说的,世界注定会被毁灭的原因?因为外神会将我们的世界吞噬殆尽,就像是这些星辰一样?” 阿娜斯塔:“不错。” “但是我依旧不明白,”王太微看向阿娜斯塔,“这些使我们的世界发生变化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而外神,又是从何而来?” 而阿娜斯塔只是平静地望着她,没有感情地说道:“这是两个问题,不过,它们同样并不算问题。” “因为我无法回答你。” 她望向天空,平静地说道: “如果我们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么这个世界,就不会注定被毁灭了。” “人类解密了力的奥秘,所以我们的脚步去往了天空、去往了深海,甚至去往了宇宙。” “人类破解了电与磁的玄奇,所以黑夜从我们的记忆中远离,我们的足迹日行千里,我们的通讯跨越山海。” “人类探索了元素的规律,所以钢铁成为了我们的玩具,各种合成材料被我们捏造得轻而易举。” “人类验证了细胞的存在,所以器官的重生化作了可能,遗传的规律一览无遗,而优胜劣汰下,更优秀的食物出现在了我们的食谱上。” “但是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这一切的诞生并非来自于我们世界的自然演变,而是来自于外界和星空的侵染,我们甚至无法从现有的存在中找到规律,更无法从过去的历史中找到记载。” “而在曾经,一切力量的涌现、目标的达成、桎梏的破解、科技与生产力的极速飞升,都源于我们找到了那个最关键的答案,那些规律、那些谜底……” “但是,关于这场进化为何而来、而祂们又从何而来,我们始终没有找到答案。” “这是科学无法到达的领域,也是人类无法到达的领域,”阿娜斯塔依旧不带感情地说道,“所以这个世界,注定毁灭。” “找到答案就一定能拯救这个世界吗?”王太微的声音突然变得锐利起来,“不找到答案世界就一定会毁灭吗?” “这就是你们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阻止的原因吗?” “当然,”阿娜斯塔说道,“找到谜底并不代表世界一定会被拯救,在概率学上,这属于随机事件而不是确定事件,而当一个随机事件存在多种可能的结果时,出现某一种结果的概率就不会是百分之一百。” “但是如果我们没有找到答案,那么这就成为了一个必然事件。” 阿娜斯塔:“世界的毁灭就成为了必然。” “我并不是来这里上数学课的,”王太微冷冷地说道,“如果你要给我上课,那么请问,你们难道有做过实验吗?” “你们怎么确定这一定是个必然事件,而不是不存在百分百概率的随机事件?” 他们当然没有做过实验,因为他们还没有见证过一个世界的毁灭。 王太微:“更何况,既然你也说了,这是科学无法达到的领域,那么又何必迷信科学,而忽略发现在你我面前的一切!” 阿娜斯塔摇了摇头,她看上去似乎有些失望:“你实在是太不理性了。” 这是一直显得毫无感情的阿娜斯塔难得流露的情绪,但是王太微只是冷冷道:“我同样看不到你身上的理性,以及你们身上的理性。” “我只看到了一群因为悲观的情绪而放弃探索一切、改变一切的人。” “如果科学的先驱者们如你们一样选择放弃,那么你所说的答案,永远也不会被人们所揭晓。” 王太微说道:“在人类发现答案之前,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答案。” 这一回,阿娜斯塔沉默了许久,最后她说道:“我们并非什么都没有做。” “是的,”王太微冷冰冰地说道,“至少你们在人类与非人类的解刨学上应该卓有成效,而对于外神祭祀的仪式要点,也应当收获不浅。” 阿娜斯塔:“也许我们都该冷静一下。” “好吧,你说的对,无论如何,时间都是不该被浪费的。”王太微闭上眼睛,一些问题已经不需要问了,因为阿娜斯塔既然认为这个世界注定毁灭,那么她,或者科学会,自然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个世界重新恢复正常。 于是王太微不再看上空那片“漆黑”的宇宙,只是用同样幽深的眼眸望着阿娜斯塔,冷冷地说道: “那么,第三个问题。” “可以告诉我,你,或者你们,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燕净秋似乎知道很多东西,阿娜斯塔所在的科学会似乎也知道很多东西,群星会中一直在举办外神祭祀的赵阑更是如此。 这些人就仿佛是先知一样,生而知之。 如果是外神的眷属,知道这些信息似乎是理所当然——不,就算是外神的眷属,外神就一定会把祂们是来吞噬世界的消息告诉人类吗? 而且不管怎样,这些都是来自星空的讯息,那么知道这些信息的人,是否就意味着,他们都与外神,或者外神的眷属有联系呢? 直到今日,王太微也不知道燕净秋口中的进化乐章究竟是什么存在,王太微曾经以为祂也是外神的一位,但是燕净秋这个“人类”至上主义者却极为厌恶外神,并且告诉她,“祂”就是进化本身,听起来是一位概念化无自我人格的神灵,或者干脆就是燕净秋的臆想。 王太微不认为这是燕净秋的臆想,但是她没有听过燕净秋口中被奏响的乐章,自然也无法体会燕净秋的感受,亦无法想象对方存在的形态。 而对于王太微的第三个问题,阿娜斯塔只是回答道: “你,听说过神启吗?” 神启? 这是王太微接触到的科学会成员当中,第二个提到“神”的人。 而第一个,是萨莉亚。 当时的疑惑又出现在了王太微的脑海中,虽然王太微对科学会这种悲观的所谓“理性”嗤之以鼻,但是科学会的人接二连三的提到了“神”,这无疑是一个危险的信号——尤其是这个世界还有外神的存在。 哪怕王太微从来没有去过弥萨亚,但是她也知道,对于弥萨亚的那些研究者来说,科学,就如同他们的信仰——这是一种并不比宗教逊色的狂热信仰。 但是现在,这种狂热的信仰似乎要崩塌了。 王太微又想起了阿娜斯塔刚才的话—— “这是科学无法到达的领域,也是人类无法到达的领域。” 于是王太微变得谨慎了一些,她说道:“没有。” 第93章 看着突然变得谨慎的王太微,阿娜斯塔沉默了一会儿,方看向天空,说道: “神启,是神灵的启示,在各个文明的神话中,总会有幸运的人类收到神启,成为传说中的先知或者英雄。” “但过去的神启只是虚构的神话传说,现在的神启,却成为了真正存在的事实。” 王太微微蹙眉头,提到神启之后,阿娜斯塔似乎也沾染了一些虚无空玄的东西,说的都是一些毫无价值的废话。 难怪神棍会成为故弄玄虚的代名词…… “你指的是外神?”王太微直接问道。 “不,不是。”阿娜斯塔看了王太微一眼,没什么感情色彩地说道, “不必担心,虽然提到了神启,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与外神有联系。” “关于协会内一些外神的信息,的确来自那些外神的信徒,但是,让我们意识到世界毁灭真相的启示,却来自于一些更加玄妙的东西。” 王太微沉默了,她无法理解阿娜斯塔说的话。 而阿娜斯塔只是看着她说道:“按照你们中土的古语,你可以理解为冥冥之中。” “冥冥之中的启示?”王太微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或者你们,在某个无法用语言论述的时刻,得到了冥冥之中不知道是什么存在的启示?” “祂让你们了解到世界注定毁灭的真相,而你们把这称之为神启?” 阿娜斯塔:“你也可以这样理解。” 王太微:“……所以,这难道不就是外神的启示吗?” 燕净秋曾经说过,外神的目光随着流星雨的到来投射到了这个世界,尽管祂们无法降临,却可以通过梦境或者呓语来影响世界内的人类。 王太微现在有理由怀疑,也许是因为这些科学会成员在异化的研究中失败了太多次,又始终找不到出路,所以开始对科学的未来绝望、对世界的未来绝望,从而被外神钻了空子,听到了外神的呓语,或者梦到了外神,被他们认作为神启。 但是对于这些每天都要进行无数次重复实验的科学家来说,失败和没有进展不应该才是必然的,成功才是偶然的吗? 还是外神先施加了影响,加重了他们内心的悲观情绪吗? “不,”谁料这回阿娜斯塔严肃地说道,“这并非源于外神,而是来自冥冥之中,更加伟大的存在。” 王太微:“……恕我直言,你怎么分得清这所谓的神启来自哪里?” “外神想要取得人类的信任时,可未必会称自己就是那些吞噬世界的外神……更何况,祂,或者祂们将世界会毁灭的真相透露给你,以及其他人类,也许就是为了引起恐慌和绝望,让你们臣服于祂们、让人类放弃挣扎。” “不,”阿娜斯塔深深地看了王太微一眼,“你没有得到过神灵的启迪,你无法理解那是一种怎样的伟大存在。” “祂是一,也是万,是一物的源头,也是万物的终焉。” 王太微只是冷冷道:“恶魔蠕虫的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阿娜斯塔摇了摇头,喃喃道:“你不明白,祂就是终焉。” 看着阿娜斯塔的样子,王太微皱起眉。 阿娜斯塔的描述和燕净秋有异曲同工之处,只是一个是“进化”,一个是“终焉”。 王太微:“和你一样得到神启的人很多吗?难道都来自于这所谓的终焉?” 阿娜斯塔只是答非所问道:“祂对万物一视同仁。” “这并非祂对人类的启示,也非祂对我们的仁慈,祂一直存在于那里,演化着万物的规则,向周围散发着讯息,就像人向外无法控制地散发着热量,不以任何生物的意志而转移,而我们只是在偶然之间接触到了祂向外散发的信息,一些只言片语。” 王太微皱起眉头,然而她的确无法理解阿娜斯塔的话,只知道阿娜斯塔心中大概有这样一个超越了外神的存在。 至于这个存在究竟是不是一位来自星空的外神所伪装,目前还暂无定论。 王太微讨厌这些虚无渺茫听上去似乎没什么意义,但似乎又存在一些隐喻的话,但是她遇到的人却总是喜欢这样说话。 阿娜斯塔:“现在,三个问题已经结束了,甚至我已经回答了你更多的问题。” “如果你还想继续提问,或者想交换一些工具,那你就必须得付出什么了。” “这难道不就是你找我来的原因吗?”王太微反问道。 王太微冷冷道:“虽然你们莫名其妙的提到了神启,不过作为生长在弥萨亚的研究员,我想你们最擅长也是最渴望的,就是得到可以研究的实验素材吧?” “不错。”这一回,阿娜斯塔露出了一个微笑。 王太微:“你想要得到我的什么?血还是肉?我想你们应该不会贪心地想要将我整个人留下。” “你很特殊,”阿娜斯塔说道,“不管是在异化者方面,还是在天选者方面。” 阿娜斯塔:“而我们当然也不会没有自知之明……我们留不下你,在各种意义上。” 阿娜斯塔:“我们需要你的指甲、头发、眼泪、唾液、牙齿、皮肤碎屑……当然包括血肉,如果可以,还希望你能留给我们一些骨头。” 听到阿娜斯塔报出的一连串不会对她造成太大损害,却极为细致的各种器官和组织,现在王太微终于有了一种被当成实验素材的感觉。 而对方也似乎从一个神棍又变成了严谨的科研人员。 阿娜斯塔:“也许你提供的这些东西,会对我们寻找那个答案存在帮助。” “当然,你可以放心,我们不会将你的身体素材用在他处,更不会制造你的克隆人……” “你的眷属,那位身上长花的男士,也同样提供了相应的素材……” “你可以不用提及这些。”王太微说道,“不过如果你们想再制造出一个我,请相信,那一定是一场灾难。” 王太微对自己的血肉,或许说来自于自己身体上的细胞和组织用超乎寻常的控制能力,哪怕是离体之后的。 就像是燕净秋可以通过她细胞的灰烬重生一样,王太微同样称得上不死,只要她的意识还在,别人就算得到了她的细胞,也无法再复制出一个她,反倒是她,可以通过这些离体的细胞影响他人…… 这也是她并不在意自己的血肉、与阿娜斯塔做交易的原因。 没有她的意志,科学会几乎没可能拿她的细胞去做她不想要去做的事情。 不过阿娜斯塔既然提到了邝灵台,王太微不免问道:“邝灵台也是你们的成员?” 阿娜斯塔:“是的,他是我们的研究员。” 这下,王太微确实有些惊讶了,因为无论从邝灵台的外观还是谈吐中,都完全看不出他是一个科研工作者。 王太微:“那他负责研究什么?” 阿娜斯塔:“他负责被研究。” 王太微:…… 此刻,王太微来到了一个散发着消毒水味道的房间,阿娜斯塔正小心翼翼地帮王太微剪指甲,而一旁的研究员则眼神热辣地看着王太微的指甲,迅速将阿娜斯塔剪好的指甲收集起来,放入无菌环境的培养皿中。 而邝灵台则依旧像杀人魔一样死死盯着王太微。 剪好的指甲光滑圆润,但是王太微知道,只要她想,很快,这些指甲又会在瞬间重新长出,拥有普通人难以企及的撕裂力量。 阿娜斯塔一边给王太微剪头发,一边对王太微解释道: “自从邝先生开始长花之后,就找到了我们,寻找不长花的办法。” “但是很可惜,我们运用了各种手段,都无法抑制邝先生内心对于开花的渴望……” 王太微:…… 王太微显然能感觉到,来自背后的目光似乎更加阴寒了。 与其说是抑制邝灵台对于开花的渴望,倒不如说是抑制邝灵台被她异化、阻止对方成为她的眷属。 但是显而易见,科学会失败了。 “像这样愿意跑来让我们研究的天选者眷属可是很少见的,”一旁收集头发的研究员感慨道,“可惜,虽然一号……不,邝先生发现自我异常比较及时,寻求解决方案的意愿比较强烈,我们也以最快的进度进行了干预,但是还是无法逆转这种从身至心的改变……” “不愧是天选者啊……”研究员正感叹着,另一边的研究员却皱起眉,严肃地指正道。 “这应该是从心至身!” 关于天选者对眷属的异化究竟是从精神开始,随后迅速蔓延到身体,还是从身体开始,渐渐影响到心灵,目前科学会存在两大派别,虽然从身至心说占上风,但从心至身说也始终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王太微像一个娃娃一样任人摆弄,经历过一系列取材过程后,王太微被磨去一小部分的牙齿重新长出,却比原来更加尖利,手臂上的皮肤也重新愈合,消失的血肉和骨头都已经重新生成。 王太微看着鲜红的试管,那里装着不久前从她手臂上抽出的鲜血。 它们像是水银一样,轻轻摇晃,却不会在试管内壁留下任何痕迹。 哪怕没有任何保管设施,里面的液体依旧鲜红得耀眼,仿佛永远不会干涸凝固,永远都在流淌。 她的头发也被收集起来,郑重地装在了皿器中。 无人注视的角落,一小根被压在皿器最下面的、手指长的发丝末端,轻轻地动了动,然后在王太微的注视下恢复安静。 它们是活的。 第94章 王太微现在觉得,将自己的细胞组织贡献给科学会,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事了——对科学会的人来说。 “你们对外神了解多少?”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检查和取样后,王太微对阿娜斯塔问道。 “很少。”阿娜斯塔回答道。 得到了王太微的细胞后, 阿娜斯塔对她几乎知无不言。 阿娜斯塔:“我们所了解的一切关于外神的信息, 都来自于外神本身。” “你可以理解为, 我们对外神的分析和解读, 都是从外神的信徒中得到的。” 王太微:“你所谓的终焉, 难道并没有告知你们有关其他外神的具体信息吗?” 阿娜斯塔更正道:“神启是一切规则的具现,正如万有引力使得这个世界存在重力,我们能看到物体从空中坠落,能够意识到重力的存在,这就是万有引力告诉我们的东西,但是万有引力不会告诉我们,在某一刻,世界上会存在多少拥有重力的东西,或者存在多少正在从空中坠落的物体。” “当然,也许神启中也会存在相应的内容。正如我之前所说,祂只是无意识地向外散发着信息,无所谓这些信息会不会被生灵接收,也无所谓那些渺小的生灵接收到了哪一部分的信息……所以不能排除神启中存在相应内容,但是并没有被我们接收的情况。” “但是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从神启中得到有关任何外神的具体信息,只有更加统一的、宽泛的内容。” 说到这里,阿娜斯塔停顿了一会儿, 方继续道:“不过, 也许那些非人类能够接收到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信息。” “正如赫兹一样,每种生灵听觉系统中能收到的频率是不同的, 人类只能接收20~20000赫兹的频率,当然,不包括一些个体差异。” “所以理论上来说,完全存在一些人类无法接触,但是其他生灵却可以接收的神启。” 王太微:“那你还算是人类吗?” 王太微:“我们依旧还算是人类吗?” 阿娜斯塔依旧用那副不带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从生理的角度,我们已经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不同方向的异化者,能听到的神启也有细微的不同。” “至于在心理的角度,那取决于你自己。” 王太微沉默了。 王太微:“我从来没有听到过你所谓的神启。” 倒是燕净秋的声音一直喋喋不休地在她耳边出现,并且只在她的耳边出现……难道燕净秋利用的就是这种原理? 用超过人类接收范围、却刚好在她接收范围的“频率”向她传递信息? 燕净秋口中外神与普通人的相性,莫非也是如此?所谓与外神相性高、容易受到外神影响的人,就是指刚好处在能接收到外神“频率”范围内的人? “这很正常,”王太微还在思考,阿娜斯塔便已经说道,“就算是异化者,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收到神启的。”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不会受到外神的污染。” 王太微:“听不到神启的人,也听不到外神的呓语吗?” 阿娜斯塔:“不,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关系。有些人可能两种都能听到、而有些人也许只能听到其中一种。” 王太微:“那你刚才的意思是?” 阿娜斯塔平静道:“什么都听不到,自然什么影响都没有。” 王太微:“那么你口中的神启,和那些外神的呓语,究竟有什么区别?我们又如何来分辨。” 阿娜斯塔:“它们完全不同。” 王太微:“所以?” 阿娜斯塔:“它们是不同的。” “神启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只有当你接触到它的时候,才能知道它的伟大与浩瀚,任何个体与它相比,都只是沧海中的一粒尘埃、时光中的一点碎片。” “而外神的呓语,往往会让你知晓某个存在的伟大之处、让你信仰某种存在。” 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从你的描述中,我无法体会到这两者的不同。” “不过,希望我以后也没有机会体会到这种不同。”王太微轻声道。 阿娜斯塔看上去有些失望,随后她只是说道:“这并不以你我的意志为转移。” “当它,或者它们到来的时候,无论是神启还是外神呓语,我们都只能选择接收,就像……” 王太微冷声道:“就像这个注定毁灭的世界吗?” 阿娜斯塔沉默片刻,随后才望向她说道:“虽然我们并没有从神启中获取某些外神的具体信息,但是从被外神影响的信徒口中,我们同样得到了部分外神的信息。” “根据我我们的了解,目前已知的、围聚在我们世界之外,并且开始对这个世界产生侵染的外神,一共有一百八十位。” 听到这个数字,王太微心中一跳,她忍不住重复了一遍这个数字:“一百八十位?” 阿娜斯塔平静地说道:“不错,这还不包括没有被发现的,以及还没有开始对世界施加影响的外神。” “实际上的数字,远远超过这个。” “事实上,我们现在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前兆,进化的前兆、外神入侵的前兆,也同样,是世界开始被分食的前兆。” 此刻,王太微说不出来她心中是什么感觉。 是悲哀?是愤怒?还是注定预见到残骸遍地、尸骨成山,天柱折、地维绝的茫然? 这只是前兆。 一个又一个人的死去只是前兆,一地又一地祸乱的出现也只是一场乐章的序曲。 那么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灾难? 阿娜斯塔继续道:“一些外神的信徒,在还没有开始发展的时候,就已经被发现控制,但是更多的都隐藏起来,在暗中积攒着力量。” “你所接触到的恶魔蠕虫成员,便是星空中那位蠕虫的眷属,也是在这个世界行事最为张扬的外神信徒之一,他们的主宰,恶魔蠕虫,本来就是星空中的痴愚者。” “另外一位痴愚者信徒组建的秘社,便是兽心,他们信仰的主宰,叫做盲兽,同样是星空中的外神之一。” 兽心……王太微在尤纳斯那里听说过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和恶魔蠕虫一样以血腥残忍著称的秘社组织。 ……前兆中已经出现了不下一百八十位对这个世界虎视眈眈的外神,那么接下来,又会有多少? 阿娜斯塔:“不得不说,你很幸运,你似乎并没有接触到很多外神的信徒和结社,这在异化者当中,是很少见的,因为那些外神的信徒会倾向于吸纳异化者……而你唯一接触到的恶魔蠕虫,也并没有对你造成伤害和污染。” 王太微:“……原来我也很幸运吗?” “当然,”阿娜斯塔,“有代价的幸运,也是幸运。” “而且你很特殊。” “这不是我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王太微看向阿娜斯塔,“我同样很想知道,我特殊在哪里?” 听到这里,阿娜斯塔平静的神色不复,她望向王太微,对上王太微的眼睛,那双眼里的情绪让王太微感到有些心惊,她语气平静地说道:“各个方面,在身体上,你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和完美无暇的外表……” 王太微被她看得蹙起眉头后退一步,同时反驳道:“但这似乎是很多异化者都拥有的能力。” 王太微:“天选者都拥有强大的再生能力,至于外表,每个成功的异化者都变得完美无暇、充满魅力。” “是的,”阿娜斯塔的语气依旧保持着平静,“但是你需要知道,越是完美无暇的外表,便越可以说明进化的完美和强大。” 阿娜斯塔:“而在精神上,你拥有无与伦比的强大能力,甚至使你无法掌控而造成了溢出,这样的力量在整个天选者团体中也同样罕见。” “这种精神力量,你也可以称之为异化力量……” 王太微注意到,听到阿娜斯塔这么说之后,有几个研究员忍不住皱眉,面露不赞同之色——都是那些之前争执过异化究竟是先作用于身体还是精神,亦或者是同时作用于身体和精神的研究员。 显然,对于阿娜斯塔直接把精神力量归纳于异化力量,或者直接把异化力量归纳于精神力量的说法,科学会内部依旧存在异议。 不过这些都只是细枝末节,王太微并不想听这些理论,只想跳过理论听结果。 只听得阿娜斯塔继续说道: “你拥有着比旁人更加强大的异化能力,这意味着你能够获得比其他天选者更加忠心的眷属、拥有比其他天选者更加庞大的眷属团体……”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说到这里,阿娜斯塔的声音似乎变得不稳了起来。 她望向王太微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蕴含着一些王太微看不懂的东西,尽管阿娜斯塔注视的是王太微,但是王太微总觉得她注视的并不是自己,而是某种超越了自己的存在。 “但是这又说明了什么?”王太微皱着眉头打断了阿娜斯塔的注视。 燕净秋也曾经对她说过,她能够比平常的天选者转化更多的眷属,但王太微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作用。 “这意味着,你完全有可能、有可能……”阿娜斯塔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但是她没有继续说下去。 平复了呼吸后,阿娜斯塔才慢慢恢复了平静的语气,对王太微说道:“你的精神力还在不断增长,体现在你对普通人的吸引力越来越大,已经开始超越了性别……这意味着,只要你的精神力继续再增长下去,你就可以转化比其他天选者多很多的眷属……” 王太微蹙眉,这又是一句废话。 然而阿娜斯塔只是加强了语气重复道:“多很多。” 她彻底平静下来了,对王太微说道:“你在奥林科造成的魔女传说,本质上是你这种异化力量的溢出。” “你没有很好地使用这种力量,就像一个庞大的蓄水池里面已经装满了水,却还有源源不断地水在继续生成,最终只能满出去……” “你需要转化更多的眷属,将多余的水分发散出去。”阿娜斯塔说道。 王太微语气冰冷道:“你们似乎很关注我,无论是在阿度兰,还是奥林科。” 阿娜斯塔:“……我说了,你很特殊,更何况,你还与群星会的那位首领有联系。”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秘密,不是吗?” “那你们与我的相遇,也是注定的吗?”王太微目光冰冷地望向阿娜斯塔,但是这回,阿娜斯塔并没有回答。 不过有时候,没有回答往往就意味着回答。 “赵阑……”王太微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随后她对阿娜斯塔问道。 “我该如何才能阻止群星会的祭祀?” 阿娜斯塔平静地说道:“这有很多种选择。” “你可以选择杀死奥林科所有人,或者将他们全部都转化为你的眷属。” “你还可以选择杀死群星会所有人,只要你做得到。” “同时,你还比其他人多了一种选择。” 王太微:“什么选择?” 阿娜斯塔语气平稳:“成为群星会新的首领。” 王太微几乎都要想笑了。 她很想笑出声,但是扯了扯嘴角,却什么也没有扯动。 赵阑,这就是你想告诉我的东西吗? 听起来都是选择……可你什么时候,真正给过我选择? “我还是无法理解。”王太微冰冷地说道。 “我为什么可以比其他人多出一个选择?” “而他们又为什么会给出我这样的选择?” “一切事物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阿娜斯塔深深地看了她一样。 “选择也是一样。” “我说过,你很特殊,不仅仅是你的力量……还有你的心灵。” “——你的灵魂。” “你的身上有某种普通异化者、普通天选者不存在的特质,我不知道是这种特质造成了你的力量,还是你的力量维持了这种特质……” “但是这种特质至关重要。” 王太微:“我不觉得我有什么特殊的特质。” “不,你有。”阿娜斯塔说道,“毕竟,你是唯一一个把自己关了半年的异化者。” 王太微蹙眉,她有些无法理解:“这很重要吗?” “比你想象得要更加重要。”阿娜斯塔语气平静,“命运是由我们的一个个选择建构而成的。” “你过去所作的每一个选择都是有意义的,它们造就了你的现在,而你现在的选择,造成了你的未来……” “所以,”阿娜斯塔望向王太微,眼眸中似乎又出现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你选择什么?” 但是王太微没有立即回答阿娜斯塔,只是忽然问了她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我之前曾经听邝灵台说过,你们将人类的进化方向分成几大途径,或者说,序列?” “不错,”阿娜斯塔看了她一眼,随即叹息道,“我们科学会,不,应该是整个弥萨亚的秘社,曾经有对异化做过分门别类的归类,利用器官的排异反应来解释相性,并且根据不同的异化生物将异化方向分成不同的序列,试图来寻找提高普通人异化成功率的方法……” 阿娜斯塔:“但是我们失败了。” “失败了?”王太微看上去有些惊讶。 “是的,”阿娜斯塔说道,“异化的相性难以总结出规律,同样是异化植物的进化方向,一个普通人对草本植物的相性高,但对木本植物的相性却有可能低… …哪怕同样是草本植物,比如异化藤蔓,同一个人对不同藤蔓的相性也并不相同” “甚至同一个人在不同时刻、不同地点,甚至不同心情,与同一株植物的相性也不尽相同。” “同一类的异化生物尚是如此,不同类的异化生物更加难以寻找规律。” 听到这里,王太微心中不禁生出疑惑:“同一个人?” 异化不可逆转,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多次来进行不同种类的异化实验? 面对王太微的疑惑,阿娜斯塔只是答道:“我们自然有我们的方法。” 王太微突然想到,弥萨亚在国际上一直有进行违禁人体实验的小道消息……就算以前这些消息是假的,现在恐怕也成了真。 更何况以前也未必为假……而且眼前的人,也并不归属于弥萨亚的官方研究院和大学,而是一个得到了“神启”的秘密结社。 作为中立的进化乐章是什么样子,王太微已经见识过了,科学进化协会,会比进化乐章更好吗? 而阿娜斯塔则继续道:“至于序列……同样很难发现规律,就算异化者成功完全了进化,但是不同的人对于同一种,甚至是同一只异化生物,会出现不同的能力和异化特征。” “比如同样是异化牛,有些人会长出牛角,有些人会长出牛蹄,能力也差别甚大,有些人会拥有牛皮的防御能力,有些人则会开始喷火……” “几乎完全是随机的……尽管我们试图用遗传学上的变异去解释这些不同,但同样很难总结为一个序列。” “也许等进化的例子更多、进化的时间更长之后,我们能够找到这其中的规律,如果……” 那个时候世界还存在的话。 哪怕被王太微指责了退缩,但是阿娜斯塔心中对于世界的未来,似乎依旧是悲观的。 其他研究员的表情也是一样。 因为觉得世界没有未来,所以不再研究了吗?王太微想道。 这和他们从她身上取样时,双眼放光的样子完全相反。 阿娜斯塔:“所以你想好了吗?” 她又将话题转回了刚才的问题: “你想好要用哪种方式阻止群星会了吗?” “这和你恐怕无关吧。”王太微抬头看向她,冷冷道。 阿娜斯塔:“也许吧。” 阿娜斯塔:“我只是觉得,或许你可以选择不那么艰难的方法。” “在这个注定毁灭的世界里,一切个体的喜怒哀乐都是渺小的,生死也是一样。” “只有人类的存续,才是唯一重要的东西……” “人类的存续?”王太微注意到,阿娜斯塔一直在说世界注定毁灭,却没有提到人类注定灭亡。 王太微:“世界毁灭,难道人类不会随着世界一同灭亡吗?” 人类,以及这个世界上的万千生灵,难道不是依托他们生存的世界而存在的吗? 阿娜斯塔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之前问过我一个问题。” “外神从何而来。” “我没有回答你,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最初的外神究竟从何而来,祂们又为何源源不断地寄生一个又一个的世界……” “我们不知道真相……但是,我们有一个猜想。” “外神的信徒告诉我们,即便世界毁灭,他们的神灵也可以带走他们,他们可以伴随着他们的神灵一同永生……” “这也是许多人疯狂信仰外神的原因,他们想离开这个注定毁灭的世界,登上传说中的渡世方舟。” “尽管这听起来很像是外神的哄骗,但是它说明了一种可能性,世界中的生灵,是可以在世界毁灭之后,离开这个毫无生机的世界……” “——只要存在神灵引渡他们。” “所以,我们猜想,”阿娜斯塔依旧用平静的语气,说着毛骨悚然的话,“那些围聚在世界的壁垒旁,等待着分食世界的外神,也许有一部分……正来自于那些已经被毁灭的世界。” “——祂们曾经是真正的神灵。” 第95章 真正的神灵?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王太微艰涩地对阿娜斯塔问道。 “天选者的眷属,外神的眷属。” “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没有区别。”阿娜斯塔平静地回答道。 没有……区别? …… 离开科学会的基地,天空湛蓝一片, 雪地洁白如镜, 天地宽广, 好似没有拘束, 可王太微却仿佛依旧处于那深邃无底的地下基地中, 没有从中走出。 阿娜斯塔的声音似乎还萦绕在她的耳侧。 “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够劝告你的眷属, 那位地上天使。” “虽然我们科学会的基地幸运地没有遭到严重的破坏, 但是他在雪原上刮起的风暴, 已经损坏了许多归属于弥萨亚各个组织的研究所。” “如果你和他不想成为弥萨亚以及其他各大势力,还请停止这种行为——毕竟在许多人看来, 眷属和他们的天选者往往是一体的……” 王太微:“意思是, 我的眷属的行为, 往往会被归总到我身上,是吗?” “不错, ”阿娜斯塔回答道, “在许多人的眼里, 眷属只是天选者的附属。” “尽管我们知道事实并非完全如此,但是人们往往只会认定他们看到的事情……而且众所周知,眷属和天选者的利益往往是一致的。” “——没有眷属会侵害他们主宰的利益。” “我会转告他的。”王太微说道。 阿娜斯塔:“此外, 由于你在我们的研究中做出的突出贡献,作为回报, 无论何时何地, 你都可以从我们协会得到帮助。” 王太微:“提供细胞也算是突出贡献吗?” “当然,这对我们很重要。”阿娜斯塔说道。 王太微却知道, 阿娜斯塔做出的,无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从科学会、甚至弥萨亚得到帮助的承诺,绝不仅仅是因为她配合地提供了自己的细胞。 那么科学会想要向她提供的帮助,会是什么? 王太微深深地看了阿娜斯塔一眼,她看不出来这个承诺是好是坏,但目前看来,她似乎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管怎样,有了科学会的许诺,王太微身上的装备焕然一新,并且还得到了可以从科学会在各地的联络点获得信息的承诺。 回到地面,安特罗还是原来的样子,一直站在原来的地方,似乎连动都没有动过,像个冰雕一样,位置丝毫不差。 见到王太微重新出现,这位金瞳的阿度兰贵族动了动羽翼,终于抬眸朝她的方向望来,像是冰雕重新活了过来,又像是无情的天使终于将眼眸投向人间。 他看了完好无损的王太微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投向王太微身后的人。 “不是,他怎么跟来了!”原本懒洋洋坐在雪地上的周廷尉立即跳了起来,那灵敏的动作和充满活力的声音,完全不像是一个骨折初愈的人,他有些敌视地看向王太微身后的家伙——邝灵台。 是的,邝灵台也跟了过来。 “我们这里又不开花店,这个身上长满花的家伙跟过来干什么?”周廷尉囔囔道。 闻言,邝灵台盯着王太微的阴森目光终于转换了对象,用一种屠夫看猪仔的森冷眼神看着周廷尉。 尽管他的头上还长着花,但这一点也不影响他目光的阴寒冰冷。 周廷尉被他看得缩了缩脖子,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下来:“我又没有说错……” 还是王太微开口打破了这沉凝的气氛: “出于一些原因,他要暂时和我们一起行动。” 其实是因为科学进化协会已经把邝灵台给研究透了,始终都没有研究出什么,而邝灵台见到科学会无法阻遏他被王太微异化的速度,也无法阻止他成为王太微的眷属,更无法让他停止长花,便觉得继续在科学会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加之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索性就选择跟着王太微。 至于邝灵台为什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就跟着王太微……据他所说,是为了寻找遏制他开花的方法,而王太微是他开始开花的罪魁祸首,跟着王太微,也许他能找到停止花开的规律…… 另外他也很好奇,对于群星会,王太微究竟会做出什么选择。 ……至于真实原因,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正好阿娜斯塔说王太微的异化力量溢出了,索性就让邝灵台跟着她,承担一下她溢出的力量…… 至于巨榕树的心脏,已经完全被邝灵台抛到了脑后……除此之外,在与阿娜斯塔的交谈中,阿娜斯塔并没有提及巨榕树的心脏,不然以对方对实验素材的渴求,必然会提出取样……也不知道是不是邝灵台并没有向科学会的人提过这件事。 不管怎样,这对王太微来说是一件好事,毕竟幸垣的心脏应当是可以给植物异化者带来二次进化的物品,若是暴露,她恐怕要比现在更加不得安宁。 虽然见到王太微后,邝灵台的花开得更多了,但是阿娜斯塔称,中土有一句话,叫做“盛极必衰”,当邝灵台开花开到一定的数量,说不定就会枯谢。另外,邝灵台在科学会当过一段时间的实验素材……不,是研究员,对科学会比较了解,也可以充当王太微与科学会的信息联络员…… 总而言之,邝灵台就一直这样阴恻恻地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也不知道邝灵台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明明在邮轮上他虽然长得像是一个冷血杀人魔,但实际上却自称是一个热爱阳光的画家,日常抱着画板和画笔……现在已经完全走向阴郁沉默的画风了。 唯一能体现他艺术工作者身份的,恐怕也只有他浑身上下那些色彩鲜艳的、层次分明的、浓墨重彩的鲜花了吧。 王太微注定到原先有些杂乱的新长出来的鲜花,还被他悄悄调整过前后顺序,看起来井然有秩,颇具艺术美感。 王太微:…… 不过这都是细枝末节,无关紧要。 虽然对于邝灵台的突然加入,周廷尉有些不满,但他也知道这里没什么他说话的余地,只好怏怏不乐地站在一边生闷气。 而安特罗尽管也对此有些不赞同,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倒是王太微将阿娜斯塔的话转告他后,安特罗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很快就决定暂时不去那些没有“清理”完全的雪山,暂停掀起风暴,并且跟着王太微一起回奥林科。 这让王太微有些惊讶。 “如果一切如你所说,那么群星会显然是比这些隐藏在雪域中的势力更加需要清理的组织,”安特罗说道,“而且我在雪域中停留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海鸥出现的源头,以及厨师出现异常的原因,或许回到城市中会有不同的发现。” “……多谢。”王太微说道。 “这没什么好感谢的,”安特罗说道,“一个选择献祭人类的组织,本来就不应该存在。” 他金色的瞳孔望向王太微:“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愿意为这个世界付出什么。” ……所以,请不要再觉得孤寂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却见王太微愣在了原地,神情怔然。 安特罗皱眉:“太微?” 他看向王太微的眼里难得出现了迷茫和不解,便忍不住朝王太微靠近一步。 王太微:“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奇怪……” “好像不应该……” 她脑海中突然闪现了什么,却像是划过天空的流星一样,瞬息消失,只留下浅得看不见的痕迹。 “没什么……”见到安特罗望来的担忧目光,王太微思忖了片刻,见想不出什么,便摇了摇头。 但不得不说,安特罗的话给她带来了一些慰藉。 “不是,你们不要忽略我啊!”周廷尉在一旁皱着脸喊道。 “不过你们说的东西好奇怪啊……什么世界啊、神灵啊……虽然已经在那个基地里看到了不太正常的人,但果然还是好奇怪……” “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灵吗?” 而王太微看向他,却没有回答他的疑问,只是对他说道:“眼前就是安吉多,你是要去安吉多,还是和我们一起去奥林科?” “当然是和你们一起去奥林科了。”周廷尉不假思索地说道。 “在这异国他乡,人生地不熟的,塔莫尔荒凉到连个大使馆都没有,而我又听不懂塔莫尔话……我当然是要跟着你了!” 周廷尉的话没有出乎王太微的意料,他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比如正常人是根本无法在野外的雪域里存活的,低温足以让他的血液结冰。 他就像是当时的幸垣一样,却对跟随王太微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执着。 王太微不知道这是周廷尉的问题,还是因为她也对周廷尉造成了影响……保险起见,她决定随着携带周廷尉,就像随身携带着燕净秋一样。 “对了,”王太微突然意识到好像少了一些什么,她环顾四周,对在场的两人问道,“燕净秋呢?” …… 听到王太微的话,周廷尉摸了摸鼻子,忍不住低下了头,看上去有些心虚。 “那个、这个、那个……”他支支吾吾了片刻,方自暴自弃般说道。 “你知道的,她实在是太吵了,就跟个中年妇女似的……哦,我忘了,她本来就是一个中年妇女……只是在用年轻的脸装嫩而已。” “一直在我耳边叨叨叨、叨叨叨……还在那个鸟人……啊不,阿度兰上尉耳边叨叨叨……” “我说过的,这个人控制欲一直很强,稍微不顺她的心就要开始叨叨叨……” “后面她还开始一直尖叫……” “我一气之下,就把她给……” 王太微:“给?” 周廷尉再次心虚地低下头,下巴都快要抵到胸口了。 周廷尉:“把她给埋了……” 王太微无言以对。 王太微:“所以把她给埋哪里了?” 周廷尉看向安特罗。 安特罗掀起羽翼,冰雪重新开始涌动。 许久过后,一个头颅伴随着风暴出现,从遥远的地方被风雪裹挟而来。 “别看我!”见王太微望来,周廷尉连忙甩锅道,“不是我让上尉埋那么远的,我只是让他埋深一点而已!” 王太微望向安特罗。 安特罗别开头,冷静地说道:“她太吵了。” 王太微:…… 好吧,可以理解。 等燕净秋的人头终于落到地上时,王太微便听得幽怨的一声: “——太微!” 只见燕净秋美丽漆黑的长发此刻乱七八糟,变成了一个鸡窝头,像是蜡像一样光滑的脸上坑坑洼洼,她刚要开口说话,就从嘴巴里吐出一口洁白的雪。 此刻,她一边说话一边吐雪……显而易见,她的头颅里面已经被人装满了雪。 “太微,你的打火机还在吗?”燕净秋对王太微说道。 王太微再次看向周廷尉,这次周廷尉无锅可甩,只能心虚地望着洁白的大地。 果然是……孝子啊。 难怪燕净秋会尖叫了。 搁谁谁不尖叫? 燃烧后重生的燕净秋又是光鲜亮丽、崭新一片,随即就开始向王太微哀怨地控诉自己的不孝儿子——正如周廷尉所说,像个中年妇女一样叨叨叨: “我知道,我年轻的时候不顾家,把他扔给他爷爷奶奶带,跟他父亲一起去过二人世界……” “可是他也不想想,我是一个钢琴家,要去各个地方巡回演出,世界各地到处跑,哪里能带上一个孩子?” “每个月的生活费我都是按时打给他的,物质上从来没有短缺过他,还给他提供最好的音乐教育,送他上最好的音乐寄宿学校,又给他请了保姆,精神上也有他的爷爷奶奶一直陪着他……” “我只是缺少了对他的陪伴而已,他至于这么对我吗?”说着说着,她的声音越发幽怨。 而此刻,在一旁的周廷尉已经忍无可忍。 “是的,在精神上,我有爷爷奶奶的陪伴,但是他们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因为出车祸去世了,而那时你们在外面巡回演出,连看都没有来看他们,仅仅是委托了他人举办葬礼……” “我亲眼看着他们的尸体被送入火葬场,化作骨灰。” “从此以后,他们就只能活在我的回忆中,这确实是一种精神上的陪伴。”周廷尉冷笑道。 “而一年后,你们才回来,虚伪地在他们的墓前掉几滴眼泪,感叹他们死得不是时候,没有在你们有空闲的时间死去。” “没错,你们的确给我提供了最好的音乐教育,如果你们指的是一年教我一小时钢琴,然后消失无踪,一年后再次出现就以对专业钢琴手的要求考核我,一旦我没有达到要求就瞬间变脸,惩罚我和照顾我的保姆……” “是的,你们的确给我请了保姆,毕竟你们也知道不能指望一个六岁的孩子独自存活……但是你们却不会用脑子想一想,你们这么肆无忌惮地呵斥保姆、惩罚保姆,甚至把我在音乐上的进步当做保姆考核的标准,一旦我没有做到最好,就扣除保姆的绩效……那么你们有想过,在你们离开之后,她又会怎么对我吗?” 周廷尉的情绪变得激动,他几乎咬牙切齿地看着燕净秋,双目赤红,却在王太微看来时别过脸去。 他不想在别人的面前暴露这种弱态,于是转过头,冷冷地说道:“后面我在保姆的鞭策下,刻苦学习钢琴,终于有了进步……但是你们却觉得我在钢琴上面没有天赋,对我失望,就强迫我去学小提琴,送我去了音乐寄宿学校……” “呵,最好的音乐寄宿学校?”周廷尉冷笑一声,似乎并不想对此做什么评价。 “以前我只是回家如回地狱,之后就是整天都是地狱。” “不过,”他冷冷地看向燕净秋,“保姆也好,寄宿学校也罢,都比和你们生活在一起更好。” “你们的确不会在物质上亏待我,却也不会在物质上善待我,身为你们的儿子,我的每一笔金钱都会有固定的用途,每一个行动的地点都会在一周前被规划,没有一个时间会真正属于我,连失眠都不会被允许,一旦我出现了精神上的焦躁或者抑郁,你们就会找到心理医生对我强行进行药物治疗……” “连食物也是按照严格的营养标准摄入,只能吃你们为我准备的食物,甚至为我配备了各种心率检测仪和监控工具,远程操控我的身体和精神……” “从我六岁开始,就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 “有时候我真是怀疑,你们生孩子,是不是就是在生一个玩具?” 听完周廷尉的话,连长着小花的藤蔓都忍不住抖了一下,朝着王太微的脚踝缩了缩,似乎想搭上去,又有一些胆怯。 “你根本就是一个疯子。”周廷尉对燕净秋说道。 这不是周廷尉第一次这样形容燕净秋了,而这一次,他的眼里没有恐惧,有的,只是无穷的憎恶。 “而那个男人,”他嗤笑一声,“他就是一个废物。” “你不该这样说你的父亲。”燕净秋几近冷漠地对他说道,看向他的目光不像是在看自己的骨肉,而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他是你的父亲。” “呵,父亲?母亲?”周廷尉冷笑一声,不再言语。 他只是望向王太微,才看了一眼,便垂下眼帘说道: “现在你知道,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疯魔的人了吧?” 周廷尉移开视线,语气是难得的冷漠: “而疯子说的话,无论是什么,都不值得相信。” 第96章 现在王太微知道,为什么周廷尉总是要骂燕净秋是控制欲强的偏执狂了。 王太微突然觉得自己亲缘寡淡,也未必不是什么坏事了。 听到周廷尉的话,燕净秋却只是幽幽一叹,冷漠的姿态不复,看向周廷尉的目光中似乎流露出一些真切的遗憾: “你为什么总是不能理解,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 “你是我和昌翡爱情的证明,我们又怎么会害你呢?” “为了我好?”闻言,周廷尉冷笑一声,“那我也想对你这么好 ,你敢不敢要?的确,我是你们爱情的证明——证明无论你有多疯狂,那个废物都会对你不离不弃。” “这就是你想要的爱情——被你控制的爱情。” “所谓的爱情,不过只是一者对另一者的操控罢了。” “而我只是你为了证明自己主导地位的牺牲品!” “你为什么总是不明白呢?”燕净秋再次叹了一口气,她看着自己叛逆的儿子,目光不解, “被人操控,难道不好吗?” “我们降临人世并非我们所愿, 当我们出生在这个世界的时候, 就注定了我们被人操控的一生。” “直到我们成长到一定地步, 便自然而然地从被操控者成为了操控者……” “如果你没有离开这个家, 很快,你就能进行这样的转变……” “我们每个人都会从被操控者成为操控者,这是社会运行的规律,而进化,也是一样,它只是将过去隐藏的规则赤裸裸地掀露开来罢了,”燕净秋声音空灵, “当你被进化乐章选中,得到进化的眷顾,你就能成为完人,成为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生灵,自然而然拥有操控其他所有劣等品的权力。” “而那些半人、那些蒙昧的野兽,以及那些没有被进化乐章青睐的旧人类,它们无知野蛮、冲动残忍,若是不加以控制,只会源源不断地给这个世界带来灾难——它们需要被真正理智完美的人类操控,它们需要主宰,就像是宠物需要主人一样……” “但没有宠物一开始就是宠物,”冰冷的声音从一旁传来,王太微对燕净秋冷冷地说道,“它们的祖先与我们同样是自然的生灵,哪怕没有人类,它们也不会因此灭亡,只是重新回归自然罢了。” “太微,”燕净秋深深叹了口气,“既然你已经见到了科学会的人,那我以为你应该明白——”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完人以外,所有的生命都没有价值。” “而如果那些劣等品拥有了价值,那么它们的价值,一定是由完人赐予的。” “荒谬。”安特罗目光冰冷地看向她。 燕净秋却笑着回望:“何必这么反驳我呢?难道在你的心里,不是太微对你的看法最重要吗?” “难道你不想努力追随她的脚步,为她贡献一切、为她付出一切吗?” “就像是纸币一样,纸币本来没有价值,是人类赋予了它们价值,而当人类认为它没有价值时,它就成为了一张废纸……既然价值本来就是由人类赋予,那么由更加完美的新人类来赋予所有生灵的价值,又有何不可?” 燕净秋如蛊惑般对上尉说道:“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想,成为太微心中最有价值的人吗?” 王太微觉得燕净秋的话简直荒谬至极,而可怕的是她又自成一套逻辑,更别提作为一个完人,她拥有对于寻常人来说超乎寻常的美丽,若是一个普通人,恐怕稍微不坚定就会被拉入燕净秋的逻辑中、传销洗脑……若非燕净秋没有发展眷属的意图,只怕现在她面对的就不是群星会的信徒,而是进化乐章的信徒了。 即便如此,王太微也有理由怀疑,进化乐章这个组织的人数,恐怕会比她想象中的更多。 而令王太微感到忧虑的是,对于燕净秋的提问,安特罗居然没有反驳。 “够了,”王太微语气冰寒地打断了燕净秋试图拉人入伙的行为,“每个人的价值从来不在于外人的评价,而在于他们对自身的认知。” 燕净秋看了王太微一眼,随即轻笑道:“你还真是坚定啊,太微。” “虽然看起来很迷茫,却从来没有真正被动摇过呢……” “不过固执,可不总是一件好事啊。”燕净秋收起了笑容。 而王太微只是冷冷地对她说道:“你明明厌恶外神、视它们为这个世界的蛀虫,又推崇完人、认为人类被进化乐章所眷属……却始终对外神的祭祀并不在意,甚至从无动容,那是因为你知道——” “这个世界注定会毁灭。”燕净秋回答道。 她说出了和阿娜斯塔一样的话。 “进化乐章是永远平等的,”她语气悠远,“祂是万物之初、是万物之始……我们的世界能够获得进化乐章的眷顾,其他世界自然也可以,甚至因而产生所谓的神灵 ……” “你的猜想并没有错。”明明王太微什么都没有说,燕净秋却似乎已经知道了她脑海中在思考着什么。 “发生过异变的世界并不止一个,也不仅仅是我们的世界,而所谓的外神,除了最初的一批不知从何而来,其他的外神,都是因此产生。” “毕竟外神,本就是指世界之外的神灵……当一个世界的神灵离开了祂的世界,对于其他世界来说,祂自然就成了外神。” “正如我所说,即便我们此刻都是被操控者,但到了某个时刻,当我们成长到一定地步,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成为操控者……” “外神也是一样。” “这个宇宙,本来就是吞食和被吞食的关系,只有吞食,才能使我们变得强大……” “在世界之内,我们吞食生灵,在世界之外,我们吞食世界……” 王太微:“那么这场进化的到来……” “——是为了造神。”燕净秋说道。 “为了造就,属于我们这个世界、属于我们人类的神灵!”说到这里,燕净秋的语气也无法再保持平稳。 “这场席卷了我们整个世界的进化浪潮,给予我们力量的浪潮——是进化乐章给予我们的机遇!” 她热烈地看向王太微,提起进化乐章的语气中充满了狂热:“进化乐章是一切的源头,祂是带给所有生灵力量的主宰……” “即便伟大慷慨的祂在其他世界也洒下了进化的光辉,但是我相信,我们人类才是进化乐章真正的宠儿,其他世界不过只是进化乐章的实验品罢了!” “我想你已经猜到了——完人就是神灵最初的形态!” “——所以,萨莉亚才会称呼我们为亵渎者,因为对于这些外神的信徒来说,完人拥有成为神灵的力量,就是在亵渎神灵!” 燕净秋有些激动地对王太微说道: “我们天然就是完人,是离神灵最近的种族,只要你不停地食用那些人畜、发展眷属……” “够了!”王太微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燕净秋原本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在见到王太微冰冷的面容时骤然闭了口。 那是怎样冰冷的面容?是极夜中亘古不变的寒冰?是宇宙中永远幽寂的星辰? 然而她的双眸又是燃烧的,带着如烈日一般的怒火,在寒冰上焚烧,在星辰中跳跃。 “人畜?人畜?” “你说的不错,来自世界之外的神灵将人类当成祂们可以肆意汲取的养分,来自世界之内的异化者也将屠刀对向了他们曾经的同类……” “人类,的确与牲畜没有了区别。” “所有的外神都是这样的……”燕净秋不自觉放低声音地说道,“在世界之内,能成为神灵养分的,只有同类。” “当世界的屏障没有攻破外神之前,是这个世界产生神灵的最好机会,而在进化的世界中,智慧生物是最好的肥料,同时,智慧生物也是最容易出现神灵的种族。” “就像是人类一样,比起需要食用人类生出神智的异化动物,原本就是智慧生灵的人类才是最受进化青睐的种族,也是最容易产生神灵的种族……” “只有人类,才有完美进化者,也就是完人——神灵的雏形。” 燕净秋看向王太微,低声说道:“完人不仅可以食用普通人,同时,还可以食用除完人以外的所有异化者和异化生物,不会受到任何反噬。” “这就是完人的力量,也是神灵最初的力量。” 王太微突然想起在埃赫巴,恶魔蠕虫的人曾经这样称呼过完人的眷属——“储备粮”。 “吞食生灵、吞食世界。” “每一个神灵,都是这样成长的。” 燕净秋说道。 “用同类的尸骨堆积起神灵的宝座,将哺育我们的世界变得狼藉一片……冷眼看着它被来自世界之外的神灵分食——甚至我们自己,就是分食它的一份子……最后像是丧家之犬一般狼狈地逃离我们被破坏殆尽的世界,将自己的家园抛在身后,成为鬣狗的一员,对其他生灵的家园虎视眈眈、垂涎欲滴……” “这就是你想要成为的神灵吗?这就是你们想成就的神灵吗?” 王太微质问道。 燕净秋:“每一个神灵都是如此……” 王太微:“都是如此,就一定是对的吗?” 然而正如王太微不会被燕净秋的话蛊惑,燕净秋也不会因为王太微的话改变想法。 燕净秋:“都是如此,不一定是对……但是你没有去追寻另外一条道路的力量,也没有去追寻另外一条道路的时间。” “如果我们的世界没有诞生属于我们的神灵,那么人类也许会随着这个世界而毁灭……” “当然,我是指那些旧人类,”她有些冷漠地说道,“如果说出现神灵的世界还有一丝被保留的余地,就算是一个废墟,也会留下一个空壳,那么没有神灵的世界,说不定会彻底变成灰烬。” “如果你觉得通过食用那些旧人类和异化者成神是一件残酷的事情,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无法在外神彻底降临前造就一位神灵,等待所有生灵的,是更残酷的下场。 ” “所以除了你,不会有人去阻止群星会——因为那是一群完人的组织。” “——而能阻止完人的,只有完人。” 王太微心中一怔……群星会,是一群完人的组织? 燕净秋则继续说道:“——群星会联系星空并不是想沟通外神,而是想成就一位新的神灵。” 成就……新的神灵? “比起同样喜欢献祭却是供奉给外神的秘密结社,还有谁会比群星会更加充正义?更加倾向于人类呢?” “你说你没有想过成为一个救世主,可是群星会,却是切切实实地在做一个人类的拯救者。” 燕净秋望向王太微:“也许科学会的人会向你许诺什么,但你不必太过相信,他们只会锦上添花,却做不到雪中送炭。” “他们同样希望人类中能出现一位神灵,是秩序阵营的,自然更好,不是秩序阵营的,也不会更差……” “他们不会去主动伤害完人,也不会去主动伤害完人的眷属。那群科学家比谁都知道完人的不死性和侵染力。” “如果你想阻止群星会的祭祀,若是一切顺利,自然会有许多势力愿意给予你帮助,若是一切不顺,那么你能依靠的,只有你自己——当然,还有你的眷属。” “你可以完全依靠你的眷属。” “而如果你想要阻止群星会,那么你只需要做到一件事——取代他们,成为新的神灵。” 取代他们……取代群星会…… 阿娜斯塔的声音似乎又回荡在了她的耳边: “你比其他人多了一种选择……” “——成为群星会新的首领。” 纷杂的思绪在王太微的脑海中掠过,无数人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回荡。 “他们注定是要死的……” “世界注定会毁灭……” “你可以选择不那么艰难的方法……” “每一个神灵都是如此成长……” “咚、咚咚——”王太微听到了心脏在跳动的声音,但那不是她的心脏,而是被她放在身上的,幸垣的心脏。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过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了。 正如她再也没有见过自己那张最初的清秀面容。 普通人的生活,似乎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连回忆里也隔了一层雾,里面的人都看不清面孔。 最后雾上沾染了血色。 他们说这是进化,是机遇,就算有牺牲,也是值得的,因为一切无法阻挡……但是值得什么呢?值得用一个世界和无数生灵,换一个或几个只会敲骨吸髓的神灵吗? 然后成为失乡之人,所以更加怨愤、更加嫉妒、更加贪婪,将更多的生灵拉入这一同堕落的深渊,令所有世界都不得解脱……成为永恒的轮回。 被压迫者成为了压迫者,贪婪者成为了更贪婪者,于是恶者更恶,善者拿起屠刀对向善者。 兽性主宰了人性,神性中的漠然越过了一切。 无法超脱。 寂冷的星空中,世界的屏障外,有多少只外神的眼睛正注视着这里,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摇动触角,望向散发着香甜气味的蛋糕,垂涎欲滴地看着这个即将对祂们开放的甜美世界。 而未来,也会有人类成为祂们中的一员,用同样贪婪的目光注视着下一个世界吗? 赵阑,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情吗? 你想要成为神灵,哪怕为此舍弃一切。 那你又为什么要给我那张船票? 是为了让我见证你的成功,还是为了让我创造你的失败? 第97章 王太微不知道答案。 而如果她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恐怕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赵阑。 “我会去奥林科,”王太微说道, “如果没有人阻止他们, 那就让我去阻止他们。” “若是成为神灵的代价是吞噬这个哺育我们的世界,那么这样的神灵,根本毫无意义可言。” 燕净秋却问道:“难道你不在乎人类的延续吗?” “这个世界未必会被拯救,即便世界内的生灵不选择互相吞噬而造神,外来的神灵依旧会将这个世界噬食殆尽。” “如果群星会的人成功了,那么至少人类还有继续存续下去的希望,哪怕只有一小部分……” “当然, 你若是不相信群星会的那群家伙,你也可以选择取而代之……若是你成为神灵, 你当然可以选择庇护成千上万的人类……” “人类的存续?”王太微语气冰冷地打断了燕净秋的话, “可是存续下去的生物, 还会是人类吗?” 王太微不知道外神携带生灵在星空中迁徙需要多少能量,但是作为不断朝外散发香甜气味、能够引起异化者食欲的普通人, 哪怕有神灵的庇护, 恐怕也无法在群星中生存。 在那浩渺宇宙中,拥有无尽数不清的外神,而一个初生的神灵,又怎么可能,能够将没有力量的普通人庇护下来? 只怕跟着神灵离开的,不是现在的人类,而是燕净秋口中的“新人类” ,或者是……祂的眷属。 “神灵只能带祂的眷属离开,也只会带祂的眷属离开, 是吗?”王太微反问道。 因为被其他完人异化的普通人,身上会失去那种食物的香甜,使其他完人丧失对他们的兴趣——就像是陈勾和温南霜一样。 完人尚且如此,神灵只怕也是一样。 王太微想起了周廷尉的提醒——不要相信她的话。 王太微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时,里面一片清明。 “你在诱导我,”她对燕净秋说道,“你告诉我若是世界没有诞生神灵,旧人类就会因此灭绝,以此诱导我去发展眷属、吞噬异化者,去争夺成神的机会… …” “但是你没有提及完人、那些并没有成神的完人……” “恐怕一旦世界的屏障被外神突破,第一个被灭绝的,就是完人。” 完人虽然有几近不死的特性,普通异化者无法杀死完人,但这并不代表,外神做不到。 王太微:“外神或许可以接受半人、接受不是完人的异化者,甚至是那些还没有遭遇异化的普通人,但是祂们不会接受完人……” “因为他们是——” “亵神者。”燕净秋接过了王太微的话,似乎并不在意她的隐瞒被王太微发现。 她面带微笑地对王太微说道:“不错,我的确没有提及完人,因为这并不是多么值得提及的事情,毕竟事实显而易见。” “世界的资源是有限的,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宇宙,也是一样。” “没有人会欢迎竞争者的到来,而当祂们的竞争者还是一个个孩子时,那时就是祂们防患于未然的最好时机。” “所以完人的下场显而易见,不是吗?完人是一群无信者,他们无法拥有信仰,因而无法被外神接纳……哪怕是作为他们同类的新神,也会为了享受更多的资源而对他们下手……事实上,这样的世界不在少数,就像蚁群只能有一个蚁后,蜂群只能有一个蜂后一样……” “在一个正在进化的世界中,若是世界有幸诞生了一位神灵,那么,对那些拥有成神希望的智慧生灵下手最狠的,往往不是外神,而是这个世界最初诞生的神灵,他们曾经的同类。” “所以,祂们才会成为丧家之犬。”王太微冷冷地说道。 燕净秋奇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轻笑起来: “所以剩下的完人若是想活下来,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找到一个愿意接纳他们的神灵。” 王太微:“这就是你希望我去发展眷属、争夺成神机会的原因?” 燕净秋:“不错。” 王太微:“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燕净秋没有望向她,她只是笑道:“不,从一开始,我选择的人并不是你……” “只是有人将你送到了我的面前,而我发觉,比起我原先选中的人,你的确更加适合……” 王太微:“有人将我送到了你的面前?” 王太微想起了那张船票。 王太微:“是赵阑?” 燕净秋只是笑着不说话。 是了,毕竟燕净秋就是那个被赵阑留在阿度兰的线索。 “但我还是不明白,”王太微语气冰冷地说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 “或者说,你为什么会希望找到一个能够成神的、并且愿意接纳你的完人,而不是选择自己成神?” 王太微:“毕竟,你也是完人,你也拥有成神的机会,不是吗?” 但是这一回,燕净秋并没有回答她。 不过王太微难得思考那么多,所以她的思考并没有就此停下。 “比起其他异化者,你应该是最焦虑外神入侵的人,虽然你并没有表现出来……所以你一直诱导我发展眷属……” “而且你并不希望我和其他组织的人相遇,当不知道科学会在安吉多的时候,你催促我去安吉多休整而非前往其他秘密结社的基地,当科学会的人出现时,你又催促我离开……” “就算是群星会……你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他们会来塔莫尔,不,应该说,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在塔莫尔,所以你才引领我来到这里……” “而当他们即将到来时,你又故意以一无所知的样子,诱使我离开奥林科……” 如此想来,燕净秋最初不想她和科学会的人产生交流,或许就是怕她从科学会的口中,得知群星会的消息。 “太微,”燕净秋轻叹一口气,有些真挚地看向她,“既然如此,那你应该知道,我并不会伤害你……” “我只是希望,你是那个能够带领我们人类脱离这个世界、脱离这场灭世之灾的那个人……” “我只是想为你好……” “你对周廷尉也是这么说的,”王太微冷冷地说道,“但我可看不出你对他有什么好的。”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放弃自己成神的想法……当然,也有可能这只是你对其他人的迷惑,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只是在为自己成神做准备……”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选择我,并且对我拥有这样的信心……”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最后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决定……”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所谓的成神要以世界的陪葬作为代价,那我宁可做一个永远的人类……” “看来你依旧认为你自己是一个人类了?”这时,燕净秋却对她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 王太微一怔。 怪物?人类? 曾经的她一直在怪物和人类的认知中挣扎……但是现在看来,其实她的内心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是的,”王太微缓缓说道,“我依旧,想要成为一个人类。” …… “那么就去奥林科吧。”燕净秋突然对她开口道。 燕净秋:“在今天之前,我的确并不希望你立即便与群星会相遇,但是你现在已经做出了选择,拥有了与群星会对抗的资格……” 我做出了选择?王太微一怔。 我做出了怎样的选择? 燕净秋对王太微露出了一个微笑:“我想你的朋友,现在已经在奥林科……” 然而下一秒,一只手从她的口中伸出,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语。 原来是她的整个脑袋都被人贯穿,一只血淋淋的手将她的牙齿掰开,随后那个脑袋被撕裂成了两半,掉落到地上。 那熟悉的惹人生厌的、仿佛胜券在握的微笑,很快就凝固在了原地,最后同样被分成了两半。 王太微惊异地望向燕净秋身后的人。 “他们总是想要操控一切、安排一切,仿佛所有人都要按照他们的计划走……这真令人生厌,不是吗?”周廷尉收回自己血淋淋的手,有些阴郁地说道。 王太微这时候注意到,周廷尉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从燕净秋说起进化开始。 但是沉默并不代表他对母亲的憎恶消失,反而在被压制了一段时间后,愈演愈烈起来。 安特罗冷漠地望向他,目光警惕,似乎在防范周廷尉突然暴起。 ——毕竟周廷尉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人,但是既然他能突然贯穿燕净秋的脑袋,便证明他或许同样有能力突然贯穿王太微的脑袋。 而面对反常的周廷尉,长满了鲜花的藤蔓也开始缓缓游动,聚集到一起,隐隐将他包围起来。 “她说可以去,便可以去,她说不能去,便不能去……” “凭什么这一切,都要按照他们预想中的来?”周廷尉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却又突然看向了王太微。 周廷尉:“你说对吗,太微?” 他看着王太微的眼神,就像是一个一直生活在异国他乡的孤独旅人终于看到了他的同胞。 他们都是被操控的人。 王太微一直不知道,周廷尉为什么一直强调他们是同胞,明明阿度兰的中土人也不算少……但是现在,她似乎知道了原因。 看到周廷尉的眼睛,王太微突然有一种感觉,仿佛眼前之人依旧活在那个被人操控的过去,从未走出。 “你说的对,”王太微说道,“没有人可以操控另一个人的一生。” 周廷尉的眼睛微微亮起。 王太微:“但我依旧会去奥林科。” 第98章 “为什么?”周廷尉看着她,目光是纯然的不解和困惑。 而王太微只是对他说道:“这并非是出于任何人的引导和蛊惑,仅仅是出于我内心的意志——” “我到这里,本就是为群星会而来。” “但这本身就出于他人的操控和引导, 不是吗?”周廷尉说道。 “你说的对, ”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 回答道, “或许是因为他们本来就看透了我, 或许这一切都在他们的操控中……” “但是总有一些事情,比这些东西更加重要。” “更何况, ”王太微望向周廷尉, 眼眸如星辰般辽阔幽深, “躲避解决不了一切。” “如果不去直面他们,又怎么能彻底超脱他们的掌控?” …… 总而言之, 最终, 他们四人还是踏上了去往奥林科的道路。 只是路上终于没有了燕净秋嘈杂的声音。 说来也奇怪,燕净秋被周廷尉撕成两半后,居然没有迅速重生,而是一直保持着原来的状态……不知道是因为周廷尉的特殊还是其他的什么。 王太微注意到, 那头颅的左右两边几乎是被平等地分开, 两边的体积和重量分毫不差。 而周廷尉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两个红漆木做的小盒子,将燕净秋的两边头颅平整地压扁,最后分别装入两个盒子中,携带在身上。 做完这一切后,周廷尉见到剩下三人都望着他,不免茫然地摸了摸脑袋,奇怪地看向他们:“怎么了吗?” “干嘛都这么看着我?” 见到周廷尉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异常,王太微不免移开了视线,冷淡地说道:“没什么。” 燕净秋的事情暂且不说,光是周廷尉身上发生的事情,就让王太微感到扑朔迷离起来。 不说他能够在极寒天气下活蹦乱跳,还能将燕净秋瞬间撕裂,就说他这种无知无觉、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正常人的状态,就足以让王太微感到诡异了。 考虑到幸垣的前车之鉴,王太微暂时没有刺激他。 毕竟幸垣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异常前,都表现得很正常——直到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便异化成了巨榕树一般的巨人。 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认知障”。 但是把幸垣异化的是榕树,而且还疑似与幸垣出身的无忧集团有关,那么异化周廷尉的,又是什么呢? 王太微暂时没有看出来。 说起来,邝灵台当时对幸垣的情况似乎知道许多,那么他会对周廷尉的这种状态有所了解吗? 当王太微避开周廷尉询问邝灵台时,对方只是像屠宰场里的屠夫一样,冷酷无情地看着她:“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话音刚落,他头上又长出了十来朵小花,在风雪中冲着王太微摇摇晃晃。 突然有藤蔓暴起,转瞬间,邝灵台头上的小花就被撕扯得干干净净。 而邝灵台别开视线,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冷酷无情地对她说道: “幸垣被巨榕树异化,是因为无忧集团从那座岛上提取了巨榕树的基因,研制出了某种可以促进异化的营养液……当然,幸垣身上的变化与那些营养液没什么关系,单纯只是因为他与巨榕树的相性实在太高,以至于得到了巨榕树的基因后,他成为了巨榕树的半身,可以共享意志,甚至共享心脏……” “这样的案例绝无仅有……不过,我想你却是见过不止一次了。”邝灵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还记得阿度兰的那位侦探吗?” “尤纳斯?”王太微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他和原始羊瞳也是一样?” 邝灵台:“那位侦探和黑盘羊之眼……准确的说,是黑盘羊的相性也同样很高,这使得他可以短暂操控那只来自星空的羊瞳……” “然而黑盘羊之眼身上的异化力量和承载的信息并非普通人所能够接受,作为代价,他会遗忘一部分信息,以作为自我的保护……直到他拥有了足够抗衡的力量,或者完全被黑盘羊之眼异化。” “这是人体对自我意识的保护,幸垣也是一样,巨榕树的异化力量并非他能够全盘接受的东西,所以为了保护自己,他的大脑遗忘了这一部分信息……至于为什么明明他的身体已经被异化,却因为对此毫无意识,以至于人体外部没有展现出异化特征……那就是科学会该探讨的研究课题了。” “不过在我看来,这只是一种伪装罢了。” 邝灵台停顿了一下,又说道:“当然,无忧集团也为幸垣的遗忘增添了一把火,并且抑制了他身体上的异化,不然幸垣的自我意志绝对坚持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阿度兰的那位侦探,不是才坚持了半月都不到,就要去海底封闭自我了吗?” “所以说,即便没有我,那个幸垣也活不了多久……” 幸垣、尤纳斯…… 听到这些,王太微没有说话,只是心中一沉,她使自己刻意不去想这些,对邝灵台冷冷地问道:“无忧集团掌握了抑制异化的方法?” 问出这个问题后,王太微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那么这个世界,是不是还有拯救的余地? “算是吧……”邝灵台话刚开口,注意到王太微望来微微发光的眼睛,便停顿了一会儿,冲她摇了摇头,“不必多想,异化是不可逆的,而除了完人以外,也几乎没有什么手段能够抑制异化……” “无忧集团的这种方法,并不是正常人能够接受的……甚至更加残酷和违背伦理。” 不是正常人能够接受? 王太微疑惑了一瞬,是什么办法,会让在科学会待了那么久的邝灵台说出“残酷”和“违背伦理”? 那么幸垣……又经历过什么? 咚、咚咚…… 幸垣的心脏又开始跳动了,上次它跳得那么强烈的时候,还是王太微想将它还给幸垣父母的时候……但是因为心脏的不配合而终止。 邝灵台没有再回答她,而王太微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郁。 毕竟无论如何,幸垣都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不像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心脏。 而尤纳斯也同样沉入了海底。 那颗红宝石一般的心脏依旧在王太微的口袋上跳动,热烈的像是她自己的心脏一般。 但是它真正的主人,却永远沉睡在了人类难以探寻之处…… ……说起来,最近几天,这颗心脏跳动的次数似乎有点多了。 沉默了片刻后,王太微说道:“所以,周廷尉也是一样?” 这一回邝灵台却没有立即回答她,直到过了许久,才说道:“理论上是一样的,这种因为相性过高带来的异化,本质都是相同的,但在具体案例中,会因为不同的异化生物以及不同的人而发生不同的改变……” “比如幸垣因为无忧集团的手段而对自己身上的异常一无所知,尤纳斯因为异化他的只有一双眼睛,再加上他职业带来的敏感性而对异化有所察觉… …不过同样因为这是一双来自星空的眼睛,使得他拥有了超乎普通异化者的力量和对自我意志的侵染同化……” 王太微都听得有些不耐烦了,她不明白一个简简单单的是或不是,为什么邝灵台要扯出那么多东西? 理论上相同,所以实际上呢? 莫不是邝灵台跟科学会的人待久了,所以每说一个事实就要举证分析?以证明自己所说的合理性? 王太微正要开口打断他的废话,却听得他继续说道: “以及那艘船上的侍者……” 侍者?他是在说陈勾? 王太微一怔,正要认真细听,却听得不远处传来了一个高兴的声音: “我回来了!那里果然有食物!” 只见周廷尉高高兴兴地抱着一堆地衣跑了过来。 一边跑还一边兴高采烈地对王太微喊道: “你说的果然没错,东边果然有吃的东西!” 王太微看着他手上抱着的一堆绿色的地衣,沉默了。 虽然塔莫尔确实有苔原地带,虽然苔原地带生物稀少,但是地衣就是苔原上少数能够生长的生物,虽然…… 但是在白茫茫一片的冰寒禁区里,他要去哪里找生长的地衣?在地上刨雪吗? 王太微纯粹只是想找个借口把他打发走,好追问邝灵台而已。 没想到还真的被他找到了…… 安特罗扇着翅膀,从周廷尉的背后飞来,冲王太微摇了摇头。 他开口,声音如这寒风一般凛冽。 “这是异化生物。”上尉简明扼要。 异化的地衣干瘪地躺在周廷尉的手上,这种特殊的植物此刻看起来恹恹的,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即将被进食的命运。 而周廷尉还在那边向王太微炫耀自己找到食物的艰辛过程。 不得不说,看到这地衣,王太微也感到了饥饿。 作为朝着羽类进化的安特罗,他自然是不会进食与他的异化方向相悖的食物……虽然一开始他并不知道这一信息,一路仅仅凭靠着复仇之心进食禽类……但是被王太微科普之后,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将有很长时间不能食用其他食物的设定。 尽管作为王太微的眷属,他或许对其他异化生物拥有一定的免疫能力,但上尉作为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并不会去尝试自己的免疫能力够不够强,而且他也不想给王太微带来什么负担。 至于邝灵台……因为塔莫尔是整个世界最高的地方,靠近太阳,紫外线充足,邝灵台已经被太阳晒饱了,闻了几下之后就继续阴暗地晒太阳了。 王太微有理由怀疑,邝灵台之所以一直开花不停止,除了她的影响外,也许还和太阳晒多了有关。 最后,异化的地衣全部进了王太微和周廷尉二人的腹中。 王太微观测着周廷尉,却见他吃完异化植物后,身上不见丝毫异样,就像是普通人吃普通食物一样,还打了一个饱嗝。 难道他也是植物方向的?还是别的什么? 话说回来……地衣算是植物吗?似乎是一种真菌和藻类的共生复合体吧? 见王太微朝他望来,周廷尉还忍不住挠了挠头,不解地说道:“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最近你怎么总是看我?”周廷尉嘟哝了一句,突然他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跃跃欲试道:“莫不是你终于意识到了本艺术家的英俊潇洒和卓越才华,想要聆听一下那来自遥远故乡的美妙乐章?” “不是我跟你吹,但凡听过我演奏的听众,就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他们都屏声静气、小心翼翼,生怕出声打扰了我的演奏……” “哪怕演奏结束了,也一直沉浸在当时的音乐氛围中,半个字都不敢说……” “那句诗怎么说来着……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啊!” “我觉得如听仙乐耳暂明更合适一点。”一直阴恻恻的邝灵台忍不住插嘴道。 我看是上一句,“呕哑嘲哳难为听”吧。王太微心道。 见到王太微的眼神,周廷尉有些不满:“你这是什么意思?不相信我吗?” “好,虽然这里没有乐器,但我还可以给你清歌一曲!” 周廷尉:“啊啊啊啊啊~~~” 王太微忍无可忍,恶狠狠对他说道:“闭嘴。” 周廷尉缩了缩脑袋,停止了鬼哭狼嚎,小声道:“我的音符还没出来呢……” “总要有个前奏嘛……” 这个时候的他又看不出那种手撕人头的样子了。 邝灵台依旧在阴暗地晒太阳,然后阴暗地开花,对被周廷尉打断的话只字未提,王太微只能下次再找机会。 只有安特罗在稳重地警戒周围。 这总算是让王太微感到一丝欣慰。 至少这回去奥林科的,不止是她一个人了。 然而到了奥林科后,因为安特罗背后显眼的双翼,上尉最终只能待在奥林科外、在人迹罕至的雪原上等待王太微的消息。 毕竟这双巨大的无从遮掩的、十几米长的翅膀,已经不是什么活动装扮能够解释的了。 倒是邝灵台,虽然脑袋上、身上不断开花,但是带上一个兜帽、将开花的藤蔓收好,倒也能伪装成一个正常人进城。 失去了一个难得靠谱的安特罗,得到了一个立场不定的邝灵台,再加上一个性格很难评价的周廷尉,王太微第一次怀疑自己能不能顺利找到赵阑的下落。 不过在找到赵阑之前,王太微却先被人找到了。 “——找到你了!” 第99章 来人的声音中藏着压抑不住的喜悦,然而在见到王太微身后的人后,这种喜悦很快就被另外一种情绪给覆盖。 “王太微,这些日子你究竟去了哪里?还有……” “——他们又是谁?” 只见来者的神情瞬间转晴为阴, 难掩愤怒又暗藏嫉妒地对王太微质问道, 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滋味。 “孟觉?”见到来者后, 王太微的情绪倒是很单一, 没有对方情绪波动大, 只是纯粹的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王太微蹙眉道。 “怎么,我不能在这里吗?”听到王太微的问题,孟觉的神情更加阴晴不定,接着便用那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说道, “是了,毕竟像我这样平平无奇、普普通通、无钱无权,还肢体残疾,不能给你带来半点助力,又冷酷无情、阴险狡诈、没有人性,半点不值得信任的家伙……” “恐怕就算出现在你的面前, 也只会让你觉得碍事吧?”他咬牙切齿道。 王太微:“我没有这么想过……” 谁料王太微话还没有说完, 旁边的周廷尉顿时就不满地跳了出来。 “不是,我说,你这酸溜溜的话是想嘲讽谁啊?”这回周廷尉也认出孟觉来了,这不是那个帮着燕净秋,要强行送他“遗产”的黑心律师吗? 他对孟觉横眉竖眼,语气非常不屑:“还肢体残疾?我看你能跑能跳、能说会道的, 哪里像是肢体残疾的样子了?” “真正的肢体残疾者——我, ”周廷尉张开双手,一瘸一拐地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方继续用那种不屑的样子对孟觉说道,“我都被太微打成这样了,都没有多说什么,既没有让王太微搀扶我,也没有让王太微照料我,更没有让太微负责我下半辈子的生活……” “衣食起居,哪个不是我自己干的?我有对王太微说些什么吗?” 现在周廷尉又记起自己的“残疾”人设了。 “原来是你。”孟觉打量了周廷尉几眼,很快就露出了不屑的眼神。 说来也怪,明明周廷尉自己也在用不屑的眼神看孟觉,但是他总是觉得孟觉的眼神更加嘲讽、更加不屑,让人忍不住心生怒火。 孟觉则看都不再看周廷尉一眼,像是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一样,只是愤怒地望向王太微,咬牙切齿道: “所以,你就是为了这种家伙,才故意躲开我来到塔莫尔的吗?” 他指着周廷尉愤恨道: “像这种无知愚蠢、冲动易怒、毫无内涵、游手好闲、胆小怯弱、虚伪做作、不务正业、好吃懒做又没有头脑的无业游民和流浪汉,究竟有什么好的?!” ——我到底哪里不如他了? 这句话孟觉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是围观群众们却都理解了他的意思,甚至能帮他配音。 不错,由于在这里发生的争执,此地已经吸引了不少围观群众。 毕竟塔莫尔本来就是一个气候严寒的地方,为了保持体力、减少热量消耗,这里的居民都比较惫懒,很少起争执,更别提吵架了。 见到这里难得出现有人吵架,还是两个男人吵架,自然吸引了不少人。 而听到孟觉的话后,周廷尉更是愤怒,脸都被气红了,当即就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可惜他语言贫乏,又离开中土多年,翻来覆去就只会用那几句话骂人,连孟觉最外层的防护都破不了,孟觉完全不屑一顾。 眼见偷偷望过来的人越来越多,甚至开始有人长时间地注视着王太微,眼神从一开始的好奇逐渐变得痴迷,王太微忍不住移了移自己的帽子和口罩,确保自己的脸被挡得严严实实,便准备制止这两人莫名其妙出现的争执,离开这里。 王太微正要开口,却听闻一直当个隐形人的邝灵台在此刻突然出声呵斥道: “够了,大庭广众之下吵吵囔囔,像是什么样子?” “莫要误事。”他戴着兜帽,压低声音森冷道,在此刻的场景中,却莫名显得顾全大局。 但是听到这话,孟觉的怒气却不降反升,而且有噌噌噌往上涨的趋势,他立即将炮火对准了邝灵台,噼里啪啦地对其炮轰道:“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孟觉最讨厌这种做出一副正宫模样的人! 他噼里啪啦炮轰了一阵后,突然觉得眼前这戴着兜帽的家伙气息莫名熟悉,停顿一阵后孟觉似乎察觉了什么,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原来是你!” “不错,是我。”与之相对,邝灵台的声音却不再那么阴森,反倒慢慢变得温和了起来,他走到王太微身侧,露出一张苍白完美的脸,他对孟觉微笑道,“孟先生何必那么生气?王小姐只是想干自己喜欢的事情,不想和自己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而已。” 王太微觉得邝灵台有些不对劲。 “哈,”这回孟觉不怒反笑,对邝灵台嘲讽道,“你是指你就是那个被选择的人吗?” 经历过榕树岛的事情后,邝灵台怎么看都不像是王太微会喜欢的人。 然而邝灵台却摇了摇头,微笑道:“当然不是我了。” 他有些疑惑,随即又有些怜悯地望向孟觉:“难道过去那么久了,孟先生你还没有发现……” “王小姐更喜欢活泼一点的人吗?” “幸先生也好、小周先生也好,显而易见,王小姐一直都喜欢热情开朗的人啊……” 孟觉的脸色阴沉了下去:“可笑,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吗?”邝灵台有些困惑地看了孟觉一眼,随即不好意思地笑道,“那大概是我理解错了……” “不过没有关系就好,毕竟这些天,王小姐和小周先生一直都相处得很愉快,而且还一起见过了家长,关系好得让我都不忍心破坏呢……” 被突然提及的周廷尉一脸茫然,但是看到孟觉阴沉得吓人的脸色,他顿时就抬起头,昂首挺胸道:“不错,我和王太微相处得很好,而且还见过了家长……” 不知为何,围观群众们突然觉得自己脚下有些细微的震动,由远及近,细细感受却又消失了……而那一副败者模样的青年,其双臂似乎有一瞬间的扭曲,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蠕动。人们几乎以为自己眼中出现了重影,但是再一望去,却什么也没有改变。 人们只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只有那细微的震动不曾完全消失,一直若隐若现,而且越来越近…… “够了!”王太微猛然抓住了孟觉的手臂。 她对这些人简直忍无可忍。 王太微觉得自己简直无法理解他们的思维。 这个时候,她不禁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难道所有的眷属都是这样难以理解的吗?还是单单只有她的眷属是这样? 可惜除了燕净秋以外,王太微没有见过其他的完人,也没有见过其他完人的眷属——除了在阿度兰海边见到的那些黑犬。 也许用动物做眷属的确比人要好些,至少动物不会有这些复杂到无法理解的想法……王太微忍不住想道。 “走。”王太微语气冰冷地对他们说道。 “呵。”孟觉冷哼一声,方随着王太微离开了这里。 见到没有了乐子可以看,邝灵台觉得有些无趣,便带着还有些茫然的周廷尉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见到吵架的当事人们都离开了,围观群众们才发现刚才那股若有若无的震动终于彻底消失了……不过这种微小的震动本来就不被人们放在心上,人们更关注的,还是刚刚发生的原配抓小三的狗血大戏。 不过围观了那么久,他们还是没有分辨出来,究竟谁才是原配、谁才是小三?而谁,又是小四? 只能感叹他们中土人的关系真是复杂,一点也不像他们塔莫尔人这样单纯专一……不过没想到,这些中土人塔莫尔语倒是说的不错。 正当人们津津乐道之时,一部分人痴痴地跟随着王太微的脚步,直到对方在一个拐口突然消失后,才猛然反应过来,怅然若失…… 见到这些人痴痴的样子,跟着王太微一起躲藏的孟觉又忍不住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嘲讽道:“不愧是人见人爱的王小姐,到哪里都有人爱。” 王太微眉头一跳,她有些忍无可忍地望向孟觉,压抑着怒火冰冷道:“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哼。”这回孟觉只是冷哼一声,转过头去不说话了。 旁边的兜帽下则传来一声轻笑。 王太微同样冷冷地看向邝灵台,把他控制不住从兜帽里伸出来的小花折断,冰冷道:“管好你的花!” 接下来是一脸茫然的周廷尉。 王太微看着周廷尉,周廷尉也挠挠头,迷茫地看着她。 “我、我可没干啥啊……”周廷尉忍不住低下头,小声嘟囔道。 四人来到了一个无人之地。 “说吧,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王太微率先开口,对孟觉询问道。 “哼,”这回孟觉虽然依旧不满,但还是阴阳怪气地嘲讽般说道,“还能怎么知道的?” “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行踪,在某一方面,是完全透明的吗?” 周廷尉顿时就有话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就不应该来这里!” 他大声囔囔了一阵,又在王太微的目光下越来越小声,嘟嘟囔囔道:“本来就没说错嘛,按照别人的诱导来这里,肯定就一直在别人的操控下,说不定还会遇到陷阱。” “又不是每个操控者都像那个疯女人一样,那么好杀。”他小声嘟囔道。 王太微真不知道周廷尉是真傻还是装傻了。 不过孟觉来到这里……恐怕大概率还存在着别人的引导。 孟觉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不过他并不在意,只是嗤笑一声,望向周廷尉,对他无声嘲讽道:“胆小鬼。” “你!”周廷尉猛地抬起头,怒火中烧地看着他,似乎想要直接给他一拳,却被邝灵台阻止。 “别这样,你现在可打不过他,”邝灵台和气地说道,“孟先生是如我们一样的人,他的双手都已经异化成了榕树触须,丑陋难看,不如你完美,因而见到你后心中自卑,所以才说自己肢体残疾,你不要和他计较……” “原来如此,”周廷尉对孟觉冷笑道,“原来是树皮成精,难怪这么喜欢妒忌别人!” 被孟觉喷多了之后,周廷尉的语气似乎也变得尖锐起来。 “你!”孟觉对他怒目而视。 眼见黑褐色的触须开始张牙舞爪地飞舞,长满小花的碧玉藤蔓立刻缠绕着阻止。 邝灵台温和地对孟觉劝道:“小周先生年纪轻,性格活泼开朗,没有心机,直言直语,孟先生你年纪大,不妨多多担待一点……毕竟小周先生和王小姐一直相处得很好,还见过了家长,王小姐一直都很关心小周先生……孟先生,你也不想王小姐被夹在中间难做人吧?” “哈,他算是什么东西?一个没有工作的流浪汉、不敢面对的幼稚鬼,乳臭未干,幼稚园恐怕都没有毕业吧?而且还随身都携带着妈妈,这种胆小鬼,也配让太微关心他?也配让太微难做人?”孟觉开始喷洒毒液。 “你说谁随身携带着妈妈?!”周廷尉暴怒,他暴跳如雷道,“我怎么了?我哪里不配被太微关心了?” “我年轻、我健壮,我还和太微有一样的生活经历和共同语言,不比你这个老树皮成精强得多?” “——还有,那个疯女人不配做我妈!” 孟觉怒极反笑:“我老树皮?你不过只是比我年轻了几岁,无知愚昧,幼稚不堪,还说什么一样的生活经历和共同语言?可笑,你这个十几岁就跑出国的流浪汉和太微能有什么意义的生活经历和共同语言?不过是一个怕妈妈怕到连家都不敢回的胆小鬼而已!” 周廷尉怒目而视:“我告诉你别在我耳边提那个疯女人!你这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老树皮!” 孟觉和周廷尉在争吵,邝灵台倒是变得忙碌起来。 一会儿劝周廷尉: “孟先生年轻有为,是个年轻又优秀的律师,不过才比你大了几岁,何必一直攻击他的年龄呢?何况孟先生他只是心直口快而已,没有什么恶意,毕竟孟先生的性格本来就不如你讨喜,自然看你不顺眼……唉,其实孟先生只是希望能够讨人喜欢一点而已,你就不要和他计较他的性格了……” 一会儿又对孟觉道: “小周先生家里关系不好,最讨厌别人提他的父母,你一直提小周先生的父母,小周先生就会一直生气,而且王小姐也不喜欢小周先生的父母……唉,你这样一直提,万一王小姐恶屋及乌,讨厌小周先生该怎么办?” 于是…… 周廷尉:“你这个没人喜欢的单身汉!被人讨厌的老树皮!” 孟觉:“怕妈妈不敢回家、怕妈妈不敢回家……” 见此乱象,王太微沉默良久。 说起来,距离他们上次争执结束,似乎还不到半小时吧? 见到不停拱火的邝灵台,王太微回忆了一下在海上的事情……现在她可以确信,对方确实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反倒是重逢以来阴森沉默的样子与过去差异很大。 只见此刻邝灵台身上缤纷花开、煞是美丽,而他头顶鲜花,在太阳底下笑得阳光灿烂——当然,因为他天生无情的面相,这笑容依旧让普通人感到恐惧,但是王太微却能感受到对方内心可以称得上愉悦的心情。 ——似乎在王太微不知晓的角落里,邝灵台的身上发生了一些不为人知的改变,他似乎已经重新找到了生活的意义,并且看上去乐此不疲,甚至连自己身上不断盛开的鲜花都不在乎了。 邝灵台又恢复成了过去那种热爱生活的样子,王太微见到邝灵台往自己内衬上一掏,却什么也没有掏出来,最后遗憾地放下手,只有几根长满五彩鲜花的碧绿藤蔓,在雪白的冰原上拱来拱去,似乎在形成某种图案…… 王太微猜测,对方是想要拿画笔记录现在的场景。 于是王太微的心中突然生出一种预感,邝灵台重新找到的生活意义,他新的“乐子”,只怕与她,还有她的眷属,息息相关。 王太微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 她觉得,还是之前那个一直阴恻恻跟在她的身后,一直像看自己的杀父仇人一样看着她的沉默寡言版邝灵台,看上去更加顺眼一些。 “停下。”没有第一次的暴躁,这回,王太微几乎可以说是心如止水地阻止了他们。 果然啊,眷属这种生物,还是不要发展太多比较好。 王太微还是先望向了孟觉,完全把他们的争执抛到脑后,公事公办道:“你有在奥林科见过群星会的人吗?” 毕竟他们三人都是刚刚回到奥林科,看孟觉的样子,似乎是已经在奥林科找她很久了,不知道他有没有群星会的线索。 听到王太微的问题,孟觉看起来似乎有一些烦躁: “群星会,为什么你总是要找群星会?” 和周廷尉一样,孟觉也不想王太微与群星会有太多的接触。 但是过去的经历告诉他,王太微向来是一个固执的人,而他从来没有能力改变她的想法。 所以孟觉只能烦躁地回答道:“群星会的人一直隐藏得很隐蔽……但是昨天,我疑似见到了群星会的人。” 他看了王太微一眼,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故意出现在我的面前,毕竟这实在是过于巧合。” “但是我的确得知了一个信息,明天,会有国外的商会派考察团来到奥林科……似乎是塔莫尔的雪原上发现了某种可再生的清洁能源,而这种刚被发现的全新能源就在奥林科附近,所以商会便派人来奥林科,考察勘测这种能源的采集难度,如果评估出了足够的收益,便会与塔莫尔人合作开采…… ” “而那疑似群星会的成员正是迎接商会考察团的一份子。” 王太微:“商会?哪个国度的商会?” 闻言,孟觉的神情有些烦躁。 “世界联合商会,”说到这里,孟觉又忍不住勾起一个冷笑,讥讽道,“你知道,那些财阀集团总是会联合起来,排除异己。” “而商会正是他们用来维护自己统治和利益的最佳工具。” “不同国家的财阀企业联合起来,一同垄断某一行业,分割利益,诛锄异己。当有威胁到他们的人或者组织出现时,便一同诛伐,直到他们的地位再不被动摇为止。” “这就是商会。” 孟觉有些愤世嫉俗地说道。 “我说,你这未免也太极端了吧?该不会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吧?”周廷尉冷嘲热讽道。 虽然周廷尉不是什么财阀,对此无感,但是他见孟觉不顺眼,所以自然要找着机会挑刺。 然而孟觉却不理会他,只是继续对王太微说道: “世界联合商会,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毒瘤,里面聚集了世界各地有名望的企业和人。” 孟觉冷笑道:“这个商会里什么国家的人都有,恐怕这次来到奥林科的人,会比想象中的多。” “不过他们不会知道,”孟觉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在绝对的力量和灾难面前,所谓俗世的财富与名望,不会比一张纸更加脆弱。” 孟觉一向愤世嫉俗,而此刻,更是有意看那些过去高高在上的人在灾难来临时,显露出惊恐怯弱、涕泗横流的丑态。 一想到这,他就有些幸灾乐祸。 不过意识到旁边的王太微似乎是为了阻止这场灾难而来,而搞不好自己也会被王太微拉着成为脑子进水的一分子,孟觉的脸色就变得有些不好看。 救别人也就算了,反正他是不会去救那些人的。 群星会的人混入世界联合商会的迎接人员中,自然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来数一数来访者的数量,必然有他们的目的。 只是王太微不知道,群星会的目的,究竟是考察团中的某些人,还是这突然出现的“全新清洁能源”……亦或者,是她? 毕竟这个线索,是突然出现在孟觉面前的,而孟觉在其他人的眼里,正是与她利益一致的眷属。 赵阑……你究竟在哪里? 王太微准备第二天去见商会的考察团。 塔莫尔人对这次世界联合商会的到来似乎很热情,大老早就在机场外挂了横幅,等里面的人出来时,更是欢呼声不止。 而王太微也在商会的来访者中,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100章 “幸先生, 这边请。” 幸垣在塔莫尔迎接人员恭敬的目光下,微微点头,随即扬起下巴,倨傲地走在人群的中央。 哪怕是在各国财阀齐聚的世界联合商会,幸垣,或者说他背后的无忧集团,似乎也是众星拱月的一个。 幸垣的出现让王太微心头一震, 而被她放在口袋里的心脏也突然开始猛烈地跳动。 幸垣,他没死? ! 不, 王太微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因为眼前被人众星拱月办包围的“幸垣” ,神情看上去冷漠又傲慢,与幸垣的性格完全相反。 根本就像是长相一致却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难道幸垣有一个孪生兄弟吗? 然而此刻迎接人员的声音却打破了王太微的猜想。 “幸垣先生,这边请。” 幸垣在来者们热情的迎接下朝着机场外的雪地车走去。 此刻停留在冰雪中的雪地车自然不是王太微曾经见过的那些次等品,曲线流畅、外观华美、体积庞大,里面还装着温暖如春的暖气,娱乐设置一个不少,一望就价格不菲。 “幸垣先生, 请。” 人们奉承的声音一个接一个地在幸垣耳边响起, 让幸垣觉得聒噪不已, 他皱起眉头, 神情更显烦躁和倨傲。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什么声音。 “咚——” “咚咚——” 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烈地跳跃了起来, 他猛地朝人群中看去。 “幸先生?” “幸垣先生?!” “你要去哪?接待的车在这里!” 只见被人众星拱月般包围的幸垣突然甩开了这些西装革履的接待者和同伴,不管不顾地朝着人群中奔去。 在哪里? 在哪里? 我的……心。 “幸先生!” “幸垣先生!” 然而幸垣不顾自己突然打湿了脊背的汗水, 也不顾身后不停呼喊的人群, 一直一直奔跑。 在哪里? 在哪里! 可是幸垣最终什么也没有找到。 “幸先生!呼、呼……幸垣先生!”身后的商会成员气喘吁吁地追赶上了他。 “您在寻找什么?” 幸垣看着他,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在寻找什么? 幸垣也不知道,那指引他从中土跑到阿度兰,又从阿度兰来到塔莫尔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只是冷漠又烦躁地说道:“没什么。” 他浮躁地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却发现自己的西装外套已经被天空中飘零的雪花打湿,裤脚因为长时间的奔跑而潮湿凌乱,衣冠不整,整个人是他最厌恶的狼狈样子。 于是幸垣的心情变得越发恶劣,他语气烦躁地说道:“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 说罢便不管不顾,径直离开了这里。 商会成员和接待人员面面相觑,最后只好默默跟在幸垣的身后,不敢多问。 直到商会的所有人都离开后,王太微才慢慢地从机场后的雪原现身。 幸垣…… 那颗心脏依旧在王太微的怀中跳动,可王太微却觉得自己似乎不再识得心脏的主人。 *** 幸垣的出现让王太微惊疑又困惑,她想要私下找到幸垣调查,然而无忧集团对幸垣的保护却很严密,王太微几乎找不到机会靠近幸垣的机会。 而且,王太微发现,无忧集□□来保护幸垣的人当中,有许多都是异化者。 并且他们的非人程度都不高……至少从外表上看不太出来,至于那严密衣物之下的样子,便不为人知了。 可见无忧集团对异化者的确有很深的研究,或者牵扯。 好在明天,塔莫尔的人为了迎接世界联合商会考察团的到来,特意在奥林科举办了一场宴会。 王太微虽然难以混到幸垣的身边,却可以混入宴会中。 不仅为了接近幸垣,还为了调查那个假扮迎接者的群星会成员。 在王太微的天选者魅力加持下,几乎没人能够拒绝她的要求。 因而第二天,王太微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混入了宴会当中。 塔莫尔是一个贫穷的国度,虽然学着其他富裕的国度举办了宴会,但却无法像其他国家一样将场地和设置装扮得华贵雍容。 不过为了促成这场可以发展塔莫尔民生的合作,塔莫尔人还是尽力做到了最好。 旷阔的冰室被装扮得像是一个宫殿,用寒冰雕刻成的花鸟鱼虫栩栩如生,几乎让人以为下一秒这些冰雕就会活过来。 虽然宴会中少有华美的金银宝石,只有各种各样的冰雕,但是独特的风情还是让一些外国商会成员不停赞叹……当然,也有一部分觉得无聊单调的人。 幸垣就是这样一个觉得无聊的人,精致却色彩单一的冰雕让他嗤之以鼻。 不过是一群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家伙囊中羞涩,只能搞些无聊的冰块来撑场子,也亏这些人能违心夸出花来。 无聊的他站在宴会的角落,听商会的代表们和塔莫尔人讨论开采能源的事。 不过由于他的身份,哪怕是站在角落里,也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想来和他套近乎。 毕竟无忧集团不仅是中土的第一生物集团,同时在世界上也享有极大的名誉,研究所遍布世界各地。 所以原本清净的角落很快就变得不再清净。 幸垣原本并不反感这种奉承,毕竟在他看来,这些草芥庶民奉承他本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是最近他心情不好,所以听着这些像是虫鸣一样的嘈杂声音便越发烦躁了。 吵死了,这些卑贱的虫子。 王太微操控着扫雪机在外头扫雪时,便从透明的冰窗中见到了幸垣那副皱着眉头,表情不耐的模样。 很快,幸垣便拿着酒杯从冰室里出来,看到在外面扫雪的王太微,也是皱起眉头,“啧”了一声,随即就不耐烦地离开了。 看上去好像完全不认得王太微的样子。 这一回王太微并没有携带幸垣的心脏,所以“幸垣”见到王太微后,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像陌生人一样看了王太微一眼,随后就漠然地走开了。 见到幸垣远去的身影,王太微忍不住蹙眉。 “幸垣”……似乎不认得她? 而此时,一副侍者装扮的孟觉从冰室内走出。 见到外面的王太微依旧只有一个人,他心中不免松了一口气。 在发现幸垣离开屋内后,他总担心幸垣会遇到王太微,然后和王太微旧情复……不,是对王太微不利,所以急急忙忙来到了这里。 不错,孟觉成为了宴会的侍者,成功混入了冰室内,而王太微则作为宴会的扫雪人员待在冰室外…… 毕竟王太微可不想整个宴会变成她的大型眷属见面现场。 更何况,在冰屋外的她行动更为自由,也可以在窗外暗自观察每个人的动向。 至于邝灵台,身上长满花的他被安排在了更外围,利用藤蔓继续进行他的窃听事业,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注意内外流动人员的动向。 而周廷尉,因为性格和脑子的不稳定,便带着他母亲的红漆木盒,和邝灵台一起留守。 “幸垣似乎不认得我们了。”见孟觉到来,王太微压低声音对他说道。 亲自给幸垣递过酒的孟觉自然早已发现了这个事实,不过他看上去并不惊讶,只是嗤笑一声,讥嘲道:“那又如何?” “我早就说过了,这种高门财阀子弟天生没什么感情,狼心狗肺、自私自利……就算表现出来了感情,那也是装出来骗人的。现在幸垣故意装作不认识我们这些穷人,不是很正常吗?”他的语气,嘲讽中似乎又带着一丝隐藏极深的怨愤。 “我们在这些人的眼里,不过只是贱民而已。” “根本不值一提。” 王太微诧异地望了他一眼。 她记得孟觉在得知幸垣没有死时,表情是难以遮掩的惊愕,而很快,那惊愕就转化成了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王太微一直觉得孟觉和幸垣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尽管孟觉看起来对幸垣充满一种难以消解的恶意。 而在重新见到幸垣后,孟觉对幸垣的这种恶意似乎更深了,还出现了一种压抑极深的怨恨。 此刻,孟觉更是断定幸垣是在装聋作哑,故意装作陌生人来和他们划清界限,以免他自己被他们这些穷人沾上。 王太微发现,孟觉真的是这样认为的,并不只是因为偏见而对幸垣恶意揣测。 他似乎有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笃定。 但是根据王太微的观察,她觉得幸垣见到她时的陌生情态并非伪装,似乎是真的不曾见过她。 王太微本来以为是海底的幸垣击败巨榕树的意识,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变回了人类的样子,然后回到了无忧集团,但是现在看到幸垣的陌生模样,她却觉得……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幸垣冷漠的声音突然在这里响起。 王太微抬眸,却见幸垣不知何时又走了回来,拿着酒杯不耐地盯着他们。 那酒杯里面的酒分毫未见少去,似乎压根就没有被它的主人宠幸过。 而幸垣盯着眼前那一男一女相互贴近、窃窃私语的样子,越看越是心情烦躁,连握着酒杯的手都不免重了一些。 虽然如今是现代社会,风气开放,但是幸垣出生在中土一个传承悠久的古老世家,饱受传统文化熏陶。故而幸垣本身也是一个传统的人,除了日常保持衣冠整洁外,最见不得这些男男女女卿卿我我、伤风败俗的样子! 亏这两人还是中土人,贴靠得如此相近,半点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都不懂,简直就是枉为中土人! 谁人说话要靠那么近啊?连嘴巴都要靠近耳朵了! 真是世风日下!伤风败俗! 幸垣握着酒杯的手更加紧了。 然而幸垣找不到理由介入,便只能以贵客的姿态,对那尖嘴猴腮、油头粉面的侍者劈头盖面地训斥道:“你站在这里干什么?” “没看到里面的人正等着你斟酒吗?” “塔莫尔人找你来,难道是为了让你在外面玩乐吗?” “真是废物!” “不过也对,”幸垣上下打量了孟觉一眼,随即便露出高高在上的姿态,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嘲讽道,“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的废物,恐怕也不会千里迢迢跑到这穷乡僻壤来打工……” “真是丢我们中土的脸!” “还不快滚,庶民!” 看着幸垣那副青面獠牙、丑陋不堪的嘴脸,孟觉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戾气,却被轻轻放在他臂弯上的手指按下。 孟觉冷哼一声,压抑着情绪,阴阳怪气道:“知道了,幸大少爷。” “小的这就去给客人们斟酒。” 见到这两男女还是一副拉拉扯扯的样子,幸垣更是不满,强行挤入两人中间,一口气喝完手里的酒,便将酒杯甩给那侍者。 倨傲道:“还不快点去室内替我把酒满上!” 说罢又说了一大堆名贵酒的名字,要求孟觉按比例分毫不差地将这些酒汇聚到这酒杯里。 光是找到这些酒的时间,恐怕就要一小时了,还尚且不知道宴会上能不能找到这些酒。 孟觉哪里不知道幸垣就是想找个借口把他打发走,忍不住磨了磨牙,但是被王太微望了一眼后,便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去了冰室里。 毕竟幸垣杵在这里,宴会上的群星会成员还要有人盯着呢。 孟觉只好安慰自己,像幸垣这种狼心狗肺、虚伪做作、冷血无情、翻脸不认人的家伙,王太微既然已经识破了他的真面目,必然不会再被他迷惑。 而在孟觉离开只好,狼心狗肺、虚伪做作、冷血无情又翻脸不认人的幸垣有些不适地清了清嗓子,才终于把这杯酒彻底咽下。 随后他转过身来,有些傲慢又挑剔地望着王太微,从头望到脚,又从脚望到头,从她单薄的衣物一直望到脚边还在尽心尽力清扫的扫雪机,表情变得越来越不满。 只听空中传来轻轻的风声,一件大衣就已经落到了王太微的身上。 “你是怎么回事?”幸垣看上去非常不满,“塔莫尔人雇佣员工难道都不给人配备好衣物的吗?” “这么大的风,这么低的温度,就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扫雪?” “他们是不是看不起我们中土人!” 王太微沉默良久,方说道:“我是临时工……” 而且也不是她扫雪,是扫雪机扫雪,她只是看着扫雪机扫雪而已。 谁料听到王太微这话后,幸垣看上去更加愤怒了:“临时工怎么了?临时工就可以被压榨吗?” “临时工就可以穿那么单薄在外面扫雪吗!” “这是看不起我们中土的劳动法啊!” “这里的负责人在哪?!” 幸垣怒气冲冲地叫来了这场宴会的负责人,噼里啪啦就是一顿炮轰,轰得负责人两眼发黑、双股颤颤,只差对天发誓自己绝没有歧视压榨中土人的意思。 炮轰完负责人之后,幸垣更是替王太微要来了补偿,随即要求负责人对王太微赔礼道歉。 谁料见了王太微之后,那负责人便开始双眼迷离,很快就开始痛哭流涕、悔恨过去。 若说之前的道歉是迫于幸垣的淫威不得屈从,现在的道歉便是彻底发自内心。 “我不是人啊,我不是人!” “我居然这样对待您!” “我真不是个东西!” “啪、啪!”那负责人给了自己两巴掌,随即猛然抓住王太微的手,痴迷道,“王小姐,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一回,我一定会让您满意的!” 让她满意的扫雪吗?王太微无言以对。 见状,幸垣瞬间皱起眉头,猛地将负责人的手拍开,然后噼里啪啦地又将他大骂了一顿。 这回负责人被骂得清醒了一些,在幸垣的淫威下,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王太微所在的地方。 而幸垣回过头,看向浑身散发着祸国殃民气息的王太微,狠狠皱起眉头。 他又挑剔又高傲地打量了一眼王太微,随即冷哼一声,不屑地望向负责人离去的方向:“果然是没什么见识的塔莫尔人,不过是见了一个稍微漂亮些的女人,就走不动路了。” “当然,你也有问题,”幸垣回过头地看向王太微,高傲又有些不满地说道,“我看你也不像没有脑子的样子,长相也过得去,不知道比这里的人顺眼几百倍,就算是要找临时工,也多得是更好的选择,何必来这种虫豸遍地的地方被人压榨?被这种恶心的虫子沾上?” 想到刚才那个尖嘴猴腮、油头粉面的男人,幸垣皱起眉头:“你该不会是被男人给骗了吧?” “难不成,是被那个男人骗到塔莫尔来的?” 这种被男女朋友骗到国外的杀猪盘新闻在中土屡有登载,幸垣怀疑自己是遇到实例了。 见对方只是默默看着他不说话,幸垣只觉猜测成真,心中猛然窜上一股怒火,若是那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一拳打过去! “我就知道,那个男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不等王太微出声解释,他便开口愤怒道——尽管这样的愤怒在旁人看来实在是莫名其妙。 但是在受害者面前,幸垣也不好再发泄自己的怒火,以免勾起眼前人的伤心事,对她造成二次伤害,只好强忍愤怒,对这个被欺骗的可怜女孩说道: “放心,那种人渣肯定会遭报应的。” 紧接着又扬起下巴,高傲地说道:“我这里倒是刚好缺一个秘书,衣食全包,住行报销,工资也就是在这里扫雪的几十倍吧……” “到时候我们回中土,你也可以和我们一起走。” 就这样扬起下巴说了一阵,他又有些别扭道:“当然,虽然说是秘书,其实平时也就帮我整理一下文件而已,没什么忙碌的……” “就是偶尔还需要陪我去一趟游乐场、顺便去餐厅吃饭……” “我一直都缺一个秘书,等我们回中土之后,若是你表现好,就可以一直干下去,还可以升职加薪……” “至于那个人渣,你就把他忘掉吧。”幸垣别过头去,倨傲地说道,“那个男人配不上你,你以后会遇到更好的!” 幸垣别过头很久,都没有听到女孩的回复,便忍不住回过头看她。 却见对方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王太微不说话,是因为她被幸垣的脑补惊愕到了。 尽管她早就知道幸垣一向很会脑补,却没有想到这个“幸垣”也会如此天马行空。 虽然眼前人与她熟知的幸垣疑似两个人,但是这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却让王太微忍不住生出一股熟悉感。 于是她忍不住开口道:“幸……先生,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幸垣有些疑惑又奇怪地看向她:“我们以前见过吗?” 见到眼前人看上去有些失望,不知怎的,幸垣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烦躁,却见眼前的女孩忽然摇了摇头,说道:“抱歉,是我认错人了。” 于是幸垣更加烦躁了。 还没等他开始追究这烦躁的根源,眼前人便又向他平静地解释道:“辛先生多虑了,刚才的侍者,是我的朋友,我们只是来塔莫尔旅游,顺便兼职而已。 ” “我只准备工作一天而已,而且,我也并没有回中土的想法。” 闻言,幸垣哪里还不知道自己是被人拒绝了,说不定,对方还在心里嘲笑他自作多情。 在幸垣的记忆中,他自出生以来,便一直顺风顺水,连幸运女神也尤为眷顾他……从小到大,他就从来没有被人拒绝过! 可是此刻,比起被拒绝的恼怒,他的脑海却被另外一种情绪充斥。 王太微话音刚落,便见幸垣猛地皱起眉头,有些愤怒地对她说道:“事到如今,你居然还为那个男人找借口!” “那个男人究竟有哪里好的,居然让你这么念念不忘?!” 王太微:“……你误会了。” 她抬起头,却见幸垣眼睛红肿,被王太微发现后,幸垣立马别过脸去。 王太微:…… 她只好再次重申道:“我和孟觉只是朋友,没有其他关系。” 她本以为这个“幸垣”会不依不饶,没想到这回对方思考了一阵,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又转过头来,恢复了那种傲慢的样子,只是眼睛依旧有些肿,对王太微不满道:“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放不下他的?” 王太微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不是来调查群星会的成员,顺便探查这个“幸垣”的特殊之处的吗?为什么对陷入这种奇怪的纠纷中? 尽管幸垣受到异化的影响,从一开始就是恋爱脑,而这个“幸垣”自见面后也有朝着恋爱脑进化的趋势……但是她不是啊! 于是王太微只好学着自己以前从书中看到的,各种情感大师传授的技巧,敷衍了幸垣几句,被幸垣拉着交换了联系方式,这才勉强打发走了幸垣。 原来书上恋爱大师传授的技巧,居然是真的有效果的……说起来,这本书,还是当初赵阑强行塞给她的…… …… “好好学着点,不然你恐怕要单身一辈子了!”赵阑笑嘻嘻地对她说道。 王太微平淡道:“那就单身一辈子。” “别这样嘛,好歹看几眼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用到呢!”赵阑撒娇道。 “我夜观天象,掐指一算,这本书,你一定有用到的一天!” 赵阑说得煞有其事。 …… 赵阑…… 回忆起过去,王太微叹了口气,转过身,却见孟觉正在那里阴恻恻地看着她,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王太微:…… 100-110 第101章 不得不说, 那些颇受广大男女崇拜的情感大师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王太微同样用从书中学来的技巧,成功转移了孟觉的注意力,使得自己不至于再次陷入这些无意义又莫名其妙的纠缠中。 “你有发现什么吗?”王太微一边关注着那疑似群星会成员的动向,一边对孟觉问道。 “没有。”孟觉摇了摇头, 他似乎还有些沉浸在刚才王太微和幸垣的对话中, 脸色不是很好看。 但即便如此, 他还是对王太微回答道:“在宴会上, 他表现得一直很正常,完全像是一个为了促成清洁能源的开发而对商会成员过度热情的塔莫尔人。” “非要说有什么不正常的……那就是他对那清洁能源的开发过度热心了,而且对宴会上的每个人都如数家珍……” “但是作为塔莫尔的接待人员, 熟记客人的资料、识得所有客人的面孔, 本来就是他的职责……至于对能源开发的热心,也可以解释为, 为了塔莫尔的民生。” “毕竟这里的每一个塔莫尔人都对这种能源的开发很上心。” “能源……”王太微若有所思。 在来到宴会之前, 她也去了解了一下这种能源的事情, 知道这种清洁能源是无忧集团的科研团队在雪原深处发现的,它们深藏在冰层之下, 是一种和石油一样的液体能源, 可以流动却易于点燃。 而且这种清洁能源的使用不会造成大量污染, 利用效率也比石油和煤炭这些传统能源更高, 故而一经发现就受到了各国的重视。之前不出名只是因为无忧集团的人还没有完全研究透这种能源,所以没有向外界公布所以数据罢了。 若是王太微是个科学达人, 经常阅读科技报刊,就会发现, 在几天前, 科学家报刊就有研究者发布了有关这种清洁能源的论文。 可以说,这种全新的能源已经在科学界掀起轩然大波,只是传播到普通民众的耳中,乃至生活中,仍然需要一定的时间。 毕竟在这个被各种花边新闻充斥眼球的世界,不是所有人都会去关注科学模块的。 所以……在榕树岛的研究员日志中,无忧集团研究所在塔莫尔的所谓“新发现”,就是指这个吗? 和海岛研究所发现巨榕树的异常一样,无忧集团在塔莫尔的研究团队挖掘出这个“新发现”,同样是在那场流星雨到来后。 那么,这个所谓的“新发现”、“新能源”,就真的仅仅只是一个和石油、煤炭一样的燃料而已吗? 石油和煤炭是由生物尸骸通过亿万年的转化演变而来,那么这个清洁能源呢?它又是由什么演变而来? 说起来……幸垣也是作为无忧集团的代表来到塔莫尔的。 现在王太微知道,幸垣在这里为什么会那么众星拱月了。 也难怪这里的所有人都对幸垣如此奉承追捧,生怕哪里让幸垣不悦……毕竟幸垣背后的无忧集团,正是这种全新燃料的发现者,也是这场开采行动的主导者。 得知自己的领土上发现了这种高效能源,塔莫尔政府第一时间就做出反应,希望与无忧集团合作,共同开发这种液体燃料……毕竟塔莫尔也知道,凭借他们现在的技术和人力,还无法独自开采这种一看就难度很高,并且隐藏在冰层深处的能源。 不说勘察和开采,就说后续的储存和运输也很成问题。 据他们了解,这种燃料似乎要用一种特殊的器具保存,不然就会汽化消失。 所以这回塔莫尔铆足了劲想与无忧集团合作——毕竟他们可是有主场优势。 塔莫尔人本以为无忧集团会想要吃独食,顶多就是与他们塔莫尔人合作,谁料这次无忧集团的人尤为慷慨,不仅答应会考虑让塔莫尔人加入,而且还邀请了其他国家的人,共同来到奥林科商量开采的事情。 这次联合商会考察团的到来,主要就是无忧集团为了向其他商会成员介绍这种清洁能源的优势,让其他商会成员考量得失,然后邀请大家共同合作、一起开采、共享利益。 而塔莫尔人之所以那么热心,纯粹是害怕没钱没技术、只有主场优势的自己被这些来自富裕国度的商会成员落下,挤出这场合作……到时候明明是出现在他们国度中的能源,却反而成了外国财阀致富的工具。 所以塔莫尔不仅要促进这场合作的进行,让要确保自己在这场合作中的份额。 以上信息,都是孟觉和邝灵台通过得天独厚的窃听手段得到的。 至于更加细节的东西……因为无忧集团的来人都有异化者的保护,而且大部分都是同样的植物系异化者,非常注重窃听,所以孟觉听了满耳朵其他商会成员之间的口腹蜜剑、勾心斗角,和他们为了争夺能源开发的份额而准备的各种阴谋阳谋,却对这所谓的“新能源”所知甚少。 倒是对这世界联合商会内部的利益纠葛了解不少……原来这所谓的利益集团内部,也不是一派和气的。 不过无忧集团的异化者挡得住孟觉,却挡不住只差临门一脚就能进入异化第二阶段的邝灵台。当邝灵台头上的小花作为花束被塔莫尔的人送给各个商会代表时,他就已经顺利打入了敌人内部。 然而无忧集团的人似乎过于谨慎了,邝灵台原本鲜艳欲滴的小花都快枯萎了,也没见他们谈及这种即将被开采的燃料。 “无忧集团的异化者给我一种很熟悉的气息。”在来到宴会之前,邝灵台对王太微说道。 “与在海岛上被巨榕树异化的人很像。” “而且他们一直都戴着面具,从来不在外面露出任何皮肤,也从来不出声交流……他们似乎有一种另外的,独属于他们的交流渠道。” “这很特殊。”邝灵台说道,“或许无忧集团的确获得了一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可以利用异化者的方式。” “至于无忧集□□来的那些代表……也基本不提及燃料的事情,私底下也很安静。” 无忧集团的异化者们是作为无忧集团的安保人员来到这里的,一向沉默寡言,只是王太微没想到,原来他们在私底下,也从不说话。 对于邝灵台成功打入敌人内部,而自己却一无所获的事情,孟觉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有些阴郁地低声说道:“如果不是……” 他停顿了一下,方冷哼一声,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他们同为和我一样的被巨榕树异化的家伙,对我的气息更加敏感,我才不会什么都发现不了。” 无忧集团的人都是些哑巴,自然没什么关于这种新能源的线索。 不过……此刻,王太微看向自己手机里幸垣的联系方式。 她似乎又有了一个新的信息来源? *** 正当孟觉与王太微交谈时,那一直没有表现出异常的群星会成员,却突然皱起眉头,捂着腹部,露出一副痛苦的神色,仿佛是吃坏了肚子。 接着便向宴会里的客人告罪,然后匆匆从冰室内走出。 王太微和孟觉对视一眼,连忙跟上。 为了防止这是调虎离山之计,王太微还给邝灵台发了短信,让他注意宴会内外的动向,若有动静,立即联系她。 只见那群星会成员朝着卫生间的方向赶去,很快就走进了男厕所。 王太微看了孟觉一眼,示意他跟上,孟觉便皱起眉头,紧接着也同样朝着厕所走去。 王太微则站到了远处。 过了许久,那疑似群星会的成员方迈着舒缓的步伐,慢慢从厕所走出,脸上尽是松弛舒畅之色。 群星会成员离开不久,孟觉也从卫生间里出来,黑着一张脸,表情很难看。 “他的确就是来上厕所的。”孟觉语气阴冷,他觉得自己是被人耍了。 王太微:“你确定他是群星会的人吗?” 这家伙看上去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当然,也可能是这个家伙故意在戏耍他们。 “我亲眼看着他和一个戴着星空徽章的人交谈,”孟觉皱起眉头沉声道,“当时酒馆隔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这两人提到了群星会,而且还提到了计划,我本来想继续窃听,然而那个戴着星空徽章的男人非常敏锐,很快就离开了原地,并且消失在了我的追踪范围内。” “只有那个普通人一直暴露在我的视线里。” 孟觉望了王太微一眼,低声说道:“那时候我还没有遇到你,就将触须蔓延到奥林科各地,想要找你的下落——别误会,我只是想要一个交代,关于你在埃赫巴丢下我一个跑掉的事情……” “当然,我不是在意你突然离开,我只是在意自己被人利用欺瞒……” “而且分布触须也不是单纯为了找你……同类型的异化者之间可以相互吞噬,我只是为了防止奥林科出现一些想要害我的人……” 他严肃地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行为后,便对王太微继续说道:“他们就是我在一个酒馆的隔间里发现的。” “事实上,我也觉得有些太巧合了,在我发现他们交谈的第二天,我就遇到了你。”他看起来有些焦躁和不安。 发现自己似乎一直被人注视着的事实,让孟觉如坐针毯。 孟觉一直有被害妄想症,又爱疑神疑鬼,如果不是因为王太微执意要待在这里,生性多疑又谨慎的他恐怕早就离开奥林科了。 “也许我们不应该执着于群星会。”孟觉看向王太微说道,“既然有其他人愿意出现成为拯救者,我们又何必非要与世界的主流为敌?” 与王太微等人汇聚后,孟觉自然也知道了神灵诞生的前提,与祂们所承载的宿命。 然而王太微的固执却超乎他的想象:“你觉得他们是拯救者吗?” 她的声音一开始很轻微,像是风一吹就会消散,但最后却变得坚定: “我觉得,他们不是。” 而那群星会成员回到宴会后,继续与其他商会成员热心交谈。 谁料过了没多久,他脸上又很快露出痛苦的神色,捂着肚子跑出了宴会。 这一回,王太微和孟觉对视了一眼,还是孟觉跟了上去。 过了许久,那和群星会有接触的家伙才神情舒爽地走了出来,而他的身后,是神情更加难看的孟觉。 “我说兄弟,你也是吃坏肚子了吗?我都见着你两次了。”男人豪爽地与孟觉打招呼。 孟觉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应付着他。 一直到宴会快结束,除了总是去卫生间拉肚子以外,这男人都没有露出什么异常,完全就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 到了后来,王太微都懒得动弹,开始拿着手机、站在雪地上埋头与幸垣聊天,咨询能源的事情,只有孟觉还在兢兢业业地监视着男人,不让男人逃离他的视线。 幸好孟觉不知道王太微在干什么,不然恐怕又要怒发冲冠。 那男人朝热闹的冰室走去,经过旁边正在假装扫雪的王太微时,王太微忽然闻到前方传来一股恶臭,让她心生厌恶,不禁蹙起眉头,微微后退。 这男人倒是没有关注王太微,只是匆匆进了冰室,回到宴会中。 而他的身后,则是神情暴躁的孟觉。 “我们被耍了!”孟觉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我在酒馆隔间看到的人!” 明明之前孟觉还信誓旦旦对方就是群星会的人,谁料被对方折磨了十几番,又试探无果之后,孟觉就立即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他就是个没有脑子也管不住嘴巴的普通人!” 此刻的孟觉看上去既阴郁又愤怒,双手都被气得开始缠绕扭曲:“一定是在我没有发现的时候,那个家伙就已经被群星会的人给掉了包!” “他就是被群星会放出来的烟雾弹,故意来消磨我们的时间和精力!” 王太微按下他即将变形的双手,冷声道:“控制好你的手,这里可不是室内!” 孟觉冷哼一声,压下怒气:“这里又没有人……怎么,你难道是怕那个虚伪的家伙突然来找你,然后被我给吓到?” “别忘了,幸垣可不是什么天真的人,他的异化程度,只怕比我们所有人都深,只是被无忧集团不知道用什么方式遮掩了而已……”孟觉讥嘲道。 突然孟觉意识到了不对,眯起眼睛对王太微质问道:“在我跟踪那个男人的时候,你在和谁聊天?” 王太微:“……这不重要。” 孟觉:“不重要,所以是谁?” 王太微转移了视线,开始回忆书中情感大师教授的内容,余光瞥见冰室内,那疑似群星会的成员依旧笑容满面地给代表们敬酒。 然而这些来自其他国家的商会代表们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却纷纷皱起眉头,心思深沉的只是笑了笑,然后不露痕迹地远离对方,心思浅的,或者干脆就没把对方放在眼里的,直接就在眼里露出嫌恶的神色,然后不加掩饰地走开,露出厌恶的样子。 而那男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讪讪地放下酒,有些低落地站到了角落里。 看到这一幕,王太微忍不住蹙眉,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你在想些什么?”孟觉问道。 “我在思考一个问题,”王太微说道,“普通人会因为对方散发出来的恶臭而心生厌恶,从而远离对方。” “可是……我为什么也会闻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并且生出厌恶之情,完全不想他出现在我的面前?” “明明异化之后,我们的嗅觉和感知,早已和普通人不一样了。” 第102章 这种不一样并不是指王太微闻不出臭味和香味, 她依旧能辨认普通人感知中的气味,甚至嗅觉比普通人更加灵敏,能够在空气中辨别出上百种来自不同生物的气味。 只是她无法再像普通人一样对这些气味做出反应……普通人眼中的恶臭也好、喷香也好, 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味觉也是一样, 就算普通人的食物尝起来再美味, 对王太微这些异化者来说, 也依旧味同嚼蜡。 真正能引起异化者的食欲, 能让异化者唾液横流、垂涎不已的东西,往往是普通人难以察觉和感触的气味……比如人类。 无论人类身上是香水味也好、汗臭味也好, 都无法掩盖他们身上散发出的美味气息, 这种气息能够掩盖他们身上的一切味道, 如黑暗中的一盏明灯,让异化者们难以忽略。 至于那些香水和汗臭, 完全不会让异化者们动容。 所以理论上来说,王太微不应该会对男人身上的气味产生反应,更别说突然生出厌恶的感觉了。 那气味宛如发酵已久的沼气池、被人遗忘在阁楼上的尿壶,充斥着腐烂刺鼻的恶臭味,让人心中充满不适。 “你在他身上闻到的,是什么味道?”王太微突然对孟觉说道。 孟觉一怔:“是一种陈旧的腐烂味,还带着下水道的恶臭……” 他忽然皱起眉头:“你怀疑他身上的气味有问题?” 王太微:“迄今为止, 我只在两个人身上闻到过这种气味,一个是他, 另一个——” “是温南霜。” “可他的确是一个普通人,”孟觉突然停顿了一下, 才继续皱眉道, “你怀疑,他是某个完人的眷属?” 只有完人的眷属才会让王太微产生感觉。 尽管他们身上的腐烂味道并不相似, 使王太微一时被臭味冲击得没有联系起来,但反应过来后,她便发现,就算这些味道并不相似,但是那种厌恶不适的感觉却是一模一样。 而与王太微不同,除了天选者以外的其他异化者并非都和她一样,会对其他天选者的眷属产生不适的感觉,事实上,那些普通的异化者甚至分辨不出天选者、天选者的眷属和其他异化者的区别。 自然也不会对那些天选者眷属的气息极为敏感,甚至产生厌恶反胃感,他们只会对不同途径的其他异化者生出厌恶、相互排斥。 这也是不同类型的异化者相处在一起,却不会相互吞噬进食的原因,因为他们并不会闻到其他异化者身上的食物香气,也不会对其他异化者产生食欲,反而会因为途径的不同而排斥对方。 能察觉到天选者的眷属、对天选者眷属气息略微敏感的,只有同样被其他天选者转化为眷属的普通异化者。 而能让这些普通异化者产生食欲的,只有与他们同途径的异化者、异化生物……还有人类。 作为完人,王太微几乎能闻到一切人类和异化生灵对她散发的吸引力,包括她的眷属。 孟觉也察觉到了异样:“的确,他身上的臭味令我也感到有些难以忍受……” 虽然没有感到特别厌恶,也没有像王太微一样特别反胃,但是能让他感到一丝难受,也足以证明问题了。 可是随即孟觉又皱起眉头,表情疑惑:“但他身上的味道是在一瞬间出现的,而我并没有发现在这期间他有见过什么人……” 究竟是什么媒介?或者说是什么契机?会让一个原本味道很正常的人突然变得恶臭? 王太微和孟觉对视一眼,突然异口同声道:“是食物。” 准确的说,是被那人吞下、目前待在那人胃中的东西。 …… “嘶——”阿利弗揉了揉自己的肚子,咬了咬牙,将那熟悉的即将翻江倒海的感觉压下。 然而这感觉来得又快又急,实在是令他难以克制。 因为有之前沾上臭味被人厌恶的经历,这一回阿利弗强行忍住此刻这突如其来的欲望。 来往的客人们穿着华贵的衣服,觥筹交错,带着上流社会浮于表面的礼貌与客气,和身边的人相互谈笑,完全忽略了这个不起眼角落。 只有王太微和孟觉注意到,角落里阿利弗的神情渐渐从被人排斥厌恶的失落,变得痛苦不堪。 他的身体微微拱起,手臂捂着肚子,看上去很难受。 但是周围的商人们没有一个在意他,哪怕他之前为他们提供了无微不至的服务。 最后阿利弗终于忍不住了,一咬牙,再次低头奔向门外,朝着卫生间的方向奔去。 他的步伐一开始非常迅速,但是后面不知为何,却突然变得越来越慢,最后直接停下脚步,就停在宴会厅的中央。 宴会上的客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阿利弗究竟在搞些什么,也有人直接皱起眉头,对阿利弗站在中间挡路的样子感到不满。 “先生?先生?你没事吧?”阿利弗听到有人在叫他。阿利弗注意到,这是一个侍者,同时也是他在卫生间经常遇到的那个侍者。 “先生,要是您身体不适的话,请和我先来休息室……”那个侍者看上去很着急,似乎对他现在的样子很关心,话还没说完就匆匆拉着他的手臂,似乎想要直接要带他走。 然而此刻阿利弗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更没有心情回应他了。 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年轻侍者惊愕的神情。 他忍不住落下了眼泪……该如何形容他现在的模样?那是一张喜悦的、感激的、动情的脸,像是乞水已久的大漠旅客终于见到了甘露、像是深陷黑暗的失明之人终于知晓了色彩…… 不,不,这样的喜悦和动情甚至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任何华丽的语言和声调仿佛都是对他此刻情感的亵渎。 “神啊……”阿利弗忍不住流下了感动的眼泪。 他此刻感到了一种从未感到过的幸福和欢欣,他觉得自己此刻是如此轻松,像是终于脱离了所有痛苦与沉疴。 父母的白发、妻子的皱纹、孩子的笑脸……对家人的依恋、对事业的期待、对故乡的热爱…… 不、不,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神啊……这就是……” ——您的国度吗? 阿利弗没有说完话,他的灵魂就已经在这样的欢欣、这样的雀跃,这样的幸福与感动下,轻飘飘地飞上了神的国度——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自然不会发现,眼前侍者惊愕面容下的僵硬……与悚然。 ——因为孟觉看到的,并不是阿利弗的脸。 “喂,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一旁的客人们看到停滞在中央的两人,既疑惑又不满。 这两人简直就像是旁边的冰雕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退开。” 他们听到那侍者突然冷凝地说道。 “什么?”人们茫然不解。 只有少数一些敏感的人意识到了什么,慢慢地后退。 可惜,这样的人终究只有少部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两个塔莫尔的接待人员突然像是发疯了一样,杵在宴会中央挡路,还有一个更是开始斥令他们。 “谁允许你这样对我们说话的?宴会的负责人呢?塔莫尔就派你们这种人来接待我们吗!~”一个商会成员立即不满地对孟觉斥责道。 “我说退开!”孟觉大声吼了一句,然后瞬间就消失在了他们的面前。 众人顿时愣在了原地……人呢? 魔、魔术? 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一场超乎常理的事业,便见到那一直杵在中央不动弹的阿利弗缓缓抬起头,慢慢看向他们。 离阿利弗最近的客人还没有意识到不对,依旧不满地看着对方:“这就是你们的服务态度吗?” “就算是惊喜和魔术表演,也不代表你们能够这样对来客说话吧?”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像这位来客一样,拥有如此强大的心脏,还拥有如此坚固的唯物主义世界观的……很多人渐渐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尤其是曾经和阿利弗有过交谈、见过他长相的人。 他们的表情渐渐变得惊恐…… 这个人、这个人——他究竟是谁? 他们明明记得,刚才出现的阿利弗,可不是顶着这张脸啊! 渐渐的,除了这张脸,阿利弗的身高、体型、躯干,也逐渐开始发生变化,最后变成了一个他们谁也没有见过的人。 这一切都是在人们眼睁睁的注视下完成的,没有人出声阻止,因为这变化实在是太快了,明明每一步改变都被他们看在眼里,可他们却居然没有开口发出一个字的时间。 这个时候,连最蠢的人都知道不对劲了,毕竟就算是魔术,也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人的胖瘦高矮都像是蜡像融化再塑形一样发生改变。 除了身上穿的衣服,他几乎与阿利弗没有了任何相似之处,任谁看了,都不会认为他们是同一个人,用着同一个躯体。 而这个陌生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英俊的、完美的,显然处于人一生最健壮阶段的年轻男人,突然对他们露出了一个微笑。 这微笑并没有多少负面情绪,没有嘲讽,也没有轻蔑,只是像虎狼轻飘飘地看着牛羊一样,带着注定满载而归的淡然和平静。 在这一刻,无论国家和身份,所有人都感到毛骨悚然。 人们想要尖叫、想要逃跑,但是在这兽类平静目光的注视下,不知为何,他们突然嘶吼不出任何声音,甚至都不得动弹,无法迈出一步。 连那些早就在默默后退的人也无法避免。 当真正的恐惧到来时,人们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大脑一片空白。 而除了恐惧之外,人们的眼睛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从对方的身上移开,心中莫名生出了一种渴望…… ——与他融为一体的渴望。 宴会厅中安静一片,是如同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刻,冰室的屋顶突然倒塌,有什么人突然从天空中如神灵般降落,带着飘扬的冰雪和刺骨的寒风呼啸而来,刺得人们的神智都清醒了一些。 也打破了这里的平静与僵持。 “啊——”人们终于能够做出反应,开始尖叫、开始逃窜。 但是人们发现大门和窗户早已被低温冻结,连成一片打也打不破的冰层,只有那人降落时碎落的冰块,和连带着塌了半面的墙壁,为人们带来了一丝逃生的希望。 而那个从一开始就消失的侍者也重新出现,尽管脸上的神情很不好看,明明并不情愿,却又始终跟在降临者的身后——但这不重要。 人们望向那个站在最前面的、如天神一般突然降落的人。 这是一个女人,她和突然异变的阿利弗一样完美——不,区区阿利弗怎么能和她相比?那家伙不过是一只散发着恶臭的恶心野兽罢了! 他们此刻已经完全不被“阿利弗”吸引,看向阿利弗的目光中早已没有莫名其妙出现的渴望,只有一种被愚弄的愤怒和厌恶。 恶心的野兽,又怎么能和美好的她相比? 她是如此美丽、如此无暇,鲜花和宝石无法形容她的光辉,冰霜和飞雪无法彰显她的纯洁……她如星辰般璀璨,又如日月般灿烂明耀…… 不不不,我怎么能用这种语言来侮辱祂?祂是万万人应该顶礼膜拜的云端之主…… 望着祂,无论男女、无论老少,人们几乎要忘记刚才发生的一切,忘记还有不似人类的猎食者在对他们虎视眈眈……他们一心想要沉浸在祂的光辉下,心中突然产生了一种感动与幸福的情感。 神灵在上,他们居然在此时才终于获悉生命的奥秘、智慧的启迪,才终于明白自己即将用一生来探寻的东西。 宛如从混沌和愚昧中睁开眼睛。 “离开这里。”祂的声音清冷如冰霜,却如雷电般打到了人们浆糊一般的脑子上。 人们终于清醒过来,一边为自己终于聆听了祂的神启而感到欢欣喜悦,一边又带着遗憾和不舍,在祂的启示下匆匆从墙上破开的洞中钻出去。 而见到食物离开,“阿利弗”居然也不阻止,只是带着微笑,静静地对王太微说道: “好久不见了,王太微。” 王太微觉得这句话非常的耳熟,她已经不止一次听到过这句话了,每一次,对她说出这句话的面孔都不一样。 在这些面孔中,有些是被她期待的,有些是不被她期待的……但大部分,都是不被她期待的。 “岳峤。”王太微缓缓地对“阿利弗”开口道。 岳峤……当初王太微所在的天文社,一共有十九个人,其中一起去露营观看流星雨的,总共是十一人,另外八人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参加这场观星活动……虽然王太微发现,那八个人最终也失踪了。 与早早就消失的十个人一样,了无踪迹。 王太微忽然想到,在其他普通师生眼里,恐怕她,同样也是失踪的人员——失踪的最后一人。 而岳峤,便是当初一同去参加观星活动的十一人之一,同时也是天文社的副社长。 岳峤是一个活泼开朗的人,很赵阑很像,善于社交,拥有很多朋友,哪怕王太微过去是个性格孤僻、沉默寡言的人,他也能和王太微聊上几句,就算王太微时常不发一言,他也不觉无趣,反而会滔滔不绝地与王太微分享乐事——就跟赵阑一样。 而且他家境殷实,经常会买一些零食分享给社团里的人,并且资助举办活动需要的经费。 因为有这样的副社长,所以王太微所在的天文社时常会举办社团活动,社员们之间关系很好——除了王太微。 然而此刻的岳峤看起来却比过去更加成熟,也更加年长,完全没有了大学生的青涩感,像是一个走入社会的成功人士,年纪看上去也长了几岁。 望向她的眼眸也不再清澈,而是带着让人感到眩晕的幽深。 他冲王太微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和猩红的口腔,王太微几乎怀疑有带着碎肉的鲜血在那里流淌: “怎么那么冷漠?不认识我了吗?” 王太微说不出话来,也不想说话。 还是孟觉阴阳怪气地说道:“自然不认得你,毕竟谁知道你是阿利弗,还是其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岳峤看了孟觉一眼,摇了摇头,对王太微叹息道:“看来你寻找眷属的眼光并不怎么好。” “像这样嘴巴不好听的人……” “——就应该吃掉他的嘴巴啊!” 话音刚落,岳峤就消失在了原地,一片黏稠又轻飘飘的血肉猛地沾上孟觉的身体,孟觉仿佛被一张血肉化作的人皮所包裹,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叫嚣着一件事——献给他、献给他! 与他融为一体、进入他的无上神国! 就在那刹那,另一种孟觉此前从未意识到的体内力量开始与他对抗。 “岳峤。”王太微的长发开始飘扬,化作无穷的黑色蛛丝,瞬间将那张包裹住孟觉的“血茧”撕裂成碎片。 “他是我的眷属。”她冰冷地说道。 那些掉落在地上的血茧碎片,有部分开始渐渐变黑,最终变成了乌黑清亮,又带着香气的头发。 孟觉从血茧中挣脱开来,身上的皮肉已经被融化了一大半——准确的说,是融合到了那张血肉人皮中。 那一部分他失去的血肉已经完全没有了他的基因,被岳峤肆意操控,如臂挥使。 孟觉毫不怀疑,如果没有王太微,自己迟早会成为岳峤的一部分。 这就是完人的异化,这就是完人的同化。 孟觉露出半身森森白骨,一半的脸都已经失去了血肉,自然包括他的嘴巴,只有双手化作黑褐色的触须,无力地垂落在地上……然而他却没有注意重新开始长出躯体的岳峤,只是惊愕地看着王太微飘扬的乌黑长发。 众所周知,天选者最强的并不是攻击力,而是诡异又防不胜防的异化侵染能力,和几乎不死的愈合重生力量。 异化普通人或者其他异化者的精神和身体,使他们为其所用。 因此,对于天选者来说,最具威胁的便是其他天选者的眷属,如果其他天选者的眷属实力足够强,又对他的主人极为忠心,便能够压制没有那么强大、也没有强大眷属的天选者。 虽然天选者并不会死亡,但是也无法接受自己被普通异化者打败的事实。 但此刻,王太微和岳峤却都展现了一种易于其他天选者的攻击能力——虽然依旧源于完人异化的力量。 在此之前,孟觉从来没有见过王太微使用过这种能力。 而岳峤却在一边用未彻底成型的脸疯狂大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做不到!” “你果然做不到!” “你终究还是和我们一样!” 那些猩红的血肉随着他的动作不断蠕动,岳峤扭曲地笑道: “人们只知道我们这些亵渎者能够拥有成神的力量,却不知道这些力量从何而来……” “我们能够发展眷属,我们的力量自然来自于眷属……” “眷属越多则能力越强,王太微,能将我的一部分血肉都异化的你,还数得清自己拥有多少个眷属吗?” “无法克制、无法逆转、无法解脱……” “见之则生痴,闻之则生迷……” “你还没有意识到吗?滚滚大势不可阻挡,这世界的毁灭早已注定,而我们所经历的一切,都不是你和我能够决定的。” “——你还在坚持什么!” 第103章 “你的话太多了。”王太微冷冷说道,下一刻,无数漆黑的长发如利刃一般朝岳峤已经成型的五官袭去。 王太微不知道,为什么她遇到的每个人都要对她说那么多废话。 但她知道, 她说不过别人, 也无法改变别人的想法, 所以她也不再多言。 “告诉我——赵阑在哪里?” 她冰冷的语气伴随着凛冽凶猛的攻击,瞬息而至。 然而听到这话,岳峤却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赵阑在哪里?” “赵阑在哪里?” 他不顾如蛛网一般拉紧收缩的长发, 任由自己的身体在坚韧发丝的撕割下分崩离析, 化作一丝丝细碎的颗粒。 原地只留下他嘲笑般的余音: “赵阑在哪里?” “等你见到她的时候, 你就知道了。” 许久之后,那满地撒在地上的血肉, 始终没有再凝聚成一个人形。 它们蠕动着,汇聚着,似乎想重新合成一体,但最终只是聚集成了一地的血洼,鲜红的像是倒在地上的红色油漆。 而除了这片血洼以外,其他地方都干干净净,没有丝毫血与肉的残余……就算有飞溅到四周的血肉,也早已来到蠕动着来到这里,与它的同伴们汇合。 就像是水银一样, 这些血肉不会溶解于水,也不会沾染在地上, 然而和水银不同的是, 它们不会挥发,只会像蠕虫一样, 一直一直存在。 王太微自然不会以为岳峤已经死了,她猜测他已经离开了这里,因此他残余在这里的血肉无法再凝聚成一个人。 只是她不知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手段……还是说,这是如他一般的完人都能做到的事情? 王太微的身躯没有崩解过很多次,自然没有经验来回答这个问题。 她看着这满地鲜红的血洼,突然想到,科学会的人一直在研究异化对身体和精神的关系,如果他们看到这一幕,或许能对这个课题有所进展。 血肉与……意识吗? 只是她不知道,岳峤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目的,难道就只是为了出场和她见一面吗? 突然有细小的藤蔓从地下冰层中钻出,五彩缤纷的小花开始疯狂朝王太微摇摆。 ——外面出事了! *** 人们在屋外紧张地朝里面观望,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也不舍靠得太远,便只能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等待着最终的结果。 然而厚重又莫名模糊的冰层阻挡了他们的窥视,他们焦急又无力地关注着里面的动静。 人们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卷入了一场诡异的事件中……但是这不重要了,他们此刻甚至想不起当时见到“阿利弗”变脸时的恐惧,只是一遍又一遍回忆着祂降临时的样子,祂的光辉、祂的面容、祂的声音……然后由衷地露出笑容,还有渴求。 里面传来了很大的动静,但是从某一刻起,这动静便消失了。 人们变得更加焦躁起来。 他们渴求着祂的垂眸,又恐惧着祂的厌恶。 他们不敢违逆祂的命令,却又渴望为祂奉献一切。 终于,有忍不住渴望的人渐渐靠近了祂曾降临的圣宫,洁白纯粹的冰雪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目的光芒,里面栩栩如生的冰雕也宛如神圣教堂中注定该被人膜拜的纯白雕像— —虽然大部分都是被战斗的余波打碎的雕像。 可是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地上的冰层中有一个巨大而漆黑的洞,似乎深得无法探寻,朝外散发着森森寒气。 而很快,在低温之下,这个洞也渐渐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和碎冰填充,最后凝固在一起,再也打不开。 于是这唯一的不同便消失了,他们再也找不到那些存在的去处。 那将他们与平凡生活切割的骤变,宛如他们的一场幻梦,梦醒之后,他们又将重新回归俗世。 神灵的垂怜,终究只是凡人虚无缥缈的幻想。 人们或痛声哭泣,为自己被主遗弃;或平静坚定,为自己将追随神启……还有疯狂大笑的人、茫然无措的人…… 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再也无法回到过去的平凡生活中。 就如同见到过光明的人,无法再忍受黑暗,因而获得过启迪的人,也无法再忍受蒙昧。 过了许久许久之后,人们才从那种从未有过的失落中走去,勉强找回了理智,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拥有的俗世身份,想起了他们还有继续要做的事情。 这个时候,人们才发现,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无忧集团的那位大公子,已经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人们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位无忧集团的大公子是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同时也是他们这次活动的关键人员,他们能不能在这次清洁能源的开采中攫取足够的利益,就要看他们能不能讨得这位大公子的欢心,所以这位大公子的存在极为重要…… 而现在,这个关键人员幸先生……好像失踪了。 在脑子里把逻辑梳理了一遍之后,人们面面相觑,终于忍不住叫道:“还愣着干什么?” “赶快找人啊!” 人们纷纷出动,只有一部分人还沉浸在那种难以摆脱的失落中,神情恍惚。 不过从刚才到现在,人们一直都沉浸在祂的光辉中,完全没有办法思考其他的事情,更别说关注别人了,因此谁也不知道那位幸先生究竟是怎么消失的,又究竟去了哪里…… …… “他们抓走了幸垣。”王太微一从地道里出来,就听到了一直在外围观察动向的邝灵台的声音。 邝灵台此刻看起来很狼狈,好似经历了一场艰苦的战斗,他衣衫凌乱,发丝飘扬,身上藤蔓杂乱地分布在洁白的雪地上,看上去半死不活,然而结合上面缤纷的小花,这青翠与雪白的对比、生机与死寂的对照、五彩与单调的映衬,莫名给人带来一种强烈的视觉冲击,拥有一种视觉上直观带来的艺术美感。 连那看起来杂乱分布、半死不活的藤蔓,也有一种独特的凋零凌乱之美。 “那袭击者过于强大,我虽然尽力了,但还是没有拦住他……”邝灵台有些失落地说道。 然而王太微知道,虽然邝灵台看上去好似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斗……但那也只是看上去而已。 毕竟他身上的藤蔓一根不少,基本没什么损失,皮肉也很完整,只有一些细小的伤口……与王太微身后凄凄惨惨、连骨头都露出来的孟觉相比,实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更何况,一个真的经历了艰苦战斗的家伙,可不会有心情把这些花花草草精心摆放,刻意营造出一种凌乱又精致的艺术风格。 ——只怕这家伙压根就只是随便拦拦……不,是压根就没拦吧! 看到王太微身后破破烂烂的孟觉,邝灵台的神色不禁变得有些讪讪,地上在摆造型营造出虚弱样子的藤蔓,也慢慢地像是蛇一样游回来。 “周廷尉呢?”王太微冷冷道。 “在那呢。”邝灵台伸手一指。 便见远处的雪地里似乎有一个坑,一个人形的生物就躺在这坑中,生死不知。 邝灵台摊了摊手,表示与他无关:“在那个群星会的天选者拎着幸垣从里面跳出来的时候,周廷尉就立即跑过去,想要见义勇为,结果被对方一巴掌拍飞,拍到了土里,现在还在那里躺着……” 王太微走到坑旁把周廷尉翻了个面,却见周廷尉神色恍惚,看到阳光下王太微的模样,这才勉强反应过来: “啊,你回来了……” 却还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王太微还真不知道周廷尉是这样会见义勇为的性格。 突然王太微猛地拉开他的袖子,这可把周廷尉吓了一跳,连脑中的昏沉都快吓没了! “你你你,你干嘛!”他护着自己的手,结结巴巴地对王太微说道,像是保护自己清白的黄花大闺女。 “……没什么。”王太微缓缓道。 只是她的目光还依旧注视着周廷尉平整光滑的手臂。 就在刚刚,她发现周廷尉的手臂上出现了一个游动的凸起,然而拉开周廷尉的衣袖,里面却平滑一片。 她不再管周廷尉,只是站了起来,走向邝灵台,对她语气冰冷地说道:“那个人带着幸垣去了哪个方向?” 邝灵台指了指东方:“他们去了东边,我怕他们在那里有埋伏,又怕你出来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便没有跟去。” “东边。”王太微正要行动,却发现自己的手机里突然传来一条短信,署名是幸垣,然而短信内容却是一片空白。 就在这个时候,塔莫尔举办宴会的场地里面突然传来了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一群人正朝着这里走来。 他们正是在宴会中见到“阿利弗”变脸的人,此刻的他们似乎还心有余悸,还有一些人则有些神思不属,似乎在云游天外……但不管怎样,他们都围绕着一个人,一同朝着大门走去。 而这个被人们簇拥着、众星拱月般走在中央的青年,不是别人——正是幸垣! 他拥有与幸垣一样的面容、与幸垣一样的体型、与幸垣一样的气息,并且神情与幸垣一样冷漠倨傲。 若非知道幸垣不是完人,王太微几乎以为这又是一个“阿利弗”。 怎么会? 但是看到重新出现的幸垣,王太微在惊愕的同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关于“幸垣”性情大变的原因。 “事情似乎变得有意思起来了。”邝灵台对王太微轻笑道。 第104章 “你曾经说过,无忧集团有一种方法可以抑制幸垣的异化,”王太微看着人群中的幸垣,缓缓对邝灵台说道, “这就是你说的方法吗?” 整容?异化器官移植?记忆控制? ——还是复制与克隆? “这你就要去问无忧集团了, ”邝灵台答道,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你所猜测的,科学会可以用同一个人来进行不同途径的相性实验,的确用到了生物上的克隆技术……” “那我大概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失败,而且至今为止都找不到异化的规则了。”王太微说道。 邝灵台看向王太微,却见王太微的神情很是冰冷。 王太微:“因为他们忘记了,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每一个人在诞生的时候,就已经是一个独立而自由的个体。” 所以这样的实验并没有意义, 难道被克隆出来的人, 就一定会拥有和主体一样的意志和思想吗? 恐怕除了他们身上的基因以外,他们早就没有了其他相同之处。 更何况,如果基因相同的人类都是同一个人的话,那么同卵双胞胎岂不也成为了一个人? 在王太微看来, 这些克隆出来的人和他们的主体, 根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或许你是对的。”邝灵台看向人群中的幸垣,轻声道。 “不过, 我想无忧集团的实验会有一些不同之处。” 王太微看向邝灵台:“所以幸垣是……” “不,这不可能!”谁料此刻, 因为受伤而一直沉默的孟觉突然暴起道。 他看上去似乎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无忧集团不可能会搞什么复制体!” “一定是你们看错了!”孟觉猛地望向邝灵台和周廷尉,原本止住的血液又开始流动,从他的眼睑流下,滑过森森白骨……最后在他莹白的颧骨上留下一道又一道的血痕。 “这不可能……”孟觉低喃了一句,“这不可能……” 他沉沉地看向人群中正准备上车、望上去与之前毫无差别的幸垣,又开始用冰冷阴森的目光看向邝灵台和周廷尉,用莫名坚定的声音强调道:“一定是你们看错了!” “是的,是你们看错了……那个岳峤从宴会上带走的人根本就不是幸垣,只是一个穿着幸垣衣裳,与幸垣体型相近、容貌相似的人……” “——他不可能是幸垣!” “群星会的人只是想要欺骗我们、误导我们……” “说不定那个岳峤现在就在某个地方藏着,看我们被他误导的样子,悄悄嘲笑我们……” “对,没错,就是这样……其实幸垣根本就没有被抓走,这个在人群中的人就是真正的幸垣!” “这是群星会的阴谋,是的,他们就是想要误导我们、玩弄我们……” “无忧集团不可能会搞什么复制体!” “没错,就是这样。” 孟觉越说越是笃定,越说越是平静……然而王太微却能感受到,在这样莫名的平静中,却似乎压制着不为人知的疯狂。 “你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听到这话,看孟觉不爽的周廷尉第一个就跳了出来。 虽然周廷尉不知道孟觉为什么反应这样大,但是听到孟觉质疑他们的眼神,他第一个就感到不满:“谁说的,我眼睛可好使了,怎么会看错?” “我看得可清楚了,那个被什么岳峤提着的家伙,就是幸垣!” “他和之前的幸垣长得一模一样,完全就是同一个人!当然……和这个幸垣也长得一模一样……” “那又如何?”孟觉却好似恢复了理智,他冷静下来,对周廷尉反驳道,“岳峤的身体本来就是阿利弗的,难道他与阿利弗长得很像吗?” “可是即便他与阿利弗毫无相似之处,他还是把阿利弗的身体异化成了他的样子。” “群星会在暗处筹备了那么久,甚至还妄图成神……谁知道他们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手段?说不定,就能够像转化阿利弗一样,把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转化成幸垣的样子……” “你们又怎么确保,被岳峤带走的就是真的幸垣?”孟觉冷笑道。 周廷尉一时词穷,随后想起了什么,连忙道:“但是群星会的人这样做,根本就没有意义啊!” “明明真的幸垣就在这里,他们干嘛要弄得这么复杂?先把别人搞成幸垣的样子,再把假幸垣带走?” “难道就只是为了表演给我们看吗?” “这也太无聊了吧!” 孟觉这回沉默了一会儿,方道:“也许是群星会的阴谋,他们或许后续还有什么筹划……” “总之,真的幸垣就在这里,被劫走的才是假的。” “那也未必吧,”这个时候,邝灵台开口了,他轻笑道,“我可是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在那个被群星会成员劫走的幸垣身上,同样拥有和榕树岛上的幸垣、还有当下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幸垣,一模一样的气息……” “你感受错了,”孟觉目光冰冷地看着他,斩钉截铁地说道,“所有被巨榕树异化的人,都会拥有相似的气息,就算你感受到了类似的气息,那也不足为奇。” “看来无论如何,你都不愿意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两个或者多个的,真正的幸垣了,”邝灵台饶有趣味地看向他,“那你如何解释,为什么榕树岛上的幸垣,和我们在塔莫尔见到的幸垣,性格差异如此之大呢?” “我说过了,之前的性格不过只是幸垣的伪装,这些虚伪做作的所谓世家子弟,最会在落难时伪装自己,故意让自己变得讨喜……”孟觉的目光变得冰冷。 他对邝灵台嗤笑道:“你们见到的那个幸垣,不过是在海难后身无长物、失去了所有财富地位的幸垣。” “他无权无势,又没有力量,害怕被人抛弃,自然只能谨小慎微,故意做出开朗活泼、毫无架子的样子讨好别人……” “但是你们又怎么知道,当他还是无忧集团的财阀公子,家财万贯、被人众星拱月的时候,他就不是另外一副面孔呢?” “人总是会有两副面孔。”孟觉冷漠地说道。 他望向人群中倨傲、目空一切的孟觉,冷冷讥讽道:“或许现在,才是他本来的模样。” “幸垣一直都是这个幸垣,他不过只是用虚假的伪装欺骗我们,又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从海底逃脱,回到世俗的世界,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大少爷罢了。” “更何况,现在从宴会厅中走出的幸垣,不是和我们在机场里看到的幸垣,拥有同样的性情吗?” “他们都是同一个人!” “这才是幸垣的真面目!” 然而听到孟觉的话,邝灵台看向孟觉目光却越发充满了兴味:“说来说去,你就是不肯承认,无忧集团拥有复制个体的力量吧?” 孟觉目光一冷,接近枯槁的触须又重新在地上快速涌动,在空气中疯狂飞舞,配上他露出了森森白骨的半具身体,越发显得似神魔降世。 邝灵台却并不受威胁,反而灿烂地笑了起来,但是笑容却像是冷血杀人魔一样令人遍体生寒:“我现在越来越好奇,你和无忧集团、和幸氏究竟有怎样的关系,才会如此怨憎对方,又不愿承认他们拥有复制他人的技术?” 孟觉心中猛然爆发出一股杀意,触须和藤蔓再次交锋,激起冰雪和风霜,却被王太微寒声喝止。 “够了!”王太微冰冷地看着他们,尤其是邝灵台。 被王太微这么一望,邝灵台顿时觉得有些无趣,没什么感情地收回了自己的藤蔓。 而孟觉则颤抖着半跪在地上,任由血液沾满了衣衫。 即便如此,地上那些黑褐色的触须依旧在不断蠕动着,枯槁却疯狂,似乎在发泄自己无从宣告的怨愤。 被岳峤同化走一部分血肉之后,孟觉本来就属于重伤阶段,何况又在此时和比他实力更强的邝灵台战斗? 王太微伏下身体看向孟觉,却见孟觉低着头,口中似乎还在不停喃喃道:“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看起来几乎有一些神经质。 王太微强行令他的头抬起,只看见一向爱嘲讽的孟觉眼中,却是少见的迷茫。 天上的阳光刺痛了孟觉的眼睛,孟觉的眼神渐渐有了焦距,他望入一片如宇宙般浩瀚深邃又冰冷空寂的眼眸中…… 王太微不知道幸垣的事情为什么会对孟觉刺激那么大,正如她也不知道孟觉究竟与幸垣存在什么关系,但是看着孟觉现在的样子,她只是冷冷地说道: “不管被劫走的是不是幸垣,追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吗?” 孟觉猛地攥紧了拳头,他有一瞬间看起来十分痛苦,但最终,他还是借着王太微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他缓缓地说道,血肉在他的脸颊上蠕动,一层皮开始覆盖上那些□□的白骨……最后又重新形成一张完美的脸。 “我确实,应该去看一看。”他说道。 …… 在这时,已经在周围人的簇拥下坐上车的孟觉,看着车外不断变换的单调景色,突然觉得很无趣。 人们是在离冰室很远的雪地上发现幸垣的,当时的他对宴会里觥筹交错的虚伪交际感到厌恶,便拿着红酒离开了宴会厅。 于是幸运女神再次眷属了他,他没有遭遇宴会上发生的恐怖袭击,同时也对人们关于事件的夸张描述嗤之以鼻。 什么恶魔?神灵?不过只是一个恐怖分子和一个见义勇为的家伙罢了。 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神魔? 然而随着车越开越远,他的心也似乎变得越来越空。 这种感觉……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停车。”正在驾驶的司机一愣。 幸垣森冷道:“我说,停车。” 第105章 虽然岳峤已经离去很远,但是根据邝灵台指出的方向,王太微依旧找到了对方的踪迹——当然,最大的功臣自然不是一直在摸鱼的邝灵台,而是在宴会上被王太微截留下来的、岳峤的血肉。 在王太微的帮助下, 孟觉的身体快速愈合, 此刻他正一言不发地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表情晦暗不明。 岳峤气息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一片非常平坦的苔原,苔原上只覆盖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偶尔还能从那里看到不小心冒出来的、枯黄带着霜冻的杂草,是这片土地上难得有植物生长的地方。 所以王太微看到有许多驯鹿在这片苔原上散步,当然,此时的它们身上可没有被绑着雪橇,而是自由悠闲地在这里走来走去。 旁边有人经过,它们也不慌张,和塔莫尔人一同生活了数千年的驯鹿们早已习惯了与人类的共生,只是继续悠闲地刨着蹄子。 王太微还看到, 有灰色头发的塔莫尔人们这些驯鹿一同散步。 原来这里是一片牧场,原本属于塔莫尔一个经营不善的牧场主,后来这片土地被其他人买下,土地的新主人慷慨地将牧场向城市里的居民们免费开放,而当冰期结束后,牧场主人还会种植适合驯鹿食用的苔原植物,免费向驯鹿们供应,所以居住在奥林科的塔莫尔人都喜欢带着驯鹿来这里散步。 然而与牧场里神色闲适的牧民们不同, 王太微的脸色却不是很好看。 既然岳峤的气息消失在了这里,便说明这片苔原当然不会只是普普通通的牧场…… 最先找到线索的人是孟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很快,他的触须就从苔原地下回来,告知了牧场上那属于管理者房屋的内部,有一个可以通往地下深处的隐门。 果不其然,这牧场的主人愿意如此慷慨地向塔莫尔人免费供应散步场地,只怕并不是出于什么善心,而是为了让地面上人们的宁静悠闲来掩盖地下的阴暗——就像是在人来人往的俱乐部举办宴会的恶魔蠕虫一样。 最终,那些在俱乐部一无所觉的人们,也无声无息地葬身在了恶魔蠕虫的岛上。 而王太微对此深恶痛绝。 像是她的意志感染到了其他人,忽然间,远方的天空毫无预兆地暗沉了下来,风声呼啸,有细微的雪花从远方飘零而至,像是一场暴风雪的前兆。 牧场上的人们惊愕地看向突然变得压抑阴沉的天空,不明白明明好不容易遇上了个大晴天,怎么又开始下起了雪,而且看起来还不是一般的雪……不过人们向来拿变化莫测的天气没有办法,只能对奥林科的气象台抱怨了几句,便匆匆拉起自家的驯鹿回家。 ——是安特罗! 王太微冥冥之中有一些感知,她似乎触碰到了什么,但是却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就消散得毫无踪迹。 然而很快,王太微就没有时间思考了。 “在这里。”破坏了三重机关后,孟觉看着地下室墙壁后的门,语气有些急促地对她说道。 这一回邝灵台和周廷尉依旧没有跟随他们,而是被王太微安排在了外围。 他们没有一定要救援幸垣的动力,也没有如孟觉一般想要追寻一个答案的执念。 “走!”孟觉一马当先,率先走进了隐门。 他难得有这么积极主动的时候,以往在涉及危险之事和危险之地时,孟觉往往会选择远离,或者在暗自查探观望。 也不知为何,这道门外面没有人看守,连这屋子名义上的主人都没有出现……而当他们走进隐门后,也没有发现任何守卫,更没有触发任何机关……不知道是因为先他们一步进入的岳峤,已经率先破坏了这个基地的防卫,还是又一场请君入瓮? ——是的,这是一个基地,还是一个王太微十分熟悉的基地。 正是无忧集团的研究所。 出乎王太微的预料,无忧集团的研究所没有像其他组织一样,藏在雪原深处、那些雪域禁地中,而是藏在了奥林科城内,这样一个塔莫尔人十分熟悉,甚至时常来散步的地方。 这里的构造与王太微在榕树岛上看到的研究所结构十分相似,这也是王太微一眼就能认出的原因。 但是此刻,实验室中,这些精密的生物仪器被放置在中央,王太微还能听到里面传来机器的轰鸣声,似乎在进行什么反应,而自动化机器人也尽职尽责地拖着一个又一个消毒盒,将盒中的试管依次放入带着编号的玻璃柜中。 机器人们从王太微身边走过,呆板却固执地运行它们内部编写好的程序。然而它们没有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那些原本装得满满当当的盒子变得空空如也,里面需要运输的试管再没有被补充。 一个个操作台上,一个个原本该有人忙忙碌碌的位置,此刻却空无一人,只有位置前的实验器材还在不停反应,只有一个个运输机器人还在固定的线路中不停移动。 是的,这个研究所该有的人,全部都消失了。 他们似乎是在一瞬间消失的,连手上的实验都来不及放下,王太微还能看到打开的电脑上一些被记载了一半的数据,但是电脑前面的椅子却已经空了…… 甚至消失的时间并不长,王太微还能听到两种液体在玻璃容器中不断融合的声音,仿佛在继续着某个研究所消失前的实验,一个操作台上的酒精灯也尚未燃尽,坩埚内的脂膏状物体也在“滋滋”冒泡…… 几乎就是在王太微和孟觉踏进这座研究所前,这里的所有人,就在瞬息间被人抹去了痕迹。 但是奇怪的是,这里并不杂乱,也没有任何人或者其他的生物的毛发和衣物残留,更没有坠落在地上的物品……难道这些人消失的时候,他们身上的物品也跟着一块消失了?还是在他们消失之前,就预料到了自己即将消失、将自己身上和手上的东西进行了处理? 研究所里出奇平静,只有各种银白色机器轰鸣的声音。 但是这种人类消失、只有机器继续运作的平静,却莫名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王太微也感觉到了悚然,这种毫无缘由的失踪,让她心中莫名感到不安。 是岳峤干的吗?他的确有这个能力侵染普通人甚至异化者的身体,将人们的血肉异化成他的血肉,从而瞬间带走这些人,不,准确地说,是瞬间将这些人容纳进他的身体,或者说将他们变成“岳峤”……而异化后的血肉如水银一般不沾地,在这个过程中将物品碾碎裹挟走也不足为奇…… 不过在宴会上来看,岳峤转化别人似乎需要一定的时间……难道他之前就来过这里,从而将无忧集团的人暗自异化了吗? 若真是岳峤干的……那么岳峤的实力,只怕超乎了她的想象。 哪怕是她,也不能……她真的不能吗?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孟觉突然发现了什么,猛地朝某个地方看去。 “怎么了?”王太微蹙眉看向他。 却见孟觉表情凝重:“那里……” 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停顿了一下,方才继续有些疑惑地说道: “那个方向,似乎存在很多……人?” “有人?”王太微注意到了关键词。 这个诡异的研究所里,还存在许多人 难道说,刚才他们的猜测都错了,其实这个研究所里的人们并没有消失,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连手上的实验都来不及整理,就匆匆离开了实验室,一起躲了起来? 这似乎也能解释得通……就是地面实在是太整洁干净了,不像是有很多人匆匆撤离的样子……但也许无忧集团的人就是这样整齐,连撤退都训练有素呢? 莫非是因为岳峤来袭,所以导致了他们的撤离和躲藏? 岳峤既然抓住挟持了幸垣,显然就与无忧集团处于对立面,只是王太微不知道对方抓着幸垣来到这里是想干什么……难道是想在无忧集团手中得到什么东西?用幸垣胁迫无忧集团的人? 但是看着无忧集团立马又放出一个“幸垣”的样子,似乎并不受他的威胁…… 幸垣…… “咚——” “咚咚——” 王太微几乎以为是自己身上幸垣的心脏又跳了起来,但是很快她就想起,幸垣的心脏并没有被她带在身边。 是错觉吗? 然而王太微却看到孟觉猛地弯身。 王太微:“你怎么了?” “我没事。”孟觉低着头,缓了好久,他才重新抬起头,将手从胸口放下,站直身体,有些阴郁地说道,“只是突然感觉耳朵里有很多虫子在吵……” 他继续看向感知中人们聚集的地方,冷冷道:“看来我们得去那里寻找真相了。” 王太微没有异议,毕竟这里已经找不到什么线索了。 只是当他们正要离开这里时,却突然从身后、他们刚刚走过的地方,传来了一个人的脚步声。 孟觉立即转身,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触须随着声音而动……而与他相比,王太微心中浮现更多的却是惊讶。 只见来人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他穿着一身量身体裁的礼服,似乎刚刚才从某个宴会上回来,腕上的手表价值千金,神情却有些不耐,而借着研究所内明亮的灯光,王太微和孟觉清晰地看到了一张完美却又倨傲的脸。 “你们是谁?怎么会在这里?”对方昂起头,用一种高傲又警惕的目光看着他们。 ——正是幸垣。 第106章 幸垣似乎是从和他们一样的入口来到这里的, 他走过他们曾经路过的通道,便自然而然地与停留在这里的他们相遇。 “你们究竟是谁?” “来这里有什么目的?” 幸垣看他们的目光一片陌生,就像是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一样。 王太微还没出声,孟觉就立即挥动着触须冷笑道:“别装了,幸垣。”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又不是在宴会上, 你还想装给谁看?” “你在说什么?”幸垣奇怪地看着他,皱起眉头,高傲又不悦地说道, “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 孟觉讥嘲道:“你可真是会装模作样, 和你家里的人一样!” “你!”听到孟觉提起他的家人, 幸垣脸上顿时就生出怒气,然而下一秒, 他的神情便瞬间变得惊愕, 因为他此时终于注意到, 从孟觉双臂中探出的无数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的器官——那是无数深沉黝黑的触须,像是某些树木发达的根系。 黑褐色的触须像是潮水一样在地面上涌动着,从地面挥舞到半空。 看着幸垣脸上惊慌恐惧的神色,孟觉的笑容越发讥嘲。 然而只有王太微注意到, 孟觉嘲讽神色下掩饰的焦躁和不安。 “你、你究竟是什么鬼东西?”幸垣慌乱地大叫道,脚步也在慢慢后退。 见幸垣直到现在也依旧把他们当做陌生人,不肯暴露自己, 孟觉神情一冷,语气越发阴森:“你们幸氏的人, 果然擅长做戏!” 说罢无数触须便不管不顾地朝幸垣涌去。 “够了。”王太微阻止了孟觉,她冷冷地看着他说道,“这个幸垣的确并不认识我们。” 闻言, 孟觉心中压抑的怒火几乎无法置放,正在运行的各种器材瞬间在触须的挥舞下毁于一旦—— “你居然相信他?” “你居然相信这个虚伪做作、满口谎言的家伙!” 孟觉咬牙切齿地说道,语气激愤,神情甚至有些暴虐。 “我本来就不认识你!”明明看上去很恐慌的幸垣,此时却忍不住插嘴道。 闻言,孟觉的神情顿时变得更加暴虐,无数触须在实验室中肆虐,各式仪器坠落到了地上,“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个不停…… “孟觉、孟觉!”王太微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她发现孟觉暴露在外的脖颈也隐隐约约变成了黑褐色,那是如榕树触须一般的颜色,甚至他的脸上也出现了阴影,尤其是那些曾经被岳峤吞噬过的地方…… “孟觉!”王太微唤着孟觉的名字,试图让孟觉变得清醒。 而此时,孟觉似乎不再听王太微的命令,数十根触须如疾风一般飞向王太微的身后,冲向满脸惊慌的幸垣…… “呼——” 呼啸声后,王太微抓住了孟觉袭来的触须,她正要借力靠近孟觉,压制他身上的异变,谁料此刻她突然被人抱住了小腿。 “小心!别管这个怪物!”幸垣扑到她腿上大喊道,随即猛地伸出手按向了地面上的某一区域,下一秒,有无形的光线瞬间出现,将王太微手上抓着的触须割裂,紧接着,他们与孟觉之间的地面开始迅速分离……奇怪的是,此刻的孟觉也突然停止了动作,王太微被幸垣抱着小腿,看着孟觉突然朝着更深处的黑暗中窜去……很快,王太微和幸垣就落到了更深层的地面下…… 见到自己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成功摆脱了孟觉,幸垣呼出一口气,松了松自己脖颈上的领带。 “总算是摆脱那个怪物了……”他话音刚落,便见到王太微正用那双漆黑的眼眸冷冷地盯着他。 “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幸垣奇怪道。 “这里是哪里?”王太微环顾四周,然后又对他蹙眉说道,“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 “你不是不认识我吗?” 比起王太微的疑惑,幸垣倒是很自然:“我的确不认识你……” “但这不代表我要眼睁睁看着你被那个怪物吃掉吧?” 幸垣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地看向王太微:“难道在你眼里,我是那种见死不救的人吗?” 王太微:“……怪物?吃掉?” 幸垣松了松领带,十分自然地对王太微说道:“是啊,那个家伙一看就知道是个怪物,不知道是从哪里跑来的,看他身上穿的衣服,显然他一直都藏在人类社会里……” “至于你,一看就是个普通人样子,身上也没有长出什么特别的器官,看来是被他抓到这里来当储备粮的吧?” 储备粮…… 看着幸垣在那里条理分明地分析,王太微沉默了。 只怕这事实与幸垣想的刚好相反。 而幸垣还在那里非常正经地推测:“我来到这里之后,没有看到任何一个研究所的人,恐怕这里的人不是被那怪物吃掉了,就是藏在了别的地方……” “研究所里配备了不少武器,那怪物都能闯进来……看来那怪物实力的确强劲……” “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是什么会抛下别人逃命的家伙,”幸垣看了王太微一眼,不自觉地挺直了身体,有些骄傲地说道,“这里是我们家开设的研究所,我对这里的构造很熟悉……” “我们家在设计研究所时,都会留下多个备用出口,狡兔三窟,而这里,则是当初建造研究所时为了防止出现意外,而设置的安全通道,那个怪物是找不到我们的…… ” “而我幸垣的记性向来很好,看过各种研究所的构造图,对这里很熟悉,就算你是第一次来这里,我也能带你出去!” 他看上去倒是有一种莫名的骄傲。 王太微打开手机,里面已经没有网络,所以幸垣的聊天窗口也是一片空白。 她又看向眼前的幸垣……似乎每一个幸垣,都会来主动靠近她。 王太微:“你难道不怕我和对方是一伙的吗?” “你怎么可能会和他是一伙的?”幸垣奇怪地看着她,“如果你和那个怪物是一伙的,你又何必阻止那个怪物攻击我?” “好了,我们该离开这里了,”幸垣又松了松领带,却觉得还是太紧,索性直接直接解开了领带。 “虽然理论上那个怪物找不到这里,但是为了防止意外,我们还是尽快离开研究所吧。” 幸垣一马当先走向前,用手在墙壁上按了什么,紧接着,前方原本厚实的墙壁上就出现了一个通道。 “走!”幸垣率踏上这条新出现的路,见王太微没有跟上,又忍不住回头催促她。 而王太微看着远处一片漆黑的通道,忍不住蹙了蹙眉,她抬头望向上空,那是一片密不透风的石砖,他们的来路已经被这些石砖所覆盖,所以她自然也看不到依旧留在上方的孟觉。 不过,这里的建筑似乎有些特殊,隔绝了异化者的气息,王太微也难以感受到孟觉现在的具体位置,只是模模糊糊有个感应。 想起孟觉脸上覆盖出的阴影,王太微便忍不住蹙眉。 是岳峤吗?是岳峤做了什么吗? 思量片刻后,王太微便跟上了幸垣的脚步。 不管怎样,还是先离开这里。 ……不知道为什么,待在这里,王太微总有一种压抑不安的感觉。 见到王太微跟了上来,幸垣便带着王太微继续往前走。 漆黑的通道伸手不见五指,而幸垣走在前面,仿佛完全不受黑暗的影响。 恍惚之中,王太微只觉得眼前的场景似乎有些熟悉。 在榕树岛上,她也曾与幸垣一同走在黑暗的通道里……之后不久,幸垣就沉入了海底。 幸垣…… 王太微本以为眼前的幸垣与过去的幸垣理应是两个人,可是在这一刻,她却有些不确定了。 “你在想什么?” 疑惑的声音突然从漆黑寂静的通道里响起,王太微听见幸垣问道: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沉默了片刻,王太微说道:“我在想,为什么你能够在黑暗中行走,却不受影响。” 难道这个“幸垣”……也同样受到了巨榕树的影响吗? 可是榕树岛上,幸垣与巨榕树共享心脏,因此与巨榕树一同沉入了海底……难道还有第二、甚至第三个“幸垣”,同样能和巨榕树拥有同一个心脏吗? 幸垣似乎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幸垣自然地说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从小到大,我时常待在黑暗中……” 王太微:“在黑暗中?” “是的,我经常……”可是说着说着,幸垣却突然没有了声音。 借着异化后带来的无视黑暗的视力,王太微可以清晰地看到幸垣此刻脸上的困惑。 “我……小时候,经常……在黑暗中?”幸垣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可是回忆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算了,大概是我记错了吧。”幸垣对此似乎并不在意,见在记忆中没有收获,他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 只是他同样没有解释为什么他能够在黑暗中视物的问题……或许也是忘了吧。 接下来的路程中,幸垣也变得有些沉默,不再试图与王太微搭话。 大约走了二十分钟,他们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些光亮。 很快,一个明亮整洁的走廊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与这明亮整洁的走廊相比,他们脚下所踩的阴暗潮湿的通道,仿佛是一棵树不该出现的支系。 “等等。”然而幸垣却突然停了下来,他看着前面的走廊,忍不住皱起眉头,有些困惑地对王太微说道,“我记得这条路,似乎原本不是这样的……” 虽然幸垣是这么说,但是他也是第一次走这条路,毕竟以前这个研究所可没有出现过敌人入侵的情况,就算他是集团的第二继承人,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启用这个备用通道。 所以幸垣只疑惑了一会儿,便还是踏上了那个明亮得过头了的走廊。 王太微也随他走了进去。 大约走了三四分钟,幸垣越走越是疑惑。 总感觉这个地方……他好像没有在构建图上看到过。 原来研究所内部,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吗? 突然王太微和幸垣在远处听到了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幸垣顿时生出警惕,而王太微则以他完全阻拦不了的速度瞬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跃去。 “喂,王太微!”幸垣连忙喊道,急急跟在王太微的身后。 而王太微越过一个拐口,很快就发现了一片狼藉的地面……显而易见,这里发生过一场战斗,原本干净整洁的银白色地面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甚至出现了许多孔洞,像是被蛀虫给钻透了一样,坚固的金属地面看上去遭受了重创……这是被触须攻击钻入的痕迹,而且在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还残留着一些断裂的黑褐色根须…… ——是孟觉! 不,不对,似乎还有其他的…… “王……”幸垣从她的身后赶来,可是他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王太微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可是面前的场景却超乎了她的想象。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旷的圆形空间,王太微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斗兽场。 当然,也或许是一个巨大的鸟巢……巨大的,孵化室。 用寒冰筑成的圆顶高高在上地矗立在上方,冷冷地看着地面上的一切。 而在圆顶之下,则是一层又一层,一层又一层,足足有十三层的“高台”。 每一个高台之上,都放置着一个营养仓……这些透明的营养仓被一个个放置在高台上,各自编号,粗粗望去,密密麻麻的,几乎让人数不清数量。 王太微看到营养仓外连接着一条又一条红褐色的细管,像是血管一样,与营养仓内的实验体相连接,随着他们的呼吸不停跳动…… 透过营养仓里的透明玻璃,王太微能够清晰地看到里面生物的面容——那是属于幸垣的脸! 王太微终于明白幸垣的声音为什么会戛然而止了。 “幸垣。” 王太微转身看向幸垣,却见他脸色苍白得吓人,手紧紧攥着自己胸口的衬衫,整个人都在止不住地发抖,他几乎用崩溃的声音喊道: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严肃却可靠的父亲、美丽又温柔的母亲、慈祥又可亲的管家……还有他的医生、他的老师、他的同学、他的保镖,甚至是萍水相逢的一个个路人……明明一张张面孔还能浮现在他的脑海,明明一段段经历还能在他的记忆中回望,可是他现在却觉得,这些记忆,竟然如此虚假…… 简直像是泡沫一样,根本就找不到立足的根基……一戳就破。 ……原来他所有的记忆,都是泡沫啊。 记忆构造性格,性格又建立起新的记忆…… 那么他的记忆,是由什么构建的? 他的性格,又是由谁来构造的? 哈哈、哈哈…… 幸垣看向高台之上那无数个编号,突然觉得可笑。 真是……太可笑了! “原来我……不过只是一个复制品。” “幸垣!”王太微上前一把抓住幸垣。 王太微注意到,幸垣的身体也开始异化,从他的脚开始,逐渐化作黑褐色的触须。 听到王太微的声音,幸垣终于抬起头,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难怪,你会说我不认识你……原来我应该认识你。” “我应该认识你。” “可我是谁?” “我又是谁?” 幸垣的表情瞬间变得痛苦不堪,他不去看高台之上那无数个编号、无数个自己,只是死死抓住王太微的手,几乎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晶莹的眼眸一瞬不瞬,用近乎恳求的声音说道:“告诉我,我是谁?” “你就是你自己。”王太微沉默了片刻,说道,“你是幸垣,也可以不是幸垣。” “纵然你无法选择出生,但你依旧可以选择一个属于你自己的名字。” “属于我自己的……名字。”幸垣喃喃道。 我该是谁? 我该叫什么? “我是……幸垣。”幸垣涣散的目光重新有了焦距,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语气也变得坚定起来。 “——我就是幸垣。” 然而下一秒,有粗壮的根须瞬间从他的身后的地面上钻出,猛地插入他的胸膛,人类心脏所在的地方,甚至连王太微也反应不及——因为这些触须与幸垣的身上的触须,简直一模一样。 连气息都分毫不差。 “很抱歉,”那些触须的主人出现在了这里,他拥有和高台上的实验体们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神情更加冰冷,“这个名字,应该属于我。” ——是幸垣! 不,应该说,是那个被岳峤带走的幸垣。 王太微的预感成真了,这两个幸垣,都与榕树岛上的幸垣一样,早已在无知无觉当中,就被巨榕树的基因异化。 或许……所有的幸垣都是如此,包括高台上的那些。 “咳、咳咳……”尽管被触须插入了胸腔,但是这个幸垣却并没有死亡,他只是向旁边咳出了一口血,随即便将自己的手伸入胸口,粗暴又血腥地挖出了那道粗壮的触须。 然后缓缓站了起来,挡在了王太微的面前,对那一个幸垣冷冷地说道: “不,这是我的名字。” “你才是赝品!” 战斗在瞬息间开始。 两个幸垣拥有一模一样的躯体、一模一样的异化途径,甚至连分裂出来的触须数量和形状都相差无几。 很显然,第一个幸垣同样异化没有多久,只是靠着出其不意才能刺穿另一个幸垣的胸膛,所以另一个幸垣在短暂陷入劣势后,很快就奋起直追,与第一个幸垣打得不分上下。 当然,他们都同样强大,甚至超过了一些从流星雨降临初期就开始异化的人,这或许和他们与巨榕树之间的相性有关。 “轰——” 两个幸垣在高台上不断相互攻击,他们不停移动,触须也跟随着他们在各个地方大肆破坏…… 王太微很快就意识到——他们想要杀死其他的“幸垣”。 然而这两个幸垣没有意识到“自己”顽强的生命力,在一个个营养仓被毁坏后,最糟糕的情况出现了,一部分“幸垣”苏醒了。 纵然幸垣们最初是一片白纸的状态,但是看到在半空中挥舞着触须互相攻击的“自己”,还有躺在营养仓里被标了编号的“自己”,大受刺激之下,也很快意识到了真相,随即就加入了这场战斗中。 ——为了争夺“幸垣”这个名字和身份。 到了最后,互相攻击的幸垣们越来越多,战场也越来越混乱,甚至连王太微都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一个幸垣是哪一个了。 观察了一阵后,王太微很快就不再在意幸垣们之间的无效攻击——因为他们拥有一样的躯体、一样的力量、一样的弱点甚至是一样的战斗思维,所以他们几乎杀不死“自己”。 难道岳峤把幸垣带到这里,就是为了让他们互相攻击吗? 不过王太微突然发现,这里少了一个人。 在之前发现的战斗痕迹中,王太微已经分辨清楚,那些触须中的一部分属于被岳峤带来这里的幸垣,而另外一部分,则属于孟觉。 那么,孟觉去了哪里? 依靠着模模糊糊的感知,王太微穿过这个被幸垣们占据的巨大孵化室,在一个她未曾来过的角落里,发现了伤痕累累的孟觉。 “不可能的……” “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 孟觉抱着头,触须在他的周围四处蠕动,他的神情时而疯狂扭曲,时而悲戚痛苦。 “不可能!” “孟觉。”王太微轻轻地唤了他的名字。 孟觉的脸上依旧覆盖着黑褐色的阴影,血管如同树木的根茎一样凸起,一直蔓延到他的脖颈,看上去阴森可怖。 现在王太微终于意识到,孟觉的确异变了,但未必是因为岳峤……或许,是因为幸垣、无忧集团,以及他无法压制的情绪……而他也未必不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他放任自己攻击幸垣、被自己的兽性掌握,只是想要——杀死幸垣。 而孟觉还在那里喃喃道: “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会复制出一模一样的人……” “假的,一定是假的……” “就算是真的……那也一定是流星雨到来之后……” “是的……是的!”孟觉像是有了理由一样,眼睛猛地爆发出了亮光,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没错,这一定是流星雨带来的!都是异化带来的!” 孟觉猛地站了起来,奔向走廊更深的地方。 那是一个档案室。 王太微走进档案室的时候,便看着孟觉拿着一份文件,站在地上不停颤抖。 而文件封面上标注的时间,是在二十七年前。 王太微:“现在你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孟觉靠向墙壁,身体缓缓滑落下去,只有触须代替了双手,紧紧攥着文件。 他低着头慢慢说道:“我的父亲,是幸氏的人。” “他是幸氏当代家主的弟弟,无忧集团的顺位第一继承人,但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平民。她出生于贫民窟的孤儿院,和我的父亲,是在一场慈善活动中认识的。 ” “我的父亲是资助者,而我母亲,是被资助的孤儿院的教师。” “但是他们相爱了。” “我的父亲出身名流,外表高傲难以接近,内心却纤细忧郁,而我的母亲虽然物质贫瘠,却拥有一颗温暖善良的心。” “我年幼的时候,我的父亲时常将我抱在膝盖,用自豪的声音告诉我,我母亲的笑容就像是阳光一样灿烂,仿佛能融化这世上的一切坚冰,因而也融化了他的心……” “是母亲让他感觉到,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活着的人。” “而和母亲在一起,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有价值的事情。” “所以在二十多年前,无视世俗的反对,我的父亲与他的家族决裂,抛弃了所有,不顾一切地与我的母亲在一起,并且孕育了我……” “那七年的时间,是我们一家最开心的日子。” “——直到有一天,我的父亲抛弃了我们。” “他突然消失了,像往常一样出门工作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人们告诉我的母亲,父亲终于厌倦了这种贫穷乏味的生活,扔下了我们,重新回到了属于他的上流社会。” “但我的母亲不相信。” “可是我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我的母亲带着我,在豪华昂贵的酒店找到他时的样子。” “我的父亲戴着我们努力一辈子也买不起的名贵手表,拥抱着别的女人,看我们的眼神,冷漠地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第107章 “哈、哈,陌生人!”孟觉笑着笑着,声音越渐渐变得怨愤。 “陌生人、陌生人!哈哈,这算什么?” “我们像是丧家之犬一样被那个男人的手下赶走, 好像过去的所有经历都是他无聊时取乐的游戏, 所有人都在对我们指指点点……” “我的母亲甚至因此抑郁而死……我曾发誓要不惜一切让那个男人付出代价, 可现在却突然告诉我, 原来那个男人——根本就是不是我真正的父亲!” “我真正的父亲, 早就在那个失踪的上午,便已经死去——为了创造一个更好的他。” “哈哈哈,这算什么?我那么多年的恨算什么?我母亲的死又算什么!” “原来从始至终, 我的人生, 就是一个笑话!” 寄存了那么多年的恨意轰然倒塌,随之而来的,是无穷无尽无法脱离的痛苦。 孟觉恐惧着真相,他宁可他的父亲真的是一个抛妻弃子、不可救药的人渣,也好过他们一家人全部都是别人手心中随便摆布的玩具! 这算什么? 孟觉的心脏陡然变得空洞,无穷的怨愤和无从宣泄的痛苦充斥了他的灵魂。 作为当事人的幸垣无疑是可悲的,他亲眼看到无数个被标着编号的“自己” ,就宛如流水线上一个个可以随意替代的工具,而孟觉则象征着另外一种悲剧,哪怕是拥有相同基因的复制体,也一样会有属于自己的情感和灵感,以及他们的爱与所爱。 只是王太微没有想到,无忧集团早已在二十多年前, 甚至是更早的时候, 就已经掌握了克隆人类的技术。 孟觉的父亲,便是其中的一个实验体。 甚至王太微怀疑,幸氏的人,会不会都拥有着自己的复制体? 突然从更深处的地下传来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孵化室”中,幸垣们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惊愕地望向开始如蛛丝般破裂的银白色地板……而王太微也同样望着地下……原来在冰层更深处,竟然还有另外的空间吗? 随着空间结构的破坏,王太微似乎能够从地下深处感受到两股强大的气息,其中一股她刚刚接触过不久——正是岳峤。 而另外一股,则很陌生,但陌生中却又有些熟悉。 幸垣们不再相互攻击,他们快速朝这里奔来,找到了王太微。 因为人数过多,甚至将档案室外的走廊都填满了。 “是我们的父亲。”一个幸垣面容冷肃地说道。 “他正在与那个抓走我的天选者战斗。”人群中一个打着领带的幸垣说道。 “岳峤抓走你,究竟是为了什么?”王太微对那个幸垣问道。 “是为了用我的指纹和血液,打开研究所的地下室大门。”打着领带的幸垣皱着眉头回答道,“我也是被他带到了这里,才发现了自己被复制的真相,之后他打晕了我,取走了我的血液,不知所踪。” “看来他利用了我的血液,去了更深层的地方。” “太微小姐,这里很危险,我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一个幸垣忧心忡忡地对王太微说道。 “喂喂,你怎么那么胆小?好不容易才发现了真相,又刚好遇到我们的父亲和别人打架,当然要好好旁观,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当个渔翁,等他们两败俱伤的时候对他们下手……” “嗤,渔翁之利可不是这么好收的,说不定还没等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就已经被他们给捕获了。” “那个男人好歹是我们的父亲,对他下手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就是要趁他被攻击的时候对他下手,刚好我们人多,一起围攻他,然后取代他成为幸氏和无忧集团的掌权人……不然你难道还想被他一直复制,成为可以被随意替换的人偶吗?” “我可不想再有更多的我出现了!” “恐怕未必,别忘了,这里只是无忧集团名下的其中一个研究所,这里都有那么多个我,其他的研究所里只怕更多!” “呜、呜呜,父亲为什么要这样欺骗我们?” “哭什么哭,你简直是在丢我们的脸!” “呜、呜呜……太微……” “够了,别装可怜了!你离太微小姐远一点!” “嗤,装模作样,你以为太微会被你骗吗?” …… 停止战斗后,这些幸垣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也同时接受了别的“自己”,他们都认为自己是幸垣,并且同样承认别的复制体也是“幸垣”。 与孟觉的父亲不同,哪怕性格各异,但是幸垣们似乎拥有一样的认知,甚至是一样的感情……他们的情感似乎是共通的,无论是哪个幸垣,都会忍不住想要靠近王太微。 王太微不知道这是幸垣的特殊,还是她的特殊。 而从幸垣们的对话中,王太微也发现,幸垣们的一部分记忆,似乎也是共通的。 那被岳峤抓走的幸垣口中说出了“天选者”三个字,其他的幸垣都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这个名词,理解了它的意思,没有人提出异议,仿佛他们都明白这个词代表了什么……哪怕他们当中的大部分都是今天才刚刚“出生”。 他们似乎拥有一种“集体意志”……虽然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依旧是一种个体意志。 幸垣们关于探不探索分成了两派,并且激烈地吵了起来,可见即便是“同一个人”,也会因为同一件事而产生不同的意见,并且开始不停犹豫和左右摇摆。 而幸垣们将这样的左右摇摆具现化了。 但是王太微得找到岳峤,她需要知道赵阑的下落,而孟觉同样想要见到那个他从未见面的大伯。 王太微无视了幸垣们无意义的争执,按照他们吵架的速度,恐怕直到天黑,他们也吵不出一个结果。 而王太微一动,幸垣们便也跟着动了,只见幸垣们齐刷刷地朝王太微看来,一双双漆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无数触须一个接一个地朝王太微的方向蠕动爬行。 幸好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的王太微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了,所以她可以完全无视幸垣们那让人头皮发麻的注视,冷淡地说道:“跟上来。” 见到一部分幸垣忍不住抬起了脚步,想要跟着王太微走,一部分幸垣顿时皱起眉头,高傲又鄙夷地看着那些动脚的幸垣:“你们是狗吗?她叫你们走你们就走?” 一部分幸垣则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们:“你们懂不懂什么是欲拒还迎啊?那么主动又随便,难怪一直都靠近不了太微小姐!” 率先动脚的幸垣们则不爽地看着其他指责他们的幸垣:“有本事你们就别跟!” 接着便抬起胸膛,自豪又骄傲地走了。 “可笑,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有什么出息!”高傲的幸垣们对这些主动的家伙冷笑一声,随即便正大光明地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一部分阴郁的幸垣阴冷地环顾四周,对其他幸垣们说道:“别误会,我们只是想要杀死那个把我们当成玩具的男人,成为幸氏的主人。”说罢也跟了上去。 随着各式各样的幸垣们都走了,虽然从来没有感情经历但是自认为是感情高手的幸垣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带不动,真的带不动啊。” 随后,同样很快成为了前进的幸垣大部队成员。 …… 哪怕王太微以最快的速度通过地下裂开的通道来到了这里,但是依旧迟了一步。 岳峤,或者说群星会的人,似乎总是擅长与人玩捉迷藏的游戏,引诱他人跟在他们的身后,若即若离……岳峤是如此,赵阑也是一样。 这里是一片高大开阔的场地,岳峤的血肉散落在四处,彰显出大战后的狼藉,它们不停蠕动着,缓缓聚集在一起。 而在那些血肉的前方,则站着一个男人。 这男人看上去大约三四十岁,穿着昂贵的衣服,头上没有一丝白发,皮肤光滑白皙、柔嫩更甚婴儿……男人五官分明,面容俊雅,样貌与幸垣和孟觉都有一定程度的相似,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更加年轻,不像是拥有一个成年儿子的父亲。 与幸垣站在一起,不像是父子,更像是兄弟。 这就是幸垣的父亲,孟觉的伯父,幸氏的家主,无忧集团的掌权人,幸泊。 “站在那里干什么?”幸泊含笑看着他们,“还不快过来,我亲爱的儿子。” 随着幸垣们的到来,原本宽阔的场地顿时变得拥挤。 “父亲……”幸垣们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王太微注意到,幸垣们的神情很是割裂,有一种被最亲近信任的人背叛欺骗的痛苦,也有一种看着陌生人一般的冷酷无情。 反倒是孟觉脸上的神情更加直白——直白的怨恨与厌恶。 “第一次见面,我亲爱的侄子,”幸泊的目光看向孟觉,很快他就流露出遗憾的神色,“可惜,我本来是在更好的地方与你见面的。” “我还特地派了专机去阿度兰接你……然而你拒绝了我的邀请。” 原来在埃赫巴时出现的直升机,是无忧集□□来的。 闻言,孟觉却嗤笑一声,冷漠又讥嘲地说道:“但是我却很庆幸拒绝了你的邀请。” 他环视了一下周围的幸垣们,冷笑道:“不然我真怕有一天,突然就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幸泊却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遗憾地看着他:“看来见到了这一切,你还是没有醒悟……我原本以为你看到幸垣的经历之后,会理解我的做法……” “不过这也难免,毕竟你还是一个孩子,没有父母的教导,又在那样没有价值的环境里度过了二十七年,缺乏一定的教育,的确无法察觉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孟觉的神情变得更加阴郁,幸泊的话无疑戳到了他的敏感神经,更别提幸泊还提到了他的父母,于是他越发冷笑:“更深层次的东西?你是说让自己和自己打架吗?” 幸泊失望地摇了摇头,他望了一眼周围的幸垣们,又看向孟觉,有些遗憾地说道: “你难道还没有明白?” “你所见到的一切,正是千百年来无数人正在不断追寻的事情——” “永生。” 说到这两个词时,幸泊的声音里有一种压抑不住的狂热与兴奋。 “王小姐,”幸泊又将目光转向了王太微,“我想你应该会比我这些不争气的后辈更能理解我的意思吧?” 永生……这不是王太微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了,恶魔蠕虫的人也在追求着永生,哪怕他们将不再是人类。 王太微看着低着头、不再说话的幸垣们:“你说的永生,就是指不断发展自己的复制体吗?” “不错,”幸泊并不因此感到愧怍,他微笑着看向王太微,神情甚至有些自得,“你们这些天选者,不过是靠着世界的异变才得到了不死的力量,可是我们,却是完全凭借我们自己的能力,得到了人类渴求了千百年的不死与永生。” “我们永远年轻,永远被幸运眷顾,时间和生命只是我们手中的玩具,我们永远可以让人生重来,遗憾在我们的生命中并不存在。” 像是终于遇到了可以分享的人一样,他激奋地朝着他们介绍道:“早在五十年前,我们幸氏的克隆技术就已经变得成熟。” “并且,我们还掌握了记忆复制与转移技术,可以将相应的记忆复制转移给克隆出来的人,确保复制出来的人拥有和本体一样的认知……” 确保一样的认知?只怕是不同认知的人都被处理了吧! 而幸泊接下来的话也没有出王太微的预料。 只见幸泊露出可惜的神色,遗憾道:“不过这样的技术有一个缺点,那就是不是所有的自己都有足够的意志来接受永生……人类总是脆弱的,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所以我们只能用不同的记忆不断调试复制体的性格,直到出现一个愿意接受永生的自己……” “而在这之前,他们不会触及到幸氏这最核心的秘密。” “可惜,哪怕是幸氏的族人,他们的心灵也同样脆弱,包括幸垣……迎接永生的幸运不断地降临在他身上,可是每一次,他都没有接受永生降临的勇气。” 幸泊失望地看了一眼幸垣后,便不再望向他,只是柔和地看着孟觉:“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这并非什么诅咒,也非什么欺骗,而是幸运之神的眷顾,通向永生和不死的道途……” “你是幸氏的血脉,只要你加入我们,你同样可以得到这无与伦比的力量……” 幸泊一直在与孟觉对话,试图让孟觉成为他们的一员……至于幸垣,则完全被他给无视了。 ——毕竟,谁会对一个随时可以被替代的人投注感情呢? 反正对于新生的幸垣来说,他依旧会拥有一个严肃却慈爱的父亲。 “哈哈、哈哈哈……”而听到幸泊的这些话后,孟觉却突然笑了起来,越笑越是冰冷讥嘲,“永生?不死?你管这叫永生和不死?” “什么叫没有足够的意志来接受永生,试问,谁能有意志来接受自己不断被复制的事实?甚至连他自己都干脆只是一个复制品!” “你们幸氏,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虚伪。” 孟觉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幸垣,缓缓说道: “我曾经怨恨我的父亲抛弃我们,现在想想,原来我才是那个最幸运的人……” “如果当初我和母亲真的和他回了家,只怕现在的我,早就不再是真正的我了!” 第108章 “看来你还是无法明白。”幸泊失望地摇了摇头。 “不过这也难怪, 毕竟没有经历过死亡的人,的确无法意识到永生与不死的伟大……” 幸泊的身体突然从中间裂开,柔软的白色树芯从里面显现,随即迅速生长,化作深褐色的树干。 转瞬间,一株巨大的榕树就开始在原地生长,然后飞速长出树叶和枝干——以及那些四处飘扬的,几乎要将整个空间填满的根须! 幸泊同样被注入了巨榕树的基因! 而在这株巨大榕树的顶端,正长着一张人脸,依旧能分辨出幸泊的样子,人脸对孟觉无悲无喜地说道: “就让我来替你父亲执行, 这迟来已久的长辈责任吧!” 话音未落,无数深褐色的触须便如狂风骤雨般朝孟觉袭来。 ——当然, 这一回, 幸泊并没有忽视幸垣。 幸泊无疑想要杀死孟觉, 而杀死孟觉后,他们同样可以获得孟觉的基因, 并且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幸觉”。 无数触须朝着他们袭来,却被数量更多的榕树根须拦下。 数不清的幸垣出现在了幸泊的身后,将幸泊化作的榕树从根截断,密密麻麻的触须插入树干,就像是一根根贪婪的细管。 “父亲, ”所有幸垣的神情都变得冰冷,“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一个人,能够打得过我们所有人呢?” 幸泊没有说话,他化作的榕树身躯开始迅速枯萎,就像是被其他竞争者吸取了力量一般,很快就干枯得不成样子。 可是在榕树碎裂的刹那,有一扇门在他们的身后悄无声息地开启,和幸垣面容相似的年长男子从门中走来——他是另一个“幸泊”。 原来研究所更深层的地下,藏着的,是幸泊的复刻体! 一个又一个的幸泊从门里走来,一株又一株的榕树在这里生长。 这些复刻体的数量,甚至超过了幸垣! 原来这才是幸泊的依仗。 难怪幸泊对幸垣如此无视,因为他笃定幸垣们离不开这里。 但是幸泊忘记了,这里还有王太微——不,他没有忘。 只见地上的那些血肉们突然凝聚在了一起,迅速化成了一个血人,随后皮肤开始在这个血人上显现——是岳峤! 岳峤对王太微露出一个微笑,然后瞬间将脚下的大地撕裂,他从口袋中拿出什么东西迅速掷下,随后又立即化作无序的血肉,仿佛他的出现就是为了这一刻! 突如其来的轰鸣声充斥了王太微的耳膜,仿佛地下正有什么巨兽在咆哮——不,是那巨大的生物在生长! 有小楼般粗细的树干冲破了冰层,直直朝着寒冰弧顶倏忽而去,仿佛想要直指苍穹。 与之相比,幸泊化作的榕树简直就是幼年体! 但是王太微很快意识到,这巨大的有小楼般粗细的东西并不是树干,只是那株隐藏在地下不为人所见的巨榕树蔓延出来的一条根须。 随着轰鸣声越来越重,这植物的本体似乎也要咆哮着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大地开始崩塌,宛如地震一般向着周围蔓延…… ——但这里不是孤岛,不是寥无人烟的海洋一角,而是有着无数人居住的奥林科! “幸垣,快离开!”王太微跳跃在这巨榕树暴露出来的一角,她不明白,为什么在寒冷的塔莫尔地下,竟然也孕育着这样庞大的巨榕树……难道这就是无忧集团在孤岛上拿走的巨榕树样本? 他们竟然重新培育出了这样的怪物? ! 无忧集团是怎么做到的?这根本就不是现在的人类能够掌握的力量……难道这也与他们在塔莫尔的发现、或者说那种全新的清洁“能源”有关? “轰——”巨榕树继续在生长,大地的振幅也越来越大…… 上一次是幸垣牺牲了自己才镇压了巨榕树,那么这一次呢? 王太微看到这株巨大榕树从地下伸出来的枝干上,挂着很多衣服的碎片……而在更深处难以被光线照射到的地上,似乎还长着许多密密麻麻的人形树干……原来研究所里消失的那些人,是被巨榕树在瞬间拉走异化的。 而幸泊们则平静地看着这一幕,那些已经化作榕树巨人的幸泊们嘶吼着,朝着巨榕树冲去,随后主动与巨榕树融为一体…… “他们想要复制幸垣的路。”在巨榕树攻击下灰头土脸的孟觉突然说道。 是的,的确,这一幕与幸垣当时和巨榕树融合的场景十分相似。 “一定是群星会的人干的!”带着领带的幸垣躲过一根触须的进攻,面色不善地说道,“我道他为什么要挟持我进入地下,原来是为了见到幸泊… …恐怕他们之间已经达成了什么协议!” “在流星雨降临之前,幸氏的人就已经开始制造自己的克隆人……曾经也有我发现过事实,然而那个我很快就被毁灭,清理记忆后再塑造出一个新的我……”另一个幸垣也说道。 “在那时,除了基因以外,不同的克隆人和本体之间并没有太大的联系,幸氏的人会不断制造克隆人,试探他们对克隆人的态度,直到出现一个愿意接受永生 ,甚至乐于接受永生的家伙,以那家伙的记忆来塑造新的复制体……” “这样的人也被他们称为合格品。” “幸氏的人以为这是永生,但是事实上,每一个自己的死亡就是真正的死亡,至于那些重新制造出来的复制体,哪怕性格再相似,也始终是不同的人……” 听到这里,孟觉的神情变得更加阴郁,而幸垣则继续说道: “但是流星雨的降临改变了一切,它让幸氏想象中的永生有了成为现实的根基……” 巨大的触须猛地朝幸垣袭来,这个幸垣没有了说话的时间,但其他的幸垣却自然而然地续上了上一个幸垣的话,就像这些话刚刚出自他们的口中一样。 “事实上,你恐怕很难相信,一直待在营养仓里的我们,实际上并没有被注射过任何异化生物的基因。”左边正在围绕巨榕树攻击的幸垣开口道。 什么?刚刚吞噬了一根巨榕树触须的王太微,此刻是确确实实的惊讶了。 “不错,”右边的幸垣也说道,“我们的确没有被输入任何异化生物的基因……而我们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甚至同样被巨榕树异化,则与第一个被注射巨榕树基因的幸垣有关。” “当然,或许与你也有一定的关系。”另外一个活泼的幸垣补充道,“自从那个幸垣成为了你的眷属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成为了你的眷属。” 冷面的幸垣完全忽略了这句话,他冷淡对王太微说道:“我与巨榕树的相性太高了,而榕树本来就有单木成林的传统……我想这与榕树的特性有关。” “不过在第一个遇到你的幸垣沉睡之前,我们之间的联系并不密切,哪怕同样会有朝着榕树、并且不可逆转的异化过程,但是却相对独立,记忆和认知也很难互通……甚至连朝着巨榕树异化,也需要一个契机,否则可能会一直都作为普通人生活下去……” “无忧集团的人对我们身上的这种特殊情况很感兴趣,所以他们会引导新生的我们不断接受与巨榕树有关的东西,诱导我们异化,然后在我们彻底异化成榕树之前将我们杀死,重新开始实验——他们试图想要找到我们这些复制体之间的联系,获得这种相互异化的感染性,以此来获得人格上的感染,使每一个复制体都拥有一个统一的人格和意志,以此来达到他们理想中的永生。” 另一个幸垣也在此时开口道: “我登上珍珠号邮轮,并不是一场意外,只是他们也想不到,那艘邮轮上有其他秘社的人,使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然而幸氏同样没有想到的是,他们所苦苦追寻却毫无进展的统一意志,也在那次意外后有了预料之外的收获。” “经历过榕树岛之后,也许是因为有一个幸垣正在与巨榕树融合,我们也因此得到了巨榕树的一部分侵染能力……每一个新生的我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蒙昧期,只要开始异化,我就会产生与其他的我同样的认知,以及对我是幸垣的认可……哪怕我们性格不同,却会拥有同样的目标和意志。” “我的父亲们现在能如此团结,也是因为注射了从我身上提取的异化基因,”一个忧郁的幸垣看着不断与巨榕树融合的幸泊,有些郁郁寡欢地说道,“在这之前,没有一个幸氏的人会让自己的复制体们同时从营养仓中出来。” “显而易见,”最初开口的带着领带的幸垣冷冷地说道,“我的父亲想要复制我的路。” “因为这种意志上的侵染不仅是他想要的永生,同时也是强大与力量的证明。” 一个理智的幸垣也说道: “幸泊现在所依靠的只是我的基因,但这只是暂时的,一直注射我的异化基因只会有两种结果趋向,一种是将他异化成我,或者让他因为认知上的冲突而崩溃,另一种便是将这些异化力量代谢或者吞食,就像是异化者食用同类获取进化一样……但我的父亲显然不甘心如此,他想将这种异化力量固化为自己的能力,同时夺取巨榕树的力量。” “毕竟在人类当中,只有天选者才拥有成神的能力……但是非人类呢?” “榕树可以分出无数气生根,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孟觉、幸泊,以及许许多多被巨榕树异化的人,都是它的分身。” “我们拥有相对独立的意志,同样可以信仰自己……这难道不正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眷属?” “如果巨榕树将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异化成了它的分身,让所有的分身都信仰它自己……这,不同样是一种成神的途径吗?” 的确……王太微想道,巨榕树,的确拥有一种接近完人般可怕的侵染能力,而幸垣说的话,也未必不可能成为现实。 异化所眷属的,未必只有人类。 ——当然,前提是,巨榕树能够一直保持自己的意志,而不成为其他生灵的眷属。 “不错,没想到你也能想到这一点,”巨榕树从地上伸展出来的树干上,一张张人脸笑了起来——它们正属于主动融入巨榕树的“幸泊”。 “看来这个性格的你,才是幸垣该有的样子,”幸泊们笑着说道,“放心,我的好儿子,等你们死去之后,我会以你为模板……” “——重新塑造出新的你。” 第109章 “轰——” 宛如地龙翻身一般, 巨大的榕树似乎厌恶了冰冷大地的束缚,无数小楼大小的根须从地下涌现,而它暴露在外的树干部位也越来越多, 茂盛的枝叶直直冲向顶端, 仿佛要冲破黑暗刺向阳光…… “轰——” 幸垣们开始出现了伤亡。 “该死!”一个幸垣大骂了一声,突然做出了一个预料之外的举动,他如同他的父亲们一样,不管不顾地朝着巨榕树冲去,似乎想要与之融合—— 然而他失败了。 比他更快的是巨榕树的根须,一根细小又隐蔽的触须刺破了他的身体,然后将他的身体层层缠绕,碾碎成供养榕树的肥料。 巨榕树身上的人脸开始大笑了起来:“你以为我会给你这个机会吗?” “让你和巨榕树融合,好压制我和它的意志?或者像是在那座孤岛时一样,将我们一起埋葬、同归于尽?” “此刻才发现它的你, 如何能与一直用身体供养它的我相比!” 话音刚落,更多的黑褐色触须都朝着幸垣涌去。 而巨榕树身上的那一只只眼睛也变得冷漠: “既然你这么忤逆,那我也不用再忌讳什么了……” “你放心,我会摧毁你的所有复制体,这里便将是你苦苦追寻已久的葬身之地,我会按照你过去的意愿,让你获得永恒的平静。” “我的儿子,从此之后, 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幸垣。” “哈、哈哈!”无数个幸垣死去,剩下的幸垣却都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个按照我的意愿!你无非只是害怕, 害怕早就与巨榕树本体开始融合的我, 能够压过你的意志罢了!” “你害怕我成为真正的榕树!” 幸垣冷笑道:“恐怕在你的心里,我早就已经是你必须要铲除的对象了吧?” “孟觉说的没错,你们果然够虚伪,明明是为了争夺力量才不愿再让我复生,还要说什么满足我的愿意……真是可笑!” “现在你还有什么必要再谈父子?你难道真的会把一堆复制体当成你真正的儿子吗?不,或许那个会把我们当成真正儿子的幸泊,也早就已经死了吧! ” 幸泊不再与幸垣争辩,只有越来越多的触须无情地朝他杀来。 “轰——” 大地开始剧烈地震动,奥林科的居民们惊慌地走出冰屋,却只看到满天四散的白雪——地上的白雪竟然因为猛烈震动的大地,开始疯狂飘扬到天空,仿佛江水倒灌,地心引力在此刻竟然如同失去作用一般,完全没有了牵引! ——然而紧接着,这些冰雪却以更加迅猛的速度,朝大地疾驰而来! 初时的风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但更大的风暴却已经在此刻孕育! 人们站在屋外,呆呆地看着这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不知是谁在此时尖叫道:“雪崩、是雪崩!” 如此荒谬的话若是在平时一定会被人嘲笑,奥林科虽然在雪域中,但是周围都是平原,根本没有雪山,坡度平缓,怎么可能会出现雪崩?会出现雪崩的雪山在塔莫尔的另一侧,离奥林科距离遥远,就算是再大的雪崩,也崩不到这里来! 然而眼前这不符合常理的一幕已经出现在了人们面前,以至于人们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铺天盖地的白雪就已经飞快地朝他们涌来! “回冰屋!快回冰屋!”人们尖叫道。 “不,不行,这不仅是雪崩,还是地震!” “轰隆隆——” 犹豫的人们在下一瞬被流雪冲走,像是被洪水席卷而去,连尖叫都发不出便被厚雪掩住口鼻,激不起半点水花。 躲进屋里的人有些连屋带人被雪冲走,有些则幸运地待在了原地,却被厚重刺骨的冰雪掩埋,在低温低氧的环境中昏迷了意识,伴随着不断震动的大地坠入了更深层的黑暗…… 然而大地的震动还未停止,冰雪也如洪水般继续席卷着一切。 身处洪流中的人们无法看到这一切,就像沙盘中的蚂蚁看不见大地的全貌。 然而安特罗却能清晰地看到这一切的起始与来源。 只见原本平缓的雪原突然有了起伏,伴随着大地的震动,翠绿的枝条像是魔法一样在一片雪白中冒出了一个点……但是很快,魔法就变成了灾难。 随着大地上出现的枝条越来越多,地面的震动也越来越大,而奥林科的地形,也有了人们完全无法预料的铺天盖地的改变! “轰——” 雪原在悲鸣,它的眼泪化作白色的洪流,欲将它身体上的一切都归于寂静。 一座白色的山丘在平缓的地面上渐渐升起,很快就变成了一座雪峰,翠绿的枝条在山峰下不断生长,渐渐的,树身也开始在天空下显现。 ——这是一株巨大的榕树,几乎像是神话里才会出现的树木。 而在这巨榕树的顶端,甚至还有数只属于人的眼! 伴随着巨榕树的出现,黑褐色的根须也同样如蝗虫般疯狂地涌向地面,那漆黑扭曲的颜色与结构,宛如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魔的触手,充斥着不祥的气息。 然而这一幕注定不为人所见,因为这里的人们已经完全被流动的冰雪给冲刷走了,就算没有被冲走的,也被深深掩埋在了雪下。 然而这些流动的冰雪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不断攀升的雪峰和巨树也同样如此。 只见巨树生长一寸,这雪峰便升高一层,仿佛这雪峰是被这巨树硬生生挤出来的一样。 城市里的人们嚎叫着、奔跑着,却跑不过这瞬息而至的冰雪洪流和突如其来的大地裂缝,一座座凝聚着塔莫尔人劳动与智慧的美丽冰屋,在这宛如天崩地裂的巨大灾难下迅速分崩离析、继而化为乌有。 “妈妈、哇——妈妈——” “救命、谁来救救我!” “这是神罚,这一定是神罚!” 塔莫尔人不理解他们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灾难,不符合常理的雪崩与几百年也不得一见的地震几乎像是神灵对他们的惩罚。 但无论人们是哭嚎还是恳求,他们依旧躲不过这席卷了整座城市的大地之灾。 也有人想要自救,然而在下一个瞬间就迅速被冰雪淹没,再也看不到影子。 “哇——妈妈,哇——妈妈……” 突然天空中又聚集起了风暴,宛如海洋上常见的龙吸水一样,地上的冰雪纷纷被席卷起来,连这些正在奔驰的冰雪洪流也受到了影响,白色的雪花从白色的洪水中分离,一直飞扬到天幕中……苍穹之上,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生灵在牵引着大地。 “妈妈——哇,妈妈——” 年幼的孩子找不到他的母亲,然而他的注意力却被眼前的一幕吸引,眼泪在眼眶中要流不流……那些白色的“洪水”仿佛被什么东西搅动一样,开始缓缓改变了前进的方向,甚至开始回流,形成一个巨大的白色漩涡…… ——是风,是风牵引了冰雪! “那是什么!”有幸存者突然尖叫起来。 “是神!是冰雪之神!” 只见苍穹之上,被冰雪覆盖的云层中,有一双巨大的白色羽翼若隐若现。 “是天使!是天的使者来拯救我们了!” “那一定是风暴之神,是风暴之神饶恕了我们的罪孽!” 普通人看不清云层中的生物,但是隐藏在奥林科的异化者们却看得更清楚,但即便是他们,也为这种如神似魔的场景怔立当场。 “上帝啊,这是我们能拥有的力量吗?” “如此强大的能力……难道是天选者?” “不可能!天选者虽然强大,却有极大的局限,绝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 “确实,天选者都是战五渣,也就是靠着眷属唬人了。” “还好我的进化方向不是羽类,不然有这样的羽类异化者,迟早是个被吃的命……” “等等,那家伙,不会就是那个到处搞破坏搞得各大组织天怨人怒的异化者吧?” “幸好我们组织跑得快,没有和他对上……” “轰隆隆——” 冰雪开始回旋倒流,与继续冲击而来的冰雪撞击在一起,爆发出剧烈的轰鸣声。 然而苍穹上的安特罗却没有笑意,神情依旧冷肃而凛冽。 因为即便他成功阻止了这一方位流动的冰雪,但是雪崩,却是朝着四面八方奔驰而去……更何况,这场灾难不仅有疾迅猛烈的寒冰洪流,还有令雪原不断分裂的大地之震…… “轰隆隆——” 地下深处,巨榕树依旧在继续生长,像是一条庞大的树龙想要从囚笼中跃起……鳞皴如甲的树干看不到尾,仿佛永无尽头。 “哇哇哇——哇哇哇——” “救命——救救我们——” “神灵啊,来救救我们吧……” 王太微突然感到头痛欲裂,她耳边仿佛回响起了无数人的哀嚎…… 赵阑、赵阑!这就是你想要做的事吗? 让我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在我面前发生!甚至这一切还有我的推动……如果我没有带着孟觉来到这里、如果我没有找到幸垣…… 不,那这一切也迟早会发生! 不能让这株榕树继续生长下去了!王太微强忍着疼痛想道。 无数漆黑的发丝宛如蛛网一般刺向巨榕树的树干,它们轻而易举地刺入了其中,像是刺破了一团柔软的棉花,然而让王太微惊讶的是,她无法找到任何可供她异化的部位…… 仿佛她见到的榕树只是一个空壳,没有灵魂。 这怎么可能? 而当她的发丝探入巨榕树核心的刹那,有一团血肉猛地朝她袭来…… 第110章 那团血肉就像是闪电一样迅速融入王太微的身体,随后开始疯狂地繁殖蔓延。 王太微似乎听到了一声尖叫——那是她的身体在尖叫! 这是什么? ! 下一瞬,王太微陡然感到一阵从骨髓里传来的刺痛和直直冲向大脑的疯狂冲击! 无数混乱疯狂的情绪猛地刺入了她的脑海——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 ! 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想吃! ! ! 那团冲入了她身体的血肉就像是病毒一样开始不断复制繁衍,而她的身体也尖叫着开始了反抗,她的身体开始扭曲,那些属于她和不属于她的血肉就像是活过来一样,以她的骨骼为战场,开始不停地相互攻击。 “太微!”幸垣们惊慌地大叫着,眼睁睁地看着王太微的皮肤下长出无数隆起的活物,就像是一条条钻入她皮肤内的蛇,不断地在她的身上游走,甚至互相吞噬和撕咬……而她的青筋也开始膨胀暴起,在苍白的皮肤上纹绘出血红色的脉络,甚至像是活着一样不停跳动…… “喂, 王太微!”连孟觉也慌乱地跑到了她的身边, 却被无数漆黑的长发狠狠地甩飞到了一旁。 孟觉对上了王太微的视线,顿时心中一窒,因为眼前人漆黑一片的眼眸中,充斥着他从未见过的混乱和疯狂,还有仿佛永远不会满足的嗜血和贪婪——就像是毫无理智的野兽一样。 “王太微……” 比起她身上的异变更加让人惊恐的——是发生在她精神中的异变! 然而敌人却不会因为他们此时的突变而停下脚步。 “轰隆隆——” “轰隆隆——” 巨大的榕树依旧在生长, 广袤的雪原依旧在分裂, 这样的震动甚至传到了更远的地方…… “救命……” “谁来救救我们……” “呜呜呜,妈妈……” 有人在大地的裂缝中坠落,有人被倒灌的积雪掩埋在黑暗之下,也有人随着这白色的洪流瞬息而去,在极致的冰寒下停止了呼吸。 这里是星球之巅,世界之柱,整个世界最靠近星空的地方,而地壳的变动往往不是单一的变动,于是发生在奥林科的地震逐渐向整个塔莫尔蔓延,而塔莫尔的地震又逐渐向其他地方蔓延。 世界上最高的地方,也蕴藏着世界上最多的雪,但是现在,这些亘古不变、千年未动的雪,随着地震的发生和蔓延,却开始像被什么东西撬动一样,慢慢的、慢慢的,开始往地势更低的地方滑动,在重力和惯性的作用下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片又一片更大的白色洪流,甚至在离开这寒冷冰冻的雪原后,逐渐开始融化…… 安特罗终究不是神灵,即便他庇佑了一部分奥林科的居民,却也拯救不了整个奥林科,更别提是整个塔莫尔。扑面而来的雪花掩盖了他的身影,哪怕安特罗的羽翼是如此巨大,但在覆盖了整个奥林科的冰雪洪流面前,却渺小得不值一提……他只能在天空中扇动着羽翼,看着这座巨峰在榕树的挤压下生长,看着白色的洪流像是洪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向下游。 与席卷了整个奥林科的灾难相比,似乎任何个人的力量都只是螳臂当车。 然而他的表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望向那巨榕树出现的地下,眼中流露出一丝忧虑…… …… “也许我们应该离开这里了……”幸存的异化者中,有人小声地说道——任何人都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惊恐和畏惧。 “这不是我们能够匹敌的力量,哪怕雪原深处藏着流淌的黄金,恐怕也不是我们能够得到的东西……” 他们看着远处仍旧在不断生长的巨榕树,还有被它挤压出的高峰和依旧在源源不断长出触须的深渊,从心中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渺小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们仿佛能听到巨榕树上的人脸嘲笑的声音,似乎在欢迎人们来到地狱。 “真是懦夫!”有人不屑地说道,“你们知道,那里藏着的不是黄金,而是能够让我们得到力量的宝藏!” 他的语气变得狂热:“也许有朝一日,我们也能得到这种宛如神魔的力量!可以无视所有异化者!” “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与其他异化者相反,一部分异化者见到这宛如末世的场景,心中反而涌起了野心和贪婪的渴望。 “只要我们能够——”谁料他话还没说完,一根庞大的触须仿佛幽灵般在他的身后出现,瞬息间就将他拖走。 “什么?!”原本看着普通人死去还带着些高高在上和事不关己的异化者们瞬间一惊,但是没有等他们反应过来,所有人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仿佛在一瞬间就被人抹去了一样。 这不可能!这不应该! 按照不同途径互斥和排异的规则,就算是异化植物和异化动物也不能毫无顾忌地吞噬其他途径的异化者! 然而直到这些异化者彻底陷入黑暗,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也会像普通人一样,成为巨榕树攻击的对象…… 他们的身体被垂挂在树上,双目紧闭,脑袋下垂,从脊椎处生长出一根坚硬的触须,与巨大的榕树相连,就像是一株榕树上一个个特别的气生根……他们皮肤开始变得粗糙,颜色也开始转变,身体上还保留着一些其他动物的器官,似乎依旧在挣扎……却在庞大的榕树掌控下激不出一滴水花。 “只要这样,我们就能够像完人一样,拥有成为神灵的机会、获得登上那艘渡世之舟的船票了吧?”榕树上,一张年轻的脸激动地说道。 “只要我们也能够异化这些进化不完全的家伙、这些半人!” 谁料下一秒,这个年轻的面孔很快被周围的人脸撕咬,年轻的“幸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不断发出痛苦的嚎叫,却完全不被其它拥有和他相同面容的人脸所怜悯,最后这个年轻的人脸,很快就消失在了他原本所在的地方。 “完人、半人?只有进化乐章的人才会这么说,看来这个我已经受到了进化乐章那群家伙的影响。” “这些秘社,还有那些天选者、外神的眷属,果然是防不胜防。” “不过没关系,”另一个年轻的人脸沉静地说道,“我们已经获得了群星会的帮助,分离出最本质的灵魂,只要我们将它藏好,无论是外神的眷属还是其他亵神者,都无法彻底异化我们,他们能够异化的,只是分身罢了,只要将被异化的分身杀死,真正的本我依旧不受影响……” 谁料这个人脸话音刚落,又被其他人脸分食杀死了。 “亵神者?这是外神眷属的叫法,看来这个我也受到了外神的影响。”一个年迈的人脸用苍老的声音说道。 “没错,”另一个中年的人脸说道,“虽然外神无法降临,但是祂们的眷属却可以借助仪式和圣物影响我们,切记,一定要及时杀死被外神异化的分身,那些外神施加的影响比天选者更加诡秘难缠。” 苍老的声音继续响道:“继续压制这些异化者的意志,将他们变成我们的分身,这是我们成神之路的关键——以我们的群体意志,压制他们的个体意志,以榕树的异化力量,压制他们体内的其他力量。” “只有那些卑微的,毫无能力和魄力、也没有智慧的贱民,才会遵从所谓的规则,”似乎是在压制过程中看到了什么,一个人脸嗤笑道,“真正的强者,根本不需要受到规则的限制。”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是在群星会的人到来之前,为了避免遭致混乱和崩溃,得到了各种失败实验样本的幸泊们,却没有将任何一个不同途径的异化者和异化生物纳入自己的身体…… “但是群星会的人为什么要这么帮我们……”一个嘶哑的声音说道,“难道真的就像他们说的,他们是这个世界的拯救者,想要让更多有价值的人登上那艘渡世之舟,所以才给了我们船票?” “想那么多干什么?”一个暴躁的人脸冷笑道,“管他们是怎么想的?” “只要我们能够得到超越一切的力量、成为这个世界的神灵,不管他们有什么筹划,终究只是蝼蚁的妄想罢了!” 这也是幸泊们愿意接受群星会帮忙的原因,群星会教他们的分离本我的方式,可以让他们避免被其他天选者异化,虽然目的不明,但的确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好处……当然,他们肯定抵抗不了外神的力量,但是谁让现在是世界异化的初期?外神根本进不来。就算群星会的祭祀会让外神侵染这个世界的速度加快,但离祂们进入这个世界,还远着很呢! 更何况,群星会的人祭祀也是为了成神,是为了成为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捕食者,而不是为了成为外神的食物……自然知道把握这其中的平衡。 外神对世界的侵染越严重,世界为了对抗这种外界的侵染,本身的异化也会更快,对世界内生灵的“扶持”程度也会更大。 只要他们能够在外神的本体彻底降临前,或者外神的力量彻底降临前获取神位,他们就完成了从食物到捕食者的转化,再也不用担心被其他神灵异化。 到那时,就算群星会想利用他们,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 幸泊们是商人,而这个生意带来的收益,已经远远超过了它带来的风险。 “而如果我们失败了,”一个人脸笑了笑,“那么又何必在意群星会要利用我们做什么呢?” 不成功,便成仁。 “但是……那些天选者……”一个人脸看起来有些犹豫,因为幸垣的例子还在他们面前。 当初那个在榕树岛上的幸垣成为王太微的眷属后,其他从营养仓中走出来的复制体,似乎都对王太微抱有特殊的情感…… 他们这种铲除分身的方式,真的能让他们不受到其他生灵的异化吗? “放心,只要我们的本我不受影响,其他分身受到的异化不会牵连到本我,”一个人脸沉静地说道,“那个幸垣只是一个意外而已……他与那株巨榕树融合,拥有了对方庞大的精神力量,压过了其他复制体,成为了本我,所以才会影响到其他的幸垣。” “他成为了所有幸垣的灵魂和本体。” “但是我们不一样!”人脸的语气冷静中又带着不易察觉的疯狂,“我们的本我在抽离前是干净的,绝不会发生和幸垣一样的情况!” 希望如此吧……那个看起来有些优柔寡断的幸泊想道。 “吞噬他们的灵魂、占领他们的身体!”随着一个幸泊的声音响起,其他人脸们纷纷开始动作,而那些像是特殊气生根一样、脊柱连着榕树枝干的异化者们,头也变得越来越低垂,身上那些还在挣扎的其他异化器官,挣扎的频率也变得越来越慢…… 至于地下研究所中正在与他们对抗的幸垣们,则被人脸们完全无视了。 即便有幸垣终于突破包围融入了巨榕树的树干,但却成为了对方的养分,根本无从与之对抗…… 而在研究所外,远离那株巨榕树的地方,却有两个人在对峙。 白色的洪流在他们的身侧翻滚,却被他们无视,周围的人们早已在这场席卷了这个奥林科的灾难中丧生,哭嚎和哀求消失殆尽,而这也无法让他们动容。 “真是让人惊讶。”岳峤咧开嘴,露出猩红的口齿,一块块被分割出的碎肉在地上不停蠕动着,似乎想要重新回到他的躯体,然而已经有新的皮肤在那些白骨上面生长。 “我以为你会随便糊弄下就放我离开——就像是之前那样。” “摸鱼和放水也是有限度的,”而邝灵台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奈,“没有办法,我可不想被人一直厌恶下去啊。” 岳峤饶有兴味地看向他:“所以你已经接受了吗?接受自己重新变成别人的宠物?” “我记得你小时候花了很长时间才从马戏团里的笼子里逃脱,怎么?现在你想要主动走进崭新的笼子吗?” “还有这些让人观赏的花……哈哈,我可不是故意要笑的,我只是忍不住……怎么说呢,难怪人家都说小时候的经历会影响人的一生呢……” “原来你潜意识里,还是想被人观赏啊,就像是在马戏团的笼子里表演一样……” “这是你唯一想到的被人喜爱的方式了吧?哈哈哈!” 回应他的是如巨蟒一般翠绿却森寒的藤蔓,无数细小的藤蔓缠绕在一起,化作十几条吐着毒液的巨大蟒蛇。 “你的嘴巴可真是难听,我有点后悔当时放过你了。”邝灵台脸上依旧带着笑,声音却变得阴冷起来,“我只是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罢了。” “所以,看在我之前放水的份上,你也放下水,乖乖让我摘走你的头颅吧!” “这可不是能够放水的事情。”岳峤纵身一跃,远离邝灵台,但那些藤蔓却像是死死盯住猎物的碧蟒一般倏忽而至。 而岳峤却哈哈大笑道:“你与其遵守王太微的命令在这里阻拦我,为什么不进去看看王太微现在怎么样了呢?” “真可怜啊,重新钻进笼子找到观赏者的宠物,说不定很快就又要被人抛弃了!” 邝灵台猛地看向巨榕树所在的地方。 而在雪原深处,在那少有人及的无人地带,有巨大的生灵被死死地钉在冰层中,随着大地的震动、冰层的分裂,它似乎是想要脱困,然而密密麻麻的特殊束缚带将它层层捆绑,多如繁星又遍布各处的特殊“钉子”也令它无从逃离,更别提,它周围还有银白色的特制墙壁,像是“铁盒”一样将它密不透风地关在里面,不给它一丝逃离的机会。 它就像是笼中的困兽,在这无人到达的地方发出无声的哀嚎,却被身后的生灵完全无视,用特制的工具在它的身上切割,紧接着,透明的液态能源就从它的身体中流下,最后流淌进一个个漆黑反光的罐子中。 它看起来显然有些萎靡,因为它已经失去了太多的液体——被身后的人吞噬了太多。 虽然它没有眼睛,但是它能够感受到其他生物的气息,至少这些突然出现的人,和以前不停给它“抽血”的家伙,是完全不同的族类——这些新来的人显然更贪婪,更冷血。 它甚至开始怀念起那些捕捉了它的家伙们了。 而此刻,那个正在给它“抽血”的人却突然动作一停,抬起头,望向震动传来的方向。 110-117 第111章 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显然感受到身侧的人气压似乎变低了许多。 地壳的变动从遥远处传来,而随着这震动和雪崩一同而来的,还有远处那深埋在地下的气息……它能够感觉到,那种气息很熟悉,就像是曾经捕捉了它的那群族群,却比之更加深邃庞大。 此时, 有另一个人从“箱子”外走来。 它依稀记得这个人, 以前只有一条“腿”,但是现在, 对方却长出了两条“腿”。 而这一切的变化都在它的“血液”被对方吞噬后。 “她有危险。”来人说道。 “不, 她不会有危险。”那人又恢复了原先的动作, 他抽出一管透明的液体,继续换了下一管。 新进来的人似乎有些焦躁, 瞳孔边缘的蓝色更加明显, 指甲也变得尖锐而漆黑:“我要去见她。” “这当然可以, ”抽血的人说道,“我从来不限制你的自由。” “不过你要知道, 每个人的成长都基于他们自身, 而被外界强行打破外壳之后, 内里孕育出的只会是孱弱的幼崽。” “但是她不是幼崽, 需要被打破的外壳也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外界强行赋予的压力。”他冷冷地说道。 “你太心软了。”那人叹息道, 手中又换了下一管。 它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但是它没有眼睛,也没有泪腺,只能被各种“钉子”钉着、被各种束缚带捆绑着,任由自己透明的“血液”被一管一管抽走,因为没有嘴巴,它也哭不出来,只能发出无声的哀嚎。 人类是听不到这样的声音的,非人类也是一样。 于是它只能在这片广袤却空旷的大地上,发出孤寂的嚎叫,在它失去所有同胞的亿万年之后。 若是这巨大的生灵如同巨榕树一样,从幽深的地下爬到阳光之下,那么人们便会发现,这巨大生物的躯干,几乎已经占据了十分之一的雪原,几乎是两座高峰连起来的长度! 而这生物也长得极为奇怪,它没有手也没有脚,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至于耳朵、鼻子、内脏、骨骼等等,包括脑子,也是一个皆无……而且浑身透明,里面的器官一览无遗。 硬要说,倒是有些像草履虫。 当然,比草履虫要细长得多,也庞大得多。 ——这是一个从亿万年前存活下来,在数亿年未化的冰雪深处沉眠,却因为世界的异变而苏醒,甚至拥有了超乎常理的庞大身躯的单细胞生物! 虽然听起来难以置信,但这就是事实,有时候,古老细胞的生命力甚至更甚于当代的生物,既然现在的多细胞生物能得到进化,那为什么古老的单细胞就不行? 不过这样的例子终究少见,哪怕是无忧集团,也只见过这一个例子。 而这只幸运的单细胞生物,不仅仅是研究员笔记中“令人惊叹”的发现、无忧集团口中的新能源,也是被嗅到了味而赶来的异化者们觊觎的“无色黄金”和力量源泉。 然而此刻,这股力量源泉的主人,却只能被压在冰雪深处,开始一管又一管的抽血…… 而在这庞大“铁盒”的外面,还守卫着一个又一个人,他们都拥有相似的面孔,如果周廷尉在此,大概会怀疑自己多了许多兄弟…… …… “太微!” “太微!” “我好饿啊,太微!”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无数人疯狂的呐喊和对血肉的渴望充斥了王太微的脑海,她从来没有感觉到自己如此饥饿,就像是重新回到了那艘邮轮上、回到了那个狭窄密封的房间、回到那半年暗无天日的生活中。 好饿好饿好饿好饿好饿…… 那团血肉并非什么特殊的东西,仅仅是数个完人血肉的凝结体罢了。 “太微,我好饿啊,我好饿——” “太微,好痛苦,我好痛苦,给我血肉、给我血肉!” “太微,我只是想要吃东西,让我进食、让我进食!” 无数个熟悉或不熟悉的人在王太微的耳边叫嚣,疯狂地攻击着王太微的精神,似乎要用自己的欲望本能覆盖王太微的理智。 好饿好饿好饿—— 而这对血肉的贪婪渴求甚至并非出于恶意,而是出于对食物的渴望和饥饿的恐惧,是它们生存的本能,是野兽生存的本能。 “闭嘴!都给我闭嘴!”王太微在黑暗的地下大喊道,无数漆黑的头发在她周围猛地爆发,刺穿了厚重的触须和坚硬的墙壁。 “珍珠号”邮轮上,周昌翡看到王太微撕咬他时,曾经流露过惊恐的神色,甚至称呼她为疯子……现在王太微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原来如果完人们之间互相吞噬,那么,他们就会成为一团永远渴求血肉的意志聚合体,甚至比那团坠入深海的意志聚合体更加可怕——因为,他们甚至保持着理智! 他们居然保持着理智! 王太微:“闭嘴!” 她的皮肤上开始浮现出不属于她的人脸,甚至咆哮着想要生长,而她的血肉也同样蠕动着,似乎想要将这些来自外界的异物剥离。 有人开始在她的脑海中哈哈大笑,王太微认得这个声音,是高鸿煊,他们天文社中的一员,曾经是一个和她一样内敛的男生。 “王太微,你放弃吧,你剥离不了我们,我们不是周昌翡,我们早已接受了混乱,我们早已与混乱融为一体!” “成为我们吧!加入我们吧!与我们融为一体——” “我们将一同成为这个世界的执掌者!” “哈哈哈哈哈——” “太微,我好饿啊……” “我好饿啊……” 赵阑、赵阑!这就是你的目的吗?让我和你们融为一体! 然而王太微很快发现,在这团血肉中,没有赵阑。 精神与精神之间的交锋让他们的记忆相互交织,王太微仿佛明白了什么,她手中的指甲猛地伸长,如刀锋般割破自己的腹部,将那一条条涌动的血肉之蛇死死攥紧,然后一个个连根拔起。 “王太微,你摆脱不了的,你永远也摆脱不了的。”哪怕被王太微攥在手里,高鸿煊也依旧在狂笑,而在他的狂笑声中,却有另一个人的哭声,是柴梦竹,她同样曾经是天文社的成员,和高鸿煊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明明相互暗恋却没有人敢鼓起勇气……赵阑曾经对王太微说起,如果在观看流星雨之后,高鸿煊还没有向柴梦竹告白,那么柴梦竹就打算向高鸿煊告白了——因为她不想要拥有遗憾。 “太微,我好饿啊、我好饿啊……为什么会这么饿……”它对王太微哭诉道。 然而王太微的脑海中,却闪过了一个画面,长着一男一女两个人头的怪物站在城市的废墟上,男的在狂笑,女的在哭泣,他们的身躯像是两个人被强行拼凑成,连肩膀都是一高一矮,然而一粗一细的两只手臂上却全部沾满了鲜血,远处是连绵的火光和布满灰尘的废墟,王太微甚至能听到人们的哭嚎,甚至能感受到它们当时餍足的心情…… 王太微又抓住了一条血肉之蛇,这是一对情侣,他们曾经在观看流星雨的那座孤山上吵过架……然而王太微脑海中的画面又换了一幅,那是在一个装修温馨的房子里,两家人正在其乐融融地谈论婚嫁,可是当情侣中的女孩从房间里走出来后,下一秒,被悬挂在墙壁上的全家福就被血溅了一身,然而那个女孩渐渐变成了男孩的样貌,走向了倒在地上惊恐的,却还没有彻底咽气的亲人…… 一条又一条的血肉之蛇被王太微连根拔起,却又有一条又一条更加细微的血肉之蛇在她的体内生成,王太微几近自虐一般不停剥离着自己体内不属于自己的血肉,仿佛这样能将她脑海中的画面驱逐出去、将她心中残留的餍足感驱逐出去…… 死者残留的痛苦不甘和凶手残留的快乐满足在她的精神中不停冲击…… “哈哈哈,哈哈哈,难怪、难怪赵阑让我们来这里!” “难怪它们都说你是特殊的……” “真可笑啊,你居然会共情食物?你竟然会共情食物!” “看到这样的画面,感受到这样快乐满足的情绪,你居然会产生根本就不存在的悲伤……哈哈哈,太可笑了!” “呜呜呜,太微,我好饿、我好饿……” “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让我们进食!!!” 新的血肉之蛇在王太微的身体里咆哮,但是随着王太微自虐般的无情抽离,这些血肉对她的影响有所削减……像是察觉到王太微的理智在恢复,不断生长的巨榕树轰鸣着将巨大的触须袭向她,那些被剥离出来的血肉之蛇也蠕动着在朝她靠近!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幸垣们一部分冲向王太微,一部分冲向了巨榕树。 他们曾经想复刻榕树岛上的经历,用自我封印巨榕树,然而不知道是因为幸泊已经先他们一步与巨榕树融合,还是出于其他原因,他们根本无法掌控巨榕树的意志,靠近它只会被它吞噬。 “为什么会这样?”是谁在掌握着这株巨榕树的躯体?是幸泊们吗?那么巨榕树本体的意志又去了哪里? 还是说一开始,幸泊们就没有给这株榕树生出意志的机会? 为什么他们毫无一争之力?明明在榕树岛上,他们都能与最初那株巨榕树的意志斗争,现在却完全无法与幸泊们抗衡…… “轰隆隆——”巨榕树依旧在生长、大地依旧在咆哮……哪怕是幸垣们也知道,再这样下去,这场灾难涉及的绝不仅是一国一地……如果太微清醒了,她一定会……很难过的吧…… “让我试一试吧。”一旁伤痕累累的孟觉突然说道。 “你?”幸垣们惊讶地看着他。 孟觉注视着王太微对幸垣说道:“别误会,我只是单纯因为找不到活着的价值了而已,可不是什么自我牺牲。” “你被它吞噬,或许是因为幸垣曾经与另一个巨榕树融合,同样成为了巨榕树,而众所周知,榕树是一种极为霸道的植物,在一个区域,往往只有一株榕树和它的气生根,因此被称作单木成林,而其他榕树只会被它汲取走养分……” “我也是榕树的异化者,可以说,我也是榕树的分身,并且我没有和任何榕树的核心融合,说不准会被它当成它的一部分,允许靠近……” “但是你没有复制体,无法重生。”一个幸垣冰冷说道。 孟觉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现在你们也把复制体当做是重生了吗?” “对我来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他是独一无二的……这一点,难得她说的对。”孟觉望向不断撕扯着血肉,又不断阻止他们靠近的王太微,对幸垣说道,“反正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必须报仇的目标了。” “曾经我将对父亲的复仇作为我人生的唯一价值,甚至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但是现在,这唯一的价值已经消失了。” “虽然我依旧觉得她太天真了,但是,”看着王太微在理智与疯狂间挣扎的眼眸,孟觉的声音冷了下去,“果然还是无法放过将她变成这样样子的家伙!” 孟觉的语气陡然变得激烈,甚至有些咬牙切齿,仿佛对方的每一个伤害自己的动作都在牵扯着他的心脏。 他令自己强行扭开头,不去看王太微的模样,他对幸垣冷冷地说道:“那团血肉藏在这榕树内部,也许这榕树里面还藏着什么东西,我得进去看一看,更何况,巨榕树的存在无法令她安心分离身体里的异物……” “无论我是成功还是失败,”孟觉停顿了一下,声音难得带上了恳求,“我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照看她。” “不用你说,我都会这么做。”幸垣们冷冷地说道。 于是孟觉不再犹豫,他最后看了王太微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巨榕树。 无数触须们朝他涌来,却被幸垣们阻挡。 巨榕树上的人脸们冷眼旁观,显然并不觉得孟觉能做什么,只是继续操控着地面上的根须,捕捉着奥林科内的异化者们。 在幸垣们的帮助下,孟觉顺利地靠近了巨榕树的躯干,而最让他惊讶的是,他真的进入了巨榕树的身体,几乎没有费什么力——简直就是他预测中最好的结果! 孟觉不知道当初在榕树岛上,幸垣与那株巨榕树融为一体是什么感觉,但是此刻,他身体已经开始“融化”,准确的说,已经变成了巨榕树的一部分——看来他已经“欺骗”了巨榕树的感知,成功被对方容纳,毕竟不管是他身上的异化基因还是这株巨榕树,本身都来自于最初那株巨榕树……如果他想,甚至他也可以像幸泊们一样,在树干上生长出一张人脸。 但是孟觉并没有做,他进入巨榕树可不是为了长出一张人脸,所以他只在外面长出一只眼睛。 而让孟觉惊讶的是,即便他已经与巨榕树融合,幸泊们似乎也没有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难道是觉得孟觉毫无威胁? 要知道,他现在可依旧保持着自己的理智,也没有忘记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和幸垣不同的是,孟觉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精神上的冲击,也没有一个意识跳出来要与他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至于控制巨榕树,他虽然无法控制整个巨榕树,却能够控制巨榕树的一部分…… 不过作为代价,在孟觉放弃人类形态进入巨榕树后,他就知道,他再也无法从对方身体里脱离出来了,除非有朝一日他能彻底掌控对方。 和王太微一样,孟觉也觉得巨榕树的内部有些过于空洞了,他知道这样的异化生灵体内应当有它的核心,就像是榕树岛上,幸垣的心脏,或者说巨榕树的心脏一样。 在哪里?藏在哪里? 孟觉留在树干上的眼睛看到王太微的神色越发痛苦,于是他的情绪也越发焦急、行动也越发快速。 他朝着黑暗深处不断涌动,那里是与太阳相反的方向……最终,他在这株巨榕树的根部,终于找到了那颗正在微弱跳动的“心脏”。 这是? 当孟觉触碰到这颗心脏时,他终于明白了一切。 他们被骗了,哈哈哈,幸泊们被群星会骗了! 根本就没有什么被藏起来的“灵魂”,根本就没有什么“本我”! 什么在群星会帮助下抽离出来的,可以保持他们独立的“幸泊灵魂”——实质上就是一个供所有复制体使用的复制母体,幸泊基因的提供者——而这根本就无法让新诞生的复制体保持独立! 什么只要复制母体不被异化,就算从母体中产生的分身被异化了,只要杀死这些分身,污染源就会被阻断,从母体基因中重新产生的复制体依旧不会受到影响——这根本就是假的! 他们不会被异化,是因为他们早就已经被异化了! 被巨榕树所异化、被群星会所异化……甚至所有复制体的记忆都是异化后的记忆! 那些幸泊们口中所谓的“本我”,他们脑海中所谓的“记忆”,不过都来自于在杀死所有幸泊之后,群星会唯一保留下的幸泊罢了! 于是所有之后产生的幸泊,都是被群星会异化后的幸泊,他们所有的思想和记忆,都是群星会想让他们拥有的思想和记忆。 多可笑?多可笑!他们曾经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现在别人用同样的手段来对待他们、来欺瞒他们! 多可笑!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连记忆都是虚假的,甚至他们还以此为凭借去杀死其他“自己”,仅仅因为一个词说错就自相残杀,忌惮被异化到草木皆兵的地步,殊不知自己早就是别人的所有物了。 而之所以他们还能够操控巨榕树,只不过是因为这副身躯真正的主人还太过弱小,于是把自己隐藏起来了,暂时放弃这副躯体的使用权,所以哪怕是刚刚融入巨榕树的孟觉也能操控巨榕树的一部分身躯,哪怕是与榕树毫无关联的群星会也能将血肉隐藏在巨榕树的身躯里…… 只有作为另一株“巨榕树”的幸垣,被这副榕树身躯无意识的本能相排斥。 幸泊们并不是这个躯体的主人,哪怕他们将他们的“本我”,或者说所有复制体使用的母体基因藏到了巨榕树中,没有与巨榕树意志真正交锋并取得胜利的他们,得到的无非只是使用权罢了,亏他们还在虚假的记忆里,相信这株榕树真的没有自己的意志,相信自己,真的是这株榕树的主人…… 但是榕树的心脏记载了发生在它身上的一切……这也是孟觉知道了所有事实的原因。 原来真相如此简单,而解决巨榕树的方法也如此简单,宛如一叶障目……也许他们所有人的行动都在对方的预料之中了吧?群星会,不愧是群星会。 在心脏被孟觉掐起的刹那,巨榕树孕育出的真正自我意志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因为新生的弱小和思维的滞缓,它此刻才终于察觉到了危险,发出尖利的咆哮。 “轰隆隆——” 巨榕树生长的动作停止了,幸泊们惊愕地发现,他们无法再操控巨榕树的动作。 “原来你想做渔翁,利用幸泊让自己成长,最后以主人的名义获得一切……” “——但是,到此为止吧!”孟觉森冷地说道。 他不再犹豫,猛地吞下了这颗心脏。 第112章 “轰隆隆——” 巨榕树如洪流般不可阻挡的长势突然在此时戛然而止, 只有无数雪花因为惯性依旧在天空与大地中翻涌。 “怎么回事?” “为什么突然不动了?!” “动啊、动起来啊!” 榕树上一个个或苍老或年轻的人脸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它们用尽一切力量试图重新让这寄托了它们身躯与魂灵的榕树重新开始生长,却愕然地发现这原本如臂使指的巨榕树居然脱离了它们的掌握,完全不再受它们的意念操控。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很快就有人脸尖叫起来。 “是你们、一定是你们当中有人背叛了我们!” 人脸们开始相互攻讦,怀疑着所见的每一个“自己” ,甚至像疯子一样开始相互扭打,只是它们不知道,这株原本属于它们的巨榕树,其实从来也未曾属于过它们。 “动啊!动起来啊!” “我要成神!我要成神!” 但是它们的咆哮与呼喊没有任何作用,甚至随着这咆哮声传得越来越远,在这巨榕树的根部,也逐渐传来了一种令它们感到恐惧的气息,就像是老鼠进了猫的房子偷窃,却在大快朵颐时,终于遇见了这房子的主人。 “这是什么?” “这究竟是什么?” 终于有人脸意识到了不对。 “不可能、这不可能!” “明明我已经在群星会的帮助下和这巨榕树融为了一体,明明我就是巨榕树……怎么可能,这个躯体里还存在着其他从来没有被我们发现的意志?” 它们本以为孟觉进入巨榕树后很快就会被吞噬同化, 可是没想到孟觉不仅没有被同化, 反而还激起了另一股从来没有被它们意识到的意志——一股让它们感到恐惧的意志。 当谎言的纸张露出了细微一角, 大片大片记忆的空白就像是一张张纸一样被它们掀开, 露出里面被掩盖的真相。 “不可能,我的记忆,怎么可能会出差错?” 正当幸泊们陷入被欺骗的混乱与惊恐时,同样有一张张相同面貌的人脸暂时将这些混乱的记忆抛到一边,直指本质,它们大声呼喊道:“别管这些了!” “他们在争锋!” 这榕树底下的两股意识正在争锋! “我们还没有输,我们依旧有成为巨榕树的机会!” “来吧、来吧, 胜利终究会属于我们。” “是我们创造了巨榕树——我们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 人脸们互相呼喊着,终于放弃了自相残杀,它们聚集到一起,化作了一张巨大的人脸,然后从榕树的树皮中隐没,流入底下,朝着巨榕树的根部涌去。 三股不同的意识终于在底部汇合,相互攻击吞噬,互不相让,而处于最下风的,无疑是孟觉。 巨榕树的意识虽然稚嫩,但毕竟是巨榕树自主产生的意识,拥有主场优势,而幸泊的意识更是无数个“幸泊”的汇聚,只有孟觉,在众异化者中算不上最强大,也没有多个意识融合的优势,只凭着一腔孤勇和一股狠劲拼命撕咬着敌人,像是疯狗一样占据领地。 孟觉不知道自己与那两股意识斗争了多久,也许很长,也许很短,在这里,时间似乎没有了价值,他只能凭借着一股不甘,疯狂地撕咬着这些源源不断想要吞噬他的东西。 原来沉入海底的幸垣也是这样吗?在完全感受不到时间流逝的地方,与铺天盖地的杀意斗争,仿佛除了自己以外,全世界都是敌人……而这样的斗争与对抗,漫长到仿佛要去世界的尽头。 真是可笑啊,孟觉几乎要嘲笑幸垣了。 不知道为了谁,不知道为了什么,就主动陷入这种没完没了的对抗和斗争中……就算是为了谁,那个人也说不定根本不会在意,只会继续在其他人的陪伴下度过一日又一日。 真是可笑! 孟觉咬紧牙齿,疯狂地与它们对抗,这些想要吞噬他的意志用无数或真或假的记忆试图磨灭他的意识,他还看到了自己“父亲”的一具具尸体、他母亲的眼泪与坟墓…… 孟觉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但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死去、死在这个黑暗虚无的地方,甚至还死得这样可笑……连把她变得那么痛苦的敌人的面都没有见着。 于是,只要他心中还存在着半分不甘心,他就会一直斗争下去。 直到、直到……直到他重新站在她的面前。 忽然,他感觉有一股轻柔的力量支撑了他,驱散了他的疲惫,增强了他的力量…… 孟觉一怔。 王……太微。 …… 巨榕树彻底平静了,在这具躯体真正的主人被抉择出之前,它会一直这样平静。 但是地震并没有停止,那些冰雪洪流也没有。 当灾难已经发生,甚至愈演愈烈的时候,造成灾难的引子就已经不重要了,就像是最后一片雪花造成了雪崩,但是当雪崩已经开始时,哪怕晴空万里、再无一片雪花,甚至让那最后一片雪花从雪山上消失,也阻挡不了雪山崩塌的速度。 巨榕树引发了地震,即便它终于停止了生长,但是大地的内部已经被急剧改变,板块开始挤压和碰撞,甚至产生错动和破裂,并且从这世界之巅朝着其他更低处蔓延… … 更别提,这世界之巅上积攒了千万年的冰雪,也随着冰雪洪流涌入了下方,在温度的变动下融化成水,孕育着真正的洪灾…… “嗬——”王太微跪坐在地上,吐出一口蠕动的血肉。 用不多的力量,给正在争夺巨榕树主导权的孟觉提供支持后,她也变得有些疲惫。 而在王太微的身边,这样蠕动的血肉有许多许多,像是一条条恶心的红色肉虫。 割裂出一块又一块的外来物后,王太微已经变得清醒了许多,即便有还未被她清理出去的残余血肉在她的身体里生长,但是此刻,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因为她想要见到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赵阑……” *** 当邝灵台提着岳峤的脑袋来到这里时,王太微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能看到的,只有一个个幸垣的尸体。 “她在哪里?”邝灵台皱起眉头,冷冷地看着手上的岳峤。 岳峤的头颅咧开嘴,露出猩红的牙齿,他嬉笑道:“真是好笑啊,明明我一直在和你战斗,你却问我王太微在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她去了哪里?” 话音刚落,岳峤就被人捏碎了眉骨。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出现在那里的目的……原来不是我在阻止你逃跑,是你在阻止我前来……”难怪,难怪后面他想离开时,岳峤却反过来拦住了他。 他们的目的,从始至终就是王太微……可惜,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邝灵台低声喃喃了几句,便猛然沉下声,用蕴含着风暴的声音森冷地问道: “告诉我,你们把她带去了哪里?” “那你可问错人了,”虽然头骨几乎要变得粉碎,岳峤却依旧咧着嘴,甚至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有血色从牙齿间涌现,“不是我带走的人,我又怎么会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突然,毫无前兆的,他的声音忽地低了下来,近乎欣喜地对邝灵台说道:“你听到了吗?多么美妙的声音啊……” “大地在庆祝啊、万物在庆祝啊,整个世界都在为即将诞生的祂在庆祝……” “装疯作傻。”邝灵台将岳峤的头颅撕裂开来,但是对方的笑声却依旧在这个空洞的地下回响。 邝灵台没有听到他口中的那些庆祝的声音,若说听到了什么,他大抵也只听到了大地震动的声音、人们哭嚎的声音,还有那些正在流动的冰雪和尸骸碰撞时发出的响声。 邝灵台望向那株一直静悄悄的巨榕树,它就像是被时间之神按了静止一般,一动不动,简直就像是一株榕树的标本。一根根庞大曲折的黑褐色触须伫立在半空中,只有旁边被触须撕裂的洞口和地上死于根须的一具具尸骸,证明了它们曾经拥有的杀伤力。 这一切都很熟悉,尤其是这株熟悉又陌生的巨榕树的状态,当初在榕树岛上,它的本体……当然,现在该说它的同类,也是这个样子。 它已经是一株崭新的榕树了,哪怕它的基因曾经取自于那棵巨榕树。 但是邝灵台知道,普通的土壤,不足以它跨越漫长的时光,成长为与它的本体相似的样子,甚至独立成一株新的巨榕树。 “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 有什么东西,踩过地上幸垣们的尸体,慢慢朝着这里滑来。 邝灵台回过头,却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杨霖。” 榕树岛上,那个不存在的船员。 *** 天空中,雪花依旧在呼啸。 安特罗赶到这里的时候,研究所的入口、巨榕树探出触须的深渊外,已经有一个人站在那里。 此时的奥林科已与废墟无异,安特罗也不必因为身体特征的与人迥异而徘徊在城市外,只是扬起巨大的羽翼,冰冷而警惕地看向那个伫立在冰雪中的人。 那人一直看着地下,嘴里轻声嘟囔了几句,仿佛在抱怨,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心软?究竟是谁来得更快?谁更心软?” 像是终于察觉到了安特罗的到来,那人终于转过身。 “你不必那么警惕我,从各种角度来讲,我都有与你相同的立场。” 对方抬起头,注视着安特罗,他有一头微卷的长发,和深邃泛蓝的眼瞳。 “我和你都来晚了,她已经不在这里。”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衡,一个船员。” “另外,我想你的兄弟,有话要对你说。” 他伸出手,洁白光滑的掌心,突然长出一颗属于羊的眼睛。 第113章 “轰隆隆——” 大片大片的冰层正在塌陷,原本高耸入云的雪山,也在这宏伟的力量前化作脆弱的纸片,随着大地的震动被削减得越来越少,整个山脉都发出了痛苦的悲鸣。 宛如世界崩塌的起始。 看着这一幕,王太微莫名想起了中土神话中的末日描述——“天柱折,地维绝”。 随着支撑大地的山脉倾折,那片遥不可及的天空似乎也变得越来越近,明明是白天,王太微却几乎能看见天外的那一颗颗明亮的星星——那是一颗颗来自天外的眼睛。 它们正在离这里越来越近。 “天倾西北, 故日月星辰移焉;地不满东南, 故水潦尘埃归焉。” 然而这一回, 天倾的不仅是西北,水潦尘埃归的, 也不仅仅是东南。 滚滚洪水朝着四面八方蔓延,席卷着它们所见的一切,只是不知道这一次,有谁会来补天?又不知道这一次,有谁会来治水? 天仿佛裂开了, 那些星星似乎想要迫不及待地挤入这个裂缝。 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无知无觉, 只是惊愕于轰鸣的大地与突然变暗的天空。 “发生了什么?” “是地震吗?!” 而隐藏在人群中的异化者们则完全无视了惊慌的人群,愕然地望向天空—— “天,裂开了!” 他们的喃喃自语却被普通人当成了灾难时的幻想。 普通人看不见天空的裂缝, 就算偶尔晃眼看见了,也只以为是错觉。 但是王太微知道, 这不是错觉。 “这就是你们的祭祀吗?”王太微的手臂被折断,一条正在不停的血肉之虫将她的双手牢牢束缚,有无数细小的血丝扎入她的皮肤中,就像是从她的手上长出来的鲜红触须。 而她的身上,更有无数条血肉在蠕动。 “哈哈哈!” “嘻嘻嘻!” “我好饿、我好饿!” “呜——我好饿啊——” 一个又一个人的声音在王太微的脑海里回响,一条又一条的血肉之蛇在王太微的身体里流动……但是王太微全然不顾,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女人。 过去的赵阑,是一个活泼开朗的女孩,样貌可爱,但是眼前的女人,却美丽得超乎了人类的范畴,无法用任何语言去描述,她穿着白色的长袍,彰显出一种圣洁的气息,眼瞳却幽暗而神秘,浑身上下都充满了矛盾,却越发显得吸引人……当她含笑望向谁的时候,恐怕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她的请求。 王太微却觉得她很陌生,无论是样貌、气质还是身体,都陌生得让她心中发紧,仿佛她曾经的好朋友早已死去,现在存活着的,只是一个用了挚友名字的陌生人罢了。 “太微啊,”赵阑含笑看着王太微,“没错,这就是我们的祭祀。” 她轻轻覆上了王太微的眼睛,手掌里长出血须刺入王太微的眉心,王太微“看到”了,整个塔莫尔,都被无数个复杂的图案连接在一起,它们被人绘制在冰雪深处的大地上,此时正随着天折地覆而微微亮起,吸食着牺牲在这场灾难中的、亡者的鲜血。 而这样的纹路,甚至不止塔莫尔有。 “为什么?”王太微死死地盯着她,“你们不是想要成神吗?” “为什么要引起天裂、撕开世界的屏障?” “你们难道就不怕外神彻底进入这个世界、被鸠占鹊巢吗!” “太微,你怎么这样看着我?”赵阑有些苦恼地说道,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开心,“我们好不容易才见面,你却一直在质问我……” 仿佛一个在向好朋友抱怨的普通女孩。 但是很快,无需王太微的回答,她就用一种活泼又轻柔的声音继续对王太微说道:“你知道吗,太微,我期待这一天,已经期待了很久了。” 她轻轻地转了个圈,就像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孩,这个时候,王太微又从她身上看到了挚友过去的影子。 赵阑轻快地说道:“你知道吗,太微,我一直都很想你,但是为了给你准备惊喜,我只好一直忍着,不和你见面。” “原本我还在阿度兰给你准备了烟花,可惜,你没有看到。”说到这里,赵阑似乎还有些遗憾。 “不过我想,在天空中绽放的雪花,也一定很漂亮。” 正如赵阑所说,雪花在天空中绽放,冰原在轰鸣中塌陷,这是一种毁灭,却有一种毁灭带来的震撼与绝望之美。 赵阑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就像是过去无数次给她惊喜时一样,然而王太微却只觉得悲哀,因为她知道,过去的那个女孩已经彻底不存在了。 她们对视着,渐渐的,赵阑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特意做出的活泼姿态也消失了,她叹气道:“太微,你总是这样,从来不肯迎合别人,连装都不愿意装一样。” “所以大家才不愿意靠近你。” 她又变回了那个圣洁又神秘的群星会祭司。 “不过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的好朋友,所以我可不会像别人一样故意欺骗你,或者要你付出什么代价,才给你解答问题。” 赵阑笑了起来,她看向碎裂的大地和毁灭的天空,对王太微笑着说道:“太微,正是为了成神,所以我们才要这样做啊。” 为了成神? ! 她们站在塔莫尔最高的地方,也是整个世界最高的地方,俯视着整个世界——这是唯一在这动荡中保持静谧的净地。 “呜——呜——”王太微“听到”一股无声的哀鸣,这样的悲痛和恐惧直接通过精神传递到她的脑海,王太微看到白茫茫的大地上,有一条巨大的白色“山脉”在不停隆起收缩,像是活物一样,不断涌向那些倒塌的地方,试图扛起这片破碎的大地,却杯水车薪。 甚至因为它不断地蠕动和四处救援,整片雪原破碎得更厉害了。 王太微:“那是……” “那就是能源。”赵阑说道,“这就是幸氏捕捉到的新能源,也是他们能培育出一株新的巨榕树的关键。” “是不是很神奇?一只从亿万年活到现在的单细胞生物,所有生灵的始祖。”赵阑感叹道,“大部分异化者食用其他途径的异化生灵都会走向疯狂,但是它不一样。” “因为它是万物的始祖,是所有生灵进化必经的路径,现存的所有生物,都是由这样一个单细胞生物演变而来。” “所以它可以被所有异化生灵食用,成为所有生灵进化的能源。” “呜——”那“白色的山脉”突然又发出一声短促的悲鸣,只见它整个身躯都被一层忽然出现的血网所覆盖,那些蠕动的血肉像是虫子一样咬住它的躯体,将它死死固定。 而赵阑收回手,遗憾地叹息道:“只可惜,它既没有力量,也没有充足的智慧,甚至都无法对其他生灵的精神产生影响,只有流星雨带来的、这亿万年时光转化而成的能量,所以最终,它也只能成为食物,变成我们成神路上的养分。” 这只单细胞生物,并不一定是那一只人类真正的始祖,但它的族群,却是人类和所有生物的始祖无疑。 王太微冷冷说道:“就如同人类一样吗?” “不错,”赵阑说道,“智慧同样是一种食粮,精神上的食粮,它可以为我们的精神带来进化,这是同样是一种最普遍的、进化的能源。” “一个作用于肉身,一个作用于精神,但是无论是肉身还是精神,这样的进化都是相互统一而无法分割的。” “所以,这是我们始祖的命运,也是人类的命运。” 王太微语气冰冷:“命运?成为食粮的命运吗?” 赵阑又叹了一口气:“太微,你既然已经见过了科学会的人,就应该知道,毁灭才是注定的。” “而我们所做的,才是让更多人活下去的真正办法。” 王太微:“用大部分人的牺牲,来换取少部分人的活命?” 赵阑:“所有的牺牲都有它们的价值,比起被天外的族类敲骨吸髓,至少这些牺牲,能为我们的族类换取踏上救世渡轮的船票。” 王太微看向天空的裂缝,那些越来越近的星星,语气却越来越冰冷尖锐:“可我却没有看到什么救世渡轮,我只看到在你们的祭祀下,世界正在加速毁灭。” “科学会、那些自诩为中立的秘社,那些对这些祭祀置身事外的各个国家和势力,他们知道,你们成神的仪式,你们造成的灾难,会席卷整个世界吗?” 而赵阑只是平静地说道:“一切都是值得的。” “你会看到,他们会看到,群星会的成果——” “在世界毁灭之时。” …… 疯了、疯了! 群星会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 阿娜斯塔手中的试剂碎裂了一地,她不敢置信地望向天空,无数星辰在白天明亮得像是耀眼的灯光,但是她的魂灵却陷入了一片严寒。 是的,所有人都知道,无论是什么祭祀,只要涉及外神、涉及天空,都会削弱世界的屏障……但是削弱世界的屏障和直接在世界屏障内撕开一个口子欢迎外神进入,完全是两个概念! 他们不是在加速世界的毁灭,而是在迎接世界毁灭的到来! 阿娜斯塔完全无法重新变得平静,她几乎想要哀嚎,为了她的亲人和家园,为了她的族群与世界。 但是渐渐的,她仿佛接收到了什么,像是虔诚的信徒一样仔细聆听神的声音,表情又重新变得平和起来。 “原来如此。” “是的、是的。” “世界的毁灭是注定的。”阿娜斯塔喃喃自语道,“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平静地跪坐在地上,等待着万物的终焉。 ——与那渡世之舟的出现。 …… 世界各地,无数势力看到了破裂的天空与大地,有人破口大骂,有人惶惶不安,也有人像阿娜斯塔一样,静静等待着。 属于人类的神灵,就是属于人类的救世渡轮。 …… 而在雪原上,一个无头的躯体正在慢慢地爬行。 它似乎在寻找什么,大地的轰鸣与滚动的冰雪无法阻碍它的脚步,它伸出宽厚的手,在冰雪中不断摸索,最终,终于被它找到了两个盒子。 两个鲜红的木盒。 “咔嚓”一声,盒子被打开了。 但是打开这两个盒子的人并不是这无头的躯体,而是一个年轻的男人。 周廷尉将燕净秋的头颅放到一起,很快,血肉相互纠缠着,最后化作一个干净漂亮的人头,被那无头的躯体小心翼翼地抱起。 “真是可怜啊,这个废物,”看着这一幕,周廷尉嗤笑一声,“被你变成了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当初没有死在你的肚子里、被你当成食物彻底吞食,而是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模样。” 无头的躯体身上血迹斑斑,甚至露出了许多白骨,上面有许多动物的啮痕,一层薄薄的血肉覆盖在上面,却修复得非常缓慢。 不过从骨架上可以看出,这是一个男人的躯体。 “他是你的父亲。”燕净秋睁开眼睛,柔情蜜意地看着这无头的躯体,任由自己被对方的双臂抬起,然后慢慢地、放到了对方头颅本该存在的位置。 女人的人头转了个圈,对向周廷尉,逐渐转化为周昌翡的模样,最后又重新化作一个女人的头颅,在男人的躯体上,显得格外诡异惊悚。 白骨和被啃食的血肉随着她的归来渐渐恢复,变得完好无损。 燕净秋本可以把这个躯体也转化为她自己的身体,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爱怜地摸着这副身体,轻轻说道:“这不是什么怪物,而是进化带来的力量。” “完人是被进化乐章宠爱的种族,而我绝对不会允许,你的父亲成为那些野兽眼中的食物、成为粗陋无能的劣等品、成为被进化乐章厌弃的存在!” “他会和我一起,受到进化乐章的眷顾,成为完美无缺的人类。”她一只手抱住了自己的身体,而另外一只手,却抱住了她,仿佛这具躯体里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仿佛他们互为半身。 “那就希望你的疯病能够一直维持下去,永远不要再清醒吧。”周廷尉有些讥讽地看着她,眼里带着嘲意。 “那你呢?小疯子,你清醒了吗?还是更加痴愚了?”与周昌翡的身体融合之后,燕净秋似乎恢复了一些母性,温柔地看着周廷尉。 但是他们两人都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 “你将自己的半身分离到了他的身上,你已经不再是完整,”周廷尉的声音变得冷漠空灵,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你失去了成神的机会— —但是她不一样。” “乐声的回响已经开始,我要你——去助她谱写这第一道进化的乐章。” “当然,祭司。”燕净秋半跪在雪地上,语气轻柔,用似男似女的声音说道。 “毕竟,您才是第一个听到乐声的人啊。” *** “毁灭是成神的路径。”雪山上,赵阑如此说道。 “我一直都有一个困惑。”然而面对赵阑的话,王太微突然开口道,“我很疑惑,非常疑惑。”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世界注定会毁灭,于是不去阻止、不去拯救,只是任由毁灭的迹象一个接一个地发生,然后疯狂地去吞噬同类、祈祷外神,只为了用尸体堆叠出一个属于人类的神灵。” “——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人类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世界也不一样是这个样子。” 而赵阑只是叹气道:“你太天真了,太微。” “这才是真实,面对注定的灾难,总有人要做出牺牲。” “就像是旅鼠一样,当旅鼠的数量开始膨胀时,为了种族的存续,成千上万的旅鼠会自发地选择自杀,奔向死亡。” “你以为我们想要毁灭人类吗?你以为我们成神是为了自己吗?” “你以为我们不想要所有人都存活下去吗?”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赵阑的语气陡然变得冷酷,“为了种族的延续,总需要个体做出牺牲,旅鼠是如此,我们也是一样。” “太微,你还没有明白吗?你所抗拒的——是全体人类共同的意志!” 王太微心神一震。 而赵阑继续冷酷地说道: “你难道以为,那些默认了祭祀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势力,都认为自己能够登上那艘救世之舟吗?” “不,他们都渴望活着,却也预见了死去。” “毁灭是注定的,牺牲也是注定的。” “太微,我们并不是敌人,接受现实吧……我们会毁灭世界,但是人类,会在我们的手上得到拯救与新生!” “这是所有人类共同的希望!” “所有人类共同的希望?”王太微的声音陡然变得更加冰冷,“你们的意志,难道就能代表所有人类的意志吗?” 赵阑却轻笑了起来:“太微,那你一个人的意志,难道就能代替所有人的意志吗?” “群星会的祭祀没有任何国家阻止,这就是所有人类势力的意志,也是这些势力代表的人类的意志……那你呢?你有什么?” “你又如何知道,当知道世界毁灭之时,人们做出的不是的和我一样的选择,去牺牲一切,制造那艘救世之舟呢?” “太微,你认为我们冷酷无情,难道你,不才是那个最冷酷无情的人吗?为了个体的存活,而放任种族的灭亡。” “你难道想要所有人类,都随着世界的毁灭而一同毁灭吗?” 面对赵阑的质问,王太微却只是沉默。 “这就是我一直都困惑的事情了,”王太微喃喃道,“不应该……不应该所有人,都会是一样的想法。” “为什么,会没有任何一个人阻止,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和势力阻止?” 赵阑以为王太微只是不愿意接受事实,再次叹气道:“太微,你太心慈手软了。” “如果旅鼠们不选择自杀,那么整个旅鼠的族群,都会走向灭亡。” “人类也是一样,你的心慈手软,对我们的族群而言,才是真正的罪与恶。” “毁灭是成神的路径,”她对王太微坚定地说道,“当这个世界的终焉到来时,神灵终将在人类的血脉中诞生。” “但是我们并不是旅鼠,”王太微冷漠地开口,“我们是人类,而人类与其他生灵的最本质区别,就是我们拥有智慧,能够进行复杂的思考。” 王太微的语气变得更加冰冷激烈,“你真的觉得,这样的现象是正常的吗?” “所有人都接受了世界的毁灭,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没有一个国家试图拯救?” “——就像是异化生灵被饥饿操控一样习以为常?” 赵阑:“你认为我们受到了影响?” 王太微:“难道不是吗?” 她冷冷说道:“恐怕毁灭不是成神的路径,制造毁灭,才是成神真正的路径,也是你们群星会真正想要举办的仪式。” “可是,”王太微抬起头,静静望着她,“难道成神的途径,就只有毁灭一条吗?” “当然不止了。”赵阑还没有回答,便有另外一个人,带着笑意轻轻说道。 女人的头颅带着男人的身躯,像是风一样突然从她们的身后出现。 看着狼狈的王太微,燕净秋叹了一口气,有些哀愁地说道:“太微,我早就说过,你应该听我的。” “加入进化的盛宴,难道,不比进入万物的毁灭更好吗?” 第114章 王太微:“进化……与毁灭。” “不错。”这一回, 燕净秋似乎也化身了仁慈的长辈,慷慨地向王太微解答。 “星空中,有许多外神, 而每一个神灵, 都有属于祂们的规则和核心。” “而祂们自身的规则, 又被更大的规则所容纳。” “碎裂、消除、破灭, 凋零、枯萎、腐败……它们都可以归属于死亡, 物质的死亡、生灵的死亡,而死亡又可以归属于毁灭, 或者终焉。” “外神可以拥有相似甚至是一模一样的规则,这是祂们力量的源泉,但无论是什么规则,都无法超脱于三大本质规则之外。” “进化, 就是这三大本质规则之一。” “完人是进化乐章的宠儿, 作为完人, 我们天生就拥有了进化成神灵的资格……” “但是你们,居然选择了毁灭!”燕净秋的声音变得冰寒, 望向赵阑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 “你们受到了进化乐章的青睐,却背离了祂!” 赵阑的表情却很平静, 看向燕净秋的眼里甚至有些讥嘲:“进化?进化?” “它为我们带来了什么?永无止境的饥饿?虎视眈眈的外神?” “你难道不明白吗?” “——是进化, 带来了毁灭。” 听到这里,燕净秋的愤怒倒是消散了不少, 她的声音又变得轻柔:“我忘了,你们恐怕早就已经被毁灭的规则侵染, 自然无法理解进化的伟大。 ” “但是进化乐章是何等伟岸,你们终将知道,没有任何一个完人,可以逃离祂的光辉……” 燕净秋还在咏唱赞美着进化乐章的伟大,下一秒,原本被死死束缚住的“始祖”就开始“轰隆”一声,猛地钻出重围,疯狂地撞向她们所在的山峰,而燕净秋则抓紧机会将被束缚的王太微抛下山峰。 “轰——” 王太微在坠落的风声中被人抱住,死死咬牙,忍住筋骨被人拔出般的痛楚——她身上无法根除的疯狂血肉,正在被人干脆利落地连根斩断。 “周……廷尉!” 但是很快,王太微就被周廷尉给扔了出去,她仿佛听到了天外传来的美妙乐章,但是很快又变成了刺耳的魔音,她看到赵阑打落了燕净秋朝她赶来,却与迎接她的周廷尉开始了激烈的战斗。 而在激烈的风声中,王太微又坠入了一个充满羽翼的怀抱。 “安特罗!” 海军上尉将她带到了地上,然后很快放开。 “太微!”程衡朝她跑了过来。 王太微惊讶于在这里看到了程衡,而程衡不由分说,便抓着她朝“始祖”的方向赶去。 “走!” 而在与周廷尉的战斗中,从赵阑的身体里,突然走出无数个王太微或陌生或熟悉的人,他们样貌各异,拥有自己的性格和思想,却开始纷纷朝着周廷尉攻击去,还有不少人化作蠕动的血肉,像是闪电一样朝着王太微飞来。 “呼——” 天使的羽翼刮起狂风,却无法阻碍这些黏稠的血肉。 “该死!”程衡怒骂一句,抓着王太微就开始狂奔,只留下安特罗不断刮起冰刃。 这时从雪地下突然冒出无数苍翠的藤蔓,缠上王太微的身体便“嗖”的一下跑得无影无踪。 见到王太微被人拽跑了,程衡这才呼出一口气,猛地露出尖利的指甲,转身迎上那些恶心的敌人。 王太微被邝灵台拉着到了一个冰窟中,旁边是一株巨大的榕树躯体。 是的,他们又回到了这里,因为这里有巨榕树的身躯支撑,所以是雪原上难得没有在倒塌的地方。 不过与离开时不同的是,这里除了巨大的榕树外,还有一只巨大的透明“虫子”。 王太微:“这是……始祖?” “没错。”有穿着无忧集团制服、戴着面具的护卫们拿着枪从门口走来——他们曾经是幸垣的保镖。 王太微心中一紧,但是当这些“保镖”们摘下面具时,她惊讶中又有些恍然——这些“保镖们”,都长着和幸垣们一模一样的脸。 “我们是在地震发生前不久觉醒的。”一个幸垣看着王太微说道。 “和其他幸垣不一样,我们被注入的,只有忠诚于幸泊的记忆——当然,现在它们已经消散了。” 这些“幸垣”似乎是曾经受到过幸泊洗脑的原因,比起培养仓中性格各异的幸垣,更加个性统一,沉默而守序。 闻言,邝灵台却嗤笑了一声,不知道是在笑些什么。 或许是在不久前,才被他们身上注入的榕树基因转化成幸垣的呢?毕竟摘下面具前,谁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 不过如今有更大的敌人在面前,邝灵台自然不会多嘴,不管怎样,无论那位在海底的幸垣是利用异化基因转化出更多的“幸垣”也好,还是将他的复制体们的意识都连接在一起也罢,总归都是一件好事。 好歹这些“幸垣”都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 这时王太微精神一震,她似乎又听到了“始祖”无声的悲鸣,她望向这只巨大的单细胞生物,却发现它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杨霖?不,你是勾陈!” 勾陈勾了勾嘴角,从阴影里踏出时,便是和陈勾一样的面容了。 “真是没想到,你居然认出了我。” 王太微:“陈勾呢?他还是不愿意见我?” 勾陈的笑意淡了下去:“你还真是想念他啊,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也关心他的下落。” 王太微:“你和陈勾,难道也是共用一个身体?” 见识过了用着周昌翡身体的燕净秋和各种混杂在一起的群星会成员,王太微对陈勾和勾陈的状态早有猜测。 “看上去是的呢,”邝灵台抢先接过了话茬,“我当时见到的时候也很惊奇,毕竟那侍者落水后被一条异化黑蛇一口吞食,不仅没有死在对方的口中,反而和对方相互吞噬、相互为食……最后变成这样一副奇异的共生状态。” “连那位周先生见了死而复生的陈勾都很惊讶……就是可怜陈勾先生了,不仅自己的身体被别人占据,甚至连属于自己的样貌都不能用,只能用别人的模样去见熟人,然后连这个新模样也被别人窃取了……” 话音未落,邝灵台便被人甩了出去,王太微甚至都没有见到勾陈出手。 而此刻勾陈的眼眸已经变成了冰冷的竖瞳,他冷漠而高傲地对王太微说道:“我没有时间和心思与你的这些眷属争风吃醋,若不是因为陈勾,我根本不会来到这里。” “咕噜噜……” “咕噜噜……” 远处,有什么黏稠的东西正在朝这里滑行蠕动,勾陈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对王太微说道:“看来你的那些眷属,果然都是一些废物。” 他拍了拍手,很快就有无数人从阴影中站起来,他们拥有着与周廷尉相似的面容,王太微几乎以为周廷尉也跟幸垣一样,成为了不停被复制的倒霉蛋。 不过这些人,仅仅是样貌与周廷尉相似罢了。 他们身上流淌着的,是属于大海的气息。 在勾陈的指令下,他们仿佛体会不到疼痛的机器,一个接一个地迎上那些疯狂混乱的血肉。 而幸垣们也不停用触须钻向各个细小的通道,防止有完人的血肉暗自潜入。 “这是我用周昌翡的血肉,制造出的鱼人。”看到惊讶的王太微,勾陈有些愉悦地说道。 王太微:“鱼人?” 勾陈:“不错,人吃鱼,就变成了鱼,鱼吃人,就变成了人。” “我用周昌翡的血肉一直喂食它们,毕竟周昌翡,并不算真正的完人……如果是群星会的人,或许我还要担心他们会将鱼异化成他们的血肉,但是周昌翡却不用,因为他的血肉并不拥有强大的侵染性。” “所以在邮轮上,他才如此惧怕你食用他,甚至根本不敢吞食你。” “当然,像群星会那样让完人相互吞食、甚至融为一体的做法,更不是什么正常人的做法。” 王太微:“周昌翡和燕净秋……” 勾陈:“你可以理解为,燕净秋作为一个完人,将自己身体的一半分享给了身为普通人的周昌翡。” 勾陈莫名变得多话起来,甚至王太微还没有问,他就开始迅速地说了下去,像是怕又被人接过话茬: “不过这样的例子举世罕见,根本无法验证真实性,没有人知道,一个完人究竟可不可以将自己的力量分享给其他人、把普通人变成半个完人,所以你也可以理解为,燕净秋用自己一半的身体为自己编织了一个幻梦,将半身与她丈夫还没有被她食用掉的部分融合,为自己制造出了一个由自己血肉驱动、会动会说话的丈夫……” “不管怎样,燕净秋确实失去了一半的力量,周昌翡的身体也的确存在修复性,用周昌翡的血肉,可以不断喂食出新的异化生灵。” 至于如何掌控它们,勾陈没有提及,这恐怕是他特有的力量。 “我……”勾陈停顿了一下,随后冷冷地说道,“陈勾和程衡,本来打算将周昌翡做成食物献给你……真是可笑的本能,被异化的傀儡,总是这般没有自己的意志。” “如果不是因为被陈勾占据了身体,我根本就不会用这样单薄的躯体行走!” 被甩出去的邝灵台还在不远处躺着,藤蔓被毒素腐蚀得看不出原来的色泽。 不过勾陈到底留手了,毕竟他们还拥有着共同的敌人。 而听到勾陈的种种话语,邝灵台也彻底松了口气,虽然试探的代价有点大,但是勾陈对他的话这么在意,显而易见,虽然陈勾才是王太微的眷属,但是和他共用一具躯体的勾陈也并非全然不受影响。 至少不用担心这个非我族类的家伙突然背叛了。 ……毕竟,它不是真正的人类。 恢复了些许行动力的邝灵台难得任劳任怨地去面对从赵阑身体里分出的敌人,而王太微看向勾陈那张属于陈勾的脸,心里却叹了口气。 对于杨霖,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她心中早有猜测,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并且帮助她的,恐怕也只有陈勾了,但是勾陈,她实际上只与对方见过一面,她无法揣测他的想法,也无法想象他帮助她的缘由…… 果然,还是因为他受到了陈勾的影响吗? 但是此刻,王太微没有时间在意这些了,世界的毁灭近在眼前,更何况还有人正在为她战斗。 无论勾陈有什么目的,他都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你让他们把我带到这里,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帮助我躲避群星会……” “毕竟在世界的灭亡面前,没有人可以躲藏。” 她对勾陈低声恳求道,如星河般的眼眸注视着他,像是注视着唯一的希望:“求你告诉我,如何才能阻止这场仪式?” 勾陈觉得喉咙有些紧,又觉得她此刻低声下气的样子有些刺眼——明明冷漠孤高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他正打算出声,却发现自己的身体突然不再受自己的掌控。 他修长宽厚的手掌像是蛇一样死死握住王太微的手,声音却如天上的云一样轻柔: “——当然,无论如何,我都会帮助你的,太微。” *** 周廷尉并不是赵阑的对手,这并非不可预料,即便他们同为获得“启示”的人,但周廷尉毕竟只有一个人,而赵阑的身体里,却有无数个人。 “其实你们并不会因为我们选择了毁灭的规则而愤怒。”赵阑看着支离破碎的周廷尉,淡淡说道。 “因为进化包容一切升维,哪怕我们因为毁灭而成神,只要我们成神,这依旧是一种进化。” “而这,同样符合进化的规则。” “进化与毁灭,本来就不可分割。” “你们完全没有必要阻止我,毕竟,我们拥有一致的目的,不是吗?” 周廷尉:“嗬,一致的目的?或许过去是的。” “然而前提是,你们没有动不该动的人。” 赵阑摇了摇头:“我以为我们拥有相同的默契,但是显然,你们让我失望了?” “你们觉得我要伤害她吗?” “不,我和她比你们相识更早,我和她的感情也远比你们更加深厚。” 赵阑踩碎周廷尉即将愈合的手骨,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会带着她一起成神,一同成为人类的拯救者和庇护者,成为瀚海宇宙中永恒的星辰。” “不,你们只是想要利用她而已。”而周廷尉只是死死盯着她,疯狂大笑道,“因为你们心知肚明——” “没有她,你们根本就无法成神!” 第115章 “哪怕你们为了汇聚情感而将所有人都融合在一起,也无法跨入那道神的阶梯。” “因为只有人类——只有身为智慧生灵的人类,才能成神!” “就算是异族兽类,只有拥有人的情感——属于智慧生灵的情感, 才能褪去枷锁, 从野兽中超脱, 成为人乃至是神。” “可是你们, 早已失去了这属于智慧生灵与生俱来的珍宝。” “这就是她的特殊。” “——她依旧还拥有着人性。” *** “勾陈”:“大多数人都想要成神,但是他们并不明白,成神究竟需要什么。” 王太微:“需要什么?” “勾陈”:“需要三样东西, 资格, 仪式, 还有性灵。” 王太微:“性灵?” 王太微大致明白“资格”是什么东西,正如燕净秋所说,完人天生就拥有成神的资格——恐怕所谓的资格,便是始终能保持自我的独立,不被其他生灵异化,甚至拥有异化他人的能力。 而仪式也在燕净秋和赵阑的对话中了解得大差不离。成神需要仪式, 不同的规则, 或者说不同规则下的神位需要不同的仪式。燕净秋一直想要怂恿她去异化他人、发展眷属, 恐怕发展出庞大数量的眷属便是“进化”所需要的仪式, 而赵阑所做的,裂天崩地, 毁灭世界,恐怕便是“毁灭”所需要的仪式。 但是“性灵”是什么?王太微从未听说过这个词。 “勾陈”:“是的, 性灵。” “准确的说, 是三种性灵——兽性,人性, 神性。” “勾陈”声音空灵:“兽性,痴愚、蒙昧、无智,混乱、浑噩、疯狂,为生物生存的欲望所操控,象征着痴愚野兽的本能和欲念。” “饥饿、繁衍、斗争,这都是生物生存的本能,无关善恶——野兽本无善恶,只遵循自然最原始的规则。” “善恶,是智慧生灵的专属,而兽性,则是浑噩兽类的本欲。” “人类从野兽中走来,基因中自然也包含着兽性,只是这些兽性被智慧带来的礼义廉耻掩盖,在文明的规则下埋藏在内心深处。” 王太微:“所以那些异化后的人类……” “勾陈”:“是的,他们都被自己基因和心灵深处的兽性所操控,于他们而言,优胜劣汰、适者生存,才是他们唯一所需要遵循的准则。” “他们曾经拥有人类的身躯,但是他们智慧之光已经变得蒙昧,因为智慧包含的并非只有思考和理性,还有情感与共鸣。” “而这些东西,本该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王太微:“这就是——” “勾陈”:“是的,这就是人性。” “人性,准确的说,是智慧生灵的性灵,或许在其他没有人类的世界,它不叫这个名字,但是在我们的世界里,它可以称之为人性。” “野兽没有善恶,植物也没有,甚至神灵也没有善恶,存在善恶这一准则的,只有人类,只有智慧生灵。” “因为有了人类,所以才有了善恶。” “当然,人性所包含的并不仅仅只有对善与恶的划分,它由理性和感性共同组成,有友善、仁慈、忠信,也有懦弱、傲慢、懒惰……” “——还有爱。” “勾陈”:“这是人类铭刻在基因与心灵中最深刻的情感,也是人类的智慧之光诞生之际,便伴随着每一个人类从诞生到死亡的情感,它跨越时光与历史,跨越空间与距离,甚至能跨越个体与群体,它遍布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遍布在每一个个体与群体之中。” “勾陈”:“而那些异化者,他们失去了爱。” “勾陈”用那双温柔明亮的眼睛望着她:“这就是你的特殊之处。” “——你还拥有爱。” “你依旧拥有人类的情感,拥有辨别善恶的能力,甚至拥有对万物的爱与怜悯。” 王太微张了张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没有想到,一直孤僻又不合群的她,有一天居然会被冠以类似“情感泛滥”一样的定义。 “那么神性呢?”最后,她问道,“神性又是什么?” “勾陈”:“神性,你可以理解为,绝对的理性,绝对的中立。” “祂无所私,无所爱。”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没有私情偏爱,对待万物,都如同刍狗一样,任由其诞生、发展,乃至消亡。” “对于神性而言,万物都是平等的。” “祂绝对理智,绝对中立,绝无情感,绝不干预,祂没有同理心,也无法与任何生灵共情,更没有善与恶的划分,祂永远居于云端之上,只按照自己的规则运转,并任由万物遵循它们自身的规则,或生或死,漠视众生。”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这就是神性。” 王太微望向天空,摇摇欲坠的冰层遮挡了她的视线,令她看不见天上的裂缝和裂缝外蠢蠢欲动的外神,可是她却仿佛能感受到祂们的饥饿难耐与贪婪。 王太微:“祂们的行为,可不像是绝对中立。” 甚至可以说是混乱邪恶与疯狂。 “勾陈”:“因为组成神灵的,并不只有神性。” “勾陈”:“拥有单一的兽性,只会沦为无知的野兽,拥有单一的人性,也永远只会是一个人,而不是神,同样的,拥有单一的神性,也只是一种没有人格化的规则,像风、像雨,像孕育,或者是凋零,根本无法具现成真正人格化的神。” “——只有三性合一,才能成为真正的神灵。” 王太微一怔:“三性合一。” “勾陈”:“是的,三性合一。” “勾陈”:“现在我们所见到的外神,或是被兽性占据了主导,或是被神性占据了主导……但无论如何,在祂们成神之前,必定经历了三性合一的过程。” “勾陈”望向王太微:“所以,你要成神,必定要三性合一,在拥有资格和举办仪式的情况下,同时获得神性、人性,与兽性。” “这也是群星会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得到你的理由,因为他们缺乏人性,因而,他们想用你来弥补这一点。” “——为了成神。” “我……”王太微咬了咬牙,感受着不断震动的大地,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对“勾陈”说道,“可是,我该如何做?难道真的要毁灭世界,或者去发展一个又一个眷属吗?” “还有,你说我拥有了人性,那么神性又该如何获得?” 兽性藏在每个人的基因里,她努力努力,应该也能获得,大不了让自己持续处于饥饿状态,但是神性要从何处来? “勾陈”摇了摇头:“你是天选者,无法被其他生灵的异化侵染,这是你拥有的资格——你没有信仰,便可以成为他人的信仰。” “至于仪式……当你发展出第一个眷属的时候,你的进化仪式就已经开始。” “更何况,还记得当初你与周昌翡战斗时,遗失在大海上的血肉吗?” “勾陈”说道:“我收集了你的血肉,并用它们异化出了许多海洋生物,这些异化生灵藏在深海之中,同样可以成为你的眷属。” 王太微一怔,突然蹙眉看向“勾陈”:“你……” 平淡地说完了不平淡的话后,“勾陈”继续道:“得益于无忧集团遍布世界的研究所和那株榕树遍布各个研究所的复制体,那株榕树同样可以提供巨大的能量。 ” “勾陈”又看了旁边的榕树说道:“还有这株榕树。” 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他们有自己的名字。” “勾陈”继续说道:“那个进化乐章的大祭司也一样,显然,他虽然得到了进化的神启,却没有始终保持自我的独立,转化到一半因为接收的信息太多而本能屏蔽记忆与能力,疯疯癫癫,在遇到你之后被你影响,没有成为天选者……” “不过进化的神选成为了你的眷属,这同样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王太微:“等等,进化乐章的大祭司?难道不是燕净秋?” 毕竟燕净秋虽然把自己分割了,但确实是天选者。 “勾陈”微蹙眉头,叹了口气:“是周廷尉。” 他有些担忧地看着王太微:“虽然他欺骗了你,但是现在我们暂时需要他……不过,对方时常会处于半疯半失忆状态,难以交流,又能听到进化的声音,的确危险,如果这次事件结束后他还活着,我们可以再处理掉他。” 王太微:“……我并不会对失忆症患者计较。” 其实她也并没有感觉周廷尉哪里疯癫,就是有时候会像鸭子一样吵。 但是身为进化乐章成员的燕净秋的确很疯,或许周廷尉也存在着遗传方面的因素……毕竟,进化乐章的教义着实令王太微厌恶。 也不知是周廷尉没失忆时搞出来的,还是燕净秋趁着周廷尉失忆时搞出来的。毕竟周廷尉这个非完人弄出一个完人至上主义的教义,总觉得有些奇怪。 只是王太微不知道,原来周廷尉曾经也有机会成为天选者。 不过,就算周廷尉曾经有成为天选者的机会,在遇到王太微之后,也没了。 毕竟天选者不可有信仰。 而这一点,也许在周廷尉当初没有转化成功时就已经注定了……大概是因为,他内心一直渴求着,有人能够从孤独中来见他吧。 “所以成神的资格和仪式,你都已经具备了。”“勾陈”下结论道。 王太微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忍住说道:“这么说来,岂不是每一个天选者,在达到三性合一后,都可以成神。” 听起来似乎有些太简单了。 “在进化规则中,理论上是如此的。”“勾陈”回答道,“然而事实上,当然不止如此,想要成为神灵,还需要强大的力量,如果你是正常进行进化的仪式,当你发展眷属到一定的数量后,你就会自然感受那个成神的临界点,然后去得到进化对你的认可。” “勾陈”说道:“天选者与天选者也是不一样的,天选者天赋的高低,也可以理解为发展眷属的数量,如果是一个普通天选者,当他达到他天赋的上限,却依旧离神灵的距离十分遥远时,他只能依靠锻炼自己以及自己的眷属,去提高这个上限,才能继续去发展新的眷属,直到他不断靠近那个接近成神的临界点。” “所以对普通天选者来说,最初几个眷属的选择十分重要,眷属的强大可以反哺天选者,使天选者的力量变得更强。” “——当然,他们也可以选择杀死或者食用现有的眷属,这同样可以使他们变得强大,同时还可以发展出新的眷属。” “从这种角度来说,眷属的确是天选者豢养的食物。” “不断食用眷属,便可以令他们一直变强。” “但是比起普通的天选者,你更加特殊,你的天赋远远超过他们,你对其他人的吸引力,甚至不由你本人的意志为转移……我想有人告诉过你,这是你力量的外溢。” “不过即便如此,你离成神的临界点,依旧存在着距离——好在,我们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弥补,就像是群星会的人一样。” 王太微随着“勾陈”的目光望向那只透明的巨大生物。 王太微:“你是指,食用始祖?” “始祖”没有眼睛,但是王太微仿佛能感觉到它在望她,并且又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呜哇——” “勾陈”:“它原本并没有如此庞大,甚至连肉眼都无法看见,只是在冰雪下沉睡……但是异化改变了它,我想是因为它身上的时间,这些存活多年的生灵似乎格外受进化青睐。” “而它身上蕴藏的巨大能量,可以作为你走向那道阶梯的踏板。” “不必担心,它并不会死,单细胞生物的存活能力远远超过我们,或许它只是会变得和过去一样。” 成神的要素和步骤似乎比王太微想象中的简单——当然,也许是因为“勾陈”的准备过于充分了。 王太微:“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了——神性。” 她蹙起眉头:“我应该如何获得神性?” “这不是问题。”“勾陈”说道。 他拿出了一样东西,这是一只横瞳的眼睛。 那只眼睛看着王太微,里面的眼瞳还冲她转了个圈——如果不是因为这只眼睛没有眼皮,王太微怀疑它会对她眨眨眼。 王太微一眼就认得,这就是恶魔蠕虫成员手中的原始羊瞳。 “程衡前往阿度兰,本来就是为了拿到它……虽然事情的发展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好在结果是一样的。” 王太微接过羊瞳,怀疑道:“这里面蕴含了神性?” “它来自星空,”“勾陈”说道,“神性只会来自于星空,群星会的人在世界各地多次献祭,就是为了得到它,或者类似它的东西。” “——外神的赠礼,或者无主之物。” “哪怕是外神随手赠予的杂物,也会沾染到外神的神性——不过以这样的神性成神,很容易受到那位外神的影响,而若是从星空中坠入的无主之物,则会沾染到星空的神性——最原始的神性。” “群星会举行那些祭祀,是为了得到沾染外神神性的物品,也是为了让那片空间暂时变得薄弱,好让星空中的无主之物能够坠落这个世界。” 王太微看向羊瞳,羊瞳也看着她:“所以它是外神的赠予?” “勾陈”:“不,非常幸运,它是一份来自星空的礼物。” 来自星空的……礼物。 原来它真的是一份来自星空的礼物,可惜,即便如此,它的身上也埋葬了无数人的血泪,仿佛整个星空就是一个浩渺无垠,却象征着黑暗与不详的庞大墓葬。 成神,就是要融入它吗? 融入神性之后,她还会是那个自己吗? 王太微:“听起来,似乎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剩下的,便只是尝试。” “不。”然而这一回,“勾陈”沉默了许久,却摇了摇头,“还缺乏一样东西。” 但是他没有说下去。 “勾陈”明亮温润的眼眸静静注视着王太微,王太微仿佛能望见这双清澈眼睛中一切情感。 王太微:“所以,还缺少什么?” “告诉我吧……陈勾。”她轻声叹道。 陈勾明亮的眼眸变得黯淡,然而他从不会拒绝眼前人的请求,所以他最终还是回答道:“还有兽性。” “——你还缺乏兽性。” 第116章 赵阑站在高处,任由无数风雪在她的身后咆哮嘶吼,任由浩渺雪原在她的脚下分崩离析,最后一同化作滚滚洪流朝着四面八方涌去。 无数血色的触手在她的身后张牙舞爪,将这天地的一角染成了赤色。 它们将她包围在中央,仿佛她是被蛛网死死缠绕的猎物……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猎物,而是那个在黑暗中森森吐丝的猎手。 而她也像是蜘蛛一样,腹部高高拱起,膨胀出人类根本不可能驾驭的弧度和大小,她的下身生出无数双腿——红色的腿,宛如蜘蛛一样的腿,每一只腿上都飘荡着细小的红色绒毛,像是软体虫一样微小的绒毛。 她就这样带着无数双腿,带着背后无数飘扬的触手,缓缓地朝着那勉强支撑着大地的巨榕树走去——不,爬行去。 在“蜘蛛”高高隆起的庞大腹部,有无数肉虫在上面涌动, 时不时显露出一张张怪异的人脸, 或男或女, 或老或少, 或哭或笑。 而在她身后飘扬的触手,每一个触手上,也同样长着不同的人头。 “哈哈哈……” “嘻嘻嘻……” “呜——” 它们如同众星拱月一般,随着赵阑的脚步飘荡,无数人的声音一同在这里回响。 那些长在“蜘蛛”腹部的脸, 那些在触手上四处飘扬的脸,每一个都不曾重复, 各有各的特征,各有各的喜恶。 但是此刻,它们脸上的神情却如此相似,它们眼底翻滚的欲望却是如此统一—— 在这里! 在这里! ——我的“爱”,我的性灵! 它们的呼唤几乎让世界恐惧。 那是无数完人聚合在一起的魔性的声音,是无数堕落生灵扭曲缠绕的欲望与渴求。 ——我的“爱”,让我们一同融为一体! 共享这冰冷刺骨的神座与亘古无眠的永夜,在寂冷黑暗的浩瀚宙宇中迎接永恒的痛苦与理性。 我们,将重新完整! ——这就是命运! 无爱之兽迫不及待地从四处浮现,它们伸长脖子,从“蜘蛛”的腹部探出,从“蜘蛛”的触手中探出,甚至从脚、从手、从脊柱、从血管…… 那一张张探出的脸长着属于人类的五官,却没有一个拥有人类的神情。 它们贪婪,它们饥渴,它们已经难以忍耐,几乎要流下黏稠的涎水。 然而主导它们共同身躯的主人却停了下来,注视着那株本该高大巍峨,此刻却在毁灭之响中摇摇欲坠的巨榕树,以及在榕树的枝叶根须下——它们的“人性”。 人脸们咆哮着、嘶吼着,怨恨地注视着停步的女人。 女人的头颅高高扬起,此刻,她已经没有任何圣洁的气息,更看不出任何活泼开朗的样子。 如同蜘蛛的半身与从四面八方涌出的血色触手,让她的面容也显得妖异鬼魅,令人毛骨悚然。 此刻的她,与美丽毫无关联,只有一种迎面而来、直冲心灵的恐惧与惊悚。 “不要急、不要急。”女人轻声地哄道。 而那些人脸也在女人的声音中渐渐变得平和,回到她的身体里,回到它们的身体里。 “我们会得到她。” “她终将会回到我们的身边。” 它们一同望向那个方向,眼底重新浮现出无尽的欲望与渴求。 但是这一次,它们蛰伏起来,选择了等待。 ——等待命运。 *** 命运。 王太微若有所觉,她望向绿叶之外的世界。 早在群星会的袭击到来之际,这株本应陷入无限斗争与沉睡的巨榕树,便将他们绕绕围住,用庞大的身躯在这崩离的世界打造出一片净土。 然而此刻,外面的攻击似乎停止了,世界变得寂静。 连幸垣们都有一部分可以归来。 幸垣:“它们似乎不再攻击了。” 没有无孔不入的血肉蠕动着朝这里侵入,然而这样的平静之下,却仿佛涌动着无尽的暗流。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也是所有人留给她最后的选择。 王太微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是她的心灵却出奇的平静。 “——兽性。” 兽性在等待着她。 …… 兽性并不是饥饿,或者说,并不仅仅只有饥饿。 它是欲望,是斗争,是杀戮,是掠夺……如果人类划分了善恶,那么兽性就是“恶”。 它是贪婪,是混乱,是疯狂,是狠毒,是与文明和礼仪完全相悖逆的无序与愚昧。 它残忍,却不知道自己残忍,它暴虐,却不知道自己暴虐。 王太微或许可以用饥饿来激发自己的一部分兽性——出于所有生灵对生存的渴求。 但是那太少了。 少得可怜。 更何况她早已用事实证明了,饥饿无法驱散她作为“人”的感知。 兽性、兽性…… 王太微未曾想过,这个所有异化者唾手可得的特质,竟然会是阻碍她的一道难以跨越的大石。 就像那些异化者也未曾想过,所有普通人与生俱来的人性,竟然是他们苦苦哀求而不可得的成神密藏。 当群星会的人用尽一切方法达成登临神阶的条件,却发现自己缺失的竟然是自己过去拥有却从来没有在乎、甚至毫不犹豫就被舍弃的东西,他们会是什么样的想法? 一定会发狂吧? 难怪会发狂吧。 王太微却只觉得可笑,可笑之后,却又觉得可悲。 进化、进化,祂令所有人都抛却了人性,祂令所有人都在原始兽性的驱使下挣扎斗争、相互吞噬,可在最后,却又告诉所有人: 错了,错了。 你们都错了。 成神最珍贵的钥匙,就在你们被抛却的人性当中。 万物生灵就在这样的进化下被玩弄于鼓掌,若是“进化”是一位人格化的神灵,王太微一定会愤怒,然而祂没有人格,只是一种固有的规律,是那漠视万物的“道”、是那众生平等的“天”,无知无觉、无爱无恨地运转自己的规则。 甚至,祂对于智慧生灵,已经称得上足够偏爱。 ——天道不仁。 当王太微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又感到了恐惧。 ——这就是神性。 无情的神性,不仁的神性。 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星辰,高悬云端时,俯视蝼蚁一般的漠然目光。 可是,那些在世界屏障外虎视眈眈、垂涎欲滴的外神,这些来自其他被毁灭世界的神灵,难道就没有一个会因为家园的枯竭和同胞的死亡,而感到痛苦的吗? 三性合一,才能踏上神的阶梯……那祂们的“人性”,又去了哪里? 被兽性淹没,还是被神性掩盖? 王太微又想到了恶魔蠕虫,她曾经遇到的没有理性可言的神灵。 “恶魔蠕虫,是星空中的痴愚者。” 阿娜斯塔的话似乎又飘浮在了王太微的耳边,原本很远,但是此刻却很近。 星空中,存在着许多痴愚者。 痴愚,来源于兽性。 是什么让这些智慧的神灵选择了痴愚? 王太微曾经以为是澎湃的兽性压过了祂们的人性和神性,但是现在忽然发觉,为什么,不能是痛苦呢? 是痛苦让祂们选择放逐人性。 无知无觉,便无爱无恨。 于是她心中更加感到森然与可怖。 那么她呢,如果她容纳了神性,如果她容纳了兽性,那么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变成高高在上的无情者俯视蝼蚁?变成无知无觉的痴愚者逃避现实? 甚至是被兽性压垮,成为那星空之中,一个新的贪婪外神?像是鬣狗一样追逐着一个个繁荣的世界,然后流着涎水,露出丑陋肮脏的面容,在无数生灵的哀嚎下,与其他鬣狗一同分食这万物终焉的盛宴? 神性已经被放在她的手心,兽性正在咫尺之间等待。 可是王太微却第一次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曾经轻蔑外神的选择……可是,如果她也在兽性和神性的冲击下失去了自我呢? 如果她……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怪物、彻彻底底的野兽呢? 在无尽欲望的冲击下,在无尽理性的侵蚀下,她还能保持本心吗?她还能成为自己吗? 还是会被赵阑乃至是其他的东西掌控了身体与心灵? “人性是枷锁,也是锚点。”陈勾曾经这样说道。 然而星空中的一个个神灵已经证明了——人性的锚点实在太微不足道,除了成神之际,在之后那漫长的宇宙旅程中,人性的微光被掩盖在兽性和神性之下,黯淡而无力。 “我……”我该怎么做? 王太微再次感到了迷茫。 然而世界愿意给她的时间却不多。 “轰隆隆——” 天空变得越来越暗,各地的人们惊恐地看着天幕,他们看不到裂纹,却能感受到仿佛有无数的眼睛正隔着星海望着他们,仿佛他们的世界已经被数不清的肉食者锁定。 “轰隆隆——” 大地依旧在咆哮,宛如灭世神话中的大洪水带着毁灭一切的力量席卷而来,它们尚未降临整个世界,却已经开始为直面它们的国度带来厄运与不幸。 “轰隆隆——” 风雨在呼啸,无数异化生灵在这毁天灭地的气势下惊恐奔逃。 “轰隆隆——” 数不清的雷电坠入了大地,其中一道在雪原中降临,刹那间响起的轰鸣与炸起的银光震慑了生灵的心魂,也惊散了王太微的迷茫。 “我们可以离开这里。”陈勾忽然说道。 “那些藏在深海中的血肉,是你重新归来的保障。” “你可以舍弃这副躯体,在崭新的血肉中获得新生。” 如此一来,赵阑等人成不了神,她却还有机会发展出新的眷属,或许未来可以有更好的方法容纳兽性,或者积攒出更多的人性来与兽性和神性对抗,而不是在此时此刻仓促融入。 当然,也许外神会入侵,也许世界会在下一刻毁灭……但或许,群星会的人会因为计划的失败而放弃灭世、停止仪式,其他组织的人也会因为“人性”的失踪而想尽办法弥补天上的裂缝……也许外神还是会被暂时挡在屏障外,也许世界的毁灭会被暂时延缓…… 但是、但是…… “没有群星会,却还会有下一个群星会,没有赵阑,却还会有下一个赵阑。” 王太微脸色苍白,但是眼眸却幽深而坚定。 “我逃避不了。”她轻声说道,但声音却在倏忽间变得冷漠而掷地有声—— “也不该逃避。” 如果她就是那些完人和异化者缺乏的“人性”,那么无论她躲到哪里,它们都会来找到她。 更何况,假如世界注定毁灭……那么,她也该在世界毁灭之间,尝试阻止,而不是在恐惧和迷茫中,眼睁睁看着那一日的到来。 ——哪怕代价,是她自我的消散。 陈勾的眼眸依旧温柔明亮,他近乎贪恋地望着她,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只是目光中充满了不舍。 他垂下修长的脖颈,像是纯白的羔羊一般将自己的一切献到她的面前,在王太微惊愕的目光中,他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之上,近乎虔诚而恋慕地说道: “那么……吃了我吧,太微。” “让我来构成你的人性。” “——这是眷属的宿命。” …… “你可以永远信任你的眷属。” 王太微突然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可是、可是……不、不——“轰隆隆——” 银白的闪电照亮了他们的脸。 ——世界在哀鸣。 *** 宿命、宿命……可笑,这是谁承认的宿命! 这具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似乎在咆哮、在怒吼。 他在怨恨、在愤怒,也在悲哀。 他怨恨陈勾的自作主张,绝不承认自己也被王太微异化、成为了她那些该死眷属的一员!成为了注定要被她食用的食物! 他愤怒王太微的执着、她的人性,那些人类的死亡于她何干?这个世界的毁灭于她何干?世界未曾善待于她,她又为什么要用自己仅剩的灵魂和自我去为这个世界陪葬?去和那些肮脏的疯子同流?她为什么总是要这么固执! 兽性、人性、神性,兽性是最原始的欲望、是最本能的渴求,是所有人从出生到死亡都无法脱离的本欲,神性是天上的星辰、是高维的病毒,是一旦纳入便瞬间转化且无法剔除的绝对规律。 只有人性,它如此弱小、如此细微,弱不禁风,微不足道,就像是蒲公英,就像是萤火虫…… 她用什么去和另外两者斗?她能用什么去和另外两者斗! 但是他也是悲哀的,即便如此,他的内心竟然也没有丝毫抵抗之意,就像是主动送入蛛网的猎物,主动扑入火焰的飞蛾,像是被献祭的羔羊一样向神灵献上自己…… 可是,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操控身体向她献祭的、她眼眸中所注视着的——都不是他。 都不是他。 ……即便如此,他也已经属于她了。 在它还是一条蛇,在漆黑阴暗的海底,看见她像是一颗星星一样掉入大海的时候。 …… 人性是弱小的。 所有人都知道这一点。 即便是人类,在文明和太阳照耀不到的地方,兽性就会像黑暗中的虫子一样慢慢滋生。 而神性则太过坚固、太过无情,根本不会被任何外物所动容、冲刷。 所以,王太微需要更多的人性,才能与它们和祂们抗衡。 …… 幸垣们一直静静地站在一旁守卫,他们看起来尤为沉默。 现在,他们看起来像是同一个人,只是那个人操控着不同的身体罢了。 一个幸垣走到王太微的面前,他看起来有些特殊,并且露出了一个王太微很久没有见到的,灿烂的笑容。 “太微。”他轻声唤道。 王太微坐在地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而他也没有在意,只是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明明说好要保护你的,结果到现在才出现在你的面前……” 王太微依旧保持了沉默,其实她并不记得,幸垣曾经说过要保护她的话。 “我没有说过吗?那么从现在说也是一样的……” 幸垣开始喋喋不休地唠叨道: “我的那些分身很讨厌吧?其实我也很讨厌他们,太傲慢了,真不想承认他们也是我的分身、是我性格的一部分……” “不过他们都很喜欢你、想要接近你,所以你因为少数嘴巴不好听的家伙就讨厌我们、讨厌我……” “其实在海上的时候、在孤岛上的时候,看到你一直保护我,我就希望,未来有一天,我也能够来保护你……”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又挠了挠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高兴地说道:“现在看来,我的这个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其实王太微也不记得,自己有保护过幸垣了,那些记忆对她而言,似乎变得有些遥远了。 不过幸垣记得。 他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王太微,突然收敛了笑容,有些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眼睛——那里有为上一个人流下的血与泪:“你不要难过。” “我不是故意装成这个样子的,我是真的很开心。” “在遇到你之前,我的记忆都是虚假的,喜欢我的父亲并不存在、宠爱我的母亲也并不存在。” “直到遇到了你,我才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记忆。” “只可惜,那些记忆里的我实在是太没用了,又莽撞、又怯懦……还很啰嗦、很吵闹……” “我时候在想,要是和你遇见的,是更加沉着稳重的我就好了……说不定,你也会更加喜欢我一点……” 王太微张了张口,还是说不出话。 “别难过,”幸垣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其实我真的从很早开始就期待这一天。” “你知道吗?”他挠了挠头,表情变得有些苦恼,“海里面真的很冷,很寂静,没有声音,也没有光,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也没有可以和我说话的人,只能一直一直回忆在船上的时光、在海上的时光……和你在一起的时光。” “海底真的好冷啊,还很黑,只有那个讨厌的家伙一直在攻击我。”幸垣抱怨道。 “不过总算,我已经杀死它了,这还得多亏我的父亲为我制造了那么多复制体……” “但是我还是没有办法从海底走出来……我已经变成了一株榕树,变不回人了。” “所以现在能站在这里、能够见到你,我真的很开心。” “我以后,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冰冷黑暗的海底了。”幸垣开朗地笑道。 “……骗人。”王太微缓缓说道,声音嘶哑得吓人。 你明明还可以站在这里,还可以去世界各地,还拥有世界各地的分身。 “我没有骗人。”幸垣连忙慌张地解释道,“就算是分身,那也是一个视野而已……我的本体,还是一直在海里的……” “所以能够脱离海底,还能够帮助你,我是真的很高兴!” “真的真的,很高兴!” 他又摸了摸王太微的眼睛,那里涌现了新的血与泪,他有些欣喜,又有些酸涩。 最后他只是欣然地说道:“不要难过,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已经死在了那座孤岛,就算没有死,也不过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被更替的躯壳、一个被虚假的谎言装满的工具……” “你让我看到了真实,让我体会到了真正属于我自己的情感。” “是你塑造了我的人性。” “所以,我愿意将我的心交给你……不,我早已把我的心交给了你。” 幸垣拿出了一颗宛如红宝石一样的心脏,这是被王太微藏在奥林科的角落里,现在,被他重新拿到了她的面前。 “它将永远属于你,而我的情感,将成为永远保卫你的屏障。” 那颗美丽的心脏被放置到王太微的手心上,在触碰到她皮肤的刹那,便如血液一般融了进去,很快就消失不见。 而在这颗心脏消失的瞬间,一旁守卫着他们的“幸垣们”,也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身体瞬间失控,化作乌黑一片的人形枯树。 而那个摸着她眼睛的幸垣,也瞬间化作了一朵朵粉红色的榕花。 …… 幸垣的感情似乎更加充沛,在他融入的刹那,像是有无数情感在她的心中炸开。 明明充满了欢欣与雀跃,可是,血与泪却从她的眼中流下。 而看着这一幕的邝灵台,他感到了一股从内心深处涌起的……嫉妒。 嫉妒犹如来自地狱的火焰,不断灼烧着他的灵魂,像是虫豸一样啃食着他的心脏。 是的,他在嫉妒。 因为在此时此刻,他与王太微竟然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哪怕他如同陈勾和幸垣一样牺牲自我……他的信仰,恐怕也不会因为他的举措而动容半分吧? 嫉妒、嫉妒……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产生这样的情感…… 在他被卖到马戏团的时候、在他被关在笼子的时候、在他像是动物一样被人观赏向人表演的时候,他以为,他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了一只野兽、彻彻底底抛却了人类的情感。 哪怕他已经从那里逃离,儿时的经历依旧如跗骨之蛆一样缠绕着他……而每当在他站在镜子面前练习微笑的时候,他也无法理解,明明自己学来的笑容是如此灿烂阳光,为什么大家总是会对他露出惊恐畏惧的神情? 难道他还不够像正常人吗? 不理解,那就不用理解。 毕竟人与人之间总是隔着笼子,这些笼子总是很难打破。而笼子里装的如果不是别人,那就会变成他自己。 所以,他像是过客一样观赏着世界上的人,将他们的喜怒哀乐镶嵌在画上,审视人类的丑态,就如同过去的客人在笼子外观赏他一样。 是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 他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如此魔性,她如此冷漠,却又如此固执,她拒人于千里之外,却又暗自藏着无人可知的忧郁迷茫……她是纤弱的,却又是顽强的,她是冷淡的,却又是炙热的……炙热得烫手。 也许一开始,他就不应该观察她,这是他坠入深渊的开端。 这些天选者天然就带着魔性,他不该因为没有被其他天选者异化,就擅自带着傲慢去接近她。 是的,那都是因为完人的魔性!是因为完人可怕的异化能力! 所以,他才会生出这样多余而无用的情感,仿佛他又变成了那个孩子,回到了那个狭小冰冷的笼子中。 这是他犯下的错。 可是哪怕他用尽一切方法,甚至是主动让自己进入科学会的“笼子”,成为他们的试验品,也依旧无法将她施加在他身上的枷锁去除。 而她呢? 明明是她将他早早就锁上的多余情感从笼子里扯出,可是她却毫不在意,毫不负责。 多可恨啊。 他憎恨着她。 也憎恨那个无用而懦弱的自己,那个一见到她就忍不住开花的自己。 因而到了此刻,他也要让她带着他的憎恨、他的嫉妒,他的不甘与怨愤,一同一同纠缠下去,直到永远,直至永恒。 王太微知道邝灵台在向她走来,但是她却毫无反应。 直到邝灵台的藤蔓将她的脚踝死死抓住,数不清的花粉散在她的身上,她才抬起头,沉沉地看着邝灵台。 幽幽的香气芬芳扑鼻,王太微看着邝灵台终于不加掩饰的、憎恶与仇恨的目光——像是抛却了他所有的伪装,但她只是用没有起伏、毫不在意的声音说道:“现在的你,无法打败我。” “你就算是想对我下手,也不该是此刻。” 于是邝灵台的目光更加充满憎恨,无数翠绿的藤蔓像是蛇一样将她缠绕,舔舐走她眼中的血与泪。 他走到王太微的面前,直视她的眼睛,他身后的鲜花却开得更加妍丽美艳、芳香四溢。 “我憎恨你。”淬了毒一般阴寒的声音在王太微的耳边响起。 “憎恨你的笑容、憎恨你的眼泪,憎恨你的悲伤、憎恨你的欢喜,憎恨你的痛苦、憎恨你的冷漠……我憎恨你灵魂与身体的一切。” 王太微抬眸看向他。 鲜花在这里盛开,繁华过后,便是衰败,只有一朵花还孤零零地长在宽大的藤蔓上,很快就枯萎,然后,一个洁白的果实在花朵的位置长出,被藤蔓们簇拥着,送到王太微的面前—— 一颗纯白的、不染丝毫尘埃的果实。 还有他最后的声音——“我会永远憎恨你。” “原来如此。”王太微闭上眼睛,接过了这个纯白的果实,任由它化作透明的液体融入身体,任由身旁的藤蔓像是花一样枯萎。 “我接受你的憎恶,直到永远,直至永恒。” 因为爱,所以恨。 人性是如此复杂,它包容了一切。 …… 那颗眼睛在王太微的手中滚了滚,似乎在安慰。 有羽毛飘到了她的面前,但是沾了血。 安特罗走了进来。 如果他还拥有那双洁白而庞大的羽翼,那么他一定走不进这巨榕树临时搭建出的庇护所。 但是他背后的双翼消失了、被折断了,只留下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血迹斑斑。 能给安特罗留下这样的伤势,自然也能把安特罗彻底留下……所以安特罗出现在这里,可以说,安特罗是被它们主动放走的。 就像它们不再攻击,任由她的眷属们在这里汇聚,然后消失一样。 “它们说,这是命运。”安特罗开口道,哪怕到了如此地步,他依旧是冷峻的,连声音也像是雪山上难以融化的冰雪——不过此时此刻,雪山上的冰雪已经开始融化,所以这个比喻便显得有些不恰当起来,那便只能说,安特罗的声音比雪山上的冰雪还要冰冷—— “但是我不信命运。” 虽然是阿度兰人,虽然是太阳神的信徒,但是安特罗,并不相信命运。 作为传承悠久的贵族后裔,他见惯了神庙的祭司用虚无缥缈的神谕谋取私利,也见惯了家族的亲人因扑朔迷离的预言而耗尽心血,直至枯竭。 对于下位者来说,命运是虚无却又真实存在的,无可逃避、无可脱离,但是对于上位者来说,命运不过是黑暗中的一双双大手,用一个个冰冷的工具将棋子们推到该有的位置罢了。 他见过那些人在黑暗中露出的笑容,很丑陋。 所以,他不信命运。 当然,在他漫长而枯燥的人生中,这种坚定的认知偶尔也会出现些许偏离——因为他从海里打捞出了精灵。 黑色头发的精灵,拥有漆黑如夜空般的眼睛。 他有时候会恍神——这究竟是命中注定的相遇?亦或者只是一个偶然? 如果只是偶然……那么,他该有多么幸运,才能够在无数个偶然中遇见了精灵? 其实有一件事情,安特罗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当他随着海鸥的气息一路来到雪原上时,吸引他的与其说是仇恨,倒不如说是这些鸟类散发出的血肉芳香。 他有时候也会失控,但是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拉扯住了他,让他艰难地远离人群,用暴风和冰雪,来发泄自己心中难以克制的暴虐与杀欲。 所以他是多么幸运,在这个不幸的世界,依旧保留了作为人类最珍贵的东西。 不过,虽然对于命运有过短暂的动摇,但是安特罗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所以现在他依旧可以对王太微认真说道—— “不要相信命运。” 他一向是寡言的,即便在当下,也无更多的话可以说了,哪怕他们被逼到此刻,哪怕他们被别人操控着走向棋盘中早已写好的未来,哪怕他想要摸摸她的头,他也只是半跪在地上,像是一个忠诚的骑士一样,注视着王太微的眼睛、注视着她的面容,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道: “不要相信命运。” “我……会与你同在。” 第117章 程衡在茫茫冰雪中踉跄前行,终于,他在呼啸的风声中,挖出了一块碎裂的血肉。 血肉们蠕动着,想要形成一张女人的脸,却被突然扑上来的与周廷尉样貌相似的生物迅速分食,最后吞噬殆尽。 连一滴血和一粒肉沫都没有剩下。 只留下女人最后一眼的怨恨与恍然。 “结果你自己去献身了, 反倒留下了我。”程衡不知道朝谁抱怨了一句, 很快就开始剧烈地咳嗽。 “咳、咳咳……” 他将虚弱掩藏在尖利的指爪下。 这个时候,他就要庆幸,若非那只“始祖”令他完成了二次进化,恐怕他现在还要拖着尾巴,难以在陆地行走。 要是这样,那就有许多事, 他都不能干了。 食用了它们血肉的来源后, 这些用燕净秋和周昌翡的身体喂养出来的怪物们, 似乎有些躁动,但是最后在人鱼的歌声下重新恢复了平静。 人鱼的歌声动人心弦, 却莫名诡异而森寒。 那些长着周廷尉相似面容的怪物们像是提线木偶一样,在程衡手心那只眼睛的注视下,慢慢融合在一起,最后,化作一粒细微的、几乎难以用肉眼测量的、形似眼睛的透明晶体。 如果天上外神随意丢弃的杂物都能沾染上一丝神性,那么聆听了“大道之音”的蝼蚁们,从某种意义上,难道不也是规则在人间的承载体? 用无数无智的蛇与鱼啃噬它的血与肉, 分食它的魂与性灵,在天外之物的注视与压制下磨灭承载者最后的智慧与本欲, 化作最本真的— —进化神性。 “咳、咳咳,”人鱼使用过度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捡起那颗细小又晶莹的沙砾,“虽然有些小,但应该也够了。” 足够为他的所爱再增添一层盔甲。 手心的眼睛彻底闭上,然后从人鱼的躯体中脱落,变成一块坚硬的石头。 于是借用了不属于自己力量的人鱼很快就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地化作一道岩石,在风雪的冲刷扑打下碎裂成无数片,化作无穷沙砾。 而在数不清的沙砾中央,则静静停放着一颗形如泪滴的珍珠。 没有声息。 …… 最后,有一条触须轻轻来到这里,又轻轻地离去。 只有地上石头一般的眼睛见证了这一切。 *** 王太微手中的羊瞳似乎变得更加光滑莹润了。 有一根触须缓缓地移动到王太微的身边,为她带来了那粒细微却闪着微光的结晶,与那泪滴一般的珍珠。 珍珠像是泡沫一样融入了王太微的体内,无声无息。 人鱼死亡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声音,甚至称得上寂静。 而这结晶也被放在王太微的手上,王太微仿佛听到了里面传来了悠远的、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所描述的美妙音乐——那是进化之音,是万千生灵用无尽的时光与世界一同编织出的宏伟赞歌。 当然,这是残缺的,渺小的生灵承载不了这宏伟的乐曲,哪怕耗尽心血也只能记载下一些只言片语。 但是这已经足够,当登阶者的性灵与茫茫宇宙连接之际,这渺小的神性足以引来“进化”的神音。 将他们牢牢守卫的触须终于开始了分离。 在另外两种声音的哀嚎与怒吼中,这株高大巍峨的榕树终于开始轰然倒塌,坚定而固执地用枝叶来献上如同火焰一般的花朵。 “不——” 无视所有的阻抗与咒骂,它们毅然决然地开始绽放,像是火焰一般燃烧,最后燃烧出一颗血红色的心脏。 然后心脏像是花一样落到王太微的手上。 “不必难过。” 那只横瞳的眼球在王太微的手心里转了一个圈,它无声地说道: “本就是你保留了他们的人性。” “本就是你保留了我们的人性。” 它们来源于你,自然也注定归于你。 炙热的日光从天空中坠下,冰冷的风雪如刀刃般袭来。 再没有什么能将她庇护,但是,她耳边却仿佛浮现出无数个声音: “——我们,将与你同在。” *** 来了,她来了! 它们期待着、它们渴求着……它们眼眸如狼一般贪婪,它们的呼吸如狗一般急促。 它们饥渴难耐、它们垂涎欲滴。 ——我们的爱! ——我们失去又终将归来的性灵! “呼——” 风也和它们一同在狂笑。 “呼——” 天上的星辰怜悯而讥嘲地看着地上的生灵。 来吧、来吧! 祂们呼啸着、祂们狂笑着。 献上你们的家园、献上你们的血亲,献上你们的骨与肉、献上你们的魂与灵…… 来加入我们、来成为我们,来与我们一同在无边的欲望与疯狂中享受这甜美而冰冷的盛宴! 来吧—— 来吧—— 众神注视着这一幕,众神讥笑着这一幕,众神见证着这一幕——正如见证过去,正如见证未来。 只有痴愚者迫不及待地围绕在世界的屏障外,伸着舌头,流着口水浑浑噩噩,,无知无觉……只有无尽的饥饿驱动着祂们,只有无边的欲望驾驭着祂们,祂们嗅着从蜂巢内部流出的甜美气息,焦渴难耐地想要侵入吞噬所见的一切。 赵阑看着王太微从风雪中走来,众神在为她们欢呼,众神在为她们赞颂。 于是她遥望着王太微,露出一个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喜悦的天真笑容: “你来了,太微。” “我知道,你终究会回来。” 无数触手在她的背后欢呼,无数人脸从她的腹部涌起。 这挤压融合了无数人的怪物朝王太微走来,如同一座高楼,在众神的赞颂下,喜悦而贪婪地俯视着王太微,犹如猎食者锁定了猎物。 “——这就是命运。” 赵阑不曾担忧王太微逃跑,它知道,它们缺失的性灵一定会回来。 为了拯救同类、为了拯救世界。 ——它们将一同成为这世界上最至高无上的神灵。 所以它愿意给她时间、愿意给予她等待。 甚至任由她的眷属归于她的怀抱、滋养她的性灵,就像是屠宰场的屠夫喂食待宰的猪仔。 无数人头从“蜘蛛”的身上探出,它们伸出长长的脖子,流下贪婪饥渴的涎水。 命运的篇章已经被谱写,它们终将三性合一,化作浩瀚宇宙中不灭的星辰,成为人类神话中永恒的救世之主与主宰! ——去筑造那艘拯救一切的渡世之舟! 一切早已注定。 无爱之兽们已经等不及了。 它们咧开猩红的大嘴,它们露出尖利的牙齿……它们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欲望与本能,疯狂地朝着王太微的身体袭去—— 无数张嘴巴啃食着她的身体、无数个牙齿撕咬着她的血肉。 它们剥下她的人皮、它们饮下她的鲜血,它们撕裂她的头骨、它们舔舐她的魂灵——它们咀嚼她灵与肉中的一切。 它们敲骨吸髓,它们贪婪无厌。 当最后一滴血被它们咽下咽喉的时候,它们终于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满足,终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 弱小的人性、微不足道的人性,根本翻不出一点水花的人性。 ——注定被它们掠夺的人性。 ……可是,很快,被剥下的人皮又重新长出,被断竭的鲜血又重新流淌,被撕裂的骨骼继续开始发育,被舔舐的魂灵永远高垂于心。 “蜘蛛”的身体里很快生出第二个头颅,随即变成了另一个身体,在所有人头的惊愕怨愤声中高高仰起脖颈,猛地朝着整个“蜘蛛”啃咬而去。 赵阑爆发出一声尖叫——这是由无数男男女女混合在一起的尖叫。 它们没有掠夺走她的“人性”,却被她啃食走了一大块新鲜发烫的“兽性”。 “放弃吧!”它们一同尖叫着。 “放弃吧!”它们一同呼喊着。 “这是无谓的挣扎,这是无用的困斗。” “一滴雨水如何能滋润荒漠?” “一根火柴如何能燃烧大海?” “一个人的人性,又如何能与无数人凝聚的兽性相抗衡?” “这个世界早已变得疯狂,这个世界注定走向毁灭。” “一个人的力量,又如何抗衡整个世界?” 它们苦苦劝告,它们真心恳求: “——加入我们吧、加入我们吧!” “与我们融为一体,一同成为这个世界最至高无上的神灵!” 回应它们的,是更加锋利而无情的吞噬。 于是劝告消失了、于是恳求消失了,回应王太微的是更加暴虐的攻击与撕咬。 “没有用的、没有用的!”它们咆哮着,它们嘶吼着,或男或女,或哭或笑。 “一滴水拯救不了荒漠!” “一把火燃烧不了大海!” “——被我们吞噬,这就是你注定的命运!” 这是一场残酷的斗争,此刻的“蜘蛛”已经没有了蜘蛛的样子,时而像是蜈蚣,时而像是泥潭……有时干脆就是一团混乱而不可名状的球体、有时又是一堆触手或者虫子蠕动在一起的章鱼…… 天上的星辰们注视着这一幕,祂们高高在上,祂们充满讥嘲。 …… 它们的话或许是对的,一根火柴燃烧不了大海,细小的、微弱的人性,哪怕有眷属的加持,在没有边界的黑暗面前,在无止无休的兽性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不过是杯水车薪。 王太微的力量变得衰弱,而对面的它们却喜气洋洋,等待着人性的魂灵出现裂缝,露出柔软而甜美的内里。 可是、可是,她并不只有人性。 幽幽的光芒突然在黑暗中绽放,在王太微的魂灵中绽放,细微,却像陨石一般坚硬,拥有与天上的星辰一样冰冷的温度。 这具躯体上的所有意志都仿佛听到了从心灵中响起的天外之音——这是让它们的灵魂都开始颤栗的乐声。 仿佛被这份光芒所吸引,一股血肉忽然从这具躯体的四面八方涌现,像是深入敌营的间谍一样突然开始反水,反手就将神性的光辉点燃在身体各处。 与此同时,这具原本就足够丑陋诡异的怪物躯体突然开始长满了眼睛,一只一只横向的瞳孔密密麻麻地出现在身体内部,从里到外,从高高隆起的腹部到细小的绒毛,从无数飘扬的触手到一张张人脸中的眼睛。 群星会当然也拥有神性,然而被它们苦苦收集来的神性却被这一股自外而来、一股由内叛变的神性所压制、吸收。 它们开始躁动,它们开始不安。 事实上,当它们发现吞噬掉王太微的肉身却无法吞噬掉她的人性时,原本规划好的棋盘似乎就出现了差错。 在怪物内部,那股突然叛变的血肉像是士兵一样气势汹汹地吞噬着阻拦它的一切,直至它来到那发着光的魂灵面前。 然后,像是终于找到了归属一样迅速融入,只留下漂浮在怪物骨血中随处闪烁的光粒。 ——是被赵阑早早打败融合的周廷尉。 他感受到来自同源的神性的指引,终于从兽性中挣扎苏醒,在此刻为他的信仰献上最后的力量。 或许,这本来就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难怪在获得原始羊瞳之后,程衡还要牺牲自己,从燕净秋身上提取出另外一股神性。 难怪周廷尉一直坚持与赵阑战斗,直到被对方融入身体,而不是像其他人一样回到巨榕树下。 甚至连燕净秋也终于恍然。 大部分来源于这具躯体的神性,都被周廷尉带来的神性给容纳吸收了,而原始羊瞳则无情地将这些兽性转化为神性。 兽性怒吼者想要靠近神性、想要吞噬神性,它们成功了,然而消失的兽性却太多太多,消磨的神性却太少太少,像是海水冲刷着礁石,需要数不清的岁月、需要望不见的时光。 两种神性簇拥守卫着人性,冰冷而又坚定地将她高高抬起,近乎冷酷地俯视底下深陷欲望的肮脏兽性,任由它们在光芒中化作颗粒、任由它们在嚎叫中长出眼睛。 但是,神性是无情的、神性是冷漠的,神性永远中立。 即便在眷属的支撑下,这些神性暂时为她所用,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眷属留在祂们身上的人性的消散,最终,祂们又会恢复城最原始的样子,无悲无喜、无哀无乐,绝对理智,绝对中立。 祂们会从感情和欲望中重新抽离,祂们会继续高高在上、冷漠地注视着人性与兽性的斗争。 毕竟,她尚未真正接纳神性。 正如她尚未真正接纳兽性。 像是感受到了神性的逐渐抽离,它们又叫嚣起来,叫嚣着命运。 “放弃吧、放弃吧!” “你燃烧不了大海,你燃烧不了这个冰冷的世界!” 它们又开始恳求,它们又开始狂笑。 “加入我们、融入我们!” “我们将一同获得这至高无上的权柄、一同踏上这至高无上的阶梯!” 它们蛊惑道:“我们将一同成为族群中的救世之主,用星球的残骸制造出跨越时光与星河的渡世之舟!” 可是王太微不闻不问,不听不答。 细小的、微弱的人性,开始像黑暗中的烛火一样,慢慢地,将那冰冷的神性缓缓包围。 烛火脆弱,却明亮、灼热,开始在黑暗中燃烧,然后慢慢蔓延。 无爱之兽们突然察觉到了恐惧,仿佛在它们吞噬人性却失败的刹那,一切命运的指引就开始偏离。 ——明明人性,是如此弱小、如此脆弱。 “你想要干什么?” “你准备干什么!” “为什么不放弃?” “为什么要挣扎!” 它们尖叫着—— “这是命运!” “不可违抗的命运!” “这不是命运。”王太微终于开口了,“至少,这不是你们想要的命运。”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命运的话……” “那么为什么,这不能是我想要的命运?” *** 兽性无法融合人性与神性,它们只能吞噬、只能掠夺,用无尽的欲望来盖过人性和神性,以此来达到三性的合一。 ——但是它们没有盖过。 而神性是压制、是放任,是绝对的主导与绝对的支配,支配生灵的所有,只留下一点点零星的空间,任由人性与兽性挣扎和斗争,在绝对的掌控下登临顶端。 ——但是祂们没有压过。 或许,是因为祂们还没有彻底脱离那丝来自宿主的细微人性,那丝散发着微光的感情。 而只有人性,才能融合,才能接受,才能包容一切的善与恶,一切的痴愚与智慧,一切的欲望与理性,一切的情感与无情。 是的,融合。 王太微曾经有想过,接纳神性后,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接纳兽性后,她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甚至有过恐惧,有过犹疑。 但是此时此刻,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 她的眷属已经比她更早看清了这一切,并为她的所愿而竭尽一切。 所以还有什么可以恐惧? 所以还有什么可以犹疑? 早在她被吞噬的时候、早在她融合第一个眷属的时候、早在她被那声雷鸣惊醒的时候……不,甚至在更早之前,在她第一次感受到胃部传来如烈火灼烧般的饥饿时,她不是就已经做好决定了吗? 是的,人性是如此弱小、细微……可是她又如此广阔、厚重,充满了无限的可能。 ——因为,她是希望,是爱,也是奇迹。 她想要尝试一个奇迹。 …… 那人性的火焰燃烧了一切,那人性的光辉笼罩了一切。 那人性的温柔牺牲了自己。 天上的星辰静默了,祂们注视着这一切,见证着这一切。 祂们等待着奇迹的出现,或者奇迹的毁灭。 *** “哈哈哈——” “嘻嘻嘻——” “呜呜呜——” “我好饿啊,我好饿啊——” 无数人在王太微的耳边咆哮,它们哭嚎,它们狂笑。 一张张熟悉或者陌生的脸冲到她的面前。 “太微,你为什么要挣扎?为什么!” “王太微,你是人类的罪人!是你毁灭了整个人类!” “我好饿、我好饿……为什么不让我捕食?为什么不让我吃东西?” “它们都是食物,它们都是食物……它们不是我的同类!我没有在吃同类、我没有在吃同类!” “人饿了吃东西有什么错?我吃它们有什么错!” “我好饿、我好饿……” “哈哈哈……蠢货、一群蠢货,哈哈哈——” “血,给我血……给我血!” “杀、杀了他们!杀啊!哈哈哈,杀啊!” 王太微感受到了饥饿,无边的饥饿,还有伴随着饥饿出现的对血与杀戮的渴望。 然而她的心灵忽然变得淡漠,一切欲望与情感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她的魂灵开始飞升、开始高高地俯视一切,把属于人间的一切都抛到身后,所有的欲望与情感在此刻都褪去了颜色…… 然而很快,欲望又拉扯住了她,令她沉沉坠下,无数人的声音又开始在她的耳边嘶吼,她的心又重新变得狂躁而暴虐、混乱而疯狂…… 而在这冰与火、兽性与神性的折磨中,人性始终在那里。 人性是坚定的,也是摇摆的。 她会在饥饿中选择克制,在杀戮中涌现谴责,在漠然中回忆往昔,在超脱中浮动悲伤。 人性像是灯塔一样静静矗立在那里,被无穷的兽性拍打着,被无穷的神性消磨着。 无数混乱与漠然不断冲刷着王太微的情感与记忆,也不断地冲刷着她的人性。 来吧、来吧。 这一次,王太微依旧没有犹豫,主动而坚定地迎接一切。 于是数不清的兽性开始涌入她的魂灵。 它们开始嘲笑她。 恶心吗? 恶心吧。 ——因为兽性本来就如此丑陋而令人作呕。 于是数不清的人性也开始在她的魂灵中哭嚎。 痛苦吗? 痛苦吧。 ——因为人性本来就如此脆弱而充满痛苦。 于是数不清的神性也开始冷冷注视着她的魂灵。 空荡吗? 空荡吧! ——因为神性本来就如此漠然而永远孤寂。 它/他/祂们的声音一同响起,空灵而无情:“丑陋吗?痛苦吗?孤寂吗?” “——这就是兽/人/神的性灵。” 但是她依旧接受,她包容了一切,她融合了一切。 于是在一切的迷蒙与混沌中,有一个声音忽然响起。 它们开始叫嚣—— “放纵吧,放纵吧!” “杀戮、饥饿、吞噬,混乱、疯狂、掠夺——由我来组成你的兽性!” 于是在一切的新生与萌芽中,第二个声音再次响起。 它们开始轻吟—— “别担心、别担心。” “克制、慈悲、轻信,牺牲、仁爱、怜悯——由我来构成你的人性!” 于是在一切的繁荣与对立中,第三个声音也在这里响起。 它们开始低语—— “来这里、来这里。” “漠然、理智、中立,规则、超脱、升华——由我来锻造你的神性!” 于是疯狂与理智、理智与情感、情感与欲望,恶与善,还有超脱…… ——终于在此刻融为一体。 【全文完结】 第118章 在兽们不甘的咆哮中, 在神们漠然的见证中,三种性灵,终于在此刻齐聚。 但是这一切还没有结束。 天空依旧在震荡, 大地依旧在轰鸣, 在诸神惊愕的注视下, 在世界悲悯的目光中, 所有的兽性都开始融入这里, 所有的神性都开始在这里汇聚。 与之相反的是,毫无预兆的是,那弱小却珍贵的人性,脆弱却永恒的人性,却忽然像是星火一样,开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燃烧,又似乎是忽然凝结的露水,一点一滴,最后在所有生灵的见证下,它们飘散开来,从天空飘散到大地,终于将这片无穷的荒漠——化作了无垠的大海。 世界变成了汪洋——由人性之光, 构成的汪洋! …… 阴暗的小巷中,男人咧开猩红的嘴,舔了舔舌头,将一切的骨与肉都咽下,像是在回忆食物的美味,而在他的脚下,是一地的鲜血,是一地的碎片。 最后他弯下腰,将食用猎物时太急,而不小心掉出去的猎物眼睛捡起——那是一只鲜血还没有干涸的,属于人类的眼睛。 它被从人的皮囊中剥离出来,看不清性别,看不清年龄,残留在上面的,只有无辜之人临死前的痛苦与恐惧。 不过对于男人来说,这只是食物的一个部位罢了。 正当他要将这猎物最后剩下的器官也吞咽时,忽然之间,他顿住了。 那燃烧的星火点燃了他早已熄灭的心灵,那晶莹的露水安抚了他永远翻涌而无法满足的恶与欲。 他的手开始颤抖。 我在干什么? 我在干什么! 一切一切的记忆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他突然感到了反胃,他突然感到了痛苦。 他眼前蒙上了一切血色,所有食物的哭嚎和咒骂都浮现在了他的耳边——不,那不是食物…… 那不是食物啊! 在那人性的尖叫声中,他惊恐地将手里的眼球扔了出去,然而满手的鲜血却怎么也擦不尽。 ——好像永远也擦不尽。 …… 在豪华宽敞的别墅中,一家全家福被挂在房子最显眼的位置,严肃的父亲,温柔的母亲,可爱的女儿。 照片上的女儿高高坐在椅子上,她的面容已经褪去了稚嫩,身体每一个部位都是精雕细琢,宛如上帝最完美的造物。而此刻,这美丽的女人望着窗外断裂的天空,表情冷漠而不带丝毫情感。 她的身下跪着无数人,无数缺少肢体的人,他们浑浑噩噩,他们毫无理智,他们只为追随他们的主宰,他们只为他们的主宰奉献自己。 忽然间,她那如冰雪般的神情融化了,像是有火焰从她的身体中重新点燃。 她惊愕地抚上自己的心脏,她惊愕地看着地上跪着的众人——她的眷属,被她豢养的家畜。 一个用作酒杯的头盖骨猛地被这里的主人抱起,主人的眼泪流入这酒杯上两个漆黑无神的眼窝处,两个窟窿里。 然后从窟窿里重新流了出来,流到地上……不再如以往般珍惜主人的眼泪。 突然她被什么东西惊醒,像是疯子一样奔入底下跪着的人群。 浑浑噩噩的人们被冲撞得东倒西歪,却没有一个抱怨谴责,他们的神智早已在日复一日的摧残下不再清醒,只是用木然的目光慢慢爬起,像是家畜继续跪坐在地上。 终于,在无数无知无觉的人群中,她找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 她苍老得不成人样,被摧残得不成人样,她失去了一双手、一只腿——献给了她的主人。 而在此刻,她伟大的主人却抱住了她。 苍老女人的目光原本和其他人一样木然,但是在被抱住的刹那,她的眼里突然闪现了亮光,她的眼睛重新拥有了焦距。 在主人期待而晶莹的眼眸中,她终于用激动的声音开口道—— “主人。” 她狂热地看着年轻的主人。 年轻的主人不断流下晶莹的泪水,但是这一次,没有人敢轻轻擦拭掉她的眼泪。 …… 潮湿茂盛的雨林中,有一只巨大的蜥蜴躲藏在阴暗的森林里,属于捕猎者的竖瞳被湿漉漉的发丝遮掩,在静谧与黑暗中爆发出冰冷残酷的寒芒。 它伸出分叉的舌头,静静地看着远处更加小巧纤细的蜥蜴吞食迷路的猎物。 那只小巧的蜥蜴拥有着和猎物相似的头颅,只是原本柔软白皙的皮肤已经覆盖上一层又一层碧褐交错的斑驳鳞片。 纤细的蜥蜴怪物赤身裸体,甩着修长的长满鳞片的尾巴,四肢伏地,如野兽一样贪婪啃食着猎物甜美的内脏,那双冰冷的竖瞳中只有对血肉和杀戮的渴望,只有混乱和疯狂。 没有丝毫理智。 而地上年轻的猎物则无神地注视着天空,如太阳般灿烂的金发已经被流不尽的血染得肮脏污秽,他的内脏已经被蜥蜴一样的怪物啃食得一干二净,只留下扭曲的四肢凌乱地散落在地上。 旁边的背包也被撕得支零破碎,里面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掉在地上,一张单薄的纸也同样被血染得污秽不堪,上面的人像被污染了,纸上只能依稀显露出一些野兽看不懂的不知名文字。 “如果……找到……” “请……联系……” 而就在这拥有金色长发的小巧蜥蜴大快朵颐,在食物的香气下放松警惕时。 那掩藏在丛林深处的庞大巨蜥终于动了。 用不可思议的速度与灵巧,像是闪电一样猛地咬穿对方的脖颈。 迅捷而猛烈。 它口中的蜥蜴怪物开始不停挣扎,发出不成语调的非人非兽的惊叫与怒吼。 然而在巨蜥无情的镇压下,小巧蜥蜴挣扎的速度越来越慢、动静也越来越小,它长长的金色头发被撕扯到地上,与地上的头发交融在一起,沾上污秽肮脏的血色。 最终,在它竭尽全力想将尖牙中的毒素注入这巨蜥的身体,以作为它最怨毒也是最后的报复时,那锋利的牙齿却突然在巨蜥的皮肤外停住。 那双被疯狂与饥饿注满的竖瞳,那双被混乱与混沌充斥的眼眸,此刻终于点燃了一丝属于人性的光芒。 它死死地盯着地上那颗属于猎物的头颅,然后坠落,注视着杀死自己的庞大怪物。 一切都归于寂灭。 巨蜥慢慢地松开了嘴,口中这颗蜥蜴怪物的头颅滚落到地上,和那来寻找血亲的猎物头颅滚到了一起。 可是怪物原本冰冷残忍的竖瞳中却充满了茫然。 它张了张口,想要呼喊些什么,却只能发出一些不成语调的非人非兽的呜咽。 它湿漉漉的头发从两边散落,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然后随着它的爬行垂落到地上,变得一样污秽肮脏,和它兄弟姐妹的融在一起。 …… 人群中,忽然有人开始痛哭,忽然有人开始嚎叫,甚至开始自残。 因为天地的震荡,人们本就被不安和恐惧攥紧了心脏,此刻看着这些突然变得疯狂的同类,一无所知的人们变得更加惶恐和迷茫。 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个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 …… “轰隆隆——” 天上的诸神注视着这被兽性与神性裹挟的生灵、注视着这将人性的光辉播散世界的生灵,祂们的目光重新变得轻蔑而无情。 祂们看到了奇迹,可是世界上的奇迹总是如烟花般短暂,而那些试图创造奇迹、试图改变一切的无知者,终究是会被无情的现实击溃湮灭,最后只留下四个字——不自量力。 世界的兽性汇聚在这里,世界的神性凝结在这里,她,不,祂的性灵已经变得完整,祂将终于踏上那道属于神的阶梯。 可是,用自己的人性点燃世界的神灵,用自己的怜悯唤醒族群的神灵,当祂睁开眼睛的刹那,里面涌动着的,是属于人类的情感?亦或是吸收了所有人恶与超脱的欲望和漠然? 祂双目紧闭,可是,祂们等待着祂睁开眼睛。 …… 神啊,神啊! 阴暗的房间内,男人蜷缩在光照不见的角落,密不透风的厚重窗帘将外界的一切掩盖。 “嗬、嗬……” 男人牙齿打颤,手里沾满了鲜血——是他自己的血。 他神经质一般地撕刮着自己的血肉,任由自己的皮肉脱落在地。 他的腹部被他自己撕裂,而此刻,两只扭曲毛茸茸的手在里面不停翻找扣挖。 没有、没有…… 这里也没有…… 他挖开了自己的胃、挖开了自己的肠,想要掏出那些被自己吞噬的同类的血肉。 可是他什么也掏不出来,甚至连那些骨骼、指甲、眼球都找不到。 它们统统都已经消失了,被他的身体消化吞噬,融入了他的骨血。 “嗬、嗬……” 他剖开了自己的内脏、撕开了自己的人皮,自虐地感受着被抽筋剥皮一般的痛苦与绝望。 ——就像是他对其他人做的一样。 他都干了什么? 他都干了什么! “嗬——”他几乎被这沉重的迟来的情绪压垮了所有,根本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想象不出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活在世界上的意义。 抽屉里的感谢信塞满了整个空间,里面满是寄信人对捐赠者最真挚的感激。 还有一份邀请,邀请捐赠人去山村见证他们被改变后的生活,去见证他们年轻又充满期待的笑脸……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他脑海中只有一片血色? “啊——” 他开始嚎叫,开始疯狂地撕咬自己的身体。 那些信任着他的、那些被他所信任的……现在在哪里?他们在哪里? 手机掉落在地上,屏幕开始发起了光,里面的联系人密密麻麻……可是没有一个电话被打通,没有一个电话被接起……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剖开自己的肉,却剖不出那些被他吞噬的人。 “神啊——” 忽然他感受到了什么,猛然望向被窗帘遮挡的天空。 他慢慢地爬到那里,任由肠子拖了一地。 “神啊——” 男人痛苦而虔诚地跪在一片污秽中,向那混沌中孕育的神灵献上自己。 ——神啊,我愿意奉献我的身体、奉献我的魂灵。 只求化作天空中的微风、大地上的砂砾…… 神啊,我愿意向您献上我的人性。 神啊,求您拿走我的人性。 …… 女人木然地走在别墅中,而别墅外的人却在哭嚎,因为他们的主人不再食用自己。 苍老的母亲安然地睡在床上,像是陷入了最快乐美好的梦境。 女人走过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那里的秋千是父亲亲手做的,那里的厨房是母亲最喜欢的领地…… 书房里藏着父亲的私房钱,阳台上放着母亲种下的花朵,客厅里的全家福依旧挂在那里,而卧室的枕头下,正藏着她偷偷收到的情书。 于是最后,女人又走到了客厅里,看着那张全家福,木然地将它取下,然后抱着它蜷缩在一起。 她觉得好累、好累。 她不敢打开别墅的门,甚至不敢让她的母亲苏醒。 皮肉一截一截地被她啃食,可是很快又重新长出,然后周而复始。 火焰无法让她消散,刀剑无法令她逝去。 她只能在永恒的无望与折磨中坠入地狱。 这里就是她的地狱。 突然她察觉到了什么,望向窗外浩瀚的天空。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跪了下来,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一样朝那混沌中孕育的神灵苦苦哀泣。 ——神啊,我恳求您,我祈望您。 ——拿走我的人性,拿走我的感情。 我自愿化作痴愚蒙昧的猪豕、化作无知无觉的虫蚁,任由虎狼豺豹将我吞噬、任由禽鸟走兽将我啃食——只求智慧的灵性抛却我的魂灵。 神啊,让我在这痴愚的罪孽中永世沉沦。 …… 神啊、神啊…… 潮湿茂盛的雨林中,有谁在轻轻呜咽。 那巨大的怪物躺在一片血腥的地里,他长着人的头,与蜥蜴的身体。 他分叉的舌头说不出人的话,只能一遍又一遍发出不成语调的哀鸣。 神啊、神啊。 他感受到了一切,于是望着天上混沌中孕育的神灵,忽而流下了眼泪。 祂将兽性集于身体,祂将人性归于众生……是祂吸收压制了人们的兽性,是祂勾连重燃了人们的人性。 可是神啊,那些爱与恨,那些血与泪,实在是太痛苦、太无望了啊。 他忽然感到了羞愧,为被这份绝望与痛苦压垮的自己,为即将替他们承载这份痛苦与感情的神灵。 于是他四肢伏地,轻轻地用额头点向大地。 ——神啊,我愿意将我的一切献给你,我的人性、我的情感、我的回忆。 但是请不要忘记,那些痛苦来源于曾经的深情,那些无望来自于过去的欢欣。 将所有的痛与泪的表皮层层剥离,这是我们为您献上的最真挚的“爱意”。 神啊,请你接纳我们的痛苦和我们的爱,带领我们的种群——活下去。 …… 无数人在向这混沌中孕育的神灵祈祷,无数人在向这诞生自他们族群中的神灵祈祷。 他们愿意奉献自己的灵与性——这一切的痛苦与一切的爱,来换取种族的存续与自我的灭亡。 风中传来了谁的叹息。 那悲悯的神灵包容了一切、接纳了一切。 人们羞愧、人们哭泣,人们释然、人们微笑——他们终于将在这无尽的绝望与痛苦中迎来超脱。 那无数的人性之光重新从地面上升起,一点一滴,它们在半空中汇聚到一起,最后,化作一条由无数星火铸造成的——渡世之舟。 阿娜斯塔流下了眼泪,这救世的渡轮并非是她想象中的模样,可是当人性的火焰将她点燃时,她忽然也生出了一股不甘、一股野望——难道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吗?难道这一切都不可改变吗? 于是她仿佛整个人都燃烧起来,化作一团燃烧的火焰,然后开始飘扬、飘扬……最后飞到半空中,变成一点星火,与无数星火汇聚在一起。 那渡世之舟划破一切黑暗与混沌,撞开疯狂的兽性与孤高的神性,到达了那神灵孕育的地方。 然后像是烟花一样散开,与这片混沌融为一体。 于是神灵微微动了动眼睛。 …… 世界的屏障变得薄弱,外神们在屏障外虎视眈眈,而来自于宇宙的气息几乎毫无阻碍地穿透云端,落到王太微的身上。 ——这是宇宙对每一个即将诞生的升华者的馈赠。 …… 王太微走在浩瀚无垠的星海中,这里没有尽头。 宇宙寂冷却璀璨,每一颗星辰,都是一种神灵的性灵。 在她的魂灵与星海勾连的刹那,她仿佛见到了这片宇宙的初生与繁荣、进化与毁灭…… 万物在她的眼眸中演变,规则在她的注视下诞生。 “毁灭”察觉到了世界的衰败与升华者的到来,那无数星辰汇聚成一道河流,又或者是丝带,当然更像是一道绵延而漫长的阶梯,铺设到了她的面前。 于是王太微便知道,这是毁灭,是死亡,是凋零,是陨落——这是终焉。 而“进化”则欢欣地来迎接祂的造物,同样有无数道星辰汇聚成阶梯铺陈到她的面前,进化之音开始在宇宙中奏响,但是王太微知道,出现在升华者面前的“进化”不只可以是乐章,祂还可以是画卷、可以是诗文,甚至是代码与语言,和人们所认知的一切。 而让他们苦苦挣扎的饥饿与吞噬,也只是进化这棵大树中一个小小的枝丫。 那无数条进化路径中的之一。 祂是进化,是升华,是一切的进步与飞跃,而祂真正的名字——是繁荣。 终焉、繁荣,这是三种最本质的规则之二,新生的神灵在勾连宇宙时往往只有一个选择,偶尔也会有幸运儿被两种规则垂青……至于那剩下的一道规则,则往往隐没在浩瀚的星河中,从不出现在神灵的面前……以至于被升华者们怀疑祂是否真实存在。 或许只有奇迹才能让祂出现。 可是此刻,这最后一道阶梯也出现在了王太微的面前……不,不应该说祂是阶梯,因为祂只是一个圆,只是一个点。 祂是宇宙诞生的起点,是原初,是造化,是一切的开始与出现。 祂无穷大,也无穷小——祂是奇点。 这就是宇宙的三大规则,这就是宇宙的三大本源。 ——奇点,繁荣,终焉。 从新生,到昌盛,最后归于寂灭。 祂们一起构成了宇宙的诞生与毁灭,祂们一同组成了整个宇宙! ——这是无尽的轮回。 而王太微静静地注视着奇点,祂实在是太过渺小,渺小到让人害怕一眨眼就会找不到祂的位置,可是祂又足够庞大,庞大到几乎整个宇宙都装不下祂的存在。 这就是奇点。 祂是一切的初,一切的始,因而只有奇迹出现的时候,祂才会降临。 祂无穷小,却也无穷大——因为一切的一切都由祂创立,因为万物的万物都由祂化生。 所以祂包含众生,所以祂支配万物,所以祂……存在无限可能。 ——祂是希望。 …… “轰隆隆——” 世界的屏障,破了。 地上的人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们看不到破裂的天空,却看得到鬼怪一般的阴影和森然降临的陨石…… 仿佛有谁在狂笑。 最先动的是痴愚者们,没有理智的祂们永远是分食世界的先锋。 无数痴愚者像是闻到血肉香气的鬣狗一般涌来,可是当祂们终于露出锋然森寒的牙齿,迫不及待地要在世界流露的糖浆中啃咬第一口时——所有神灵,都感受到了祂们那从灵魂深处不断传来的震荡与哀恸。 “不——” 无穷的痛苦与悔恨涌入祂们的魂灵,这熟悉的绝望竟使得祂们的蒙昧和混沌都被短暂冲刷,显露出里面数万年不曾闪现的智慧之灵——光是刹那,便足以祂们痛苦万分。 于是痴愚者们如惊鸟般疯狂逃离,直至祂们的智慧之灵重新蒙上那混沌的阴影。 于是从此以后,那片飘荡着人性之光的汪洋是每一个痴愚者最永恒的噩梦。 于是从此以后,宇宙中最疯狂残忍的痴愚者在这里绝迹。 外神们因为痴愚者的离去而愕然,但是祂们没有停止。 甜美的食物就在眼前,又谁会在这最后一刻停止? 无数星辰冲向这里,化作无数扭曲而疯狂的本体。 然而奇迹和希望已经在这个世界注入,选择保卫这个世界的神灵,也已经在这里诞生。 那新生的神灵拿下物质的权柄,用无尽的造化与生机抵抗着无尽的侵袭。 祂是—— 万物之主。 *** 三年后。 此时,距离那场世界性的天灾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前,突然有数颗小行星朝着他们所居住的星球靠近,甚至遮掩了太阳,天空都变得暗沉,大地也因为行星带来的引力变化而不停震荡,甚至引发了洪水……这样的动荡整整持续了七天,就当所有人都绝望地认为世界即将毁灭时,幸运的事情发生了,在这些小行星即将撞击星球之前,它们的运行轨迹突然发生了改变,最后险而又险地与他们的星球擦肩而过。 人类差一点就毁灭。 幸好,幸运女神还是站在人类这边。 而在那场灾难之后,大部分异化者和天选者都获得了他们渴求的解脱,只有少部分异化者和天选者恢复了身体和意识,而且他们不再感受到那种永不餍足的饥饿。 他们有些庆幸,又有些苦涩,他们没有如其他同类一般染上同胞的血,故而不必在永恒的痛苦与绝望中寻求超脱。 而在其中,又以植物途径的异化者最多。 劫后余生的他们没有再多做什么,只是像普通人一样,走在大街上,享受着这明媚的阳光与晴朗的天气。 还有人沉默地离开城市、远离人群,自发去猎杀那些灾难后遗留下来的异化野兽。 一切都归于平静。 而那黑暗的七天,也被这个世界的人们称为“天变日”。 至今还有科学家在研究那些小行星到来的原因和轨迹变动的因由。 然而在异化者群体中,那黑暗的七天则流传着另外一个名字——“救世之日”。 …… 塔莫尔,奥林科。 在天变日中,塔莫尔无疑是遭难最严重的国家和地区,连地形都因为小行星靠近导致的引力变动和地震而改变了。 世界之柱,变成了一片洼地。 塔莫尔的居民更是死伤惨重,尤其是奥林科,在三年前几乎找不到一个幸存者。 而位于塔莫尔附近的国家和地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不过唯一算是好消息的是,因为积雪的融化和地形的改变,幸存的塔莫尔人在地里挖挖垦垦,突然就发现,他们原本又冷又贫瘠的土地居然成为了一片沃土! 土里肥沃,一年三熟。 就是人口实在是太少,以至于每个人家里的地都太多,种不过来了。 新建的塔莫尔政府致力于移民,可惜因为那场天灾,现在世界各国都在恢复期,不太愿意放人,不过在塔莫尔政府的坑蒙拐骗——不,是大力支持下,还是有不少其他国度的人来到这里。 而原住民全军覆没的奥林科也成为了塔莫尔一个标志性的移民城市。 此时,奥林科一家新开不久的书店中,穿着衬衫的店员一边认真地擦拭着书店里的酒瓶,一边冲旁边的店员叹息道: “明明我们这里的书都很有价值,为什么总是没有客户愿意来?” 而一旁神态疏懒的店员则不耐烦地说道:“都说了让你不要在书店里面放酒瓶了!” “人们本来就是冲着书店进来,结果打开门一开,一橱柜的酒瓶,知道的知晓这里是书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酒馆呢!” “这要是有生意才怪。” 那擦酒瓶的店员摇了摇头,说着什么“看不见本质”、“谁说书店不能放酒瓶”、“这酒不是用来喝的而是用来看的”……诸如此类的话。 旁边的店员便越发生气,喝了一口酒后便对他说道:“气氛、气氛!” “你懂不懂啊,书店就要有书店的气氛!没有书店的气氛谁会来这里看书买书?” “要我说,当初我们还不如开个酒馆,说不定现在早就已经数钱数到手抽筋了……” 此时门旁边的风铃开始叮当作响,一个西装革履、戴着金丝眼镜的青年从外面走来,他浑身上下都透漏出一股精英味,连头发都梳理得整整齐齐。 这青年见到店里的两人——一个瘫在椅子上喝酒,一个站在旁边的柜台上擦酒瓶,顿时就皱起眉头,冷笑一声: “原来这里是书店啊?我刚一进来,还以为是哪里的酒馆新开业了呢!” 又看了一眼两人,冷嘲热讽道: “这青天白日的,一股酒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外面的酒鬼跑来消遣了……我还正在奇怪呢,这天也没黑,究竟是哪里来的酒鬼跑出家门,到这里来寻欢作乐?” 听到这熟悉的阴阳怪气的声音,那瘫在椅子上的店员顿时一皱眉,无视对方,对旁边擦酒瓶的店员抱怨道:“我早就说了吧,当初装修的时候就不应该在这里装酒橱,现在好了,谁还相信我们这里是正经书店?” “真不如开个酒馆……”他又开始老生常谈,嘟囔完就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瓶新的酒,飞快地打开饮下。 至于橱柜上那些被摆放得整整齐齐、被擦拭得干干净净的酒,却是一个没少。 ——正如那店员说的那样,这酒是用来看的,而不是用来喝的。 然而若是非要论这两人谁对书店生意的影响大,谁才是让这个书店没有一个客人的罪魁祸首,那么比起旁边认真擦酒瓶的店员,显然是椅子上的店员责任要更大,毕竟大部分人都是见着他狂放喝酒的样子,才怀疑地看了看外面牌子上的“书店”二字,再望了望像是在酒馆一样享受美酒的男人,最终放弃了思考,认为这大概是一个“书店”主题的特殊酒馆——适合晚上再来。 不过当他们晚上再来的时候,这个书店就已经早早关门了。 于是,望着这摆烂又不务正业的两人,满身精英味的青年冷笑一声,扶了扶眼镜,像是看败类一样看着他们: “果然是无知野蛮的海洋生物,脑子都没有核桃大……倒也的确是难为你们了,毕竟核桃大的脑子,确实是经营不好这应该充满智慧和思考的书店……” 闻言,那瘫在椅子上的店员眼瞳泛蓝,他目光冰冷地看着青年,强忍怒气道:“孟觉,我已经忍你很久了!” 而橱柜旁的店员也放下酒瓶,对青年微笑道:“脑子只有核桃大,真是不好意思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将你的脑子送给我,好让我可以完美地来经营这个充满了智慧与思考的书店呢?” 整个书店突然开始颤动,所有的东西都开始摇晃。 战斗已经在普通人看不见的地方开始。 “好了,都在干什么?” 这个时候,门旁的风铃又再次响起,又有一个人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娃娃脸的青年,看起来皮肤很白嫩,就像是新生的婴儿,浑身上下都戴满了名牌。 而孟觉一看见他就开始无差别攻击,用无情的毒液喷洒全世界: “呦,我道是谁?这不是圣诞树吗?” “怎么,圣诞节都还没到,圣诞树就已经出来开始招摇过市了吗?” 浑身上下都戴满名牌的幸垣顿时就跳了起来:“孟觉,你说谁是圣诞树?” “你这个——” 幸垣想骂他,却卡了词。 这也不能怪幸垣,毕竟他过去二十多年的记忆都是被注入的,无忧集团的人给他注入记忆时,自然也不会特意去注入那些骂人的话。 所有他骂人的词汇量在所有人面前,可以说是绝对低谷。 “你、你、你——” 骂不出来,他直接上手。 书店又开始震荡,所有的东西颤抖得更加厉害了。 甚至连整个奥林科的地都开始隐隐震动。 “你们在干什么?我在外面都能听到里面打斗的声音!” 周廷尉骂骂咧咧地从外面走进来,风铃“呼啦呼啦”地被他扯到一边。 “怎么,你们终于忍不住寂寞。疯掉了?”他环顾一圈,冷笑一声,“现在的奥林科可经不起你们的战斗!” “你们也不想她醒来之后,再次看到一片废墟吧?” 周廷尉并不可怕,但是他提到了她。 他们当然不会想要让她失望,他们唯一期盼的,便是她能在苏醒之后看到一片平和与安宁。 孟觉冷哼一声,终于停下了手,寂静中有无数触须“窸窸窣窣”地缩回,回到那不知来处的黑暗深处。 程衡也同样轻吟一声,空气中的粘稠感顿时消失了,如被水网笼住的窒息感也瞬息不见。 幸垣不满地抱怨了一句,“明明又不是我主动惹事”,才让那些漆黑的根须回到不可探查的地下。 而周廷尉看向陈勾,皱起眉头。 他越来越无法分辨对方是谁了……是陈勾,还是勾陈? 对方则对他温和地笑了笑,摊摊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做。 但是那股弥漫了整个空间的杀气却在此时才消散。 等在城市外驱逐猎杀的安特罗回来时,书店已经恢复了平静。 安特罗顺手将怀里的海报放在一旁,对他们说道:“尤纳斯呢?” “他去帮隔壁的老奶奶抓猫了,现在还没回来。”程衡懒洋洋说道。 好吧,难怪现在奥林科的人都亲切地称呼他为“猫猫侦探”。 于是安特罗看了一眼,发现还少了一个人: “邝灵台呢?” “在楼上。”陈勾微笑道。 程衡撇撇嘴:“花都把整个房间装满了,骚气。” 孟觉表示赞同。 抓到猫猫的尤纳斯回来,看了看在书店里唱歌的人、擦酒瓶的人、办公的人、拉小提琴的人、画画的人、自言自语的人……不禁深深感叹道: “这果然不是什么正经书店。” 太微啊,太微,你想要开正经书店的愿望,恐怕就只有你醒来之后才能完成了。 ——可是她依旧没有醒来。 …… 自从击退了外神、修复了世界的屏障后,王太微就一直陷入了沉睡。 没有人知道她会睡到什么时候,但是她的眷属们相信,终于一天,她会睁开眼睛,亲眼来看一看这个她一手锻造的和平世界。 …… 书店里面吵吵闹闹,直到夜幕降临,月光如水般倾泻,一切才开始变得寂静。 有人偷偷走上阁楼,打开那扇纯白的门扉。 女孩静静地坐在绿蔓与褐须交缠出的藤椅上,芬芳娇艳的花朵开满了整个房间,还有几朵轻柔地落在她的鬓边——她看起来就像是刚刚睡着。 于是那人轻轻吻上女孩如花瓣一般的脚趾,像是在朝圣,又像是在亵渎。 ——我的神灵,我的主。 他轻叹道。 您何时苏醒? …… 神何时苏醒?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开始照耀大地,不合格的店员们走下楼,又开始了互相攻讦的一天。 今天的动静似乎格外大,整个书店都开始咣当作响。 楼上的藤椅也随着阁楼摇摇晃晃。 明明是很冷清的书店,却总是闹得鸡飞狗跳。 合格的神灵眉头微蹙,似乎是被什么声音吵到了。 祂眼皮微动。 ——祂终于睁开了眼睛。 …… 街道上,来自教会的牧师们正四处分发着海报——见到谁就强塞给谁。 他们高高举起手臂、扬起纸张,他们兴高采烈,他们欢声笑语,他们大声呼喊道: “——神已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