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野岭》 1、第 1 章 九月金秋,礼部贡院门前涌上来考完秋闱的考生,个个伸长颈子翘首以盼,等待放榜。 “这次秋闱解元不出意外应是周贯聿,上次童试他就考了第一,秀才中的廪生,最有可能就是他了。” “我看也是周兄,天资聪颖,夫子总是夸他。” “你们错了,绝不可能是周贯聿。” 一声突兀的否定引得他人纷纷看过来,“这话怎说?” “你们不知道么?周贯聿在秋闱第二场考试中突发心疾,一命呜呼!” 此话一出,不知情的人惊愕得说不出话。 那人又说:“因为此事罕见,主考官怕影响其他考生,只联系了周贯聿的家属过来处理后事,这事没几个人知道。” “等等,周兄三个月前不是刚娶了心上人卫瑜然么?” 突然有人想起周兄那羡煞旁人的婚事,娶的不仅是心上人,还是锦州第一美人卫瑜然,两人郎才女貌,一对璧人,谁能想到新婚三个月,周兄突然离世,那卫瑜然岂不是成了最年轻的寡妇? 人群里一名高瘦青年听到这些事,全然一副漠不关心高高在上的姿态,似乎和这些人议论这种晦气的事会瘟到他身上,在旁继续等待放榜。 没一会,贡院揭榜,第一名解元果然不是周贯聿,而是考生郝才捷。 高瘦青年意满志得地拢了拢袖口,回头高傲地扫了一眼这些人,在恭贺声中大步离去。 - 秋闱成绩一出,三街六巷全都在议论解元花落谁家,消息灵通的富商早已派人前去郝家恭喜贺喜,好拉拢这位解元郎。 揭榜之后,郝才捷第一时间不是回家,而是前往周家奔丧。 一路上恭贺声不断,和街上的热闹不同,此时的周家却挂起一片白绫,家丁丫鬟也就三两个,外加一个打理上下的管家,偌大的宅邸空荡得有些萧条。 周老爷周詹光生前是都督府正八品长史,平日里也就是协助州长管理各类事务,不爱纳妾,一生只有周夫人,后来夫妻两寿终正寝,周家就只剩下两个儿子,大哥常年在外,剩下二弟周贯聿守着家攻读诗书,更显得人丁单薄了。 幸好这种情况在周贯聿今年娶妻之后有所改善,家里总算添了个人口。 来奔丧的亲戚朋友出入其中,大概这是除了周贯聿成亲那天,家里来人最多的一次。 周贯聿弱冠之年就已相貌堂堂,在一众书生当中尤其出类拔萃。虽说家中年纪最小,但周长史夫妇管教有方,周贯聿没有像其他公子哥那样沾上吃喝嫖赌的陋习,周长史送其到静山书院读书后,才发觉这孩子在读书上较有天赋,出口成章。 童试上更是取得第一名,当时在锦州还引起不小轰动,因周长史夫妇已去世,不少亲戚长辈过来嘘寒问暖,争着做周贯聿的至亲长辈,盼望着他有朝一日能在仕途上为官。 但谁都没想到周贯聿会在秋闱上突发恶疾,生命就这么戛然而止。来吊唁的亲戚无不唏嘘感慨。 郝才捷来到周家已经傍晚。 二婶娘柳红携一儿一女过来吊唁,正准备回去,刚出大门就看到郝才捷,一打听才知道秋闱解元正是他,当即殷勤牵着儿女上前说上两句话,好沾沾解元郎的才气运气。 郝才捷面上保持笑意,看着这些人阿谀谄媚的嘴脸,内心鄙薄不已,拢拢袖口,以免碰到这些低等之人。 管家李庆平也是才听闻秋闱解元郎是二少爷的同窗,心里复杂万分,如果二少爷没有遇到这种事,这解元怕是十有八九是他们周家的,也是可惜了。 上前寒暄恭喜几句,便带他前去灵堂。 到了灵堂,郝才捷抬眼便看到堂内跪坐着一抹单薄倩影,眼神一顿。 世人只知道锦州第一美人卫瑜然和周贯聿是才子佳人,金玉良缘,却不知书生郝才捷曾经衷情被拒绝,满腔爱意被人尽数踩在地上,如烂泥碾烂。 郝才捷接过管家递过来的香,对着棺材焚香祭奠。管家退下。 “周兄,明明我们同时踏入考场,却不能同时离开,命运弄人,发生这种事,我实在心痛……” 郝才捷看起来颇为难过,“……不过,这解元我替你拿下了,周兄也不用太遗憾。” 最后一句听得卫瑜然柳眉微蹙,内心不适,转念想到这是在夫君灵堂上,而郝才捷又是夫君同窗,说这话也算得过去。她只好当是想多了。 郝才捷作态鞠了一躬,扫了眼四周,只见剩下她和卫瑜然,兀地一笑,迈步朝卫瑜然走去。 卫瑜然天生一副美人胚子,尽管此时一身素净孝服在身,仍然遮挡不住的惊心动魄。 郝才捷将面前娇美寡妇收入眼底,不由得想起当初被她无情拒绝的一幕。 静山书院的夫子曾夸他学业之精湛,先生之骄傲,天资聪颖仅次于周贯聿,虽说童试周贯聿是廪生,他是秀才,但他顶多只比周贯聿稍逊色罢了。更何况后面还有秋闱春闱和殿试。 考学为官这座高楼,他们才只是在童试中取得了入门资格罢了,算不上谁更好,郝才捷坚信他日后必定连中三元,光耀门楣。 他自认为和周贯聿相比,他实力并不输对方半分,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放在心上的卫瑜然竟然看不上他,反而和周贯聿好上,嫁给他人作人妇。 周贯聿到底有什么好?! 郝才捷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论家世,周贯聿祖上充其量不过是一个都督府八品长史,而周贯聿此前也不过是童试中考了第一名而已。 而他郝才捷丝毫不差,童试第二名,更是在这次秋闱中一举拿下解元! 郝才捷愤懑在心,如今周贯聿突发心疾死去,就是最大的笑话,看来连上天都看不过去! “卫瑜然。”郝才捷站在年轻寡妇面前,“周贯聿这个短命鬼,你确定还要留在这里?” 卫瑜然原本就哭红的眼睛不可置信抬起,“你这是什么意思?” 概因秋闱第一名给了莫大自信,郝才捷懒得装下去,干脆撕破脸皮,露出真面目。 “先前你狠心拒绝我的感情,如今夫君去世,婚姻不顺,你也沦落为一介无依无靠的寡妇,若今后想跟我郝某,倒也不是不可以,本解元倒是可以念在你还有几分姿色,许你一个妾位。” 郝才捷洋洋得意看着面前的佳人,甚至做起了今晚拥佳人入怀的幻想。 然而,一巴掌将他的幻想拍灭—— “郝才捷,枉你是读书人,竟如此腌臜龌龊,圣贤书被你读到狗肚子里去!” 卫瑜然饶是想破头也料不到这个人竟然如此卑劣,不仅羞辱她,还羞辱她刚死去的夫君! 当初她只不过没有接受他的感情,不曾想这个人竟记恨到现在。 卫瑜然素净温婉的面容此刻满是愤怒,气得发抖,尤其看到灵堂内还停放着周贯聿的遗体,满腔委屈汹涌涌上心头,鼻尖一酸。 郝才捷被扇了一巴掌,面上挂不住,戾气一闪而过,大步逼近卫瑜然。 “许你妾位已是我郝才捷开恩,卫瑜然你只不过是个寡妇,要不是我还念着对你的感情,凭你现在一副残花败柳的身体怕是连我郝家的门都进不去!” 郝才捷一步一步将人逼至角落,卫瑜然本就苍白的脸色闪过慌乱。 “这是周长史府!” 郝才捷有些犹豫,但立马想到他此时已经是解元,有的是想巴结他的人!更何况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世人是信他一个解元会在同窗灵堂面前调戏寡妇,还是信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会不会趁着亡夫死去,另寻姘头? 即使无法折辱这个寡妇,在周贯聿面前调戏两下也算是解了他心头之恨。 郝才捷似笑非笑,抬手欲碰上卫瑜然肩头。 而就在这时,灵堂骤然响起一道长鸣嘶吼的鹰唳,划破空气,往郝才捷的手臂俯冲下去。 瘦猴似的手臂被猛禽两爪深深扎进肉里,郝才捷吃痛惊叫一声,转头便被眼前的黑影吓到大惊失色,一屁股跌倒地上。 直到一道口哨吹起,悍鹰松爪,扑腾两下黑翅,降落到男人结实的手腕上。 卫瑜然被这阵仗吓呆,直到一道黑影如同一座黑沉蛰伏的野岭笼罩在她身上,她赫然抬眸—— “大哥?” 2、第 2 章 三个月前,卫瑜然和周贯聿喜结良缘,因家中无长辈,主持婚事的还是大哥周枭。 周枭比周贯聿大五岁,二十岁便离家跟随一支军队入伍,后来就再无音讯,直到弟弟成亲,周枭才回来替弟弟操办这次婚事。 这次周贯聿突发恶疾,事出突然,只差人快马加鞭告知千里外军营中的大哥。 卫瑜然看到气势迫人的大哥站在自己面前,一时忘了害怕,险些哭出声来,快步绕到他身后,寻求庇护。 周枭对卫瑜然的印象还停留在一个娇滴滴弱柳扶风的小姑娘上,那时候弟弟意气风发,收起墨扇,一手牵着小姑娘的手到他跟前说:“大哥,这是卫娘。” “卫娘见过大哥。” 清脆温软的嗓音很像野岭里的黄鹂,嘀嘀啾啾,好听得很。跟在弟弟身边,确实郎才女貌。 周枭自二十岁入伍从军,浴血战场,屡立战功,先后晋升承信郎、保义郎、秉义郎、修武郎,二十五岁任遥州十八路留守司的统制将军,正五品官衔,单独管辖上万兵马。 前日辰时,周枭在军营中操练新兵,收到家中传来的报丧文书,第一时间翻身驾马擎苍,夜踏流星往家中赶。 没想到这次回来物是人非,刚下马,就看到弟媳竟被人欺负到家门口。 简直不把他周家放在眼里。 周枭脸色一沉,上前大手提鹌鹑似的一把提起郝才捷。 郝才捷被这将近九尺的高壮男人吓得脸色煞白,对方肩头上站着只悍鹰,锐利眼神和主人如出一辙,看死人似的。 郝才捷险些吓破胆,白布袍下顿时传来一片尿骚味,嘴上连连求饶,甚至搬出他是解元的身份。 周枭的右拳在军营中素来有铁拳之称,一击便能将人胸骨震碎,鲜少有人敢与他切磋比武,但这次他只出了三层功力,这位秋闱的解元便口吐鲜血,奄奄一息。 正当周枭上前揪起这个人时,小姑娘的手却兀地扯了扯他赤金披肩,周枭回头,就看到小姑娘朝自己摇了摇头。 “大哥。” 秋闱考场上考出来的第一名,若是在周家出了事,他们难辞其咎。 周枭扫了一眼卫瑜然,将郝才捷扔到地上。 管家连忙将人送去医馆治疗,灵堂才恢复安宁。 周枭站在中央,静看弟弟遗体良久,原本怒发冲冠的男人在这一刻陷入沉默。 卫瑜然递来三根点燃的香,什么也没说。周枭睨眼,将小姑娘憔悴苍白的身躯收入眼底,弟弟的离去对弟媳的打击怕是最大,算来他们才新婚三个月…… 亲朋好友吊唁完,还需停灵一晚,以慰亡魂,出殡队伍要明早卯时过来。 周枭让人安置他的悍鹰,转身处理了一些家中要事,飧食过后,下起了大雨。 廊外的荷花池塘只剩下残荷,在雨幕中遭受摧折。天色渐晚,到处挂白绫的周家此刻更显萧瑟,唯有灵堂点上了几盏油灯。 周枭从书房走出,穿过走廊,来到灵堂准备守灵,却没想到早有人比他先一步过来。 不过……周枭顿了顿,也许弟媳从始至终就没离开过灵堂。 周枭站在门口,静望里面的人影,彼时窗外风萧雨飘,斜斜打过窗棂,为棺椁旁跪着的单薄身影增添了几分孤寂与悲戚。 孝衣白袖下一双纤手缓缓地烧着纸钱,泼墨浓发自雪颈斜落,神情无声悲戚,火光跳动的刹那隐约窥见脱线泪珠。 奇怪的是,从始至终未闻半声啜泣,那姑娘安静得如同骤雨里一朵濒将玉碎香残的芙蕖。 丫鬟绿樱从走廊拐角走来,手上拿着件御寒披肩,一看就知是取来给卫瑜然。 绿樱瞥见周枭,正要行礼,周枭一个眼神制止了她,绿樱点点头,默不作声从他面前经过,往卫瑜然走去。 周枭稍微侧过身,临走前多看了眼,确认身上披上了披肩,方才转身离去。 - 夜雨淅沥,随后渐渐隐没在熹微晨光中。 卯时,出殡队伍赶来,大殓过后将周贯聿遗体安置在棺椁中,随后锣鼓声响,卫瑜然跟在队伍身后,一路送夫君离去。 到了墓地,丧葬领队招呼人手处理挖掘,以往这些伙计喜欢一边挖一边闲聊爱嚼点舌根,议论主人家的私事。但这次,概因周统制的存在,只一个眼神便压得人不敢直视,更无人敢唏嘘乱嚼舌根。 昨天解元郎被周统制教训一事,领队略有耳闻,但具体事因无人得知,不少人猜测是不是解元郎得罪了周统制。 因着昨晚下雨的缘故,林间雾深露重,领队抬头望向对面两人,一个高大魁梧,将领之姿如林中苍劲挺拔的松树,远远便能感受到肃杀之气,清贵与威仪自周身流露出来。一个纤细柔弱,刚刚经历了丧夫之痛,弱柳扶风般,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摧折于山林之间,随亡夫而去。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远处雾蒙凄切,只天际有微光冒现,一左一右皆伤怀哀悼,然,两人衣袂相触间却莫名笼罩一股牵引拉扯之力。 下了葬,又作了祭祀仪式,周家的旁族宗亲很少,但基本上都来了,哭丧完后,周家小儿子的葬礼就这么结束。 众人散去,夫君离去的伤痛,似乎现在才翻涌出来。 卫瑜然随着大哥回到周府,刚迈过朱门,晕眩夹杂一股深切到难忍的悲痛,自天灵盖劈头盖脸袭来,没等丫鬟反应过来,就已晕厥过去。 只是晕厥过去那一刻,身体似乎被什么结实的东西搂住,野岭幽深肃穆般的气息笼罩下来。 “二少奶奶!”丫鬟绿樱在喊。 “她房间在哪?”五年不回家,弟媳的房间,他确实不清楚。 周枭将人拦腰抱起,抱起那刻,这姑娘竟连一个沙袋的重量都没有,男人蹙眉。 绿樱赶忙在前带路,忽然间想起:“二少奶奶从昨天到现在不曾吃过东西!” 周枭脚步一顿,“吩咐厨房做些弟媳爱吃的。” 绿樱慌忙点头,路上忙不迭让白梅去厨房准备些吃食。 - 绿樱一路带去卫瑜然住的凝香阁,管家喊来的大夫不久到了,把了脉后,断言这段时间过于操劳,血气亏空厉害,加之伤神才导致晕厥,需要多加休息,否则命不久矣。 这话一出,绿樱便着急起来,“肯定是因为二少奶奶这段时间为二少爷的事伤心过度!” 秋闱第二场考试那天,二少奶奶天刚亮就带着人去庙里祈福上香,虔诚求魁星老爷保佑二少爷一定要考中解元。 当时她还打趣说:“二少奶奶怎么不祈福二少爷连中三元?来都来了,何不许个大愿望?” “绿樱,你说得对,我应该求魁星老爷让我们家阿聿连中三元,成为大晋朝最年轻的状元郎。” 谁知道,刚从庙里回来,就看到秋闱的主考官派人过来报丧,说是二少爷在考场中突发恶疾,御医看过也无力回天,说是气机不畅,心脉痹阻,诱发心痹,问她打算如何。 这般晴天霹雳,她记得二少奶奶当时差点在大街上晕过去,然而她愣是硬撑着接过主考官的报丧,随后令人将二少爷的遗体接回来。 紧接着便是请人过来为二少爷遗体清殓,向宗亲旁族报丧,守灵等,二少奶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饮食更是混乱,不是没有胃口,就是匆匆吃两口对付。 肉眼可见的消瘦。 直到今天二少爷出殡下葬,二少奶奶才终于撑不住倒下了。 老爷夫人早早驾鹤归去,大少爷又在外从军,偌大的周家可不就只有二少奶奶一个人在撑着。 可二少奶奶也不过是新婚三个月的新妇,十八岁的年纪却要担起处理亡夫身后事的重担,明明她才是那个最需要安慰的人。 闻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周枭叹了口气,“怪我没能早些回来。”才让年仅十八的新妇处理这种事。 绿樱又说:“也怪不得将军,毕竟将军离家有百多里远,能赶回来已经是尽力了。” 周枭不免想起那个中了解元的书生,竟上门羞辱二弟和弟媳,戾气一闪而过,不过被他很好压下,沉声吩咐道:“回头你好些安慰她,多陪陪她,有事和我汇报。” 绿樱应声。 - 晌午,卫瑜然还未醒来。 周枭饭后招来绿樱,问她卫瑜然现在如何,绿樱说二少奶奶吃过一些粥食,身体好了些,但仍然一蹶不振。 这个情况持续了三日,周枭卯时有锻炼舞枪的习惯,吃完早饭后,绕去鹰房喂养那只悍鹰。 悍鹰小名又叫瞎鹰,周枭当年在林子里夜守时,打了只野兔子,刚处理完毛发内脏,这只盘旋在夜空中的鹰眼睛尖得很,一个俯冲下来就想抢人东西。 可惜在利爪抓住野兔那刻,周枭往下猛拽,悍鹰还没扑腾起来就已经被人现场擒拿,已经有了一只兔子作为食物,周枭网开一面放了它。 万万没想到,这般戏码第二天竟又重现,周枭气笑了,跟土匪似的,只想抢人食物,哪只飞鹰落魄成它这般,后来周枭才发现这悍鹰原来是有一只眼瞎了,捕捉动物的能力大大下降,只能盯着行动缓慢的人类手中之物。 周枭哭笑不得,干脆将它收编,养在麾下。 瞎鹰吃得多,平日里都要吃下一整只生兔肉,想到这几天没怎么理过瞎鹰,周枭便把它带出来溜溜。 简单的一些指令,瞎鹰完成得很好,周枭刚要发出下一个指令,这时天空中盘旋的瞎鹰不知看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往一个方向俯冲下去。 周枭顺着残影望去,那个方向似乎是凝香阁。 待周枭踏入凝香阁,只听闻振翅扑腾之声,循声过去,便看到瞎鹰站在卫瑜然闺房木窗上,正和一条翠绿竹叶青蛇展开搏斗。 竹叶青蛇约莫一尺长,个头如手指细小,瞎鹰很快就制服了对方,邀功似的叼在周枭面前。 周枭颇为嫌弃,让它自己自行解决,视线越过瞎鹰,落到床榻之上的女子身上。 入了秋,明明应该添衣加被的季节,然而床榻上的女子却睡得不安稳,额间冒出层层香汗,锦被滑落,素雅的寝衣薄薄一层贴着肌肤,露出属于女子的线条。 许是做了噩梦,酥/胸呼吸间轻轻起伏,仿佛有一只纤手轻抚过男人喉结,白腻腻的肌肤雪里透粉,如重锤般一下又一下敲在鼓膜上。 3、第 3 章 卫瑜然睡得并不安稳,脑海里都是夫君曾经和自己伉俪情深的画面,然而每到亲密,总是转眼变成冷冰冰的尸体。 如此几次后,她从噩梦中惊醒,醒来发现身上已经被汗水浸湿全身,黏腻又难受。 人还是有些昏沉,卫瑜然只好叫来绿樱准备洗沐的热水。 巳时一刻,卫瑜然自床榻下来,行至窗台前透透气,蓦地,眼角余光瞥到窗棂上有几滴鲜血,她疑惑,探身往下外看,窗台外面有几个不明显的脚印。 还是男子的脚印,卫瑜然思绪有些混乱,第一时间以为是外面的宵小进了家,但随即便否定了,家里有大哥在,怎么会让宵小进来。 可这几个脚印……卫瑜然又实在想不明白,心头一转,打算等下问问大哥。 绿樱过来:“二少奶奶,热水已经好了。” 卫瑜然嗯了一声,动身前去洗沐。 临近晌午,卫瑜然换了一身轻便的素衣,恰好到了午食,丫鬟在台上布好饭菜,卫瑜然过去时,主座上已经坐了人。 “大哥。”她朝他微微作揖。 周枭颔首,示意她不必多礼,待人落座后,坐于他对面,周枭下意识察觉到她换下了寝衣,甚至沐浴更衣过了。 这段时间因为周贯聿一事,弟媳常常夜不能寐,绿樱便在家中多处点了安神的檀香。而现在,房间里沾染上的檀香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皂角才有的茉莉花香,若有若无混合在饭香当中。 卫瑜然看到对面坐着的严肃男人,后知后觉想起大哥如今是统制将军,这次也是因为阿聿的事才匆忙赶回来,不知有没有耽误大哥的事。 想来,阿聿下葬后也过了三天,这三天里她因身体抱恙一直休息,而大哥既没有回军营,也没有别的计划,只是让自己多加休息…… 卫瑜然顿了顿,忽然冒出一个猜测,大哥是不是在考虑怎么安置她这个寡妇?毕竟他若是回军中,这偌大的周家就只剩下她一个人…… 思至此,她欲言又止,周枭发觉她迟迟不动筷,便问:“没胃口?” 卫瑜然轻轻摇头,试探性问道:“大哥,这几日辛苦你为阿聿的事奔波,弟媳感激不尽,不知有没有耽误大哥军中之事?” 周枭无甚在意:“这事你不必放心上,阿聿是我胞弟,这是我分内之事,至于军中一些杂事,我已托胡天帮我处理。” 胡天是他下属。 卫瑜然错愕,紧接着便后悔问了这句,古往今来,男女大防是一回事,家中只有寡妇当家更是门前是非多,而大哥选择留在家里是不是考虑到是非问题,担心影响周家的声誉…… 她猛然发觉如今的境地,退也不是留也不是。 卫瑜然一下子沉默下来。 - 晌午一过,卫瑜然打算回房里休息,这时绿樱急忙来报,说她娘亲过来看她。 卫瑜然喜出望外,连忙出门迎接,一出门就看到一个与她有六七分相似的妇人站在朱门前。 卫瑜然捏着手帕匆匆赶来,看到来人,无声凝噎。 “娘,你来了。” 朱琇云看到她如此憔悴,心疼坏了,“阿然,娘接到报丧文书,已经尽力赶过来了,但还是迟了一步。” 朱琇云年轻时被酒鬼父亲卖给镇州秀坊卫家当小妾,因为出身不好,自进门就是伏低做小的,不仅要看大娘子脸色,还要看旁人脸色。卫瑜然出生后也是从小过着这种生活,好在朱琇云对她还算疼爱,有什么好处都念着给女儿,给她争一争,有什么风雨也都是挡在女儿面前。 当初卫瑜然被郝才捷纠缠时,朱琇云第一时间并不是指责她不自爱,而是教她拒绝,全心全意支持她和周贯聿在一起。 甚至成亲时,朱琇云尽了毕生的能力让卫家家主给女儿风光出嫁,原本她们母女俩都快要过上好日子了,没曾想竟然发生这样的事。 被大娘子嘲笑的苦楚,朱琇云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么多年来,也不差这一次两次的嘲讽了。反而一路上为女儿叹了不知多少气,先前想着周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周贯聿他爹娘又早逝,剩下一个大哥早年出去从军,偌大一个周家不像卫家那样到处勾心斗角弯弯绕绕。 而且周贯聿这人样貌好脾气好,书读得好,还是个廪生,有望考取功名,卫瑜然嫁过去是当正妻的,不用像她娘那般一辈子都看人脸色,将来指不定还能当个一品诰命夫人。 “娘亲快进来。”卫瑜然满腔愁绪堵在喉咙,紧紧牵上娘亲的手将她往凝香阁带,一边吩咐丫鬟。 “绿樱你去沏壶径山茶,另外再准备些桂花糍糕。” “好的,二少奶奶。” 不一会儿,径山茶和桂花糍糕等都端了上来。 以前在卫家的时候,大娘子管着整个家,娘亲吃不上这么好的茶和糕点,只能在节假日偶尔吃上一回。卫瑜然知道径山茶和桂花糍糕是娘亲最爱吃的,但是朱琇云哪还有吃得下的胃口,看着女儿强撑开心的面容,一再叹气。 “阿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有什么打算?” 卫瑜然低下头,隐约猜得到娘亲在说什么,但她对未来的打算十分迷茫。 原本以为她能和夫君携手度过一生,可万万没想到周贯聿会突发恶疾,什么也没留给她。如今夫君下葬了,除了难过外,她作为一个女人,多少得考虑自己以后的路了。 可寡妇能有什么出路?不用她想,都能猜得到未来的路有多难走。 桐巷有个寡妇也是年纪轻轻死了丈夫,可人们对她的评价却总是充满恶意和□□,诽谤她和几个男人睡过,污蔑她浪荡不检点,甚至连做点小生意都会遭到骚扰。 当初她同情寡妇的遭遇,没想到如今她也变成了寡妇。 “娘亲,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朱琇云安抚性拍了拍她的手,问她:“大哥对你态度如何?” 卫瑜然不明白娘亲为何提到大哥,但还是顺着她的话细细回想这几天的相处,和大哥说过的话几乎十根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大哥只是让我多休息,旁的都没说。” “那周家其他亲戚呢?可有人过来探望你?” 卫瑜然又是摇头,她和周家的那些亲戚都不熟,除了刚成亲那会见过一两面之外,很少与他们走动。 朱琇云神情凝重,对女儿的境地并不乐观,“那你可有听说过那些坊间传闻?” 卫瑜然不明所以。 朱琇云来周家之前,特地去了一趟巷头巷尾打探这些小道消息,只是没想到情况比她想象中还要严重。 丈夫一死,谣言接踵而至,仿佛用唾沫星子淹死寡妇才如了那些人的意。 朱琇云将她打听到的关于女儿和那个解元郎郝才捷有染的流言一一说与她听。 下葬过去三天,流言已经发展到调侃卫瑜然这个寡妇最近死了丈夫,曾经的老相好又刚中了秋闱解元,心思难耐想上门找她这个寡妇重修旧好,又夸寡妇命真好,死了个廪生丈夫,又有解元郎情根深种,正当两人打算暗度陈仓时,不料被大哥发现,怒发冲冠将解元郎重伤,而寡妇被大哥撞破奸情,躲在家里无脸见人。 这些话每说出一句,卫瑜然脸色便苍白一分,气得颤抖,却又感到深切的无力,委屈难受,一双杏眼不争气红起来,无助地解释:“娘,根本不是那样的……” 朱琇云自然相信女儿,安慰她:“万幸的是眼下看来声量并不大,但假以时日,这脏水只会越来越大,还躲不了。” 这才是她这个当娘最忧心的地方。 “这种事没法澄清,众口难敌,时间一久,你会听到更难听的流言蜚语,到时候周家人怎么看你?你还怎么在周家自持?” “难道我只能以死明志了吗?”卫瑜然潸然落泪,可她才十八岁…… 朱琇云觑了女儿一眼,颇为冷静告诉她:“为娘给你想了两条路。” 卫瑜然含泪抬眸,面带希冀看着娘亲。 “要么改嫁他人,让周家当你半个娘家,送你出嫁。” 朱琇云想了想,周家毕竟是个官,要脸面,这种流言一旦多起来,势必会连累周家的声誉,届时周家旁族宗亲肯定会对女儿不满,要求她嫁出去,或另立门户,更糟糕一点让她女儿浸猪笼也不是没可能! 若是这般结局,她还不如趁流言尚未流传开之前让女儿改嫁,起码周家的人会看在份上给女儿一笔遗产。 但朱琇云对这条路并不是很看好,寡妇再嫁,虽说比浸猪笼扫地出门好上一些,但谁能保证她女儿再嫁之后,在新家会遇到什么? 卫瑜然难以接受再嫁,“娘,阿聿才刚走,还没半个月,我怎么能……” “外面的人可不会放过编排任何一个寡妇!” 朱琇云的话如刺般扎进卫瑜然心里,令她哑口无言。 卫瑜然有些心如死灰,“那另一条路呢?” “要么嫁给你夫君他哥。” 4、第4章 朱琇云切身实地为女儿考虑方方面面,周枭如今是正五品统制将军,直接从属皇帝,手下掌管万人军队。重要的是周枭现在没有娶妻纳妾。卫瑜然若是跟了他,以后倒也不怕被欺负。 若是怀了周家的孩子,周家就更没有理由把人赶出去,也不失为一条体面的活路。 只是卫瑜然听完后只觉得荒缪,吓得站起来,“娘!你在说什么?那是阿聿他兄长。” 朱琇云似乎早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正因为他是你亡夫兄长,他才能护你。” 卫瑜然不敢置信看着眼前的妇人,虽说她能理解娘的用心良苦,但情感和道德不允许她这么做。 这跟背叛阿聿有什么区别? “这是不可能的,娘你不要劝我了。”卫瑜然浑身抗拒,“我即便是守寡也不会这样做。” 朱琇云张了张口,知道她一时半会无法接受,转而缓和语气,尝了一块桂花糍糕。 “这桂花糍糕挺好吃的,娘好久没吃过了。” 卫瑜然看着朱琇云熟悉的面容,慢慢地品尝桂花糍糕,什么话也没说,这一幕她上次见还是成亲前,她和周贯聿回卫家见长辈的宴席上。 因为身份是小妾,上不得台面,所以哪怕朱琇云是卫瑜然生母,也没法上桌参与商议女儿的大事,她只能在自己房间里安静地等。 等大娘子和爹讨论完他们的婚姻大事后,卫瑜然才借口离桌去找朱琇云重温母女情,那时候朱琇云也是这样吃着她端过来的桂花糍糕,笑着说好吃。 就连成亲时,娘家这边出席的也没有朱琇云,而是爹和大娘子。 喉咙无端哽咽,卫瑜然慢慢坐下来,单手撑着下颌,柔柔望着娘亲,“好吃娘多吃点。” - 傍晚,周枭从外面回来,从管家嘴里得知弟媳的生母上门,不出意料应该是为安慰弟媳而来。 于是转头吩咐飧食多做两道菜。 这话恰好被绿樱听了去,给凝香阁添茶水时顺口就说了出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朱琇云意味深长扫了一眼女儿:“周统制有心了。” 到了用膳之时,朱琇云还被喊去一起用膳。 卫瑜然感到诧异,在大户人家家里,小妾都是不允许上桌吃饭的,稍微讲究些的,甚至连小妾的孩子也不允许上桌吃饭,而周统制却喊了她娘。 不过卫瑜然归因为周大哥应该是看在弟弟的份上,才对自己和娘亲多有照看。 母女俩落了座,朱琇云第一眼便被周枭硬朗魁梧的身材吓到,足足多两个卫瑜然有余,模样比周贯聿还周正,若说周贯聿是玉树临风,那周枭便是玉质金相,虽说那一身肃杀凌厉的武将气质更甚,但这个人毕竟是官宦出身,始终有一股清贵作为底色。 朱琇云越看越满意,主动和周枭寒暄了几句,“这次女婿的丧事,多亏周统制帮忙,不然瑜然一个人如何操心得过来。” 周枭让她不必这么说,都是一家人,大哥帮弟媳,这都是分内事,倒是又看了一眼旁边安安静静的卫瑜然,对方梳起了流苏髻,身穿青缎掐花对襟,对襟中央裹以红色抹胸,越发衬得肌肤白皙赛雪。 刹那间,脑海里掠过于晨早窗台前不经意间窥见的春色。 卫瑜然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望过去,却又什么都没看到。 - 如此过了两日,街上的流言蜚语渐甚,朱琇云的心情越发凝重。 她还能待在周家的时日不多,迟早得回去,届时卫瑜然就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谣言如猛虎,没有几个女人能抵挡。 这几日卫瑜然的情绪有了些许好转,朱琇云打算去庙里给女儿祈福,因着女儿正是从庙里回来得知周贯聿去世噩耗,说什么都不肯去。朱琇云便和绿樱前去。 从方丈那求来了一个平安符,朱琇云给女儿祈福后半辈子顺顺当当,平安喜乐。 回来路上经过一酒肆,朱琇云看到周统制在二楼凭窗喝酒,端起酒碗壮气豪迈一饮而尽,身边几个持刀侍卫肃穆威严而立,周遭没几个食客敢靠近。 两名舞姬欲靠近,却被下属持刀拦住,气氛微妙,一名与周统制喝酒的官员笑着打圆场,说:“瞧我这脑袋,竟忘了统制将军从不食女色,你们都下去,再让掌柜的上两坦黄酒!” 舞姬退下,掌柜的出来连声附和。 朱琇云若有所思,回到周家给女儿戴上平安符,语重心长告诉她以后的日子要自己走了,希望她多多保重。 “娘,你今日就要走了吗?”卫瑜然满是不舍,这是自从夫君去世后,难得的她可以放松神经的日子。 朱琇云点头,“这周家毕竟不是自家,娘留在这太久会惹来闲话,过了午食娘就得回去了。” 卫瑜然眼神黯下去,“娘你也要保重。” 朱琇云继而问她:“可还是不考虑周统制?” 卫瑜然觉得娘即将回镇州,应当是快放弃这个想法了,摇头道:“娘,这种事情别再说了,我不会答应的。” 朱琇云没说什么,卫瑜然帮忙收拾了行囊,到了午食,从管家嘴里得知周大哥和人喝多了,一刻钟前回了房休息,让她们不必等他。 过了午食,马车已经备好,临近送别,朱琇云却不慌不忙给女儿煮了碗茶汤,让她喝下去。 卫瑜然心里头念着的却都是娘亲即将离去,满是不舍。 “快趁热喝。” 卫瑜然轻嗯一声,毫无防备喝下去,然而喝下去后没多久便感觉到头晕,朱琇云扶着她到桌边坐下。 “瑜然,娘也是为你好,娘护不了你。”朱琇云呢喃,随后把心一横,转头吩咐当初陪嫁过来的绿樱,“扶她到周统制房里。” 绿樱险些将托盘打翻,“朱姨娘,这、这……奴婢不敢!” 朱琇云眼神凌厉:“若是不敢,你看我扒不扒你的皮?” 绿樱想到自己的卖身契在谁手里,浑身一颤,只好答应朱姨娘,扶着二少奶奶前去周统制的房里。 两道身影穿过走廊,卫瑜然昏昏沉沉,任人搀扶着往她不熟悉的地方带去,身上犹如被炙火烘烤。 “……我好热。” 绿樱什么也不敢问什么也不敢说,她只知道若是不照做,朱姨娘能把她卖给牙子,过着比这更生不如死的生活。 到了周统制房前,绿樱发现门口的带刀侍卫不知去了哪里,她一咬牙,将已经快要发作的二少奶奶扶进房里。 周统制的房间寂静肃穆,墙上挂着冷兵器,令人不寒而栗,绿樱不敢逗留太久,将二少奶奶扶到桌前坐下,不敢往寝室看一眼,转身匆匆离去。 然而不知是不是关门声太响,卫瑜然稍微抬了抬头,脸色绯红,视线映入寝室内床的轮廓,以为是自己的房间,一边难受一边脱掉外衫地往里面走去。 “绿樱……”卫瑜然头晕目眩呢喃,“你给我弄点冰来……我好热。” “阿聿,你若是在就好了……” 地上掉落裙襦,卫瑜然晃晃悠悠来到床前已经是寥寥无几的薄衫,素手轻挡在胸前,和床上的男人正面对上。 喝醉了酒的周统制听到房里有细若蚊蝇的女子的声音,以为是梦,但奈何耳力太好,总是忽略不去,扰人清梦,于是硬撑着从床上坐起,酒气悬在天灵穴,隐隐作痛,正要呵斥何人在喧闹,一睁眼却被眼前的春色惊了又惊。 酒肆掌柜竟然如此放肆,竟放舞姬进来他房来。 正当他要喊人,胸膛前忽然一重,一具柔软躯体缠上来。 “夫君,你帮帮妾身……” 青雾一般的嗓音钻入耳里,带着猫儿似的柔弱和娇媚,吐息如兰地祈求着他的帮忙。 周枭浑身一震,隐约记得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漆黑瞳色随着目光从上到下打量而渐渐变得幽深,手背上的青筋因忍耐而瞬间暴起。 “夫君……”卫瑜然眼尾洇红,不知是不是害怕眼前的人转眼间变成冷冰冰的尸体,她的神态始终缀着一抹春日荼蘼般的凄艳,娇怜中带着一股悲伤。 许是噩梦做多了,她此刻迫不及待捧着男人的脸,却发现是实质的,有温度的,她忽的意识到什么,痴痴笑开。 吻了吻男人,纤手紧紧拥进男人青筋快要暴起的脖子,与之亲昵交颈相拥。 “妾身好想你……” 随着这一声落下,男人心头铮的一声,似有什么断裂,在酒意和欲望的挟持下,那点怀疑和清醒被湮灭,当是一场梦般将身上的女人压至身下,扯下裤头。 侵占,沾染。 从床榻到雕花圆桌……无不凌乱,无不荒唐。 5、第 5 章 周府外,一辆马车被人掀开帘幕,朱琇云颇为感激地对几个带刀侍卫表达感谢。 感谢他们出手相助,将她的荷包从宵小手中夺回。 “各位官爷,时候不早了,奴家就先上路了。” 其中一位带刀侍卫颔首:“客气了夫人。” 朱琇云缓缓放下帘幕,车夫俄而驱车离开。 傍晚的日头落下,几名带刀侍卫返回周府,在周统制的院落门前停下,忽然听到几声细微的娇娥吟喘。 其中一名侍卫感到奇怪,仔细听似乎又没有,无果,随后便站回原位继续站岗。 活春散的药效只有两个时辰,卫瑜然神智清醒过来时,她正堪堪坐于雕花圆桌边缘,一双白玉正环住男人精壮腰身,双手搂着男人的脖颈。 一上一下的颠簸结合,让她脸上的绯红如数褪去,僵硬地松开环住男人脖颈的手,也才这一刻得以看清男人的面目。 不是夫君,是夫君的兄长! 脸色霎那间变得惨白—— 顷刻间大脑宕机,甚至好一会反应不过来她应该要做什么。 直到再一次深深进入,卫瑜然这才羞愤将人推开,然而她的力气在男人眼里就犹如挠痒,不痛不痒,卫瑜然几乎气结,浑身发颤,使出了劲狠狠掌掴了男人一巴掌。 男人停下,似乎也清醒了。 卫瑜然将他推开,足尖刚踩到地板,不知怎的一下子跌坐下来,身体上的无数反应都在告诉她——她和夫君的兄长做了那种事。 卫瑜然双手撑在地上,眼眶红了,盈盈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接连不断坠落,错懵失神的神情无端惹人怜爱。 怎么会这样…… 卫瑜然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有多离经叛道有多罔顾人伦,她就有多绝望。 她痛苦地闭上眼眸,恨不得这是一场梦。 而周枭被这一巴掌扇醒,酒醒了五六分,环顾四周这一片狼藉,似乎每个角落都隐约有他和弟媳交合的踪迹。 抬手揉了揉泛痛的太阳穴,回忆起的片段越发多,弟媳的娇口耑,一遍又一遍的夫君唤声叫得人筋骨酥麻,入魂欲仙。 但周枭也没忘他们之间的身份,他弟弟刚死,弟媳没两天就到他屋里竟做了这种事,还是趁着自己喝醉了酒蓄意勾引兄长! 简直一荡/妇! 周枭穿上衣服,却看到卫瑜然一副哭哭啼啼受了委屈的模样,顿时怒不可遏。 跑来他屋里头的人是她,做了这种违背人伦红杏出墙的人也是她!如今竟然摆出一副受害的姿态,真当他周枭色欲昏心,连死去的胞弟都不顾么?! “卫氏,你休在这装贞洁烈妇!” 卫瑜然猛然抬起头来,泪眼婆娑摇头:“妾身没有!” 周枭心底怒笑,推翻先前对弟媳的印象,“那你说你为何会在我屋里头?” 卫瑜然愣怔片刻,眼前闪过娘给她煮的茶汤,她就是在喝了这碗茶汤之后变得不省人事。结合先前娘亲说过希望她嫁给周大哥的想法…… 她和大哥错误结合的原因呼之欲出—— 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女儿…… 卫瑜然潸然落泪,面对男人的质问,她张了张口,痛苦于她无法解释这是她亲娘下的药。 “妾身不知道,大哥你相信妾身……” 卫瑜然含泪摇头,希望周大哥能理解这不是她的初衷,她根本没有勾引大哥的想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荒糜的味道,卫瑜然几欲作呕,觉得恶心,她愧对死去的夫君。 眼前的女子,虽是丧夫,但终究是才十八年华,满头青丝散开,腰窝上几道触目惊心的大手揉捏过的指痕,平添了几分凌乱,可模样却又是不可方物的娇艳,即便是泪水涟涟,也依旧美得出众,美得惹人生怜。 胸前樱桃红如血,随着呼吸仿佛一把勾魂镰子,能将所有男人的命都勾去。 周枭二十多年来气血方刚,从不近美色,于他而言美色就如精神之敌人,只须臾便能将人所有的毅力和坚持全部瓦解,耽于女色的男人,注定难成大事! 然而这一刻……他像被人勾去了神魂那般,有片刻的失神。 在失神中,他看见卫瑜然厌弃般搓去手腕上的痕迹,还有膝盖上流淌凝固了的玉露,她通通都想试图抹去、消灭。 没来由的,一股恼意不知从何升起,周枭大步朝她走去,单膝蹲下,一把将人手腕扣住。 卫瑜然冷不丁被人提起手腕,男人粗狂魁梧的身影堪比铁锋野岭般笼罩下来,带着奔涧鸣雷的气势,眼神凌厉,似要把她刀剜。 突然的逼近和粗鲁的扣腕,吓得卫瑜然怔住。 卫瑜然从小生活在市井里,见的也是寻常百姓,平生见过最大的官便是县令,哪里遇到过周枭这种在战场上踏过尸山血水的锐利将军。 过了不知多久,直到对方的视线落到她胸口上,卫瑜然才后知后觉赶紧抬起另一只手臂挡在胸前,双膝紧拢,害怕得发抖。 周枭见状,胸中恼意更甚,却又没有发泄的地方,只得狠狠放了她,低声骂了句“荡/妇”。 卫瑜然听到这个词感到无比难受,明明不是她的错,这个名声却扣到了她头上,还是来自夫君兄长。 可任她再如何委屈,也只能咬牙含泪将这个亏吞下去,事已至此,她只能当从未发生过。 卫瑜然从地上挣扎起来,捡起衣衫穿上,打开门,捂着胸口赤着足头也不回往凝香阁跑去。 门口站着的带刀侍卫看到此状,皆愣住,他们没看错的话,这、这是二少奶奶? 衣衫不整从周统制的屋里跑出来? 侍卫心下一惊,正犹豫要不要进去看一眼周统制时,里面传来一声呵斥。 “李勇进来!” 叫李勇的侍卫当即应声进屋,“周统制有何吩咐?” 周枭负着左手扫了眼这人,沉声质问:“你们中途有人离开了?” 李勇顿了顿,将午时帮二少奶奶的亲娘追回荷包的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话落,屋里安静得过分,李勇战战兢兢,心头绷紧一根弦,擅自离岗,放在哪里都是违纪,而周统制在军营里一向军纪严明,他几乎可以预料到处分的结果了。 周枭听完后,眉心一蹙,越发认定是弟媳故意献媚,真是好一招调虎离山,小小年纪,心思竟如此深沉。 一女侍二夫,也就这种女人想的出来。 周枭为弟弟感到不值,娶了个这样的女人,心里唾弃不已。 “下去吧。” 李勇诧异周统制竟然没有罚他,“是。”正要离去,不料周统制又叫住他,“等等,今日你们听到的看到的,休得非议。” 这话的意思便是要他们忘了今日的事情,禁止妄加非议。 李勇应声前想起方才那个从周统制屋里跑出来的衣衫不整的人影,难道二少奶奶和周统制真的…… 6、第 6 章 落霞倾泄在窗棂之上,天色渐晚,几声布谷鸟凄厉啼叫自远处传来。 绿樱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外,二少奶奶已经在屋里头哭了一个时辰。 她知道,这事是她做错了,可她若不照做的话,估计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朱姨娘不会放过她的。 可是…… 绿樱神色黯了下来,她把二少奶奶送到周统制的房里后,其实在外面等了一会,期间她抱了侥幸,希望二少奶奶能躲过这一劫。 然而,上天终究还是没听到她的祈祷,还未等她为二少奶奶向上天祈求,屋内就传出了二少奶奶的吟口耑之声。 二少爷才刚去世不久,就让二少奶奶和周统制做这种有违人伦的事,朱姨娘,你实在太狠心,你让二少奶奶以后如何自处…… 绿樱叹了口气,转身去准备热水,进了屋,备好洗沐的事宜,小心翼翼撩开珠帘,轻声喊道:“二少奶奶,洗沐热水煮好了。” 没有回应,就连啜泣泪阑干的哭声也消失了,绿樱试探踏入寝室,随着走近,只看到一个纤细柔弱的背影趴在床榻边,衣衫单薄,鹅颈修长,悲戚无神地枕在玉臂上,犹如一幅仕女落泪伤感图。 玉容月貌上挂着两行哭干的泪水,绿樱内心也是十分心疼,二少奶奶尚未出嫁前,她就被朱姨娘从牙子手上买回来,跟了二少奶奶三年,直到今年二少奶奶成婚,她作为陪嫁丫鬟也一同跟了过来。 原以为来了周家,以后的生活会好起来的,没想到二少爷就这么突然离去,烂摊子全都丢给二少奶奶,彼时二少奶奶也不过才十八岁。 虽说十八岁的姑娘在世人眼里已经是老姑娘了,但二少奶奶并不这么认为,她和二少爷相识相知相爱,认认真真经营这段感情和婚姻,得到了所有人的尊重,然而今日这事一出……周统制以后不知如何看待二少奶奶。 这件事最终会传成什么样,她也是不敢想的。 她只心疼二少奶奶平白无故遭遇了这种事,连个叫冤屈的地方都没。 不忍看她这般消沉下去,绿樱上前扶着她到盥洗木桶旁,好不容易将人扶进桶里,绿樱默默拿起澡巾给二少奶奶洗沐。 然而洗着洗着,身上的一些痕迹和淤青她不敢直看,二少奶奶又是在催情的状态下……绿樱实在不敢想象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想说点什么安慰一下,话到了嘴边却又怕引起二少奶奶想起不好的事。 绿樱干脆闭上嘴,埋头搓澡。 半个时辰后,绿樱哄着人从里面走出来,再给擦干身上的水珠,最后穿上衣衫。 二少奶奶仍然一副丢了三魂七魄的样子,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绿樱扶她到床边,让她睡下,好好休息。 从房里退出来,绿樱刚走两步,忽然猛地听到一声重重的撞击声,随后便有什么重物跌落在地上。绿樱猛然反应过来,折返回去,看到地上撞墙寻死的二少奶奶,顿时失声尖叫。 叫声划破夜空,等她回过神来,她才后知后怕地往屋外跑去喊人。 “快来救人啊——” 绿樱奔跑在连廊上,刚要穿过拱门,险些和周统制撞上,好在她及时停下。 “周、周统制——” 绿樱见到脸色阴沉的周枭,下意识发抖,生怕被看穿今日之事,也有她参与的份。 周枭不知她所想,见她呆若木鸡,连话都不会说,厉声呵斥:“到底发生何事?” 绿樱被这一声呵斥叫醒,终于回了神,颤颤巍巍说:“二少奶奶刚刚撞墙寻死!周统制请您快去救救二少奶奶吧——” 话音刚落,眼前高大身影已经掠过眼尾,绿樱错愕噤声,她还以为周统制会盘问她原因,不等她细想,周统制已经进了屋,绿樱赶忙跟上去。 待她气喘吁吁赶到门前,犹豫着要不要给二少奶奶寻个借口,刚要张口,就看到周统制抱着二少奶奶从屋里出来,神色匆匆再一次从她面前掠过。 掠过那一瞬,绿樱捕捉到二少奶奶额头上那一抹刺眼鲜红的血,淌过那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 绿樱心头猛然一跳,二少奶奶…… 周枭穿过连廊,半路上遇上李勇。 “备马车!”一声怒喝快要将周家的瓦片掀翻。 李勇一刻也不耽误,飞一般赶去备马车,待人上了马车,李勇当即驱动往医馆奔去。 马车颠簸,周枭不知道要如何将人放下而不影响伤势,索性将人一直抱在怀里,放下女人的下半截身体到蒲团上,上半个身体靠在他岔开的右膝盖上,大手托着女人的后脑勺。 绿樱坐在李勇旁边,李勇全神贯注驾着马车,而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照顾二少奶奶,可里面又有周统制。 她想照顾二少奶奶,又怕被周统制知道今日一事……思来想去,绿樱干脆抓住马车扶手,装作马车太快,她无法回到马车内。 马车飞快碾过青砖大道。 马车内,周枭耐着性子盯着晃动的车帷,知道马车在疾驰,但这般速度仍然叫人不快。 蓦地,柔软青丝滑落,垂落到男人结实的手腕,这细微的异样引起周枭睨眼。 低头看,面前的女人后脑勺抵着他掌心,整张惊心动魄的面容袒露在他眼皮底下。尽管人已昏厥,鲜血骇人地自额头淌过秀挺鼻梁,这张脸依旧美得凄艳绝俗。 周枭看着不知不觉又失神,目光下移,落到那微张的红唇。 “夫君……妾身好想你。” 婉转娇啼的嗓音仿佛就在耳边呢喃,那双葱白纤手搂过脖颈带来的肌肤接触,一下接一下的紧密颠簸……统制将军紧抿薄唇,不发一言,继续盯着车帷,过了会,又忍不住看回眼前的女人。 下午的衣衫裙襦换了,身上有茉莉皂角的芬香,看样子是洗沐过了。 这个认知冒出来,顿时想起下午在他屋子里,这个女人装模作样试图抹去痕迹的一幕。 周枭面色沉下来,冷笑一声,真是天生的狐媚子,净会作戏。 7、第 7 章 慈医馆。 李勇和周统制在医馆大堂外等。 身着长袍的大夫给卫瑜然把过脉,确认只是晕厥,尚未伤到要害后便让人着手清理额上伤口和血污。 随后开药方,一边叮嘱绿樱要带回去熬煮,饭后服用。 绿樱跟在大夫身后,担心问道:“大夫,这个伤口会不会留疤?” 大夫从诊房出来,在药柜前抓取药材,“会。” 绿樱赶忙追问:“那大夫可有什么办法消去?我们家二少奶奶可不能毁了容。” 若是还毁了容,外面街上的碎嘴估计又要编排二少奶奶了。 大夫迟疑了片刻,想了想,“倒是有一瓶缠丝玉露可治瘢痕。” 绿樱喜出望外:“那太好了,麻烦大夫取出来吧。” 大夫犹豫:“一瓶缠丝玉露要五两银子。” 绿樱僵住,听到这个价格,话都说不利索,“五、五两银子?!” 大夫无奈:“这缠丝玉露是从高丽商贾手中买来的,价格自然不便宜。” 绿樱仍觉得贵如天价,这可是五两银子,二少爷当廪生时尚未有俸禄,只是会发放粮食,免除徭役,家中只剩下周长史老爷留下来的一些遗产给兄弟两,据说周统制还会每月往家里寄回部分俸禄,以供家人开销。 就连二少爷成亲时,娶二少奶奶的开销中也有相当一部分是来自周统制给予的礼金。 这是二少奶奶管家的时候,和她闲聊时偶然提及的。 她相信二少奶奶手头上应该有五两银子,但这个节骨眼上,二少奶奶还在昏迷不醒,即便是醒了,也未见得二少奶奶会在这个关头花五两银子买一瓶消抹瘢痕的药。 绿樱急得发愁,而就在这时—— 腰配大刀的李勇突然进来,在台面上重重搁下五两银子,语气不容置疑道:“劳烦大夫将缠丝玉露拿出来吧,周统制说了周家的人不缺这点钱,下回二少奶奶若是仍需要,尽管拿出来便是!” 大夫探头看向外堂的人,单背影便可窥见习武之人才有的威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周家并非只剩下那个寡妇,还有周长史的大儿子周枭。 见来人不可小觑,大夫自然也不再顾忌这周家寡妇能不能付得起昂贵的药价,转身将缠丝玉露取了出来,收了药钱和诊费,连同药包一同递出去。 绿樱回到诊房里,惊喜二少奶奶醒了过来,“二少奶奶,你差点吓死奴婢了!” 卫瑜然在她搀扶下坐了起来,闻到周遭有药材香,不禁疑惑:“我这是在哪儿?” 绿樱忙说:“这是在慈医馆,大夫已经给您看过了,二少奶奶你可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傻事…… 卫瑜然看着面前的丫鬟,想起自己撞墙寻死的根因,脸色白了又白,甚至眼眶又开始无端发红。 绿樱见状,知道她定是又想起了今日之事,犹豫了会,只能干巴巴提醒:“二少奶奶,我们还在慈医馆。” 这话另一个意思便是,有外人在。 周家的脸面,亡夫的脸面,卫瑜然得护着,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于是在绿樱的搀扶下硬撑着走出诊房,朝大夫道了声谢。 走到外堂,一打眼便看到那魁梧粗壮的背影,卫瑜然忽然攥紧手帕,迟迟不敢动。 那声“荡/妇”还历历在目。 那些罔顾人伦的画面,还在提醒她有多不堪。 李勇率先注意到她们,喊了声二少奶奶。 周枭负手在背,闻言,迟疑转过身,回头一望,就这么与相隔十丈之远的女人对望。 呵,狐媚子醒了。 这还是她从他屋里头跑出来后,首次衣冠整齐地与自己对视。 慈医馆外堂此时没有旁人进出,在这份沉寂的气氛中,周枭与这个狐媚子静然对视,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和这个女人。 这女人一手攥着帕巾垂落身侧,另一只手则被丫鬟扶着,神情微敛,喜怒不显,端得好一副二少奶奶的姿态。 眼神扫过来时,眼尾有些许红,怕又是提前作了戏给自己看。 周枭内心冷嘲,主动移开目光,往马车大步走去,侍从立即跟上。 周枭移开目光那刻,卫瑜然亦支撑不住在同一时刻偏过脸,神伤望向角落,雪白鹅颈绷紧,用力缓解那份不堪与痛苦。 绿樱察觉她细微情绪在翻涌,死死克制着,她心疼地轻声唤道:“二少奶奶,我们回去吧。” “……嗯。” 马车前,李勇单膝跪下为二少奶奶放下马凳,立于一旁,卫瑜然踩上马凳,弯腰进入车舆,看都没看一眼站在马车另一边的男人。 此次返程,马车行进平稳不少。 半盏茶的功夫,便回到周宅。 卫瑜然在绿樱搀扶下下了马车,往凝香阁走去,李勇驾着马车前往车厩,原地只剩周枭沉脸盯着离去的背影。 - “二少奶奶,奴婢先去熬药了,您先歇会,可千万别做傻事了。”绿樱临走前不放心,叮嘱两句。 人走了,偌大的凝香阁显得空荡寂静,安神香点着,淡淡檀木熏香弥漫在寝室里。 卫瑜然仿佛没了力气,双眸空洞洞地拢了拢裙裾,缓缓坐到楠木圆凳上,失神看着铜镜里的女子。 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和大哥做了那种事。 她也想叫屈,想为自己申冤,她卫瑜然并非是不知廉耻的女人,可……朱琇云是她亲娘。 是那个有一口吃的,都会留给女儿的亲娘。 九岁那年,她和大娘子生的长姐、三弟一同玩耍,三弟不小心掉进池塘里,险些溺毙,所有人都指责是她把弟弟推了下去,任她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大娘子更是骂她贱蹄子,谋害亲弟,爹爹勃然大怒罚她跪祠堂。 只有娘相信她,苦苦替她求情,那天的雨有多大呢,她跪祠堂,娘亲跪在大娘子门前,母女俩双双倒下。 娘曾说过她不强求怀一胎儿子争宠,女儿也是心头肉,她以为这世上只有娘是最爱自己的人,可是…… 泪水无声无息盈满泪眶,卫瑜然神情哀婉抬起细白手腕,轻轻抹去脸颊上的泪,从妆奁摸出一支簪子,正当她狠心割腕时—— 一只粗粝的手将她手腕扣住,啪嗒一声,簪子掉落地上。 而卫瑜然整个人也失去平衡,往男人的方向倒去,另一只手下意识撑在男人结实的腰腹之上。 她错愕昂起头,又冷不丁撞上周统制不怒而威的眼神,眼睫一颤,这个人身上的气势太过强悍,野岭般的气息毫无防备扑面而来,如此近的距离,强迫她想起那些交合的画面,任她怎么压都压不下去,深深刺激着她。 一刻钟前,周枭准备回自己住处,却又想到那个狐媚子试图用性命来搏自己的怜悯不成,必定会有下一动作,没曾想一过来当真又看到她打算自我了结。 周枭气极反笑。 “狐媚子,又要作戏给谁看?” 男人怒气一沉,嗓音浑厚中气十足,让人不寒而栗,而话语间又夹杂讥讽,看起来格外不近人情。 手从男人桎梏中挣脱开,直到与大哥保持着距离,卫瑜然才堪堪将那些画面压下去,听到“狐媚子”三字,脸上血色全无,她不是狐媚子,她也没有作戏,为什么大哥就是不相信她? 欲张口解释,然而当目光触到周枭眼里的冰冷,她霎时止住了所有解释的欲望,就像当年她解释不是她推弟弟落水那样,没有人会相信她。 大哥也不会相信她是无辜的,他也只会认为自己不知廉耻,是勾引大哥的荡/妇。 卫瑜然又开始感受到当年那股百口莫辩的窒息感,一股深切的无力感从心底翻上来,眼眶酸涩得厉害。 可她越发清醒,微垂着眸,“妾身已是不洁之人,对不起夫君,对不起所有人,妾身恳请大哥……让我下去陪夫君吧。” 除了以死谢罪,她没有别的法子了。 看她从自己手中挣脱出去,到装模作样自怜自艾,周枭眉心微蹙,神情几番变换,呈现出难以识别的复杂之色。 “卫氏,你以为自寻短见去陪他,就能得到阿聿的原谅?” “还是你想让我周枭背负上一条逼死弟妹的罪名?” 闻言,卫瑜然猛然抬头,下意识想反驳,却又在触及男人眼里的不信任之后,任由百口莫辩的窒息感扼住喉咙,眸底渐渐凝聚起雾气。 她哑声问:“妾身要如何赎罪才能得到原谅……” “也就是阿聿不幸才没认清你的真面目,把你娶回来。” 周枭看到女人的眼泪就头疼,已经不想再看到这个狐媚子惺惺作态,与妇人争口舌属实不是他作风。 “既然你还有点良心,那就用你后半辈子忏悔,若是再寻死,休怪我将朱氏押过来认罪。” 8、第 8 章 绿樱熬好了药汁,端过来时,在廊道上迎面遇上从二少奶奶房里走出来的周统制。 她一惊,在周统制经过时,赶忙屈腰作了一揖,待人走后,才匆匆端着药汤过去。 “二少奶奶,喝药了。”绿樱在雕花圆桌上搁下一碗飘着药香的汤碗,走过去唤道:“二少奶奶?” 卫瑜然从梳妆台前站起,来到桌前,“这汤药苦吗?” “不苦不苦,奴婢放了蜜饯。” 绿樱见二少奶奶素手端起碗喝尝了尝,心刚要放下一半,蓦地瞥见二少奶奶低眸时,眼尾残留着淡淡洇红,像是哭过了。 她当即想起方才碰见周统制,也不知周统制方才对二少奶奶说了什么。 “二少奶奶,等过两天伤口结了疤,就用那瓶缠丝玉露消去瘢痕,是周统制掏钱买的,花了五两银子呢。” 绿樱心想,这五两银子可贵了,普通人家一天也就挣一百来文,一个月下来也才三贯钱,而五两银子足足十贯钱,三个月不吃不喝才能攒下来。 卫瑜然搁下碗,对绿樱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我先去歇息,明日开始,饭食清淡些,不必为我准备肉糜。” 既然大哥让她忏悔赎罪,那她便从吃素斋开始,以身作则。 “明日再准备些香油钱,随我去庙里一趟。” "是,二少奶奶。" - 夜半山静,月明星稀。 白日里的跌宕起伏,哭笑怒骂,在这一刻随着寂静的夜色渐渐沉寂下去。 窗外风掠过树梢,屋内檀香安神。 卫瑜然额间冒出了冷汗,一阵冷一阵热,她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灵堂上为夫君守灵时,大哥身披盔甲从群山叠嶂中驾着一匹黑马,疾驰而来,利落翻身下马,直奔灵堂。 却不是为弟弟吊唁,而是直奔她而来,裹挟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将她抵在墙上,进入,丝毫不顾她的抵触和提醒,亡夫的遗体就在她面前,而她却毫无力气反抗,双手只能无力地抵在冰凉的金鳞甲上。 哭干了泪水,也得不到半点怜惜。 画面再一变,她在大哥的屋里头,趴在雕花圆桌上,任人摆弄,神智是昏沉而迷乱的,她全心全意以为身后是夫君,没想到半睁开眼时,却看到夫君的灵魂站在她面前,一脸失望悲恸看着她。 而她受到惊吓似的,意识到身后并不是夫君,而是另一个男人,含泪欲挣扎起来,却被人触碰到更深的地方。 纤薄背姿被一只大手压住,她撑不起来,却又无法忽略那些反应,惊魂失魄之间脑海掠过娘给她喝的茶汤,她忽然什么都明白过来,脸庞巍巍颤颤枕在圆桌上,桌面的冰凉抵不过炽热,最后……最后她在一层又一层的颠簸中认命地闭上眼,眼尾溢出热泪。 卫瑜然在一个个噩梦中惊醒,醒来背后沁湿亵衣,窗外已经能窥见晨色,约莫差半盏茶的功夫便会天光大亮。 概因神耗心瘁得厉害,她在床上缓了许久,才喊来绿樱为她准备热水,自从嫁入周家,她晨间一直有洗沐的习惯。 院子里的荷塘被周统制请人清了淤泥,残荷早已不见,倒是挖出来不少莲藕。 趁着二少奶奶洗沐时,绿樱做了份清甜的藕粥端过去。 辰时之央,绿樱便跟着二少奶奶坐上马车,前去庙里祭拜。 不巧的是遇上庙会,香客众多,摊贩如云,货摊林立,马车停在树下,还要步行数十丈方至。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二婶柳红叶便带着两个孩子来庙会逛逛,被吵得实在受不住,她便一人给了五文钱,孩子们有了例钱,高兴钻进摊贩堆里,兴高采烈商量着买冰糖葫芦还是买新话本。 其中一个孩子年纪稍大一些,约莫十五岁,他将弟弟唤去买冰糖葫芦,把人支走后,鬼鬼祟祟走向一个话本货摊,不太自然地环顾四周,低声耳语一番,摊贩顿时了然,从木箱里掏出一本香艳话本。 为避免被发现,他又买了本民间故事集,两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拿到书后,哥哥当即走到一马车后,面红耳赤翻阅起来。 直到柳红叶大着嗓子喊人,哥哥被吓一跳,眼见柳红叶发现他在这边,手上的话本必定会被发现,情急之下,哥哥将话本随手抛进一辆马车内…… - 卫瑜然捐了香油钱,跪在佛祖面前诚心诚意忏悔,她和大哥的事并不是她有意为之,希望能够用这份忏悔赎背德之罪。 从庙里出来,绿樱询问她:“二少奶奶,您看,这庙会多热闹呐,咱们要不要逛会庙会再回去?” 卫瑜然侧眸看了她一眼,她如今哪有心思逛庙会,摇了摇头,“回去吧。” 绿樱也只好跟着回去,只是在上马车前,遇到郝才捷。 卫瑜然看到郝才捷并无好脸色,正当她忽略而过时,郝才捷喊住了她:“二少奶奶,请留步。” 卫瑜然一顿,察觉到郝才捷相比上次直呼她名,这次倒恭敬喊上二少奶奶了。 郝才捷对于上次被周枭教训一事,到底还是有些忌惮,不过今日在庙会遇上卫瑜然,这女人艳逸瑰姿仍旧刹那间击中他心头,几日不见,这娘们倒添了几分妩媚气韵,莹玉肌香,勾得他心思难耐。 “可否借一步说话?”郝才捷看了眼丫鬟绿樱。 卫瑜然并不打算理会。 郝才捷似乎料到她的态度,在她走之前笑道:“周贯聿生前曾写了封信给你,托我转交,你若是不要,那我可就要扔了。” 卫瑜然猛然站住,郝才捷见她仍怀疑,自信从袖口掏出一封信,让她看了信封的字迹,卫瑜然冷不丁看到上面熟悉的字迹,心尖一颤,下意识伸手,却扑了个空。 卫瑜然面色不愉。 郝才捷做了个请,卫瑜然只好往马车旁边走去。 “说罢,找我何事?” 郝才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摩挲着信封,目光却贪婪地落在卫瑜然那张清丽脱俗的脸上,“这次我便开门见山,卫瑜然你若是想要周贯聿生前的信,我只有一个要求。” 卫瑜然柳眉微蹙,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这次我不要求你做我的妾,”郝才捷凑近些,慢悠悠含着淫邪说:“我想让你和我风流快活一晚。” 不可置否,卫瑜然是他这辈子见过气质样貌皆出众的娘子,超然脱俗的一股气韵,远不是普通女子可比拟的,既然她不可能给他作妾,那即便是风流快活一次,他此生也无憾了。 更何况这女人太循规蹈矩,嫁作人妇当起周家二少奶奶,若是她因为自己破了这戒,背着周家房前房后厮混,这天下怕是再无幸事比这更妙哉。 这般不知廉耻的话,落入耳中,无异于当街羞辱,卫瑜然脸色几变,又羞又恼,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 郝才捷像是早就预料到那般,迅速抓住美人的手腕,另一只手扬了扬手中的信封,调侃道:“当真不要了?” 卫瑜然气极,另一只手想也没想扇了过去,一道响亮的巴掌声响起,郝才捷立马就变了脸,恼羞成怒。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卫瑜然想去抢亡夫的信,幸运的是,她竟然抢到手了。 信被抢走,意味着他失去了拿捏的筹码,郝才捷怒意渐甚,上前拽过卫瑜然的手,卫瑜然下意识躲过,偏偏袖口太宽大,被拽住了袖口。 “放开!”卫瑜然努力挣脱,拧眉呵斥:“非得逼我喊人?!” 郝才捷丝毫不将她的威胁放在眼里,伸手去夺,不料余光瞥到一个身高马大的身影迅捷穿过人潮往他这边走来。 是周枭! 又是他! 郝才捷没忘记上次被揍到吐血的情景,更何况他现在还未完全恢复,被悍鹰抓伤的手臂至今还阵痛,再被他打一拳,不死也没半条命! 郝才捷心头一颤,迅速放开卫瑜然,拔腿就往山下跑去。 等到周枭赶来时,已经只剩下一个狼狈落跑的背影。 卫瑜然如临大赦松了口气,赶忙察看手中的信有没有破损,迫切地想阿聿生前给她写了什么东西,丝毫不察身旁男人冷沉下来的脸色,以及耐人寻味的怀疑目光。 9、第 9 章 今年开春,周枭奉命带队前去犹州平定叛乱,几番战略下,顺利剿寇,而在清点人数时,发现少了两个人,即使在犹州知州的全城通缉下,仍没抓获,毫无线索。 后来有人说在锦州见过这两人,五月份锦州发生多起抢夺财物盗窃之事,大都发生在集会、庙会等人多眼杂的市集上,一人抢掠,一人扰乱视线,锦州知州为此头疼不已。 这次吊唁回来,二弟下葬后没几天,周枭就收到锦州知州的求助函,希望他能阻力解当下困局。几人在酒肆喝酒,一番交流下,周枭忽然将此前种种线索联系起来,怀疑在锦州作乱的那两人正是他在开春平定叛乱时,无缘无故消失的两名流寇。 周枭当即派人在几个大型集会上乔装蹲守,这次正好在庙会上捕捉到这两名流寇的踪迹,暗中比对了通缉令画像,果不其然就是当初那两名离奇失踪的流寇。 在对方将要作案之际,几个侍卫一举上前拿下,没有引起骚乱,周枭对这次行动十分满意。万万没想到,押人撤离时,撞上他那位自称会好好忏悔赎罪的弟媳,正和那个穷酸解元郎光天化日之下拉拉扯扯。 他怒火三丈上前抓奸,人倒是看到他就跑了,只剩下这位狐媚子在原地,还毫不在意被人发现,旁若无人当着他的面看情郎写给她的情书。 信封没有受损,卫瑜然心里踏实了许多,打算上了马车再拆,没想到刚转身,险些撞上男人结实的胸膛。 卫瑜然稍微后退两步,直到和眼前人保持着应有的距离,这才抬眸看向男人冷沉的神色,稍一思忖,心中便了然。怪不得郝才捷会突然撤手离开,原是看到了大哥。 她没忘记当初在为亡夫守灵时,郝才捷被悍鹰抓伤手臂,接着又被大哥揍得口吐鲜血,胸骨重伤,连夜被管家送去医馆救治。 在那件事上,她是感激大哥的,大哥也爱护且信任自己这位弟媳,所以才会合力一起将郝才捷赶出去,他们本来是以礼相待,互相敬重的家人,然而一切都在那件事之后,彻底变了。 大哥误会她是不知廉耻的荡/妇,而她无力解释,有了肌肤之亲之后,她也再也做不到如当初那般视大哥为长辈。 她甚至并不想看到这个人。 他的气息太过强烈,像烙印般刻在她身上,甚至神智深处,洗涤不去。昨晚的梦总是如影随形在她脑海里重现,让她难受,胸膈作恶。 她能撑到现在,已经是耗费了巨大精气神。 “多谢大哥替妾身解围。” 尽管这个男人方才帮了忙,卫瑜然仍然不想和他有过多牵扯,垂下眉眼,作了作揖,准备上马车。 弟媳和情郎私下拉扯,你侬我侬,还收了别人的情书,竟然一句解释都没有,周枭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如此不知羞耻的女人,一时胸中气结。 “狐媚子,你还知不知你是周家媳妇?!” 她一介寡妇,虽说夫君不幸去世,可她头上可还顶着他二弟媳妇的头衔,这三街六巷谁不知她卫瑜然是他们周家的媳妇? 和别的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周统制这么一呵斥,头顶树梢上惊飞几只麻雀,引得绿樱神色紧张看过来。 而十丈之外,四名侍卫押着两名流寇,严阵以待站在原地,也略微听到一些声响。 绿樱离得近,她听得清清楚楚,二少奶奶被周统制怒骂狐媚子,质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周家媳妇,这话一出,绿樱便知道周统制误会了二少奶奶。 肯定是周统制误以为二少奶奶刚刚和解元郎有不轨之事。 绿樱急得上前为二少奶奶解释,“周统制,您误会二少奶奶了,二少奶奶方才绝对不是您想的那样。” 她顾不得身份尊卑,心疼二少奶奶被如此误会,“方才是郝解元过来找二少奶奶,自称有二少爷写给二少奶奶的信!所以二少奶奶才答应和他说上几句话。” 绿樱并不知两人私下讲了什么,更不知郝才捷对卫瑜然提出下流卑鄙的要求。 闻言,周枭意识到可能误会了,看向眼前的女人,瞥到她纤手中拿着的信封,抬手握紧她不盈一握的手腕,将女人掌心轻握的信封翻转过来。 直到确认上面确实是二弟的字迹,周枭抿着唇,沉默良久,欲言又止,余光瞥到眼前的女人一言不发,偏过脸冷淡疏离的神情,似乎连看都不想看到自己。 周枭内心无端升起一股不舒服,他压下去冷声质问:“既然他给你送的是二弟的信,为何要当街与他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皓腕一直被扣住,卫瑜然能感受到他指腹上的粗粝,一瞬间将她拉进了昨天模糊朦胧的记忆中。 习武之人,手掌比旁人粗糙些很正常,不正常的是这只手在她身上抚-摸过多处。 甚至揉-捏了——不该揉的地方。 卫瑜然绷紧鹅颈,深呼吸,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颇有些自我厌弃道:“是,大哥教训的是,妾身谨记在心。” 意欲断掉所有接触,她急着挣脱掉那只大手,万幸对方没有进一步为难自己,卫瑜然径直往马车走去,边喊道:“绿樱,我们回去。” 绿樱应声:“欸,好!” 绿樱搀扶她上马车,卫瑜然站在车辕上,掀开车帷正欲进去,却在下一瞬花容失色,边尖叫边后退。 不料,忘记此刻站在车辕之上,后退一步倏然踩空,整个人往后倒去。 一旁的绿樱惊慌失措,“二少奶奶!”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高大身影出现,一把搂住从车辕上跌落下来的卫瑜然。 不盈一握的细腰被结实有劲的手臂环住,后背紧贴着一副挺拔强健的武将身躯,硬邦邦的胸膛和昨日迷乱时摸到的触感一模一样。 周枭比她高太多,她的双脚并不着地,裙裾在空中晃了晃,与她一双云头锦履轻轻撞上男人的小腿。 手中的信跌落在地上,飘到绿樱脚边。 “发生什么事?” 周统制孔武有力的嗓音,在这一刻莫名穿透卫瑜然惊慌后怕的心脏。 10、第 10 章 卫瑜然自小就被家里教导男女大防,女孩子家不可出格,因而,即便是后来与夫君相识,也只敢互送信物,克己复礼,从不与别的男子有任何牵扯。 嫁到周家后,她以为这辈子安安分分当她的二少奶奶,陪伴周贯聿读书考学就足够了。刚成婚那会,人人都羡慕她不用侍候公婆,周长史家有田宅数十亩,有部分是大哥在外从军立军功,官家授予的。周长史夫妇生前乐善,租给百姓耕耘的田产和闲置房屋只收取比市价更便宜的赁钱。 虽说周家家底比不上那些富得流油的富商,但日子也算过得不错,起码不用在钱财上烦心。而大哥也没有娶妻妾,更没有三姑六婆常来往嚼口舌。等周贯聿考个官,她未来还能当个官夫人。 这是她原本想好的道路,也是她能抓住的最好的命运,因此嫁作人妇后,她也更加检点自己,不让自己犯错。 她知道自己模样身段都不赖,成亲前就有人不少男子对她示好。所以她从未留下过任何把柄和污点。 但……自从夫君去世后,她就隐隐察觉到情势有些不受控,往着她料想不到的方向展开。 先是被郝才捷灵堂上羞辱,后又被迫和大哥荒缪结合,再到庙会上被郝才捷用信换取快活一晚威胁,如今她又因受惊吓,而被大哥单手搂在怀里。 不知是不是因为大哥是习武之人,不拘小节,她记得哪怕是夫君生前,也没有像大哥这样当街搂人。 后背隔着薄薄布料和大哥结实的胸膛相贴,熟悉而强势的野岭气息很快侵袭过来,迅速包裹着她,如同那梦里一般,一寸寸侵染她裸\露在外面的全部肌肤。 悬在半空的裙襦,上好丝绸裁制,她感觉到有个令人害怕的轮廓,只隔着薄薄布料,贴着她后方。 卫瑜然眼睫一颤,结合昨晚的梦,和真实发生过的回忆,那从后面捣弄的举动……她单是想想便不寒而栗,还有内心深处的痛苦。 周枭刚将人放下,卫瑜然受了惊似的快速后退离他远一些。 周枭神情眯起来,这女人怕他比怕马车内的东西更甚,这样的情况下,都时刻不忘与他保持距离。 绿樱上前扶着卫瑜然,忙问:“二少奶奶,马车里到底有什么,让您这么害怕?” 卫瑜然扫了一眼周枭,微微侧目看向自家丫鬟,努力保持冷静道:“有蛇。” 绿樱顿时害怕得高声大叫:“蛇?!” 卫瑜然点头,抬眸看向已经来到车辕前的男人,他右手提着一柄大刀,神色冷静,利落脱去刀鞘,刀尖慢慢挑开车帷。 她们两个女子赶忙远离,生怕里面的蛇蹿出来咬人一口。 马车内立着一条黑质白章的五步蛇,矗立在车舆内,两尖牙张开,毒性猛烈。 在其蹿出来之际,周枭神情一凛,腕骨轻转刀柄,刹那间刀光一闪,凌厉劈下去,五步蛇顷刻间被劈成两半。周枭自入伍以来,为平定叛乱,在战场上厮杀过,为追穷寇,踏过湍流,穿过深山野林,对付这种毒物根本是家常便饭。 因而,他深知即便砍成两半也未能完全消灭它的攻击。 当被砍断的半截蛇/头飞向卫瑜然刹那,周枭眼神陡变,手腕迅捷反握刀柄,劈刃势如破竹劈下,彻底将五步蛇从头到尾劈成两半,啪嗒两声摔落地上,彻底断绝气咽。 卫瑜然和绿樱早在看到那半截蛇头飞身过来时,就已经呆滞僵住,无法反应,直到周统制的刀离她不到半臂的距离前,雷厉风行挥刀劈蛇。 那刀口准度,就连她见过的最骁勇善战的弓箭手都比不上。 若是差这么半寸,刀口没有劈到蛇身,此刻的她估计已经遭受毒蛇的殊死一击,命丧蛇口。 卫瑜然失神看着立在她面前的高大将军,他手中握着柄重刀,刀身宽阔,刀刃散发着寒光,这一刻她才堪堪见识到这个男人属于武将身上才有的杀伐果断。 周枭见她魂不附体般呆若木鸡,眉心一拧,他没有哄女人的经验,也没有安慰她人的习惯,于是他深深看了两眼便在卫瑜然面前弯腰,用刀尖将那两截蛇身挑飞到竹林里,以免吓到其他人。 高大身影撤去,在绿樱的呼唤声下,卫瑜然才回过神来,慢慢平复方才受到的惊吓。 “二少奶奶,你没事吧?” 卫瑜然摇头,“我没事。”说罢,她不经意间看了一眼那道身影。 绿樱也是受到了不小惊吓,她害怕马车内还有蛇,“周统制,里面还有蛇吗?” “我去看一下。”周枭收起重刀,一个跳跃踩上车辕,掀开车帷进入车舆内查看。 周家的马车如今是卫瑜然在用,多了不少女子常用的配饰,轻纱帘子,柔软坐垫,散发着淡淡的馨香,甚至有几缕那个女人身上才有的体香。 周枭一进来就看到坐垫上有一本书,名叫《春采图》,他忽然来了兴致,想看看这个女人在看什么,没想到刚一打开翻阅,就被上面露/骨的男女图画震得胸口一凛,怒火中烧。 马车外的两主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忧心等待,不远处的一名侍卫跑过来对马车内的男人汇报说,来逛庙会的人大有淹没庙会的架势,人员复杂,恐生枝节,不宜停留太久,望早点打算。 卫瑜然这才注意到他们似乎在押送两名犯人,不由得猜测大哥今日来庙会的目的是为了抓犯人么? 所以才会与自己撞上。 卫瑜然思索间隙,车帷猛然被人掀开,她闻声看去,只见大哥眼神森冷中夹杂几分怒火盯着她,卫瑜然不解,未等她思索缘由,大哥便带着刀纵身从另一边跳下,朝侍卫走去,重新带队押送犯人。 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绿樱疑惑:“周统制怎么检查完,一句话都不说?” 卫瑜然也表示不知道,目光遥看押送犯人的队伍,为首那道高大魁梧背影一如既往硬朗沉稳。 只是……卫瑜然收回目光,不知道为何胸口莫名心慌,眉心突突,陡生不好的预感。 “这车里还有没有危险啊?” “……应当是没有了,我们上去吧。” 11、第 11 章 车轮滚过青砖马路,停在周府前。 卫瑜然下了马车后,便匆匆回到凝香阁,拆开周贯聿生前给她写的信。 信中说到,周贯聿对她甚是想念,问她吃否安否,家中钱财银两可还够?又说到待他秋闱结束,就带她去北方看雪,让大哥打只貂给他俩做貂皮大氅。 周贯聿在信中絮絮叨叨写了许多,无非就是希望她安好,怕她一个人待在偌大的周家憋坏,待他高中解元回来,再带她去游玩。 信笺上,字迹纵逸俊秀,笔下生风,许是考虑到她念书不多,便没有在信上卖弄文采,和他平时在静山书院做的文章,相差极大。 不过,正是因为这样的小细节,卫瑜然能感受到夫君的爱意。 夫君生前那谦和温润摇着折扇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卫瑜然眼眶不禁红了起来,可是她再也不能看到夫君了,他们天人永隔,一个长埋地下,一个……在世上丢失了贞洁,忏悔度日。 一想到这,卫瑜然泪水涟涟,不能自已。 从庙会回来,到日落西山,卫瑜然一直消沉在阁中,连胃口都没有。 直到押送流寇的周枭回来,径直闯入凝香阁,打破了她这份低落消沉。 卫瑜然看着硬闯进来的男人,不好的预感自心头冒起,抬起指尖轻轻抹去眼尾泪珠,幸好没有换轻薄的衣衫,没让人瞧了去。 她站起来作了作揖,眉心蹙起,忍不住提醒:“大哥,有事为何不让人禀告?妾身好准备一下。” 她本只是想提醒一下大哥注意男女大防,毕竟凝香阁是周府女眷的住处,他一个大男人总是不打一声招呼过来,不符合规矩,若是传出去,对大哥名声也不好。 她这话刚落下,不料,一本书被重重砸在桌上。 卫瑜然被这声重响吓了一下,下意识闭上双眸,不明所以。 “卫氏,你最好解释一下为何你车舆中会有这种书?!” 卫瑜然鲜少被人吼过,还是如此厉声的质问,仿佛她已经被判了死刑,容不得她辩驳半句。 可是她连罪名都不清楚,一想到这,卫瑜然胸口感觉压了一座大山,黑沉沉的,胸闷得厉害,她抬眸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桌上的书,上面只有三个字——春采图。 她书读得少,也只是在闺中学了几年书认认字罢了,这种书她哪里认识,顶着男人铁青的脸色,慢慢抬起手翻阅。 葱白细手刚碰上这本《春采图》,卫瑜然能感受到她身上有一道目光正盯着自己,带着压抑怒火的审视。 这书里到底有什么值得大哥大发雷霆…… 卫瑜然全然不知,莹白指腹捻住侧边书口,随意翻到一页—— 活色生香的春/宫/图猝不及防跳入眼帘。 她被吓了一跳,手快速缩回来,转头看向大哥,正欲解释,不料撞上大哥阴沉的眼神。 几乎是须臾的瞬间,她就猜到了大哥过来质问自己的前因后果——大哥怀疑这本书是她的,怀疑她生性浪/荡。 “大哥……这、这不是妾身的书!”卫瑜然甚至上前一步,有些着急忙慌,“您不能随便将来历不明的书扣到妾身头上!” 她怎么可能会和这种书有关系。 “来历不明?”和卫瑜然的慌乱相比,周枭显得格外冷静,甚至讥讽,“这书正是从你车舆内找到的,你还敢狡辩?” “车舆?”卫瑜然呢喃,顿时想起今早庙会上大哥在她车舆内检查过后,却一声不吭离开的一幕。 难不成……大哥当时一声不吭走掉是因为在她车舆里发现了这本书?碍于在外边,所以他才压抑怒火,没有当场质问自己? “可是,妾身的车舆内怎么会有这种书?” 卫瑜然眸里委屈地凝起了泪,拼命摇头否认:“这真不是妾身的书,大哥你相信我……” “相信你?”周枭沉声反问,“你说我到底该不该相信你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 先前她就有勾引大哥的前科,而今又是在庙会上和郝才捷拉拉扯扯,说是为了取回阿聿的信,可谁家媳妇会为了一封信而和别的男人不知羞耻当街拉扯? 她到底有没有身为他人媳妇的自觉? 再说回这本书,书不是她的,难道是他周枭的么? 周枭内心冷冷一笑,“郝才捷找你到底为了何事?” 他不得不怀疑到郝才捷身上,弟媳的马车内有这种春采图,偏偏他们又正好是在马车旁牵扯不断。 这事一个巴掌拍不响,一想到他们两个极有可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按着这本春采图寻欢作乐……一股怒气积郁在周统制胸口,面色难看。 卫瑜然一听到他提到郝才捷,微微睁大眼,突然明白过来,大哥这话的意思是,他怀疑自己和郝才捷在马车内苟且,所以才会出现这本春采图。 呼吸猛然一窒,眼睫颤了颤,双唇霎那间失去血色,那股百口莫辩的窒息感又冒了出来,此刻,她深知若是不解释,这盆脏水就会永远留在她身上,再也洗不去。 “郝才捷来找妾身……是为了用夫君的信要挟妾身与他快活一晚。” 卫瑜然顶着来自夫君兄长质疑的压力,一字一句将这份耻辱袒露在这个男人面前,“但是妾身并没有答应他。” 她心底到底还是抱了一丝期待,期待他会理解自己,毕竟当初在灵堂上,大哥也是站在她这边。大哥是见识过郝才捷的无耻的。 然而,周枭怀疑的目光并没有撤去,他瞥了眼那本春采图,既然不是她的书,那便是郝才捷所有,既然她说拒绝了郝才捷的无耻要求,那为何春采图又在她马车内? 前后矛盾的疑点,反而让周枭脸色越发难看。 其中必然有一人撒了谎。 “你用什么证明你没答应?” 周枭向来有什么话就直说了,这女人的一番说辞并不能彻底打消他的疑虑。 狐媚子惯会做戏,他得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 殊不知他这一句话落在卫瑜然耳里,无异于变相地站了队,大哥宁愿相信郝才捷,也不愿意相信她说的,反而要她拿出更多的证据,证明她说的话。 卫瑜然听到这句反问,半晌回不过神来,胸腔难受得仿佛被人用细针密密麻麻戳满了洞,鼻尖倏然发酸,“大哥要妾身如何证明没和郝才捷春风一度?” 眼泪终究还是没能含住,簌簌落下,这世上总是要女人证明自己的贞洁,却没人让男人证明一二,哪怕这个人是她夫君的兄长,是位叱诧战场英明神武的大将军,他也是第一时间过来质问自己。 越想越委屈,说到最后,对上男人难以窥测的眼眸,卫瑜然甚至生出一股怨愤,恨恨道:“直到现在,妾身也只是和大哥做了那种事——” 明明玷/污自己的人是他,他却还能理直气壮怀疑自己,他身为大哥,难道就不觉得自己有一分的错么? 卫瑜然将喉咙里的哽噎生咽下去,眼眶不知不觉又蓄满了泪水,满腔的委屈不知道要怎么说出口。 隔着朦胧模糊的视线,卫瑜然看见面前的男人仍是紧抿薄唇,面上看不清神色,用一双晦暗莫测的眼神盯着自己。 寒意从脚底升起,传遍四肢百骸,卫瑜然失神地眨了眨眼,一缕风从窗棂吹来,热泪滚落,划过脸颊。 她咬了咬牙,开始解开身上的衿带……直到所有的衣物尽数脱下。 她就站在这个男人一臂的距离,对方高大魁梧的身姿即便穿着玄色暗纹长袍,也丝毫影响不了武将的气势,身形对比的巨大差异,越发显得站在他面前赤/身裸脚的卫瑜然孤弱无依。 玉臂虚虚环在胸前,锁骨因心口的压抑而微微下陷,每呼吸一口气,仿佛随时能香消玉殒。 被逼得举证无望,走投无路的二少奶奶顶着张脆弱不堪的脸望他,泪水在眼眸里颤颤巍巍凝转,将落未落。 “这样……可以证明了吗,周将军?” 12、第 12 章 卫瑜然有时会在独处时偷偷落泪,如果她娘亲没有用这么极端的手段逼她和大哥做那种事。 如今,是不是就不会走到需要放下身段和尊严,在一个男人面前褪衣自证清白的地步? 先前大哥骂她荡/妇,狐媚子,那也只是因为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关系,从而产生的误会,她碍于涉及到娘亲,无法解释,也就认下了,但在流言蜚语面前,大哥其实并不会主动将家丑往外扬,这样不仅毁了她的名声,也会毁了他和周家的名声。 可这次,是他误会自己和别的男人有染,他难道没有想过,这样的污蔑能将一个女人无声无息杀死吗? 思绪回笼,卫瑜然含泪凝视这位咄咄逼人的将军。 她身上只有谁留下的痕迹,一目了然。 如果这样还不能证明她的清白……卫瑜然思至此,抿紧唇,任由委屈和失望侵染上整个眼眶。 周枭胸口猛然一震,静默不语,内心诧异于这样极端的自证手段,再一次看到春色,他的神智似乎失去了理性,看不到卫瑜然身上的旧痕迹,更看不到新痕迹,他只“看”到了眼前的女人那日是如何在自己身下承/欢。 周枭强迫自己目光落在卫瑜然脸上,然而当触及她眼里的泪水和被冤枉的委屈,倏地哑然失声。 这样的神情,他在守灵那日无意间窥见,那日的卫瑜然也是这样安静,明明死了丈夫受委屈最大的是她,却大度地以大局为重,斡旋各方,撑起一切,如今眼里又是噙满泪,用这样沉默屈辱的方法表达她的不满和委屈。 雪肤乌发,拢在胸前的手因委屈而娇颤,腻雪酥融,娇怜的模样却是那般凄美绝艳,惹人生怜。 周枭喉咙无端发紧,避嫌般偏过头,却是什么也没说,须臾后启步离去。 是否还怀疑,卫瑜然无从得知,从对方转头离去那一刻,泪珠汹涌落下,砸到雪白圆月上,滚落进暗处。 原来她做到这份上,还是得不到一句清白。 许是她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就不该相信这个男人还有良知,不该寄希望于他是个断案公允的将军,他认定的事实,凭她一介妇人怎么可能扭转得了…… 卫瑜然深深闭上眼,哽咽不已。 - 从凝香阁出来,周枭回到住处,久久难以平复心情。 只一闭眼,眼前便是弟媳那不着一物的身躯,噙着泪倔强看他的眼神,比任何东西,任何人,都要诱惑。 他猛然喝了口烈酒,辛辣入喉,以便冲散那些旖旎心思,却没料到反而让他兴致愈发高涨。 腰腹一紧,他又闷头吞下一碗酒,余光瞥到那本《春采图》,狭长鹰眼笼罩一层暗色,随手取了过来,随意翻开。 一幕幕不同的景致,一个个猎奇的势位。 上面的男女像活了过来,跃然纸上,动了起来,落在周统制眼里,却全变成了他和那位百端娇媚的弟媳。 火被勾了出来,周统制脸色阴沉,重重合上话本,扔到一旁。 愈发坚信沾了女色,男人难成大事,他才尝了荤,心思就已经被女人的身体裹挟。 周枭把李勇喊了过来,拐着弯问他有什么消遣的地方。 李勇毕竟在他身边多年,很快便明白他的意思,便说有一处酒楼既能敞开喝酒,又能听曲儿欣赏舞姬舞姿。 周枭眯了眯眼,豪迈摆手:“那就这里了。” 主仆二人前去一处青楼,刚踏进门口,几个扭着柳腰的女子兴高采烈扑上来娇声唤爷,扑鼻而来一股胭脂俗粉味儿,周枭板着一张冷脸,有些吓人,姑娘们反而不太敢上前碰手挥帕子。 李勇从一堆胭脂俗粉里喊来老鸨,让她找几个好看的姑娘给周统制掌眼,而不是这些胭脂俗粉。 老鸨拿了银两,娇笑一声,当即应声说:“爷放心,等下的姑娘包你们满意。” 没一会,老鸨便带着几个姿色不错的女子过来,一一介绍,李勇站在周统制身边,低声询问:“周统制,您看怎么样?” 周枭扫过这些女子,不发一言,直到看到一个穿着紫色裙襦的女子,眼神倒是有几分狐媚子的劲儿。 老鸨心思玲珑,惯会察言观色,见官人在秋鸢上多看了会,便把人拉出来,“官人好眼力,秋鸢可是我们的头牌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拿手舞蹈《雨霖铃》,跳得可美了,我看不如就让秋鸢服侍官人吧,还请官人屈尊移步雅间~” 青楼嘈嘈杂杂,来往的人各色各样,进了雅间,这些嘈杂声就没了。周枭寻了张乌木圈椅坐下,这雅间点缀确实雅致,琴棋书画皆有,另一旁便是一张大床。 秋鸢在一旁给他悠悠倒了杯酒,细嗓柔婉,“官人平时可喜欢喝酒?” 周枭嗯了声,端起酒喝了一口,便将目光落到眼前的女子身上,那双眼睛莫名妖媚,跟只狐狸似的。 秋鸢察觉他的眼神落到自己身上,眼眸自下往上慢慢抬起,眼波流转,朱唇轻启:“官人,这杯酒,秋鸢敬您。” 她右手拢了拢袖口,托起左手腕,将酒杯伸到周枭面前,说完祝酒词,便昂首一饮而尽。 那纤细易折的脖颈,抹胸裹住的雪白,就这么赤城城呈现在男人眼皮底下。 然而,周枭却收紧下颌,神色晦暗,他眼前却是掠过卫氏那狐媚子的身子,再娇媚的细嗓也比不过那狐媚子搂着他脖子喊的一声“夫君”。 简直跟有把镰刀勾住了神魂似的,旁的再艳俗也入不了眼。 腿上一重,秋鸢坐到了他腿上,眼波摄人,素手意欲伸向男人胸膛,却冷不丁被扣住手臂,一股力将她扯离。 秋鸢有些狼狈站定,愣住,“官人?” “不用了,下去吧。”周枭从始至终面色冷沉,临走前掏出了几两碎银搁到桌面,随即大步离去。 雅间外,和别的女子喝着酒的李勇打眼看到周统制出来,不禁一惊,连忙推开这些女子,上前询问:“周统制,难道有哪儿不顺心?” 周枭只冷飕飕给了他一个眼神,李勇顿时夹紧屁/股,脸上讪讪,他知道周统制从来不近女色,就是因为周统制认为女色会误事。 可……这不是看周统制有那个需要么,他这才带人来。 任由李勇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他家周统制到底为何这么快就出来了。 - 回到周府,已是亥时,府里点着灯,周枭径直穿过庭院,经过凝香阁的廊道时,脚下顿了顿。 他神情晦暗望了眼那拱形门洞,那道白墙后飘出来檀香熏香,清淡雅致,比那些胭脂粉味好闻太多。 远处传来金蝉声,吱吱叫个不停,不知在想什么,周统制大步一迈,往澡房走去,一晚上冲了几次冷水。 13、第 13 章 翌日。 天刚刚亮时,李勇就跟随周统制出门,前往郝才捷的家,将人套上麻袋揍了一顿。 郝才捷滚落在地上,缩着手脚,咬着抹布呜呜求饶。 李勇站在一旁,望着蹲下来的周统制,手腕被护腕缚住,仍然遮挡不了护腕下蔓延出来的青筋,盘绕在手背上,指骨分明。 猛然化为鹰爪扣住郝才捷手腕,一个眨眼的功夫,手腕咔嚓一声骨折。 激起郝才捷一阵撕心裂肺的闷声叫。 这手怕是废了。李勇心想。 做完这一切,主仆两人悄然离去,等郝才捷从麻袋里挣脱出来时,已经不见踪影。 又过了许久,他爹终于发现他被人关在柴房里,身上一阵青一阵紫,脸上更是肿如猪头,郝爹吓坏了,连忙将人解救出来。 得救后,郝才捷第一时间撕心裂肺地握住直直垂落的右手腕,“爹!我的手!我的手!” 郝爹看到举不起来的右手腕,“儿啊,这怎么回事?你的手怎么了?!” 郝才捷痛苦呻吟:“有人给我套麻袋,殴打我……爹你快去报官,一定要抓住他们……” 郝爹六神无主,听了之后忙不迭出去,匆匆前去报官,郝才捷看到屋里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手腕剜心的疼,疼得受不了,他不得已顶着猪头出去,找大夫给他医治。 然而,一连几个大夫都说只能用夹板来治疗,至于到底能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全都摇头说难。 郝才捷崩溃,苦苦央求大夫一定要把他的手腕治好,他以后还要执笔参加春闱,要是废了,他以后还怎么参加春闱殿试?! 另一边郝爹报了官,郝才捷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头白脸描绘细节,“官爷,你们一定要帮我抓到这几个歹徒!” “解元郎放心,我们一定会秉公执法,调查清楚,换解元郎一个清白。” “一定不能放过他们,多谢官爷。” 随后几个官爷便在附近搜查起来。 - 刚回到周府,周枭就收到他的下属胡天从军营传过来的密函。 胡天在密函中先是表达了对令弟的哀悼,再提及将军离营已久,军中不可一日无将领,盼望他早日回营操练带兵,稳定军心。 这信一看就知道是记室令史代为撰写的,胡天那大老粗,怎么可能写这么文绉绉。 周枭将密函收起,李勇问:“周统制,咱们什么时候回营?” “此事……”周枭斟酌片刻,却是想起府上那个狐媚子,昨晚的对峙和那本《春采图》的内容频频浮现于脑海。 紧了紧下颌,周枭将密函递给李勇,侧目吩咐:“你给胡天回封信,告诉他大概五日之后,我们就回去。” 军中大事的确需要他亲自处理,长待家里并不是他志向所求。 “另外,锦州知州那边打声招呼,那两名流寇关押之后,市集街道是否仍出现打劫抢夺之事。”周枭顿了顿,“犹州知州那边也可以复命交差了。” 李勇:“是,属下马上去办。” 处理完这些事,周枭转头让管家去市集上买些吃穿用度,他准备带回军营。 管家前脚一走,李勇写好信出来,汇报道:“周统制,信已用飞鸽传书寄过去了,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周枭命他去采购一些物资,布帛、绢、药材、酒和一些熟食,以便进行回易。 他们是军队,可免除商税,这些物资若是从锦州运到别的州郡交易,倒是可以赚上一笔。 周枭从来不是个清高之人,自从周长史去世后,整个周府全靠他在军中的俸禄供给,二弟要去静山书院求学,要娶妻,家中上下要打点,哪哪都需要钱。 对于能在回程之余,顺路赚上一笔,周枭自然不会拒绝。 一番商议后,李勇就带着银票出门采购,筹办运输马车。 - 经过凝香阁,周枭本想回自己住处,不料恰好撞见正从里面出来的卫瑜然。 周枭扫了她一眼,看她身上穿着织金线合欢花长裙,胸前裹以抹胸,削肩上披着丁香色仙鹤纹刻丝褙子,纤秾合度,婉婉有仪。 他只离她一丈之远,女人沐浴过后的茉莉花香弥漫在空中。 “用膳了吗?”他单负着手在背后,板着脸问道。 卫瑜然只看了他一眼,便把目光偏向另一边,语气疏离,“用过了,劳烦周将军挂念。” 周将军…… 比大哥更疏离的称呼,周枭眯上眼,“你喊我什么?” 卫瑜然转过头来,抬眸定定望进男人漆黑的眼底,重复一遍,“周将军,妾身以为这样的名号更适合兄长。” 从他站郝才捷那刻,这人就已经不再是她的大哥。 “从未有人这样喊过我,你是第一个。”其他人要么喊他周统制,要么喊他统制将军,唯有这个女人第一次这样喊自己。 以她疏离淡漠的态度来看,周枭不认为这是特殊。 卫瑜然却不想继续和这个男人交谈下去,那会令她作呕,昨晚的羞辱仍历历在目,每每想起都如同一把刀在肚子里绞割难受。 昨晚睡下,不知哭了多少次,痛苦于自己人微言轻,就连现在,她也只能弓腰作揖: “妾身还有事,先回凝香阁歇下了。” “等等。”周枭看着她的背影慢慢转过来,一张出水芙蓉的面容拧着眉,话到了喉咙,变了几变,“不出意外,过几日,我要回军中。” 卫瑜然蹙眉,不明白他为何要与自己说这些,这人早些走,她也好清静些,于是卫瑜然低眉顺眼说道:“那妾身祝周将军一路顺风。” 说罢,她又毫无留恋转身,显得方才的祝愿略有几分敷衍。不待见他似的。 周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一股气莫名积郁在胸中,久散不去。 14、第 14 章 三日后,犹州知州传来回信,称经核实后,那两名流寇正是开春那帮在犹州边境盘踞的寇盗余孽,不日后将会上报朝廷。因周枭不在犹州,犹州知州只能在信中表达感谢,望日后有机会他必定当面感谢。 流寇一案结束,锦州市集也再没发生抢劫盗窃之事,锦州知州也是了了一桩心事,特地登门拜谢。 知州上门拜访,自然需有当家的女主人主持。 收到知州林成弘要来拜访的函信后,李勇提议:“周统制,我看这事不如就交给管家交接。” 然而周枭没动,瞥了下属一眼,“管家一个男人哪有女人细心。” 李勇不明白,这府里还有几个能撑场面的女人?长史夫人已经去世,府邸上下除了周统制,不就只剩下刚守寡的二少奶奶…… 他忽然明白过来什么,从善如流改了口:“您说的是,男人终归没有女人来的细心,我看不如就交给二少奶奶去操办。” 周枭嘴角掠过一抹淡淡笑意,将函信拍到李勇胸前,“去通知人。” 李勇拿着函信去找二少奶奶,恰好对方在庭院,上前道:“二少奶奶,知州大人林成弘明日登门拜访,周统制让我通知您,让您为林大人准备些饭菜茶酒,好招待人。” 今日午后,闲来没事,卫瑜然在庭院里休息赏赏花,她蓦地想起来以前夫君也给她写过不少信,于是她起身准备回凝香阁翻出来。 没想到刚要离开,就收到这么一个通知。 她捏着手帕,迟疑接过函信,在确认无假后,不得已接下这个担子,毕竟她住在周家,还是二少奶奶,理应操持这些宴请宾客之事。 “知道了。” 翌日一大早,卫瑜然便让小厮前出门采购各种肉类、坊酿的酒和糕点。随后便吩咐厨子做出鲈鱼脍羊肉汤羹、炸羊酥、羊肉拼盘,兔肉拨霞供,东坡豆腐羹等菜肴。 周枭那人体格可不小,又是习武之人,饭量大,肉类得保证足够,再加上一个知州大人,两个大男人一顿伙食下来不能小觑。 接着吩咐管家盯着这些人,以免出错,卫瑜然做完这一切,打算借口身体抱恙,不准备出来迎客了,免得又和那个男人碰面。 回到凝香阁,卫瑜然小憩躺下,过了不知多久,等她醒来已经过了午时,日头仍旧火辣高挂在头顶。 卫瑜然刚喝口茶润润嗓子,绿樱着急忙慌过来说:“二少奶奶,不好了!周统制方才发了不小的火气!” 卫瑜然一惊,放下茶盏:“为何?” 绿樱给她解释缘由:“周统制和知州大人格外爱喝酒,咱们早上买的坊酿酒已经没了!喝得不尽兴,我们怠慢了人家,周统制愠怒,管家方才连忙出门买酒了!” 卫瑜然心下猛地提起胆,这事算到是她的疏忽,她赶忙整理衣裳,从凝香阁掏出一坛女儿红,让绿樱给拿去。 赶到正厅,桌上的羹肴已经吃得差不多,她刚一靠近就闻到浓郁的酒气,两个人仿佛泡在了酒池里。 “妾身见过知州大人。”卫瑜然作了作揖,随后看向倚在椅子的男人,唤道:“周将军。” 林成弘看到卫瑜然出现那刻,醉醺醺的眼忽地一亮,“想必这位就是周统制的弟媳吧,好一个俏媚娘子。” “林大人说笑了。”卫瑜然察觉两人面前换上了茶杯,心里一紧,这怕是喝光了酒,不得不以茶代酒,怪不得这个男人生气。 她稳了稳心神,忐忑道:“今天是妾身准备的酒不够,千错万错都是妾身的错,妾身已经让人去买了,还望林大人海涵。” 林成弘喝得更醉一些,坐姿歪倒一边,他笑着看了眼周枭,挥了挥手,“不碍事不碍事。” 卫瑜然示意绿樱将她那坛女儿红端过来,礼数周到开口,“这是娘家为妾身酿了十多年的女儿红,醇厚甘美,绵柔悠长,林大人您看要不要尝一尝?” “十多年的女儿红?”林成弘呢喃,“这可是不可多得的好酒呐。” 卫瑜然跪在矮桌旁,拆了坛,用酒杓舀了两碗酒,“林大人可以尝一尝。” 端给周枭时,卫瑜然眼神微闪,始终不与他对视,垂着眸将酒放在他面前,“周将军,也尝一尝吧。” 林成弘闻到酒香,顿时如痴如醉,“既然弟妹如此盛情,那我林某就不推脱了哈哈哈。” 林成弘喝了口,细细品味一番,紧接着大为赞赏,“这女儿红果真上好好酒!这么好的酒……是我林某沾了周统制的光了。” “林大人喝得尽兴就好。”卫瑜然笑笑,在对方喝完一杯后,不紧不慢续上。 因顾着不让周家人在知州大人面前失礼,卫瑜然补救时心思更多落在林成弘身上,忽略了另一个人,全然不察身旁某人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林成弘惬意靠在椅背,随口问起:“听说周统制两日后返回军中,不知可有此事?” 周枭看着跪守在一旁侍候的女人,一边漫不经心回答:“确有此事,林大人是不是有事相托,若能帮忙,周某一定帮。” 林成弘又喝了一口酒,看着卫瑜然一双纤细玉手给他满上,“那倒没有,林某只是随口问问,周统制果真侠之大者,肝胆相照。” “对了,流寇一事,多亏有周统制帮忙,才能如此之快将这些流寇逮捕归案。” 卫瑜然跪在矮桌前,小腿有些麻痹,两个大男人聊天又臭又长,她还听不懂。 看到林成弘的酒杯又空了,她打算借此站起来缓解一下酸胀,不料,刚站起来,小腿一阵抽搐,手中的酒杓掉落,她整个人歪倒林成弘怀里。 这一失误,在场三个人全都一惊。 林成弘错愕虚搂着卫瑜然腰肢,周枭搭在膝盖上的手无端握紧,面容冷峻,眉心愠起微不可察的怒意。 卫瑜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闻到林大人身上陌生的气味,她才红着脸尴尬起来。 还是林成弘打破这一僵局,笑着打圆场:“弟妹当心点,别摔着了。” 卫瑜然觉得十分丢脸,“谢大人关心,应当是妾身近来身体不好,有些体虚,才冒犯了大人,望大人见谅。” “难道我会和你一个妇人计较么?”林成弘欸一声,“既然弟妹身体抱恙,要不先下去休息吧。” 卫瑜然颔首,“谢大人,妾身先行告退。” 卫瑜然站起身来,朝着那个岿然不动的男人作了作揖,“周将军,妾身先退下。” 周枭眼神示意同意,卫瑜然如释重负从正厅退下,没多久林成弘喝醉,宴席结束,卫瑜然让管家将人送上林府的马车。 目送马车离去,卫瑜然这才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正厅里的女儿红,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 这可是她娘当年亲手给她酿的,还是她的嫁妆。 她一直舍不得开坛喝。 没想到今天犯了疏忽,只能拿出来补救。 天色渐晚,暮色昏暗,卫瑜然匆匆前往正厅,桌上的残羹冷炙已经撤去,剩下那坛女儿红。 她高兴走过去,随着走近,蓦地发现暮色阴暗处坐着的男人。 脚步一顿,“周将军。” 周枭手里拿着酒杯,手比旁人都要大,显得手中的酒杯娇小,捻着杯壁转了转,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卫瑜然闻到他酒杯中的酒味,正是她的女儿红。 “周将军,酒喝多了伤身。”卫瑜然语气算不上多好,甚至有些冷淡,她眼里只有那坛女儿红。 上前把酒坛挪到一边,背着男人盖上酒盖,周枭静静看她捣鼓,视线下移,忽然觉得那细盈盈的腰肢格外刺眼。 林成弘搂上时,不见她多挣扎。 果真水性杨花的狐媚子,待他离开,不知要勾/引多少男人。 许是喝了太多酒,周枭脑袋昏沉,喝醉之后脾性外溢豪放,“封上做什么?给我倒上。” 卫瑜然身体一僵,回过头来,看着男人靠在圈椅上,神色不明,语气变得这么恶劣怕不是喝醉了。 “你……”算了,不想和他争执,况且今天是她出了差错,卫瑜然只能重新打开给他倒上。 周枭越喝越多,直到最后一杯都被他喝了去,卫瑜然心痛得无法自拔,整个人都失去了神采。 想到她至今没尝过,她满怀遗憾地伸出一手指抹了抹酒杓上残留的酒液,放到嘴里垂眸品尝。 丝毫不察觉这个动作有多诱人,落在男人眼里无异于挑dou。 朱唇小嘴,白玉一样的纤长手指,还有那暮色拓下来如同剪影般的绝色侧脸,捻液,放进,品尝,随着吞咽,鹅颈上轻微起伏的幅度…… 一道粗/重的呼吸声在昏暗的环境里响起,卫瑜然似有所感停下,转头望向周枭,见他半阖着眸,似乎醉过去了。 她从矮桌旁站起,走到男人面前,踌躇了下,低头观察他是否真的醉过去,若是真醉了过去,得让人扶回房里。 没想到刚靠近,一只大手突然搂住她的腰肢,一个旋转竟然坐在周枭腰腹上。 一个巨大的轮廓带着温度,紧贴着她的裙襦。 15、第 15 章 周府的正厅前后栽种花木叠石,流水潺潺,开阔的视野能将院内的景色收进眼底。 暮色降下来,空气中是沉静的傍晚气息,夹杂着院中窸窸窣窣蝉鸣鸟叫。与白天的火辣日头不同,日落之后,花草树木叠石都透着一股凉爽。 但卫瑜然并不觉得凉爽,她此刻心惊胆战,一颗心跳到了嗓子眼。眼前闪过纷乱的画面,那个东西的轮廓实在骇人,她不敢随便乱动。 她知道男人醉起来,什么都能做得出。 卫瑜然的手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方才失重旋转,她下意识撑在了男人结实的胸膛上。 如今她的指尖隔着衣裳布料染上了不属于她的温度。 “方才林大人的怀抱暖不?” 一道听不出意味的问话钻入耳内,卫瑜然脸色陡变,“周将军什么意思?” “我还有两日就离开,你倒是两天都等不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勾/引林大人?” 男人语气里的嘲讽渐浓,卫瑜然想从他怀抱里挣扎掉,可惜在男人强壮有力的双臂桎梏下,她纹丝不动,反而蹭得衣裳凌乱,磨得男人沉闷发出一声粗声。 卫瑜然有些害怕,叫回大哥,好提醒他们之间的身份,“大哥!我是你弟媳,你不能——” “我不能什么?”周枭盯着她脸上的惧意,一想到她在宴席上扑进林成弘的怀里,和对方眉来眼去,当他这个大哥是死人,周枭脸色愈发阴沉,“难道林成弘就可以?” “还是那个郝才捷可以?” “是,二弟去世了,你身为寡妇也确实可以改嫁,四处勾搭男人,甚至当着我的面和林成弘眉来眼去。” “大哥你说什么?!”卫瑜然气得发抖,原来,原来那天她脱/衣自证清白在他眼里根本是个笑话,他从来就没打算相信她! 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和郝才捷有染!认为那本《春采图》是她的东西! “你放开我!”卫瑜然又气又惧,直觉告诉她,眼前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加上如此魁梧的身躯,她根本没有反抗的地步。 卫瑜然内心升腾起一股惧意,四肢发软,嗓音颤抖,“大哥你真的喝醉了……” “为什么要扑进林成弘怀里?” “解释!” “……大哥,真的是妾身不小心——妾身没有勾/引……” “狡辩。”男人的嗓音仿佛浸了寒冰,极致嘲讽。 卫瑜然脸色发白,趁着男人力度没有收紧,她猛地挣开,意欲逃离。 不料,刚走出一步,便被人拽了回去,她重重跌进周枭的怀抱里,熟悉的气息如潮水般包裹着她。 “大哥!”卫瑜然失声喊了声。 这一声落下,身下的男人便没了下一步动作,卫瑜然仍不敢掉以轻心,心跳加快,屏住呼吸,生怕他下一步做出过分的事。 时间消逝,粗重声越来越重,“出去!” 一声隐忍克制的怒喝自耳边传来,随后禁锢也撤去,卫瑜然得到自由,她迅速从他怀里退出来,防备地往后退。 “大哥……”至今脸色煞白,杏眼写满慌张。 周枭揉着太阳穴,从圈椅上站起,晃了下身子才站稳,抬眸扫了她一眼,尽管她的身段大部分隐藏在暮色中,但依旧能窥见窈窕的身段,淡淡的馨香。 卫瑜然更害怕了,不断往后退。 周枭没理她,摇晃往外走,走到门口怒喊一声:“李勇!” 卫瑜然站在屏风背后,隔着格子看那道魁梧背影,直到听到李勇应声过来。 “扶我回房去。”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有一股磁性。 “是。” 卫瑜然亲眼看着主仆两人离开正厅,她这才松了口气跌坐在地板上。 她不知有多怕会发生那天的事情。 庭院外的叠石停落一只布谷鸟,从外望进空荡雅致的正厅,由于没有点灯,一片昏暗。 绿樱提着一盏油灯过来找人,“二少奶奶?” 她踏入正厅,看见二少奶奶的女儿红酒坛就放在矮桌上,地上掉落一只酒杯,她疑惑发生了什么,提着灯正一转身,就看到屏风后瘫坐在地上的女人。 “二少奶奶,您怎么了?!”绿樱上前关心,“您怎么坐在地上?” 卫瑜然抬头,看见绿樱在面前,这才稍微找回一些落地感,心中那股恐惧消散些许,“我没事。” 绿樱看到她脸色苍白,一脸后怕的样子,但她一个奴婢也不好过问二少奶奶的私事,忧心忡忡道:“那我们要先回凝香阁吗?” “嗯。”卫瑜然借着她的手站了起来,“先回去。” 回到凝香阁,经过一番梳洗后,随着夜深人静,卫瑜然躺在床榻上,仍然忍不住后怕地回想起傍晚暮色下,发生在正厅里的一幕。 卫瑜然闭上双眸,脑海里回荡的是那一声声带着嘲讽和愠怒的质问,质问她是不是要勾引林大人。 心口窒息胸闷,鼻尖一酸。 她今日只是小腿麻痹,才误扑到了林大人怀里。 这份被冤枉的委屈这会儿才如潮水般汹涌翻腾而起,险些淹没她的情绪,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又想到因为这件事,大哥怀疑她,甚至不尊重她…… 卫瑜然不会感受错的,都说男人酒后容易犯错,上次不正是因为这样才让娘得逞了么。 这次也险些酿成错误—— 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哥突然控制得住自己,放了她,还先行离开。 难道是她那声“大哥”唤起了他对两人身份的认知? 卫瑜然想不明白,却又感到后怕,随着困意袭来,渐渐入睡,然而梦中又开始做噩梦。 白玉肤色融进暗暮,细若蚊蝇的哭声渐渐漫开。 “大哥,妾身是你弟媳……”女人哭腔中夹着一句毫无震慑力的提醒,“你不能这样对妾身……” “你是不是打算趁我离开,等到周府只剩下你一个人,就和林成弘暗度陈仓?” “妾身没有……没有那种想法。”女人摇着头,拼命否认,可越否认,她承受的力度越大。 眼泪溢出眼眶,滑过女人姣好紧致的柔弱娇容,滴落进男人结实有力的腰腹…… 男人呼吸一窒,酒气在这一刻冲上天灵盖,前所未有的纠缠,融合,碾磨,翻转。 一阵夜风穿过屏风,稍微驱散了热气。 酒坛滚落地板,女人躺在矮桌上失神地闭上眼,一下又一下,这份不信任就好似有人隔空抽了她一耳光。 若是仔细看,全都是那本《春采图》上描绘的。 期间绿樱拎着一盏灯过来,然而在门口时,就被男人怒吼赶走了。 她看见绿樱手里哆嗦,站在外面候了一会,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什么,她难过地别开脸,在廊庑外等。 “二少奶奶……” 她等啊等,等到快子时,才看到女人从里面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出来。 她虚弱撑着门槛,眼神空洞。 绿樱赶忙上前扶住她柔弱的身躯,“二少奶奶,您没事吧?” “我没事……”女人扯了扯领口的衣衫,勉强维持她最后一点体面,艰难启唇:“回凝香阁。” “欸,好。”绿樱懂事地什么都不问。 艰难回到凝香阁,女人抿了抿干涸的嘴唇,“你去给我烧盆热水……” 她不要身上都是那个男人的气味,她要洗干净,夫君不会喜欢她身上有别的男人的气味的,哪怕这个人是他兄长。 “好,二少奶奶,奴婢现在就去给您烧热水,您在这歇会。”绿樱赶忙前去后厨。 人走了后,女人这才趴在桌上闷声哭泣,羸弱削肩受尽了委屈般一颤一颤。 “阿聿,你在哪里……” 16、第 16 章 晨曦初露,雾色弥漫。 卫瑜然猛然从噩梦中惊醒,沁出一身冷汗,丫鬟过来安慰,她才缓和些许。 那个梦强烈的背德乱/伦始终让她如鲠在喉,孤苦无依任人欺负的委屈不全是梦中那个女人的心境,也是她当下的心境。虽说昨日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接触,但她却是和大哥有过一次荒唐。 卫瑜然心神交瘁。 吃过早食,卫瑜然便看到李勇在后院安置了几辆马车,库房里堆放不少丝织品、帛、药材等。几名侍卫在马车前装载货物。 再过一天,他们就要回北方军营了。 卫瑜然心情复杂,却又隐隐高兴着,他们离开,意味着这个家只剩下她,哪怕周枭再怀疑自己,她也不用再提心吊胆会发生昨天那种事。 “二少奶奶,周统制过来了。”绿樱提醒说。 卫瑜然转过身,就看到周枭那人高马大的身形往她这边走过来,身形上的压制让卫瑜然一下子想起昨天险些擦枪走火的禁锢。 铜墙铁壁一样的胸膛和手臂,仿佛能将她如蝼蚁般捻死。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却又在余光瞥到绿樱在场,她不应该这样下周家唯一家主的脸面。 “见过大哥。”她作揖,终究还是喊回大哥,许是潜意识里,这个称谓能保护她。 周枭不是没看到她的小动作,今早醒来就想起了昨天在正厅发生的事,沉默良久,第一次觉得自己差点做了禽兽。 使眼色叫退了绿樱,周枭沉吟:“昨天的事,大哥抱歉,并非有意。” 卫瑜然诧异他竟然道歉,还以为他会继续羞辱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污蔑自己勾引林大人,又紧接着勾引他这个大哥,粉饰男人的劣根性。 难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么? “妾身能理解,毕竟大哥喝醉了。”卫瑜然语气虽冷,倒也给他一个台阶下。 周枭听出她的不待见,薄唇抿紧,“明日我便启程回营中,你一个女子在家若是遇到困难可来找大哥,另,每逢十五,我会往家中寄些银两回来,供家里开销。” 这话另一个意思便是,他默认她这个弟媳是家中唯一的家眷,吃穿用度不会因为她变成寡妇而短缺。 卫瑜然愕然抬眸,定定望着眼前男人,心里浪潮翻了又翻,这人竟然没有因为之前的怀疑而警告她,让她在家里好好遵守妇道,反而承诺不会短缺家用。 “多谢大哥厚待。”不管如何,起码她能在周府安身立命。 - 次日,后厨一大早便做了丰盛的一餐,好让周枭和他属下吃好喝好赶路。 卫瑜然和绿樱路过门口时远远一望,才发现这人和下属吃饭倒是没有太大的身份尊卑,如同兄弟一样,豪迈碰酒。 里面嘈杂一片。 到了辰时,饭饱喝足,几辆马车停在府前,车夫驾着马车,周枭和他几名侍卫各骑一匹马,护送这些物资上路。 周枭在前头,空中一只雕鹰扑腾两下,站在他右肩上。 卫瑜然站在周府门口,正准备目送他们离开,周枭启程前忽然转过头来,却是什么都没说。 卫瑜然与他对视的那片刻,猜不到他在想什么,是想警告她别趁他不在和别的男人有染?给他们周府丢人? 还是—— 没等卫瑜然想出另一种可能,那男人扫了一眼身后众人,突然开口:“走了!” 听不出喜怒的洪亮嗓音,像是在与她告别,又像是在通知侍卫和马夫可以启程了。 卫瑜然猜不出他是哪个意思,但她觉得至少不会是前者。 “二少奶奶,咱们回府吧?”绿樱看到一行人已经走远,叹了口气,竟有些怅然若失。 “嗯。” - 日子过去十来天,卫瑜然一直深居简出,账房的钥匙是她在管。 周府有几处房屋和田产租赁,这会儿到了月底,她得去收账了。水田租给了农户,是一年一收,房屋人口流动性大,她通常是一个月收一次赁钱。 她刚嫁过来时,夫君给她介绍这些家业,都处理得一塌糊涂,常常忘了收赁钱。幸好这三个多月以来,她已经将这些疑难杂症解决,打理得井井有条。 所有人都得按规矩来。 卫瑜然带上几名小厮,出门前去收账,刚收了几户,就在街头街巷听到了那些诽言。 无非就是说她一介寡妇,和哪个男人有一腿。 甚至连卖猪肉的都和她有关系。 卫瑜然听得难受,收了账后就径直回府,没想到一名孩童在府前似乎在等她。 “请问是周府二少奶奶吗?”孩童问。 “我是。” “这是解元郎让我转交给你的信。”孩童递给她一封信。 卫瑜然一听到郝才捷这个人,就不免想起对方下作的无耻举动,十来天前,就听说了坊间传闻,说他被人打了,手腕根骨断裂,报了官还查不到人,只能不了了之。 也是活该。 卫瑜然本想拒绝,转眼又想到这可能是夫君写给自己的遗信,她只好收下。 抱着几分期待回到凝香阁,然一拆开,就被上面令人作呕的狎昵淫靡用词恶心到,气得她当场撕碎。 卫瑜然想过报官让官府的人收拾这个人品不正的解元,让百姓看看这个解元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禽兽,却又怕反而被人污蔑与解元有染。 想过和旁人诉一诉苦算了,却又担心传了出去,败坏更多的名声。 卫瑜然思来想去,最后想到周枭,他临走前说有困难可以找他,况且大哥也知道郝才捷的真实为人,她当即想写一封信寄过去,却又在落笔时清醒过来。 那日脱衣自证都得不到一句清白,她又怎能保证大哥看到信后相信她,而不是怀疑她? 男人的劣根性,面对流言蜚语,即便是同床共枕的媳妇都会怀疑,更何况她只是他守寡的弟媳。 17、第 17 章 这件事终究还是不了了之,卫瑜然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下饭。 直到知州夫人要举办寿宴,请她过去,她才不得不出门。 知州夫人年三十,富态可掬,雍容华贵,这是卫瑜然第一次见她,上次知道这位夫人还是她和周贯聿成婚那日,虽说周长史已去世,家里人丁又稀少,但周府毕竟是个官,周贯聿又考了廪生没多久,大哥在外从军。 这些关系他们是要往来联络的。 卫瑜然对于自己被邀请过去赴宴,倒是不稀奇,毕竟她如今是周府唯一的女眷。 携绿樱登门拜访,恭贺之后,她便和其他赴宴的小姐夫人一同在林府花园赏花吃糕点。 因着她是寡妇,没几个人愿意和她说话,卫瑜然打算在礼数这方面做到周到,不落下话柄,就打算回府。 不曾想,在回去途中遇上林大人对她动手动脚。 “卫娘怎么这么生分?上次你可不是这样的。” 卫瑜然气得说不出话来,“林大人,不知妾身给了您什么错觉,竟让你有如此大的误会!” 她那天千真万确不小心才倒在他身上,根本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暧昧。 “原来卫娘那日并不是……”林大人饶有兴致瞧着她,“不过我林某倒是挺欣赏卫娘这般柔情似水的性子。” “……” 卫瑜然无言以对,无论她怎么说,这个林大人总能绕到这些话题上。 “近来我第十三妾病了,也是与你年纪相仿,却没几个闺中好友,若卫娘能来宽慰她,也是她一份福气。” 林成弘打量她上下,最后落在寡妇那张明艳绝色的脸上,十八岁的年纪正是玉软花娇的时候,却又因嫁了人,缀有少许少妇的姿态。 这份韵味由内而外散发出来,宛若一颗将熟未熟的樱桃,是他所有的妻妾中都不曾有的。 更何况,这卫娘也不是愚笨的女子,周府那些田产房屋被她打理得有条有序,为人处世方面又礼数周到,小小年纪,连他夫人都挑不出她的毛病。 要知她娘家也不过是镇州一户人家的小妾所生,却有一颗玲珑心,心思通透,可比旁人有趣多了。 卫瑜然哪里听不出他话外之意,明面上让她过来宽慰他第十三妾,实际上却是暗示她可以做他林知州的妾,试探她呢。 “林大人怕不是在和妾身开玩笑,堂堂知州大人家中女眷生病,府上众多姊妹想必心疼还来不及,怎会没有闺中蜜友?再者,夫人宅心仁厚,怕是比林大人更心疼。” 林成弘欲言又止,想说点什么,却又被这一番滴水不漏的话堵回去,他若是解释,家中女眷各有矛盾,那不是打了自己身为知州的脸? 不过正因为这样,林成弘愈发觉得卫娘性格对他口味。 卫瑜然寻了个借口离去,坐上马车,胸中仍旧窝火,一个两个男人曲解她的意思,偏偏她还不能说什么,只能一遍遍解释。 卫瑜然神情恹恹,一想到林知州借着关怀,假意碰她肩头,那虚伪的面孔,她只能忍着不适,一回到周府就迫不及待换了身上的衣裳。 本以为之后再无瓜葛,毕竟他们一个是锦州知州,一个是周长史府里的媳妇,林成弘再怎么也得顾忌两家的脸面。 可她万万没想到,两日后在街上遇到,彼时她正在玉器珠宝铺子买簪子,相中一支玛瑙石榴簪,被旁的小姐抢了去,她正要说话,不料林成弘出现,以知州大人的身份给她主持了公道。 碍于众人目光,卫瑜然不得不感谢他。 林成弘上前扶住她作揖矮下来的手肘,“快快起来,卫氏。” 卫瑜然晓得他对自己的称呼多变,在大哥面前喊弟媳,在林府无人处喊她卫娘,在众目睽睽之下喊她卫氏,花样多得就跟男人那些心思一样。 为减少接触,卫瑜然站了起来,直到离去,她仍能感受到背后有一道火热的目光。 如此过了段时间,卫瑜然愈发感觉到窒息,前有郝才捷,后有林成弘,这两人跟蛛丝似的缠得人喘不过气来。 坊间的传闻也愈发难以入耳,卫瑜然无人可以与之诉说,郁结于心,终于病了。 “二少奶奶……”这些时日,绿樱隐约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但二少奶奶不提,她也不好开口,“知州夫人来看您了。” 卫瑜然强撑着身体起来,接见了知州夫人,知州夫人来到她的凝香阁,但卫瑜然并不觉得这需要知州夫人亲自来慰问。 果不其然,绿樱一走开,知州夫人便旁敲侧问她和林成弘的关系,还大度称若真是郎有情妾有意,她这个夫人倒也不是不能成就一桩美事。 这一番糖衣夹炮弹下来,卫瑜然有苦说不出,知州夫人怀疑她和林成弘有染,肯定是不乐意的,家里都有十三小妾了,但林成弘官居四品,位高权重,知州夫人即便再不满,也只能顺从林成弘的心意。 可谁都没考虑过她的感受。 她只是没了丈夫,成了寡妇,而不是人人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 “林夫人多虑了,妾身对夫君情深意重,恨不能随他而去,对于林大人,妾身从来只有敬重。” 即便这样,知州夫人仍反复试探了几次,直到满意了才离去。卫瑜然倚在床榻上,咳得几乎毫无血色。 “绿樱,你有没有觉得这偌大的锦州,没有我们主仆两容身之处?” 周家唯一男人一走,什么牛鬼蛇神都上门了。 “二少奶奶,这坊间传闻,与咱们无关,您别放心里去。” 卫瑜然看着绿樱,苦涩一笑,“若是不止这些呢?” 她只知道坊间那些编诽的传闻,但她不知更严重的是狼豺虎豹的虎视眈眈,在等着她放低底线,挣扎不了之际,就扑上来将她生吞活剥。 她从未如此深刻领悟到变为寡妇后有多寸步难行。 “不止这些?”绿樱联想到方才的知州夫人,心下有了三分猜测,“二少奶奶,如若咱们应付不了这些弯弯绕绕,我们不如暂避风头吧。” “怎么说?” “要不咱们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嫁出去的闺女哪有回去的道理,又不是生辰节气,大娘子怕是还会埋汰我和娘,爹爹也会嫌弃我克死丈夫的晦气。” 她都不用想,都能猜到结果如何,只会让娘亲为难。 绿樱叹了口气,除了娘家,二少奶奶还有哪里可以去?难道她要眼睁睁看着二少奶奶香消玉殒吗? 蓦地,她想到一个人,随即想到二少奶奶与他发生过的事情,犹豫起来,终究是什么都没说。 两日后,卫瑜然日渐消瘦,终日待在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直到郝才捷再次让人送信,卫瑜然直接让绿樱拿去烧了,绿樱烧前鬼使神差打开看,才知道二少奶奶这些日子都在遭受什么。 天杀的解元郎!面上端得一派正人君子,内心竟然如此肮脏龌龊,道貌岸然! 简直不敢想象二少奶奶这些日子都是熬过来的,怪不得总是让她烧毁这些书信。 绿樱看不下去,提议道:“二少奶奶,我们去找周统制罢!他毕竟是二少爷的亲大哥,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更何况,周统制还和二少奶奶有肌肤之亲,再怎么有违伦理,二少奶奶也算是周统制的女人。 卫瑜然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冷不丁被人当面提起,她脑海里仍是不受控想起那些过于亲密的交融结合。 那份背叛夫君的谴责,细细密密在胸口传开。 可她更想活下来,想体面地活在这个世上。 周枭二字在卫瑜然唇齿间呢喃而过,深深闭上双眸,他真的不会见死不救吗? 18、第 18 章 层层云层淤积在一处,如同周府里那一方荷塘,水蛛咻地一下从一端滑到另一端。 一抹倩影经过荷塘边的连廊。 “二少奶奶,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我们准备出发吧。” “好。” 卫瑜然回头望向凝香阁,思绪复杂,此时的周府上下仆人小厮都被她遣散了去,只剩下一个空壳。 如若不是周围狼豺虎豹盯着她,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去投靠远在北方的大哥。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放手一搏。 如若不行,她再想办法。 绿樱掀开车帷,扶着卫瑜然上去,随着周府朱漆大门一关,一辆马车在众目睽睽之下驶离锦州。 一路上周波劳顿,先行水路,再行陆路,才在半个月后抵达遥州的元台新寨。 遥州位于三国边境处的交界地,因地势多良田平地,遥州城内百姓自给自足,与南方货殖往来密切,富庶繁荣,常引来匈奴游牧民族的袭击。 因而,元台新寨应运而生。 当卫瑜然主仆两人抵达元台新寨时,被寨前的拒马挡住去路,当即就有人上前询问来者何人。 卫瑜然掀开车帷,从马车下来,把她是周枭弟媳的身份告知,在绿樱忐忑的等待中,终于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男人。 一段时间不见,这个男人似乎更加硬朗了,魁梧武将气息遮挡不住,气势威严。 周枭在听到他那位远在锦州守着周家的弟媳过来找他时,他正在训练场训练新兵。 “你再说一遍?谁?” 通报的侍卫说:“那位姑娘说是统制您的弟媳。” “……” 周枭不知想到了什么,剑眉拧紧,大步走出去,打算看看到底什么回事。 营寨门口前,一辆马车停在一旁,马车前站着两个人,周枭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纤细的身影。 鹅颈上系着素色斗篷披风,纤细窈窕的身段尽数藏在里面,头上素净,满头青丝只用了几支玉色簪花盘起来的发髻,莹白耳垂缀着珍珠耳坠,雅致温婉。 身旁的丫鬟背着包袱,如若不是家中出了事,周枭想不到她们两个弱女子怎会一声不吭千里迢迢赶来遥州找他? “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绿樱看了眼二少奶奶,欲言又止,倒是卫瑜然冷静些许,在此之前她就想好了借口。 “家里一切安好,妾身这次过来,是想给大哥带些妾身亲手做的糍糕,让大哥尝尝。” 绿樱心虚点头,从包里掏了出来,实际上,不过是路上买的口粮。 周枭神色变了几变,心下划过微妙的心思,随后狐疑紧盯着这个女人,又看了几眼绿樱手上提着的糕点。 卫瑜然被他盯着眼神不自然,垂眸扯了扯肩上的斗篷,好在对方没怀疑什么,就让她们进去了。 马车被人牵去马厩,她们两个则是直接被带去周枭平时休息的竹轩居,竹轩居里面还有个小花园,摆着围棋、兵书兵法、石锁等。 卫瑜然解开斗篷,中规中矩坐下,终于喝上了一口热茶。周枭就在她面前,叫退了其他人。 “说罢,到底是为了何事才来找我?” 他不信这个女人会为了给自己送点糍糕而赶赴千里。 卫瑜然抬眸坐在主座上的男人,想到他们之间的瓜葛,她自然是不可能将林成弘和郝才捷做的那些事告诉他,但这个男人是聪明的,探亲送糍糕这个理由并不能说服他。 只怪他们当初在周府发生了有违人伦的事,才让他们本该互相敬重的关系变得糟糕。 为了得到他的庇护,让她在营寨里住下,卫瑜然思来想去,最后只能搬出亡夫的信。 “夫君曾在信中承诺妾身,待他秋闱结束后,就带妾身到遥州探望大哥,可惜夫君已逝,妾身甚是遗憾,距离年末尚有几月,妾身想完成他的遗愿。” 说罢,卫瑜然从袖口里掏出亡夫生前给她写的信,递给周枭看。 人走近,女人的馨香飘荡在空中,周枭接过,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确实有此事,心下信了大半,余光瞥到底下夹杂的夫妻间的蜜语,胸口忽然沉闷,目光落在眼前的女人身上,一脸坦然,又夹杂几分殷切希冀。 好似真的很想替二弟完成遗愿。 周枭神色不明将这封信还回去,对方伸手接过时,葱白细手好似抽芽的嫩笋,白璧无瑕。“既然如此,那就在这边住一段时间吧。” “谢大哥。” “下次别这么鲁莽,若是想来我这边,提前给我打声招呼,我好派人去接你们,一路上就你们两个女人,胆子也是大得很。” 锦州和遥州相隔千里,若是半路上遇上流寇,别想有好下场。 卫瑜然想到自己为了躲避林成弘和郝才捷的骚扰,千里迢迢来到北方投靠这个男人,一时间内心心酸不已,这已经是她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周枭看到她眼眶红起来,不禁反思自己方才语气也没重吧,怎么就把人说到快哭了? “好了,我让人给你安排住处,你且在这边住下便是,大哥不会赶你走。” 周枭让人安排卫瑜然住在他附近,毕竟是他的家眷,又让人到市集上采购一些女子用的物品。 训练场,李勇自从听说了周统制的弟媳过来之后,心情微妙,周统制和二少奶奶睡过的事,只有他知道,如今二少奶奶竟然不辞千里来到遥州看望周统制。 这…… 李勇看到周统制回来了,上前询问:“周统制,是不是家中出了事,二少奶奶怎会突然过来?” “不是,二弟之前许诺她带她来我这边游玩,她是来完成二弟的遗愿的。” “原来是这样。”李勇表情怪异,当下觉得自己应该是多想了,“周统制,您在吃什么?” “红豆糍糕。”周枭吃了好几块,难得分一块给他。 “谢统制。”李勇爽朗接过,放到嘴里打算吃这好东西,没曾想嚼吧嚼吧咽下去后,觉得味道不对。 “周统制,这糍糕好像坏了。” 这话一落,周枭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方才忽略的异味重新被他注意起来,越嚼越觉得不对味,面色不愉,这糍糕是那个女人从江南唯一带给他的东西。还说是亲手做的。 李勇想说点什么,接着就看到周统制转身而走,径直离开训练场,他十分不解。 - 周波劳顿这么久,好不容易到了元台新寨,幸好顺利住了下来,卫瑜然换了身衣裳。 绿樱在屋里给她铺设床铺,问起:“二少奶奶,为何我们不告诉周统制真实的原因?” 卫瑜然叹了口气:“这种事怎么能说出来,你还太小,以后你会明白的。” 精神放松下来,卫瑜然有些困意,正要入睡,没想到绿樱刚走立马就折返回来,说是周枭来找她。 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应对,以为被周枭知道了她来找他的真实目的。 “妾身见过大哥,大哥有什么事吗?” 周枭将剩下的糍糕扔到她桌上,卫瑜然心里一咯噔,心里闪过许多猜测,猜测他是不是知道这份糍糕是路上买的,根本不是亲手做的。 “大哥,这是?” 周枭居高临下盯着她,眉头紧锁,“为什么是坏的?” 卫瑜然愣了一下,看向桌上的糍糕,“怎么会是坏的?”她不禁伸手取了一块放嘴里品尝。 周枭眼光不动声色扫过她这动作,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女子的温婉和细腻,将近两个月未见,她反倒是越发般般入画。 浅咬一口后,卫瑜然柳眉蹙起,举起袖口避着男人目光,将口中的糍糕都吐了出来,“估计是放的时间太长了,才变了味。” “大哥,妾身不是有意的。” 周枭听着她认错的腔调,轻软和缓,又如珠玉落盘,方才的郁闷一扫而光,“毕竟过了半个月,坏了也正常,你若是有空,明日再重新做一份吧。” 卫瑜然错愕,“可是……” “可是什么?” 卫瑜然这才知道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内心叫苦,她哪里会做糍糕,顶着男人的目光,她硬着头皮说:“营寨中没有做糍糕的器具。” “你需要什么,我让人去集市上买。” 19、第 19 章 余晖铺满院落,卫瑜然在一阵整齐的操练声中惊醒过来,雄厚有力的喊声将心头那份对林成弘的惧意驱散。 也再收不到郝才捷书信里对她的语言狎昵。 这才想起她已经到了遥州,在周枭的元台新寨里,她是他弟媳,这里有上万名的兵。 不是在周府。 卫瑜然在缓神中,绿樱高兴过来道:“二少奶奶,您醒啦?周统制让人买了好些东西回来,您看这安神檀香,竟和锦州的一模一样。” 卫瑜然这才注意到屋里点了熏香,香味分毫不差,怪不得她方才起来时有些恍惚,还以为仍在周府。 绿樱脸上堆着笑意:“奴婢听说营寨里条件差,都是脏臭脏臭的男人,担心二少奶奶洗漱不方便,奴婢就去跟周统制说了这事,您猜怎么着?” 卫瑜然露出不明所以的眼神。 绿樱不卖关子了,笑嘻嘻说:“周统制说明天让人在旁边建一个浴房!” 整个军营里都是大男人,哪有那么细致的地方,来之前她格外担心二少奶奶在这边吃不好住不好,再怎么说二少奶奶也是江南地地道道养出来的水灵娘子,一朝来到北方,就怕受苦了。 卫瑜然听到这里,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他是夫君兄长,她是弟媳,也算是半个妹妹,兄长爱护妹妹,做这些事情似乎也正常。 “绿樱你会做红豆糍糕吗?” 她想起来唯一能报答回去的地方,也就只能做一些江南美食给那个男人吃了。 绿樱点头:“奴婢会做,二少奶奶是想吃了吗?” 卫瑜然摇头:“你教我。” 绿樱顿时想起那份被当作探亲礼品送给周统制的糍糕,难道是周统制吃完了,还想吃?二少奶奶打算再做一份? “你在想什么?”卫瑜然蹙眉。 绿樱赶忙摇头,扬着嘴角答应下来,她直觉定是二少奶奶做给周统制的,这样看来二少奶奶和周统制关系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这样一想,绿樱对当初听从朱姨娘,将二少奶奶送到周统制房里的愧疚稍稍减淡了些。 - 训练场那边刚结束操练,伙夫就搬出了做好的饭菜,士卒们一窝蜂涌过去,没个正形。 茶余饭后,不免八卦起来,“你们听说了没,今天咱们元台新寨来了个水灵灵的小娘子。” “长什么样?” “貌若天仙,那柳腰……啧啧勾魂,身段气韵远比常人。” “江南来的娘子?” “是,周统制的弟媳。” “统制他弟不是刚去世没多久吗?弟媳怎么过来军营了?” “不晓得。”有名新兵蛋子大胆猜测,“会不会是小娘子喜欢上大哥了?所以才千里迢迢找周统制?” 这话刚落,就被老兵踹了一脚,“你小子乱说些什么?统制也是你能随便非议?” 新兵蛋子悻悻收起调侃的笑,不敢再口出狂言。 营里住了个美娇娘,哪能不好奇,每个人路过周枭住处时,拼命伸长脖子,恨不能冲进周枭的竹轩居一睹芳颜。 人一多,就造成拥挤,李勇跟着周统制回来,就看到门口围着一大堆人,未等他开口,就听到身旁的男人,不怒自威厉声吼斥:“都杵在这做什么?!” 众人哑口,纷纷作鹌鹑低着头,在李勇的挥手示意下,才敢散开。 李勇打着圆场笑说:“应该是兄弟们对二少奶奶太热情了。” 周枭睥睨扫他一眼,“热情?我看是没见过女人。” 一个个围上来,把人当猴看。 李勇摸摸鼻子,有些兄弟确实口不择言,说话糙了些,管教两句也能堵住那张嘴。 周枭吃了饭,回到住处,碰见绿樱端着剩下的饭碗从卫瑜然屋里出来,他看了眼那扇门。 把人喊住,不经意问起:“怎么吃那么少?” 绿樱看到他,被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吓一跳,顿时后退一步,躬了躬身,“二少奶奶周波劳顿半个月,没什么胃口,还在适应中。” 周枭扫过托盘上的几个炊饼、羊肉、咸菜和汤水,眉头皱紧,想起卫瑜然那细皮嫩肉,这得靠江南精细米面才能滋养得出来。 挥手叫退人,周枭转头吩咐下属明日请个会做锦州菜的厨师。 处理完这一切,周枭刚要回住处,就看到卫瑜然那扇门动了下,他顿了顿。 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抹窈窕身影走出,晃动的襦裙衬得她柳腰又细又紧致。 转过身来时,胸前裹着月白色抹胸,弧度饱圆,不知想到什么,男人负在背后的手不知不觉拢了拢。 卫瑜然没看到他,往竹轩居走去,她记得竹轩居旁边有个花园,花草叠石置景雅致悠然。 北方的天比南方暗得快,卫瑜然在周府时,时常饭后在凝香阁延伸出来的亭子里,坐下纳凉,四周通风,视野开阔,还能看得到荷塘和月色。 这是刚过来第一天,人生地不熟,哪也不能去,卫瑜然只能在花园里的茶桌上坐下,喝口粗茶。 周枭站在竹轩居一角,大半身影隐在夜色中,遥望花园中的女人,看她喝他的茶,偶尔淡淡忧愁抬头看天。 她在思念二弟么…… 这个认知毫无预兆跳出来,周枭紧了紧下颌,收回视线,转身离去。 - 翌日。 浴房如火如荼搭建,卫瑜然跟着绿樱来到后厨。周枭的伙食有单独的厨房,伙夫也是。 器具全都齐全了,绿樱手把手教她如何做红豆糍糕,先把红豆蒸熟,绿樱怕她磕碰到自己,就把需要把蒸熟的红豆捣烂的活留给自己做。 剩下让二少奶奶负责过筛糯米粉、加糖拌匀,盛放到器皿里就行。 卫瑜然做的认真,袖口挽起,露出一截白皙手腕,绿樱在底下铺好粽叶,再倒进筛过的糯米粉,铺平。 “二少奶奶,你把捣烂的红豆糜一小块一小块放到上面。” 卫瑜然不知道可以用木匙挖出来,便用了手,捻出来一点放到器皿角落,又捻出来一小块红豆糜放到另一处。 绿樱用猪油涂抹在每块红豆糜上,再在上面铺上一层糯米粉,捋起每一片粽叶尾覆盖住,最后再盖上蒸笼的盖子。 当然,这么点是不够吃的,她们打算多做几笼。 红豆糯米和粽叶香味交融,随着木柴燃烧,飘到前堂。 周枭早上操练过一边兵后,回来吃早食,刚踏入前堂就闻到浓郁的香味,属下端上来的馒头炊饼都不香了。 心思一动,大步朝后厨走去,路上遇到他的伙夫,一个眼神叫退,径直往前走。 直到来到后厨,一打眼就看到里面正在做红豆糍糕的女人。 身上穿着周府二少奶奶的丝绸罗裙,一支珠钗插在发髻上,露出鹅颈,尤其低头捻红豆糜时,那鹅颈好似有有一股气韵,将她神清骨秀的姿态支了起来。 察觉有人在看她,卫瑜然忽地抬起头,冷不丁撞上站在门口前男人的目光。 “见过大哥。”她顿了顿,依然秉持着礼数。 “在做红豆糍糕?” 卫瑜然点了点头,“妾身做好了一笼,大哥可以吃了。” 周枭的目光并没有看向那笼蒸好的红豆糍糕,反而落在弟媳那双沾上斑驳红豆糜的素手,明明十指不沾阳春水,细若削葱,却因为给他做红豆糍糕,而沾上黏黏糊糊的红豆糜。 莫名的,一股想要舔干净的冲动冒了出来。 20、第 20 章 清晨的元台新寨,浮云涌动,北方的秋是含有一股凉意的。 厨房里,蒸笼架子上腾起缭绕云雾,卫瑜然正低头细致地捋好粽尾。 在两个忙活的女人之间,周枭不动声色走到卫瑜然后方,打开了那一笼蒸好的红豆糍糕,粽香混合着红豆的清甜扑鼻而来。 绿樱见状,赶紧接过,“诶!周统制,先让奴婢切好,这么大一块,怎么吃呀。” 周枭便让她拿去一旁处理,目光不自觉落到那道纤细的身影上,这女人很沉默,不怎么爱讲话。 卫瑜然弄好粽叶后,盖上蒸笼盖,“绿樱,我弄好了,你待会帮我搬到蒸笼架上吧。” 绿樱正在将切好的红豆糍糕装盘,诶一声,“好。” “我来。” 卫瑜然正用手帕轻轻擦拭去手上的红豆糜,听到这话一怔,没想到有人应了她。看到来到跟前的男人,柳眉蹙起,想也没想欲夺过来。 “大哥,这种事不是你一个男人应当做的。” 君子远庖厨,这是她娘从小教她的,所以她嫁入周家,从未让周贯聿进过厨房,当然她也不爱伺候人,得亏周家家底尚可,请得起厨子丫鬟。 她当个管家的,动动嘴皮子打点这些,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你说的什么话?” 周枭呵笑一声,对这种规矩不以为然,他刚从军入伍那年几乎事事亲力亲为,深入野岭蹲守土匪时,甚至没有生火煮饭的条件,仅凭一些粗粮度日,后来剿匪成功,他和一帮兄弟们在河边打野味庆功。 剖肉杀鱼,在烤烹上,他比她还要熟练。 “谁教你的?”他倒是好奇起来,又察觉到弟媳的手碰到自己的手,细腻温热的触感像玉一样,在他的大手衬托下显得格外娇细白皙。 卫瑜然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揶揄了,却又不知如何反驳,咬唇:“我娘。” 女子在家相夫教子,打理上下,让夫君一心考学,不是很正常么。 “你娘?”周枭皱眉,想到她娘就是卫家的妾室,不知道教了她女儿什么,“这话不对,以后别念叨了。” 卫瑜然哑口无言,看着他:“为何不对?” “因为我就不远庖厨。” “……” 周枭看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像是失去了思考,莫名扬起嘴角,“顺手的事,大哥帮你。” 这锅如此大,又深,蒸笼架下还翻滚着热水,灶台也是烫的,万一伤到,岂不坏事么。 卫瑜然一不留神,就被他夺走了整个蒸笼,她只好站一旁担忧看着他把蒸笼放下去。 对于周枭来说,这就是一件再小不得的事,轻而易举就将蒸笼置放到正中央,连同其他几笼一块儿放下去,再盖上大锅盖。 一转身,便撞上弟媳忧心的目光,周枭顿了顿,卫瑜然也在这一刻慢慢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蒸笼云雾从旁腾升,男人高大的背后是耀眼的日光,薄薄投下一层光辉在他肩膀上。卫瑜然有些看不清他神色,只觉得他魁梧的身材遮挡住不少光,连带着厨房都灰暗下来。 换做之前,她是会打心底惧怕这样的身形压制,他太高壮了,又是武将,听说上战场打仗能徒手将人的头拧下来,原先她是不信的,直到那天宴席结束之后,她被他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随时可能被欺负时,她才体会到体力的悬殊。 她对这样充满血腥的人始终是惧怕大过敬畏。 可如今,不知为何,她竟觉得有几分可靠。许是因为在自己孤弱无依时,他是唯一伸出来的援手,没有将她赶出元台新寨,没有怨她一介妇人千里迢迢过来给他带来不便。 甚至还给她打点好,建了新的沐房。 “二少奶奶,红豆糍糕好了,您要尝尝吗?”绿樱捧着一碟摆好的红豆糍糕过来,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卫瑜然看向端到面前的红豆糍糕,柔声道:“先给大哥吃吧。” 绿樱便转而端给周枭,见周统制接过,毫不客气拿起一块就吃。 “不错。” 她看到周统制是对着二少奶奶说的,这夸的不就是二少奶奶的手艺么,她目光在两人之间徘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意。 周枭拿着盘新鲜做好的红豆糍糕出去当早食,厨房里又重新亮堂起来,卫瑜然侧过身体,垂眸搅了搅剩下的糯米粉,察觉人离去,眼尾目光不经意侧瞥一眼。 只来得及看到那宽阔结实的背……如同一座苍黑似铁的山。 - 两日后,沐房建成,绿樱看着建好的沐房,心里可高兴了,总算不用提心吊胆怕被臭男人们看到。 “二少奶奶,今日我们不如出去逛逛吧?”她提议。 卫瑜然想到她们已经来到遥州好些天,一直待在元台新寨里,心底也是想出去透透气的。 “也好。” “那奴婢去跟周统制说一声。” “嗯。” 卫瑜然就在竹轩居喝着茶等候,约莫半盏茶的功夫,绿樱回来了。 她快步走到卫瑜然身边,说道:“二少奶奶,周统制同意我们出门了,不过得让一名侍卫在身边跟着。” “也好。”想来应该是考虑到安全的问题,才让他的属下跟在身边。 卫瑜然正要动身,不料绿樱又拦住她,从腰间掏出一两银钱,“二少奶奶,这是方才周统制吩咐奴婢,让奴婢转交给你的银钱。” “给我银钱做什么?” “周统制说是给二少奶奶买胭脂水粉金钗手镯的,说既然来到这边,不能让二少奶奶两手空空出去逛。” 卫瑜然一怔,定定看着那两银钱,刚过来就让大哥修建沐房,买些姑娘家用的东西,本就费了不少钱,如今出去逛逛集市,又要拿他的银钱。 卫瑜然心头多少有些顾虑,本就已经很麻烦大哥了,若是再拿钱,会不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更何况,自己还要依靠他的营寨躲避一段时间。 “你且拿回去给他,我这还有银钱。” 大哥上个月才往周府寄回俸禄,虽说此次出来一路上耗费不少,也几乎花光了他给的银钱,但她现在不能不懂事。 这些钱绝对不能要。 绿樱见她态度坚决,便不再劝说,将银钱送回周统制那。 周枭听到那女人不要钱,还愣了一下,“她当真还有零钱?” 这一路上周波劳顿,耗费的钱财可不少。 绿樱点头:“二少奶奶是这样说的,定然不会骗周统制。” 周枭神色复杂,不再强求。 - 早食过后,侍卫牵来马车,卫瑜然和丫鬟一同离开营寨,前往集市。 元台新寨就建在遥州城外,路不算远,但也需要耗费一些时辰。 进了城内,集市相比锦州,倒是没多大差别,只是街上多一些买卖裘衣的商铺,也时常能看到穿狐裘、羔裘的百姓穿梭其中。 卫瑜然没看到有貂裘的商铺,差绿樱去问了下,才知道貂裘由貂皮制作而成,非常珍贵,价格也不菲,品相好的都要百两银打起,都是达官贵人才能用得起的尖货。 她想到亡夫说来到北方,让大哥给他们猎貂,做一身貂皮大氅,原来是这个意思。 卫瑜然听到价钱后,难免失落,这百两银钱对她来说无异于天价,根本买不起。 她们只能转而逛一些胭脂水粉铺。 马车在一家胭脂铺停下,卫瑜然在丫鬟搀扶下下了马车,许是因为从南方而来,纤秾合度,举手投足间透着股大家闺秀的恬适气韵,引得不少人看过来。 卫瑜然没有察觉,捏着手帕与丫鬟一同迈进铺子,打算看看有什么稀奇的胭脂。 而就这一举一动所露出来的侧脸,瑰姿艳逸,眉眼轮廓清隽绝俗,只一看就知道是美人。 掌柜看到来了位让人目不转睛的娘子,心下暗暗赞叹这娘子长得可真好看,杏面桃腮,在店里转悠观看陈列的胭脂时,身段姿态端得那叫一个雅,仪态万方却又不敢让人亵渎。 “这位娘子,想买什么胭脂?” “掌柜的,都有什么?” “这是紫矿胭脂,由紫胶虫的胶煮出红色膏液,再用毛絮浸染后风干制作而成,质地细腻,颜色艳而不俗,冬天还方便保存。” 掌柜接着又指着另一盒婉约典雅的妆盒道:“这是棉胭脂,由红蓝花的汁子制成,可用于敷面和点唇,这位娘子,我看你应当是从南方而来,不如试试我们这边紫矿胭脂?小巧易携带保存。” 卫瑜然被说得有些心动,紫矿胭脂确实是她第一次见,若是入了冬,胭脂不容易保存,她从锦州带来的胭脂会坏掉,用不了。 “那我便绵胭脂和紫矿胭脂各买一盒吧,劳烦掌柜了。” “好嘞,一共六贯钱。” 卫瑜然没想到这北方的胭脂竟然比南方的还要贵上一倍,她以为顶多不过一二贯钱,这个价格在锦州能买质地上乘的胭脂了。 她知道普通胭脂大多几十文到几百文,若是追求质地更细腻上乘,便要花上更多,她在锦州买的胭脂大多是一两贯钱,就已足够,既不算便宜,也不算奢华。 毕竟她只是当了周府二少奶奶,又不是当了妃子。 “这位娘子的胭脂,我来买了。” 蓦地,一道清朗的男声插进来,引得众人纷纷看过去。 卫瑜然还没反应过来,掌柜就已经收下了这名男子的五贯钱。 “钱少爷阔绰!我这就为这位娘子包起来。”掌柜转身忙活。 卫瑜然看向面前身穿宝蓝色锦缎袍子的男子,看着不像是为官的,倒像是家里从事经营的商户子弟。 钱骆通也在暗暗打量这位娘子,眼里闪过惊艳之色,词穷到他不知如何形容对方,但是并不妨碍他觉得这就是他命中注定的小娘子,正好家里也在催他成亲。 “小娘子,在下钱骆通,家中经营酒楼茶肆,整个遥州最大的酒楼便是我钱家开的,小娘子能否赏面与在下吃个饭?” 许是司空见惯了这些追求手段,和郝才捷的无耻狎昵相比,钱骆通的直白落在卫瑜然眼里倒也不觉得出奇。 “钱少爷?” “唤我骆通也行。”钱骆通在小厮的簇拥下,咻地一下打开一把玳瑁折扇,自以为风度翩翩地摇了摇。 “妾身已经嫁为人妇,还请自重。” 果不其然,这话一出,面前的青年错愕在原地,卫瑜然不理会他心中所想,转而对掌柜说:“既然是这位钱少爷出钱买了胭脂,掌柜的就给他吧。” 正好,她可以借此脱身,不必陷入买还是不买的纠结中。 “绿樱,咱们回去。” “好。” 卫瑜然带着丫鬟从身边擦肩而过,不曾想直接被抓住手腕,卫瑜然吓得不轻,下意识想甩开,却被拽得更紧。 “你放手。” 钱骆通看到佳人恼怒,赶忙松开,“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小娘子,你别误会。” 卫瑜然已经恼火,钱骆通心里后悔不已,却还是想知道她是说真话还是假话骗自己。 “你说你已经嫁为人妇,这是真的还是骗我的?” 绿樱这时出声:“钱少爷说的什么话,咱二少奶奶怎会骗你。” 钱骆通诧异,他记得整个遥州没有那么年轻的二少奶奶啊,“二少奶奶?你们是?” “我们二少奶奶乃是遥州十八路留守司统制将军周枭的弟媳!” 这名头报出来,钱骆通这才知道这位是谁,居然是那位统制将军的弟媳,周枭这人他听长辈说过,手腕铁血,战功赫赫,早年间本可以凭借累累战功进爵为公,但因为朝中无人,被一些人忌惮,一直打压。 官家为了平衡双方,为周枭破例,虽然明面上是五品统制将军,但实际上他不受安抚使、制置使差遣或管辖,直接听命于朝廷。 若是发生重大战事,需要临时设置都统制,统领所有将兵,周枭往往是首要人选。 不过他听说周枭的二弟不是刚去世不久么。 “原来是周统制守寡的弟媳。”钱骆通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他曾听说过周枭的弟媳美得很,在江南一带可出名,好像是叫卫瑜然。 如今站在他面前,还真的不负盛名。 就是可惜她嫁了人,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卫瑜然听不出他话里的褒贬,在锦州别人听到她是寡妇,谣言就没断过,言语间还有轻视之意。哪怕搬出大哥的名头,人家敬重的也只是大哥,而不是她一介妇人。 “我们走。” 钱骆通赶忙拎上掌柜包好的胭脂水粉,上前递给她,“既然买都买了,我一个大男人也用不了,我看卫娘不如收下吧。” 卫瑜然抬头恼他一眼,“不必了。” 可钱骆通还是挡在她面前,周围不知不觉围上来看戏的人。 卫瑜然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人群让出一条路。 为首的侍卫她认得,正是周枭的属下李勇,和几名带刀侍卫劈开一条路出来。 卫瑜然看向来人,有些诧异他怎么在这。 她唤了声大哥,快步走到周枭身后,却不知她走过来时,男人的目光在她和钱骆通之间来回扫了几眼。 “见过周统制,在下钱骆通,遥州钱家长子。” 俗话说民不与官斗,更何况他们还是经营的商户,钱骆通到底还是怯的,只是勉强维持体面。 然而对方只是盯了他片刻,连句话都懒得和他说,侧目看向身后的弟媳。 卫瑜然察觉他的目光,随后看向对面的钱骆通,谁都没有说话,似乎都在等她开口解释。 可她要怎么解释?出来买胭脂,看上的胭脂无缘无故被钱骆通买下了,还被用来献礼示好? 卫瑜然定然是不可能这样说的,斟酌措辞,“妾身出来买胭脂,遇上了钱少爷。” 钱骆通听到这话,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周枭是她亡夫兄长,手心自然是向着他那死去的二弟。哪怕他再喜欢卫娘,也不能当着周枭的面公然追求他亡弟的媳妇,这不打他周家的脸么。 于是,他顺着她的话笑笑:“是是是,正是这样。” 一边将手里的胭脂盒往身后藏起来。 殊不知,这个举动恰好被周枭看到,脸色一沉,鹰眼不动声色扫过胭脂铺里陈列的胭脂水粉,紧了紧下颌,又望了眼身旁美貌的弟媳,扔下一句:“回去。” 卫瑜然不是没看到钱骆通藏胭脂盒的举动,事实上,她看得无比清楚,看到那一刻她就懊悔不已。 钱骆通这遮遮掩掩的举措反而将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的关系,“添油加火”地蒙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流言也往往容易在这种情况下滋生,所以她从来不对别的男子有过多好脸色,能疏离尽量疏离,洁身自好。 她攥紧手帕,哑口无言,脸色微白,只能上马车跟着大哥回去。 21、第 21 章 出了城门,周枭和几名侍卫骑上马,在卫瑜然的马车身旁骑着。 一路上,卫瑜然好几次想掀开车幔,看看那个男人的脸色到底如何,他到底有没有看到钱骆通的举动。 只有绿樱还傻傻不知情况,甚至觉得周枭的出现帮她们解了围,出了口气。 “二少奶奶,幸亏周统制来得及时,不然那个钱少爷不知要纠缠多久。” 竟然还抓二少奶奶的手,简直一登徒子! 过了会,绿樱没听到回应,不禁看过去,发现二少奶奶忧心忡忡,疑惑问道:“二少奶奶,你怎么了?” 卫瑜然心底叹了口气,“没什么。” 若真是解了围就好了,可解了围,却又无端让周枭怀疑上,还不如她自己解决。 更让人焦虑的是,她并不知周枭到底有没有看到钱骆通的举动,若是看到了,对自己有几分怀疑? 回到元台新寨,卫瑜然刚掀开车帷,就看到周枭从黑马上利落下来,一名侍卫牵走他的马,这人大步往操练场走去,看都没看自己一眼。 卫瑜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绪紊乱复杂,在绿樱扶持下下了马车,往竹轩居走去。 接下来几日,卫瑜然察觉到周枭对自己微妙的变化,刚来元台新寨那几天,周枭对自己就如同大哥,亲切豪迈,甚至还会对自己调侃他就不远庖厨,让自己别再记着娘教给她的训言。 如今她就是在寨里遇上了周枭,对方也只是看她一眼,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如果只是在周府,她定然不会这么烦扰,如果解释过一次,别人仍是不信自己,她绝不会再去解释第二次。 上次宴席一事,考虑到他要不久就要回军中,她解释与否,并不影响她的生活,就干脆没有解释。 这一次不一样,她如今住在周枭营寨里,又靠着他俸禄养活,还得躲避林成弘和郝才捷的追求。 周枭怀疑她,对她没有半点好处。 卫瑜然思来想去,决定做一份红豆糍糕试探口风。 没曾想,绿樱端过去后,又端了回来,说:“二少奶奶,周统制说他不爱吃,让奴婢端走。” 卫瑜然看着眼前辛苦做好的红豆糍糕出神,连娘亲都没有吃过她亲手做的。 “没事……”她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绿樱,“咱们换别的,炖一盅汤吧,你去重新弄。” “好。” 绿樱下去,换上了一份炖汤,卫瑜然打算亲自端过去。 - 这些天,周枭不是在书房看兵法就是在操练场练兵,常常看不到人。 卫瑜然端着炖汤过去,得到通报后,她才能进去。 一进入书房,就看到那个男人坐在书桌前看兵书,卫瑜然将炖汤端到他面前。 “大哥,妾身看你近日事务繁忙,给你炖了一盅骨头汤补补,你要不要趁热尝尝?” 周枭的视线从书籍抬起,落到她手中的炖汤上,“端下去吧,我没什么胃口。” 卫瑜然哑口,见他又重新看起兵书,犹豫片刻,干脆问道:“大哥到底是没胃口,还是不待见妾身?” 这话说出来,面前的男人明显一顿。 她就知道他在那件事上仍然保留怀疑,许是碍于身份,才没有当面质问自己。 “实在是没胃口,端下去吧。” 卫瑜然见他仍旧一副不想谈论的态度,转而改口说:“既然大哥没胃口,那妾身有个请求。” “说。” “恳求大哥让妾身明日出去一趟。” “出去做什么?” “买些胭脂。” 这话一落,卫瑜然看到周枭手里的书被握紧,书房里的气氛变得安静。 过了片刻,周枭才说:“我让人去给你买。” “可妾身就想出去一趟,顺便散散心。”卫瑜然定定看着他,有些自嘲,“大哥为何不让妾身出去?” 周枭放下书,站起欲出门,“外面危险。” 卫瑜然站到他面前,势必要他给个说法,“大哥到底是担心我遇到危险,还是怀疑妾身在外面勾搭男子?” 周枭停下,目光生冷盯着她。 卫瑜然目光触及他眼里的不信任,胸口无端难受起来,她硬生生压下去,颤着眼睫继续反问:“那日在胭脂铺发生的事,大哥是不是怀疑妾身和那位钱少爷有瓜葛?” “就像当初大哥怀疑妾身勾引林大人一样,故意在胭脂铺勾引钱少爷?大哥心里是不是这样想的?” 勾引一词莫名刺耳,周枭静静看着眼前端方清雅的女人,她身上确实蕴养着一股诱人的神韵,从容貌到身段,再到那秀口吐出的腔调,似有似无的馨香让无数男子为之着迷。 既然话说了出来,那他便与她好好说道说道。 “你那日为何要隐瞒钱骆通送你胭脂盒?” 那日钱骆通在他面前藏起胭脂盒,他一个大男人怎会用胭脂盒,那只能是给卫瑜然买的。可那日卫瑜然却只是说出来买胭脂遇上了钱骆通。 这女人刚到遥州没多久,人生地不熟,却偏偏为了一个刚认识的钱骆通,在兄长面前隐瞒陌生男子给她买胭脂盒一事。 怎么不叫人气愤,怎么不叫人怀疑多想,更何况她还有前科。 “妾身若是解释了,大哥难道会相信吗?” 卫瑜然难就难受在这里,他从来就没有相信过自己,她为何要在一个不相信自己的男人面前,一次又一次苦巴巴解释她和别人没有关系。 “大哥怕不是忘了,上次宴席,我与林大人明明没有任何关系,却还是因为妾身不小心摔到林大人怀里,而被大哥怀疑想勾引林大人。” 卫瑜然一想到这件事,眼眶不自觉发酸,前有狼后有虎,偏偏唯一的自家人还怀疑自己,个中苦楚和心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每每梦到郝才捷和林成弘对自己的羞辱,她总是惊出一身冷汗,犹如溺水的人,陷入窒息当中。 “不知大哥还记不记得,那日守灵,郝才捷冲进来羞辱妾身,让妾身当他的妾,是大哥替妾身出头……” 女人眸里不知不觉蓄起了泪水,“妾身原以为大哥是值得信任可靠的男人,现在看来,是妾身想多了,这世上唯一会相信妾身的男人,只有妾身的夫君。” 周枭听出她话语里对自己的失望,对夫君的信任,胸口无端升起一股烦闷,“既然如此深爱二弟,你当初又为何进我屋里?与我翻云覆雨?” 卫瑜然冷不丁听到他提起那件事,还是如此直白,脸色霎时苍白,急得她顾不得失态,“妾身没有!妾身根本就不喜欢大哥,怎么会故意勾引大哥?!” 这话一落下,她的手腕猛然被一只大手扣紧,她吓得不轻,甚至连哭都忘了反应,只错愕看着眼前阴沉的男人。 不明白她只是澄清而已,为什么大哥脸色如此难看。 “那春采图呢,为何那种□□之物会在你马车里?” 卫瑜然忽地哑口无言,她也不知为何会在她马车里,难道这就代表那本书是她的么? “既然大哥一直怀疑妾身不知检点,又何必让妾身住下来。”卫瑜然泪眼婆娑,倔强凝望着眼前的男人,看他抿唇不语,神色难辨盯着自己,这一刻她难掩失望,终究是不再对这个男人抱有希望。 垂下眼眸,泪珠滚烫划过脸颊。 “不如让妾身搬出去罢,就不碍大哥的眼了。” 周枭欲说些什么。 她努力挣开他的桎梏,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忽然想起什么,身形一顿,朱唇轻启:“那件事,妾身希望大哥可以忘了,不要再想起,这是对夫君的不敬和亵渎,对妾身来说,也并非什么好的回忆。” “卫瑜然!” 一道低沉沙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卫瑜然刚一转身,就被男人抵在柱子上,高大结实的身躯几乎将她整个人困在柱子和他胸膛之间。 骤然逼近的气息侵入她鼻尖,让她蓦然发颤。这样的逼近让她想起曾经做过的一个梦。 梦中,自己在灵堂上为夫君守灵时,大哥身披盔甲从群山叠嶂中驾着一匹黑马,疾驰而来,利落翻身下马,直奔灵堂。 却不是为弟弟吊唁,而是直奔她而来,裹挟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将她抵在墙上,毫不犹豫进入,丝毫不顾她的抵触和提醒,亡夫的遗体就在她面前,而她却毫无力气反抗,双手只能无力地抵在冰凉的金鳞甲上,承受他的粗鲁对待。 现下的情形和那个梦如此相似,一股害怕自内心深处涌上来。 “大哥……”卫瑜然双手抵住他胸膛,害怕地望进他漆黑如渊的双眸。 “我是你弟媳……” 周枭看着她苍白的脸,这一声提醒把他神智拉回来,隐忍着想要欺负她的心思。 他也不知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这样,在听到她说那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时,一股莫名的怒火瞬间在胸腔爆发,几欲夺去他的理智。 手上青筋凸起,周枭面色冷沉将人放下,紧了紧下颌,想到她说曾经觉得自己值得信任可靠,却在一次次怀疑下对自己失望。 这也间接导致了她这次遇到钱骆通一事,下意识想瞒着自己,不敢对兄长袒露心声。 “这次的事情,我就不再计较,至于郝才捷、林成弘以及那本春采图,大哥也不会再以此来怀疑你。” 卫瑜然站稳,不明白为什么他突然变了态度,“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周枭目光扫过她莹白锁骨与鹅颈,那日如梦似幻的情景在自己面前一闪而过,女人的鹅颈与自己交颈轻触,秀口吐出的是一遍又一遍让人迷乱的“夫君”。 他偏过脸,缓声说道:“以后遇到事情,可以和大哥说,大哥会相信你。” “大哥还有事,你先回去休息。” 话落,周枭就当着卫瑜然的面,径直离开,留她一人在书房。 卫瑜然到现在都不知是什么让这个男人的态度,一下子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方才不还怀疑自己么? 卫瑜然扫了一眼那空无一人的书桌,上前将那份炖汤端走,回到住处,绿樱好奇凑上来问:“二少奶奶,周统制还是不喜欢喝?” “不是,他没胃口。”卫瑜然思绪紊乱,“你拿下去处理吧。” 待绿樱走后,卫瑜然惊魂未定坐到椅子上,陷入深思,蓦地在某个时刻反应过来,应当是自己说了曾经以为他值得信任可靠,所以大哥才会扭转态度,想要自己重新信任他。 应该是这样吧…… 卫瑜然只能想到这个原因,豁然开朗,不管如何,起码他不会再用郝才捷、林成弘和春采图做文章,以此来怀疑自己水性杨花。 卫瑜然给自己倒了杯茶,压压惊,热茶入喉,稍一独处脑海里便不受控想起他说起的翻云覆雨。 她没想到将近两个月过去,大哥竟然还记得,这么令人耻辱蒙羞的画面,不应当早早忘记么。 再不济也应当抛诸脑后,难道这么多年来那个男人从未尝过女人的滋味? 这个想法刚冒出,卫瑜然就否认了,从军之人,血气方刚,怎么可能会没尝过女人的滋味,怕是青楼都去了无数次吧。 想来想去,卫瑜然最后只能归因于他们身份的背德,才让大哥记得那么久。 - 主簿潘旗将议事堂的档案整理归案,路过一沐房,冷不丁撞见周统制从里面出来。 浑身散发着冷水澡冲洗过后的凉意。 潘旗抬头望了望并不火辣的悬日,好奇起来,“周统制,大白天怎么洗澡去了?” 周枭整整冲了半个时辰的冷水澡才出来,一出来就被人揶揄,心情不快,语气自然也不那么悦耳。 “关你何事。” 潘旗一听到周枭语气,就知道自己撞火.药.口上了,自讨不快,讪笑着,望着周统制离去的背影,他继续往记室走去,打算整理今日的军务议事录。 这边周枭回到书房,刚坐下打算继续看兵法,看着看着,忽然无端望向书桌旁。 本来应该放置一碗炖汤的角落,此刻却空空如也。 想也不用想,定是被她端走了。 周枭收回视线,继续翻阅兵法,可翻着翻着,就停下不动了,眼前浮现的是一个时辰前弟媳来找自己的一幕。 在说到为何要隐瞒钱骆通为她买胭脂盒时,那泪水涟涟的委屈模样,不似作假。 难道他一直以来都误会了她? 这个午后,突然心烦意乱起来,周枭放下兵书,喊来李勇,差遣他去一趟集市,从胭脂铺里买回那份胭脂。 李勇虽不明白,但仍是照做了,“是,周统制。” 就在他要走时,周枭又把人喊住,“你再去替我打听一下,那日胭脂铺里,二少奶奶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 约莫两个时辰后,李勇拿着新买的紫矿胭脂和绵胭脂回来,放到周枭桌上。 周枭不懂胭脂的品类和质地,但看胭脂盒,似乎还不错,“这就是她那日想买的胭脂?” 李勇:“正是,掌柜说二少奶奶那日正好看上了这两份胭脂,一份紫矿胭脂,一份绵胭脂,不过二少奶奶在付钱时稍有踌躇。” 周枭:“多少钱?” 李勇:“一共五贯钱。” 周枭沉默下来,这五贯钱对他来说倒是不多,对那个女人来说也许是天价,她身上的银两应当没多少。 李勇:“据掌柜说,正是二少奶奶踌躇之际,才让那钱骆通趁机买下,借花献佛,二少奶奶不领情,钱骆通还拉了二少奶奶的手,企图将胭脂强行送出去。” “当真?” “千真万确。”李勇能拍着胸脯保证,这是他提着刀命令掌柜如实说来。 “下去吧。” 周枭挥挥手,让人下去,如此看来,这事确实是他冤枉了弟媳,也怪不得她不再信任自己。 过了会儿,周枭站起来,拎上这两份胭脂前去竹轩居,却又在门口停下。 绿樱从厨房端着碗莲子羹,恰好从他面前经过,见到他,弓腰喊了声周统制。 周枭招手让她过来。 绿樱不得已,只能端着托盘过去,“周统制,您找奴婢有什么吩咐吗?” “你替我把这两份胭脂给二少奶奶。” 绿樱啊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托盘上已经被人放置了两份胭脂,她没看错的话,这两份胭脂,正是二少奶奶当初看上的紫矿胭脂和绵胭脂。 难不成,周统制今儿给二少奶奶买了回来? “还不快去?” “是,奴婢这就去。” 绿樱心里忍不住为二少奶奶夸赞,一出马,这些天的气氛就全变了,甚至还不用花钱就取回了两份胭脂。 施施然端着托盘前往竹轩居,彼时卫瑜然正坐在花园的石凳上看信。 “二少奶奶,莲子羹来了。”她放到桌上,端到二少奶奶面前,边道:“方才奴婢遇到周统制了。” 卫瑜然手中翻阅信件的动作停滞了下,只淡淡嗯了一声。 “周统制让奴婢带两样东西给二少奶奶。” 卫瑜然这才从信件中抬起头来,看向绿樱手中的两个胭脂盒。 “这是那日二少奶奶看上的紫矿胭脂和绵胭脂,周统制说让奴婢转交给你。” 绿樱放在一旁,“奴婢先下去了。” 流云缓动,夕阳西下,卫瑜然多次看向那两盒胭脂,想起在书房和那个男人的对峙与质问。 明明那么剑拔弩张,如此不体面,到最后却神奇地转向她料想不到的方向。 也许……卫瑜然垂眸扫过手中的信件,夫君的字迹映入眼帘,也许周枭是看在夫君的面子上才选择妥协。 毕竟夫君是他亲弟弟。哪怕弟媳再有错,他也不会不管不顾,甚至愿意重新给予信任,不再借着以前的纠葛怀疑人。 想通后,卫瑜然叹了口气,她能在营寨里安身立命,受到周枭的庇护,看来终究还是沾了夫君的光。 22、第 22 章 天黑得早,暮色蔼蔼。 绿樱刚忙活完二少奶奶沐浴更衣的事,转身遇到李勇,李勇跟她说:“明日周统制旬休,去一趟榷场,你替我问问二少奶奶愿不愿意和周统制一同过去。” “什么是榷场?”绿樱疑问。 “榷场是我朝与魏国在边境要地设立的贸易集市,可以买到别国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二少奶奶若是有兴致,明日辰时出发。” 绿樱感觉十分稀奇,道了声好,匆匆回到住处,将此事告诉了卫瑜然。 “榷场?”卫瑜然也是第一次听说。 绿樱又说:“李勇说魏国的商人一般售卖的是羊、马、骆驼比较多,皮货也有不少人卖。” “皮货?有貂皮么?” 绿樱不确定:“应该有吧。” 卫瑜然凝思,想起亡夫在信上写的貂皮大氅,遥州城内的貂皮贵如天价,普通老百姓根本买不起,哪怕她是周府二少奶奶,也得掂量掂量,更何况她现在还是住在夫君兄长的营寨里,吃喝用度全靠他一人。 又不是夫妻,掌心朝上向他要月钱这种事,她实在没法开口。 她知道这些貂皮是经过了特殊处理,才制成一件件衣裳,供达官贵人购买。这其中的差价她也不知到底多少,如若买到新鲜貂皮,再让人去处理制成一件大氅,会不会便宜些? - 翌日辰时,晨雾已散,金光撒在元台新寨上,照得暖洋洋。 一名侍卫牵来两匹马,李勇上前接过缰绳,摸了摸马脸,回头扫了一眼旁边玉质金相的男人,神色不明,脸庞坚毅。 既然周统制还没有动身的意思,那他也只能等着。 又过了会,竹轩居那个方向出现一道倩影,缓缓走来,身旁伴着一名丫鬟。 “二少奶奶来了。” 这时,那个高大的身影这才有了动静,转头看过去,却只是颔首示意了下。 卫瑜然看到周枭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袍衫,金带銙束腰,少了几分肃穆,多了几分随和。 “见过大哥。”卫瑜然作揖,得到对方颔首示意后,便在丫鬟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在车舆内坐稳,抬手掀开车幔,恰好看到周枭走向一匹黑马,一踩一蹬,利落飞身上马背。 挺直的腰背人高马大,勃然英姿,竟有几分和夫君相似,她想,若是夫君还在世,此时此刻他应当也是像大哥这样英姿飒爽。 卫瑜然神色黯然放下车幔,放下时,马车外的男人忽然回头,目光不动声色扫过来,堪堪看到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素手。 白腻胜雪,在天青色车幔的衬托下尤为素雅。 她刚刚在看谁? …… 榷场的集市早已经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周枭要去买马匹,卫瑜然只能跟着一同过去,看他在马厩前和魏国的牧马人交易,从他们交流的只言片语中,卫瑜然才知道魏国地域辽阔,草原葱郁,养出来的马匹耐力好、体型高大。 经过一番议价后,以一匹马三十贯钱的价钱买下三千匹,卫瑜然心里算了下,这一下子就花费了九万贯钱。 周枭还想买更多,但牧马人只有三千匹,只能全买了,因为需要验货和交易,涉及军费物资,周枭只能派几名侍卫留守在卫瑜然身边,自己则是和李勇亲自前去验货。 卫瑜然和他分开,离开马厩,进入各类商贩贸易的集市,只能下马车改步行,与绿樱走在这条望不到尽头的榷场路。 他们大晋朝对魏国贸易主要是秔稻为主的粮食作物,以及丝织品、瓷器、漆器、茶叶、药材和书籍等,而魏国更多是畜牧、玉器、皮货、毡毯以及一些青白盐。 叫卖声不绝于耳,卫瑜然对别的没有兴趣,只有路过卖皮货的商贩时,她才忍不住多看两眼。 可不知怎的,今天一直没看到有貂皮卖,只有羊皮、狐皮。 卫瑜然走近一皮货商贩,询问:“可有貂皮?” 商贩看到她,露出诧异的神情,但也只是一瞬间,“貂皮已经卖完了。” 卫瑜然:“那何时才有?” 商贩笑了笑:“小的不妨跟这位娘子说,貂皮一直是紧俏货,有专门的人来收购,您还是看看别的吧,我这狐皮毛发顺滑,暖和,一点骚味都没有。” 卫瑜然婉拒了他的建议,不禁气馁,她能想到的法子,那些商贾怎么会想不到,肯定会第一时间来收购。 而另一边,周枭和李勇跟随牧马人前去检验三千匹马匹的质量,因为流程和手续麻烦,验货之后,后续的工作便交给了李勇跟进。 到底是担心卫瑜然在榷场发生意外,周枭骑马只身赶回榷场。 路过一卖北珠的商贩,周枭蓦地勒马停下来,鹰隼般的目看向商贩摆出来的箱椟。 上面有颗匀圆莹白的北珠。 周枭记得在某次宴会上,谁家夫人在和其他小姐议论北珠,美者大如弹子,小者如梧子,是魏人从寒冷江河湖泊中采集而来,加上珠蚌稀少,一些文人骚客对北珠的追求亦渐渐有趋之若鹜的苗头,价格也日渐高涨。 虽然他对这些饰品毫无兴致,但想到营寨里某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他想让那个女人赶一趟这份北珠风尚。 如此一想,周枭当即从马上下来,大刀阔斧来到商贩面前,认真挑选了一颗匀圆莹白的北珠。 商贩看到来人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子,一身气魄强悍难以直视,未等他开口介绍,对方就已经挑好了北珠。 “多少钱?” “这位客官,这颗北珠有二分宽,圆润莹白,瑕疵近无,需九十贯钱。” 北珠的价格当真是愈来愈贵,哪天若是卖上天价岂不是荒谬? 九十贯钱对周枭来说是小钱,先前从锦州运输到北方的物资,他在半路上就已经全部卖出,又因军队可免除商税,这一趟下来赚得不少。 想到那个素雅窈窕的身影,周枭掏钱买下,略微粗糙的指腹捻着这颗北珠,因有二分之宽,作耳饰不合适,最后他想到可以做一支白玉北珠簪子。 随后,他迈进一间簪铺,命令簪匠作一支白玉北珠簪子。 …… 天色过半,榷场叫卖声已经弱了下来,来往的商贩和买家少了近一半。 卫瑜然和绿樱已经走访了不下十个皮货商贩,无一例外都是已经卖完了貂皮,让人收走了。 绿樱双腿累得走不动:“二少奶奶,为何你这么执着想要买貂皮?” 卫瑜然仍然往前看了眼那些商贩,看看还有没有皮货商贩,“没什么,我就是想问问。” 绿樱说:“二少奶奶,依奴婢看是没有了,咱们可以去遥州城里买。” 若是有那钱买就好了,关键是她没有那么多钱,卫瑜然心里叹气,回头看向疲倦的绿樱,“算了,我们回去吧。” “二少奶奶,您终于想通了。”绿樱松了口气,跟着她往回走。 不料,一眨眼的功夫,她就看到二少奶奶崴了脚,她赶忙上前扶着人,“二少奶奶您没事吧?” 卫瑜然弯着腰险些站不稳,“方才踩到一块石头,不小心崴了。” 绿樱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医馆,“可是这榷场根本没有医馆。” 说罢,她转头对着一名侍卫说:“你快去禀告周统制,告诉他二少奶奶崴了脚。” 偏偏马车不能进入榷场,要不然二少奶奶现在也不用这么遭罪。 其中一名侍卫当即前去找周枭,卫瑜然在绿樱的搀扶下坐到一茶肆里。 茶肆是简易顶棚搭建的,来喝茶解渴的人大多为交易的魏人,人群混杂,时不时猜拳喝酒或高声喝彩。 卫瑜然只能在外边坐下,不敢进入里面,但即便如此,秀绝瑰艳的容貌还是招来不少目光。 若不是身边站着几名带刀侍卫,让这帮人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早已经上前冒犯搭讪。 日头西下,一阵马蹄声响起,众人望去,只见一名踔厉风发的男人勒马于茶肆前,马蹄高高勒起,又重重踏下,地上顿时出现两个深深的马蹄印。 茶客几乎全都噤声,望着高大魁梧的男人走向那个琼姿花貌的女人。 地上掀起一阵灰尘,卫瑜然皱了下眉,等灰尘散去时,眼前罩下一道压迫感很强的黑影,不知为何,她竟有一丝微妙的错觉。 好像,这个男人很担心自己。 “大哥……”卫瑜然瞥见他风尘仆仆,下意识想站起来,却不料忘了脚上的伤,跌下来那瞬间一双大手扶住了她,让她坐回长凳上。 “我听属下说你崴到脚了?” 卫瑜然双手抚着茶桌,视线随着周枭蹲下而缓缓看下去,因为身高以及身份的原因,她从来都是昻视对方,像此刻的俯视,从来没有过。 双手从茶桌伸向膝盖,双脚往裙摆里侧缩了缩。 “妾身不小心踩到一颗石子,不留神就崴了脚,不过没什么大碍,大哥不用太担心。” 周枭不是没看到她缩回脚的动作,抬眸静看她片刻,站起来,侧眸沉声道:“将马牵过来。” “是。”其中一名侍卫将马匹牵到茶肆跟前。 周枭将重刀递给旁人,来到卫瑜然身侧,在她愕然的神情下弯腰将人抱起,这一举动不仅惊到卫瑜然,也同样惊诧到其他茶客,引起几分酸胀嫉妒。 卫瑜然身体腾空,吓得她不知该作何反应,又怕跌落,只能搂着他的脖子。 男人轮廓硬朗分明的侧脸就这么撞入眼帘,手臂搭在肩膀上,即使隔着布料,她亦能感受到底下筋肉冷硬虬结,蕴含着无穷的爆发力。 “大哥……” “坐稳别动,拿着缰绳。”周枭将人托举到马背上,将缰绳塞到她手里。 卫瑜然被托举到马背上那刻,她就感觉到臀部被一只大手掌握,虽然隔着襦裙,但那滚/烫的温度似乎要将她烫伤。 一下子升高的视野,让她看到许多人朝她看来,她不敢细看,只能微垂着眼,攥紧缰绳,面色在窘迫中陡然升起几分绯色。 23、第 23 章 日落黄昏,余晖照落榷场,来来往往,人影晃动。 绿樱收拾东西跟上去,抬头望向坐在马背上的二少奶奶,不禁露出担忧的神色。 “周统制,二少奶奶不会骑马。” 周枭看向坐在马背上的女人,见她紧紧抓着缰绳,朱唇抿紧,神色强装镇定。 “不会有事。”他沉声说。 一名侍卫在前面牵着马衔环,马动起来那刻,卫瑜然还是难免心里猛然一揪,直到眼角余光瞥到与她齐平的男人,那份紧张稍微消散些许,但仍旧提心吊胆。 一路上,马背平稳,卫瑜然不敢看路过的人,怕惹是非笑话,哪有寡妇不知廉耻当街骑马,更何况她还是周府的二少奶奶,这样有损声誉,也不够端庄。 她几乎能预料得到若是在锦州街头上,那些不堪入目的流言将会多么猖獗追着她跑。 卫瑜然坐立不安地攥紧缰绳,生怕和别人对视,怕看到和郝才捷一样的玩味亵玩的眼神,这些男人心里在想什么,有多龌龊,她在那些信上领略过。 直到回到马车旁,那些买客的目光才少了。 卫瑜然不知如何从马车上下来,无措地看向周枭。 “大哥……妾身不知如何下来。” 周枭看她向自己求助,那无措窘迫的神色流露出几分忐忑,心口仿佛有只猫挠了一下。 “把手给我。”他朝她伸出手,见卫瑜然迟疑地环顾四周,周枭察觉她的顾忌,使眼色让这些下属丫鬟转开视线。 卫瑜然一只手攥着缰绳,定定看着举到眼前的,粗粝的大手,又望了眼手的主人,男人的眼神深邃如渊,她看不透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但她记得这人托自己上马背时,那只手放在哪里。 昨日还当着她的面提及那些翻云覆雨的记忆。 虽说那件事已经过去将近两个月,但那些深入灵魂的触碰是无法抹去的,大哥还记得说明他并没有忘记。 他到底把自己当弟媳,还是可以回味与亵玩的浪荡狐媚子,她也无从得知。 卫瑜然心头压下这些杂乱的思虑,终究没有把手放到他掌心,而是握住他手腕处,借他的力下马,踩在一名侍卫背上,所幸稳妥下来。 “多谢大哥。”她松开手,没有看他脸色,只作揖躬了一身,随后侧目喊道:“绿樱。” “欸,二少奶奶。”绿樱来到她身旁。 “扶我上马车。” “好。” 卫瑜然捏着手帕从周枭身旁擦肩而过,而后踱步上马车。 周枭从她只握手腕那刻起,脸色就已经隐约不悦,但他什么都没说,直到这个女人的衣袂从他身边掠过,他才深呼吸一口气,踩上马镫,一跃上马。 居高临下提着缰绳,目光扫过被风吹起的车帷,素色裙裾若隐若现,无端窝出火来。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朝不远处传来,周枭放眼望去,只见他的下属胡天面色着急赶过来。 他皱眉,气定神闲等待胡天来到他跟前。 胡天看起来有十万火急的事,勒马后,粗着声音喊道:“统制,榷场疑有魏人私售硫磺焰硝。” 硫磺和焰硝在他们大晋朝是违禁品,早已勒令禁止买卖,假若真有魏人私下买卖硫磺焰硝,无异于挑衅大晋的律规。 周枭的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在哪?” 胡天在他耳边耳语,周枭提起缰绳,扭转马头正要过去调查清楚,临走前忽地看到卫瑜然坐着的马车。 又想起方才被她转握手腕的举动,心头的火压了又压,到底不能不管她,于是命令那几个侍卫一路护送。 “你们几个,护送二少奶奶回营寨!” “是!” 一阵马蹄声远去,马车内的卫瑜然不是听不到,隐约察觉他要去办什么事,掀开车幔往外看,却只能看到两个男人驾着两匹马远去。 掀起的尘土模糊了那个玄色背影。 - 回到营寨,卫瑜然撞见刚回来的李勇和主簿潘旗汇报,说是买的三千马匹已经检验无误。 对方看到她,纷纷恭敬喊了声二少奶奶,卫瑜然朝他们行礼,被看出腿脚受了伤,李勇担忧周统制回来问责,随即喊来军医给她医治。 不久后,夜幕降临,营寨外刮起萧瑟秋风,自从被军医医治后,卫瑜然就一直待在屋里,给双脚泡着药浴,消除疼痛和一天的疲累。 亥时三刻,营寨外传来马蹄疾声。 一匹黑马从夜色中疾驰而来,身后跟着胡天,营寨门口放哨的门卫迅速上前移开拒马,好让人进入营寨。 李勇上前迎接,待周统制下马后,上前询问魏人私售硫磺焰硝一事。 周枭大步流星往议事堂走去,让李勇喊来参谋共商此事。 因为硫磺焰硝是制作火器火炮的主要原料,民间私下售卖不仅让百姓的安全存在隐患,更有可能令边境之地被外敌肘掣,陷入危险当中。 但目前查找出来的头目,看起来只是溧兰山头上一个匪寇,本着不打草惊蛇的目的,周枭打算让队里擅长乔装隐匿的路瞎子去接近,私下紧盯这个匪寇,查出联络他的魏人是谁。 “一有动静,记得报信。” 所有人看向路瞎子,路瞎子虽然叫路瞎子,但他却对遥州一带每一条山路水路熟悉得了如指掌。 路瞎子凝重点头,随后走出议事堂,无声无息乔装离开营寨。 周枭离开议事堂,回到住处,经过卫瑜然的房间时,忽然想起他今日买回的白玉北珠簪子。 簪匠已经将簪子做出来,簪身以白玉作为支柱,最顶处镶嵌一颗匀圆莹白北珠,辅以流苏点缀,整支簪子看起来淡雅却又透着三分不容忽视的贵气,如若戴在卫瑜然头上,应当是不错的。 但周枭想到傍晚她不领情改握他手腕的一幕,心里一沉,冷着脸将簪子收起,大步离开。 - 翌日,卫瑜然醒来,脚上不痛了,问过军医才知道痊愈了。 谢过军医,与绿樱路过操练场,整齐划一的训练伴随呵斥声显得异常恢宏,气势磅礴。 因着这两天浣衣处浣衣妇生了病,辞职回家休养,营寨里又请了新的浣衣妇,洗着洗着,却不小心将周统制的一件圆领袍洗破,正着急发愁中。 浣衣妇看到卫瑜然经过,犹如见了菩萨那般,央求她帮帮忙:“二少奶奶,你帮帮我吧,这圆领袍听说贵得很,我,我赔不起啊。” 卫瑜然看了眼她手上的圆领袍,只有袖口那里是破了的,其他完好无损,“这里缝起来便可,周统制应该不会怪罪于你。” “咋不可能,我听何嫂说周统制的衣服不能洗出问题,不然会被赶出营寨!” “二少奶奶,你是周统制家里唯一的家眷,内宅后勤应当是你在管吧,你可怜可怜我,我上有老下有小,可不能丢了这份工啊……” 卫瑜然本想说可以去扯一身新的衣裳,但转念想到自己没有那么多的钱,她也没法买。 看到浣衣妇年近四十的模样,仍要出来工作,一时不忍,卫瑜然又看了看那件圆领袍,若是在锦州,她倒是可以让绿樱拿出去给裁缝缝补,可这里是营寨,出入不便,要去遥州城里还得跟周枭报备。 算了,她就当行好事了。 “你把衣袍给我吧。” 浣衣妇愣了一下,问道:“二少奶奶可是要亲手缝?” 卫瑜然点头,也只有这个法子了,幸好她以前跟着娘亲学过一段时间女红,绣工还不错,卫瑜然又看了看天色,这天还早,若是早点缝好,他应该看不出被浣衣妇洗坏过。 浣衣妇喜出望外,一边感谢,一边连忙将周统制的衣裳给她送去。 回到住处,卫瑜然让绿樱给自己掏出针线,她则是坐到椅子上,仔细检查除了袖口还有没有别处破损,以免还是逃不了问罪。 那岂不是白折腾了么? 一番检查下来,竟还真的让她找出另一处破损,在肩头的中缝上,虽然看着尚未破损,但已经有松缝迹象,卫瑜然翻过来,用针线重新缝补一遍,直到密实为止。 接着才开始处理袖口的破损,袖口的破损比肩头的松缝更大更长,有些许为难她。 一整个下午,卫瑜然都耗在这上面,缝补这一处的破损,眼睛都快熬坏。 绿樱趁着空闲去厨房给她炖了点枸杞叶汤,据说可以明目。 直到酉时,日头降下前一刻,卫瑜然才把这一身绫布圆领袍缝好,看不出痕迹。 卫瑜然让绿樱赶忙送回到浣衣妇那儿去,省得被人发现。 偏偏好巧不巧,次日周枭穿的便是这件圆领袍,早上操练完后换下身上的练功服,换上舒适休闲的圆领袍。 在书房书架上翻阅兵书时,抬手瞥到袖口有被人缝补过的痕迹,针线是新的,他皱了下眉。 周枭对平时穿着用度没有太多讲究,舒适便可,但他对欺上瞒下的态度无法容忍。尤其这里还是军中营寨,更加不可饶恕。 当即让人叫来这个新聘请的浣衣妇,厉声质问。 浣衣妇从聘请进来那天到现在,她就没见过那位人人闻风丧胆的周统制,如今被传唤到跟前,一声严厉的质问就将她吓得跪下来。 “民妇知错了!我不应该欺瞒统制将军,私下央求二少奶奶帮忙缝补,求将军放过民妇吧……” 周枭一听到妇女哭声就头疼,本想让人赶紧辞退,重新聘个守规矩的浣衣妇,然而当他听到她嘴里这件事还涉及卫瑜然时,脸色变了几变。 “你的意思,这件衣袍不是你缝的?” 浣衣妇赶紧坦白:“不是民妇,是二少奶奶缝的!” 周枭略一思索,大概猜到来龙去脉,抬起袖口看了看上面新缝补的针线。 “去把二少奶奶喊过来。” 彼时,卫瑜然正在竹轩居歇息,冷不丁被叫过去书房,还以为发生了别的事。 直到看到熟悉的浣衣妇跪在周枭面前,她才大概猜出因为什么。 “大哥唤妾身过来有何事?” 周枭看到她捏着手帕提着裙裾迈步进来,从一脸茫然到心中了然的转变,细微的神色变化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你帮她缝了我的衣袍?”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卫瑜然自知瞒不住,虽说她不知道哪里露出了马脚,还以为这件事能瞒得很好。 “妾身见冬嫂可怜,便答应了她帮忙缝补,妾身不知哪里做错了,还请大哥见谅。” 周枭见她认错态度良好,神色缓和,但有些事他还是得言明,“这事的严重性不在于缝补这身衣服,而在于欺上瞒下的行径。” “按照我军中规矩,欺上瞒下要处以杖罚,而你身为二少奶奶,却帮着外人,犯连坐之罪,也同样要杖罚。” 卫瑜然脸色一白,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过这种惩罚,听说杖罚能将人打得皮开肉绽,她要是真被罚了,卫瑜然不敢想象自己能不能撑过去。 “杖多少……” 李勇说:“欺上瞒下一般杖二十。” 浣衣妇连声求饶,就连卫瑜然也不仅捏紧手帕,身形晃了晃,沁出一身冷汗。 绿樱一听到杖二十,彻底慌了,蓦然出声替二少奶奶求饶:“周统制,冤枉啊,二少奶奶可不是故意的啊!二少奶奶她今儿就是一时心软才替冬嫂缝补,耗了一下午才缝好,眼睛都快熬瞎了!” 周枭盯向面前的女人,见她一声不吭没有半分辩驳的意思,背着手沉默片刻,“你有话要说吗?” 自从听到杖二十,卫瑜然就喉咙发紧,胸腔难受,对这种杖罚天生惧意,有些耳鸣,“大哥若是觉得妾身做错了,那就……罚吧。” 她不知军中的规矩严苛到这种地步,如果他要罚,那她能怎么办,只能认了。 只是苍白的脸色和攥紧的手帕,还是泄露她的害怕。 等了许久,没等到男人一声带下去处罚,反而等到了一句退让。 “够了。”他呵斥浣衣妇收声,“你们两个不是军中之人,用军纪处罚你们严苛了些,念在初犯,这次就暂不处置你们。” “谢将军开恩!谢将军开恩!”浣衣妇颇为感恩,快快退了出去。 卫瑜然也松了口气,抬眸看向眼前的男人,“谢大哥,妾身一定谨记不再犯,若没什么事的话,妾身先行回去了。” “等一下。”周枭把人喊住,又叫退其他人,直到书房里只剩下他和卫瑜然,才继续开口:“这衣袍你当真缝了一下午?” 卫瑜然看他当着自己的面提起袖口,晃动间隐约窥见她昨日缝补的地方,因猜不到他想说什么,只好如实说:“确实缝了一下午,右肩头那处也重新缝了,大哥若是嫌弃,妾身可以——” “缝得不错,我不嫌弃。”周枭打断她,莫名愉悦起来,“以后若是还有破损,你能不能继续帮我缝?” 卫瑜然疑惑地放眼过去。 周枭背后的手微收拢,补充道:“当然,若是破损太多,你不必缝,直接扔了便是。” 24、第 24 章 书房里静寂如林间。 “大哥……” 卫瑜然柳眉蹙起,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帮别的男人缝补衣服,这种亲密的事从来不是有夫之妇该做的。 她是周贯聿的妻子,不是他周枭的妻子。 若是因此传出一些风言风语,她该如何自证…… “你不愿意吗?” 周枭看她犹豫起来,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负在身后的手无端收紧,下颌绷紧望向别处,“大哥还未娶妻,这些事没有女人帮我打理,只能麻烦弟媳你了。” 末了,他看回来,目光不经意扫过面前女人的容貌,启唇道:“大哥不会亏待你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哥算是开口请她帮忙了,更何况自己还身在营寨里,靠着他养,卫瑜然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目前的状况确实如此。 最后只能答应下来,“那妾身就帮大哥照看一二吧。” 终于得到许诺,周枭的面色肉眼可见焕发新生,“那就麻烦弟媳了。对了,这里是一些银钱,我见你从周府带过来的衣裳不多,改日和绿樱去布庄扯两匹布做几身衣裳。” 卫瑜然诧异他细心观察到自己衣裳带的不多,沉甸甸的银钱躺在掌心,脑海里想的却是,若是这钱能够让她去买一身貂皮大氅该多好。 “这钱要走公账吗?” 许是在周家待久了,她习惯用钱从库房里支取,这样方便日后查起来每一笔都有数目和去向。 “你想走就走,不想走就当作是你的私房钱吧。” 卫瑜然听到私房钱三字,敛了敛眸,“谢大哥。” 周枭嗯了一声,“不用。” 卫瑜然欲走,周枭目光扫过她头上的珠钗,是支普通的珠钗。 “等等。” 卫瑜然转过身来,疑惑:“大哥还有别的事吗?” 周枭负在背后的手捻了捻指腹,“那日在榷场我见有白玉北珠簪子卖,那颗北珠个头匀圆莹白,有二分宽,没什么瑕疵,才四十贯钱,我听别的夫人说这样一颗北珠得要九十贯才能买到,文人骚客都在追求这种北珠,市价日涨。” 卫瑜然对北珠没太多了解,听他这么说,四十贯钱买到价值九十贯钱的北珠,岂不是捡到宝了? “大哥买下来了?” 周枭见她颇有兴致,掏出那支白玉北珠簪子在她面前,继而说道:“没错,我买下来了,只是买下才想起我又用不着,你看是吧。” 卫瑜然隐隐约约猜到他的想法。 果不其然,这念头刚落下,簪子递到自己面前。 “放在大哥这也是浪费,寻思不如给弟媳戴吧,大哥觉得特别适合你。” 卫瑜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犹豫了起来,难不成大哥不知道送人簪子意味着什么吗? 她看向这男人结实的身材,武将的气魄,又觉得大哥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大哥入伍多年,从未考虑过男女之事,和夫君那种知道时事政事的文人不一样。 可直白的拒绝又是伤人的,卫瑜然从小深谙此事,凝了凝心思,从周枭手里接过这支白玉北珠簪子,眉眼弯了弯,夸道:“这支簪子可真美。” 周枭心情大好,“不如现在戴上吧。” 卫瑜然手颤了颤,“但是大哥,妾身觉得不配戴上这么金贵一支簪子。” 周枭拧眉,“为何不配?” 卫瑜然垂眸,细细捻摩这支簪子给他看:“妾身的夫君去世没多久,一介寡妇,哪配得上戴这种金贵簪子。” “你不必妄自菲薄,大哥觉得你是个顶好的女子。” “妾身当不起这么贵重的物品,”卫瑜然掀起眼帘望过去,“这么好的簪子应当是大哥未来妻子该戴的。” 周枭抿唇,定定看她。 “妾身有个主意,”卫瑜然提出她的想法,“这簪子不如先暂时放在妾身这里,代为保管,如若大哥以后有了相好的娘子,或是娶了妻妾,再送出去也不迟。” 这话一落,书房里安静得能听得见针掉落。 她知道自己拒绝了对方的赠送之情,哪怕给对方找好了台阶,也算是驳了人家的面。 任谁都高兴不起来。 这种婉拒的做法,换做旁人,她兴许能做到游刃有余,不伤感情,但是对周枭这种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人,她却没多大把握。 他能洞察外敌的作战谋略,怎么会洞察不了她一介妇人的小心思。 卫瑜然硬着头皮顶着面前男人眼神的冷意,咬唇垂眸,不敢看他。 “既然不要,那就扔了。” 男人冷沉的嗓音自头上传来,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卫瑜然自知惹他不快了,心里叹口气,方才就不应该说太多,直截了当拒绝,兴许不会这么僵持。 这簪子只能收下了,卫瑜然看向手中的簪子,还有流苏点缀,珠圆玉润,确有一股贵气萦绕在周身。 她承情收下,秀口吐出的不再是拒绝,而是让人悦色的答应,“丢了多可惜,妾身还是收下吧,多谢大哥厚待。” 卫瑜然带着簪子离开书房,考虑到绿樱在场,她收进袖口里,回到住处,神情复杂地看了眼,最后终究还是放进妆奁里。 - 周枭一并给她的还有管理营寨内宅的权力,譬如他们二人的吃穿用度,亲兵家仆丫鬟厨子浣衣等管理。 自然,月钱也按时交给她。 卫瑜然本想推脱,但想到月钱是她目前唯一能挣到的,属于自己的钱,这样一来,兴许回去之前能买下一件貂皮大氅。 周枭那天给她的银钱,她到底还是走了公账,免得被说闲话。 既然当了内宅一把手,卫瑜然便去找上浣衣妇,告诫她下次洗坏了衣服需主动告知,不要再犯错。 顺便澄清上一个浣衣妇刘嫂说的夸大之话,洗坏了衣物就会被赶出营寨的前提是新衣物和质量上乘的衣物,正常衣物都会日渐磨损,怪罪不到头上。 她和周枭所用的东西全都入账记下,方便每个月查看哪些需补充多进货,哪些不好用,需清理,也降低了被人中饱私囊的几率。 当然,军中士兵的粮食和马匹的粮草等涉及到军资机密,她一介妇人管不到,一般是由专门的人管理。 如此一番整顿之后,军中内宅的事情果然有条理许多。 卫瑜然给绿樱发放了这个月的月钱,以及她自己的月钱,算了下支出,还有剩下。 她拿着账本到竹轩居,给他讲一遍都用在哪里。 清泠的腔调在竹轩居响起,她只顾着一边翻页一边念,浑然不察有道视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越过鹅颈,朱唇,鬓角,最后落到她发髻上。 自从送出去后,她似乎一直没戴过那支白玉北珠簪子。 “以后若是还有剩的话,都并到你的月钱里去。” 卫瑜然顿了顿,这话的意思是每月剩下的钱都给她?那她应该很快就攒到买貂皮大氅的钱了。 “多谢大哥。” 周枭捕捉到她眼里的高兴,心情似被她感染,“短短几日,你打理那么多,会不会辛苦?” “大哥给了妾身月钱,那便是妾身分内事。” “你头上的银鎏金并头花簪挺好看的。” 话头陡转,卫瑜然微愕,察觉到周枭视线时不时停留在自己头上,她想起那支从没戴过的白玉北珠簪子。 卫瑜然沉默,不知说什么,咬了咬唇,垂眸佯装翻阅账本,过了会才道:“这是妾身夫君生前送的。” 说完后,竹轩居里越发寂静,只能听得到些许午后吹拂而过的风声。 周枭侧坐在椅上,原本手肘撑在矮桌上,此刻正过身,举起没看完的兵书继续看,面容变得有些冷漠。 “二弟眼光挺不错。” 卫瑜然哑口无言,合上账本,“大哥,妾身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 “妾身过两日想出门一趟。” “做什么?” “去让人做几身衣服。”卫瑜然看向他,“大哥也需添些新衣物了。” 话落,周枭目光这才从兵书转回到她身上,“钱够吗?” 卫瑜然眸光柔柔扫向账本,周枭想起方才的数目,只剩下大约一贯钱,买两人的衣物是不够的。 “等会去我书房取。” “嗯。”卫瑜然站起来,“妾身先退下了。” 周枭见她没了下文,眉头不自觉皱起,“你知道我的尺寸?” 卫瑜然顿了顿,“妾身待会去问。” 先前是有专门的亲兵负责大哥饮食起居,她只需问别人即可。 “那些尺寸已经有三个月没变过了。”周枭又道:“最近锻炼增多,有些衣物变得紧了些。” 这话言外之意,旧的尺寸已经不合适。 卫瑜然拿着账本迟疑,“那妾身需要重新给大哥量度吗?” “那就麻烦弟媳了。” 卫瑜然只能去取软尺,看到已经自觉站起来的男人,她不得已抻开软尺,站在他后背,抬起双手,指腹捻住一端,定在左肩头,另一只细手捋平软尺,抻直,定到右肩头。 作出标记,量取具体的尺寸。 紧接着量取身长、袖长和裤长,一一记下后,卫瑜然对于接下来的胸阔腰阔有些犹豫,“大哥,不如让别人来量吧,妾身怕量不准。” 周枭看着面前娇小的女人,“有何量不准?” 卫瑜然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低眸将软尺从他腰间穿过,另一只手绕到腰另一侧,环住,双手探到他背后摸索软尺。 鼻息间是野岭里弥漫着的凛冽气息,强健的体魄下是久经沙场的气魄。 偶尔间的触碰,卫瑜然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捻住软尺两端到腰腹前,敛眸记下标记。 一双鹰隼般的目一直盯着她发顶,落肩处的衣襟,弯腰凑近环住腰身时,那鹅颈又细又长,耳垂莹润,两边缀着排珠耳坠,在女主人度量时微微晃动,连那抹馨香都晃在空中。 周枭眼神渐深,等到一双细白的手量到他胸阔,白皙指尖时不时点按在他胸前,曾经交融深触的画面一幕幕闪过。 曾经环住他腰的不是一双手,而是一双玉足。 轻微的一道粗重声响起,卫瑜然手中凝滞,柳眉愠怒拧起,抬眸直直看进男人的眼里。 本以为会看到亵玩或对她有欲/望的一双眼,但不知是不是她方才听错了,大哥眼里并没有任何欲色,反而板板正正看着前方。 卫瑜然不禁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又侧耳仔细听了会,未果,她又瞄了眼这个男人,还是那样,只好收起怀疑,松开手,转身将标记的尺寸记下。 殊不知她转身弯腰那刻,一道目光扫过她不盈一握的柳腰。 25、第 25 章 卫瑜然量完尺寸就离开了,前脚一走,后脚周枭就收到路瞎子传来的密报。 李勇过来唤他去议事厅商议,临走前,周枭往卫瑜然的住处看了眼,淡淡馨香似乎还飘在空中,压下心中的杂念,面容凝重大步离开。 议事堂里,参谋和李勇都在。 路瞎子在密报上说,有个叫黄阳的匪寇和魏人联系甚密,榷场上是他们暗度陈仓的交易场所。 表面上用皮货摊贩当遮掩,实际上是双方通过黑话来确定硫磺和焰硝交易的价格和数量,至于魏人到底是谁,是不是魏国官方的人,还未得知。 李勇说:“榷场的皮货摊贩高达二十多个,具体是哪个皮货商恐怕难以确认。” 周枭坐在主座,看着密报上的信息,“除此之外,路瞎子有说具体交易时间?” 参谋说:“十天一次,距离上次过了七天。” 周枭看着密报沉思,很快就有了主意:“这三天让兄弟们乔装各种摊贩混迹其中,每两人盯一个皮货摊贩。” 只要有人有动静,就可以迅速锁定到底是哪个皮货摊贩参与其中,顺藤摸瓜揪出那个魏人是谁。 至于黄阳,周枭没听说过这个名字,许是平民落草为寇,也许是不知从哪个地方流窜而来,只能从知州那边调取相关档案,看看有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录。 - 敲定盯梢计划,周枭从议事堂出来,想起还未给卫瑜然买衣服的钱,便走向书房取了一些银两塞在腰间,转身前去竹轩居。 刚到竹轩居就看到卫瑜然主仆两人站在桌边。 “二少奶奶,汤炖好了,奴婢端一碗过去给周统制。” 卫瑜然伸手拦了下她,面带犹豫,“绿樱,你等等。” 绿樱疑惑:“怎么了,二少奶奶?” 卫瑜然往外看了下天色,这都天黑了,她还未领到银钱,也不知大哥议事结束没有。 其实一个时辰前,她去了一趟书房,却被告知周枭在议事堂忙公事,她不得不回来。 卫瑜然想到一个主意,眼神示意她过去,“你去一趟书房,看看人回来没有。” 若是回来了,她正好可以借这碗汤送过去,找人要钱。 绿樱大概猜到二少奶奶是想亲自送过去,二话不问转身去帮她看周统制回来没有,周枭本想叫住她,出声前又停了下来,干脆让她离开。 绿樱没发现他在另一条道上站着,径直往书房走去了,周枭目光扫过在夜色中亮着油灯的竹轩居。 明黄灯光绕着一两只小飞虫,庭院里槐树树荫婆娑,卫瑜然月白齐腰襦裙坐在桌前,两手肘轻抵桌面,面带忧思叠着手背撑下巴,出神看着面前的两碗汤,不知在想什么。 素手臂弯上挽着一条锦缎远山黛披帛,斜落在脚边,薄薄铺在地板上。 这一幕犹如少妇在等待丈夫归家,连一向冷清的竹轩居都不知不觉有了满室温馨的错觉。 周枭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喉咙微动,站在原地扫了眼四周,才迈步过去。 弟媳看到他忽然出现在眼前,果不其然露出诧异,她从凳子上站起。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周枭从腰间将银钱掏出来,“我忘了给你银子,给你送过来。” 卫瑜然看着他掌心上躺着的白花花银钱,那么大的掌心是朝上向她张开,她不知想到什么,犹豫了会,到底还是伸手将他手里的银子都拿走。 指尖碰到他因习武而有些粗粝的掌心,这一刻她竟有一种只是大哥给妹妹例钱的错觉,而不是出于男人养女人的名义才给她钱。 但这个错觉刚冒出来,她就觉得可笑,处于下位的人如此幻想,和欺骗自己有什么区别?只会显得她可笑。 更何况,她是有丈夫的,虽说不幸去世,但身为寡妇对别的男人抱有乱七八糟的错觉,只会让她更加低贱。 思至此,卫瑜然敛了神色,挥散那些错觉,她出劳力帮他打理内宅,他给钱是天经地义。 等他娶了妻妾,她就不用与这个男人有过多接触。 卫瑜然将银钱收起来,瞥到桌上的两碗汤,“大哥,这是后厨煮出来的汤,你趁热喝了吧。” “好。”周枭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知道她主动从自己手里取钱,细腻似玉的手碰到掌心,这是她自愿的,主动的,没有夹杂一丝不情愿。 和那日她下马特意避开掌心,改握他手腕完全不一样,并没有避讳。 心情颇好撩起衣摆坐下,周枭看着还有另一碗汤,开口道:“你也坐下喝吧。” 卫瑜然正要端那碗汤到他面前,不料没注意到汤碗滚烫,刚捧起,便被烫到指尖,火一样的烧灼灼痛她指腹,下意识松手,短促啊了声。 汤碗跌落台面,晃出汤水,弄得到处脏污。 女人的裙裾被男人的衣袍下摆撞上,一双细白的手被人握住。 卫瑜然看着自己的手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她直接愣住,忘了反应,连疼痛都忘记了。 “疼不疼?” 男人磁性的嗓音夹杂难以忽略的关心钻入耳内,好似有人在耳边过于亲昵耳语,卫瑜然的耳朵毫无察觉倏然泛红,她的神情仍是错愕的。 她似乎很不能理解为何身为夫君兄长的男人,居然对她流露出超越身份的关怀。 就在这时,一声“二少奶奶”,将她宕机的大脑骤然拉了回来,她想起她寡妇的身份,想起面前的男人是谁,是她亡夫的兄长。 卫瑜然神情变得不自然,快速将手从男人的掌心中抽离出来,与此同时后退一步,敛眸偷偷瞥了眼周枭空荡荡举在空中的手,没敢看他的脸色,她顾不了对方是否被自己下了脸面,她此刻只想和他保持距离。 稳了稳心神,随后望向绿樱的方向,察觉她即将过来,卫瑜然快步走过去,赶在绿樱看到周枭前,将她拦在门后。 “怎么样?”她努力保持着平日说话的语气。 绿樱摇头:“周统制不在书房里。” 卫瑜然怕她看到周枭方才和自己独处过,很快就想了一招将她支走,“那你再去议事堂看看。” 绿樱毫无所察,对于卫瑜然她自然是有求必应,“二少奶奶,那你再等一会,奴婢马上过去问问。” “嗯。”卫瑜然宽慰地看她离去,直到看不到绿樱背影,才松了口气。 但更棘手的事还在身后,等着她处理。 卫瑜然缓了口气,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回到屋里,语气颇为善解人意,“大哥,妾身看天色不早了,要不您先回去歇息?” 她看到周枭回头,神情复杂看着自己,过了很久才开口,不过并不是回应她的提议,而是问起她的伤势。 “不疼?” 卫瑜然眼睫颤了颤,轻缓地摇了摇头,“……不疼。” 话落,她觉得这话有些亲密了,她又加一句,“承蒙大哥关心,妾身没事。” 周枭听出她言语间疏离的态度,又想到方才她那生怕被丫鬟看到的慌张模样,好似他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人,心中颇不是滋味。 卫瑜然怕绿樱回来撞见,始终提心吊胆,忍不住再一次提醒他,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催促:“大哥,天色不早了——” 话音未落,一道魁梧身影笼罩在她头上,卫瑜然下意识后退,周枭将她这个反应收入眼底,眼神骤然阴沉下来,胸腔瞬间翻腾起一股火,迈步逼近。 卫瑜然察觉他在生气,生很大的气,想起那次宴席,也是这样愠怒,甚至更甚,到底还是怕他对自己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卫瑜然本能地后退,直到脊背碰上角落,退无可退—— 她神色慌乱望进男人阴霾的眼,攥紧手帕,“大哥……我是你——” “弟媳”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人打断。 “我周枭就这么见不得人?” 不碰他的手心,只碰手腕,不想主动给他缝衣服,却可以为了一个浣衣妇而缝一下午,不戴他送的白玉北珠簪,只愿戴二弟送的银鎏金并头花簪,不想量他的尺寸,量时又始终抱着疏离和怀疑。 而现在,他竟然连她的丫鬟都见不得! 26-30 第26章 第 26 章 妾身的夫君可是你一母同…… 卫瑜然被逼至角落, 听到这声质问,心头一颤。 她有时候恍惚,大哥这话什么意思, 因为把绿樱支走,所以觉得她在挑衅他的威严么? 还是因为…… 更深的原因她不敢想, 许是心虚, 但更怕绿樱回来, 她满怀忧心看着面前的男人, “妾身也是怕引旁人误会。” “什么误会?” 卫瑜然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截了当问回来, 愣怔须臾, 缓声开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会凭白惹出非议来, 若是耽误大哥以后娶妻, 那岂不偿失了?妾身也是为大哥好。” 她垂着翦水双瞳,盈盈清亮, 一副设身处地为他着想的模样, 唇红齿白又情真意切,仿佛方才露出的害怕是假的,攥着手帕的素手而又始终举在身前,这个女人, 端庄文雅却防备至极。 周枭就这么直直盯着她, 黑眸里的冷意和怒火被她言行不一的表现激得濒临爆发,负在背后的手紧紧握紧, 收拢, 手背青筋凸起,面庞绷紧。 “你怕不是忘了,你也曾在大哥面前脱过衣服。” 一听到此话, 卫瑜然瞬间炸了,脑海闪过当初为了自证而在他面前干的蠢事,什么顾虑什么担忧,此刻全都被她抛到脑后,眼眸倏然抬起,充满尖锐地反问,“所以大哥想说什么?想享齐人之福?” 娶妻前可以亵玩她这个弟媳?玩够了再美美娶个好娘子? 女人语气陡变,短短两句反问直接让周枭哑口无言,火气莫名卸了一半。 “大哥可别忘了,妾身的夫君可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她用他方才的语气还回去,顺带的还有一张怒意横生的冷脸。 但即便如此生气,也依然明亮妩媚得让人挪不开眼睛。 卫瑜然冷眼将他推开,往外走,来到桌前,将那一碗晃了一半的汤端回到托盘里,打算拿回后厨倒掉。 只是刚要端起时,一只手先她一步抢过,卫瑜然皱眉,视线跟着那只汤碗移到男人侧着的脸庞上。 见他昂起脖子一饮而尽,喉结滚动。 卫瑜然顿时窝起了火,夹枪带棒讽刺:“跟没喝过汤似的!” 周枭觉得自己也是贱得慌,他觉得这样会骂人会讽刺的卫瑜然更明媚动人,摄人心魄,简直快把他一颗心给勾到地狱里去!叫他生出无数邪念。 “是没喝过汤。”他干脆顺着她的话,在她不可置信看过来时,喉咙冷呵一声,将碗搁到她手旁边,“没喝过你熬的。” “只能退而求其次喝你端过来的。” “……” 卫瑜然被气得不轻,周枭捞起另一碗汤,同样当着她的面一饮而尽。 仿佛她端来的汤,是什么仙泉甘露。 卫瑜然感觉被他调戏,又羞又恼,难以置信盯着他,却又无法对他做什么,最后竟只能气到自己。 她索性离开,眼不看为净。 周枭在她恼火离开的时候,嘴角难得露出笑意,将汤碗里最后一点清汤饮尽,搁下,准备回自己的住处。 没想到转身遇到绿樱回来,她见到自己诧异极了。 “周统制你怎么在这?” 周枭走向一旁的书架上,随手取下一本书,“我过来取点东西。” 绿樱半信半疑,看向桌上的两碗汤,“这是?” “正好口渴了,喝了两碗汤。” 绿樱错愣:“可这是二少奶奶的汤,她待会还要……”端过去给他喝。 “无碍,让她再盛一碗吧。”周枭替她隐瞒方才两人独处的嫌疑,大步走出去。 绿樱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却又没看到二少奶奶去了哪里,疑惑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少奶奶怎么不见了? 她朝卫瑜然的住处走去,看到二少奶奶坐在屋里,似乎在生闷气。 “二少奶奶,刚刚奴婢看到周统制过来竹轩居……把汤给喝了。” 等了许久,她等不到人回应,弱声问一句,“那咱们还要端过去给周统制吗?” “不必了。”卫瑜然让她收拾东西,把碗都撤了。 绿樱更加疑惑了,但看到二少奶奶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那奴婢就先撤走了。”- 翌日,天气暖和,夹杂秋风,周枭神清气爽起来操练新兵。 过午刚吃了饭,脸上的笑容在收到退回来的簪子时,肉眼可见消失。 周枭第一次送女人东西,没戴不说,过了几天还给还了回来,气得他冷笑找上门要个说法。 “你还回来是几个意思?” 卫瑜然从容站起,素手挽了挽柔软的绸缎袖口,指尖微握,淡漠而又颇为好脾气为他解释: “大哥,这种送女人簪子的事,妾身寻思还是还给大哥较为妥当,免得日后有了误会,即便是有一百张嘴,妾身怕也说不清。” “你怀疑我周枭像长舌妇一样嚼舌根污蔑你?” 暗示别人她和自己有染? 他周枭在她眼里就是这么卑鄙无耻的人? 卫瑜然掀起眼帘,想起昨天被他调戏,她不得不防备这个男人,万一日后被他用收下了他赠送的簪子,扣个丈夫刚去世,转头就收下大哥赠送的簪子之名头,她就算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干系。 “妾身也是为大哥好。” 卫瑜然面无表情说:“哪天嫂嫂若是知道有这一支簪子在弟媳这里,引起误会就不好了,大哥你说是吧?” “嫂嫂?”周枭听她一口一句嫂嫂,胸闷得很,却又无法排泄,绷紧下颌,冷声反问,“我周枭连个女人都没有,你倒是想得挺远。” “不远。” 卫瑜然不急不缓往旁边踱步,“大哥若是想娶妻,身为弟媳,妾身可帮忙牵桥搭线,给大哥介绍个美娇娘当媳妇。” “毕竟妾身也是拿了大哥给的月钱,帮忙打理内宅,下到丫鬟,上到大哥的终身大事,这些都是妾身的分内事,应当做的,大哥若是同意,妾身今天便可去联络联络。” 话落之后,周遭寂静,屋里只听得见两人的呼吸声。 卫瑜然迟迟听不到回应,她回过身来,眸光缓缓从下往上望去,只见这个男人正冷湛湛盯着自己,似乎在压着什么怒气。 “我周枭的终身大事,还轮不到你插手。” 卫瑜然正想说些什么,未等她开口,周枭已经转身离去。 过了没多久,卫瑜然坐到圆凳上,细白指尖捻起桌上的茶杯,里面盛着清淡飘香的茶水,垂眸轻抿一口。 不知为何,和平时口感比起来,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难以形容。 她觉得应当是茶叶坏了,放得久了,喊来绿樱重新沏一壶茶。 卫瑜然摊开账本,挽起右手的袖边,毛笔蘸了蘸墨,认真在账本上记下新一个月的收支。 纹银3两,是昨天周枭给她的,过两日得出去一趟扯两身衣裳。 计完账本数目,卫瑜然看着这些纸墨,想到亡夫的信,忽然升起一股遗憾,她只收过夫君写给自己的信,却从未给夫君写过任何信。 如今人不在了,这份遗憾达到极致,卫瑜然神情落寞,眸里浮起难受之意。 取来新的信纸,卫瑜然打算从当下开始,每月写一封信告知阿聿她做了什么,待明年阿聿忌日,她再一一烧给他。 这样,他应当能收到吧- 北方的白天过得很快,不到三个时辰便日落西斜,暮霭沉沉。 营寨里亮起油灯,卫瑜然搁下毛笔,揉了揉手腕,再将这几封信妥贴收起来,放到妆奁的一格里。 期间她已经吃过晚食,打算在竹轩居散散步,没想到刚到竹轩居,就看到李勇过来。 李勇看到卫瑜然就像看到救兵一样,来到跟前,却又怕唐突,斟酌了好几次才开口:“二少奶奶,周统制他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一直在书房里喝酒,兄弟们都不敢靠近,属下怕出什么事……” 毕竟过两天就是黄阳和魏人再次交易的时机,也是他们抓捕这些违法乱纪贼子的最佳时机,若是耽误了,事情可就大了。 卫瑜然却觉得无端好笑,凝眉瞧他:“大哥喝酒,与我何干?” 李勇哑口失声,“属下听旁人说周统制今日午时来找过二少奶奶。” 言外之意,他怀疑周统制喝酒与二少奶奶有关,解铃还须系铃人,所以才来找她。 卫瑜然想起午时,大哥为了支簪子来找自己要说法,闹得不欢而散,她只不过是把簪子还给他罢了。 当初收下她就有所顾忌,若不是为了他的脸面,她自是不可能收下别的男人送的簪子,让自己留下把柄,供人以后嚼舌根。 “你听谁说便找谁去。”卫瑜然眼神一横,瞥他一眼,“我有些累了。” 李勇欲言又止。 “周统制明日还要训练,喝这么多酒,属下怕影响明日的训练,二少奶奶,算属下求您了,您去劝一劝周统制吧。”- 周枭的书房有一块席地而坐的卧榻,窗外一片夜色,阵阵夜风吹过来。 酒气弥漫在夜色中,矮桌上摆了一壶酒,据家仆说前面已经喝了十多壶。 卫瑜然过去时,天色昏暗,书房里点着油灯,她绕过书架和屏风,来到卧榻前。 周枭懒散席地而坐,结实后背靠在一个凭几上,曲着单膝,手肘撑在凭几扶手上,手里拿着一壶酒,昂起头就喝。 看着醉得上头,看不清神色的男人,卫瑜然柳眉拧紧,抬手捂了捂鼻尖,酒气实在太刺鼻。 “大哥……”她唤了几声,人没反应,看不见她似的,又喝了一杯酒,卫瑜然试着将熬好的解酒汤给他端过去。 然而当她放到他手旁边时,周枭蓦然出声:“你来做什么?” 嗓音中带着低沉的沙哑,却又莫名悦耳。 卫瑜然顿了顿,给他介绍:“这是解酒汤,李勇让我过来给你送碗解酒汤,趁早喝了吧,明日你还要训练。” “拿走。”周枭冷笑,“我不需要。” 卫瑜然居高临下看着卧榻上的男人,看他昂起头又要喝酒,她犹豫了会,到底还是伸手抢过。 “别喝了。”她特意放软腔调,和白天疏离冷漠的语气相去甚远。 “再喝,会伤了身体。” 简单两句话成功让周枭停下来,视线缓缓移过去,落到卫瑜然那张温婉的脸上,粉光若腻,比窗外的明月还要皎洁。 卫瑜然见他停下来,伸手取过他手中的酒壶,搁到桌上,再将解酒汤捧到他面前,“快趁热喝了吧。” 周枭半合着眸,瞧着近在眼前葱白素手端着瓷碗,指尖修长,轻轻抵着瓷碗边缘,无名指和尾指微翘,回勾着一块手帕于掌心中。 这一幕,似有芳香,让人分不清现实和虚梦。 周贯聿成亲那个月,周枭作为大哥回来帮弟弟操办婚事,两人成了亲后,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那天,周枭要找弟弟议事,前去书房,路过直棂窗时,看到周贯聿坐在卧榻上,背靠一凭几,怡然自得看书,卫瑜然端着一碗莲子羹过来,说要让他喝。 周贯聿不知是不是起了捉弄的心思,还是和娘子调戏打闹,开口便说:“娘子喂我。” “阿聿,你这容易撒了。” “娘子喂我便不会撒。” 卫瑜然没得办法,螓首蛾眉装作羞怒剜他一眼,纤纤素手却是一勺一勺地喂到周贯聿嘴边,手里的手帕有时还会擦擦嘴角。 那天周枭偶然间撞见,皱着眉头走开了,然而仅仅过了几个月,相似的情景仿佛再现。 唯一不同的是,曾经的弟弟换成了他这个大哥。 他跟着了魔似的,因模仿不到弟弟那把清风朗月的嗓子,他只能顶着低沉的沙哑声开口。 “喂我。” 卫瑜然不知他在抽什么风,见他出言不逊,将解酒汤重新搁回到桌上,懒得理会他。 可是刚走,就被人握紧手腕,她察觉有股力欲将她拽回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半路又卸掉了。 她险些跌到周枭怀里,幸好撑着矮桌边,及时站稳,面带薄怒恼视眼前的男人。 而周枭这时瞥到她头上的银鎏金并头花簪,失神片刻,似乎这才想起眼前的人是谁,是亡弟的媳妇。 不是那个与他欢/好的女人。 他敛眸,气息压抑,沉默地举起酒壶饮下一大口烈酒。 卫瑜然看他没有要对自己动手动脚的迹象,怒气这才稍稍压下去,瞥见他又喝起酒,忍不住伸手抢过来,免得待会又有人拜托她过来劝解。 “别喝了。” 双手捧住,欲夺走,周枭一时被她抢动了,快要被抢走时他又很快拉回来。 就在这时,一块淡雅手帕从卫瑜然手心中掉落下来,周枭一时晃了眼,被她抢走了酒壶。 卫瑜然浑然不察掉了什么,怕他又抢回去,拿着酒壶往后退了几步,示意他看向那碗解酒汤,“大哥喝了那碗解酒汤罢。” 说罢,她不等周枭开口,转身离去。 而卧榻上的周枭抿着唇,捡起了那块手帕,在他粗粝的手心中静躺,柔软而馨香。 与此同时,书房门口传来女人下达不准再给他送酒的命令。 第27章 第 27 章 卫瑜然被掳走 卫瑜然离开书房, 回到住处才发现手帕不见了,她让绿樱在回来的路上检查一番。 没一会绿樱回来说没有。 卫瑜然想了想,兴许是落在了周枭的书房里, 不得已她只能再次过去一趟。 到了那边,矮桌上的解酒汤已经没了, 周枭这人靠在凭几上眯着眸歇息。 她低下腰来东看西看, 却始终找不到踪影, 最后她将目光落在周枭身上, 怀疑是他捡走了。 “大哥, 你有没有看到妾身的贴身手帕?” 周枭从她在矮桌前东看西看时, 就睁开了眼,眼眸不经意扫过去, 看她弯着腰躬身寻找, 看她的娇姿媚态被昏黄的灯光若隐若现勾勒出来。 “没有。”他矢口否认。 卫瑜然狐疑盯着他脸色,但看得久了, 被他丰神俊朗的面庞吸引过去, 若是细看,这个男人的五官挑不出差错,聚在一张脸上却充斥一股不怒自威的野性,生人勿近的气场。 甚至有几分夫君的影子, 卫瑜然一时失神, 须臾后很快清醒过来,皱着眉头收回视线, 随后作揖离去。 直到她离去, 周枭也没有拿出放在胸襟里的手帕- 又过一天,卫瑜然和绿樱坐马车出营寨,前去集市买些衣物。 到了布庄, 扯了几匹布,让人按照尺寸给自己裁两身新衣服,接着才看起男人常用的布匹和花纹。 裁缝在身旁热情招待她,卫瑜然摸了好几种绸缎布料,一些花纹比较考究和细致,摸起来质地也不错。 她给挑了两种布料,一种云纹罗,一种织金绸,又买了鞋履和褙子,一番下来几乎是将周枭给的三两纹银花去大半。 想到昨晚丢了手帕,卫瑜然又给自己挑了条好看的新手帕。 裁缝接了单后,表示三日后会送上门,让夫人不用记挂,卫瑜然省了心,见时辰尚早,出来一趟不容易,她寻思去一趟榷场,买张羊毡毯,据说冬天踩在上面都不会冷。 马车悠悠朝着榷场驶去,榷场仍和上次一样,来来往往的商人和买客,互相交易着商品。 卫瑜然从马车下来,携绿樱来到一间卖羊毡毯的商铺,挑了两张羊毡毯,让侍卫送回到马车上,铺到马车里面,另一张打算铺到她屋里头。 还剩了些钱,卫瑜然攒起来,盘算着什么时候能够买一件貂皮大氅。 主仆两继续看,路过一家皮货商铺,里面竟然有一张貂皮,卫瑜然忽然站定,往里走去。 “二少奶奶?”绿樱疑惑了一下,跟上去。 卫瑜然提着裙裾迈过门槛,来到皮货陈列的架子前,抿唇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上面的毛发。 “绿樱,你看这是不是貂皮?” 绿樱哪里懂,只是她觉得不像狐皮,也不像羊皮,那兴许就是貂皮,“奴婢也不知。” “要不咱们问问掌柜吧?” 主仆两环顾店内,却始终看不到有人。 绿樱疑惑探头:“掌柜难道不在?” “兴许是掌柜有事暂时离开了。”卫瑜然内心颇为激动,怕这时候有人来买走,又怕自己身上带的银钱不够,思忖了下,便吩咐绿樱回马车取些银子过来。 “绿樱,你赶紧回马车帮我取一些钱过来。” “二少奶奶,可是只有你在这,奴婢不放心。” “有什么好不放心的,榷场是官府管辖的地方,不会有事的。” 绿樱担心她,却耐不住卫瑜然坚持,她只好和她分离,匆匆回一趟马车那儿。 卫瑜然怀着愉悦的心情又走到那张貂皮前,这张貂皮被挂在一个木架上,毛发完好完整,虽说店里有些腥臭味,但她并不介意。 毕竟魏人有部分是生活在高山林子里,靠打猎为生,这些貂皮只能简单处理一下,精雕细琢的活还得让专门的人去弄,最后再缝制成一件貂皮大氅。 没想到今天让她撞见了这么一件好货,希望它价格没那么贵。 然而在她观摩貂皮时,浑然不察一双眼盯着她,等到她听到脚步声时,后背一痛,顿时晕厥过去。 而另一边,绿樱取了钱,匆匆赶回这家皮货商铺,却没料到已经关了门,她站在门口前愣住,忽然失去了方向。 二少奶奶去哪了? 她是去别处逛了吗? 还是…… 绿樱试图把门拍开,却始终没有反应,这店像是没开过似的,她回头走向大街,着急地到处询问前面的摊贩。 “你有没有看到我家二少奶奶?”她手舞足蹈描述二少奶奶的打扮,却没一个人说看到过。 绿樱站在大街上,陡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二少奶奶可能出事了。 她霎时吓出一身冷汗,六神无主看着来往的人,最后终于想起要告诉周统制,才颤着手往回跑,让那两名侍卫带她去告知周统制。 周枭接到卫瑜然出事消息时,正在榷场另一个方向,盯着那几个最有可能是黄阳和魏人间中交易的皮货商贩。 刚有苗头时,就听到那女人身边的丫鬟说她出了事。 绿樱跪在面前哭哭啼啼陈述来龙去脉:“二少奶奶让奴婢回马车取钱,不曾想,奴婢回去就只看到那皮货商铺关了门,二少奶奶就这么不见了,奴婢怎么找都找不到呜呜呜……” 周枭脸色微变,压着情绪,“哪家皮货商铺?” 绿樱:“是、是瑞裘坊。” “胡天,你和兄弟们继续盯着这些人,我和李勇过去一趟。” 周枭当即下达命令,让其他人继续盯梢这些皮货商贩,而他则是和李勇翻身上马赶去瑞裘坊。 “走——” 两匹马在大街上奔腾,一路上惊扰到不少买客和商贩,灰尘溅起,疾驰的马蹄跑出残影。 李勇跟在周枭身后,冽风从耳边刮过,扯得他脸庞生痛,然而前面的人却毫无反应,神色凝重,四平八稳的策马姿势,在烈马懈怠时往后狠狠抽一鞭。 他想到二少奶奶,若真如绿樱所说,消失在瑞裘坊里,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消失在一间铺里,会有什么后果他不敢想象。 一刻钟后,两人抵达瑞裘坊,李勇从马上下来,快速牵过周统制的马,系在一旁,待他过去时,大门轰的一声被周统制踹开,主仆两人快速冲进去。 里面摆着一件貂皮,绿樱说卫瑜然就是为了买这张貂皮,才喊人回去取钱。 两人在极短时间内将店面搜查个遍,直到李勇在里面隔间找到一颗簪子上才有的珠子,周枭看到这颗珠子,顿时想起卫瑜然头上戴的银鎏金并头花簪,这颗珠子若是没记错的话,正是它上面的点缀物件。 李勇腰间别着刀,敏锐往里面试探,撩起门帘,惊愕:“周统制,后门有一条通道!” 末了,他嗅了嗅空气中的气味,与周枭对视,不约而同得出一个结果。 “是硫磺。” “这里才是黄阳和魏人交易的真正地点!” 李勇正要高兴阴差阳错发现了黄阳和魏人交易的线索,没想到周枭当机立断派他回去,“马上去通知他们,把人手都调过来,快!” 李勇一走,周枭大步流星返身回到店门口,翻身上马,缰绳猛然一提,烈马径直冲进店内,朝着这家店铺后面通往的幽僻山路狂奔。 在周枭抓捕土匪流寇的所有经历里,这些人一但占山为王,就会想着要建立自己的势力,发展壮大,而女人是他们地位象征的重要一环。 因而常常出现民妇被强抢的斑斑劣迹,这也是官府最为头疼的地方。 一想到卫瑜然那女人的脸和身段,周枭面色陡沉,眉心皱成川字,夹紧马肚,顺着地上的脚印策马跟上去- 深山野岭里,两名其貌不扬的男子骑着马在林中偏僻小道上行进,马背上驮着一个昏迷过去的女人。 “你说,黄大哥这次看到我们兄弟两给他弄回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不知道奖励咱们什么。” 山路崎岖,林中又多半人高的野草荆棘,另一名男子拿着马鞭攥着缰绳,想到这次意外收获,也不免露出笑意。 “硫磺搞定,女人也搞定,黄阳教主两件心愿大事都了了,我估计应该会提拔我们。” 提及硫磺,另一个人好奇:“黄阳教主到底为何这么需要硫磺?从那个魏人手里买了一车又一车。” “黄阳教主的事能是我们猜得到的么?” “倒也是。” “快走,别让人看到了。” 两人特意挑选人烟罕迹的山路返回,以免被人看到,向官府告发。 过了不知多久,夜色降临,天上下起了微微细雨,两人终于抵达溧兰山头,而山顶就是他们黄阳教主建的营寨了。 一名高壮的男人站在高处澎湃激昂论说他的观点,数不清的土匪举着火把站在底下庆贺,一阵又一阵的口号震天响。 火光将漆黑的夜色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硫磺的气味。 “黄阳教主!凝聚力量,以你为光,簇拥前行,铸就传奇之路!” “黄阳教主!凝聚力量,以你为光,簇拥前行,铸就传奇之路!” “黄阳教主!凝聚力量,以你为光,簇拥前行,铸就传奇之路!” 昏迷中的卫瑜然被人从马背上抗下,柔若无骨的身段在被人抱下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过来,晃动间瞥见那皎若秋月端丽冠绝的容貌,这一刻所有人都知道这次掠回来的女人是个仙品。 甚至比宫里的妃子还要绝色。 就连本来论说的黄阳都忍不住看过来。 卫瑜然是在一阵阵的欢呼声中醒过来的,迷迷糊糊看着底下攒动的人头和灰扑扑的衣衫,每个人额头上绑着一条黄色头巾。 她被带上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高台,夜雨划破黑夜纷纷落下,洒在她脸上,冰冷刺骨,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而待她看清楚眼前的情景时,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 第28章 第 28 章 带她冲出重围 寒冷秋风自林中穿过, 细雨砸入鹅颈,顺着脉搏而下。 卫瑜然看着这些土匪,脸色霎时苍白, 听着这些人议论,愈发慌神无助。 “黄阳教主, 这女人是我们在榷场瑞裘坊抓来的, 这脸蛋长得尤其标致。” 说着, 一只手捏着卫瑜然的下巴, 强迫她抬起头来。 女人头上的发髻因一路颠簸加上夜雨打湿, 早已一片凌乱, 几缕发丝湿漉贴在鬓角,显得容貌苍白异常, 耳垂下慈姑流苏耳坠轻轻颤动, 眼眸瞥过来时,骨相之艳在这一刻强烈冲击他人的视线。 在场的人不由得呼吸一窒。 叫黄阳的男人穿着灰暗粗布衣衫, 挺着胸膛, 背着手,五官端正,乍一看颇有几分得道教主的威严,看到自己人掠来如此绝色的女人, 胸中舒畅, 嘴角微不可察翘起淡淡笑意,眼神示意两人带回到他房里, 重重有赏, 当即就提拔了两人当三把手。 这两人喜出望外,连连道谢教主。 卫瑜然被人带下去,身后隐约传来“硫磺”“火铳”的话语, 她听不明白,只知道自己被一帮土匪绑架了,浑浑噩噩被带进一间房里,不远处一棵高树上停着一只乌黑的猛禽,甩了甩头羽上的雨水,扑棱两下飞走了。 陌生的房间让卫瑜然生出一股害怕,可她的手此刻又被人绑住,嘴巴被抹布塞着,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努力挣脱,手腕都磨红了,却始终无果。 随着夜越来越深,她愈发心灰意冷,绝望渐渐爬满眼眶,泪水涌了出来,顺着脸颊滚落。 这一次命运多舛,她怕是再也不能回到周府,安然无恙当她的二少奶奶了。 谁都知道没有哪个女人能安然无恙从土匪窝出来,她堂堂二少奶奶,即便有幸逃出去,外面的人会怎么看她? 会有多少不堪入目的流言蜚语污蔑她?她不敢想象。 单是寡妇身份带来的谣言就快要让她喘不过气来,若是此次传出周长史府二少奶奶被土匪掠走的传闻……怕是连夫君和周府都要蒙受上一层屈辱和嘲笑。 她的娘家也会因此而蒙羞,抬不起头来。 卫瑜然一想到那样的情形,顿时心如死灰。 那帮土匪喊口号的声音小了,屋外传来密杂凌乱的脚步声,卫瑜然泪眼婆娑猛地抬起头来,一颗心被揪紧,以为是那个什么教主回来了。 她吓得在屋里试图找到躲藏的地方。 屋外传来浓郁的血腥味,伴随着一下又一下兵器挥砍的削肉声,听得人头皮发麻。 过了会,门口的木板台阶传来脚步声,卫瑜然猛然看向紧闭的门,一双眼全是惊慌。 下一瞬,一把重刀劈到门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吓得卫瑜然大惊失色,紧接着门梢上的锁哐当一声掉下。 门被人打开—— 心脏在这一刻跳到嗓子眼,卫瑜然呼吸骤停,手脚发冷,然而当目光触及周枭戾气充斥的双眸时,她大脑一片空白。 她千想万想,都想不到会有人来救她。 还是一个本应该在营寨里训练的男人。 她的命向来不怎么好,娘亲在娘家伏低做小,她也必须学会察言观色才能让自己活得舒适一些。 好不容易嫁入了周家,本以为情况会好转,没想到新婚三个月夫君就去世,什么都没留给她,只有数不清的谣言,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后来娘亲剑走偏锋,让她去勾引大哥,得到的只有羞辱和误会,让她在周府的立足越来越艰辛。 再后来熬到大哥回北方,又遇上两个疯子追求她,一个想和她房前门后暗度陈仓做些风流快活的风骚事,一个仗着官职想让她做十四妾。 这些人这些事一步步压榨她生存的空间,企图让她屈服。 卫瑜然鼻尖蓦然一酸,直到手腕上的绑绳被解开,落入一个结实又温暖的怀抱,她才感受到真实。 “没事吧?” 卫瑜然抬眸,出神看着眼前的男人,他粗脖也沾了雨水,身上多处有血迹,另一只手紧握一把重刀,寒光冽冽,显然刚才在外面和人厮杀过,然而他的面庞却始终坚毅稳重。 卫瑜然内心是震撼的,心跳如鼓,久久不能言语,只能摇了摇头。 周枭看到她三魂丢了七魄似的魂不守舍,小脸苍白得很,眉心皱起,大手顺着她背脊往下,握住她纤细的素手,“跟我走,这里不能久留。” 在不清楚对方到底有多少人马的情况下,孤身一人深入匪寇的地盘,十分危险。 但他等不及,等不及李勇带人马过来围剿,他怕今晚这个女人会遭遇惨无人道的对待。 他见过被土匪掠走的有几分姿色的民妇,被救出来后精神失常,变得疯癫。 更何况,这女人的姿色容貌比平常人更上一层楼。 周枭绷紧面容,压下那些曾经见过的不幸,握紧她的手,带她离开这里。 刚走出房门,十几名举着火把拿着棍棒刀剑的匪寇,霎时围了上来。 卫瑜然看到这样的阵仗,不由得后退一步,眼神惶恐,若不是周枭握住她手,她恐怕下一瞬拔腿躲回屋里去。 黄阳从一众的匪寇中央走出来,阴沉看着两人,眯了眯眼,“遥州十八路留守司统制军周枭?” 被匪寇头目认出身份并不是件好事,周枭心下一沉,意味着这个人绝对不会在这时放他走,必定拼尽全力将他逮捕。 逮捕或击杀了自己,这帮匪寇的士气会前所未有的高涨,势力也会从此以更迅猛的速度发展壮大,而黄阳这个人在这帮人心目的地位也会达一个新高度。 果不其然,黄阳露出笑意,高声嘲笑:“没想到堂堂遥州十八路统制军周枭竟为了个女人,单身匹马拜访我黄阳的地盘。” 这话一出,情况不容乐观,黄阳果然有擒拿他的目的,周枭脸色凝重,扫过这些黄头巾,忽地笑起来。 “黄阳,不妨看是我的火蝎军踏平你这个地盘先,还是你擒拿我周枭在先。” 这中气十足的威胁,让黄阳心头突地一咯噔。 “我周枭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周枭盯着他,“黄阳你与魏人私下交易硫磺焰硝一事,不妨猜我怎么知道的。” 这话一落,黄阳脸色陡变,原本抬在身前的手不自觉收拢,没了方才的从容自信,瞄了眼旁边的左臂右膀,怀疑是不是身边人有人叛变出卖了他。 周枭将他这细微的神色变动尽数收入眼底,就知道黄阳这人开始怀疑身边人了,多拖延一会对他有益。 先前从知州那边调来档案,才知道黄阳这人原是奚村住民,祖上经营小本生意,后来家道中落,科举却连童试都过不了,如今三十多岁混迹在民间,半年前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落草为寇,与魏人搭上线交易硫磺焰硝等火.药材料,发展黄头巾势力。 最重要一点,黄阳生性多疑,在奚村时就发生过几起殴打家仆将人打死的事迹,全都是怀疑家仆偷窃或不作为的起因。 黄阳拳头不自觉收紧,阴骘盯着周枭,事情到了这一步,无论周枭说的是不是真的,他都不能让周枭这个人活着走出去。 “给我上,把他给我拿下!” 黄头巾拿着刀棍一拥而上,周枭握紧重刀,手腕翻转,将人涌上前的黄头巾重重一刀挥过去,黄头巾们胸口霎时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趁着倒下一批,周枭带着卫瑜然快捷走下台阶,一边斩杀这些土匪,一边观察最佳的出路,还要顾着卫瑜然身后偷袭的人。 魁梧庞大的身躯在这一刻抵挡了所有的刀光剑影,卫瑜然耳边全是刀棍铿锵挥舞的碰击声。 她看着原本完整无伤的土匪在举起刀棍朝她过来时,被周枭发现,一刀挥过来,一条手臂硬生生被劈断,碗口大的伤口平整地喷射/出滚烫鲜血。 断臂掉在泥泞的地上,被人乱踩。 痛叫声,惊恐声,呐喊声不绝于耳。 卫瑜然双眸睁大,内心骇然,仿佛断掉的是她的手臂。 周枭的体力实在强悍,挥着重刀,抵挡一波又一波席卷上来的匪寇,不知疲惫似的。 雨下得越来越大,视野受限,卫瑜然跟在他身边,心头不安地看着这不知持续了多久的厮杀。 她怕周枭撑不住,她怕周枭最后被人砍死。 “走!” 周枭逮到一个机会,一脚踹开前面的黄头巾,带着她突破重围,朝着夜色浓重的山下冲下去。 身后追着那帮人。 “跟紧我!” 周枭有过深入野岭潜伏的经验,对于雨夜中在崎岖野岭里撤离不在话下,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卫瑜然这个几乎没吃过苦的女人。 卫瑜然几乎是被拉着往下跑,但步子又迈不开,她无法像周枭那样如履平地,踉踉跄跄中腰间一紧,她竟然被人径直搂到怀里,双脚不着地。 “抱紧我!” 卫瑜然没来得及错愕,本能地听从他的命令,搂住他精壮的腰身。 她慌神地往身后看去,山头一圈是密密麻麻的火把,这时天空轰隆一声,几个瞬息后一道闪电亮如白昼,将山头的树干、人影照得清晰可见,人头攒动,人影犹如恶鬼一样凶残往他们这个方向涌过来。 卫瑜然做噩梦都未曾做过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梦,而现在,她竟然身临其境,正在经历。 她将视线移回到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出神望着他的脸庞,方才杀人的鲜血溅到他脸上,斑驳中透着一股桀骜和冷意,他的眸光从始至终看着前面漆黑不见五指的野岭,冷静得可怕。 他从搂着自己的腰,到最后托起她臀,另一只手握住的重刀也不曾停过,遇到荆棘就生劈开路,他像一个铁人,不知疲惫。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匪寇声音越来越小,意味着他们没有追上来。 到了一个坡地,周枭终于累得单膝狼狈跪在地上,重重将刀插进土里,喘/息声越来越大。 卫瑜然察觉他手臂已经累得抬不起,无力再次将她搂起来,她站稳了身体,压下这一场追逐带来的狂乱心跳,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关心问:“……大哥,你没事吧?” 男人仍是粗重地喘气,他似乎累得不轻。 再铁打的巨人也有力气耗尽的那刻,更何况他和黄头巾厮杀了那么久,又在泥泞崎岖的夜林里抱着自己逃跑。 卫瑜然的手是颤的,目露担心,“大哥……” “你跟着瞎鹰往前跑,他们追不上来。”周枭撑着刀,转头,双目望着眼前的女人。 见她神色只是苍白了些,几乎毫发无损,秀口吐出的嗓音还是和平时一样悦耳,如珠落玉盘,只是多了几分紧张。 周枭深深闭上眼,深呼吸,他已经快跑不动了,绷紧下颌,尽量平稳呼吸,“你跟着它跑。” 卫瑜然抬头环顾四周,最后在前面一棵树上看到一只猎鹰的身影,一只鹰眼在夜色中散发着绿色的光。 她想起这是周枭养的那只瞎鹰,原来他是靠瞎鹰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精准找到那一条出路。 “那你呢?”卫瑜然看回来,扶着他手臂,失声问:“你怎么办?” “会被他们抓回去吗?”她眸里的担忧呼之欲出。 周枭艰难咽了下口水,哑着嗓音:“他们一时半会追不上来,你先走,我等会跟上你。” 卫瑜然看他一直在喘,体力耗尽,哪还有力气跟上她,眼眶一酸,她做不到把他抛下,吃力扶起他的手臂。 “大哥,我们一起走。” 女人的语气无比坚定,周枭甚至有些恍惚,怀疑这样的话居然是从那个娇娇弱弱的二少奶奶嘴里说出来的。 她没有抛下自己,骨子里有一股善良和慈爱。 周枭心里一软,没跟她争执,用最后的力气撑起身体,把刀拔起,在凄切夜色中让她扶着继续往前走。 第29章 第 29 章 大哥要冒犯你了,见谅…… 夜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卫瑜然扶着男人深一步浅一步, 往不知名的山头爬上去。 爬到一半,瞎鹰突然不动了。 卫瑜然不明所以,昂着脸观察周围, 夜色朦胧,她手里扶着的手臂粗壮, 只听得见她和周枭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在这个密林里此起彼伏交替着。 紧接着看到它往旁边飞去, 她赶紧扶着周枭跟上。 虽说她知晓大部分力气都源于周枭自身的, 她的搀扶只能气到很小的援助, 但她还是尽力扶着他。 又走了一段路, 瞎鹰突然俯冲下来,落到布满荆棘的草丛上。卫瑜然看不懂了, 她只能凭着微弱的月色看到瞎鹰的轮廓, 它到底想做什么,她根本看不清楚。 “……大哥, 它好像不走了。” 周枭额头汗水和雨水混合着贴着鬓角而下, 眸色黑沉,大概猜得到它为何突然飞下来,上前挥刀砍下那些荆棘,才发现里面有一个幽深的山洞。 “我们进去。” 卫瑜然害怕这种看不到底的山洞, 生怕里面有什么妖魔鬼怪, 但周枭走在她面前,看着他高大的背影, 这一刻似乎也没有那么惧怕了。 两人深入这个山洞, 越走近,越黑暗,脚下是一些枯枝落叶, 周枭停了下来,从胸襟中掏出一个火折子,吹了下,有些许光燃了起来,将洞内的景象照亮。 周枭行至中央,将一堆枯枝落叶堆到一起,点起火来。 卫瑜然从旁帮忙捡来一些枯枝,递给他,周枭转眸望了她一眼,接过,没一会,一个小火堆便燃了起来。 “大哥……这里安全吗?”卫瑜然有些忐忑地望向洞口,怕那些人发现这里。 周枭看到她不安的神情,又看向洞口,随即大步走出去将洞口的荆棘和草丛遮掩得密实一些。 “一切有我。”他沉着嗓音安慰道。 “大哥……你背后……”卫瑜然在他转身那刻,猛然睁大眼,火光将他背后的伤势照了出来,衣服裂开一个口子,血迹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浸湿衣物,倒映在卫瑜然漂亮的双眸里。 “你背后受伤了?!” “嗯,受了些伤。” 周枭异常冷静坐到火堆前,重刀搁下,将上衣脱掉,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肩膀,肌肉线条在晃动的光影下勾勒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力量。 卫瑜然有些不敢看他,毕竟男女大防,又隔着一层大伯哥和弟媳的身份,垂下眼帘,看着火堆。 却又在周枭脱掉衣服那刻,忍不住担心看过去,火光将他背后一道长长的伤口照得一清二楚,血肉翻开,鲜血淋漓,甚至因为许久没有处理,而和衣物黏连在一起,扯下衣物时,皮肉被扯着翻开,令人头皮发麻。 卫瑜然呼吸一窒,乱了心神,上前绕到他后背,怯然伸手去触碰他的伤口。 纤长指尖碰到男人的肩胛骨,在她为这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震惊时,殊不知她的一点触碰便让男人停下了手中动作。 眸底神色一暗。 “大哥……” 卫瑜然看着这道明显是被人偷袭的伤势,喉咙哽噎,眼眶发红,他明明受了伤,却硬撑着到现在。 “你怎么……不说你受伤了?”卫瑜然愧疚不安,这男人是因为救她才受的伤,可偏偏方才逃跑时,他不仅一声不吭,还一直抱着自己跑。 怪不得他那么累,喘到额头全是汗水。 还撑了那么久,跑了很远才在山脚下倒下。 周枭听出她语气里的心疼,嘴角微不可察扬起,瞥眼看向一处,他身影的背后站着一抹端方清雅的剪影,垂着鹅颈,纤纤玉手欲再一次触碰伤口。 “不是什么大事。” 周枭掏出一瓶金创药,举到肩头上,“帮我上个药罢。” 他从军多年,大伤小伤不断,这都是家常便饭,还是第一次有女人这么心疼自己。 卫瑜然咬唇接过,眼里已经有了盈盈泪意,恨自己方才逃忙时不仅帮不上忙,还让他因为自己受了伤。 卫瑜然吃劲拔掉塞子,一手轻轻按住男人宽阔的脊背,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许是怕浪费这瓶金创药,卫瑜然凑得十分近,上得很仔细,目光紧盯着那血肉翻开的伤口,目光每接触一寸伤口,眼睫便颤栗一分,在她贫瘠的认知里,怎么会有人受如此重的伤,还能面不改色忍受,一路带着自己逃亡。 晶莹的泪珠无声无息划过面颊,滴落到伤口旁的背脊上,滑落而下,一张一合的呼吸轻拂在男人结实的脊背上。 周枭察觉身后女人细微的变化,微愕,敛了敛神色,眸底愈发晦暗。 上完药,卫瑜然想给他包扎起来,免得感染了,可看来看去,没有旁的布条可以包裹起来,最后脱下身上的褙子,借着周枭的重刀,扯下一条宽大的布条,从背后给他缠上。 周枭一低眸便能看到一双手从后面绕到他胸前,摸来摸去,处理好后面,又来到跟前,半跪在自己面前,许是她也察觉这个姿势不妥,手中的动作明显顿了下,随后觉得包扎伤口更重要些,她垂着双眸又继续处理。 直到她在周枭腰间束上最后一圈布条,打了个结,这才收拢十指,指尖从他腰腹退离。 一并退离的,还有那份细腻带馨香的触碰。 卫瑜然神色复杂站起来,坐到他身旁,烘烤着火堆,一路上惊魂未定,直到现在她仍是吊着胆,不敢松懈,想起他身上的伤口,从上药到现在,从未听他喊过疼痛。 “大哥……难道不疼吗?” 周枭转眸瞥她,卫瑜然身上没了褙子,露出孱弱雪肩,她顶着一张细润如脂的芙蓉脸,柔柔望过来,火光跳跃在她眼底,似有星光点点。 他看出神几瞬,随后移开目光,沉声一笑,“一点小伤而已,算不得事。” 卫瑜然听着他轻描淡写带过这份痛楚,心头浮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又想起那断掉的手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难道像周枭这种人,受伤才是家常便饭么? 她目光转回火堆,瞥了眼自己掌心上的细微伤口。 这是方才扶着他上来时,拨开身侧的荆棘不小心被刮破的,紧绷的神经随着洞内暖意流淌而稍微放松下来,这才察觉隐隐作痛。 但她不敢说,这样的小伤在周枭这么重的伤势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 她轻轻伸开掌心,都会扯着疼,许是低嘶的动静引起旁人注意,卫瑜然愣怔,转眼间手腕便被人扣住,扯到了周枭面前。 “受伤了怎么不说?”周枭眉心拧紧,面色一沉。 卫瑜然没想到会被他发现,想缩回手却始终挣不开桎梏,她望进男人漆黑的眼,有一瞬恍惚,低声解释:“这并非多重的伤,妾身可以忍受。” “金创药呢?”周枭紧盯她。 “……用完了。” 周枭眉头皱得更紧,“怎么不给自己用一些?” “大哥的伤比妾身更重,更需要这份药。” 他的伤势比自己重得多,又是因她卫瑜然而受的伤,路上消耗的精力更是吓人,一瓶金创药堪堪够他用,她怎好用到自己身上? 周枭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对她这番情意实在说不出责怪的话,但这伤又不能不处理。 “卫瑜然。” 他突然喊她,卫瑜然一怔,抬眸,就看到周枭用她看不懂的眼神望着自己,她心脏兀地一跳。 “大哥要冒犯你了,见谅。” 一句听不清意味的话语落下,掌心毫无预兆贴上男人薄唇,酥/麻的舔/舐自掌心细细密密传遍全身。 女人微微睁大眼,原本毫无血色的脸色渐渐染上一抹绯红,秀口微张,不敢置信。 “大哥……”卫瑜然见他低着眉眼,剑眉星目,硬朗的面容就在她掌心上,如此近,如此亲密,失神的间隙硬生生叫她生出一股背德的不安。 她想缩回手,提醒他这不合身份。 他是夫君的兄长,而她卫瑜然是他弟弟的媳妇,怎么能做这种事? 但周枭没让她缩回去,握紧她不盈一握的素手,将她掌心的血污尽数清理干净才停下来。 “人的津液有护创之效。”这是周枭以前得来的经验,“大哥不得已才用这法子。” 火堆静谧燃烧着木柴,时不时发出噼啪的声响,山洞内氤氲着一股令人灼/热的暖意。 卫瑜然哪里听得进这句话,脑海里全都是他用舌面刮过掌心的知觉,一点一点地吃干她掌心的血污。 她方才甚至能听到他咽下的动静,喉结在她眸底滚动,不见一丝嫌弃,直到现在她仍是震撼的,这人竟然真的吞下这些血污…… 卫瑜然面色赧然,胸腔起伏,不敢与他对视,匆匆瞥向一边角落。 周枭却觉得她此刻无端可爱,虽侧着脸,但脸上飞来霞色,娇艳欲滴,总算不再是惨白白的面色,鹅颈纤长,支起她神清骨秀的姿态,再往下一些是抹胸裹着明月,火光映着中央幽暗明暗交界,随着急促呼吸一上一下。 周枭鲜少见过女人露出这种神色,一时看呆,胸腔翻涌着一股情绪,这柔弱娇媚的女人不在性命攸关关头抛下自己,会心疼他周枭,会为他凝落美人泪,宁愿给他用完金创药也不给自己留一点。 周枭敛下眼神,从胸口掏出来一抹还残留着香味的方巾,抿着薄唇给她包扎上。 打了个结,眼前细若削葱的手含蓄收拢着五指,似乎仍不敢张开,就如她这个人一样。 处理完,他放开她手。 卫瑜然的手终于得了自由,缩回到胸前警惕盯着他,见这人再没有任何冒犯的举动,这才放下警惕,但手心的束缚又叫她疑惑。 低眸一看,又羞又恼,这不是她之前丢的手帕么?! 第30章 第 30 章 我是你弟媳!不准看…… 洞外下着雨, 雨幕灰蒙蒙笼罩着这座山头。洞内火光摇曳,枯枝夹杂柴火气味弥漫在空中。 卫瑜然看着眼前这块熟悉的手帕,羞愤转眸盯向这个男人, 脑海里却是浮现那晚的记忆。 她问他是不是捡了她的手帕,这人是怎么同她说的? 没有。 而她手上这块手帕是什么? 卫瑜然一时不知道该气, 还是该为大局着想不在这个时候为这些小事耿耿于怀, 可她实在忍不住质问。 “大哥, 那日妾身问你有没有捡到手帕, 你说的是没有。” 周枭瞧见她暗恼, 又忍不住来质问自己, 神情娇俏,好似山林里不谙世事的小狐狸, 怎样都勾人得很。 他掌心撑着膝盖, 往火堆里丢进一根枯枝,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那日我说的确实没有。” 卫瑜然疑惑中带着恼怒凝视他, 倒要看他怎么解释,既然没有捡到,那为何今日又出现在他身上? 周枭却早就寻好了借口,不急不缓道:“那日你回去之后, 我在地上捡到, 又没寻到恰当的时机还与你,便一直留在我这。” 卫瑜然狐疑瞧了他好几眼, 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 “正好还与你。” 男人爽朗不拘小节的态度让她愧疚, 卫瑜然指尖摩挲着掌心的手帕,渐渐没了愠色,反而还有一丝愧疚, 为自己误会了他而感到愧疚。 可是……她又想起方才被他吮/吸掌心,卫瑜然不知道要不要生他的气,若是生,可他也是为了自己好,若是不生,他又确确实实在冒犯自己。 卫瑜然在纠结中选择了冷着脸沉默。 洞壁上男人的影子笼罩女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周枭见她身子骨单薄,将自己那件上衣用火烤干后递给,“距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你若是困了,在一旁打个盹,有动静我会喊你。” 卫瑜然盯着他手中的上衣,“……那你呢?” 周枭笑了下,“我?我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睡也行。” 卫瑜然咂舌,看向他后背,“可是你今晚……” 周枭知道她想说什么,无非是只身闯入黄阳地盘,又和别人打了那么长一架,跋山涉水带她逃亡,换做是普通人早就坚持不下来。 他皱了下眉,不是很想用这些狼狈换取这个女人的怜悯,“你早点睡吧,不必担心我。” 卫瑜然察觉他细微的情绪变化,便不再多嘴问,接过他手中的衣物,盖在了地上一块平坦的地方。 提起裙裾坐到上面,卫瑜然躺下去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大哥怎么知道妾身被掳走了?” 这人怎么恰好就知道她被绑来黄阳的地头? 周枭瞥她一眼,“你丫鬟告诉我你在瑞裘坊失踪,我和李勇赶过去发现瑞裘坊有硫磺气味,判断瑞裘坊就是黄阳和魏人交易的地点。” 卫瑜然不晓得黄阳和魏人之间的交易,但听他这么一说倒有些许明白了,“那李勇呢?为何他不与你一起?” 怎么会是单身匹马过来,闯入敌营? “李勇我让他回去调人马过来,需要些时辰,没那么快。” 榷场到溧兰山头不仅距离远,而且地形复杂,加上昨晚又下雨,他估计至少得要一天。 “可是大哥一人赶过来,难道不怕难敌众拳吗?” 卫瑜然想到昨晚激烈的情形,那么多黄头巾窝在山头上,凶猛又不要命,对那个黄阳唯命是从,被架上高台时,她连逃出去都不敢想。 于她来说,堪比天书。 可是大哥却拿着一把重刀,就这么闯进来了。 周枭往火堆丢枯枝的动作一滞,神情复杂扫向那半撑着身子的卫瑜然,乌发如瀑垂落,裸露的肌肤如羊脂白玉细腻,玉体香肌,更令人挪不开眼睛的是她那张琼姿花貌的容颜。 即使一路奔波,鬓角微湿,发髻凌乱,仍有一股惊心动魄的美。 没有哪个男人不会动邪念。 周枭转过头继续添柴火,低沉说了句:“我不来,你今晚难以保全自身。” 卫瑜然闻言,哑然失声,心尖在这一刻划过难以言喻的感觉,明白他字面的意思,他只身一人过来是为了救自己于水火,而不是为了端了黄阳的巢穴。 眼角余光瞥到掌心上的手帕,方才被舔/舐过的触觉似乎还残留在上面,眼睫一颤。 “……大哥舍命相救,妾身不胜感激。” 周枭嗯了一声。 卫瑜然躺下,闭上双眸- 翌日。 卫瑜然先一步醒来,火堆已经熄灭,满地的凉意,她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一抬眼就看到周枭靠在崎岖不平的洞壁阖眸睡过去。 重刀就搁在他手旁边。 她小心翼翼站起,来到他跟前,将他硬朗坚毅的面容收入眼底,薄唇干涸,心里叹了口气,昨晚他实在太累了,她不应该睡下的。 卫瑜然把铺在地上那件上衣拾起,俯身披在他身上。 随后走向洞口,扒拉出一个口子,探出身来,观察四周,林子里十分静谧,概因下过雨,散发着一股泥土和青草的芬芳。 卫瑜然走出去,返身将洞口遮严实一些,才张望四周,打算寻找一些干净的水源。 她循着几乎看不见的路子,慢慢走出去,她不敢走太远,只能在周边转,约莫过了辰时,她才在山麓偏僻处找到一处清潭。 然而她在走过去时,不小心踩到湿滑的草叶,摔倒在泥泞的地上,顷刻间,身上还算干净的衣裳沾上了脏污。 卫瑜然颇为狼狈撑在地上,感到羞愧,连这点路都走不好,她吃力地借着旁边一棵树站起,踱步到清潭边,蹲在边上,朝清澈见底的潭面一看。 原本粉黛略施的面容经过一晚逃亡后,早就失去了原本的端庄体面,鬓角毛发颇乱,她忍受不了这么邋遢,丫鬟不在身边,她只能自己动手给这具身体清理。 先是用手舀起一点水洁面,而后才细致地清理掉手臂上的泥淖,至于身上衣物,她没办法清洁,只能由着去了。 清潭旁有生长的野芋头,枝叶宽大,卫瑜然踱步过去费力摘下一片比她脸还大的叶片,在清潭的泉眼处接了一捧泉水。 只是刚转身时,手腕被一只手扣住,周枭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正冷着一张脸阴沉沉看自己。 芋叶盛住的清泉撒了一地,芋叶掉在地上。 “为何私自一个人出来?不知道外面危险?” 周枭方才醒来时,看到卫瑜然不在洞内,要不是自己身上披着她昨晚躺的衣物,他以为这女人出了事。 卫瑜然听到他厉声呵斥,心里莫名不好受,垂下眼睫,“妾身只是看到大哥嘴唇干涸,便想着出来给你寻些干净的水。” 想到当下的情形并非是出来游山玩水,而是在逃亡躲藏,卫瑜然压下心中的沉闷,主动认错:“确实是妾身考虑不周,还请大哥原谅。” 周枭瞥到她眼尾有些红,应当是被自己凶到,张了张口,欲说些什么,紧接着就看到她眼尾已经有了泪意,含在眼眶里,他赶紧松开手,有些笨拙安慰:“我……抱歉,我不是有意凶你。” 他只是从安全角度考虑,觉得不应当在这时候一个人行动,况且她还是个女子。 “大哥说得对,妾身确实不应该在这个时候乱跑,给你添麻烦。”卫瑜然抬起头,虽然知道这时候应当多体谅多理解,但有些情绪她也不知为何会不受控涌现出来。 许是身处陌生环境,又遭遇昨晚一遭,她心底明白此刻已经没有了在营寨或在周府里游刃有余的从容和体面,面对危机四伏,只能依赖这个并非夫君的男人。 她敛下情绪,当着他的面,轻轻拭去眼角的眼泪,蹲下来捡起那张芋叶。 “大哥口渴了吧,那儿有个泉眼。”她轻声提醒,“妾身方才发现的,还算幸运。” 周枭深深看着她,听出了她言语间淡淡的疏离和善解人意,似乎一下子将他们的关系,拉回到了原本的大哥和弟媳位置上。 她的善解人意是在他们当下处境下衍生出的体谅,一种审时度势,而不是昨晚那样对他周枭发自内心的心疼。 周枭意识到这个,胸口一阵烦闷,又想说些什么补救,可话到嘴边,却又找不到好的借口。 她的话漂亮得找不出一丝差错。 想将人搂到怀里安慰,猛然想起他只是她大哥,不是她丈夫。 垂着身侧的手渐渐握紧,最后,周枭薄唇抿紧,接过她手中的芋叶,按照她的话,来到一个泉眼前,接了一捧清澈甘甜的泉水。 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喝,而是侧身递到她面前,“你喝了么?” 卫瑜然抬眸凝望眼前的男人,略微诧异,但也只是一瞬,“大哥先喝。” 周枭沉声:“你先喝了我再喝,哪有让女人跟我受苦受累的道理。” 卫瑜然听到他最后一句,眼神一顿,伸手接过他接好的泉水,低下头小口喝下。 周枭眸光掠过她细腻小巧的颌面,鼻尖秀挺,干净纤长的手上还系着昨晚的手帕,眸底掠过不明情绪,转眸望向潭面。 过了一会儿,卫瑜然喝完了芋叶里的甘泉,缓解了口渴之意,素手捧着芋叶,掀眸柔柔望过去,“大哥也尽快喝吧。” 她也不知附近有没有黄头巾。 周枭喉咙嗯了声,从她手中接过芋叶,卫瑜然想到她方才用过,柳眉拧了拧,提醒道:“大哥,这芋叶妾身方才用过了,那边有几棵野芋,妾身去给你重新摘一柄。” “不必。”周枭下意识拉住她手,触碰到她白得发光的玉臂,凝滞片刻,随即放开,“一柄芋叶而已,没破没烂,还能用。” 说罢,周枭弯腰接了一捧泉水,抬手昂首喝下,甘泉汩汩入喉。 卫瑜然立在他面前,刚喝了水,正抬起手背,用手帕轻擦去唇边和下巴沾到的泉水,一抬眼,眼帘冷不丁映入男人滚动吞咽的喉结,一上一下滚动,在这高阔林子里,血脉喷张的青筋在脖子上蔓延,令人失神片刻。 这人身上的武将气息一直强悍,想忽略都无法忽略,如今因伤脱去了上衣,露出孔武有力的肩膀,昨晚正是他用左臂抱着自己行了无数里路。 她自然是无比感激他的。 再往下些,是精壮窄腰,筋强骨健,却又不像横肉之人虎背熊腰,笨拙粗重,他身上更多是威风凛凛的将军气势,金相玉质。 脑海里冷不丁浮起当初错误荒唐的一次,他深入自己时撞击过来的力度让她灵魂在发颤,黏连的肌肤同窄腰一样结实,卫瑜然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面上一热,懊悔和羞愧涌上心头,避嫌般移开目光,垂下眼睫,静待他蓄起体力。 他喝了很久,也意味着渴了很久,昨晚他果真是累坏了吧。 周枭确实渴得很,不过喝了这甘泉,昨晚的疲惫一扫而空,他感觉力量在恢复。 喝饱后,他撇下这柄芋叶,扫到面前女人身上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沾上了一些泥,“你身上怎么回事?” 卫瑜然顺着他目光看下去,原本光鲜整洁的裙裾已经脏污到不能看,不甚在意解释说:“方才摔了一跤,沾到了一些泥淖。” 周枭闻言便知她应是在为自己找水源的路上摔的,提起话头却又放下,最后凝成一句:“没事吧?” 卫瑜然摇头:“妾身没事。” 就在这时,高树上传来一声鹰啼,卫瑜然抬头望向碧空,紧接着便看到瞎鹰俯冲下来,稳稳落在周枭举起的手臂上。 她看到周枭摸了摸鹰头,随后瞎鹰再次振翅而飞。 她不解,柔声问道:“大哥,瞎鹰刚才说了什么?” 周枭向她解释:“它说附近没有黄头巾,李勇因为黄阳的陷阱耽误了一些时辰,不过也因此让黄阳把注意力转到他那边。” 卫瑜然一知半解:“那接下来我们应当如何?” 周枭:“等李勇派人接应我们,他们届时会跟着瞎鹰过来。” 当下他们一人受伤,卫瑜然又走不了多远,还是让李勇骑马过来接应最为妥当。 卫瑜然的心放下了大半,她走到潭边静然坐下,等待他的部将过来。 许是方才摔了一跤,身上衣服不仅沾到了泥淖,还湿了不少,她感觉浑身黏腻不舒服。 周枭看出她想清洁身体,深宅里的夫人小姐都锦衣玉食惯了,多少有些洁癖,在他印象里卫瑜然一直喜好干净,天热时甚至一天得沐浴两次。 要不然,他也不会在她来到北方营寨时,当天叫人来给她建一个私人沐房。 周枭瞥了眼旁边并不算深的清潭,提议道:“若是需要,你可以下去清洗,我帮你放风。” 卫瑜然一怔,没想到他会考虑到这一层,看了看清潭,又看了看周枭,犹豫起来,她确实想清洁一番,这样不至于回去时太过狼狈。 但这在荒郊野外,又只有大哥一个男人在,她放不下脸皮做这种事。 周枭看出她的顾虑,转过身去。 卫瑜然定定望他后背良久,见他用行动来证明……或许她应该相信他。 随着时间过去,卫瑜然到底还是忍不住心动,背对着周枭,解下绦带、襦裙、抹胸和褻裤。 赤足一步一步涉入清潭,漫过脚背,过膝盖,没过臀,直到雪白锁骨浸入潭面之下时,她回头看了下周枭,见他依旧八风不动站在那帮她盯梢,后背还能看到她昨晚为他包扎的伤,心头复杂。 敛下情绪,素手捧起清泉,浇到身上,她开始清洗。 周枭忘了自己从小耳力就好,直到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脱衣的动静时已经来不及走远了,不然就让那个女人知道自己耳力惊人。 他摒弃杂念目视前方,直到身后女人赤足下水的动静也听得一清二楚时,绷紧了下颌,耳根在不知情下泛红。 卫瑜然浑然不察,继续清洗,过了一会,在她将要洗好时,刚要起身从清潭里走出来,不料,看到周枭突然面色凝重提着重刀转过身,捞起她的衣物快速朝自己走来。 她花容失色,正要失声尖叫,在她叫出声时一只手捂住了她嘴。 与此同时她腰上也多了一只大手紧紧箍住。 “有人来了,嘘——”周枭沉声提醒她,“我们到石头后面躲一躲,不要出声。” 等她反应过来,这个男人搂着她腰飞身落到石头后面,可石头后面没有空地站稳,他们有一半身体沉入清潭水下,有一半在水面上。 周枭顾及他背后的伤不能碰水,只能背抵着石头上,一手搂着卫瑜然的柳腰,警惕来人。 而这个姿势却叫卫瑜然险些叫出声来,若不是生命安危大于一切,她指定拼命挣扎。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面对这样亲密的接触,胸贴着对方结实胸膛,柳腰贴着对方精壮腰身,她脑袋枕在周枭胸膛上,双手撑在他肩头上,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她只能巍巍颤颤闭上眼,咽下这些委屈,选择忽略这些接触。 不一会儿,清潭边走来一个樵夫,放下背上的捆柴,低头捧起水喝了一两口。 清澈的潭面倒映出樵夫的面容,而潭面的尽头,倒映出石头后赤/身相拥的男女。 樵夫在外面休息了大约一刻钟,才重新背起捆柴离去。 樵夫停留了多久,他们就抱了多久。 清潭恢复静谧无人时,周枭才把目光落到怀中的女人身上,他们之间的接触有一瞬间让他仿佛回到了当初那荒唐的下午。 这女人在他身上吟娥娇/喘,喊着夫君,然而当下她紧闭双眸,羞愤屈辱。 周枭这才想起要松开手,不用再箍住她到怀里,哑声道:“人走了……” 卫瑜然闻言,这才如梦初醒慢慢睁开眼,男人身上的温度和肌肤提醒着她,她在做什么。 和一个男人搂搂抱抱。 还是赤/身果体。 卫瑜然颤着双手撑着他胸膛站起来,看到斜躺在石头上的男人还不知避讳盯着自己,她想也没想扬起手重重给了他一巴掌。 清潭上空是一望无际的碧空,高树荫影筛落,清晨的阳光斑驳陆离,万籁俱寂,唯有泉眼涌出清泉,砸进潭面才激荡出阵阵涟漪,和悦耳的泉水叮咚声。 周枭被打了一巴掌,一张硬朗的脸撇向一边,倒也什么都没说。 一声不吭承受着这个小女人的怒火。 他多少清楚在卫瑜然眼里,清白要大过天,她是个传统的女人,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即便她当下没有子嗣,也轮不到他这个大哥。 她生气也是因为被他这个几乎毫无关系的男人看光/摸/光。 “抱歉。”周枭哑着嗓音给她道歉,“我不是有意的。” 樵夫的出现,他不能保证是不是黄头巾乔装,因为瞎鹰是看不出来的,若真是普通人家,他们也不能打招呼,因为不知他会不会在走后遇上黄头巾,被对方一盘问,从而泄露他们的行踪。 所以,避开是最好的选择。 卫瑜然红着眼恼视他,眼泪似落未落,“你给我滚。” 周枭转眸看过来,已经尽力只看她脸,但还是被她姣/好的身躯吸引了视线,瞥了一眼。 他是个正常男人,对喜欢的女人有欲/望很正常。 坏就坏在,他现在只是她大哥。 “你还看?”卫瑜然被他那越界的一瞥气得恼火,红口白牙厉声娇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你弟媳!不准看。” 周枭一听到弟媳二字,静静看着恼羞成怒的女人,眼里一黯。 昨晚的心疼和担心原来也会收回去。 周枭按下心中不舒服,紧绷下颌,喉咙艰难吐出一声:“好。” 在卫瑜然的盯视下,周枭从水中站起,魁梧身躯背对着她,涉水大步离开。 石头后方只剩下卫瑜然一人,潭面涟漪恢复平静,她委屈地垂下双睫,泪水从眼眶涌出,一颗一颗砸到水面上。 过了许久,她才整理好情绪,事已至此,她就算再委屈也不能把这个人怎么样,毕竟是大哥,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他们还是在野外逃亡,他昨晚还救了自己。 太多东西要考虑,她只能咽下这股委屈,抬起指尖轻轻抹去眼泪,慢慢从石头后方走出来。 上了岸,捡起地上的衣物,不知是不是她错觉,裙裾上的泥淖好像没了,反而有些干湿,像是被人洗过后又拧干。 她先穿上褻裤、抹胸这些干爽的衣物,最后才穿上那条裙裾,系上绦带。 低头一看,裙裾被人洗过的痕迹更加明显,因为揉得皱巴巴,这一看就知道是生手,而这荒郊野外的清潭边,除了她,那就只剩下周枭这个人。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大哥……你的伤还好么?…… 卫瑜然弯腰捋平上面的褶皱, 直到妥贴了,才看向四周,在一处台阶上看到了周枭坐下来的背影。 目光触及他后背包扎的布条, 微微一滞,竟沁出了一些血迹。 卫瑜然顷刻想到应当是方才他抱着自己躲在石头后面, 蹭刮上尖锐不平的棱角导致的。 她方才又骂了他, 卫瑜然心头一时复杂万分, 他也许的确是出于安危考虑才不顾衣着是否得体, 但她是个女人, 是个有夫之妇, 他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这样抱着自己,就只隔着他一条裤子, 终归是不对的。 她承认自己反应是激烈了点。 卫瑜然轻轻叹了口气, 走到他旁边蹲下来,咬唇迟疑了下, 还是关心问:“大哥……你的伤还好么?好像又流血了。” 周枭没有回头, 只是微微侧了下眸子,瞥到她晃动的裙角,想起昨晚的包扎,和方才的对待, 紧了紧下颌, 冷淡着张脸,不予理会。 卫瑜然见他不理自己, 自知方才做得有些过分了, 正要开口给他道歉。 不料,这时一个侍卫骑着马过来,手里还牵着一匹马。 见到周枭后, 吁一声,勒马利落翻身下来,单膝抱拳跪在周枭面前,“属下救驾来迟,还望统制见谅!” “起来吧。”周枭雄厚的嗓音压低,径直走向他的黑马,踩着马镫眨眼的功夫,便稳稳坐在马背上。 “李勇那边如何?”他看着底下的下属,询问李勇和黄阳交战状况。 侍卫汇报:“李副将和黄阳在溧兰山头交战,战况激烈。” 周枭神色顿时凝重起来,扫了一眼卫瑜然,看下属下,“我命你护送她回去,必须毫发无伤。” 侍卫抱拳:“是!” 卫瑜然想说些什么,但周枭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安排好事情后,一刻也不耽误调转马头,甩了一鞭马屁股,魁梧身影驾着黑马疾驰在林中小径,如箭在弦,又快又急。 想到昨晚那帮匪寇,狠起来不要命,而周枭又受了伤,即便如此他还是第一时间赶去战场,刻不容缓和兄弟们汇合。 原本还算明朗的天不知何时淤积了一层又一层的乌云,黑压压盘绕在山林里。 因为只剩下一匹马,侍卫扶她坐上马背后,只能牵着马头一路往外走。 下了山头,马匹踩上山坳间的平路,视野才稍微开阔起来,能看得到附近有哪些山,哪些林子更密集些。 狂风刮起,将卫瑜然的裙裾吹得猎猎作响,她望着那些山头,试图找到一些眼熟的树林,好让她辨别出昨晚土匪的窝点,好让她知道那个男人在哪里剿匪。 又行了一段路,卫瑜然听到远处山头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一股硝烟在穹顶下飘起。 没一会,相隔好几个山头的卫瑜然闻到了焰硝味,脸色一变,她没记错的话,周枭说过黄阳和魏人交易硫磺焰硝,难道黄阳用这些东西制成了火药? 也就是在这一刻,她才体会到他们大晋朝将兵剿匪的危急战况。 即使对方有火药,他们也只能迎难而上,所有事情都被她抛到脑后,只剩下担忧。 卫瑜然遥望着那股袅袅升起来的硝烟,不禁担忧起来,“大哥不会有事吧?” 侍卫停下回头望去,看到那一缕硝烟,面色也变得凝重,“周统制定会凯旋归来。” 这句安慰并没有缓解卫瑜然心头的担忧,侍卫加快了脚步,带她离开这些危险的山头。 与此同时,和她相反方向的路上,周枭听到这一声轰炸声,面色骤沉,挥着重刀,骑马快速赶往溧兰山头。 正在山麓下杀敌的李勇看到周枭加入战况那刻,心头悬着的刀终于舍得放下,他们的主心骨终于回来了! 周枭提刀斩杀了几个小喽啰,李勇负伤过来汇报战况:“东边山头黄阳人马不多,但是他们有火药流弹,不少兄弟们都中招了!” 周枭看到李勇手臂受了伤,脸色冷沉,怒吼:“怎么回事?路瞎子呢?” 周围人一震,路瞎子被传召过来,在周枭的问话下,将这段时间调查到的黄阳人马的部署全都抖出来。 “南边公峡谷是黄阳那帮人藏匿硫磺的主要地点,前几日属下看到他们由公峡谷向东边双丰坡、西边镇修坡、北边的岭龙坡源源不断运输火药流弹,黄阳的人马不多,属下猜测只有一千人。” 这一千人,若是放在平时,根本不可能敌得过他们火蝎军,但问题在于黄阳的黄头巾有硫磺制成的火药流弹,加上地势高,易守难攻,占尽天时地利。 对他们十分不利。 耳边是不断响起的轰炸声,气氛紧急,一帮兄弟们等着他作决策。 而周枭摊开地图,沉着冷静,迅速将所有信息整合,东边双丰坡、西边镇修坡、北边的岭龙坡都有火药流弹的轰炸声传来,硬攻上去不行。 他们只会损失惨重。 周枭耳力敏锐,听了一会这些此起彼伏的轰炸声,突然听出只有南边公峡谷没有轰炸声,也就意味着他们可能不会把火药流弹投向公峡谷。 “李勇,公峡谷那边有没有派人过去?” 李勇:“没有。” 黄阳的火药流弹弹仓就在公峡谷,他们去岂不是找死? “现在就派一部分人过去,马上杀进公峡谷。” 李勇不解,但也照做:“是!”当即带着三百来人的小队冲进公峡谷。 一晚没吃饭,周枭啃上了炊饼,又让东边、西边和北边的兄弟们佯装作战,实则保存实力,不硬上,引诱这些黄头巾耗光这些弹药。 胡天看到他后背受了伤,不禁问道:“统制,怎么回事,你怎么受伤了?” 周枭无所谓挥了挥手,总不能说他昨晚为了个女人单身匹马杀进去黄阳的巢穴里,被人伤成这样。 胡天给他取来一件衣服,“统制。” 周枭定定看着他举起的衣服,皱着眉头咬下一口炊饼,兀地一笑,“胡天,你这个大老粗,真是及时提醒了我。” 胡天不明所以,他只是拿来了一件衣服而已? “去,告诉兄弟们,把上衣脱下来,两袖摊开绑在树上。” 古有诸葛亮草船借箭,今有他周枭戎服借流弹。 胡天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黄头巾投火药流弹是看人影晃动,但林子里树荫密集草丛遍布,辨认起来不容易,一旦短时间多了相同数量的“假人”,黄头巾怕是吓得屁滚尿流,火力大增,加快耗尽这些弹药。 号角吹响,命令下放,几个方向作战的士兵们开始找机会脱下上衣,缠到树枝、竹林、矮灌木上。 不一会儿,林子里的弹药爆炸声愈发密集,似是受了惊吓那般,疯狂投放- 那头硝烟弥漫,这头卫瑜然走了很久才走出群山叠绕的山林,回到元台新寨。 绿樱看到她回来,险些哭了,“二少奶奶!你快让奴婢担心死了!” “我没事。”卫瑜然一下马,就迎来哭哭啼啼的绿樱,周枭的亲仆给她递上来了一件外衣,她披上,往住处走去。 经历了一整晚惊心动魄的逃亡,卫瑜然坐在温水浸满的浴桶里,这一天的疲惫和紧张才随着氤氲水汽慢慢消散。 绿樱在一旁侍候她,擦及手臂,发现二少奶奶手掌上缚着一条手帕,咦了一声,“二少奶奶,这是什么?您受伤了吗?这条手帕好眼熟,这不是您之前丢的那条吗?” “被荆棘刮到了。” 至于手帕……卫瑜然不想说是周枭那人捡到的,伸手解开这条柔软丝滑的手帕,露出掌心那道细小的伤口。 脑海里顷刻间浮现周枭埋头她掌心舔/舐的一幕,男人硬中带软的舌/头刮过肌肤,给她一点一点敛去上面的血污。 至今她还记得那份传到脊椎的酥麻。 绿樱握住她纤细手腕,仔细看了看,啊了一声,“二少奶奶您受苦了,等会奴婢给您上个药。” 卫瑜然应了声好,将手帕递给她,“绿樱,你帮我把这手帕洗干净。” 绿樱:“奴婢等会再去洗,奴婢先伺候二少奶奶沐浴。” 卫瑜然仍然坚持,“你先拿下去洗,沐浴我自己来。” 绿樱接过手帕:“呃,好吧,那奴婢先下去了。” 沐房只剩下卫瑜然一人,她坐在浴桶里,将手收回来,抬到眼皮子底下,静静看着这个口子良久。 突然的,她后知后觉想起一个她从未想过的问题。 为什么捡到了,却是随身携带?他不应当让人还过来么?毕竟也就几步路而已。 卫瑜然把手浸入温水里,让温水在有愈合迹象的伤口上流淌而过,浸没掌心那刻,有那么一瞬间的感觉和昨晚被舔/舐的知觉重合起来。 她吓得挥了下手,水面扑腾激起水花,过了会心情平静下来,继续沐浴。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卫瑜然才从沐房出来,一出来她就让绿樱去问记室主簿潘旗,周枭回来了没有。 这天都快黑了。 “潘主簿说还没有消息。”绿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昨天李勇带了不少兵出去。 卫瑜然听到这个消息,心头浮起几分忧心- 溧兰山头一带,黄头巾乱了阵脚,火药流弹已经投得七七八八。 杀进公峡谷的李勇分队也传来捷报,果真没有流弹投向那一块。 周枭当即加派人马援助李勇,直捣匪寇的弹药库,在黄阳以为他的火蝎军主力冲向公峡谷时,周枭毫不犹豫带人杀上溧兰山头,杀得他一个措手不及。 没了火药流弹的攻击,只剩下赤身肉搏,黄头巾拿起刀棍涌下山头,与周枭的火蝎军厮杀起来,林子里血腥味弥漫在空中。 周枭举起重刀一刀劈去一个黄头巾,一手擒住一个小喽啰,手起刀落利落解决—— 周枭浴血奋战之际,卫瑜然心神不宁坐在竹轩居,遥望天际的夜色。 绿樱刚给她上完药,卫瑜然把她叫住,“有金创药吗?” 绿樱从药箱翻出来一瓶,“二少奶奶要做什么吗?” “没。”卫瑜然接过金创药,收起来,把她叫下去,自己则是继续等。 脚下是一具叠着一具的尸体,夜色降临,周枭带着火蝎军杀到黄阳的窝点,擒拿了黄阳为首的几名匪寇。 “黄阳,速速交代与你交易的魏人到底是谁?” 黄阳阴狠盯着他,朝他呸了一声,“做梦!” 周枭看他嘴硬,眯了眯眼,恐怕从他嘴里套不出有用的消息了,但也不意味他会放过他。 将重刀递给旁人,他抖了抖结实的膀子,举起一个拳头,一个转身以电光火石之速猛揍过去。一声闷哼传来,黄阳跪在地上当众口吐鲜血。 这一拳,多少带了些私人恩怨。 就连胡天都呲牙咧嘴倒吸一口冷气,这一拳怕是往死里打了。 周统制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针对黄阳?突然,胡天想起昨天黄阳的人掳走了周统制的弟媳,难道是因为这个? “带回去,严刑拷问。”周枭发泄了一些恩怨,命令下属把人带下去。 “剩下的窝点,给我搜!” …… 半夜子时,天空传来一阵轰隆隆,电闪雷鸣,卫瑜然从床上惊醒,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水声,才发现外面又下起了雨。 绿樱察觉她醒了,揉着眼睛问:“二少奶奶,你怎么醒了?” 话落,绿樱听到外面传来细微马蹄声,“二少奶奶,周统制是不是回来了?奴婢听到外面有马蹄声。” 卫瑜然也听到了,眼眸微转,敛下情绪,“我们过去看看。” “好。” 卫瑜然披了件薄披风出来,绿樱给她打着伞,走出竹轩居,来到营寨的大门前。 夜色很深,又下着雨,营寨里一些照明的火把已经有了熄灭的迹象,只剩下大门口拒马十来处熊熊燃着火把。 主仆两站在屋檐下,眺望着门口的那条大路,两侧树影幽暗,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卫瑜然不知不觉攥紧手中的帕子。 漆黑的雨幕中,首先出现斑斑点点的火光,犹如有人在黑夜里撒了一把星光。 紧接着数十匹马踏着雨幕飞驰而来,似乎要踏平这个营寨。 为首的男人赤着上半身,英姿勃发,李勇和胡天各在两侧,弓腰蓄势策马。 此时,营寨里号角突然响起,呜呜长鸣,听得人心头震撼,十几名带刀侍卫雨中奔到门口,连忙移开拒马,放人进来。 卫瑜然就这么看着那个男人带着部将齐刷刷由远及近疾驰而来,跃进营寨。 “统制!威武!” “统制!威武!” “统制!威武!” 耳边是士兵们的欢呼声,喊着一声又一声的胜利口号,在这些将兵中,卫瑜然和她的丫鬟是如此格格不入。 但也是这场黑暗血腥围剿中,唯一一抹温柔的亮色。 周枭勒马在她面前,提着缰绳,居高临下深深看着屋檐下这个女人,一个淋雨,一个躲雨,一个浑身湿透,一个裙襦洁净。 四目相对。 男人的目光幽深,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黑夜中他骑着黑马的轮廓犹如梦中那般,在无声的对视中,卫瑜然忽然毫无预兆地心慌,慌乱移开目光。 眼角余光瞥到男人被雨水滑过的胸口,仍旧缠着她那件褙子撕出来的布条,即使这样,仍然遮挡不住他那一身壮实孔武的体格。 周枭看到她主动转开视线,失落一闪而过,望了眼旁边的李勇和胡天,眼神示意跟上,夹紧马肚带着人往操练场走去。 凯旋归来不仅要做一番将兵的士气鼓舞,还要在夜里庆贺取得的胜利。 整个营寨充满喜悦的气氛,在雨里载歌载舞。 绿樱也是被这样的场面震撼到说不出话来,直到周枭带着人从她们面前经过,才堪堪回过神来。 “二少奶奶,咱们要不要回去?” 卫瑜然抬眸看向那消失不见的队伍,听到潘旗在让人赶紧把军医喊过来。 绿樱看着这些匆忙的人在雨里跑,看向二少奶奶:“周统制是不是受伤了?” 卫瑜然想到的却是他身后那一处伤口,但也不确定是不是又添了新伤,“我们……去一趟军医处看看。” “好。” 绿樱陪着她过去,只是还没到军医处,便遥遥看到门口严阵以待站着两名侍卫,不准外人进去。 屋里亮着灯,传来将兵之间的调侃声,里面夹杂着周枭低沉的声音,语气听起来心情不错。 军医提着医药箱被放行进去。 手中的金创药被她微微握紧,随后又松开力度。有军医在,应当是不需要她区区一瓶药。 “我们回去吧。” 第32章 第 32 章 赏赐的钱财我打算都交给…… 夜色深浓弥漫。 军医处, 周枭正在接受医治,重新处理伤口,这时李勇进来了, 他好奇问:“二少奶奶方才来过?” “谁?”胡天摸不着头脑,“没来过啊。” 李勇又说:“方才看她经过, 还以为来看统制呢。” 胡天望向坐在主位上的男人, 赤着上身被人解开布条, 哪怕布料和皮肉分离都面不改色。 周枭听到卫瑜然来过, 若有所思。 “黄阳这家伙竟然在公峡谷那儿窝藏了上万斤硫磺和焰硝, 这人到底想做什么?!”潘旗掀开帘子进来, 十分气愤。 “黄阳勾结外敌,怕是想造反。”李勇猜测。 胡天用他那粗狂的声音不屑一顾嘲笑:“他敢?老子扒了他的皮!” 参谋却紧皱眉头:“黄阳会不会是魏国安插在我朝的棋子?” 这话一落, 所有人噤声, 纷纷看向参谋。 李勇疑虑 :“为何这么说?” 参谋分析说:“我们搜查黄阳的窝点,除了硫磺焰硝, 竟然有大量钱财, 这些钱从哪里得来?黄阳是奚村家道中落的普通人,也无皇亲贵戚,这些钱财属实可疑。” “你的意思是硫磺和钱财可能是由魏人提供?”李勇摸了摸下巴。 “不无可能。”周枭蓦然出声,“但大量钱财如何运输入我朝境内, 是个问题。” 他们查出的钱财起码有百万贯, 如此庞大的数目不可能悄无声息让魏人运送到溧兰山内,一定有什么地方让他们忽略了。 “李勇, 你速从这条线索去查。” “是。”- 一夜凉雨过后, 便是立冬了,天比往常更冷了些。 绿樱一觉醒来,都得翻出皮袄添上, 去厨房端来饭菜,发现厨房今天做了许多饺子,一打听才知道他们遥州立冬吃饺子的习俗。 加上昨晚周统制剿匪成功,双喜临门,整个营寨的将兵们一早起来吃上热乎的饺子,笑得合不拢嘴。 “二少奶奶。”绿樱端来碗饺子到屋里,屋里已经放了两盆炭火,暖烘烘的。 卫瑜然则是翻出来前几日到集市上买的丝缎絮丝锦镶獭兔短袄,穿上后不仅暖和,还显得人精神。 獭兔毛领贴着鹅颈,毛茸茸的。 先前从锦州带来的胭脂果然一入冬就不能用了,硬邦邦一块,卫瑜然只能转而用上紫矿胭脂,抹到手里,质地细腻,还散发淡淡香味。 听到绿樱说饺子,她好奇:“是馄饨吗?” 绿樱看着碗里又大又饱满的饺子,“那不是,里面有很多馅儿呢,个头比馄饨大。” 卫瑜然从妆奁起来,朝她走来,“这么大啊,绿樱你吃过吗?” 绿樱猛摇头:“奴婢没吃过饺子。” 卫瑜然坐下来,望着碗里比铜钱还大的饺子,“我尝尝。” 卫瑜然细嚼慢咽吞下了一颗,“这馅儿剁得不怎么细。”她像是在吃饺子皮和一粒粒肉,要是剁碎一点就好了。 绿樱:“那奴婢让厨房的人去重做一份?” “回来。”卫瑜然喊住她,“今天是立冬,全寨的人都吃这个,吃的是个喜庆,这样也挺好。” 绿樱只好打消念头,忽而看到卫瑜然脸上抹上了新的胭脂,夸道:“二少奶奶用的是周统制送的胭脂?是绵胭脂还是紫矿胭脂?奴婢瞧着二少奶奶今天特别好看。” “有吗?”卫瑜然接受她的赞美,浅浅一笑,“用的是紫矿胭脂。” 吃过饺子后,天愈亮。因为归期不定,卫瑜然怕她娘担心自己,跑去周府探望自己,打算写一封信寄回去。 笔墨纸砚都在竹轩居,卫瑜然移步那边写,只是刚写完,还没收起来就差点被身后的男人吓一跳。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周枭穿着件墨绿色圆领袍,也是卫瑜然新买的,心情不错坐下来,瞥了眼她写的信,“给家里人写信寄回去?” “嗯……妾身怕娘亲担心。” “也好,给你娘捎封信,让她不用担心你在我这儿的生活。” 周枭看到她今日穿了獭兔短袄,衬得人小巧可爱,那一张脸在冬日下愈发明亮娇艳,“立冬了,晚上冷得话,再添几个汤婆子,好入睡。” “谢大哥惦念。”卫瑜然又道:“前几日买了两张羊毡毯,妾身觉得很暖和。” “那就好,别冻着了。” 绿樱端来沏好的茶,“周统制,请喝茶。” 卫瑜然把信收好,顿了顿,“大哥今天不用操练吗?” “我给他们放一天假。”周枭喝上茶,发觉这茶和以往有些不一样,好像没那么粗了,更加细致醇厚,还有淡淡的茶香味。她挺会品位好茶的。 他扫了眼眼前的卫瑜然,“正好我也需要休息两天。” 卫瑜然闻言,目光不自觉落到他后背,因为看不到他后背,只能落在肩膀上,“……大哥昨晚没添新伤吧?” “没,只是原来的伤需要处理。”周枭不经意提起:“李勇说,你昨晚来了一趟军医处?” 卫瑜然面色微妙。 “是不是有事找我?” 卫瑜然没想到他会知道,“妾身本想给大哥送金创药,看到军医给大哥医治了,想着应当是没有妾身的事了,便和绿樱一同回去了。” “……军医确实给我医治了后背的伤。”周枭意味不明话锋一转,“这倒不用你来处理,不过脸上的伤倒是可能需要弟媳上一下药。” 卫瑜然放眼过去,以为他在昨天和黄阳交战中伤到了脸,“哪疼?” “脸。”男人突然变得言简意赅。 卫瑜然迟疑了下,还是倾身凑过去看他的脸,硬汉一样的面庞,甚至比草原硬汉还要硬朗,下颌锋利,透着不容小觑的严肃。 只是她凑过来时,他视线往另一边瞥去,好像有几分不自然。 她端详了许久,也没瞧到有伤口,只看到硬朗面庞上刚毅而俊朗的五官,“哪里有伤?” 周枭视线转回来,就这么直直盯着她,看她凑过来的脸颊漫过来淡淡的胭脂味,是新的胭脂粉,他竟觉得好闻,就像春天的桃子,细腻中又夹杂芳香,在她格外精巧的脸颊上烘托出一股诱人的通透。 他把昨天捱扇的左脸侧过来,“被一个女人打了,能不疼么?” 卫瑜然有一瞬的愣怔,回过神来,明白他说的是谁。 是说她昨天那一巴掌。 卫瑜然想到他昨天因为避开樵夫,而导致重新渗出血的后背,心头浮起愧疚。 他触碰自己是无心之举,可她打他却是恼火所致。 其实谁都没错。 既然他喊疼,卫瑜然就干脆顺着他给的台阶下,给他上个药。 想到这,卫瑜然转身喊绿樱打一盆热水,接着她取来一条干净的罗帕,浸入热水中,再拧干,冒着热气。 卫瑜然站到周枭面前,一手捧起他的左脸,另一只手则是轻轻地用罗帕按压在他的右脸上,给他敷一敷。 湿热的罗帕贴着面庞,注意力本应该被罗帕吸去,然而周枭却目不转睛看着近在咫尺的卫瑜然,看着她犹如仙女那般俯身为自己擦拭和热敷。 这一看,就不由自主失了神。 过了好一会,卫瑜然才将他“疼”的脸敷完,罗帕重新放进热水里,纤长手指轻柔地揉洗一遍。 周枭望着她洗涤的举动,见她准备让人端下去,忽而道:“大哥胸膛也疼。” “……” 卫瑜然凝眉斜望过去,周枭面色正经地看着她。 “那请大哥脱一下上衣吧。” 卫瑜然心想既然都敷了脸,那胸膛也顺道敷了吧,垂眸拧干罗帕,等她拧干后,一转眼就看到精壮有力的胸膛,腰腹处壁垒分明。 男人胸膛上还缠着新的细帛,卫瑜然自然而然想到他前一晚带自己冲出黄阳重围的一幕幕,轻轻叹了口气,俯身继续给他敷一敷。 只是这次热敷有所选择,细帛裹住的地方她避开,只落在空白的地方。 左手指尖试探般一点点按压在上面,右手握着罗帕开始给他敷一敷。 周枭被按得眸底情绪渐深,看了她片刻,“……大哥以后能不能喊你卫娘?” 他觉得直呼其名太过生疏。 他记得,弟弟是这样唤她的。 卫瑜然指尖一顿,凝眉瞧向男人,那眼里的感情她不是看不出,事实上早在他要送自己发簪时,就已瞧出端倪。 大哥对她有想法。 只是她不知道是何种想法,是郝才捷那种只想风流快活一回,还是像林大人那样只想娶她为妾。 无论哪种都不是卫瑜然想要的,夫君去世,纵然百般伤怀,但娘亲的话她也一直记在心里。那些坊间传闻龌龊恶心,在锦州时她就常因为这个困扰,却无能无力。 卫瑜然只想要一个长期的,安稳可靠的避风港,帮她挡去那些流言蜚语,让她能体体面面地活在太阳底下就足够了。 这次千里迢迢从锦州来到遥州,原以为大哥是那个稳重可靠的避风港,但经过那么多事,尤其经过前一晚的逃亡,卫瑜然心下也难免迷茫混乱。 她不想松了这个口,却又怕处境更糟糕。 “大哥唤妾身名字便可。”她慢慢收回手。 “喊名儿多生分。” 周枭看她没有抵触,压下私心,嘴角掠过笑意,一边穿起衣服,一边道谢:“多谢卫娘的帮忙,大哥好很多。” 卫瑜然心里叹了口气,由着他去了。 潘旗捧着碗饺子从竹轩居路口经过,这是他刚从李勇那夺过来的,瞥到周统制春风拂面从里面出来,“统制,什么事这么高兴?二少奶奶给你做了好吃的?” 这全营寨里的人几乎都猜得到他们周统制对二少奶奶有心思。除了胡天这个大老粗。 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他们统制只身一人闯入黄阳土匪窝,不就是怕二少奶奶出事么?他们统制什么时候这么鲁莽过? 这事儿蹊跷,又加上周统制时不时去一趟竹轩居,只需稍一想想就猜得到。 周枭听到他打趣自己,眉眼一拧,沉声:“饺子难道还堵不上你的嘴么?” 潘旗有时候贱兮兮,加上今儿放假,就说:“一碗哪里堵得上啊,统制。” 见周枭面色要变,他忙说:“我要两碗!我自个儿去厨房盛,嘿嘿。” 潘旗识趣地赶紧走了。 烦人的苍蝇走了,周枭想到卫瑜然答应让他喊卫娘,心情又重新变得愉悦- 接下来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冷,给娘亲写的信也派人寄了出去。 卫瑜然不知道归期在哪里,她想着能住一天是一天,起码在周枭眼皮底下,没有人敢嚼她舌根。 只是她和周枭的关系却从改了称呼开始,一天比一天亲昵。 他伤好了些,就来她这里喝茶,说喜欢她沏的茶,一口一个“卫娘”地喊。 前些日子因为剿了黄阳这个土匪窝,立下军功,官家对他大为嘉赏,升迁为正四品承宣使,又赐“忠武将军”称号,不仅为整个营寨的兄弟们获得了更多的粮草军费,还得到了不少赏赐。 消息传回来时,绿樱兴致勃勃同她说道:“二少奶奶,这次周统制升职,从正五品到正四品,官家还赐了‘忠武将军’称号,周统制可真厉害,奴婢还是第一次遇见当家的升职。” 卫瑜然又何尝不是,这些升官加爵的喜事她只听说书的人说过,却从未想到有一日就在自己面前发生,还是夫君的兄长。 她曾经想过等周贯聿考取科举,她就能跟着沾光,当上官夫人。 绿樱又说:“话说,周统制为什么一直不娶妻?哪怕纳个妾也好,冬天可以暖暖床。” 卫瑜然扫了她一眼:“别胡乱非议。” 非议当家的私事,一直都是不允许的。 绿樱悻悻捂住嘴,许是见卫瑜然没有多责怪,她又忍不住好奇起来:“难道周统制没有那个需求么?” “绿樱!” 卫瑜然眼神冷下来,绿樱当即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奴婢知错了!” “去把房间打扫一遍。”卫瑜然还是要惩罚她的,免得日后祸从口出,“另扣月钱二十文。” 绿樱内心叫苦,但也不得不认,谁叫她多嘴非议,“是……” 绿樱领罚去了,这时候卫瑜然听到竹轩居外有动静,待她起来,便看到周枭穿着一身官服,意气风发从朝廷回来。 “恭喜大哥,贺喜大哥。”卫瑜然福身恭贺,“大哥这次升迁之宴妾身已经着手让人准备了。” 周枭看到她衷心为自己感到高兴,似乎与有荣焉,面上增光,他忽然觉得这官职升得比以往都要值。 “以往升迁都不在家,只能和李勇他们吃个饭庆贺一下,这次有你在,我觉得很不一样。” 卫瑜然望着他,柔声道:“那这次便让妾身好好安排庆贺一下。” 周枭:“好,那就劳烦卫娘了。” 升迁宴席在营寨里举办,将兵同乐,晚上喜庆的氛围达到极致。 议事堂里,周枭坐在主座上,底下左右各坐着李勇、胡天、潘旗、参谋等主要部将,卫瑜然被周枭强烈要求坐在他身边,不允许走。 她想着这么喜庆的日子,不能扫了兴,就应了他的要求,坐在他旁边,给他倒酒。 周枭这人好像更高兴了些,兴致上来,和他的部将们喝了不少酒。 宴席比以往有所改变,还添了不少巧思,针对每个人的家乡口味专门让人做了相应的家乡菜,丰盛程度堪比外面的酒楼。 他们吃得尽兴,忍不住夸她蕙质兰心,心思周到。 卫瑜然笑笑,只能举起酒杯,浅喝一杯回敬。 酒过三巡,其他人都吃饱喝足后,卫瑜然让人一一送回住处,又安排了解酒汤给每个人。 在她忙前忙后时,殊不知周枭坐在主座上一直看着她。 直到所有事情处理完后,卫瑜然这才回去休息,与绿樱一同回去时,遇上初冬下雪。 “二少奶奶,下雪了!”绿樱惊奇道。 卫瑜然看着眼前纷纷扬扬落下的雪花,也是不可思议,“这就是雪么?” 她第一次见到雪。 卫瑜然抬起头看着这漫天的雪点儿,先是高兴,而后没过多久便排山倒海涌上一股流落他乡的孤寂感。 她恍惚记起,她今年是嫁了人的,然而此时此刻,她既不在娘家和娘亲度过,也不在夫家和夫君伉俪情深,她竟然一个人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遥州过冬,一个她从未到过的北方,屈居在亡夫的兄长麾下过活。 想到这半年来的几番巨变,急转直下的颠沛流离人生,卫瑜然竟哭了,难受得她胸口绞痛。 “二少奶奶,你怎么哭了?” 卫瑜然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没事,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雪,有些激动罢了。” 她携绿樱回去,摘下头上珠钗,解了发髻,柔顺乌发披落,轻柔躺在床上,拢着满袖暗香阖眼睡去。 若夫君还在世的话,他此刻会不会就在自己身边?在雪地里与自己披着貂皮大氅看这初雪的冬日? 可惜,再也没有可能,她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 窗外飘着雪,一行清泪滑过脸颊- 次日,下了一晚上的雪,营寨里一片银装素裹。 吃过早食后,卫瑜然便窝在竹轩居算账本,只是算着算着一抹高大身影笼罩下来。 她一抬头发现周枭不知何时过来了。 “大哥,你怎么过来了?” 周枭看着廊外飘着的雪,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昨晚下雪了。" 卫瑜然:“妾身昨晚从议事堂离开,恰好碰见它落下来,很美。” “我本来打算与你一起看初雪。”周枭语气有些遗憾,“我猜你应该没见过雪,这次来北方机会难得。” “现在见过了。” 周枭转过身,定定看着坐在桌前翻账本的女人,她眼里似有淡淡的哀伤,不知道是不是想家了。 “明年,明年我一定陪你看。” 卫瑜然仍是没提起多少兴趣,明年她都不知道在哪里。 周枭大步流星走到她面前,提起这次他来找她的目的,“卫娘,这次官家打赏的布匹、禄粟……还有赏赐的钱财我打算都交给你管。” “这……” 卫瑜然诧异地抬起头来,“交给我?” 周枭颔首。 卫瑜然咬唇,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他,察觉他给予自己的权力越来越大,原先还只是让她帮忙打理内宅,管上下吃穿用度,钱财方面都是需要多少,就从他那里申报支多少。 而这次,他竟然让自己直接接管那么多,单是官家赐给的绫罗绢帛就有两百匹,禄粟三百石,这次因功获得赏赐的钱财据说有三千贯,俸禄因升职又涨了不少。 她听人说,这次从五品升到正四品承宣使,每月正俸从二十两银子涨至五十两银子。 除此之外还有公用钱、职田、厨料和薪炭等也都纷纷增加或上涨了上去。 她还是第一次了解为官的男人居然有那么多那么杂的钱,以前在周府,她只是打理周长史留下来的房屋和良田,以及大哥寄回来养整个家的俸禄。 若是全都让她掌管了,这跟让她掌管这个男人的钱库有何区别? “大哥……这不妥。”她想拒绝,再者,这里又不是周府,是他周枭的地盘,是他个人的账房。 “有何不妥?”周枭人逢喜事,心情格外好,“我周枭没有女人,那不就只能让卫娘你管着么!” “当然,月钱这方面也会给你提上去。”周枭转念一想,以为她是在嫌弃之前月钱太少,而管理的东西太多,正好这次升了职,给她涨上去。 “一个月五两月钱如何?” 卫瑜然顿时睁大了眼,周枭以为她仍然嫌少,于是又提了上去,“一个月七两?” 因为有公用钱、茶钱、酒钱、餐费等补贴,这么多年正俸基本花不出去,经年累月积攒下来还算可观,有时候钱多了,没地方使,他每年都会拿一部分犒劳属下,以及寄给曾经跟他出生入死却不幸战亡的部将家属。 卫瑜然见他还想提高,赶忙出声制止,“卫娘多谢大哥厚爱。” 一个月七两,她这辈子想都不敢想。这得是多少人一年都挣不来的,而她竟然一个月就能拿到,而且还是她独自支配,个人私有。 卫瑜然内心是心动的,有月钱傍身,她会安心许多,哪怕哪天离开这里,她也有余钱应对一切。 “那就这么定了。”周枭离开,转头去给她拿库房钥匙。 卫瑜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虽说月钱涨上去了,但拿着这么多的银钱,又管着那么多账,她就越心慌意乱。 这权力不像是给弟媳帮忙打理,倒像是给当家主母主持一切。 第33章 第 33 章 我问你暖床丫鬟是什么?…… 自从接过了管理库房的任务, 卫瑜然天天窝在竹轩居记账清算。 不过她待在营寨里也闲得没事,周枭说过不急,让她慢慢来。 又因为升了职, 有些官场上的人来往送礼,她还得帮忙看着些, 免得礼数没有周到, 让人说了闲话。 算累了, 卫瑜然就撑着太阳穴, 休息一会儿, 喊来绿樱给自己揉一揉。 不过只要一想到她月钱有七两, 心里就忍不住高兴,哪家小娘子能抵挡得了七两的月钱。 “二少奶奶, 今天怎么不见爷?”绿樱从容把称呼改了。 卫瑜然喝了口茶, 阖上双眸养神,“他今日去赴观察使千金的百日宴了。”- 这天, 遥州观察使田镇的千金过百日宴, 周枭受邀过去赴宴。 田镇和周枭是好友,早些年田镇和周枭入的同一个军营,出生入死过几回,后来田镇当了观察使, 又娶了妻妾, 平日来往不多。 到了田家,周枭将卫瑜然给他准备的长命锁礼物送了出去, 田镇让他不用这么客气。 “客气什么, 这是我给侄女送的。” 田镇笑了笑,也就不再多说,让人收下, “周大哥,来来来,这边喝酒。” 田镇邀他坐上宾,又让人摆上上好的精酿酒,“周大哥最近升了官,恭喜贺喜啊。” 周枭与他碰酒,摇头一笑,“老田,我才是要羡慕你弄瓦之喜。” 人生喜事不过升官发财娶妻生子,而田镇几乎都做到了,而他还打光棍一个。 “不知周大哥有没有娶妻的想法?”田镇也是关心好友,见他常年待在营寨里,身边没一个女人,他看着也是着急。 周枭喝着酒不说话。 许是这个目标太遥远,田镇换个说法,“周大哥有无心怡的小娘子?” “田镇,我知道你好意,但是我周枭一介粗人,哪认识什么小娘子,新兵操练就够我烦的了。” 田镇闲适依靠在椅子上,睨他一眼:“你难道就不好奇女人的滋味?” 周枭沉默地给自己倒酒,田镇瞧他这样子,笑他:“没尝过吧,我跟你讲,这小娘子水灵灵地很,你要是遇上了,她能把你的魂勾去。” “……行了行了。”周枭怕他再说下去就把床上那点事都抖出来了,“女人……我周枭又不是没有过。” 只是……那个女人是他弟媳。 “真假?”田镇第一反应居然是怀疑。 他没记错的话,周枭的人生准则就有一条是不碰女色,认为会误大事,所以这些年来他身边一直没有女人。这事他从刚认识周枭那会就知道了。 今儿突然说他有过女人,真不怪他怀疑起来。 “我骗你作甚?”周枭对这人颇为无语,一口闷了一杯酒。 田镇给他倒上酒,“我寻思周大哥要是还没有女人,我田镇明儿让夫人给你相看几位小娘子,必定是腰似水蛇,嘴如樱桃,贴心贴己,也算是报答这些年周大哥对我的关照。” “扯这些做什么?我周枭不需要。”周枭烦他聊这种无聊的话题,皱起了眉,“还喝不喝酒?不喝我回去了。” “喝喝喝。”田镇顺顺他的毛,刚和他喝完酒,就听到亭子里有人路过,窃窃私语议论什么北珠。 “说来这北珠之风倒是愈来越甚了,前些日子我家夫人过生辰,想要北珠,你猜怎么着,我田镇竟然花了二百八十贯钱买了一颗北珠,而且还是如此小一颗。” 田镇伸手比了个大小,周枭扫眼一看,约莫也就两分宽,比他之前买的那颗色泽稍逊色一些。 “二百八十贯?”周枭疑惑,他没记错的话,当初他买也就九十贯一颗,如今才过去多久就涨到了二百八十贯? “可不是!”田镇同他聊起北珠之闻,说起来他都觉得不可思议,“前段时间有个魏人手上有颗一寸之大的北珠,开口要价三百万贯。” “荒唐。”周枭不屑一顾,区区一颗北珠,就算再大再好看,三百万贯简直天价。 而这个魏人竟然敢开口要价三百万贯。 “你也觉得荒唐是吧?”田镇觉得找到了知音,意味深长开口:“但是定北转运使何天逸买了下来。” 周枭一顿。 田镇又说:“此奢珠献给了官家,官家大为高兴,对定北转运使夸赏了无数金银,时下不少人都争破头去抢一颗北珠。” 所以北珠之价才会越炒越高。 “荒谬。”周枭对文官这些趋之若鹜的烘炒北珠行为嗤之以鼻。 两人又继续喝酒,田镇酒量差劲,很快就喝醉了,他夫人过来扶他回去,“你瞧你,不能喝酒就少喝。” “夫人,我头疼,回房你给我揉一揉。” “啧!还有外人在,你说话注意点。” 田夫人回头看向周枭,却发现对方一直在看他们,她颇为歉意地朝他点头,“周大人见笑了。” 周枭颔首,“夫人先送老田回去吧。”说罢,他自个儿起了身,打算回去。 田夫人赶忙唤来丫鬟把田镇扶回去,她好去送送周大人- 周枭赴宴回来,卫瑜然听说他喝醉了,转身便让人煮了碗解酒汤过去。可没多久,家仆过来说:“爷请二少奶奶过去书房一趟。” 卫瑜然疑惑他怎么不在卧室里歇着,“是解酒汤出了问题吗?” 家仆却什么都没说,只道:“二少奶奶过去便知道了。” 卫瑜然不得不动身过去,走出竹轩居,地上已经盖了一层薄雪,她踱步经过,身后留下一串可爱的脚印。 来到书房,越过屏风,书房里点着炭火,陶瓷熏炉点着淡淡的檀香。 她见到周枭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许是还有酒意残留,倒显得有几分散漫。 桌上摊开一卷书,他回来难道就在看书? “大哥唤妾身过来有何事?” 周枭看到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疲惫的身躯似乎了有了栖身之所,神经放松下来。 “卫娘,我头疼。” 卫瑜然凝眸望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犹豫道:“妾身再去让人煮碗解酒汤。” 说罢,她欲转身。 “卫娘,你帮我揉揉行不行?” 低沉磁性的嗓音从前方传来,让卫瑜然脚步一顿。 周枭忍着酒气反涌上头脑的阵痛,深邃的眼就这么静静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僵在原地,似在犹豫。 “今天去老田那喝酒,他喝醉了,有他夫人帮忙按揉缓解。” 周枭一闭上眼,就能回忆起老田和他夫人相处的画面。 卫瑜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了,他也想要有人帮他揉一揉,念在他最近对自己越来越好的份上,卫瑜然动身绕过书桌,站到周枭身后,抬手摸上他两侧太阳穴,轻轻按揉。 “大哥,这个力度如何?” 周枭在她动身过来时,嘴角就已经牵起,嗯了一声。 得到反馈,卫瑜然继续用这个力度给他按揉,“大哥今天累了吧。” “委实有些。”女人纤细葱白的指尖按揉在眉上鬓角,周枭缓缓闭上眼,享受这一份宁静。 只是闭上眼,就想起田镇的话,他调侃自己没尝过女人,要帮他介绍,可他脑子里全都是那日的欢好。卫瑜然这女人的娇媚吟喘。 “卫娘,你能不能看看我?” 卫瑜然心里一咯噔,装作不懂,岔开话题:“大哥是不满意这个力度吗?” “要不我让绿樱过来给大哥揉一揉吧。” 说罢,卫瑜然就想去喊来绿樱,只是刚松手,腰间一紧,待她回过神来,整个人已经坐到了周枭腿上。 这越界的姿势令她惊慌失色,欲推开他,“大哥……” “卫娘,能不能看看我?”周枭将她反应都收入眼底,压着浓郁的情绪望着她。 卫瑜然想走,但是被他铁一样的双臂禁锢着,胸前更是结实的一堵墙,她逃不掉,也不敢看他的脸色。 “大哥,你喝醉了,别这样……” “以前是大哥误会了你,骂你。”他指的是在周府那段相处日子,误会她水性杨花,骂她是狐媚子,她可能因为这个心中有怨。 “我给你道歉行不?”他以后绝不会再用那样的话羞辱她。 手腕被抓起,手帕掉落在地上,卫瑜然不得不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可是她看着眼前硬朗刚毅的男人,眉眼间还有几分与亡夫相似的神态,她实在说不出半句答应的话。 她沉默地一声不吭,用眼神告诉他,他们身份不合适。 周枭看了出来,胸中涌起一股挫败,他把人放了,站了起来,往外走。 不一会儿,书房里就只剩下卫瑜然一个人,她站在书桌旁没动,大哥他……方才是有反应了么。 绿樱的话偏偏在这时出现在脑海里,她忘了再血气方刚的男人也会有需求,只是一直被她忽略了。 她以为周枭会定时去解决,可没想到他竟然宁愿去洗冷水澡。 大冬天的洗冷水澡,他也不怕出问题。 卫瑜然蹲下捡起手帕,伸手时瞥见掌心几乎快看不见伤痕的伤口,蓦地又想起那日的逃亡。 周枭只身一人将她从危险重重的匪窝救出来,抱着她在雨夜里逃亡,明明自己是累赘,但他却从未想过要丢下自己。 就这么抱着自己跑,一边用重刀开路,直到累得倒下。 那份震撼其实一直留在她心头,挥之不去。 卫瑜然拿着手帕站起,神色复杂走出书房- 翌日,卫瑜然和绿樱去了一趟集市,她们在偌大的集市里逛。 “二少奶奶,咱们要去哪儿?” “等会到了你就知道了。” 卫瑜然让车夫前去牙行,找到一个牙子,开门见山:“你这有暖床丫鬟介绍吗?” 牙子一瞧她身上穿着不凡,模样又年轻,就晓得应是哪家夫人出来为夫君买暖床丫鬟,“有,咱这有个十五岁的丫鬟,模样周正,长得标致。” 卫瑜然端详面前的姑娘,模样清秀,身段纤细,应当是大哥喜欢的吧,性格看着腼腆,不惹事,便问:“多少钱?” “夫人,这丫头可不便宜,要三贯钱。” 普通差使的丫鬟也不过两贯钱,暖床丫鬟竟要三贯,卫瑜然犹豫了下,随即转念一想,这是必要的支出,支取的也是周枭的钱,她有什么好心疼的? “行,我买下了。” 牙子收了钱,数了数,确认数对了,转头从怀里掏出这个丫头的卖身契,交给卫瑜然,“夫人您走好,下次若还有需要再找小的。” 卫瑜然拿着她的卖身契,问她:“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摇头:“夫人,我还没有名字。” 卫瑜然只好给她赐个名。 她钟爱各种花,绿樱是一年四季都盛开的花,日照一长会从绿变粉,桃花是春日盛开的花,当下已是冬日,桃花桃花地喊,春天岂不是也快来了。 “那你便叫桃花吧,小桃花。” “谢夫人赐名。”小桃花很开心。 卫瑜然看到她露出虎牙,心情也不由得变好:“你喊我二少奶奶吧。” 小桃花:“好。” 卫瑜然带她回营寨,多了个人,自然是要申报登记的,她给看守的人看了小桃花的户籍和卖身契,“这是我新招来的丫鬟。” 看守的人又去禀告周枭,得到允许后,卫瑜然便带着她回竹轩居。 让绿樱带下去调教几日,学会了喊奴婢和干活。 卫瑜然再把她叫到屋里,私下给她讲些男女之事,告诉她主要任务就是贴身照顾好周枭。 小桃花似懂非懂,但面前的二少奶奶买下了她,又给她穿暖和的衣裳,还有饭吃,表示什么都会听她的。 卫瑜然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却不是第一次听闻。以前在娘家时,她就从娘亲嘴里听说过暖床丫鬟,无非都是给当家的干那档子事,解决欲/望。 如今她竟也有一天会为了当家的买暖床丫鬟,一时心头百感交集- 这边周枭从审讯房出来,黄阳这人依旧没有供出那个魏人,这么多天过去竟毫无进展。 “李勇,你那边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 李勇这段时间一直调查关于黄阳大量钱财来向,但可惜的是他一直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那些钱就像是凭空出现,属下又去调查了榷场,没有人光天化日之下运输如此庞大的钱款。” “属下猜测榷场应该没有哪笔交易有如此庞大的数目。”李勇自己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然而他说完后,周枭却神色凝重看他,李勇不明所以:“爷?” “有。”周枭神色晦暗。 李勇:“有什么?” “有这么大一笔数目的交易。” “榷场吗?黄阳的钱财可是有两百多万贯,怎么可能——” “定北转运使何天逸前段时间从魏人手里买入一颗一寸之大的北珠,花了三百万贯。” 李勇震惊:“定北转运使哪来那么多钱?”那可是三百万贯,不是三百贯……当朝宰相每月俸禄也不过三四百贯。 周枭沉思,定北转运使与北珠,黄阳与硫磺,这两个交易中,都有魏人在场,也都发生在榷场…… 他忽然有个猜测,“李勇你速去查卖那颗北珠的魏人是谁,还有那三百万贯的去向。” 这么大一笔钱款,不可能凭空出现在黄阳的土匪窝。 李勇隐约猜出他的意思,“爷,你怀疑定北转运使那三百万贯和黄阳的赃款有关系?” 周枭给了他一个自己去意会的眼神,李勇明白过来,不再过多猜测,当即着手去调查。 周枭大步离开审讯房,隐隐觉得这可能是个突破点,只要找到关键证据,打算回书房找找相关书籍和档案。 然而他一进去没多久,就有一丫鬟端着新沏好的茶过来。 “爷,请喝茶。”小桃花端到他面前。 周枭站在书架前翻阅,看了眼面生的面孔,“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是的爷,奴婢叫桃花。” 周枭一边翻阅一边随口问:“你不应该去卫娘那边侍候么?来我这边做什么?” 小桃花恭敬回他:“是二少奶奶让我过来伺候爷的。” 周枭若有所思看了她一眼,想到卫娘连这个都照料到,添了新的丫鬟,整个内宅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心里一阵宽慰。 沉声嗯了一声,以为就是简单送个茶,便没再继续问下去。 直到他挑好了书,坐到书桌前,刚摊开书籍,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搂了上来,与其同时,还有一具年轻的身体贴上来。 周枭眉心狠狠一跳,当即将人提了起来,压着怒火,“你做什么?” 卫娘挑回来的丫鬟竟敢有这种心思? 小桃花被男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貌吓傻了,哆哆嗦嗦说:“是、是二少奶奶让奴婢这么做的……” “你还敢狡辩?”周枭冷笑,这才来几天就已经学会泼脏水,“马上给我滚出营寨。” 小桃花吓哭了,慌忙跪在地上,“爷,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是二少奶奶买的暖床丫鬟,不要赶奴婢走呜呜……” 暖床丫鬟四个字一出,周枭本还想讥讽把他当傻子了么,但此时脑海闪过卫瑜然那日坐在他腿上沉默的表情,他就笑不出来了,面色骤然铁青- 竹轩居里暖炉飘出熏香,绿樱刚呈上来一碟糕点,卫瑜然素手捻了一块放到嘴边,继续翻阅周枭的家仆以往做的账本,有些东西她不能只看当下,还得看过去。 整理起来还得费一番功夫。 只是糕点还没到嘴边,手腕冷不丁被一只大手猛然扣住,一股力将她提了起来,冷冽气息裹挟冬雪侵袭而来。 “卫娘你什么意思?”男人语气里死死压着怒火。 卫瑜然是第一次见周枭勃然大怒,整个人充斥着一股骇人的戾气,似乎下一刻就要将她吞噬。 脸色被吓得苍白,卫瑜然双眸失神看着眼前的男人,心底翻起难以察觉的委屈。 她甚至不知道他在为何事生气,即便再生气,不也应当是先问个清楚么。 就这么不留情面将她提起来,厉声质问,卫瑜然眼眶在酸涩眨眼瞬间有了泪意,她忍着,毕竟这个家当家的是这个男人。 “卫娘做错了什么吗?”她想知道起因。 “我问你暖床丫鬟是什么?!”周枭几乎是怒吼出来。 卫瑜然呆呆对上他阴沉骇人的神情,宕机片刻,承受着他的怒火,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找回理智。 “暖床丫鬟?”卫瑜然手里慢慢攥紧手帕,望了一眼被他握得生疼的手腕,抬眸不解地望进周枭阴骘的眼,她不明白这件事她做错了什么。 “你说小桃花么?小桃花是卫娘为大哥找的女人。”卫瑜然垂眸扫了一眼他身下,“大哥若是需要解决欲/望——” 露/骨而成熟的话刚从她嘴里说出,顷刻间便被人抵到墙上,周枭的脸不知何时凑得很近,粗脖青筋暴起,眸底满是阴霾,令人不寒而栗。 “卫娘,你到底有没有心?” 卫瑜然眼睫一颤,“……难道我做得不好吗?” “你猜不到我周枭喜欢谁?”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周枭冷冷盯着眼前的女人,气得肝疼。 卫瑜然却是心脏倏然一紧,紧接着便是心慌意乱,眼神飘忽,不敢望他,有些东西她不想知道,只能装不懂。 周枭掐着她的腰让她离自己更近一点,一想到她给自己买暖床丫鬟,却从没给周贯聿考虑过,他就恨不得把这个女人揪起来打一顿。 他待她不薄,有什么都紧着她先,甚至他周枭的钱库都让她管了,随她怎么用,她转头竟为自己买暖床丫鬟。 很好,好得很! 周枭将人提到与他平视的位置,不甘心问:“这么懂事,怎么不给周贯聿买暖床丫鬟?” 被当面嘲讽,卫瑜然怔住,哑然失声,她怎么可能给夫君买暖床丫鬟,余光瞥到廊外的雪景,又望了望眼前怒不可遏的男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此刻动弹不得,完全被他魁梧高大的身材死死抵住,卫瑜然攥着手帕撑在男人胸膛,欲推开。 却始终分毫不动,甚至越来越近。 心里到底害怕绿樱和小桃花过来撞见。 “大哥……你别生气。”卫瑜然稳了稳心神,试图安抚这头暴怒的雄鹰,可凶悍的气息濒临极点,“你是不喜欢小桃花吗?” 紊乱的思绪在一团乱麻中,挑了最能引爆怒意的那条引线—— “你要什么样的,卫娘再给你找——” 话音未落,人影裹挟盛极怒火彻底罩住她娇小纤细的身体,女人慌乱中夹杂佯装的冷静,一张一合的秀口还未来得及合上,便被男人猛然堵住了嘴。 丝滑柔软的手帕,从男人结实的胸膛滑落,掉在地上。 第34章 第 34 章 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感情…… 廊外漫天雪点儿纷纷扬扬洒落, 模糊了远处的山景,白茫茫一片。 唇上接触上男人彪悍的气息,陌生又熟悉的知觉, 勾起她深埋心底的记忆,卫瑜然心口划过难以言喻的感觉, 鸦羽眼睫颤了又颤。 粗粝宽大的手背布着青筋, 紧紧扼住她的腰。 卫瑜然双眸迷离失神之际, 掌心虚虚抵着周枭结实的胸膛。 直到感觉身体快被人愤怒揉进怀里, 她才猛然惊醒, 睁大眼震惊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脸, 双手重新用力试图推开他。 可任凭她怎么用力,都纹丝不动, 津氵夜被周枭用凶狠的力度掠/夺, 几乎夺去她的呼吸,她使劲挣扎, 从胸膛摸到粗脖、喉结, 再摸到这男人的耳朵,身为一代将军完全不担心被她袭击,就这么任由她挣扎乱摸,最后卫瑜然抚到他刚毅的下颌—— 白玉柔荑在刚硬的胡子拉扎衬托下, 越发显得润如羊脂, 柔腻雪白,腕骨纤细。 一上一下的微动是他强/吻的证明, 更是过分, 卫瑜然以掌心抵着他下颌,拼力把人推出去。 但越推,周枭火气越甚, 吻得越狠,苍鹰似的掠夺,快、准、狠、猛,凶悍得让人发怵。 卫瑜然被欺负得毫无招架之力,委屈得眼尾都红了起来,我见犹怜,就在周枭摸得更上一点时,卫瑜然终于忍不住扇了他一巴掌。 周枭这才停下所有动作,放开她,阴沉盯着她,目光触及她眼尾上的洇红,顿了顿,这才稍微收一收外溢的凶悍。 两人就这么恨恨地四目相对。 他心里窝着一肚子火,她恨他这么对自己。 在这一场无声的对峙中,卫瑜然显然要顾及更多,先一步移开目光,打算回房,但周枭没打算让她走。 仗着魁梧的身材一直将她抵在墙上,箍住人柳腰的大手也没撤去。 卫瑜然察觉他手在哪里,一张娇艳欲滴的脸恼火转过来,凝眉恼视他,“你放开我!” 周枭神色阴沉,没有听她的,脑子里还是她那句喜欢什么样的,她给自己重新找一个。 “不是说要给我重新找一个暖床丫鬟?” 卫瑜然不可思议凝眸扫过去,柳眉皱得紧紧的,似乎在问方才还在生气她擅作主张,现在又巴巴要。 周枭的眸光落在她那张略施粉黛就已经姝色无双的脸上,脑海闪过她与自己相处的点点滴滴,有哭过有细吟过,也有脱衣自证时委屈到孤弱无依时候。 记得她千里迢迢从锦州来投靠自己时,那股倔强和娇怜,还有怼自己时那端着的小神态,步步为营,时而以退为进。 她不是寡妇,是勾住他脖子的镰刀,只用一动,他就该死地会为她低头。 周枭喉咙滚动,压下情绪,“我周枭要你这样的,别的我都不要。” “你最好给我找出来,找不出来你就把你自己给我,当我周枭的女人!” 他恶狠狠放下狠话。 卫瑜然被他露/骨的表白震得无法言语,许是看到了男人眼里对自己的势在必得,那是一种不顾身份不顾世俗的掠夺之意,心里一颤,引起她内心深处最为害怕的东西。 她有些后悔当初选择投靠这个男人,他对自己心思恐怕早就不单纯,发生过那种事,她就不该再相信他对自己没有旖旎心思,亏她当初竟然还抱着一丝期待,以为他是个正派将军。 卫瑜然压下当初选择错误的心酸,试图提醒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是你弟弟明媒正娶的娘子,我不可能当你周枭的——” “女人”二字还没说出,就又被人封住了嘴。 卫瑜然错愕,紧接着便涌上来一股羞/辱,使劲挣扎,开口想骂人,却被探入更深,卫瑜然又羞又恼,情急之下又给了他一巴掌。 这下周枭眼神比上一次更阴骘。 卫瑜然双手防备性举在胸前,眼眶里已有泪水打转,她垂下眼睫,难受地用手背拭去嘴角的银丝。 这一举动落在周枭眼里,绷紧下颌,胸口却是窒闷起来。 在绝对的威严和体格面前,卫瑜然的反抗犹如蚍蜉撼树,像个笑话。 她到现在还不能脱离他的桎梏,不仅脱离不了他的桎梏,还离不开他当下的庇护。卫瑜然恨自己如此无能,又恨这世上对女子对寡妇过于严苛,不留一条生路。 怒意在她胸腔里涌起,又被她硬生生压下去,“我们是没有可能的,我对大哥从没有非分的想法,希望大哥不要再在我身上下功夫了。” 周枭握紧了掌心,看到她泪眼婆娑软下声音只为拒绝自己,再也没有方才打人和生气的那股劲。 “你当真对我没有一点感情?” 卫瑜然看着他希冀等待自己答案的眼神,眼前闪过那次雨夜逃亡和山洞里互相疗伤。 一句“我不来,你今晚难以保全自身”也曾让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可是……这里面有几分是感情,有几分是为了rou欲,又有几分是出于弟媳身份和周府脸面呢? “……没有。”卫瑜然垂眸看向别处,“卫娘对大哥,只有敬重,没有男女之情。” 周枭深深望着她,碗口粗的手臂青筋显现却被他死死遏制着,两个字硬生生划开他心脏,流了一地的血。他这辈子打仗剿匪流的血,还没她这次划开的多。 他以为这女人起码对自己有一点感情,原来是他想多了。 将人放开,周枭望了她一眼,随后落寞离开竹轩居。 得到自由,卫瑜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下来,深深闭上眼,靠在墙上缓了很久,一边捡起地上的手帕,擦掉嘴角被吻过的痕迹。 竹轩居外,绿樱看到小桃花哭哭啼啼从书房出来,问她:“你不是去侍候爷了吗?” 小桃花摇头:“被爷骂了,他让奴婢滚出去。” 绿樱诧异,难不成二少奶奶这次惹恼了爷?就在她猜测时,余光瞥到周枭从竹轩居的方向走过来,阴沉着张脸,浑身散发生人勿近的气息,她一哆嗦,拉着小桃花在一旁低头作揖。 待周枭进了书房,她赶忙拉着小桃花回竹轩居,怕二少奶奶被爷兴师问罪了。 绿樱一进去,就看到地板上静躺着一块被踩扁的糕点,视线移到角落里瘫坐在地上擦嘴的二少奶奶,心头一惊,赶忙上去将人扶起。 “二少奶奶,发生什么事了?” 卫瑜然刚刚将唇上凌乱的胭脂擦好,瞥到手帕上沾上了不少,心里一紧,面不改色将整个帕子收拢在掌心,免得让绿樱看出端倪。 “我没事。” “方才爷过来是不是对二少奶奶说了什么?”绿樱是不信的,想到方才当家的黑着张脸离开,猜测应当是小桃花的事情,“咱二少奶奶对他这么好,连暖床丫鬟都照顾到了,爷要是生气也——” “别说了。”卫瑜然打断她,叹了口气,“我不该擅作主张给他张罗这些事,以后小桃花跟着我吧,别瞎折腾了。” 绿樱忧虑:“可是小桃花说,爷方才很生气,让小桃花滚出营寨。” 卫瑜然看向小桃花。 小桃花隐隐察觉出卫瑜然可能要把她赶出去,扑通一声跪在卫瑜然脚边,昂着张脸哭道,“奴婢不想离开二少奶奶,求求二少奶奶别赶奴婢出去,端茶倒水桃花都能做的!” 只要让她有衣穿有口饭吃就行了,若是再落到牙子手里,她就会被卖给老头当小妾了! “二少奶奶您行行好,您别赶奴婢出去,您买奴婢之前,牙子说再过三天还没有人买,就把奴婢卖给一老头当小妾,奴婢不想给老头当小妾呜呜呜……” 卫瑜然听到小妾二字,她想到了自己的经历,被锦州知州林大人看上,想让她当十四妾,这些男人离了那档子事就会死一样,天天想着娇妻美妾。 卫瑜然内心恻隐,“小桃花,你先起来。” 小桃花喜出望外:“二少奶奶不赶奴婢走了吗?” 卫瑜然迟疑,想到刚刚和周枭对峙的一幕,她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说服周枭把小桃花留下。营寨里是周枭当家,他说了算,若是之前她还有九成的把握能留下小桃花,但今天之事一出…… 绿樱看出她的为难,开口道:“小桃花你先下去,二少奶奶会尽力帮你的。” “真的吗?”小桃花满怀希冀。 绿樱点头,小桃花高兴下去了,绿樱转头看向卫瑜然,“二少奶奶,咱们怎么办?” 爷那么生气,不一定答应让小桃花留下来。 “绿樱你也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静静。”卫瑜然心累地让绿樱也走,自己回房去- 夜色凄迷,卫瑜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都是今日下午周枭落寞离去的一幕。 心里莫名乱的很,她竟有一丝愧疚,可明明受到冒犯的是自己,卫瑜然难以入睡。 而另一边,大半夜里,审讯房里黄阳被一鞭一鞭地鞭笞,审讯房里传来隐忍的闷声。 胡天看着大半夜不睡觉的周枭,叹了口气,“爷,你都打了半个时辰了,要不回去睡觉吧。” 他是真困了。 周枭没理会他,继续上强度,却始终吊着黄阳一口气,不让他死。 翌日,卫瑜然还记挂着小桃花的事情,让绿樱前去打听周枭的心情,这事总得她出面去处理,没想到却意外得知对方今日一早出去了。 田镇看到周枭来找他喝酒时,感到诧异,舍命陪他一口气干了好几坛酒,也没见他罢休,不禁揣摩起周枭是不是有心事。 “周大哥,你这样子怕不是有心事?” 田镇看到周枭举起酒杯的动作一顿,心思转了转,最近升官发财,仕途倒没有什么值得困扰的。蓦地,他想到前段时间周枭提到的女人的问题,一个大胆的猜测冒了出来,“周大哥难道为情所困?” 周枭眼神一狠突然将酒杯往旁边狠狠摔下,吓得田镇一跳,他看到周枭靠着椅子,神色不明,绷紧下颌。 “戒蛊,老田你告诉我怎么戒蛊。” “戒什么蛊?”田镇一开始不明白怎么突然就扯到蛊上了,后来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女人。 看来周大哥也有一天为情所困,他心里一乐,这条不碰女色的规则终于被他自己亲手打破,还是爱而不得。 田镇这会儿心头复杂,一向骁勇善战的周枭竟然有一天会为情所困,被女人影响到要出来喝酒排泄。 不过站在好友的角度,他自然不希望周枭为情所困,毕竟男人还得是以事业为重,高官厚禄哪个不比女人强? “这女人嘛,咱们大晋朝多的是。”田镇劝解他,“若是想戒蛊,不妨亲手将她许配给别人。” 男人得狠下心,断了这份念想。 周枭睨他一眼,冷笑:“她是我弟媳,我许给谁?” 这话一出,直接给田镇给整无语了,他生平第一次这么欲言又止,“这、这……弟媳啊。” 就是那个几个月前刚去世的弟弟的媳妇? 周枭竟然爱上了亡弟的媳妇?! 田镇连喝了两碗酒都不能平复心情,看周枭的目光带上了几分不可思议,好像在说周大哥你竟然好这口。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周大哥你怎么就……啃起来了。 田镇隐约记起来,周枭他弟的媳妇是少见的美人,这样看来周枭喜欢上人家也不是没有道理。 但是,人家弟媳拒绝你也是人之常情啊!人家喜欢的是你弟! 田镇怪不得周枭说要戒蛊,爱上不该爱的女人,身份横在这,偏偏又不能对她做什么。 他深深叹了口气,“周大哥,这蛊确实得戒。” 不戒,你弟的亡魂怕是在九泉之下也难眠啊。 第35章 第 35 章 一汪春水在书房里静谧流…… 奔着给好友解决问题的初衷, 田镇试图问周枭有没有娶妻的想法。 男人娶了妻生了孩子,多少会定性安稳一些,也就不再想那些越界背德的事情。 毕竟那可是他亲弟的媳妇, 大晋朝忠武将军看上亡弟的媳妇,欲强娶之, 听听, 这话说出去难道光彩么? 难道他要看周枭一世英名败在一个女人身上吗?那断然不可能的。 “若是想戒蛊, 周大哥不如考虑娶她人为妻吧。” 周枭却以为他想建议自己用娶妻这一招刺激卫瑜然, 想到卫瑜然给他买暖床丫鬟, 擦掉嘴角的银丝义正言辞跟他说他们不可能, 绝不会做他周枭的女人,胸中又腾起了一股无名之火。 “她怕是恨不得给我张罗周全。” 那不然呢? 田镇疑惑, 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 不是要戒蛊么?要戒掉的首先就是你这个人心头那份对弟媳的觊觎啊,越轨的人可是周大哥你啊。卫瑜然是他弟媳, 周枭身为大哥, 要娶妻的话,卫瑜然给他张罗周全不是很正常? 不对。 田镇细细琢磨了一番,突然反应过来,周枭这是在说反话。他这哪是想戒蛊, 内心深处分明是想让弟媳爱上自己。 田镇扼腕叹息, 感慨周枭这一次真的陷进去了。古往今来,叔子娶嫂子, 大哥娶弟媳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过, 更何况周贯聿去世了,寡妇遗孀又向来不易,若是周枭能好好对人家, 也算是一桩美事。 他弟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不过,这种事不能强来,讲究两情相悦。 田镇沉思片刻,“想知道一个女人对自己到底有没有感情很简单。” 周枭转眸看过来,田镇就知道他说中了,“就看弟媳对周大哥你的事上不上心了。” 周枭嗤笑:“她管着我的钱库,打理内宅上下,却给我张罗暖床丫鬟,你说她上不上心?” 田镇一怔,这弟媳看着对周枭的事上心,但细究起来其实没毛病,身份摆在那,他们是一家人,互相照顾是对的。 但田镇很快就找到了症结所在,“这些只是皮毛表面,算不上感情,周大哥,你得让弟媳主动跨过那层身份触碰你,这才是真正的上心。” 周枭身形一滞,虽不理解,但觉得很有道理。 “怎么做?”- 遥州最大的青楼——红春楼。 周枭看着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你带我来这做什么?” 田镇笑了笑:“周大哥,你有所不知,以前只要我一去青楼,我家夫人就会特别生气,也侧面证明她对我的感情。” “女人,对有好感的男人去青楼,是会生气吃醋的。”田镇又说:“不过,自从成了亲,我就不来这些花柳之地了。” 周枭瞥了他一眼,想了下老田府上娇妻美妾个个对他情根深种,矢志不渝,怀疑的想法被他硬生生压下去,“好。” 暂且相信他。 田镇带他进去,想到周枭的弟媳起点太高,不能找太逊色的女人,于是干脆给他点了个不以色侍人的花魁。 让他每天来一趟这里,无论对花魁有没有兴趣,都得听完对方弹一曲再回去。 周枭进了雅间,看着珠帘后若隐若现弹奏曲子的花魁,端起茶杯品茗,权当放松。 一曲毕,柳白薇隔着帘子望向坐在上榻上的男人,静看了会,素手掀开珠帘,穿着一身清雅素裙款款走过去。 “玄云弄影月徘徊,灵境寻幽梦几回,禅意空蒙心飘渺,清风一缕韵悠哉。” “韵悠哉”三字从柳白薇嘴里悠悠说出时,袅娜的身影也到了周枭眼前。 柳白薇微笑看着眼前人,寻常公子少爷听到她念完一首词,几乎都会眼前一亮,即便书没读多少,也要强行在她面前留下学富五车的印象。 或夸奖,或附和,或点评,抑或当场作诗应对。 偏偏她等了许久,没等到周枭高看一眼,反倒是得到一句:“不用对我吟诗作对,附庸风雅这事,我一介粗人,陪不了你。” 柳白薇面色一僵,尴尬打圆场:“……爷说笑了。” 周枭看她坐到自己对面,给自己倒茶一杯,他一口饮尽,“天色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柳白薇看着他,眸底闪过不明神色:“难道爷的内人管得严么?” 周枭目光停留在她脸上,静看片刻,才道:“我没有内人。” 柳白薇继而问:“既然如此,爷何必那么早回去?” “你想我留下?”周枭反问。 柳白薇笑道:“奴家只是觉得爷和别的公子少爷很不一样。”她顿了顿,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周枭追问她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心中暗恼。 世上的男人只要看到美人,都争着想在对方面前留下特殊的印象,这也是柳白薇擅长的手段,在一众平平无奇的男人当中挑出一样优点另外夸,不说全都受用,起码男人们的心情都会格外好,从而记住她柳白薇这人。 “爷的直爽很让奴家钦佩。”柳白薇拢了拢披帛,柔柔站起来,“奴家刚学了一支舞,不知能不能让爷点评两句?” 周枭:“改天再跳吧,今天先到这。” 柳白薇愣了下,但也没说什么,眼睁睁看着周枭离开。 第二天,周枭又是同样的时辰过来,柳白薇眯了眯眼,恭敬作揖,随后在雅间的地毯上翩翩起舞,舞姿动人。 周枭点评了两个字“不错”,随后又离开。 很快,周枭流连青楼,看上花魁柳白薇的消息传到了卫瑜然耳里。 绿樱整理茶席:“爷这几天去青楼,听说那柳白薇不以色侍人,爷是不是比较欣赏这类女子?” 小桃花问:“绿樱姐姐,花魁是什么?” 绿樱瞥她一眼:“青楼女子,小孩子少打听,去厨房烧壶水沏茶,等会我们做茶百戏。” 小桃花听到茶百戏,来了兴趣,当即诺一声,动身烧水去了。 绿樱在一旁整理茶粉罐,茶搁、调膏盘、茶盏等,卫瑜然坐在茶桌前,打开茶粉罐,闻了闻这罐托人研磨出来的茶粉。 北方很少人喝茶,大多喝酒,至于茶百戏这些精巧的玩意儿都是只有江南一带才有。 卫瑜然闻到好闻的茶粉,心情旷然,这才回绿樱的话,“兴许是吧。” 绿樱又道:“二少奶奶,你说爷会不会有天把柳白薇娶进门?青楼女子能进周府的大门吗?” “他是大哥,我做不了主。”卫瑜然瞥向自己曾经受过伤的掌心,微微收拢。 绿樱还是疑惑:“既然有美人在怀,爷这些天心情应当不错,为什么一直拒见我们?” 她也一直惦念着小桃花能不能留下来,这些天相处下来,小桃花这孩子心眼不坏,手脚麻利,若是能留下来,作伴也不错。 起码她和二少奶奶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方,多了个知心知底的同行人。 “许是还在恼我擅作主张吧。”卫瑜然找了个理由含糊过去,“把茶筅给我。” 绿樱递过去,看着卫瑜然娴用茶筅将茶粉调和成膏状,反复六汤注水,击拂茶汤,直到出现茶沫,她高兴凑过去:“成了成了,二少奶奶,你居然真的会做茶百戏。” “跟着娘亲学过。”卫瑜然开始在沫上作画,寥寥数笔画出一只展翅的鹰。 绿樱跟着她学,却始终无法击拂出茶沫,小桃花烧了热水,给汤瓶注入热水,也加入进来练习。 三人倒腾了一会,绿樱和小桃花喝得唇边围了一圈茶沫,卫瑜然噗嗤笑出声,站起来,喊上绿樱,“绿樱,你随我去一趟书房。” 绿樱看了看那碗画有飞鹰的茶,明白二少奶奶是打算过去找爷谈小桃花的事,当即放下碗,端起那碗茶,跟在她身边一同过去。 即将到书房门口时,绿樱看了一眼:“二少奶奶,爷好像还没回来,咱们要在外面等一会吗?” 卫瑜然也奇怪,这个时候他不是应当回来了么,“等一会吧。” 主仆两在冬日里站了会,卫瑜然担心这碗茶汤凉了,正打算先行回去温着,就在这时,路口那边传来动静。 主仆两纷纷看过去,只见几个带刀侍卫身穿黑衣,一身肃杀之气跟在周枭身后,而胡天这次扶着他,面色凝重匆忙,大喊着:“喊军医!” 话落,扶着受了伤的男人一路快步朝她们走过来。 绿樱错愕:“二少奶奶……爷好像出事了。” 卫瑜然静静看着他们快速走来,越来越近,周枭半个胳膊搭在胡天肩头上,弓着宽大的背,面色苍白,眼神蒙着一层看不清的情绪。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就眼前的状况来看,周枭出事了。 一行人来到书房前,家仆当即打开门,让他们快进去。 然而周枭却在卫瑜然面前经过时,微微转头看过去,虚弱的目光扫了一眼这个站在冬日里的女人。 也仅仅只是一眼,便移开视线,眸光掠过绿樱托着的那碗茶汤,书房里昏黄的灯光在暮色中透出来,照在那碗茶汤上,竹绿色的茶沫在昏黄灯光映衬下,显得有几分暖和。 那只小小的飞鹰映入眼帘。 眼神一滞。 “即刻把柳白薇关进审讯房。” 胡天听到这道命令,想不明白都生命紧急关头了,还操心这个,这不用他说都晓得的事。 “知道,爷别说话了。”胡天扶着他匆忙进去。 绿樱看了看候在外面的侍卫们,看向卫瑜然,“二少奶奶,柳白薇?” 她不是爷新相好么?怎么就拉到审讯房了? 卫瑜然若有所思,用眼神制止了她议论此事,转念想到方才周枭奄奄一息的重伤模样,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接过绿樱手上的托盘,吩咐道:“你去厨房打点热水过来,兴许用得上。” 绿樱点点头,转身朝厨房走去。 卫瑜然垂眸看了看手中的茶汤,轻步踏入书房。 屏风后传来胡天的声音:“若不是爷敏锐,察觉柳白薇不对劲,否则爷得受更重的伤,就是可惜了那几个兄弟。” “军医怎么还没来?”胡天当即出来,卫瑜然来不及离开,与他面对面碰上。 胡天顿了顿:“二少奶奶,你怎么在这?” 卫瑜然面色尴尬:“我来给大哥送碗茶汤,今天做了茶百戏。” 胡天看到这么一碗精巧有韵味的茶汤,被吸引了,“二少奶奶手可真巧。” 卫瑜然视线望了一眼屏风,隐约看到榻上虚弱的身影,“大哥怎么了?” 胡天说来十分气愤:“前几日,爷发现青楼的花魁柳白薇很可能是黄阳余孽,爷深入调查,本以为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没曾想那柳白薇今日下药,试图和爷发生关系,借此进入寨里营救黄阳。” “幸亏属下赶来及时,但柳白薇的同党还是把爷给打伤了,李勇正在外面追捕那些余孽,幸好柳白薇被抓住了。” “胡天,够了,你跟她说这些做什么?”屏风后传来周枭隐忍的声音,呵斥道。 胡天这才住了嘴,赶忙出去喊军医。 卫瑜然神色复杂听完来龙去脉,端着茶汤踱步到屏风后,看到周枭赤/裸宽大的后背,浮着一层狰狞的青色暗纹,还是吓了一跳。 “你……” “你进来做什么?”周枭忍受着痛楚和冰火两重天,语气不太好。 “我来给你送茶汤。”卫瑜然本想说小桃花的事,但此时此刻明显不是说这件事的时机。 “我听胡副将说,大哥被人下了药……”卫瑜然尝试另寻蹊径。 周枭冷笑:“难道你要来帮我么?” 卫瑜然一怔,面上一热,“妾身不合适,但有一人合适。” 周枭阴沉着脸盯她,卫瑜然硬着头皮说:“不如让小桃花过来帮大哥吧。” 话音一落,卫瑜然就看到周枭站起来,压着怒意径直朝自己走来,她后退,没发现身后没了路,脸旁边是周枭精壮的手臂,猛地撑在柱上,吓得她心口一颤。 眼前是周枭结实裸/露的胸膛,因怒意而起伏着。 “卫瑜然,你羞辱人可以换个方式。” 卫瑜然抬眸望进他猩红的双眼,明显隐忍的表情,哑了哑口,“我只是担心大哥,没别的意思。” “出去!”周枭深呼吸,不想再看到她。 卫瑜然咬唇,从他面前转身离开,刚绕过屏风,就看到军医赶了过来,她回头望了一眼那个背影,背后密密麻麻的暗纹折磨着周枭。 脚步停了下来。 军医打开医药箱,开始给周枭诊断,“还好,只是受了些内伤,疗养一段时间便可痊愈,只是这性/药烈性强,暂时无法解开。” “这女人忒歹毒。”胡天也是担心:“爷,要不我去给你找个女人吧。” “我忍一忍就行,不用找。” 军医又提起:“这性/药不是一般的药,强行忍也不是不行,只是过程会十分痛苦,百倍千倍的痛苦。” 胡天忧心起来,“这……要不……” “没事,就当锻炼了。”周枭云淡风轻,哑着嗓音轻蔑说:“区区一个药而已,死不了那就能熬过去。” 胡天肃然起敬,这么多年,爷竟然说不碰女色愣是不碰,哪怕这种关头也不碰。 所有人离去之后,卫瑜然也转身准备回竹轩居,只是刚走两步,身后就传来一阵低沉的怒吼,明显压抑着声量,嗓音沙哑。 卫瑜然当作听不见似的,快步往竹轩居走去,站在廊下,看到茶桌上的茶工具,以及在茶桌前还在捣鼓的小桃花。 她提了提裙裾,上前坐到香几上,拿起工具继续做茶百戏。 小桃花诧异:“二少奶奶你回来了?” “嗯。”卫瑜然击拂茶汤,形成茶沫,慢慢地在上面作画,这次她画了一枝桃花。 小桃花迟疑问道:“是桃花吗?” 卫瑜然:“嗯,你喝吧。” 小桃花受宠若惊,“谢二少奶奶,奴婢好开心!” 她端起茶汤,汩汩喝个精光。 “喝完了,你就下去吧。”卫瑜然想一个人独处。 小桃花点了点头,退了下去。卫瑜然重新取来一个干净的碗,注入温水,添上茶粉,调成膏状,继而击拂茶汤,再作画。 只是在作画时,那一声声犹如困兽的隐忍闷哼,沙哑的嘶吼总是在她耳边回荡,扰得她心神不宁。 待她静下心来时,茶沫上画着的不是鸟禽,也不是花草树木,而是一把重刀。 一把曾经带她冲出重围的重刀。 卫瑜然静静看着这碗茶汤,内心越发清醒- 寒夜冰凌,营寨里一抹纤细的身影行至书房,站在被打开的门口前,忽然的,天上飘下纷纷扬扬的雪花,勾勒出一幅苍茫哀凉的画卷。 门被一双纤手合上,屋里只点了一盏油灯,离得有点远,周遭几乎都是黑暗,角落里那碗画有飞鹰的茶汤早已经被人喝得精光。 裙裾的月白色在男人眸底穿过,来到跟前。 她披着一件披风,垂着眸,淡声道:“大哥,你若是不介意的话,卫娘可以用手帮你解决。” 就当是报答那日他奋不顾身来救她的恩情。 周枭青筋凸起,一身古铜色肌肤沁出细密的汗,听到这话,他无端笑出来。 “你可怜我?”说完,他又自嘲笑了两声,“我周枭居然沦落到需要一个女人来可怜我。” 卫瑜然欲言又止,自知自己说错话了,余光瞥到他背后的暗纹,“很疼吗?” “不用你管。” 卫瑜然抬眸看了看四周,忽然在那条柱上看到有血迹,意识到什么,目光扫向周枭手背。果不其然,手背上指骨凸出来那块破了皮,鲜血淋漓。 血管和筋脉顶着肌肤凸起,是在忍耐。 卫瑜然打开一旁的医药箱,拉过他的手弯腰给他手背上药。 周枭眼神晦暗看着她一阵捣鼓,手被她葱白细手拉住,又在手背上涂抹止血的药物。 喉咙滚动,他想起田镇说的话,只有越过了身份界限的关心才是感情。但这些还不够证明。 他毫不留情把手抽走,一拳揍在柱子上,尖锐的痛意缓解半分。 卫瑜然被他这一拳惊了一惊,知道他在用这种方法熬过去,“这样下去,大哥你的手会废掉,你会……拿不起刀的。” “说了不用你管!”说着,他又要一拳揍上去,只是一道身影挡在了柱子面前。 周枭堪堪停下,一脸阴沉看着她,直到眼前的女人开始解开披风,他身形一滞。 腰间绦带一扯……地上的暗影晃了晃。 周枭眼里的欲/望犹如沸水中添了一颗烧得通红的石头,瞬间翻滚,呼吸加快。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嗓音更加沙哑,犹如猛兽虎视眈眈只待出击将猎物扑倒。 卫瑜然余光扫过他鲜血淋漓的手背,眼睫一颤,上前搂上他脖子,身子轻轻撞上去,“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这一次,她打算豁出去帮他疗伤。 这句无异于世上最甜蜜的情话,周枭脑海一下子炸开,欣喜若狂,搂上她腰肢,将人压至床榻上。 在进去前,周枭望着身下娇艳的女人,再一次不确定问:“真的可以?” 卫瑜然双手抚上他宽大的后背,摸过肌肉下形成的脊窝,抚过那些暗纹,最后指腹抚过那道留下的疤。 “嗯。” 已经错误做过一次了,也无谓再多一次。 得到肯定,周枭瞬间被欲/望淹没,埋首于她香香软软的颈窝,再无理智。 距离上一次深入,已经是几个月前。 许是不知节制,后背被人添了好些划痕,他才知要温柔一些。 “卫娘,卫娘……”他哑着嗓音在她耳边喊,全心全意投入进来,带她从书架、书桌、卧榻再到矮桌…… 在这个澈冷的冬日里,一汪春水在书房里静谧流淌。 一只大手接住,从指缝中滑落,滑过手背伤处。 粗粝的指腹触感传来,卫瑜然眼尾洇红睁开,无法理解他这种癖好。 他们面对面坐着,而她主要夸坐在他月退上,双手撑在周枭结实的胸膛上,随着颠簸,尾椎在发颤。 油灯昏黄,两只影子影影绰绰缠绕,直至灯芯最后燃尽。 药效褪去那一刻,背后的暗纹也随之消退。 周枭看着怀里酣睡过去的女人,私心还不想拿出来,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这个女人对自己有感情。 他吻了吻卫瑜然泛红的脸颊,肤如凝脂,却又如剥了壳的鸡蛋那般白皙软弹。 周枭抬起右手,看向手背,被上了药的受伤手背覆了一层淡淡的干了的薄膜。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这句话在他眼里有了具象化。 周枭得到极大的满足,这辈子值了。 第36章 第 36 章 还请大哥别把昨晚的事当真 翌日, 一缕暖阳从白雪皑皑的山林升起,营寨里的伙夫开始烧火煮饭,袅袅炊烟在碧空下腾升。 书房里, 卫瑜然惺忪睁开眼,感觉到浑身酸痛, 似是被人拆了骨架, 又重新装回来。 雪背贴着硬邦邦的胸膛, 被窝里倒是不冷了, 她感觉到有一份烘热烤着她。 胸前有股束缚和沉压, 她低头望过去, 叹息闭上眼。 粗粝的手就这么放上来,放了多久?宽大掌心贴着红蕊。 昨晚一幕幕的凶狠一一浮现, 卫瑜然面色一热, 这人怎么这么能干。 瞥了眼窗上透进来的日光,卫瑜然察觉已经天亮, 拿起横在她胸前的手, 正欲起来。 没想到刚拿开,腰间一紧,被人搂得更紧。 “醒了?”身后传来周枭沙哑低沉的呢喃,他似乎刚醒。 “嗯。” 卫瑜然撑起上半身, 看了一眼枕头, 枕头另一端是周枭,他还未完全清醒, 那张丰神俊朗的脸在经历一晚情/事后, 透着几分虚弱和餮足。 卫瑜然知道他熬过了药效,玉足从被窝伸出来,踩到踏步上, 看向一旁的凳子,凳面摆着她的衣物。 她没记错的话,这些衣物是在柱子旁,乱了一地的,她回头看向身后的男人,神色复杂,昨晚做完后他去捡起来了么? 卫瑜然想起周贯聿,他从来不会这样做,都是任由第二天丫鬟进来收拾。 有时她会觉得窘迫,衣衫的凌乱程度代表着主人的品行,她不想在丫鬟面前不够端庄不够有威严。 所以她大多数时候,都会自己一个人去捡起两个人的衣物,放到一边,再让人拿下去洗涤。 “怎么不多睡一会?”周枭一睁开眼,就看到她背对着自己,在穿肚兜。 细盈盈的腰肢昨晚不堪一握。 “不睡了。”卫瑜然想到小桃花的事,干脆趁现在提起,“大哥,卫娘有一件事想求你。” “什么事?” “我想让小桃花留下来。” “就这件事?”周枭喉咙发出一声闷哼,带着温和宽厚的磁性,“都依你。” 卫瑜然顿了顿,恍惚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宠溺,但她很快就把这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抛到脑后,“多谢大哥。” 她系好带子,刚好站起来,不料一只手横过来,搂住她腰往回拽,她花容失色重重躺回到床上。 而她身上压着周枭。 “卫娘,你那么早起来不累么?”周枭这人一边说着,一边进入。 卫瑜然小腹绷紧,柳眉拧起,害怕他不管不顾撞进来,素手撑着他胸膛,接触和撑开适应那一截距离,是最让她悬着一口气的地方,杏眸失神迷离了一会。 等到适应后,她视线恢复明净,看着眼前的男人,秀口微张,迟疑问:“大哥……药效还没退么?” 为何大早上还来? 周枭看到她杏面桃腮露出疑惑的表情,唇红齿白,明艳得如同画卷上的仕女,心里一软,“退了,但我还想要。” 说罢,他俯下身埋首她颈窝,一路闻一路吻,卫瑜然都能听得到他喉结滚动的细微动静。 只是她听到这个回答并不太高兴,他额外索取太多,人推又推不开,她把恼意吞了回去,干脆放弃挣扎。 周枭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知道卫娘此刻身心都是他的,余光瞥到她红唇,泛着红润气色,他突然想到她刚来投靠自己时,为做红豆糍糕而导致手指上都沾上红豆糜。 他低头凑上去,试图亲上,不料卫瑜然转开脸,周枭薄唇擦着她粉光若腻的面颊而过。 周枭心里突兀地掠过一股疑窦,但卫娘的收紧让他意识顷刻间转移,有些狼狈地撑在卫娘上方,缓过来后他越发沦陷,亲脸颊也行,卫娘的脸颊也是香香软软的。 辰时,门外来了人,家仆问是否需要准备早食,周枭让他赶紧去准备。 卫瑜然心里装着事,眼眸垂着想了很多,她怕丫鬟发现自己不在寝室里,出来找自己,引起更多人注意的话,对她名声不好。 “大哥……”卫瑜然终于鼓起态度把他往外推了推,没推动让她好一阵气馁,静静盯着这个男人,宽大的肩头上尽是肌理交界的肌肉,结实梆硬,她就算捶也捶不痛他。 “你出去,我不要了。” 周枭看了她好一会,才察觉她不太高兴,也不知道是嫌弃他房/术不好,还是太耗时辰了。 “卫娘,我下次……会改进的。” 你留着给你未来娘子说吧。这句话到了嘴边,卫瑜然硬生生吞了回去,他退了出来,卫瑜然当即撑起身子坐到床边,准备离开。 许是怕那句话说出来伤人,到底还是安抚了一下,“大哥,你不用改进。” 周枭听到她这句鼓舞,信心重拾,从背后搂住她纤秾合度的身段,闻了闻她乌黑的秀发,淡淡的清香好似春日山涧里盛开的花骨朵儿,沁人心脾。 “卫娘,你是第一个夸我周枭的女人。” 卫瑜然穿衣服的动作有点艰难,闻言顿了顿,“大哥你以前没有别的女人吗?” 周枭言简意赅:“没有。” 卫瑜然轻轻噢了一声,拨开他的手,站起来,走下踏步,系上襦裙和绦带,确保没有什么不妥之后,头也不回往外走,打开门,又返身合起来,快步往竹轩居走去。 周枭一直盯着她背影,直到她离开,胸口莫名涌出来一股不舒服的滋味。 他总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很快,李勇传来报信,说黄阳那几个余孽都抓到了,周枭这才收起神色,穿上衣服赶去审讯房。 胡天看到人高马大的周枭精神奕奕,不禁好奇昨晚爷是怎么熬过去还能这么气血充盈。 “爷,你昨晚扛过去了?” 周枭冷冷睨他一眼,“少废话。” 胡天摸摸鼻子,不敢多问。 李勇过来:“爷,等会要怎么审讯柳白薇?黄阳真的会为了柳白薇供出魏人是谁?” 胡天脑子简单:“我觉得肯定会,毕竟那是他的女人,黄阳连自己的女人都见死不救,他配当男人么?” 周枭接过属下泡好的特制盐水鞭条,“黄阳这人心狠手辣,女人不一定是他的软肋。” 加上生性多疑,这种人最爱的是自己。 胡天想得头都痛了:“那要怎么办?” 这不行那不行,还以为抓到柳白薇就能逼迫黄阳供出那个魏人是谁了。 李勇示意他少说两句,“爷肯定有办法。”要不然也不会在意外发现柳白薇可能和黄阳有关之后,连续好几天去青楼,还差点赔了身子。 啪—— 周枭凌空挥了一鞭,一袭黑衣径直往里走,胡天和李勇神色凝重一左一右跟在身后。 到了尽头的刑房,黄阳四肢被锁在墙前,守着刑房的兵给他们打开牢门。 “去把柳白薇抓过来。”周枭侧目吩咐。 “是。” 李勇当即将另一个刑房里关押的柳白薇提到黄阳面前,周枭观察黄阳的表情,“这个女人是红春楼的花魁,叫柳白薇,不知黄教主认识不认识?” 黄阳垂着头,一头脏乱的头发披落两鬓,听到柳白薇三个字,原本浑浊阴沉的眼动了动,没有出声,只是蔑视着周枭。 胡天瞧见他这个眼神,火气上来,上去就是往他肚子猛揍几拳。 一下接一下,拳拳到肉,黄阳整个身体痉挛起来,面容扭曲,唇角干涸得裂开,又沁出了血。 柳白薇担忧的神色显露,又顾忌着什么,迅速收敛起来。 周枭不动声色将她细微的表情收入眼底,淡淡一笑,有了软肋,那就可以破局了。 “胡天让开!” 周枭眼神一冷,返身朝黄阳用力劈过去一鞭,一阵尖锐的咆哮声脱口而出,黄阳手臂震得发颤,不仅骨折,甚至鞭子凌空收回去时,上面的倒刺硬生生刮过皮肉,血肉溅起,空中飘着腥臭的肉沫。 黄阳的手臂露出白森森的骨头。 这一幕,李勇和胡天都懵了,而柳白薇更是目眦欲裂呐喊:“不要——” 周枭活动强壮的肩头,当听不到似的,“我倒想看看黄教主的脖子是不是也像嘴这么硬。” 这话一出,柳白薇彻底慌了,他要把黄阳的脖子也抽得见白骨?! “我招!我全都招,求求别再伤害他!”柳白薇浑身发抖,痛哭流涕,根本不敢想象居然有人能想出这么歹毒的刑罚,比活阎王还要可怕百倍! 周枭这才停下来,将鞭子扔向胡天,“喊军医过来治疗。” 李勇这才明白过来周枭这一招声东击西的高妙之处,明面上都以为柳白薇是黄阳的软肋,折磨柳白薇,黄阳就会招供,但实际上,折磨黄阳才是柳白薇的软肋。 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爷笃定柳白薇一定知道一些东西?万一柳白薇什么都不知道呢?- 两人把柳白薇带到另一间刑房。 柳白薇缓过神来,知道黄阳正在被救治,也知道自己中了招,饱含恨意瞪着眼前的周枭,“你别落在我手里,我柳白薇绝不会放过你!” 李勇猛地朝她举起剑鞘,示意她口气放尊敬点。 柳白薇这才收敛恨意,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却是左思右想都想不明白她到底哪里露出破绽了。 “你怎么知道我和黄阳有关系?” “与黄阳交易硫磺的人是谁?”周枭不和她费口舌,获取关键信息才是重中之重。 柳白薇暗恼,这个周枭总是不落入圈套,面对他的问题,犹豫起来。 周枭眯眸,不轻不重开口:“看来柳小姐也没那么爱黄阳,李勇,去卸黄阳一条胳膊,炖成肉汤给这位柳小姐喝。” 柳白薇双眸猛然睁大,汗毛倒立,胸口剧烈起伏,“你简直不是人!” 周枭兀地一笑,“一条胳膊而已,我以为柳小姐见过大风大浪。” 黄阳害死的人命何止一条胳膊。 眼见李勇就要过去卸他一条胳膊,柳白薇脸色一白,脱口而出:“是梁丘!” 李勇听到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迫切追问:“黄阳两百万贯钱从哪里来?” 他现在还没查出那两百多万贯钱是怎么悄无声息到了黄阳的口袋里。 柳白薇:“我不知道这些钱从哪里来,只知道这些钱运到溧兰山时是由一队人护送。” 李勇:“是什么人?” 柳白薇:“我不知道。” 李勇眼见线索要断在这里,他急得拔出刀威胁:“不如实招来是吧?今晚就把黄阳大卸八块给全寨的兄弟们喝肉汤!以祭我们那几个兄弟在天之魂!” 胡天帮腔,大喝一声:“给你留两颗眼珠子纪念你的情夫!” “我真不知道!”柳白薇脸色惨白看着面前这三人,一个个跟活阎罗一样,她无法想象黄阳被这些人煮了还留有两颗眼珠子。 “……我只知道来送钱的人身上别着一个银鱼袋。” 除此之外,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柳白薇再次被关进牢房里,议事堂里,一帮人神色凝重。 “爷,银鱼袋是四品以下的官阶佩戴的东西,而定北转运使……”恰好是五品,也是佩戴银鱼袋。 怎会如此凑巧,定北转运使前段时间刚花了三百万贯钱买一颗北珠。 参谋的面色也是不容乐观,提出他的猜测:“榷场场官那边查出兜售北珠的魏人叫佘佴咏德,是生活在魏国扈湖附近的族群,专门打捞湖里孕育北珠的蚌。” “佘佴咏德将北珠卖给定北转运使,获得的大量钱财到了黄阳手里,而黄阳拿着这笔钱与魏人梁丘买卖硫磺。” “佘佴咏德、定北转运使和黄阳三人到底什么关系?” “难道黄阳搭上的不只一个魏人?” “不无可能。” 在大家纷纷陷入沉思时,周枭蓦然出声:“还得继续查,梁丘和佘佴咏德是否有关联也得查。”- 周枭从议事堂出来,想到自己身上可能沾上了黄阳的血迹,先行回房换了一套新衣服,才前往竹轩居。 想到卫娘昨晚的主动,周枭心情不错,到了竹轩居,看到卫瑜然屈膝坐在地板上,就着一张矮桌看账本。 周枭大步走过去,叫退了丫鬟,许是卫瑜然看得太认真,一时没察觉身后坐了个人,直到后背贴上来,手上的书边缘多了另一只手,与她同看一本书时,她吓了一跳,回过头看到周枭就坐在自己身后。 衬得她过分娇小。 卫瑜然拧眉,当即站了起来,走到一旁,与他保持距离,“大哥,你在做什么?” “陪你一起看账本。”周枭抿唇,他就是突然想靠近她,看看她在做什么,和她一起看账本是兴致到了心血来潮。 卫瑜然颇为无言,她快被他吓出胆子来,咬唇迟疑了下:“大哥,我们还是保持一些距离吧。” 早上明明药效退了,还要被他索取一次,已经很过分了。 “为什么?”周枭环视四周,“旁边又无她人,为何要保持距离?” 他周枭和自己的女人恩爱一下有什么不对? “你是大哥,我是弟媳,还是得顾忌一下。”卫瑜然提醒他他们得恢复先前的关系了。 只是周枭没听出来,以为她在介怀身份的问题,确实,名不正言不顺,她有所顾忌也是对的。 “你需服丧三年才能再嫁,难不成这三年我都不能碰你了么?” 闻言,卫瑜然错愕,“大哥……你是不是会错卫娘的意思了?” 周枭定定看着她,“卫娘什么意思?” “意思是,还请大哥别把昨晚的事当真。”卫瑜然略微错过他的视线,“卫娘心里头只有夫君一人。” 第37章 第 37 章 避子药 周枭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 卫瑜然觉察到他怒意,心里有些怵,微微攥紧了帕子, 没敢看他。 “你再说一次?” “请大哥不要把昨晚的事当真。” 周枭脸色陡然阴霾,站起, 大步朝她走去, 看着眼前明明头一晚还与自己身心交融的女人此刻心硬如磐石, 说那些恩爱不是真的。 他总算记起昨晚她来时说的第一句话, 她说可以用手帮他。 他早该知道这个女人一开始就奔着可怜自己的初衷过来。是他看到这个女人的身子, 一下子昏了头。 胸口仿佛被针刺了一下, 周枭将人逼到角落,“你昨晚只不过是可怜我?” 卫瑜然抿了抿唇:“我以为大哥清楚。”她只是来帮他。 “我不清楚!”周枭情绪死死压着, “你把身子都给了我, 难道不是——” 他把“喜欢我”那几个字硬生生逼回去,咬牙切齿换成:“难道不是想当我周枭的女人?” “大哥……”卫瑜然怔然抬眸, 视线触及他眼里的狠戾与失望, 没来由地觉得有些亏欠他,目光缓落到他胸膛上,还是坚持说:“……卫娘从来没有这种想法。” 她从一开始就仅是想帮他度过这次难关,不忍心看他硬生生承受痛苦, 忍受煎熬。 然而这话一落, 她感觉到周枭怒意明显更甚,腰间一紧, 后背撞上了墙, 颈窝埋进来周枭的头,他用力啃咬,手也不安分。 卫瑜然挣扎着, 不让他摸,可偏偏干不过他,他手臂结实得跟铁一样,轻而易举就摸上了她的后腰,一路往下,大手掌心紧紧箍贴在屁/股蛋上。 她被点燃怒火,下巴又被迫搭在他肩头上,动弹不得,又气又恼,“早上被你索取一次还不够吗!” 这话一出,男人所有的动作停了下来。 “大哥你一定要这么贪心吗。” “卫瑜然。”周枭难以置信放开她,绷着铁青脸色,“你什么意思?” “贪心?” 他没想到有一天这个词会出现在他身上,他和自己的女人做叫贪心? 早上她就不乐意和他做了么?是他周枭强迫了? 卫瑜然毫不怯场与他直视,用无声来表达她的态度。 女人的杏眸漂亮又摄人心魂,然而此刻情绪浓烈,无言胜有言,犹如利剑直击人心,周枭从她眼里读出了她的意思,早上的恩爱她本不愿意。 那算什么?在她眼里相当于大哥强/暴了弟媳? 她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竹轩居里,两人面对面无声对峙,最后还是周枭败下阵来,满腔怒意离开。 卫瑜然站在原地许久,缓了缓才坐回到矮桌前,重新翻开账本,想着等过两天他冷静下来就好了。 不过……卫瑜然神色黯然摸了摸肚子,昨晚那么久加上早上这次,她怕不小心怀上。 丈夫刚去世几个月,若是在这个时候传出怀孕的消息,她怕是被千夫所指。 这个担忧深深扎根在脑海里,卫瑜然算不下去账,想去军医那开点药回来吃,又怕被营寨里的人知道,思来想去,决定出去买- 观察使田镇府邸。 丫鬟刚温好了酒,端上来,兔肉拨霞供正煨着火炭,田镇看着周枭这一次喝的酒比上一次还要多,陷入了疑惑。 难道上一次的办法没有奏效? “周大哥,你这是?” “她可怜我,让我不要贪心。” 周枭说出来都觉得可笑,手中的酒杯被捏碎,田镇才知他这次不仅陷进去,还受了不小的挫。 喊来两个丫鬟打扫地上的碎片,以及处理周枭被瓷片划伤的手。 田镇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好友怒容难解,他沉思,提了个建议:“周大哥,你何必为一个女人伤心到这个地步?以我拙见,必要时不妨用强的,女人嘛,有时候喜欢强硬的手段。” “更何况她如今只能仰仗你,她出了你周府的门,根本无路可走。” 古槐树映入廊下台阶,屋内温着热酒,周枭靠着凭几,消沉看着远处山色,一杯热酒下肚,暖得通身舒畅。 但他的心依旧是冷的,那一番话刺得他千疮百孔。 明明互相深触过对方,做过那种事,到头来竟然成了大哥侵/犯弟媳。 田镇瞧着他低沉不快的脸色,倒上一碗温好的酒,“周大哥,大丈夫能屈能伸啊。”- 遥州集市上,一辆马车停在药馆前,卫瑜然支走绿樱,自己则是亲自进了药馆。 绿樱在一家买卖蜜饯的铺子买蜜饯果子,买完还得去另一家铺子买糖霜饼,刚从蜜饯铺子出来,迎面撞上从观察使府邸出来的周枭,连忙躬身作揖。 路边停着一辆低调马车,但前面壮硕矫健的两匹踏雪乌骓一看便知道是当家的。 周枭喝了不少酒,从里面出来,叫退了田镇的管家,让他不用再送,上马车前看到她在这里,目光顿了顿。 意味着那个女人也在附近,本想走,心里头却又无端掀起了一股疑窦,“二少奶奶呢?” 绿樱赶忙回答:“二少奶奶在前面的药馆。” “她去药馆做什么?” 绿樱迟疑了一下,想着二少奶奶确实没有另外吩咐她隐瞒这次行程,便道:“奴婢不知,二少奶奶让奴婢过来买蜜饯和糖霜饼。” 周枭示意她可以走了,上了马车,侍卫车夫在前头平稳驾着马,车厢内,周枭闭目养神,却始终想到那女人去药馆一事。 营寨里有军医,有什么病痛不能让军医医治?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忽略,周枭命侍卫转去前面的药馆。 不一会儿,两辆马车停在药馆前,一辆是精致典雅的马车,另一辆便是宽敞宏阔的踏雪乌骓马车。 周枭掀开车幔下来,瞥到旁边眼熟的马车,抿唇往药馆走去。 此时,卫瑜然正从药师手中接过避子汤的药材。 药师语重心长说:“此类药物不可多吃,容易伤了根本,若是以后想怀孕都不能,小娘子,你还是好好考虑吧。” “我晓得,多谢告知。”卫瑜然从荷包里掏出钱,付过去,转身欲走。 不料,一转身便看到周枭站在她面前,面容前所未有的阴沉。 “大哥……”卫瑜然心脏猛然提了起来,下意识将药材往身后藏。 周枭望了一眼她身后的药师,顾忌有外人在,隐忍着怒火,“跟我回去。” 卫瑜然看到他难看的面色,知道这人又要生气了,现在不过是因为在外面,家丑不可外扬,暴风雨前的平静,但无论如何,这药她肯定得吃的。 她跟着他出去,她走得慢些,想办法怎么应对过去,然而到了门口,周枭已经上了他马车,卫瑜然打算回到自己马车内,把其中一包药藏起来。 剩下的她回去当他的面丢掉,这样应当能糊弄过去。 只是刚藏起来一包,侍卫就过来她马车前,说:“二少奶奶,爷让你拿着药过去乘坐他的马车。” 卫瑜然一顿,手中的动作越发迅速,快速绑好剩下的药包,“这不好吧……” “二少奶奶,你还是别让小的难做,爷说若你不肯,他亲自过来请你过去。” 卫瑜然知道躲不过去,只好拎起药包,掀开车幔,从里面出来,吩咐车夫等会把绿樱接回去,这才转身上了周枭的马车。 掀开厚实挡风的车幔前,卫瑜然还是犹豫了会,不知道他等会要发多大的火。 咬牙弯腰进去,车厢内宽敞,铺着一层柔软的狐裘毯子,周枭身着圆领袍,披着云白青枝纹雁翎氅衣,这时马车毫无预兆启动,卫瑜然一时不察,径直朝冷着脸的男人扑过去。 身躯摔进结实的怀里,药包掉落,一瞬间的功夫,便被人揪起手腕,被迫和周枭面对面。 “是什么药?” 卫瑜然听着他质问的口吻,一边挣扎着要从他怀里退出去,一边企图糊弄过去:“只是一些普通的祛寒药,最近睡得不好。” 她情真意切看着他,只是面对周枭仿若洞察一切的黑眸时,她莫名没有底气,尽量柔声劝说:“大哥,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卫娘,你竟敢在这种事上骗我。”周枭怒火中夹杂自嘲,真当他没听到药师说的话。 被当面戳穿,卫瑜然神色慌乱,连挣扎幅度都心虚地小了,“我……” “说,到底什么药!” 卫瑜然被他当着面吼,怔住了片刻,目光扫过男人因怒意而变得冷锐的面容,心里划过说不清道不明的窒闷,但很快这份窒闷被她压下去,他还在问,兴许仍不知到底是什么药,她抱着侥幸再赌一次。 “就是……普通的祛寒药。” “祛寒和怀孕有关?”直到现在,周枭仍然对她抱着一丝期望,“不肯说实话?别逼我让药师亲口说一遍。” 卫瑜然哑然失声,自知瞒不下去,“是……避子药。” 这三个字从她嘴里平静说出,周枭才知道这女人还可以说出比恩爱是假的话更伤他。 “你有这么讨厌我?” 讨厌到翻云覆雨过后第二天就去抓这种药吃?甚至早上才刚做过。 “不是讨厌,是卫娘不能怀。” “有什么不能怀?”周枭痛到嗓音沙哑,“你生了我就养,我周枭十个八个都养得起!” 他冷沉着张脸把人搂到怀里,紧紧箍着,卫娘瑰姿艳逸的娇容就在他面前。 卫瑜然挣扎不开,被迫贴着他那硬邦邦的胸膛,“大哥……你別劝说了,这药卫娘是一定要喝的。” 躲在他麾下生孩子,跟金屋藏娇有何区别?她可是周贯聿的妻子,是周府的二少奶奶啊。 这么多双眼盯着她,这么多张嘴等着用唾沫淹死她。 她必须得严防死守,不能被他三言两语破了这个口子。 “大哥,你放开我。”卫瑜然没去看他脸色,不用说也知道自己驳了他的面子,还会有好脸色看么。 马车驶出了集市,喧闹声远去。 卫瑜然一个天旋地转,竟被人压至身下,她躺在柔软的狐裘毯子上,双膝挣扎不得。 裙裾被撩起,周枭抵在外面,卫瑜然脸色一白。 “你敢喝一口试试?!” 周枭彻底暴怒,双目猩红,下颌绷紧,“你没听药师说喝了你以后再也不能怀孕?!” 跟千夫所指,娘亲抬不起头比起来,这算什么? 他居然用这种手段威胁自己,卫瑜然态度也强硬,倔强恼视他:“不能怀便不能怀,有什么可稀罕的——” 话音刚落,卫瑜然倒吸一口凉气,他竟然真的进来了,还是在马车这种地方,有多少人从旁经过,又会被多少人听到,紧接着倍感羞愤,委屈之意从眼尾倾泻而出。 周枭看到她洇红湿意的眼尾,当看不到,把心一横,“你敢喝一口,我们就做一次,直到怀上为止!” 卫瑜然失言,努力推开他,腕上宽袖垂落,露出一截白玉手臂,推不开,她恼火地改为捶,狠狠捶他胸膛。 “你滚开!” 可得到的是更凶狠的冲击,卫瑜然眼泪溢出来,转恼怒为哀怒,“我真后悔,后悔帮你。” “周枭,你就是只披着人皮的狼!人面兽心!” 周枭听着她的怒骂,但在怒骂面前,比不上那句“后悔帮你”,已经不是否认,而是后悔,后悔昨晚与他身心交融。 胸口被她捶,若是放在平时,完全没有半点痛意,然而现在她捶一下,心脏就仿佛被她重击一次。 比任何武功、任何利器都要厉害,尖锐得仿佛能刺穿。 他停了下来,神色阴霾握住她细白的手腕,“我不是。” 许是酒劲暂时褪去了,他这才看清楚自己做了什么,周枭沉默片刻,既然做了,那他也不会无耻地否认。 那些都是他的真心话。 周枭没有退出去,只是冷漠看着眼前的卫瑜然,“我周枭不是人面兽心的狼。” 卫瑜然凝泪看着他,嘴上否认着人面兽心,但实际上,他此刻放在她身体里的又是什么!? 她气笑了,桃腮上尽是泪水,柔弱面容带着尖锐的倔强。 “你要在这里把我上了吗?”卫瑜然顶着一双通红的眼恨恨盯着他,“你有本事就上啊,这么欺负你亲弟弟的女人,周枭你还是不是人?!” 车幔外的侍卫听到这句话,神色一变,没想到将军对二少奶奶……剩下的他不敢多想,也不敢胡乱猜测,勤勤恳恳驾着马车。 “我是不是人,你不是最清楚?”周枭又被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怒气又再一次在胸腔中肆虐,沉腰怼到深处。 直到看到面前的娇容深深闭上眼,脸色苍白,颤颤巍巍,鹅颈绷紧,锁骨随着呼吸屏住,感受到她的吸纳和收缩,他才放缓。 “周枭……”卫瑜然将他虬绕青筋的粗脖都挠花,梨花带雨啜泣控诉,喉咙一度哽噎:“你就是个贪心的白眼狼。” “随你怎么骂。” 他也不想和她吵得急头白脸,但这次确实无法忍耐。大丈夫能屈能伸,周枭将卫瑜然双手置于头顶,“反正从此以后,你就是我周枭的女人。” 第38章 第 38 章 卫娘你先松开 马车驶出城门, 进入林荫小道。 掉落在一旁的药包不知何时滚了过来,卫瑜然瞥到,伸手抓过来, 恼火地朝身上的男人狠狠扔过去。 药包砸到周枭刚毅下颌,又掉下来, 卫瑜然还想继续砸他, 周枭先一步夺走, 冷冷看了一眼手中的药包, 一想到里面是什么药, 周枭脸色就难看一分。 冷着脸当她的面扔出窗牖。 药包从马车上掉落下来, 滚落进枯叶堆里。 “卫娘不是说祛寒么?” 周枭俯下身来,吻了吻她额头, 卫瑜然的额头和鬓角特别好看, 鬓角像是女娲亲手捏出来似的,走向典雅贵气, 与光洁白皙的额头形成一股浑然天成的气质。 卫瑜然红着眼瞪他。 周枭想到她之前躲过自己的亲吻, 眼神一暗,这次亲上她嘴角,哑着嗓音说:“让大哥给你祛祛寒。” 就不用再吃什么“祛寒药”了。 闻言,卫瑜然快气炸, 又羞又恼, 她只听出来这话语里的讽意几乎快溢出来了,这男人嘲笑她在他面前谎称是祛寒药, 而如今被他用这种方式祛寒。 “周枭你不要脸!”她感受到他新一轮的进攻, 足尖都在发颤。 周枭沉着眸子看她,看她在自己面前娇艳明媚,双瞳楚楚动人, 哪怕是在骂自己 ,但他能感受到她的温热,是他这辈子没体验过的感受。 “我周枭确实不要脸。” 他以前从未想过要夺走弟弟的女人,那是仁义道德所不允许,若是爸妈在世,定会骂他对亲兄弟不仁不义。但她确实太美了,性格又好,温柔体贴,单单是站在那便宛若嫦娥宫下凡的仙女。 他甚至想过为什么留在家里念书的人不是他,而是弟弟。 周枭想到一些事,眼眸一黯,俯下身来,让她两只手能探到自己后背,发泄般挠花他的背。 他并不在意这些小伤。 “卫娘,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周枭的。”- 过了会,卫瑜然眼眶红红,眼泪流干,一只大手将她搂了起来,她坐在周枭腿/上,看着他给自己笨拙地穿上衣服。 显然他没有做过给女人穿衣服这种事。 系上肚/兜时,他还得双手绕到腰后盲系。 卫瑜然对他的恨意没有消解,只是累了倦了,以至于眼里的恨意像被一层水雾蒙住,毫无杀伤力。 她下巴被迫靠在他肩头,男人粗脖上的红刮痕就近在眼前,卫瑜然怔怔看了会,忽然张口狠狠/咬/上,以泄这一路上被他欺负的愤怒。 周枭给她系腰上带子的动作明显一顿,但也没有把她推开,而是垂眸任由她咬。 卫瑜然咬了好一会,没见他喊疼,松了嘴,只看到颈窝处留下了红红的牙印,跟铜墙铁壁似的,她根本咬不动。 她恨自己没有两颗尖牙,不然这男人就得鲜血横流。 周枭当没发生似的,继续给她穿衣服,穿到一半,卫瑜然面色忽然绯红,不敢置信抬眸望向周枭的侧脸。 “你……”他怎么敢这样对她! 周枭用了她的帕子给她擦拭,擦着擦着,他忽然感觉到手腕有一丝湿润。黑湛湛的鹰眼波澜不惊看向怀里的女人。 “你……” 周枭喉咙发出的单音节,随着喉结滚动而低沉,卫瑜然觉得这辈子的尊严都要没了,气得颤栗,“你快拿走。” 谁要他擦了! “那卫娘……”周枭晓得她羞恼之处,沉声道:“你先松开。” 他整个手腕被她夹住了,如何拿出来。 卫瑜然不太相信他,但钳住男人的手也不是个办法,她只能忍着耻辱松开。 手腕得到活动自由,周枭瞥了眼自己筋骨分明的手腕,以及上面的湿润,莫名想到昨晚,覆盖了淡淡一层水一样的薄膜。 周枭握拢掌心,继续给她擦拭,擦完又继续给她穿衣服。 卫瑜然一双水眸恨不得剜死他- 没多久,马车停在营寨里,侍卫车夫率先跳下来,喊道:“将军,到了。” 不一会儿,车幔掀开,出来的是周枭,身披一件云白青枝纹雁翎氅衣,即使有围领围着,仍能若隐若现看得出脖子上一道道被指甲划过的红痕,以及那一个牙印。 他没有放下车幔,而是一直举起,回头望向车内的人。 这女人身上的衣服他都已经给她穿好,没有什么不体面的。 只是衣服的主人有些恼恨他而已,眼眶红红的,像只小兔子坐在坐榻上不肯出来。 “想我抱你?”周枭说着,就要进去。 卫瑜然被他厚颜无耻气得无话可说,只能自己起来,径自从他面前走出去。 周枭比她先一步跳下来,朝她伸出手,这一幕和当初榷场她从马背上下来那一幕何其相似。 卫瑜然瞧了瞧他宽大的手,有些粗粝,但并不妨碍指骨分明,连着的手腕都透着一股握刀习武才有的力量。 她余光望了望周围的侍卫,都没有看过来,但她仍不想把手搭到这男人的掌心里,这像什么话。 正欲扶住他手腕,借力下马车,没想到刚要搭上时,忽然的,那只手主动反握,将她五指全都收拢到掌心,掌心的温热紧紧包裹着她。 卫瑜然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出手,只是周枭不让她抽出,反而将她扯了下来,卫瑜然身体不稳,被迫从车辕上掉落,周枭稳稳接住她腰肢,将人搂到地上。 “小心点。”周枭的嗓音从头上传来,稳重中透着磁性。 “……”卫瑜然不想理会他,怕被别人看到,快快将人推开,与他保持距离,迈着小步自个往前走。 周枭瞧着她这份疏离的劲儿,哑然失笑,随后跟在她身后。 没多久,周枭要去忙军中要务,忙得不可开交,卫瑜然回到竹轩居,正在平复心情。 在马车上被他这样那样,这人简直厚颜无耻,令人发指。 那几包药都被他路上扔掉了。 不过幸好,她还留了一招,等绿樱回来就让她把那包药悄悄带回来。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绿樱回来了,她看到卫瑜然好一阵担心:“二少奶奶!奴婢还以为你要抛下奴婢!” 她买完糖霜饼和蜜饯果子时,回到药馆,只剩下马车和车夫在那,还以为二少奶奶出事了。 直到车夫同她说二少奶奶跟将军先回去了,她才放下心。 卫瑜然让她将买好的蜜饯果子和糖霜饼放到桌上,“先不用管这些,绿樱,你先替我去一趟马车那。” 绿樱疑惑:“为什么?二少奶奶有什么吩咐吗?” 卫瑜然神情自若吩咐:“马车的坐榻下有一包药,我忘了取回来,你现在去一趟。” 绿樱没有怀疑其他,以为是二少奶奶买完药回来,落下了,“二少奶奶你放心,奴婢这就去。” “快去快回。”卫瑜然双手交于身前,拢了拢袖子,在等待的过程中难免有些忐忑担忧。 怕绿樱这事没处理好,又怕周枭发现。 不过一想到周枭已经去处理军中要务,她这边悄然熬一碗药喝,应当不会被人发现。 营寨里主人家的马车一般都有专门管理的地方,绿樱找到她家二少奶奶常乘坐的那辆马车,上去之后,打开坐榻,果真发现里面有一包药包。 看来这就是二少奶奶今天出门买的药。 也不知买的什么药,咦,这药包有点少,怎么只有一包?通常不应当是三四包么?得连吃好几天才行。 绿樱想不明白,翻了翻坐榻之下其他的角落,确定就只有一包药包后,拿着下去。 路上遇到站岗的侍卫,绿樱匆匆赶回去。 没想到在一个路口,迎面撞上刚从操练场出来的周枭,她赶紧作了作揖。 周枭在看到绿樱手上提着的药包,神色骤然沉下去,“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绿樱低头看了看,“奴婢也不清楚,这是二少奶奶让奴婢取的。” 周枭一听到这话,原本还算愉悦的心情此刻尽毁,“在哪取?” 绿樱察觉将军语气严肃冷厉,心里抖了抖,老实说了出来:“是……二少奶奶马车上。” “只有一包?”周枭稍一思索便明白过来,那女人竟然跟他玩心眼,偷偷藏了一包。 定是她过来之前塞了一包到马车里。 绿樱:“只有一包。” 周枭阴沉地磨了磨腮帮子,这女人心思还挺活泛,这一次要是阻止了,她必定之后也会想尽办法喝到。 眼神示意绿樱将药包给他,绿樱有些迟疑,“爷,您这是?” 周枭:“这药受潮了,你去军医那让他抓一包祛寒的药。” 绿樱不明所以,将军怎么会知道这是包祛寒的药? “记住,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周枭眼神一冷,“否则你仔细你的脑袋。” 绿樱心里一揪,哆嗦地把药包递过去,“是……” 绿樱只能去军医那开一包祛寒药,只是拎着回去的时候,不禁揣测将军这一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要不要告诉二少奶奶? 万一二少奶奶知道后和将军对峙起来,那岂不是就暴露是她泄密了? 将军怕是真的会砍了她的脑袋吧。 绿樱心事重重拎着药包回到竹轩居,“二少奶奶,你让奴婢取的药包拿回来了。” 卫瑜然浑然不察,原本憋了一口气这总算是松了,接下来便是考虑到要如何熬煮,厨房那人多眼杂,煮起来一股药味,伙夫肯定晓得,届时通报给周枭,岂不是功亏一篑? 经过深思熟虑,卫瑜然决定在竹轩居偷偷熬煮,让绿樱去厨房取熬药的药罐和火炭,在竹轩居外面的花园上架起一个架子,底下放置炭盆。 看到药罐慢慢煨火煮起来,卫瑜然闻着空气中飘着的药香味,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绿樱取来一个碗,看着二少奶奶坐石凳上看着,欲言又止,“二少奶奶,奴婢能不能问你一件事?” 卫瑜然有些讶异:“怎么了?” 绿樱斟酌了片刻:“您今天去抓了药是为什么啊?身体不舒服吗?” 卫瑜然顿了顿,没打算将这件事告诉她,她和大哥有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本就不光彩的事情。 “是一些祛寒的药。” “祛寒啊……”绿樱呢喃,有些恍惚,这不是和将军说的是一样的意思么,难道那包药真的受潮了? 看来将军用心良苦,对二少奶奶这么好。 如此一想,绿樱便没了那点愧疚,认认真真帮她扇火,不一会儿,药汤熬出来了,她端到石桌上。 “二少奶奶,你小心烫。” 卫瑜然碰了碰碗边,确实有些烫,她垂眸吹一吹,碗面飘起来氤氲的热气,这一碗药看起来苦得很。 喝之前,卫瑜然想到那名药师说的,多喝了会导致不孕,她伸手摸了摸肚子,她还没怀过孩子呢。 可她夫君都去世了,若是这时候怀了大哥的孩子,她不敢想象未来的路有多难走。将未来寄托在男人嘴里的“你生下来我就养”,是很傻的。 她娘亲从小就教导她不能相信男人的花言巧语和虚伪承诺,因为钱和权在哪,爱就在哪。 当初周贯聿娶她时,也是许诺的正妻之位和管理内宅的权力,她才肯点头,愿意嫁给他。 可是……卫瑜然想到这段时间周枭也给了自己管理内宅的权力,月钱甚至有七两。看着是不错,但是无媒苟且才是让她最担心的。 她真不该为了报答他,而选择那种方式 。 卫瑜然深深后悔,平白招惹来了一头狼,要她给他生孩子。想到在马车上发生的一幕,卫瑜然暗气,毫不犹豫喝下这碗汤药。 至于孩子,有的是他未来的娇妻美妾给他生。 何必来糟蹋她的人生,给她本就艰难的未来添多一份危险。 一碗温热汤药下肚,卫瑜然睫羽颤了颤,随后面无表情搁下碗,让绿樱端下去,顺便处理这些炭火和药渣。 殊不知,主仆两人在花园里一举一动,毫无遗漏落在周枭眼里。 从绿樱悄悄搬来厨房的药罐过来时,他就在暗处观察,闻到空气中的药味时,他仍是对她抱着一丝希望。 希望她能念及那可能是他周枭的孩子,第一个孩子,而打消喝下这种药的念头。 然而,直到喝下,周枭看着她不带一丝犹豫喝光,哪怕可能会影响自己身体,哪怕以后再也不能怀孕,她还是毫无犹豫喝下了。 掌心收拢,周枭压下那股窒闷,沉默望向别处,卫娘那纤长鹅颈吞下药汤的一幕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与其说卫娘不愿怀他的孩子,不如说这举动背后代表的意思,意味着她果真对自己没有一丝感情。 周枭神色黯淡离去。 而花园里的卫瑜然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朝着竹轩居廊下尽头望去,怔怔看了会。 绿樱顺着她目光望过去,“二少奶奶,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卫瑜然轻轻摇了摇头,只是她总感觉方才好像有人站在那- 暮色降临,书房里点起了灯。 亲兵家仆给周枭端来饭菜,看到书桌前的将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敢乱说话,只唤了声“爷,该吃饭了”,放下饭菜就离开了。 周枭放下兵书,望向窗台下圆桌上的饭菜,氤氲着热气,菜香味很浓。 以前他大多数是和兄弟们一起吃饭喝酒,要么就是自己一个人在书房吃饭。偶尔会在好友家里吃一份拨霞供。 只有在官场上的来往宴席,譬如官家举办的寿宴,他才吃多一些,品尝到一些罕见的宫中佳肴,因为和那些聊政事、聊女人,时不时借物喻人,含枪夹棒一腔官话内涵政敌的文官聊不来,可不就只能喝酒吃菜了么。 口腹之欲对他这种粗人来说,其实是一个低级的欲望。 但不知何时,他吃的饭菜渐渐精致了不少。好像是从卫娘答应帮他管理内宅事务时,她就对自己的饮食做了调整。 周枭还记得昨天她端过来的一碗茶汤,上面铺着一层茶沫,而茶沫上又画着一只鹰,那双手实在太巧了,这么精妙的点茶她竟然都会。 她走后,实在忍得难受,就把她端来的茶汤喝个精光。 周枭动身走向圆桌,看着这一桌飘着饭香的饭菜,喊来亲兵家仆,“你去把卫娘喊过来,再添一副碗筷。” 他想和她吃顿饭。 再怎么说,她也是自己的女人,如田镇所说,她如今只能仰仗自己,离开周府离开他的营寨,她无路可走。 她就算真的喝了避子汤,她这个人,整个人也还是自己的- 竹轩居,绿樱刚回来收拾好那些东西,“二少奶奶,奴婢已经弄好了。” 卫瑜然方才就叮嘱她处理掉药渣,这会点上檀香熏香,要不了多久那股药味就彻底消散。 这时,亲兵家仆过来,“二少奶奶,将军请你过去一起吃个饭。” 卫瑜然诧异:“吃饭?” 这人想做什么?难道他发现自己喝了避子汤?要跟她算账? 卫瑜然想到今天在马车里周枭的威胁,说她若是敢喝一口,他们就做一次,他该不会真的发现了吧? 那她过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卫瑜然思索片刻,打算借口抱恙不去。 “你让大哥自己吃吧,我这边已经吃过了,身体不是很舒服,先歇下了。” 亲兵家仆原话一字不漏汇报给周枭听。 过了很久,亲兵家仆发现面前的将军抿着薄唇,负着手站在饭菜前,高大魁梧的身躯笼罩着难以言说的失落。 “把这些饭菜都撤了吧。” 亲兵家仆:“爷,您这是?” “没胃口。” 亲兵家仆更诧异了,他跟将军那么多年,早些年再糙的粗粮也没见将军嫌弃过,更别说没胃口,而如今面对这一桌飘香四溢的佳肴,第一次听他说没胃口。 第39章 第 39 章 腹上也有 枯枝凝霜, 寒风凛冽,绿樱给汤婆子注入刚烧开的水,套进一个布袋里, 置于被窝。 不一会儿,被窝就烘热起来。 折腾了一天, 卫瑜然身心疲惫, 掀开被子睡下。绿樱走到一旁, 用灯盖盖灭油灯。 随着夜色朦胧, 卫瑜然入睡后做了个梦, 梦到她怀了个孩子, 不是夫君的,是大哥周枭的。 梦里的她十分茫然, 既害怕, 又倍感担忧,除此之外, 她竟还有一丝出于母性的期待, 只是这一份怪异的情绪交织了太多东西,她踩不到实地上。 跌跌撞撞跑出竹轩居,本能地去寻求依赖,可是偏偏周枭不在, 她找遍了整个营寨, 一个人都没有。 李勇、胡天、潘旗通通都不见了,他的兵和部将也不在了。 整个营寨就像是一座空城, 只有她在里面。 卫瑜然颤得发抖, 浑身发冷,她在这偌大的北方沦落到孤苦无依的境地。 没多久,营寨门口涌进来许多人, 她认得那是什么人,都是她曾在锦州看到过的普通老百姓,街头巷尾嚼舌根的人,他们涌进来骂她□□贱蹄,不知羞耻,给娘家给周家丢人,竟还敢生下孽种…… 卫瑜然脸色惨白看着这些越走越近的人,恍惚中还看到郝才捷和林大人也在其中,不怀好意看着她,跟着那帮人口诛笔伐自己。 “不要……我不是……不要过来。” 卫瑜然踉踉跄跄退回去,端起那碗避子汤,连喝带灌吞下去,吞下去之后,这些人这些声音骤降,总算消失。 她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一只手手里还握着碗,一只手还搭在矮桌上,惊魂不定。 而就在这时,周枭回来了,他带着兵骑着马回来,脸上有几分狼狈,她不知道他去哪了,为什么这么迟才回来…… 卫瑜然看到他那一瞬,眼眶红得泣血,眼泪不停地流。 周枭走到她面前,问她孩子去哪了。卫瑜然心里一窒,眼泪再一次滑过脸颊。 她巍巍颤颤站起来,满腔委屈带着怨怒朝他冲过去,痛哭流涕一边打他一边控诉: “你为什么那么迟才回来?!” 周枭把她搂住,任由她捶,却让卫瑜然情绪更激烈,“你为什么说话不算话?!为什么——” 嗓音哭得哽噎又愤恨:“说好的保护为什么你不在?你这个骗子!呜呜呜——” “周枭,你根本给不了我想要的……”视线愈发模糊。 “我凭什么……要给你生孩子?” 哭到最后,泣不成声,深深的不安和无力贯穿她整个瘦弱无助的身躯。 “你和郝才捷、林大人有什么区别……呜呜呜。” “卫娘……” 卫瑜然泣不成声被周枭紧紧搂到怀里,微微俯下身迁就她,声音沙哑得厉害,“是我的错,我没做好应尽的责任,卫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卫瑜然哀从中来,“我为什么会相信你这种人呜呜呜……” “卫娘……”周枭的声音这才显露出虚弱,但还是尽力把她娇小的身躯搂紧,“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我给你报仇……” 卫瑜然抽泣,缓了很久才咽下那份委屈,却又屡屡涌上心尖,一度说不出话来,泪水横流,就在她打算说出那些人的名字时,她的双手却在这时摸到周枭后背粘/稠的液/体…… 她失神抬起手看——竟是满手的血。 紧接着周围环境幻变,变成了周枭在两国交战中腹背受敌,身中数刀,硬撑着一口气撑到最后,顶着伤痕累累的躯体回来看她—— 卫瑜然被这个梦吓醒,醒来后坐在卧榻上久久回不过神来,心悸得厉害,犹如被人掐住了喉咙。 绿樱察觉到她的状况,过来问道:“二少奶奶,您做噩梦了吗?” 因为没有点灯,房间里仍旧有些昏暗,只有窗牖隐隐透进来熹微晨光。 卫瑜然被她这一声吓了一跳,缓过来后才轻轻嗯了一声,她做了一个离奇的怪梦。 定是昨天那包药的问题,才让她做这种怪诞的梦。 “什么时辰了?” 绿樱上前给她整理被褥,又摸了摸汤婆子,一晚上下来没了温度,“才卯时,二少奶奶可以多睡一会,奴婢再去给您换个新的汤婆子。” 卫瑜然让她去了,再次躺下来,枕着枕头,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脸颊上有泪痕-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光大亮,营寨里传来兵的呐喊声,一阵接一阵,洪亮浑厚。 卫瑜然搂着被褥,想到昨天这个时辰还睡在大哥的书房里,和他做那种事。 深深叹了口气,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都挥去,卫瑜然掀开被褥,下床榻洗漱。 这个天一天比一天冷,火炭消耗比在锦州时多得多,好在周枭每月有薪炭津贴,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卫瑜然命人又买一些回来备着,以备不时之需。 到了午时,周枭的亲兵家仆又再一次过来,问她要不要过去和周枭吃个饭。 卫瑜然本想拒绝,这时家仆说:“昨晚二少奶奶你不来,将军说没胃口,让小的撤走了。”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卫瑜然又咽回去。 家仆双手拘谨地交于身前,微微弯着身躯,“小的跟在将军身边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碰见将军说没胃口。” 卫瑜然欲言又止,昨晚做的梦一闪而过,她不知该为他负了自己而警醒,还是该为他在战场上腹背受敌最后撑着一口气回来而心疼。 周枭就如这个梦一样,给她一股十分割裂的矛盾感,他声称要自己做他女人,却从未考虑她的处境,还不让她避孕,可他又能在关键时刻救出自己,譬如黄阳匪寇那次逃亡。 思绪有些混乱,卫瑜然看到亲兵家仆在等自己的回复,心里叹息,“我过去吧。” 卫瑜然前往书房,进去之后,透过屏风看到圆桌上的佳肴。 入了冬,膳堂那边倒是不常去了,平时也就早中晚三顿饭才在那儿吃,那么大的膳堂冻得人冷颤颤,若是提前燃炭火供暖,又格外浪费。 “卫娘,坐。”周枭放下书,邀请她上座。 卫瑜然瞧了瞧他的脸色,因着在屋里有炭火和地龙,他只穿了件藏蓝圆领袍,腰间系着一革带,手腕束着护腕,整个人看起来玉质金相,朗目疏眉间霸气威严。 莫名想到那个梦,大哥这样的将军若是上了战场,是不是也是九死一生? 卫瑜然从他面前经过,款款落座,桌上摆了两副碗筷,有蒸鱼、四鲜羹、红白熬肉、东坡豆腐、入炉羊肉、笋鲊等。 还有温好的酒。 她端起碗筷,还未夹菜,碗里便被人夹了一块鱼肉 卫瑜然顿了顿,昨天在马车上对自己做了那么多恶劣的事,如今与他同坐一桌吃饭,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吃点鱼肉。” 卫瑜然心里一番挣扎,罢了,她如今也离不开他的庇护,更何况她已经偷偷喝下药,他们之间那份暧昧不清的关系可以到此结束,大哥和弟媳的身份需得拨乱回正。 “谢谢大哥。”她扮演好弟媳的身份,权当他在照顾弟媳。 卫瑜然夹起他的鱼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夸道:“味道很鲜灵,遥州不是下雪冻住河面了吗,怎么还会有鱼?” 周枭见她愿意和自己聊天,不再是昨天那愤恨的口吻,仿佛昨天的事从未发生过,稍一思索便知道前因后果,无非是觉得自己暗地里喝下了那碗汤,觉得无所谓。 看来她也挺能屈能伸的。 周枭薄唇为不可察勾起,“虽说冰河冻住了,但渔户可以凿冰打捞,若是有训养鱼鹰,还能帮忙捕鱼。” “鱼鹰是什么?”卫瑜然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不免好奇起来。 “鱼鹰是一种鸟禽,喉咙很长,喉咙里有一个巨大的喉囊,捕鱼时鱼鹰将鱼吃进嘴里,再飞回来时,渔户就从鱼鹰喉囊里掏出鱼。” 卫瑜然看着他一本正经为自己讲解,一时失了神。 “改日有机会带你去看看,先吃饭吧。”周枭又给她夹了一个菜,卫瑜然不得不把注意力拉回来。 “好。” 两人静静吃着饭。 “多吃点,你太瘦了。” “……大哥也吃吧。” 饭毕,让人撤走了残羹冷炙,卫瑜然也想离开了,然而在她刚要走时,周枭说:“你帮我上个药吧。” 卫瑜然回头看,柳眉拧起,不解,“什么药?” 他先前不是让军医看了么。 “手。”周枭朝她抬起自己的手,掌心手背各有不同程度的受伤,“不小心伤到的。” 掌心的伤是昨天捏碎了酒杯被划破的,手背的伤是中性/药后拳击柱子造成的。 卫瑜然犹豫:“卫娘帮大哥去喊军医过来吧。” “军医估计在吃饭,别去打扰人家了。” 卫瑜然对上周枭黑湛湛的眼眸,撇去那份犹豫,前去将他的药箱端过来,放到圆桌上。 “大哥你把手伸出来。” 卫瑜然细看才发现这些伤口泛着一层白,若是在寒冷冬日里冻上一会,就会皲裂得更大裂缝。 “你今早去操练场训练了么?” “嗯。”周枭明知道她说的是人人皆知的废话,但还是耐心回她,目光时不时落到卫瑜然身上。 卫瑜然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叮嘱:“以后要保护一下,别冻坏了伤口。” “好,听卫娘的。” “……” 卫瑜然不想理他,艰难给他掌心上的细小伤口上药,又翻到手背处,给手背也上一次,好不容易上完,正准备收拾离开。 “大哥,弟媳先走一步。” “腹上也有。” “……”卫瑜然狠狠一滞,双目盯着他,一双美眸满是怀疑。 周枭神色自若背对她脱了上半身,仿佛用行动告诉她,这一刻他们只是互相敬重的大哥和弟媳。 卫瑜然正要松口气,没想到下一瞬,一个结实梆硬却被刮花的背映入眼帘,一瞬间的功夫,她脑海里闪过马车上让她气咻恼火的记忆。 她又不得不怀疑起这个男人的目的。 他请自己过来吃饭是不是抱着不单纯的目的? 周枭定定站在原地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腹部,这是早上操练新兵时不小心受的伤。 他转过身来,与卫瑜然面对面,成功看到面色绯红起来的脸蛋。 她很快就撇过脸,柳眉间蕴着轻微恼意。 “我是真的受伤了。”周枭走过去,“今早操练,兔崽子没学会把控力度,切磋时把我给伤了。” 卫瑜然扭回头,半信半疑,“那你为什么不去军医处理,非要拖到现在?” 周枭沉声道来:“这种事偶然一次,又不是什么大伤。” 闻言,卫瑜然明白他说的,将兵切磋应当是常有的事,受伤也是家常便饭,毕竟周枭忠武将军地位摆在那,小题大做不是应有的风范。 目光扫过他肌肉分界明显的腰腹,上面确实有一道红痕,没出血,但是看着红得滴血。 她从医药箱里掏出军医特制的跌打药,正要动手去擦,忽然想起,这个位置他自己不就能解决了么?喊她做什么? 卫瑜然义正言辞拒绝:“大哥,你还是自己来吧。” 第40章 第 40 章 大哥不只想当你大哥,更…… 明窗净几, 轩窗微敞,书房点着一个古铜香炉,香炉里静静燃着熏香。 卫瑜然见他不接过, 便将瓷瓶放到桌上,转身欲离去, 只是转身之际, 柔荑被一只宽手抓住。 “卫娘, 你真的不能帮帮我?” 卫瑜然赶紧把手抽出来, 抬眸颇为无言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个位置, 你自个儿便可以做到,何必让我来。” 周枭用一副认真的眼神望她, 将她整个娇小柔婉的身躯纳入眼底, “但我只想卫娘帮我。” 她是他的女人,帮忙搽个药有什么不对? 卫瑜然正要拒绝, 周枭这时说:“卫娘若是帮我, 我许诺卫娘一个愿望。” 卫瑜然到嘴边的拒绝硬是咽回去了,她确实有所求,只是以她如今的情况还做不到,瞄了瞄周枭, 见他不似作假诓她。 “当真?” 周枭看到她神态细腻, 度量这桩买卖是否合理时,清眸婉转流盼, 认真思忖之后忍不住动心询问。 “当真。”周枭弯腰拉上她的手, 轻轻捏了捏,柔若无骨,眼神一暗, 神色泰然将瓷瓶塞到她柔软掌心上,“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卫瑜然被他捏了手,有些不自然,他这根本不是以大哥自持,而是以周枭本人。 奈何他给的诱惑太大,她很难不心动。 卫瑜然咬了咬唇,垂眸握住瓷瓶,将塞子拔掉,往掌心倒了点药酒。 周枭站在她面前,光着膀子,等待她的上药。 卫瑜然瞄了眼他结实紧致的腰腹,裤头上的裤带就系在红痕的下方,不足一寸的距离,卫瑜然摒弃所有的杂念,认真给他上药,三根手指沾上药酒,指腹贴上去,轻轻按一按。 “卫娘,你有没有也曾给周贯聿这般搽过药?” 周枭比她高,加上她需弯腰才能上药,他就只能看得到她秀挺的鼻梁和鸦羽般的睫羽投下一片阴影,以及沉默抿紧的朱唇。 她显然是听进了自己的话,却迟迟不答,周枭紧了紧下颌,“那便是有了?” 卫瑜然给他上完药,手沾上了药酒,她只能举在身前,神色复杂看着他,“大哥,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不能问么?”周枭眸光沉沉落下来,卫瑜然竟从他眸里看出了一丝酸意。 “卫娘和夫君的事,我想大哥应当不想知道。” 果不其然,周枭无话可说,没再问下去了,脸色有些难看,转头看向别处,卫瑜然忽然有些想笑,抬手掩唇,不料,掌心中尾指与环指虚握的塞子掉落。 她伸手去接,只是动作有些许慢滞,塞子掉落到地上,她手还在半空,另一只手背托着手腕,没成想碰到了周枭的裤头,微翘的尾指刮过男人结实的腰腹,勾进裤头里。 她受到惊吓缩回手,不知道她力气何时那么大,竟然把周枭这人勾得往前走一步。 力气自然是不可能突然变大的,更何况还是尾指,哪能将这么大一个人勾动,正因为如此,卫瑜然不可思议抬眸,冷不丁撞上周枭晦暗的眼神。 周枭从她尾指不小心刮过腹部时,就有了知觉,他往下瞥向她指若削葱的尾指,正贴着他的腹部,这细小的指骨凸起…… “卫娘,你……” 卫瑜然听到他低沉的嗓音,脸色顷刻间红起来,慌张收回手,“我、我不是故意的……” “你故意的,也没事。” 卫瑜然连耳朵都红起来,慌忙转身对着圆桌,拿起瓷瓶佯装要装好,却偏偏忘了没有塞子,瓶口敞开着。 她怔然回神,塞子刚刚掉了,转身欲捡,不料迎面撞上周枭硬邦邦的胸膛,鼻尖碰到,疼得她轻吸了一口气,往后一退。 就在这时,一只手搂住她腰,藕色裙裾在空中晃了晃。 “再退就撞上桌了。” 卫瑜然不习惯与他距离太近,举起芊芊素手抵到他腰腹,微恼将人推开。周枭也不勉强她,在她伸手过来时,他就松了手,同时朝她摊开掌心。 “塞子在这。” 卫瑜然心情还未平复,看到他手里的塞子,眼神复杂看着,最后还是伸手取了过来。 “刚刚是不是撞疼你了?” 卫瑜然知道他说鼻子的事,但她怎么能承认,难道光天化日之下让大哥帮她看么,这成何体统。 “没有。”秀口刚开,周枭的手便到了她粉颊上,指骨分明的手指并拢贴着她面颊,拇指指腹轻按压在她鼻尖侧面。 轻微的触碰带着些许粗粝的触感,有几分笨拙,卫瑜然一怔,她从未被人这么亲昵碰过鼻尖,一时忘了反应。 “这样可否好点?”周枭不知道怎么替她揉,又怕揉痛了她,揉了一会便收回手,负在身后。 卫瑜然怔忪回神,奇异的激流传遍全身,仿佛方才的触碰是幻觉,垂下眼眸,拿着塞子转身安到瓷瓶上,放置于医药箱中。 她的神识已经有些混乱,“大哥,卫娘先回去。” 卫瑜然匆匆离去,周枭站在原地看她骨肉匀停的背影,伸到半空的手慢慢收回来,手腕扭转,目光扫过拇指指腹,仿佛那份细腻的触感还残留在上面。 那是卫娘鼻尖上的雪肤。 周枭难得笑起来- 卫瑜然回到竹轩居,碰上小桃花,小桃花看到她感到纳闷,“二少奶奶,您怎么了,面色怎么这般红?” “许是方才被香炉熏着了。”卫瑜然不自然解释着,却用手背抚了抚面颊,发现果真有些烫之后,懊恼半晌,回屋里去了。 绿樱这时过来,只瞧到卫瑜然离去的背影,问小桃花:“二少奶奶怎么了?” 小桃花摇头:“二少奶奶方才从将军那吃完饭回来,说是被香炉熏着了,面色有些红。” 绿樱若有所思,端着昨日买的蜜饯水果过去,进了寝室,绿樱看到二少奶奶正在看账本,便把蜜饯水果放到桌上。 “二少奶奶,观察使夫人想邀请你到府上聚一聚。” 卫瑜然停下来,“观察使夫人?” 绿樱将请柬递给她,“这是奴婢方才从潘主簿那拿到的。” 主簿潘旗除了收发文书、接收政令、整理档案卷宗之外,也会一同管理送到营寨的大小请柬,经请示过周枭后,才转至绿樱手里。 卫瑜然只晓得观察使田镇是周枭的好友,而他的夫人俞琬莠却半点不了解。 “大哥他知道吗?” “爷知道的,才让潘主簿带话给奴婢。” 各府家眷聚会向来属于内宅事务,卫瑜然只当他需要内宅妇人走动以维护这些关系。 两日后,卫瑜然带着绿樱和小桃花出门,前往观察使府上。 一番客气寒暄后,卫瑜然见到了这位观察使夫人,比她稍大两岁,已经是家中主母的地位,其他两名小妾对她恭恭敬敬。 俞琬莠看到卫瑜然,也不禁被她这副山茶朝露般的容颜惊艳到,面似桃花含露,体如白雪团成,目有星辉似林中灵鹿,仪容俨雅,简直如画中仙。 令人惋惜的是,她的夫君几个月前才刚去世。 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前路怕是命运多舛。 俞琬莠想到周府人丁稀薄,剩下周将军这唯一男丁,周府之所以人丁稀少,只因周长史一生只娶了长史夫人,而长史夫人只诞下两名男丁,再无妾室增添人丁,因而才会在小儿子因病长逝之后,显得周府愈发凋零。 她有些唏嘘,不过,也正是因为人少,才凸显周将军内宅之位有多香饽饽,上不用给公公婆婆端茶倒水早晚请安,下不用与妯娌朝夕相处。 若是当了主母,除了周将军之外,最大的便是她了。 更何况,周将军近来还升了官,官阶比田镇还高,若不是需守孝一年,遥州的媒婆怕是要把营寨大门踏破。 也因为需守孝一年,这些人都按着没动,不敢上门怕冲撞了周将军,可若要抢得先机,俞琬莠觉得还得是要先下手。 俞琬莠微笑着邀请卫瑜然上座,她想为自己的表妹谋一份好姻缘。 而身为二少夫人的卫瑜然便是突破之处。既为弟媳,那都不肖说自然是有管教周家男人的权力。至于有多大,她得细细打探琢磨一二。 观察使府邸一庭园里,摆有一矮桌,席地而坐,精致点心与名茶置于桌面,撑开的长窗可看见院中景色。 卫瑜然双手端起俞夫人沏好的茶,细细闻了闻茶香,是好茶。 “前段时间周将军晋迁之喜,本来应当上门恭贺,奈何将军的营寨有些不便,咱们田府只能送些贺喜之礼聊表心意,没能与二少夫人说上话,实在是遗憾。” 俞琬莠娓娓道来这趟请她过来聚一聚的目的,是为了弥补遗憾,认识与了解。 “二少夫人是第一次来北方吧。” “嗯,来这边有些时日了。” “不知二少夫人可还习惯咱们遥州的饮食?” “挺好,有些挺合我胃口。” 俞琬莠若有所思,笑着邀请她品尝一道糕点,“这是遥州鼎鼎有名的梅花香饼,不知二少夫人尝过没有?”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俞夫人又如此盛情难却,卫瑜然自然不会不给面子,便取了一块梅花香饼,轻口咬下。 俞夫人同她聊了许多,又旁敲侧击问她来北方的缘由,卫瑜然人情练达也不算少,这三言两语的聊天,她还看不出来俞夫人想从她这知道什么,不过交好的心思她倒是清楚。 至少俞夫人是想和她交好,许是想增进两家的情谊。 时辰不算早了,临走前,俞夫人又送了她一些礼物。 卫瑜然领着绿樱和小桃花从田观察府邸出来,不料正遇到周枭的马车,庄严宽敞,两匹踏雪马骓在府前格外显眼。 看到这辆马车,卫瑜然就想到上一次在里面发生的事。 “二少奶奶,将军怎么也过来了?” “会不会是碰巧?” 卫瑜然扫了一眼她们,示意少说点话,绿樱和小桃花纷纷闭嘴。 侍卫车夫走到她面前,抱着剑鞘握拳,“二少奶奶,爷请您上去。” 卫瑜然思索这人到底想做什么,碍于这么多人在这,她不好驳了他的面,“绿樱,小桃花,你们先回去,大哥找我应当是有事要与我商量。” 绿樱和小桃花没多想,拎着俞夫人给的礼物转身上了另一架马车。 卫瑜然这才登上周枭的马车,侍卫帮她掀开车嫚,卫瑜然弓腰进去时便看到了侧躺在矮桌前的男人,靠着一凭几,桌上摆着酒。 卫瑜然走过去,坐在矮桌旁,没一会马车便动了起来。 “大哥找卫娘有何事?” “来接你回去。”周枭瞧见她手放在桌上,“有两日不见你,甚是想念。” 这两日国外使节来朝觐见,官家大摆朝贺宴,周枭受邀也去参加了。今日正好结束,想起卫瑜然今日要来田观察这里聚会,于是顺路过来。 卫瑜然瞥他一眼,不想理他说这些情话,“大哥还是别说这种话了,凭白惹人非议。” 周枭笑笑,当她在外面害羞,“卫娘的愿望是什么?上次你帮我上药,这两人去上朝耽误了,是时候给你兑现了。” 话落,卫瑜然也想起了前几日他许下的承诺,她确实是有一事想求他,那便是貂皮大氅,她时至今日还未攒够买一件貂皮大氅的钱。 一件好的貂皮大氅可要百两银子,她即便月钱有七两,也得攒一年多。 她都不知道之后的日子里还待不待在北方。 “卫娘?”周枭见她面有犹豫之色,以为难以启齿,便说:“尽管问,我周枭能做到的必定给你做好。” 有了他这一句保证,卫瑜然原本还犹豫的心彻底不犹豫了,咬唇道来:“卫娘想要貂皮大氅。” “就这个?”周枭挑眉,想到上次她出事,貌似正是因为去了一家瑞裘坊,看上了一张貂皮。 卫瑜然满怀期望点头。 周枭爽朗一笑:“我还以为是要摘天上月。” 卫瑜然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暗恼:“它可要百两银子。” “千两银子也不在话下。”周枭拉过她的手,放在掌心亲昵揉捏,“卫娘你管着钱库,难道就不会支取么。” “那是大哥的,又不是卫娘的。”卫瑜然想抽回手,没能成功。 “你是我女人,我的便是你的。”周枭轻笑,“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女人。” “大哥……”卫瑜然怔怔看着自己的手被他盘玩,指腹摩挲她的手背。 她的愿望看起来像是只需要百两银子便可,可又不止要百两银子。 果不其然,周枭便说起:“卫娘,其实私底下可以喊我周郎。” 这话一出,卫瑜然心头一惊,失神了很久,趁他不备把手抽出来,当即站起就要走出去,然而周枭将她拽了回来。 她毫无防备跌进他怀里。 周枭不靠凭几了,坐在狐裘毯子上,搂着面带绯红的卫瑜然,“卫娘,我以为经过上次一事,你已经清楚大哥的心意。” 卫瑜然努力撑开他结实胸膛,又气又恼,前几日不吃饭怕不是装可怜给她看,“卫娘不清楚,大哥你不能这样。” “那我便再说一次。”周枭已经有些不悦,这女人就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只想当他弟媳,“大哥不只想当你大哥,更想当你男人。” “大哥!”卫瑜然听到他露/骨表白,陡然拔高音量,“卫娘也说过,并不想当大哥你的女人,还希望大哥尊重一下卫娘的意愿。” “意愿?”周枭脸色阴沉难看,“卫娘怕不是忘了,当初是谁脱/光衣服爬上我周枭的床。” 那个荒唐的下午,是她卫瑜然主动求又欠。 到头来,竟成了他强迫,当初若不是她的那番举动,他会越界觊觎亲弟弟的媳妇? 既然错误已经发生,而他又对她有意,她反倒百般不乐意。这到底算什么事? 周枭第一次觉得女人的心思如此难猜。 卫瑜然听他再一次提起那个错误的结合,脸色霎时间惨白如纸,秀口张了张,几番欲解释,但看到周枭如此难看的面色,所有解释的欲/望在这一刻忽然消失殆尽。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而她竟对这个男人有过不止一次的期望和神往,可到头来也不过是想要她的身子。 车里变得安静,周枭看到她沉默地一声不吭,垂下的眼眸似有泪珠凝聚。 “卫娘……”刚喊一声,眼前的女人便掀起眼睫,豆大的泪珠滚落,眼尾洇红,周枭见状,呼吸一窒,哑口无言。 卫瑜然坐于他怀里,最能直观感受到他的反应,胸中悲恸,这份难受被她压下去,柔婉收起脸色,盈盈细手伸向他的革带,指尖勾住,扯开。 周枭抿唇,不知她想做什么,又为何态度突然变了。 卫瑜然撑着他胸膛,微微屈膝站起,随后当着他的面慢慢坐下。 娇躯在周枭宽大魁梧的身材衬托下,显得格外纤瘦。 “大哥不是想要卫娘么……”卫瑜然触碰全部时,挽在周枭肩膀上的手都在颤抖,指尖泛白,最后一点视线彻底模糊,秀口微张,深深咽了口气。 “卫娘可以当大哥的女人,但是……” “貂皮大氅,卫娘要的是两件。” 一件给她,一件给她夫君。 周枭抿紧薄唇,被她主动的举动惊到,随着坐下去,原本阴沉的脸色慢慢转变,心神犹如被一把镰刀勾住,无法思考,他察觉不了里面的蹊跷,眼里只有这个女人。 “……好。”周枭嗓音沙哑扶住她腰。 卫瑜然弯腰匍匐在他胸膛上,玉臂因为承受不了幅度而交织在他胸膛上,她把脸埋在双臂里,为自己竟然走到这一步而凝泪抽泣。 无论是在周府,还是在寨里,她和这个男人都唱不了大哥和弟媳恭敬和睦的戏码,哪怕她兢兢业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周枭也不愿。 她早该知道的,平日里沉溺于这个男人给予的恩惠和呵护,以为自己当着弟媳才有的福利,一直不愿面对那些暧昧的迹象。 也不至于现在才一棒头给她打醒。 有些事不是她忘了,别人也能忘掉,娘亲那一招变成了她这个人在周枭眼里的底色,永远洗不干净。 周枭第一次尝试这种高位,怕她跌落便将她抱紧,听到她哭声,两条壮实胳膊箍得更紧,揉了揉她后脑勺,嗓音喑哑,“卫娘别哭了,我周枭会对你好的,别说两件,十件我都买给你。”- 不知过了多久,周枭停了下来,卫瑜然不知他要做什么,掀起眼帘静静看他,只觉得自己这一刻和当初那日一样很低贱。 仰人鼻息就是会有这种下场,夫君死去那刻她就已经不是二少奶奶,也不知是什么给了她错觉,以为可以一直当个体体面面受人尊敬的二少奶奶。 周枭总算看出她的低落,沉声问:“你不高兴?弄疼你了?” 卫瑜然看了他一会,心有些累,已经懒得和他解释,拥进他脖子,顺着他给的答案回道:“……是有点疼。” 周枭毫无所察,心疼起来,大手抚上她纤薄后背,“下次,我会改进。” “嗯。”卫瑜然毫无波澜应声。 事后的周枭倒是尽责,他亲手给卫瑜然清理和擦拭,尽管两人衣服并不杂乱,大部分好好穿在身上。 周枭让侍卫去遥州最大的裘坊,卫瑜然眨了眨眼,晓得他在兑现承诺,端端正正坐在矮桌旁,端起一杯茶,敛眸喝了口。 “今天在俞夫人那玩得开心吗?” “尚可,俞夫人很健谈。” 周枭:“那便好,倘若觉得在营寨里闷,你可以多和这些夫人小姐走动,聊些女子之间的话,我一介粗人,可能照顾不到这方面。” 卫瑜然喝完茶,解了口渴之意,轻柔放下茶杯,撑起身来随后柔若无骨靠在他怀里,余光瞥到周枭宽大的手自然而然抚上她肩头,完全地把她当自己的女人。 “多谢大哥,卫娘闷了会自己找事情做。”她望着车嫚,柔声开口说。 “还叫大哥?” 卫瑜然眼眶莫名有些发热,“咱们名不正言不顺,传出风言风语对大哥名声不好。” “不是说了么,私底下可以不必喊我大哥。”周枭感受到她光洁的额头抵着自己喉咙,细腻的肌理如玉一样温润。 卫瑜然眼睫一颤,犹豫了很久,那两个字就像是对夫君的背叛一样,也像是她终于清醒后无能为力地屈服。 尽管做了许多心里准备,仍旧抵挡不住热泪夺眶而出,随着马车平稳碾过青砖石路面,滚落脸颊。 “……周郎。”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昏迷 街上不知何时飘落雪点儿, 落到刚从马车上下来的女人身上。 藕色白梅云锦比甲沾上了毛茸茸的雪点儿,仿佛深山野岭里盛开的风信子。 露出的面颊,薄粉敷面, 风髻雾鬓,只是眉间凝了一丝淡淡的忧愁。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上, 她昂头望了望这天, 鹅颈纤长, 姝色难掩。 冬日的雪天白茫茫一片, 看不到碧蓝穹顶。 “卫娘, 进去吧。” 周枭立于她身旁提醒她进去, 卫瑜然目光落到他高大身躯上,一时心头复杂万分。 进了裘坊, 做裘衣生意的葛掌柜一见到周枭, 愣了愣,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周将军居然来这种地方。当即顶着张笑脸上前招呼, 躬身掬手, “周将军稀客稀客,快快请进,喜平快去沏壶茶来招待。” 虽说平日里吃穿用度都有专人打理,用不着他烦扰, 但如今是陪着卫娘过来, 周枭回头望了眼卫娘,想到她方才在马车上的媚态, 嘴角噙起一抹笑意, 带她上二楼雅间。 两人落座,葛掌柜便带着喜平小厮上楼,喜平倒完茶便退下去了。 葛掌柜这才上前, 看向周枭身边的卫瑜然,好一个天姿国色的女子,暗暗赞叹。却又不禁怀疑起来,这样姿色的女子他怎么从未听说过? “周将军,这位是?” 周枭没有丝毫避忌:“卫娘,我弟媳。” 葛掌柜听到这个关系愣了一会儿,周将军的弟媳?随即他想到周将军的弟弟前几个月前刚去世,看向卫瑜然的眼神有些诧异,没成想守寡的弟媳居然来了遥州。 可是他从未听说过大哥会亲自带弟媳上街买衣裳,这两人的身份再怎么也不应当是周将军陪同出来,难不成是他多想了? “给她定做两身貂皮大氅,她喜欢。” “欸。”葛掌柜不敢胡乱揣测,伸手做了个请,“二少夫人这边请,需量一下尺寸。” 卫瑜然进了另一间房,葛掌柜安排了一绣娘过来,卫瑜然绕到屏风后脱掉繁复的外衫,任其量取。 绣娘临走前,她吩咐道:“另一件貂皮大氅你按我给的尺寸做。” 绣娘虽有些诧异,但很快就点头领会,认真记下这位夫人口述的尺寸。 定好了尺寸,便是挑选款式,卫瑜然从一众眼花缭乱的大氅款式中挑了两个不一样的,一个是瑞兽纹素软缎大氅,一个是海棠紫藤纹暗花大氅,却又异常相配。 这一番折腾下来,葛掌柜说只需两日便可做成,周枭豪迈给了钱,便带人离开。 侍卫车夫扬起马鞭挥向踏雪马骓,车毂滚动,渐渐消失在雪色当中,朝着城外营寨慢慢驶去。 周枭惬意躺在狐裘毯子上,头枕在卫瑜然微曲的双腿上,阖上眸闭目养神。 “卫娘,我先睡会。” 卫瑜然对他这种熟稔和亲昵感到不自在,但忍忍也就过去了,原本无所适从的双手也渐渐放下。 垂眸看向枕在她腿上的男人,疏眉朗目,鬓角凌厉,这是他和夫君那种温润如玉的公子不同之处。 不同的还有他们的处事方式,阿聿喜欢讲理,娓娓道来,从不与她争吵,而周枭…… 一介武夫,行事雷霆,做事果断,卫瑜然想到和他争执的几次,争吵不过就用武力压制自己,虽不至于疼痛,但羞辱却一点也不少。 如今还让她唤他周郎。 卫瑜然想到自己今天的破格之举,和定做的两身百两貂皮大氅,只要顺从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固有印象,她就能过得很好,她何必去费那心思挣扎,日日如履薄冰。 只是有些见不得光而已。 卫瑜然抬手搭在身后的坐榻上,脸枕到臂弯上,心里轻轻叹口气,阖上酸涩发胀的眼眸- 两日后,葛掌柜命人将那两件貂皮大氅送了过来。 在绿樱的帮忙下,卫瑜然穿上海棠紫藤纹暗花大氅,正正好是她想要的形制,纤细的身姿被罩在大氅下,隔绝了寒意,哪怕她走在雪地里也丝毫不觉寒冷。 绿樱感慨:“二少奶奶,这大氅可太适合您了,多衬呀。” 卫瑜然心花怒放,绿樱看到还有一件,提醒道:“二少奶奶,是不是还有一件?要不也试试?” “不。”卫瑜然嘴角的笑意没有放下来,行至桌前,将那件瑞兽纹素软缎大氅取出来,摸了摸上面的毛发,这貂皮格外顺滑,做工和配饰足以看出和小店的差距。 卫瑜然想到她屋里头有个比她还高的祥云衣架,正正好可以挂起来,也正好可以让她看清整体的形貌。 “绿樱,你把这件瑞兽纹素软缎大氅挂到我屋里头的祥云衣架上。” “诶,好。” 绿樱端下去,把这件瑞兽纹素软缎大氅挂上,挂上去之后,整件大氅的文雅泼墨气势便展现淋漓,卫瑜然仿佛看到了夫君穿上这件大氅的模样。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 昔日情谊一一浮现眼前,眼眶情不自禁发热,怕被绿樱看出,卫瑜然低头用手背擦了擦眼尾。 这时候小桃花匆匆跑过来,“二少奶奶,将军让你去一趟书房。” 卫瑜然胸中的思绪在听到这个消息时,被毁得一干二净,她回过头看着小桃花,做了好一会的心里准备才过去。 来到书房,没成想周枭一早就等着她。 她遥遥望着站在书房廊下的男人,他右手负在身后看着自己,深邃眼眸中总凝着一层威严,卫瑜然见过他在属下面前有多肃穆严苛,偶尔也会开怀大笑,与人同乐。 行至他面前,他们一个站在廊下,一个站在空地上,四目相望。 书房前雪每日都有人清除,露出地下青色的地砖。 “这件海棠紫藤纹暗花大氅很适合你。”周枭看到冬日里出现这么一抹惹眼颜色,眼前一亮,仿佛到了春日,吹过来的不是寒风,而是春意盎然的春风。 周枭走下台阶,来到她面前,牵上她的手,走入书房。 卫瑜然从未想过会有人那方面的欲/.望那么强,几乎天天都要来一次。 随着门一关,她的唇就被封住,令人窒息气息从各方面侵入,根本轮不到她拒绝。 没一会,衣服不知何时被人脱/了,感到凉意时她忽然惊醒。 迷茫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此刻她正被他抵在柱子上,手臂撑着周枭结实坚硬的胸膛,身躯魁梧骇人,双?腿?被他分开盘绕至腰间。 “卫娘……卫娘……” 几声粗声传来,卫瑜然余光瞥见那搭在椅子上的海棠紫藤纹暗花大氅,脑海浮现夫君给她写的信,他说今年冬天要带她来北方,要与她一起穿貂皮大氅…… 那一个个遒劲有力的字迹浮现眼前,随着被贯进,卫瑜然呼吸一窒,紧接着心脏沉闷地难受起来- 过了不知多久,卫瑜然再次醒来时是在周枭书房里的软榻上,身上盖着锦被。 被子里全都是周枭的气味,如黑夜里蛰伏的野岭气息,凌厉肃穆。 她望了眼窗牖透进来的天色,灰蒙蒙的,也不知是什么时辰了。 她过来多久了?这么久,绿樱和小桃花她们就算是用脚趾头也能猜到她在周枭这边做了什么吧。 有哪个弟媳会流连大哥的书房达几个时辰这么久? 卫瑜然一想到这些事就难受,更难受的是她想起来,身上的一些事后反应把她拉回到那些记忆里。 艰难系上绦带,卫瑜然从内室走出来,冷不丁看到坐在书桌前伏案办公的周枭。 穿上了整齐的衣冠,看起来像不苟言笑的沉稳将军,但谁能想到这个男人脱/了衣服又是另一张面孔。 卫瑜然感觉有些难受,当没看到他,从他桌边经过,想要快些回去。 周枭却听到了她脚步声,停下手中的毛笔,望过来,“醒了?” “嗯……卫娘先回去。” “卫娘……”周枭眸光不易觉察扫过她,“我想让你在我这边睡,与我同吃同住,你觉得如何?” 卫瑜然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身形晃了晃,“与你同吃同住?” “嗯。”周枭想过这个问题,“这里是我周枭的地盘,没有人敢说你一句不是。” 等守孝期一满,他便娶她。 “大哥……你别说笑了。”这比暖床丫鬟还不如。 卫瑜然艰难咽了下口水,“明面上,我还是你弟媳,是周府的二少奶奶,于礼不合。” 话落,书房里安安静静,卫瑜然看到周枭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她作揖打算离去。 谁知刚一转身,头晕眼花的知觉霎时间遍布全身,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卫娘!” 周枭神色慌张朝她走去,半蹲在她身前,将她纤弱的身躯扶起,随后探手到她额头,竟然滚烫至此。 不等他思索缘由,周枭身体已先行一步将人抱起,大步流星走向军医处。 “爷,怎么了?”亲兵家仆刚从厨房端来饭菜,还未走到书房,仅在路口就看到将军风急火燎抱着人出来。 李勇半路上看到这个阵仗,面色凝重,当即在前面带路,让人把军医喊来,救人要紧! 几个身高八尺的大男人一番手忙脚乱的折腾下,军医总算将烧给退了。 诊室卧榻上的卫瑜然仍旧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周枭大手贴上她额头,感受到没方才那么烫才放下心来。 这一幕,军医当看不见,将军的私事不是他们能随意揣测的,拎起医药箱,转身前看着周枭忧心的背影,到底还是开口叮嘱:“这段时间别让她这么劳累,她需要休息,情绪也需安稳下来。” 周枭看过去,目光沉沉,又看了看昏迷过去的卫娘,想到今日下午使劲折腾她,却独独忽略了她的感受。 “好。” 第42章 第 42 章 心脏紧缩 竹轩居内, 绿樱敲了敲小桃花的脑袋,让她少说两句。 “绿樱姐!”小桃花捂着脑袋哀嚎,她不就是说了一下将军手下的一名瓜蛋儿长得俊么。 绿樱对那个瓜蛋儿有点印象, 有时她和小桃花走在路上,迎面碰上对方时, 那小子害羞得直挠头, 傻不愣登。 “绿樱姐, 我们会回锦州吗?听说锦州是将军的祖籍。” 绿樱瞧了她一眼, 回想她和二少奶奶从锦州跑来遥州的原因, 是为了避开那些讨厌的苍蝇, 如若将军一直镇守在遥州城外,她也不知道二少奶奶未来的打算。 她愁绪叹了口气, 将军年纪也不小了, 等守孝期过了,应当也要娶妻纳妾了吧, 若是妯娌好相处, 二少奶奶也不会过得太艰难。 若是不好相处的,绿缨一想到那个情况,不免焦虑起来,将军娶了妻自然就成为了别人的丈夫, 掌心自然是向着自家妻子, 二少奶奶怕是在整个周府都难过了。 “看二少奶奶的意思,我们也决定不了。” 小桃花似懂非懂, 往外看天色, “这么晚了,二少奶奶怎么还没回来?” 这么一说,绿樱也颇觉奇怪, 按道理应当不会那么久,二少奶奶和将军在书房议事…… 绿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将军找二少奶奶去书房不是议论内宅管理事宜么,怎会待如此长久? 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过来,告知她二少奶奶晕倒了,让她过去照顾。 “二少奶奶怎么晕倒了?”小桃花担忧起来,看向绿樱,绿樱已经站起来正要跟着过去,小桃花忙不迭跟上。 绿樱和小桃花赶去军医处,掀开帘子进去,看到二少奶奶虚弱躺在床上,小桃花早已经扑过去忧心忡忡,而绿樱则是问了军医发生了什么,得知劳累伤神导致之后,她望了眼一旁的将军,走向卧榻。 床上的二少奶奶闭着眼眸,面庞苍白没有一丝血色,黛眉间始终凝着一丝化不开的忧愁。 夜暮已经降临,绿樱和小桃花将人照顾一遍后,便守在床前,打算等二少奶奶醒来。 两人守到了亥时初,小桃花昏昏欲睡趴在桌上,绿樱过去刚给掖一掖被子,卫瑜然就醒了过来。 “二少奶奶你终于醒了?”绿樱如释重负唤她。 卫瑜然仍然感觉身体不是很舒服,身体疲累,“我怎么了?怎么会在这里?” “二少奶奶你晕倒了,军医说你太过劳累伤神才致晕倒。” 这一说,卫瑜然就想起来了,她今日下午干了什么,那些露骨的画面一一闪过,满足周枭的各种需求,最后在听到他提出的同吃同住要求后,在荒唐的内心自嘲中当场晕倒。 心底无端冒起来一股怨,这人从头到尾拿她当泄/欲的工具,全然不顾她的感受和身体,还要同吃同住,半点不考虑她的名声。 他对自己有过敬重么? 绿樱:“二少奶奶,咱们回去吗?” 卫瑜然思绪收拢,“回吧。” 绿樱过去把小桃花喊醒,小桃花还有些迷糊,在听到绿樱说“咱们回去”后终于清醒了过来,乖乖搀扶着二少奶奶走出去。 主仆三人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从审讯房回来的周枭,身姿魁梧高大,挡住了旁边大半月色,罩下一层阴影。 “爷……”绿樱和小桃花纷纷恭敬喊了声。 周枭沉吟应了声,随后将目光落到仍旧虚弱的卫瑜然身上,触及卫娘面上的苍白,心下不免一阵心疼,正欲开口安慰,对方无波无澜挪开了视线。 见状,周枭欲言又止,自知对不住她,到嘴边哄人的话又需顾忌旁人,他顿了顿,叮嘱道:“你们两个今晚好好照顾二少奶奶。” “是。” 卫瑜然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带着两丫鬟直接离去。 留周枭一人在原地。 回到卧房后,绿樱扶着卫瑜然坐到床榻上,一边铺床褥,一边让人准备汤婆子。 “绿樱,你去帮我准备沐浴的热水。” 绿樱铺着铺着愣了一下,“可是你还生着病。” 卫瑜然脑海闪过她趴在周枭身上,白/液顺着腿/骨流下的画面,呼吸一窒,深深闭上眼。 犹能听到周枭沙哑的声腔在耳边调情,他说尤爱这种滴水状态下的自己。 每当这个时候,那个男人总会格外兴奋,但她很难理解,甚至有些抵触和厌恶那个状态,因为不仅会弄脏衣物,还会弄脏床褥。 夫君就曾说过她,说她哪哪都好,要是在那方面上保持洁净就好了。 “你快去准备吧。”卫瑜然坚持要沐浴更衣。 绿樱只好去厨房让人准备,扶着人过去沐房更衣。 然而卫瑜然却忘记了,身上残留了不少痕迹,绿樱一看到手一抖,“二少奶奶,你这是?” 卫瑜然坐在浴桶里,氤氲水汽升腾起,将她一张芙蓉脸掩在朦胧水汽里,她低眸看了看胸口以上的吻/痕,抬手捂了捂,身心疲累,“没什么。” 有的人像狼一样,哪哪都不放过,她没遇过这样的。 绿樱拿着浴巾迟迟未动手,心中的疑惑却越来越大,今天二少奶奶和将军共处一室达几个时辰,先前在外几次与将军共乘马车回来,种种迹象让她不得不往那个方向猜测。 “二少奶奶,你和将军是不是……” “我的事你敢乱说一句试试?”卫瑜然眸光扫过去,只是苍白的脸色让她比平时少了几分威严。 绿樱后退了一步跪下,恭敬又深感担忧,“奴婢不是乱说,奴婢是担心二少奶奶受了欺负……” “二少奶奶,咱们从锦州来到北方,本就是为了躲避郝才捷那等无耻之流,如果只是从一个狼窝跳到另一个狼窝,咱们这么一番折腾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一番话犹如有人在她疲累麻木的心湖丢进一颗石头,卫瑜然望向跪在地上的绿樱,“你起来吧。” 绿樱喜出望外:“谢二少奶奶。” “你说得对……”卫瑜然苦涩呢喃,“这跟从一个狼窝跳到另一个狼窝有什么区别。” 她本来是想寻求庇护,才来这破地方,借着夫君的关系躲在周枭的麾下生活,以为自己能有个沾亲带故的靠山,能让自己后半辈子过得好一些。 却偏偏低估了男人的野性。 绿樱闻言,心下震惊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应当是将军让二少奶奶当他姘头情人。 朱姨娘当初那件事真的把二少奶奶害得不轻。吃过腥的猫哪还能当回正人君子,分明就是想继续吃。 可怜二少奶奶还不能反抗,整个营寨都是他的地盘,别说反抗,连吱声都不敢。 “奴婢当初真不应该劝二少奶奶来找将军。”绿樱为自己当初单纯的想法感到后悔,以为做过一次那种事,将军就会念在二少奶奶至少和他同床共枕过而收留她们。 没想到,又是一个狼窝!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卫瑜然闭上眼。 绿樱:“难道将军对二少奶奶说了什么吗?” “他想我与他同吃同住。” 绿樱一听,顿时睁大眼,“将军竟然这么过分?大哥和弟媳同吃同住,这怎么、怎么——” 由于太过惊世骇俗,绿樱一时找不到言语形容。 “实在太乱来了!” 将军根本不考虑二少奶奶的死活! 卫瑜然自嘲苦笑,“他说这里是他的地盘,没有人敢说我的不是。” 绿樱急急道:“可也没有不通风的墙啊——” 若是传出去,二少奶奶声名狼藉,还要不要做人了?! “太荒唐了!”绿樱简直难以相信将军居然会提出这样离谱的要求。 相比于绿樱的愤慨和震惊,卫瑜然反倒没了脾气,气淤积在胸中,让她心神愈发疲累。 绿樱问:“那二少奶奶,咱们怎么办?” “先别管。”卫瑜然只想好好沐浴一番,洗去身上的味道,再回去好好睡一觉,“过来帮我。” 绿樱只好把一堆话都憋回去,上前给她搓洗。 好不容易洗完,主仆两人回到卧房,经过那张瑞兽纹素软缎大氅时,卫瑜然顿了顿,随后还是走向卧榻,枕着月色躺下来。 翌日。 卫瑜然在竹轩居里静养,绿樱给她捏捏肩,瞥到她又拿起账本看,提醒道:“二少奶奶,你还生着病呢,看什么账本。” 卫瑜然叹气,“可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事。” 经过昨晚的吐露,绿樱越发觉得二少奶奶可怜,还要帮人打理这些事,“这哪是分内事,是二少奶奶你好心帮忙罢了。” 若是在周府,那才是分内事,毕竟二少奶奶是周府唯一一位管内宅的女人,可这也不是周府,是将军的营寨,说白了是属于大哥的内宅事务。 “他给我涨了月钱,七两。” 绿樱听到这个份额,睁大双眼,“七两?!” 绿樱第一次听到这么高的月钱,根本不敢相信,那可是七两银子!就在她觉得将军人还不错的时候,突然想到二少奶奶付出了什么。 她又悻悻闭嘴,只能说:“这样看来将军在这方面对二少奶奶还不错。” “不过,二少奶奶,您可要警惕男人的糖衣炮弹,有时会迷惑人心。” 卫瑜然的手一顿,她好像就是被周枭的糖衣炮弹给裹挟了,先是给她钱和权,又是雨夜逃亡,她就是在这样的糖衣炮弹下一步步降低底线。 最后猛然发觉他实在越界太多,又无力反抗,才导致这样的境地。 绿樱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二少奶奶,我去给你熬药。” 绿樱走后,卫瑜然没多久便感觉到有些累了,趴在矮桌上眯一会。 而刚好从外面回来打算过来看看卫娘情况的周枭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脚步放轻,缓步走到她身后。 看了眼一旁的账本,眉头一拧,叹了口气,心疼起来,将身上的雁羽氅衣解下,轻手轻脚给她披上。 随后坐在她旁边,拿过账本,因着先前她做过汇报,他知晓她整理和算账惯用的方法,取来算盘,给她一笔一笔记下与核对这些账目。 卫瑜然听到耳边有书册翻阅的声响,还有算盘珠子拨动的动静,眉头拧紧,被吵醒了,缓慢睁开眼就看到周枭坐在她身边。 待她看清楚他在做什么时,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卫瑜然不可思议看着这个男人,欲言又止,但一想到他昨天做的事,她又不想对他和颜悦色。 周枭注意到她醒了过来,恰好也算好了剩下的账目,他搁好毛笔,转身望着面前的女人,“卫娘,今日身体如何?” 卫瑜然目光扫过他手里的账本,恹恹道:“不怎么样,劳烦大哥关心了。” 生疏喊回大哥,周枭就知道她有情绪,斟酌言辞:“昨日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折腾你,都怪我。” 卫瑜然一听到他提起昨天的事,难受又涌起来,这人定是过来道歉的,她得警惕他的糖衣炮弹。 想到这,卫瑜然扯掉他的氅衣,剜了他一眼,抚着额角撑起身子,“大哥你回去吧,卫娘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 许是长时间伏着矮桌,刚一站起来,她就感觉到一阵晕眩。 “卫娘……”周枭眼疾手快将她接住,卫瑜然跌倒在他怀里,闻到熟悉的气息,忽然心生抵触。 卫瑜然使劲推开他,愠怒道:“你走开。” 周枭看出她对昨天的房/事有后悸,拦腰将人抱起,走向卧房,“卫娘,我没想对你做什么,我只希望你好好休息,别太操劳,军医说你太疲累伤神。” 他瞥了眼底下的账本,“账本这些,日后再做也行,实在不行,那就让别人帮你来做,或者拿去让我帮你也行。” 卫瑜然挣扎的幅度这才小下来,让他抱着回房。 周枭踏进她的卧房,绕过屏风,挡去寒风,刚走两步就看到祥云衣架上架着的一件瑞兽纹素软缎大氅。 这明显是一件男人穿的大氅,周枭眼前一亮,想到她当初说要两件貂皮大氅,难不成其中一件是给他买的? “卫娘,这大氅好生威风,是买给我的?” 然而这话落下,房里安静得很,过了会儿才听到一句恹恹的“不是”。 “那是谁的?”周枭面色冷沉盯着那件瑞兽纹素软缎大氅,心底隐隐有一个猜测。 “给阿聿买的。” 这话一落,卫瑜然就感觉抱着自己身体的手不由自主收紧,她拧眉抬眸,而这时周枭往下瞥,静静看了她好一会。 他想起来当初卫娘第一天过来就给自己看过周贯聿写给她的信。周贯聿在信里就写到想与她同穿貂皮大氅在冬日里赏雪。 原来她那日想要貂皮大氅,为的是弟弟的遗愿,那日她主动勾下自己裤头趴在自己身上,心里想的却是别人。 周枭面色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说是铁青,眼眸变得阴沉,下颌紧了紧,但不管她心里想的是谁,她卫瑜然现在都是自己的女人,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弟弟死了已有数月,这也是事实。他未婚,她未改嫁,就算结合也算不上违背公序良俗,大哥照顾弟媳,也可以说是天赐良缘。 想清楚后,周枭这才迈步往床榻去,将人放下,给她盖上床褥,看着卫瑜然柔弱的面容,本想抬手碰一碰,刚抬起,想到什么,又放下了。 “好好休息,过两日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卫瑜然闭上眼眸,明显不想与他说话。 周枭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身离去,再次经过那件瑞兽纹素软缎大氅时,目光短暂停留了一瞬,余光瞥向这件大氅在屋内的位置,是卧房里一眼便能看到的方位。 换而言之,这个女人每天一睁眼便是思念亡夫。 周枭从没试过心脏缩紧的滋味,喉咙发紧,回头望向床上的人影,只能看到她秀挺的鼻梁和平稳的呼吸,一想到她每天想的不是自己,而是另有他人之后,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收紧。 缓了好一会才迈步走出去。 第43章 第 43 章 你不准再想他 绿樱端着熬好的药汤过来, 迎面遇见刚从卧房里出来的将军,她心头一惊,闪过许多猜测, 担忧二少奶奶是不是…… 将军冷着脸从面前经过时,她赶忙低头喊了声爷, 等到人走了后才匆匆赶往二少奶奶的卧房。 将药汤放到桌上, 快步走到床榻前, 看到卫瑜然安然无恙衣冠整齐休息, 又放下心来。 “二少奶奶, 药熬好了。” 卫瑜然揉了揉鬓角, 撑起身子接过绿樱端过来的一碗药汤。 “小心烫。” 绿樱端着一边看她喝,欲言又止:“二少奶奶, 刚刚奴婢看到将军从你房里出来……” 卫瑜然晓得她算是自己唯一可以信任的心腹, 以后迟早会在这方面需要她帮忙掩护,“大哥没对我做什么, 绿樱你不用担心我。” 绿樱松了口气:“二少奶奶, 你快喝吧。” “嗯。” 药汤进入喉咙,进入到肚子里,由内而外暖了起来,尽管有些苦, 但卫瑜然还能忍受。 喝完后, 她昏昏沉沉躺了下来,身心俱疲。 而另一边, 李勇等人因为一直没有查到新的线索而被周枭训得狗血淋头。 议事堂里, 众部将大气不敢喘一声。 还是参谋斗胆说:“会不会可能是柳白薇故意说假话,骗我们以为定北转运使和黄阳有关系,而咱们爷又正好清剿了黄阳的巢穴, 立了功……” 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若是这时发现自己手上的匪寇头目极有可能和朝中官员有勾结,意味着又是一桩更大的军功。 在某种角度上来讲,容易迷惑人视线。 主座上的男人若有所思:“这几日柳白薇的情况如何?有无反常?” 李勇:“柳白薇待在牢房里,精神不振。” 周枭沉着脸踱步,蓦地想到一个办法:“用极限方法多次测试他们两个。” 这种方法能极大程度检验出犯人说话是否前后一致,若是不一致就得重新审判。 提了猜测后,成功让将军注意力转移,议事堂里的人松了口气,纷纷各自去干活- 过了几日,卫瑜然病体终于恢复过来,面色红润许多,周枭却拿着账本过来说还给她。 卫瑜然检查他做的账本合不合自己的眼缘,甚至拿起算盘重新算一遍。 周枭看到她核实得如此认真,生怕他做了假亦或乱写,脸色有些不好看。 半个时辰过去,卫瑜然终于核对全部,这才给了他一点好脸色看,周枭负着手过来,“卫娘,咱们出去散散心吧。” 军医说她先前劳累伤神,正是需要补充血气愉悦身心的时候。 卫瑜然合起账本,站起来提着裙裾往卧房走去,打算放好账本,对周枭的提议兴趣缺缺,“去哪儿?” 周枭跟在她身后,看她袅娜的身段,“咱们去山林里赏雪如何?” 卫瑜然脚步没停过,绕过屏风,素手拉开抽屉,将账本放到里面。 周枭冷不丁又看到那件大氅,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卫娘,你见过冬日里的黄梅么?” 卫瑜然终于有了些反应,她见过红梅白梅,绿梅也见过,是她十岁那年跟随娘亲去郊外接爹爹回来时,途径阳逻道遇见过,却独独没见过黄梅。 她返过身来,抬眸看着这个又闯进她闺房的男人,柳眉微拧,“你什么时候能注意点?” “注意什么?”周枭看到她这个表情,心下不明所以。 “这是女人的卧房,你一个大男人进来,难道合适?” “可……”周枭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当目光触及卫娘不悦的眼神,他闭上了嘴,往外走。 路过那件大氅,周枭偏了偏头,用余光瞥那抹轻盈裙摆,“女人卧房里大摆一件男人穿的大氅,怕也不合适吧。” 卫瑜然身形一顿,被他用自己的话反讽气到,有些恼,“关你何事。” 这话言外之意,他没资格管她房里是不是还放着给亡夫买的大氅。 周枭深呼吸,大步出去,“我在外面等你。” 卫瑜然知道他话里的赏雪邀请,许是这几天一直窝在竹轩居里,闷得很,她也有出去散散心的念头,还有那黄梅……去看看也无妨。 卫瑜然让绿樱准备了些防寒保暖衣物,她换上淡青长衫,外穿月白绣花比甲,脚上踩着一双羊皮小靴,最后套上那件海棠紫藤纹暗花大氅,保暖舒适又不失华贵端庄。 在冬日里就如一抹鲜艳的海棠花。 周枭与她同坐一辆马车,悠悠驶出营寨,往山林里行进。 到了山脚下,前路满是雪地,马车不好进去,只好将马车留在原地,命人守着。 卫瑜然下了马车看到山脚下全是光秃秃的树干,以及随着山峦起伏的雪地,有些失望。 这哪有黄梅,这人怕不是骗她。 周枭不知从哪牵来一匹黑马,坐在马背上朝她伸出手,“卫娘,上来,这里距离黄梅林还有一段距离。” 卫瑜然掀起眼皮望着马背上高大的人影,把心里的不快暂时压了压,暂时相信他。 刚一伸出手便被他大手握住,一股力将她提起,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坐在马背上,背后贴着周枭的胸膛。 他人高马大的,穿的长领雁氅好大一张,轻而易举便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卫瑜然在他怀里,只能从两边的长领中央冒出一只脑袋,暗灰的长领还若隐若现点点海棠紫。 周枭一手握紧缰绳,一手搂着怀中人的柳腰,驾马往深林里走去。 马匹走得不快,甚至优哉游哉。 周枭下颌贴着卫瑜然梳好的发髻,散发着一股幽香,“卫娘,这几日我看你总是愁眉苦脸,是不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 周枭听出她语气冷淡,“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卫瑜然一想到他房/事上不尊重自己,在营寨里也不顾及她的名声,忍不住讽刺,“卫娘哪敢在大哥的地盘生你的气。” “卫娘,你在骂我。” “大哥多想了,卫娘没有。” “你都不喊我周郎了,还说不生气?” “卫娘只是恪守礼节罢了。” “这也只是个称呼。”言外之意喊周郎无关要紧。 卫瑜然鼻腔点点怨气冒了出来,“那卫娘逢李副将便喊李郎,逢潘主簿唤他潘郎,大哥看来也应当不介意。” 周枭将她的腰搂紧一点,用力度警示她,“卫娘,你敢叫一声试试。” “只是个称呼罢了。”卫瑜然学他。 周枭被她气得没脾气,弯腰将下颌挤到她雪白颈窝,张口咬了一口,疼得卫瑜然缩紧,偏偏力气大不过他,眼里雾水横生。 原本搂着腰的大手往上,覆住柔?软,揉/捏。 卫瑜然差点想喊出声,雁氅下,一双莹白素手使劲推开周枭宽大的手。 周枭能感受到她的手覆盖在自己手背上,蚍蜉撼树般推开,他没理睬,继续手中动作,鼻梁碰着她雪腻鹅颈,单是一嗅便能将她此刻散发的女人香深深拓进脑海里。 一想到这个女人每日都在思念弟弟,房里放着给他买的大氅,黑眸晦暗不明,胸中浑浊的气息翻涌起来,灼烧皮肉。 “卫娘,你不准那样喊别的男人。” 卫瑜然凝不起一句完整的话,等到身后的男人松了嘴,手也回到腰上,她才活过来似的,眼眶泛红,泪水无声凝落。 周枭将他落下的咬痕收入眼底,一怔,原本只是轻微咬一下,没想到竟然落下这么红的印子,又有些后悔,方才确实有些不理智了。 见卫瑜然一直不吭声,垂着脑袋背对着他,关心问:“疼不疼?” 还是没有回应,周枭隐隐察觉他这次又惹恼了她,心中懊悔,“卫娘,我错了。” “卫娘?” 连唤几声都没有反应,周枭看了看前路,还有一段距离,双手掐住她腰,将人调转过来,好让他看看怎么回事。 谁知道一转过来,就看到卫瑜然顶着一双赤红的眼眸,恨恨瞪着他。 周枭心里直叫完了,这下彻底把人惹恼,“卫娘,我……” “放我下去。” 终于听到她的回应,周枭高兴的同时有个不好的猜测,“你下去做什么?” “我要回去。” “可是黄梅林还没到,你还没看。” 卫瑜然双手捂在胸前,一想到方才被他这么亵玩,委屈汹涌涌至眼眶,“我和夫君早就看过黄梅林,有什么好看的。” 又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夫君二字,犹如被人扼住了心脏,有一瞬的刺痛,周枭彻底哑声,整个面色沉下去。 “你还没和我一起看过。” “你自己去看吧,无论如何我现在就要回去。” 周枭没有动,和她对峙着,眸光对上卫瑜然坚定的眼神,他闪了闪,移开目光,自知方才有愧。 “卫娘,我错了,你原谅我。” 卫瑜然见他不勒停马,抓住他的手想从旁下去,周枭被她举动惊到,皱眉赶忙将人搂紧到怀里,与其同时狠狠抽了马屁股。 突然加快的速度将卫瑜然吓得不轻,害怕跌落马背,紧紧攥紧这个男人粗壮的手臂。 “周枭,你快把我放下来!我不想去黄梅林!” 周枭不听,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 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黄梅林,周枭看着前方盛开的一朵朵黄梅,想到的却是卫娘和弟弟携手赏黄梅的情景。 这么有情调雅致的冬日活动,他们竟然一早就体会过了。 “到了。” 卫瑜然一眼都不想看,正好周枭把她掉转面对面,他的身躯挡住了视线,“我说了我不想看,你要我说几遍?” 周枭目光落到她满是抵触的神情上,心脏越发收缩,沙哑道:“好。” 他双脚夹紧马肚,缰绳一拉,调转马头,驾马原路返回。 这片黄梅林,连看都没看几眼就走了。 回到马车前,卫瑜然一下马,便提着裙裾上马车,看都不看周枭一眼,仿佛他是什么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 周枭看着她钻进去的背影,脸色沉了沉,将缰绳递给侍卫,他大步走过去,也走了进去。 马车里,卫瑜然坐在右边角落,瞥到他进来,嫌弃地移走视线。 “……” 周枭在左边坐下,许是他的雁羽大氅太大,压到了卫瑜然的边角,她伸手扯走自己貂皮大氅的边角。 周枭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话题屡次提到嘴边又放下,马车缓缓启动,过不了多久将回到营寨。 今日这场散心竟然落到不欢而散的地步。 回到营寨,卫瑜然仍旧不想和他说话,下了马车后,便在绿樱和小桃花的陪同下往竹轩居走去,消失在周枭视野里。 “爷,你怎么还不走?”侍卫车夫发现将军还站在原地,不禁问道。 周枭将目光收回来,看向面前的侍卫,“去给我牵一匹马过来。” 他要找人取取经- 田观察府上。 田镇看着又一次上门找他喝酒的周大哥,心里叹口气,不用说肯定是为了感情而来。 大手一挥招呼人去准备好酒好菜,一边旁敲侧击问他是不是为了弟媳。 自从上次劝他大丈夫要能屈能伸,一段时日不见,怎么感觉还是没有多大进展? “除了她还能是谁?” 田镇问:“你们如今的关系是?” 周枭:“她答应做我女人。” 田镇心领神会,正要恭喜贺喜抱得美人归,但周枭话锋一转:“但是她心里还有别人。” 田镇嘴角抽了抽,“这个别人该不会是令弟吧?” 周枭给了他一个眼神领会,田镇心里大大叹口气,细细一想,觉得不对劲。 “不对,若弟媳心中还对亡夫情深似海,怎会答应做大哥的女人?” 田镇继续猜测:“难道弟媳根本不喜欢周大哥,只是委身周大哥身下。” “不可能。”周枭想也没想便否定,卫娘若是不喜欢他,怎么会在他中药时过来帮他,做出如此巨大的牺牲。 田镇疑惑起来:“那就奇了怪了,一般来说寡妇心中有亡夫,又怎么会接受自己委身在别的男人身下,她会不会是有所图谋?” 周枭听不得有人说她半点坏话,眉心紧蹙,“难道她就不能两个都喜欢?” 田镇直接哑口无言。 “你都能喜欢三四个女人,她为什么不能喜欢两个男人?” 田镇拍了拍自己的脸,“是是是,大哥说的是。” 周枭嘴上说是这么说,但是内心一点也不赞同,他并不希望她心里还有别的男人,哪怕那个人是他弟,哪怕他弟已经死了。 “我和她闹了点矛盾,不理我了。” “什么矛盾?” 周枭欲言又止,他总不能说他在马背上把人惹恼了,“你只管跟我说如何把人哄好。” 田镇对这事有经验,“但是人不能瞎哄,得对症下药。” 周枭沉默了一会,才说:“估计是我前几日在那方面做得太过分了。” 田镇一听,啧啧出声,“周大哥,你这就不懂怜香惜玉了。” “既然是那方面的事,那就不是什么大事,哄女人一般有三计。” “哪三计?” “第一,嘴要甜;第二,礼要到;第三,独宠要让人看得见。” 周枭一听除了第二个,其他都觉得轻浮,“你确定?” 田镇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你信我。” 周枭:“还有一个问题。” 田镇:“还有什么问题?” 周枭迟疑了很久,每每想到她房里的大氅,那股不舒服劲格外呛,今日甚至连黄梅林都不愿同他去。 “如何让她心里只有我一个人。” 田镇沉思良久,“令弟毕竟是过去的事,久而久之她便会忘了。”- 第二天,周枭便去挑了个顶好的镯子回来,径直前往竹轩居。 彼时,卫瑜然正看到小桃花在绣一块布,问她:“你在绣什么?” 小桃花给她看自己绣得七扭八扭的荷包,“是荷包。” 卫瑜然:“你绣荷包做什么?有心上人了?” 小桃花面色涨红,“哪有。” 绿樱站一旁解释:“是小亳同她说,遥州城内有个手工作坊,专收绣娘绣的一些荷包,他可以帮忙联络那位老板。” 小亳是营寨里的伙夫,专门负责采购军中的粮食物资。 “绣娘?荷包?”卫瑜然讶异,“此事当真?” 绿樱点头:“奴婢之前买蜜饯果子时,恰好路过那个手工作坊,老板确实在收绣娘的荷包。” 卫瑜然:“多少钱收?” 绿樱想了想:“几文到上百文不等,绣技越好,价格越高。” 卫瑜然琢磨了一下,倒也不反对她们赚点小钱,她们平日在营寨里没什么事可干。 只是她想知道自己绣出来的荷包能卖多少钱,若是有个几十文,也不错,她就能靠绣荷包给自己挣钱了。 如此一想,卫瑜然便让绿樱去准备,她也打算绣点拿去卖。 绿樱诧异:“二少奶奶,你也想?” “人怎么会嫌钱多呢。”更何况只要一日领着周枭给她的月钱,她就得一日在周枭面前伏低做小。 她已经开始有些厌烦这种日子了。 绿樱前去给她准备针线,卫瑜然绣技还算不错,荷包很快便起了个形,正垂眸细致地绣出想要的花纹。 绿樱在一旁看着,忽地看到门口正走过来一道人影,她忙上前作揖:“爷,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找卫娘。”周枭本想叫退绿樱,但想到田镇说的第三点,又硬生生放下手,让她在一旁候着。 大步走向卫瑜然,“卫娘,你在做什么?” 卫瑜然听到他声音就来气,昨日之事还历历在目,当他不存在似的,继续绣手中的荷包。 周枭见她对自己不理不睬,心里知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干脆坐在她面前看她绣。 “这是荷包?” 周枭看到上面的花纹,想到她先前帮自己缝补的衣服,几乎看不出有被人缝补过的痕迹,说明她绣技上佳。 “卫娘,我正好缺一个荷包,你能不能绣一个给我?” 卫瑜然有些恼:“你自己去买,外面多的是。” 周枭:“外面再好看,也比不上卫娘的心意。” 卫瑜然看到绿樱抿嘴的嘴角,显然她听到了,更气恼了,“我不会给你绣的。” 说着,她想把东西拿回卧房里绣,省得这个人在自己面前晃悠,然而刚绣最后一针时,一不小心刺到了自己的指腹。 她吃痛松手,指尖很快就冒出了血滴,她还没反应过来,手腕忽然被人拽过去,紧接着便被人含在嘴里。 卫瑜然和绿樱都睁大了双眸。 “你快放开我!”卫瑜然先反应过来还有外人在,想要把手抽回来,然而自己的手在周枭面前就跟蚍蜉撼树一样,动弹不得,面色越发涨红,不得已她赶紧喊绿樱下去。 绿樱前脚一走,周枭几乎同时放开她手,但手腕没有放开。 他检查了一番指腹没有再冒出血滴,这才看向卫娘细盈盈的手腕,空荡荡的,没有饰品。 “你快放开我!”卫瑜然和他隔着一张矮桌,挣又挣脱不开,“周枭!” “我今日是来给你赔礼道歉的。”周枭从怀中掏出一个玉镯,戴到她手腕上,这才把人放开。 卫瑜然好不容易恢复自由,看到手腕上的玉镯,愣了下。 “这个玉镯我今日挑了很久,觉得很适合你。”周枭叹了口气,“昨日我做的不对,不应当在马背上那样对你。” 卫瑜然想到昨日的事,这个男人的牙印现在还在她脖子上,虽然说已经不怎么明显,但那份亵玩却是真的。 一想到他带自己出去散心还亵玩自己,一股气淤积心中,想也没想就想把手腕上的玉镯摘下。 眼见她就要摘下,周枭再次握住她手腕,“你在做什么?” 卫瑜然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需要,大哥送给别的娘子吧。” 这女人知道怎么气他的,周枭又被她三言两语挑起了火气,“你再说一次?” 卫瑜然也是倔强:“我不需要,大哥送给别的娘子吧。” 周枭深呼吸:“卫瑜然,你是我的女人,我给你送镯子,你为何不要?” 卫瑜然讽刺回去:“你给,我就一定得收下吗?” 这跟当初要给她送胭脂水粉的钱骆通有何区别? 周枭被她怼得哑口无言,卫瑜然垂眸继续摘,然而不知是不是皓白手腕太过晃眼,还是那手镯正被摘下来时太伤人心,卫瑜然忽然被人压至地板上。 矮桌和针线都在一旁。 皓腕随着摔落而从宽袖露出,下意识抵着周枭硬邦邦的胸膛。 “你心里是不是还想着他?” “周枭,你放开我!”卫瑜然花容失色,柳眉死死皱着,看着身上愠怒的男人,使劲挣扎。 周枭冷冷盯着她:“周贯聿已经死了。” 这几个字犹如一支箭贯穿心脏,卫瑜然瞬间安静下来,眼前闪过周贯聿被送回来的冷冰冰尸体,双唇褪去血色,一股哀痛传遍四肢百骸。 “你现在是我周枭的女人,你不准再想他。” “凭什么?”卫瑜然不知不觉中已有了哽噎,夫君的死去依旧是她最大的伤痛,若不是夫君猝然离世,她根本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只能说天意弄人,非要拆散他们。 “凭什么我不能想他?” 周枭看到她泪水涟涟质问自己,为别的男人真情流露,那股不舒服又冒了出来,“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卫瑜然不想顺着他的心意来,恨恨恼视他眼睛,“他才是我夫君,我不想他我想谁?!” “你现在是我周枭的女人,你说你应该想谁?!” 卫瑜然被他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确实是她亲口答应当他的女人。 周枭看她迟迟没话讲,终于尝到了一丝胜利的滋味,握住她戴着镯子的手腕,举到两人面前,瞥她一眼,“这镯子我花了三百两银子买的,难道不好看么?” 卫瑜然目光落到手腕上,那个镯子质地清透的玉镯子,一看就是好东西,她只扫了一眼便看向更下方的大手,指骨修长,指腹带着粗粝紧贴她手腕。 周枭察觉她态度缓和,没忘记这次来的目的,“昨日的事,是大哥的不对,能不能原谅我?” “大哥求人就是这样的态度?”卫瑜然看了看两人的姿/势,死死被他压制着,动弹不得。 “抱歉。”周枭从她身上退下来,把她扶起。 卫瑜然得到解禁,屈膝坐在地板上,正要揉揉发酸的手腕,没想到刚揉两下,手腕被人扯去,两只手在按摩着手腕,她愣了下,诧异望过去,周枭在替她揉手腕。 她就算是想抽也抽不出来,只能任由他按揉。 腕骨传来一阵接一阵的按揉,卫瑜然眸光怔怔停在面前一张丰神俊朗的面庞上,刚毅硬朗的下颌让她有些恍惚,面前的男人好像有些喜欢自己。 第44章 第 44 章 我周枭随你处置 周枭坐在她面前, 支起一条腿,手肘搭在膝盖上,正给她细细揉着手腕。 许是想起了她方才被针刺到的指尖, 他单独捏住那根手指,仔细观察, 看到上面的针眼, 一顿, 剑眉拧紧, 抬眼看她, “你绣一个荷包要被扎多少次?” 这男人收敛了将军身上那股强悍野性气息后, 反而变得温和起来,卫瑜然还在为方才冒出来的认知而心神混乱, 这时他看过来, 她下意识错开他视线,“……说不准。” 周枭看向一旁矮桌上的针线和布料, 忽然间想起这个女人是帮她缝过衣服的, 会不会也被针刺到过多次? “那上次卫娘帮我缝衣服有没有被刺到?” 卫瑜然回想那次浣衣妇拜托她帮忙缝补,针线活哪有不刺伤的?她敢说没有哪个绣娘能保证从未被针刺到过。 她也不例外。 “……有。”她眸光看回他,忽然在某一瞬间回过神来,立马警惕他这份突如其来的关心, 这人今晚可是为了道歉而来。 卫瑜然摸了摸脖子上的咬痕, 脸色几变,“你休想让我给你缝荷包。” 周枭见她又防备起来, 不待见自己, 哑声失笑,“虽然我的确很想让卫娘帮我缝一个,可你这也太容易受伤了, 还是算了吧。” “你……” 卫瑜然狐疑瞧着他,却始终无法从他神情读出太多信息,无法判断这人到底想做什么,趁他不备把手抽出来,就着地板撑起身子站起。 周枭瞥了眼空空如也的掌心,那份细腻每每溜走了总是让他好一阵失落,看到卫娘抚着脖子一侧,想起自己昨日干的混账事,挡在卫娘面前,举起自己的手。 “如果卫娘想发泄的话,我让你咬回来,行不行?”周枭看着面前刚到他胸口的女人,莫名想起她纤长鹅颈停留在唇齿间的那份别样触感。 他没记错的话,之前在马车里卫娘也有一次咬他脖子,咬得可用劲。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咬你。” 卫瑜然看到面前筋骨凸显的手腕,硬邦邦的跟骨头一样,好一阵无言,“这难道就是你道歉的方式?” 让她咬回来? 到底是咬一块肉还是咬一块“骨头”,她还是能分得清楚的! 周枭目光不经意间描摹卫娘漂亮的脸蛋,放下手,沉声认真问:“卫娘想我怎么做?我都配合。” 末了,想了想,补充一句:“我周枭随你处置。” 这话说得好听,她能对他做出什么处置?就算有也就是小打小闹,完全没有效果,卫瑜然想走,但偏偏周枭挡在她面前。 “卫娘。” 卫瑜然火冒起,“周枭你烦不烦人?狗咬了我一口,我难道要咬回去?” 被骂了周枭也不生气,“你解气就好。” 卫瑜然语塞,卷起桌上的布料和针线,正要绕开他往外走,周枭还是挡在她面前,“卫娘……你真不能原谅我?” 卫瑜然被他叨扰得烦了,柳眉拧得紧紧的,胸脯起伏,放下布料,摊开,取出里面别起来的一根针,弯腰拽过他的大手,右手捻着针尾,针尖抵着他的指腹,下手前她警告地剜向这个男人。 “你让我扎你一次,我就原谅你。” 上次她咬他,没能咬动,恨不得自己长两颗利齿。新仇加旧恨,她对他怎么可能没有怨气。她又不会功夫,力气也打不过他,咬合力也比不上狼群,除了用针,她真想不到还可以用什么来让他吃痛,长个教训。 周枭眸光扫过那细白指尖捏着的银针,挑眉,“扎一次够吗?” 卫瑜然险些气结。 周枭怕她反悔,“来,扎,你不许反悔。” 卫瑜然咬了咬下唇,威胁性狠狠瞪他一眼,随后用劲扎下去,只是她忘了这男人练武,平日里手握兵器多过看书,指腹上的皮肤比别人要粗粝厚实一些。 她扎不进去,试了两次后有了放弃的念头,算了,动刀流血向来不是她想看到的。 然而就在她打算放弃时,突然一只手握住她的手,用力往下深深一扎。下一瞬,眼前周枭的指腹顿时冒出血珠,越来越大,她心头一跳,松开手,猛然抬头不可思议看向面不改色的周枭。 “你疯了吗?!” 这个深度远比她刺绣不小心刺到还要深! 周枭看到她深深担忧的面容,这才知道原来她方才说的都是虚张声势,嘴角无端翘起,“卫娘,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话音刚落,目光所及,卫娘掏出了手帕给他擦去上面的血珠,又捂了捂,试图把血挡回去。 许是一直在冒,没有止住的迹象,她有些着急了,一咬牙竟放到嘴里含/住。 周枭浑身一震,他的眼前是一个女人垂着长睫正在给他止血,樱桃朱唇不嫌弃地含/住他平时粗糙惯的一截手指,指腹触碰到湿/濡的舌/面,以及轻微的吸/力,雪白鹅颈随之吞咽起伏。 周枭眼神一暗,喉咙发紧,好似她含/住的不是自己的手,而是他的…… 脑海刚冒出来那个情形,潜意识就让他狼狈压下去,不允许亵渎她。 “卫娘……”嗓音不知何时变得沙哑,周枭发觉自己不对劲,将手抽了出来,瞥到卫瑜然不解地凝眸望过来,那副神情又魅又纯,两股极致的风情在她身上融合得出奇地和谐,秀口微张,显露诧异。 方才被压下去的幻想再现,周枭面不改色绷紧面容。 “议事堂还有事,我先回去一趟。” 他匆匆找了个借口,转身离去。 卫瑜然站在原地,攥紧还沾着他血迹的手帕,愈发不解,这男人到底什么毛病? 突然过来,又突然离开。 卫瑜然捡起地上的针,针尖还残留一丝血迹,她抿了抿舌尖,果不其然尝到一股铁锈味,方才都没怎么留意,这会反应过来了,她皱眉赶紧咽了下去。 许是潜意识一直在告诉她喝的是生血,竟有点反胃。 余光瞥到自己的指腹,顿时想起方才她也被针尖刺了一下,周枭也含住了她的手。 现在想来,他口腔热得不像话,舌/面粗糙硬是吸/干了表面的血珠,跟野狼舔犊没什么两样。 镯子滑落至腕骨凸起处,这细微动静把她注意力吸引过去,卫瑜然静静看了它好一会,这清透细腻的质地,还是一块淡紫色的镯子,衬得她手腕又细又白,更重要是它散发出来的清贵气质。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人一戴上,即便是不懂的人都晓得这是个尖货,其他夫人小姐都未必有呢。 周枭方才说多少两来着? 好像是三百两…… 好贵。 比她嫁妆还贵,卫瑜然想到当初嫁给周贯聿,她娘亲也只给她筹到了五十贯钱作为嫁妆。 方才居然差点还了回去,卫瑜然有种失而复得的高兴,嘴角浅浅抿起,反正便宜都被周枭那人占完了,口头道歉值几个钱,还是镯子比较值得。 “二少奶奶?” 绿樱站在廊下,弓着腰倚着门框朝着屋里头的卫瑜然悄悄喊了声,卫瑜然听到她这压低的声音,仿佛她这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进来吧。”她站起来,端庄地拢了拢袖口,看着来到眼前的绿樱。 “二少奶奶,您没事吧?”绿樱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表达她方才看到的一幕。 爷竟然含/住二少奶奶的手指。 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纠葛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么? 作为二少奶奶的贴身丫鬟,她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二少奶奶这段日子一定忍辱负重很久了。 卫瑜然扯了扯袖口,露出紫玉镯子,“你别管那些了,镯子好看吗?” 绿樱看到这贵气逼人的镯子,这可是好东西啊,“二少奶奶,这是?” “他的赔礼。” 绿樱顿时了然,凭借仅有的信息七拼八凑,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一定是爷惹恼了二少奶奶,过来赔礼道歉,至于如何把人惹恼的,她就不得而知了,但看这镯子的名贵程度,想来二少奶奶受了不小的委屈。 “二少奶奶,您受苦了,不过在奴婢看来,这都是您应得的!” 卫瑜然将袖口扯上去遮住,浅笑不语- 而书房里,周枭坐在书桌前,听着潘旗给他汇报这段时间的文书和官家下放的政令。 “明年开春,官家要大力鼓励与周边邻国的货殖贸易……” 这些商贸上的政令,向来与他们驻扎边境的军务没太大关系,但又不得不知晓。 潘旗在周枭面前宣读这些政令,读着读着,忽然发现将军好像在走神? “爷,您在听吗?” 过了一会儿,书桌前的男人没有任何反应回馈,虽然面容看起来很严肃,似乎在认真听,但潘旗等了这么久没等到回应,就知道将军根本没在听。 他清了清嗓子,咳嗽了下。 还是没反应? “黄阳一案!”他陡然拔高声量,这突兀的声量终于把将军的神魂拉回来,他也成功得到一记眼刀。 潘旗怵了怵,讪笑掩饰尴尬,继续汇报上次剿匪参战的甲兵抚恤金核实事宜。 “……共有18名兄弟不幸战亡,113人受伤,向朝廷申请的抚恤金已全部落实到每个兄弟手中,战亡的兄弟其家属也在今年冬至之前领到慰问金。” 周枭想到这18名死去的兄弟,原本他们能过个好年,“我那部分你安排了没有?” “已经安排了,和朝廷发放的慰问金一并交到家属手里。” 潘旗知道将军每年都会在岁末之前给曾经战亡的兄弟家属送去一份慰问金,让他们过个好年。 他们大晋朝,别的不说,全国上下商贸繁荣鼎盛,不少官员暗中纷纷下场经营商铺或行会,赚得盆满钵满。 官家尚文,倚重文官,又推崇高薪养廉,同一品级,文官俸禄向来比武官多得多, 加上又要额外支出慰问金,他们有时也会借着军队可免除商税这一便利做点回易。 潘旗想到方才的政令,明年开春,榷场的规模极有可能扩大,货殖品类也会随之增多。 “榷场北珠的价格越来越高了,爷,你说咱们要不要也做点这方面的生意?” 潘旗想到定北转运使和那个魏人交易的北珠价格高达三百万贯,不免羡慕,“咱们若是有一颗这么大的北珠就好了,三百万贯直接收入囊中。” 潘旗伸出手比了比那颗一寸大的北珠。 周枭一想到黄阳和那两个魏人的事就头疼,一直没有进展,“你想得挺美,你去哪找那么大的北珠?” 潘旗沉思:“我听说那个佘佴咏德就是北珠最大的交易商,他整个族群靠打捞北珠蚌为生,不少人已经预定下一批的北珠,甚至出现竞价现象。” 最大的那颗北珠,永远有数不清的人争破头都想买下来。 潘旗:“如果我们能够低价购入一批北珠,等到价高再卖出去,这差价利润将会十分可观。” “我难道不知?”周枭瞥他一眼,“问题是我们哪有那么多本钱去买北珠?” 潘旗:“我们有一笔军费闲置着,大约明年三月份才需用到,这三个月的时间,按照现在北珠价格的日涨速度,属下认为三月份之前就能翻上一番。” 到时候他们就有两笔庞大的军费。 “绝不可能!动用军费你知道多大的罪么?”周枭面色一沉,这赌上的不仅是军费,还有整个营寨兄弟的粮草和寄回家的俸禄,若是遇上战时,导致边境失守,遥州城内百姓身家性命如何保证? 这草芥人命的事,竟然说得出口。 “简直胡来!” 潘旗意识到自己说话不当,连忙认罪,“爷息怒,属下知错。” “自己去领罚。” 周枭挥了挥手,让他出去,在书房里徘徊来徘徊去,对黄阳和那两个魏人交易一案毫无头绪,只能先暂时搁置一边。 翌日一早,操练甲兵结束,处理完一些杂七杂八的军务,周枭便想去竹轩居坐一坐,喝口茶也行。 看到卫瑜然又在那绣荷包,周枭心疼她可能会像昨天那样受伤。 “卫娘,你不是说不绣了么?” 卫瑜然捻着针线扯出来,“我想绣便绣了,你难道还能管我做什么?” 被怼了,周枭当听不到后半句,倒是听出她今日心情还算不错,看来田镇的法子还是有用的,她已经不怎么生他的气了。 他确实管不了她想绣,只是一想到自己还没被女人送过荷包,沉思片刻,他得拥有一个才行。 “你绣来给自己用么?” 当然不可能,卫瑜然想绣一些别致的荷包,适合不同层级的顾客,这样卖价才会高,但她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这个打算,“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这么多布和针线,应该能做好几个。”周枭委婉提醒,“真不巧,大哥我前段时间荷包磨破损了,卫娘你看……” 要不要给他也绣一个? 第45章 第 45 章 碰没碰过,不是全凭大哥…… 竹轩居原本是周枭每日饭后消遣浅憩的散步后花园, 也会在这边举石锁锻炼臂力,自从弟媳过来后,这里就变成了女眷的活动场所。 兵书兵法和围棋等都搬到了书房那边, 而这边随着日子过去,增添了不少雅致的摆件, 诸如香几、茶盘, 鱼嘴香薰炉常常飘着醉人的香雾, 还能驱蚊。 四方花几上摆着一盏漂亮的花瓶, 花瓶上时常插着花, 凌波仙子姿态飘逸, 极为淡雅。 卫瑜然没想到他会找这么拙劣的借口,可惜她才不会上当当真天真以为他荷包正正好磨损坏了, 她恼他一眼, “我又不是专门给你绣的。” 言外之意,你凑上来个什么劲。 “我这不是正好破了么?” 周枭就想要一个, 话落发现自己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见长了, “卫娘,你就给我绣一个吧,过两天我带你去看鱼鹰,我有一朋友他住在城外孝神坝那边, 就养有一只鱼鹰。” 没记错的话, 她上次对鱼鹰不还挺好奇么。 卫瑜然张了张口,想到手上的紫玉镯子, 又看了看面前说要带自己去看鱼鹰的男人, 这好像是她之前随口问起的,他竟还记得,心口飞快掠过一丝微妙。 手中的针线穿过去, 随口一问,“想要什么式的?” “答应了?”周枭眉头挑起,嘴角若隐若现勾起,“你看着来,我都行。” 卫瑜然瞄了他一眼,见他得意,就不太高兴地抿了下嘴,“你快回去吧,绣好了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一时半会还轮不到绣他那个,在她面前转悠她只觉得像只苍蝇一样烦人。 “那不行,我连口茶都还没喝。”周枭自顾自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之前问她:“卫娘,今晚可有空?” 卫瑜然一顿。 今晚……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想做什么,才道了歉,就这么迫不及待…… 胸口掠过窒闷,卫瑜然面色变得冷漠,“没有。” 随后撂下手中的针线和刚有雏形的荷包,“我不绣了,你自个儿去买一个吧。” 说完她就要回房去。 周枭不明所以她的态度怎么急转直下,方才还答应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变了脸。 看到人要走,周枭上前拉住她,“卫娘,你怎么……怎么突然不给我绣了?方才不还……” 卫瑜然抬眸平静恼视他,“我反悔了,难道不行?” “我是做错了什么吗?”周枭察觉她又生气了,回想方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突然反应过来,好笑问:“你觉得我今晚想和你做那种事?” 卫瑜然不说话,那些事对她来说到底还是太露骨,耳尖发红,试图挣开他的桎梏,显然正是因为这个。 周枭哭笑不得,“卫娘,我冤枉啊。” 卫瑜然挣扎的幅度小了,有些不相信瞧着他。 “再过几日便是冬至,每年这个时候遥州宵禁会延续到四更,无论是节市还是夜市,这几日都会热闹非凡,家家户户置办年货。” “卫娘,我只是想带你去逛逛夜市。” 听完他的解释,卫瑜然沉默了一会儿,“你不早说……我又不知道。” 周枭将她窘迫的神情收入眼底,弯腰单臂搂到她腿弯,毫不费力将人抱起,“卫娘,你居然这么想我。” 卫瑜然身体冷不丁腾空,双腿并拢被他箍紧,低呼一声,下意识地挽住他脖子,待适应后,攥着手帕撑在他肩膀上,这么一抱让她居高临下看着这个男人。 “你在做什么?!”她有些恼,“快放我下去。” 周枭看到她一截雪白手腕在面前晃过,戴着他昨晚送的镯子,袖口盈香,他挑眉抬头与她四目相看,“帮不帮我绣?” “你!”卫瑜然察觉他以此要挟自己,眼含薄怒,“我才不帮!” 周枭嘴角噙着笑:“那我就不放你下来。” “你!”卫瑜然又被他气到,被他托举到这么高,要是绿樱她们过来怎么办,他不要脸,她还想要。 “周枭,你快放我下来。” “你绣不绣?” 周枭见她沉默就是不肯再松口帮自己绣一个荷包,大步往外走,“那我就这样抱着你去逛夜市吧。” 他走了两步,走到廊下,卫瑜然当真是怕了他,“我绣还不行么?!” 周枭这才停下来,好整以暇看她妥协的表情,“那就多谢卫娘了。” 他弯腰把人放下,卫瑜然双脚踩到地板上,感受到实感后,这才松开挂在他脖子上的双手,然而原本倾斜到他肩膀上的鹅颈正要退出来时,周枭站直,薄唇擦过她粉光若腻的面颊。 像是不经意间亲了一口。 卫瑜然浑身一僵,凝眸瞧他,见他神色自若,又不禁怀疑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怎么了?”周枭以为她有话要与自己说,不禁倾身过去。 卫瑜然推开他肩头,略带恼意往回走。 周枭看了看自己的肩头,卫娘的一双柔荑刚碰过,心情大好跟上。 “卫娘,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但大哥还是要谢谢你的。” 周枭盯着她背影,莞尔一笑:“卫娘,你是第一个给我绣荷包的小娘子。” 卫瑜然身形一顿,继续走,“难道没有其他小娘子给大哥送么?” “没有。”周枭步幅大,三两步就走到她身后,“估计是大哥不招人喜欢吧。” “谁叫我是粗人一个,不像弟弟那样会写金章玉句,风度翩翩。” 卫瑜然倏然定住,拢着锦袖,“大哥可别说笑了,以你的身份地位怎会没有小娘子喜欢,前仆后继怕不是多如浪蝶。” “真的没有。”周枭扫过她如云发髻,望向别处,“我不骗你,卫娘。” “你骗不骗人,与我有何关系?”卫瑜然坐在矮桌前,背对着他,拿起绣到一半的荷包继续绣。 “若是想要女人,大哥也不是不可以去青楼,那儿多的是莺莺燕燕,随你挑选,在那走一遭,荷包香帕能搂一篮子回来。” 周枭欲伸手解释,但又想着他确实去过青楼,“卫娘,我不怕跟你说,我确实去过几次青楼,但我没有收所谓的荷包香帕,那些女子,我从未碰过。” 卫瑜然莫名想到那个叫柳白薇的花魁,虽没见过真容,但那日绿樱倒是说了不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迤逦,要不然也当不上花魁。 “碰没碰过,不是全凭大哥一张嘴么?与我解释作甚?” “卫娘,你是不是生气了?”周枭感觉到她比方才还要冷漠,说话也疏离。 卫瑜然却觉得好笑,“我为何要生气,这不是好事么,周家人丁稀薄,阿聿又去世,仅剩大哥一个周家人,老爷夫人在天上怕是日盼夜盼大哥为周家开枝散叶。” “卫娘你……”周枭听着她为自己着想的一字一句,格外不得劲,又自知辩不过她,沉声解释:“不管你信不信,我周枭不喜欢那些女子,我也绝对没有与她们做过那种事。” “我只有你一个女人。” 周枭想到那些与卫瑜然恩爱的画面,大丈夫何惧承认,“柳白薇那次是田镇介绍我去,说是想看你有何反应,却误打误撞碰到了黄阳的余孽,我后面就一直在蹲守周旋,直到拿下,李勇可以帮我作证。” 竹轩居里安静了好一会儿,卫瑜然想到当初给他当解药,原来整件事竟是因她而起。 反应?她能有什么反应? 他是大哥,她是弟媳,这人真会给自己贴面子。 “好了,别说了。”卫瑜然出声下逐客令,“你喝了茶就回去,别在我这里晃悠,叨扰得我绣都绣不好。” 烦人。 周枭本还想说些什么,却又算了,再说下去她就不给自己绣荷包了,他大步走向茶桌,端起那杯茶一口饮尽,路过卫娘的矮桌,他顿了顿。 “今晚咱们去逛夜市,卫娘你可别忘了。” 周枭离开后,卫瑜然继续绣她的荷包,集市上热卖的荷包大多都是女式样,她做的也是这个方向,或清新淡雅,或粉嫩娇媚,花样花纹就得花点心思了。 她瞥了眼旁边的布料,都是一些色彩较为明媚丰富的料子,鲜少有比较稳重低调的,她不得不放下,去翻找有没有合适的料子。 竟然没有。 卫瑜然恼自己方才就不应该答应他,净给自己找事做,叹了口气,想到周枭前段时间升了官,官家赏了好多布匹,她寻思应当有。 于是便喊上绿樱,拿着账房的钥匙过去。 “二少奶奶,好多布呀!”绿樱看得眼花缭乱,随便扛一匹出来,都能做好几身顶好的新衣服了。 卫瑜然走进去,云锦、蜀锦、织锦缎、绢布等都有各种花色,她走到最尽头,抬眼看架子上摆着的宋锦,宋锦的手感较为平顺,色彩绚烂又如同画卷一样典雅低调。 她从缠枝花纹、宝相花纹、如意纹、盘绦纹等花纹当中挑中了仙鹤纹。 没有别的原因,她单纯觉得仙鹤和鹰差不多,都是飞禽。 “绿樱,你去替我帮那匹宋锦取下来。”她抬手指了指。 绿樱搬来椅子,站上去,“二少奶奶,是这匹吗?” 卫瑜然在底下看着,“是,是你手上那匹,我裁一段下来。” 取到布匹后,卫瑜然掏出剪子在上面裁了一截布,“你再放回去。” 主仆两忙活完,才从账房回来,吃过午食后,卫瑜然继续绣荷包。 半天下来也就绣了四五个,不过好在这式样是她满意的。 一个是蝴蝶样式,用了雾青色的云锦,晴水蓝流苏点缀,流苏与盘结也是她亲手编的,用上了好看的珠子。 剩下有葫芦样式、圆形和鸡心形。 就连绿樱都赞不绝口,卫瑜然笑而不语,将其中一个荷包单独收起来,剩下的,她让绿樱转交给那个伙夫,帮忙卖出- 傍晚日落,一辆马车驾了出来,侍卫再缓缓驶出营寨大门。 马车里,周枭接过圆形的荷包,大手翻看,青蓝仙鹤纹,还有珠子和盘结,一看就知道花了心思的,整体看起来十分沉稳大气,周枭忙不迭系到腰上。 “多谢卫娘。”周枭难以相信她一个下午就绣好了,针脚还这么密实精致,“我很喜欢,大哥终于有个像样的荷包了。” 卫瑜然坐在一旁,瞥了一眼他腰上的荷包,端起一杯茶慢慢喝,对他的夸奖泰然接受。 周枭心情不得不谓是愉悦,“对了,卫娘,临近年关,你想怎么过这个年?是要回锦州还是?” 卫瑜然听到这话,顿时就有些不高兴,才给他绣了荷包,就问她要不要回去,“这是要赶我走了么?” 周枭还没反应过来怎么话题转到这里来时,就听到卫娘说:“我过几日和绿樱她们走就是了。” 周枭觉得大事不妙,倾身过去大手将人搂紧,没想到卫瑜然不想让他抱,恼意剜过来,周枭不得不强行抱住,“我哪里说要赶你走?” “你这女人又把一些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头上?” 卫瑜然挣扎不得,懒得与他说话,眼眸却冒起火瞪他。 周枭只能继续解释:“我问你回锦州还是留在这里,我哪有赶你走?你当初不是说来北方是为了完成周贯聿遗愿么,游玩一段时间。” 提到锦州,卫瑜然一下子就想起当初她为什么来北方,若不是那两个心思昭然若揭的人逼得她过不下去,她根本不会跑来这里。 她怎么可能是为了游玩。 再退一步,周府实在人太少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大一个家竟然人丁稀薄到如此地步,加之夫君去世,只剩下她一个寡妇守着偌大的家,大哥又要驻守北方边境。 如果没来这里,原本她就应该一个人过的。 卫瑜然感觉到难过和迷茫,自从夫君去世后,这份不知未来何去何从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常人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可这三条路都被她走到“尽头”了。 失父、失夫、无子。 夫家是她最后的归宿么,还是在异乡漂泊走一遭算一遭?如今和周枭纠缠到这种地步,若是以后他娶了妻妾,她又该如何和妯娌相处? “真不是希望我走?” “当然,我怎么可能赶你走。”周枭沉声:“我没法陪你回去,临近年关,城内鸡鸣狗盗之事格外多,更何况城外面对的是别国边境,我们得守着,以防万一。” “你说你原本想陪我回去?”卫瑜然诧异不解,她记得夫君同她说过,大哥年关也未必回来。所以他才在信里说要带自己去游玩北方,顺便在大哥这里过个年。 只是事态变得太快,她成了寡妇,又来了北方,如今周府距离她太遥远,就算不怕千里回到周府,也不过是一个人两个丫鬟几个下人守岁,冷冷清清。 娘家也没法去探望,大娘子怕是嫌弃她晦气。 周枭嗯了声,“但是我不能擅离职守,要不卫娘你还是留在这和我一起过这个年吧,让你一个女人回去,我实在放心不下。” 卫瑜然听到此话,被他抱住的抗拒之意小了下来,凝眸看了他一眼,思绪万千。 底气于卫瑜然而言就如林中竹,背靠山林她能有一时安宁,当林子没了,谁都能除掉这棵无人庇护的瘦竹。 马车行进在林子里,天际渐渐褪去暮色。 “既然大哥没有赶我走的意思,那卫娘就先暂时留下吧。”她垂眸轻声道。 周枭瞧了她好一会,看出她对回去有些抵触,觉察她心思敏感,怕也是会惧怕孤独和睹物思人。 她今年出嫁,除了过节可以回娘家,其他时候只能待在夫家,可周贯聿又出了事,她沦落到孤苦无依的地步。 她若是回去,定是一个人守着整个周家过年。以前他从未想过这一层,如今看到她反应由呛人到乖顺顺杆子而下,才知卫娘的处境也并不好受,并不单单是给她寄家用让她待在周府就够了。 “卫娘你实在多虑了。” 周枭将她搂到胸膛里,“这几日我们置办一些年货,再去一趟孝神坝拜访我那个朋友,我带你去看鱼鹰。” 第46章 第 46 章 吃醋 大晋朝下遥州夜市, 犹如一座星河璀璨的不夜城,暮色方退去,灯火接踵而来。 商贩叫卖声、小孩嬉笑声不绝于耳。卫瑜然提裙从马车下来, 跟着周枭漫步在乌泱泱的人群当中。 许是上过战场剿过匪,周枭的气场在人群里显得尤为显眼, 卫瑜然看着迎面而来又擦肩而过的人, 始终提心吊胆。 虽说她在这里没几个人认识, 但周枭不是, 他堂堂忠武将军, 最近又升了官, 尽管升迁宴办得低调,可这些事怎么可能无人得知。 而她的身份…… 卫瑜然忧心忡忡, 甚至有些想回去了。 “卫娘, 这狐狸面具如何?”周枭毫无所察,看到前面卖各色面具的摊贩, 忽然起了兴致, 想看看卫娘戴上后是什么样子。 卫瑜然来到面具摊贩前,架子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小动物面具,而周枭已经取下其中一个面具,举到她面前比着。 女人那双漂亮的翦水双瞳透过狐狸面具眼洞望过来, 娇媚狐狸面具好似活了过来。 周枭看失神片刻, 随后恢复冷静,沉声问:“你喜不喜欢?” 卫瑜然却看向摊贩, 摊贩热情说:“姑娘, 这是你夫郎吧,气宇轩昂,看他对你多好, 这狐狸面具一看就知道十分适合姑娘。” 卫瑜然听到“夫郎”二字,眉心一跳,赶紧否认:“不是。” 周枭刚要扬起的嘴角,在听到这句否认后顷刻敛下。 摊贩愣怔,反应过来后赶忙道歉:“不好意思,瞧我眼拙了,不过这狐狸面具还是很适合姑娘的,您要不要试戴一下?” 卫瑜然抬眸看向周枭,正想提醒他别花钱在这种地方上,然而她还未开口,一只大手便伸了过来,眼前一暗,一个狐狸半面面具戴到了她脸上。 周枭不由分说替她系住脑后的绳索。 凑过来的身躯带着熟悉的气息,卫瑜然抬起的手凝滞在半空中,屏气凝神让他戴上。 隔着面具眼眶,她看到了周枭刚毅锐利的下颌,以及明显的喉结,不经意滚动的瞬间,她总是恍惚回忆起他匍匐在自己身上缱绻吞吻的冲动。 “周枭……”卫瑜然小声地呢喃了一声他的名字,眼眸瞥向别处垂落,任由他帮自己系上。 过了会儿,周枭松开手,欣赏般看着面前一半狐狸面具一半面若银盘的半边脸。 “我就知道我挑得没错。”她戴上后更为娇媚灵动了,周枭有些得意看着她。 摊贩也跟着附和:“姑娘戴着可好看了,不如就买这个吧。” 卫瑜然看着这些面具,抬手摸了摸脸上的狐狸面具,灵光一闪有个想法,她戴上后应当辨认不出她是谁了吧,同样,若周枭也戴上,应当也认不出吧。 “我再挑一个。” “好嘞,您瞧瞧。” 卫瑜然在琳琅满目的动物面具当中,挑了一个黑狼面具。 周枭扫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黑狼面具,在她转身过来之前,已经开口问:“多少钱?” “二十五文一个。”摊贩喜出望外,看到郎才女貌的两人,他又补充说:“如果是两个人,只需四十文!” 周枭掏出四十文钱结账给摊贩。 摊贩:“诶,谢谢客官!” 卫瑜然拿在手里的面具真是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最后只好递过去给他,让他自己戴上。 “卫娘帮我戴。”周枭负着手站在那一动不动瞧着她。 卫瑜然拧眉扫过去,窘迫涌上来,余光瞥到摊贩好似看好戏一样看他们。 “大哥……”卫瑜然试图提醒他身份不合。 周枭就这么看着她,没说可以,也不退一步,眼神渐渐深邃,看不清底色。 卫瑜然与他僵持了片刻,最后到底还是主动上前给他戴上。 周枭嘴角微不可察掠过笑意,一手固定住面具,稍微弯腰方便让她一双素手绕到脑后。 男人的耳廓擦过腕骨,卫瑜然当没发生过,直到将系带固定住,才松手退出来。 周枭看着面前的狐狸卫娘,当真是狐狸转世,一颦一笑皆是风情。 许是有了面具遮挡,卫瑜然心中那股忧虑少了许多,也不再那么拘谨了。 两人继续逛夜市,路过卖字画的、说书的、唱戏的,还有人玩杂技喷火,路边一小摊几人围着玩关扑,赢多输少,闹哄哄起来,最后不得不认输。 两人并肩而走,时而说说话。 “卫娘,你娘亲那边过新岁一般买些什么年货?” “镇州和锦州应当相差无几,烟花爆竹、贴春联,穿新衣,食材得提前准备好,瓜果蔬菜和糖果零食也是。” “不过……”卫瑜然想到她来这边,至今还没看到有什么庙宇上香火,也不知他在这边需不需要祭拜上香。 “不过什么?” “就是不知你这边需不需要去庙里祭拜。” 此时周枭目光瞥到迎面而来一对情侣牵着手,他陷入沉思。 卫瑜然的袖子挨着周枭的护臂,正想着这事到底需不需要时,忽然的,她感觉到手背被旁边的男人碰了碰。 她神色微变,以为是不小心碰到,正要往回缩。 不料,他又继续过来触碰。 卫瑜然察觉他想握自己的手,下意识躲开,周枭许是发觉了,干脆一把把她手握住。 宽大温热的手掌心包裹着她纤细的手,卫瑜然挣了几次,对上周枭侧目望过来的眼神时,那黑眸透过黑狼面具犹如黑岭般深沉,眼如点漆,冷硬面庞更为锋利和锐气。 唯一的柔色便是眼里的期盼了。 卫瑜然抿唇思忖,有面具戴着……应当没事。 如此一想,索性就让他牵着算了。 见她不再抗拒,周枭指腹摩挲了两下她的手背,肤如凝脂,嘴角弯了弯,“你想去庙里祭拜也可以,不想也行,营寨里没那么多讲究。” 卫瑜然还没想好要不要准备祭祀物品,便让他牵着上了半月桥,桥下有人在放河灯,放目远去,整条河犹如一条银带,在月色下柔软憩息。 她刚站定,不料本来被握住的手毫无预兆被人松开。 “卫娘,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周枭一脸严肃下了桥,径直走向河边一棵树下,一把揪起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的领子,厉声苛问,哪怕她站在桥上,也隐约听到他的声音。 很快,他周围便围了不少看戏的人。 又过了会,两名巡逻的巡检司恰好路过,似乎与周枭说了几句话,了解前情,将那名男子押了下去。 众人四散,被周枭出手相助的女子上前连连感谢,周枭将夺回来的粉色荷包还给他,女子颇为好感盯着周枭,卫瑜然看着两人站在树下,身后的一片河灯竟像满天星河,映衬得如同璧人一对。 卫瑜然拢了拢身后的狐裘披风,神色淡淡收回视线,回望半月桥的另一侧街道,入目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是她和周枭牵手刚走过的一段路。 很短,几乎一眼看得到尽头。 手帕被风吹飞,飘落到身后的步阶上,卫瑜然低头正要去寻找,没想到刚迈出两步,与她相距不及三个步阶上正站着一名男子。 他身着一身锦服,面目俊雅,身形清癯,伸手捡起了她的手帕,缓步朝她走过来。 “姑娘,这是你的手帕?” 说话温文尔雅,眼里未见一丝浊气,卫瑜然只顾着想取回手帕,毕竟是女儿家私人物品,被一个陌生男人捡走了诸多不妥。 “是我的。”卫瑜然顶着半个面具伸手接过,微微躬身,“多谢公子。” “不客气。” “卫娘。” 一道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卫瑜然还未转过身,肩头便被一只大手搂住。 “这位公子是?”周枭目光沉沉,盯着面前有几分书卷气的男子,“卫娘,你认识他?” 卫瑜然对于在外面和周枭接触仍然不自在,想不动声色离开,却又被周枭握得更紧,肩头动弹不得。 “不认识,只是帮我捡了手帕。” 贡文星看了看两人的面具,一个狐狸,一个黑狼,不用说自然是一对佳侣,也看得出男人的占有欲,他哑然失笑道:“在下也是刚认识这位姑娘,如有冒犯,还望见谅。” 说罢,他便说还有事先行一步,从两人面前离开。 桥上依旧人来人往,卫瑜然攥着手帕轻轻推开了周枭搂上来的手。 “方才发生了什么?” 周枭扫过她手中的手帕,深深望着她,“有名男子偷鸡摸狗,心术不正想盗走他人荷包。” “原是这样。”和她猜得大差不差,卫瑜然想回去了,“大哥,我们要不回去吧,卫娘不想逛了。” “累了?”周枭看她转到一边的脸颊,脸上的狐狸面具多俏,可是她却没有半点愉悦的心情。 “你……”脑海一闪而过刚刚的男子,面容俊雅,身上有书卷气,越想越觉得他这股气质和周贯聿很相似。 卫瑜然轻嗯了一声。 周枭紧了紧下颌,神色不明盯着她看了好一会,“那就回去吧。” 两人回到马车上,乘着夜色往城外缓缓驶去。 车厢一角放着他们买的一些礼品盒子,是过两日打算探望友人时需要带去的伴手礼。 狐狸和黑狼面具放在矮桌上,许是真的疲累了,卫瑜然柔柔坐在狐裘毛毯上,双臂枕着凭几上的几个柔软布包浅憩。 周枭看到她一副倦容,将身上的雁氅解下,披到她纤细柔曼的身躯上。 余光瞥到她手里还拿着那块手帕,纤纤玉指勾在掌心里,周枭一下子想起别的男人给她捡起来的一幕。 他坐在卫瑜然身边,支起右膝,宽大的后背靠着坐榻,手腕搭在膝盖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伸手毫不犹豫夺走她手中的手帕,面带冷漠扔了出去。 第47章 第 47 章 呸,不要脸皮 马车驶入营寨, 夜已经很深。 卫瑜然感觉到有人要抱起自己,身体是腾空的,她感觉手臂搭在一宽肩上, 男人结实的肌肉让她莫名有踏实安稳的错觉,惺忪睁开眼, 就看到周枭正抱起自己, 大步走出去。 “你抱我去哪?”她困意连连, 不太清醒, 以为是在房里行走。 “回去。” 卫瑜然听不太清, 直到他抱着自己从马车上下来, 余光瞥到他身后站着的带刀侍卫,于影影绰绰的火把下站得笔直, 军纪严明, 她的眼被晃了两下,随后猛地一惊, 醒了个七八分。 “大哥……”她连忙小声提醒, 一边撑着他宽肩欲支起身体,偏偏周枭不听她的,抱着她径直往竹轩居走去。 一路上有守夜看岗的甲兵,虽然这些下属目不斜视, 神情严肃, 但卫瑜然始终惴惴不安。 在别人眼里,她就是刚亡夫的寡妇, 他是夫君的大哥…… 如此亲密, 等同于昭告天下他们在世人眼皮子底下暗度陈仓。 虽然……虽然他们这些日子同进出一辆马车,已经洗不清嫌疑,虽然他们确实早就有亲密接触……卫瑜然还是想挽留那仅剩不多的薄薄一层脸面。 周枭似乎看出她的担忧, 沉声安慰:“不用担心。” 卫瑜然微微愣怔看着他侧脸,龙威燕颔,不苟言笑,周枭有力的臂膀抱住她,胸膛前的坚硬令她晃神,催生出一股相信他的念头。 他说过他不会让别人在他的地盘说一句自己的不是……是不是意味着这个男人许是真的能护住自己,堵住悠悠众口? 卫瑜然思绪纷乱,看着身后已经走过的长长路面,那些侍卫远去,现在她做什么都无用了,该看的不该看的,都叫人看去了。别人怎么说怎么想,她管不了。 卫瑜然疲于揣测这些人和事,埋首在他颈窝里,搂住周枭脖子的手不自觉收紧。 到了竹轩居廊下,离她的卧房不远了,周枭把她放下,“卫娘,到了。” 卫瑜然站在他面前,“大哥你也快回房吧,更深雾重,早些歇息。” 她刚要转身,周枭在身后喊了她一声:“卫娘。” “怎么了?”卫瑜然转回来,抬眸不解看着这个男人,“大哥还有什么事吗?” 周枭扫过她空空如也的细手,她似乎还没意识到丢了什么,他本该高兴的,却不知为何一点都不高兴。 偷偷扔掉自己女人的手帕,算什么光明磊落的大丈夫行为,周枭深深意识到这个,心情愈发压抑。 卫瑜然发觉他似乎有话要与自己说,掀起眼眸望进他漆黑的眼,里面蒙着一层她看不懂的情绪,疑惑唤道:“大哥?” 刚话落,就看到周枭忽然间走过来,眼前一暗,紧接着唇上便被狠狠封住。 卫瑜然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后,使劲推开他,然而不仅推不开,还愈演愈烈。 “唔——” 卫瑜然恼火地使劲锤他,这人疯了,正当她想骂人时,周枭突然放开了她。 “……”卫瑜然呼吸急促,怒目而视瞪着他。 眼看她就要蓄起更大的恼意,周枭赶紧安慰:“我知道卫娘对房事有些心悸,但这么多天过去,你总得让我亲一亲吧。” 卫瑜然被他这一番话撂得更上火了,合着她还得感谢他只是亲自己而不是做那档子事?二者取其轻,她就得感恩戴德? “你知道你亲的是谁吗?!”卫瑜然气得冷笑,“是你弟媳!” 周枭看她又搬出来身份大旗,他算是发现了,她来来去去就这一招,嘴角噙着笑说:“这层身份已经是过去,你现在是我周枭的女人。” 卫瑜然吃瘪,气得手指发抖,“你无耻!” 趁她不备,周枭上前低头啄了她一口,“卫娘,你这女人真招人稀罕。” 怪不得当初周贯聿当初那么喜欢她。 想到弟弟,周枭自觉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周贯聿当初要考科举,要娶妻,甚至生活,所有的费用都是他这个哥哥承担,如今去世,他按照惯例帮忙照顾他的遗孀也是正常。 至于何种照顾,他又没说,日久生情是人之常情,照顾到床上也是照顾。总之他这个做大哥的绝不会亏待她。 “周枭!”卫瑜然愤然喊他的名字,已经被他的狎昵语气气得发昏。 周枭怕她一气之下和前两日那样不理自己,这女人不理人的时候是真的一句话都不和人说,连一个正眼都不会给,更别想从她嘴里听到婉转如莺啼的腔调。 那滋味他品尝过,并不好受,周枭深深看着她,“卫娘,你别生气,你要是生气可以打我,不过我说的是实话,你就是招人喜欢,招我周枭喜欢。” 卫瑜然看到他挺起的胸膛,以及冷不丁的露骨表白,一时气结,竟不知怎么骂他,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心慌意乱。 她侧过身不想再看到他,但还是顺口低骂了句,“呸,不要脸皮。” 真会给自己脸贴金子。 周枭目光看着她姣好的侧颜,顺着她的话扬起嘴角道:“你就当我没脸皮吧。” 要脸皮,他就只能当她一辈子的大哥,不要脸皮,他能当她男人。 卫瑜然实在受不了他,自从做过一次之后,他就跟尝到了甜头似的,各种话都能对她说出口,扭过头剜了他一眼,随后转身往卧房走去。 竹轩居廊下寂静无声,周枭就这样目送她离开,直到看不到背影,这才转身离开- 卫瑜然回到卧房,解开披风,换上褻裤亵衣,在梳妆台前让绿樱一一拆下珠钗耳饰,最后困意连连,在月色下掀开被褥躺上去。 却辗转反侧,始终难眠。 周枭的话太直白了,直白得让她难寐,若说先前她还怀疑他对自己是不是不单是肉/欲上的喜欢,可能还有别的,毕竟他对自己的好已经超过了那份男女界限。 林大人对她也是喜欢,但那只是想要“得到她这个人”的喜欢,是想要她当他十四妾的掠夺欲,他对自己从未有过尊重,打心眼的高高在上和亵玩,就跟郝才捷一样,以为许诺个妾位,她一介寡妇就得感恩戴德。 可是……周枭好像不一样。 他怕自己出事,宁愿深陷危险也要只身一人闯匪窝救自己出来,带她雨夜里不停歇逃亡,精疲力尽也要让她先走。 倘若是为了周府脸面或是看在她是弟弟的遗孀的份上,才出手救她这个二少奶奶,他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 卫瑜然对之前的判断不知不觉出现了偏重,想到周枭给她涨到七两的月钱,这个月钱甚至比林夫人还要高,就不是正常的数额,还有三百两买的紫玉镯子……钱财上他没亏待过自己,若是只想着男女/之事,他单是用身份就可以逼自己就范。 毕竟她现在除了依靠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可他似乎从未用过身份与地位威胁自己就范。 而今晚他更是直白地表白了,招他喜欢。 他说的是喜欢,而不是男人对女人的欲望…… 卫瑜然思绪紊乱,脑海闪过今晚他在大街上牵自己手的一幕,如果只是男女/之事,他何必冒着给自己增添抢夺弟弟遗孀的污点风险,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分析得合理,卫瑜然不再辗转反侧,终于舒心睡过去,但毫无觉察的是,原本该舒展的眉眼却不知不觉蹙了起来,透着不安- 翌日刚过辰时一刻,冬日暖阳正好,营寨一片安宁祥和,后厨的伙夫正烧着柴火,青白炊烟带来的烟火味在营寨里弥漫开来。 卫瑜然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手帕不见了,问她们:“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手帕?” 绿樱和小桃花帮她前后找了一遍,摇头说:“没有找到,二少奶奶。” 卫瑜然觉得奇了怪了,明明昨晚逛街的时候还拿着回来,怎么今儿就不见了。 思索未果,于是她命人重新取一条出来。 绿樱去给她端来一碗滋补莲子汤,带来的还有个好消息,“二少奶奶,小亳今早就将你绣的荷包卖出去了。” 小桃花兴冲冲过来,她只尝试绣了一个,因为太丑又没有经验,不得已放弃了这个赚钱门道,那个丑荷包已经让她丢给小亳处理了。 “绿樱姐,卖了多少?二少奶奶绣得那么好,应当会有个好价钱吧。” 绿樱从兜里掏出来小亳给她的钱,沉甸甸一小布袋,“三个荷包,一共一百八十文。” 小桃花震惊:“这么多!” 就连卫瑜然都诧异,她以为至多一百文,谁知道居然翻了快一倍。 绿樱笑吟吟解释:“当然是因为二少奶奶绣得好看,荷包风格俏皮生动,再说咱们用的布料也不简单。” 这可都是官家赏的好布料,一匹几百文到一二贯钱不等,当然二少奶奶用的是较为便宜那种,用起来也不心疼。 卫瑜然接过这些文钱,沉甸甸的分量,甚是高兴,“早知能挣钱,我就多绣几个了。” 扣除成本,大约能有一百六七的盈余。 卫瑜然将这笔钱收好,取出一部分,让小亳明日买点珠子和流苏回来。 下午,她便开始列年货的清单,庆贺节日的烟花爆竹一定是得有的,爆竹声中一岁除,装点房前屋后的金彩和琉璃抱灯也得准备。 新历书、缕花、春联、桃枝、拜年帖这些可提早准备,至于食材,她得记下来用量多少,好提早命人去预定,瓜果蔬菜和蜜饯零食等也须准备了。 至于祭祀物品,虽说周枭让她不用如此讲究,但卫瑜然还是想去庙里祭拜一下,总觉得没供香火,新的一年就不够踏实。 于是她还是打算去买些祭祀物品回来。 因为镇州的祭拜向来有得亲自买祭祀物品的规矩,不亲自买,在神佛面前就不够虔诚,卫瑜然想到当初周贯聿出事那天,她去庙里祭拜的祭祀物品正是托管家买回来的。 尽管御医诊断是突发心疾,但有些事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过一次凑巧,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还是携绿樱和小桃花一同出门,亲手买祭祀物品。 纸钱、线香、蜡烛、酒等买齐了后,卫瑜然这才放心回去。不料,马车被路上围着的一群人挡住了去路。 绿樱下去看看怎么回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人群,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说是红春楼一个头牌,爱上了客人,那个客人对她也大方,许诺日后要来赎她回去,头牌姑娘深信不疑,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客人不仅迟迟不兑现承诺,还假装没说过,转头就换了另一个姑娘。头牌姑娘后知后觉被骗,变了脸色,骂他负心汉,客人反骂她性格大变样,再也不是原来的样子,因而他才对她没了兴趣。 众人吃瓜吃得乐呵,众说纷纭,绿樱转头一五一十告诉卫瑜然,“那头牌姑娘忒可怜,性格变了又如何,那也不是客人反悔毁约的借口,分明就是腻了,要换人玩。” 卫瑜然眼神示意她少议论他人的事,自己却是心事重重让人驱车回去。 她想过色衰而爱弛,想过有人只想尝试男女/之事,却从未想过性格变换后,那份喜欢会不会也随之消失。 毕竟人有七情六欲,人生如此漫长,谁能保证性格从一而终而没有一丝变化呢? 回到营寨,卫瑜然清点了一遍所有的年货和祭祀物品,确认没问题后,她拿着账本去了一趟书房。 “卫娘,以后这种事,你拿主意就行。”周枭这两日公务变得繁忙,还去了一趟人家府里谈事,一时忘了她置办年货的事。 “知道了。” 卫瑜然看到他又再次投入处理公务,红春楼头牌姑娘的事莫名浮现脑海,尽管觉得荒唐,但她却鬼使神差喊出了那个许久没喊过的称呼。 “周郎……” 第48章 第 48 章 你的意思是……我没旁人…… 周枭原本在书架前翻找一些关于榷场北珠的文书记载, 冷不丁听到这个称呼,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书桌前的卫瑜然。 静看须臾, 然后才面不改色嗯了一声。 他继续翻找,没过多久, 听到脚步声离去, 他怅然若失看着空空如也的门口。 是不是他听错了?其实卫娘根本没喊? 亦或者……她看到自己没反应, 就走了? 周枭罕见陷入纠结。 没过多久, 书房又传来了脚步声, 周枭回头看, 只见卫娘端来一份茶汤到桌上。 “周郎,快来喝吧。” 周枭瞧了瞧她, 又瞧了瞧桌上的茶汤, 然而他脑海里只有那一声轻柔婉约的“周郎”。 印象中,她几乎从不肯这么喊自己, 除了那次在马车里。 不知怎么的, 她今日竟然主动这般唤他,周枭绕过屏风,来到吃饭的檀木圆桌前坐下。 刚端起茶汤喝,忽然腿上一重, 紧接着便是软玉入怀, 周枭怕茶汤撒到她,手上一把挪开, 另一只手搂上卫娘的柳腰。 今天的卫娘有点不对劲。 这么主动。 难不成…… 周枭搁下茶汤碗, 抚上她坐上来的臀,“卫娘你……” 卫瑜然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双手搂着他脖子, 埋首在他的颈窝里,在犹豫中,拧着柳眉又娇媚喊了一声“周郎”。 她这般“性格大变”,变成“缠女”,他会不会也有一日变得厌烦? 卫瑜然心情有些复杂,他厌烦了自己,岂不正好恢复他们本该恪守礼节的身份? 如此一来,她是不是就再也不用日日提心吊胆了? “我们两天没见了……”卫瑜然让自己的语气尽量饱含幽怨,她要如同怨妇那般缠到他厌烦。 周枭鲜少听到她撒娇,眉头一挑,虽说感觉有些奇怪,卫娘性子好像变得缠人了些,但他正求之不得。 美人在怀抱怨,周枭也不是个木头,安慰道:“是我的错,卫娘这是想我了?” “嗯……”卫瑜然把脸颊枕在他宽肩上,盘算着要如何缠到他厌烦,不让他忙公务? 闻言,周枭心头一软,“卫娘,我也甚是想你,要不之后你搬来与我同吃同住?” 卫瑜然身体一僵,这人怎么一不留神就顺杆子往上爬? “不行。”她坚决拒绝,语气霎时间没那么好说话了。 周枭察觉到她在这方面态度强硬,不容置喙,识趣地没有再提。 但他毕竟是个男人,又多日没碰过她了,如今软玉怀香,他呼吸渐渐变得重起来,沙哑道:“卫娘,你想不想……” 卫瑜然眼神一滞,未等她想好要怎么应对,周枭已经抱着她往里走。 “卫娘,你可能不知这些日子,我忍得有多辛苦。” 周枭把她放到床榻上,欺身而上,扯下裤头,卫瑜然双手撑着他硬邦邦的胸膛,眼神慌乱,在拒绝还是迎面而上之间不断犹豫徘徊。 吃得苦中苦,方为自由人。 卫瑜然咬牙将拒绝的话咽回肚子里,硬生生地愣是再一次喊出那肉麻的“周郎”二字。 折腾,折腾,仍是折腾。 从白天到戌时,每当周枭要去忙公务时,卫瑜然硬撑着身体起来,把人勾回去。 “不准走。”卫瑜然坐在他腰腹上,使出浑身解数把人按回到床上。 开弓没有回头箭,得看到结果才行。 次日,他们要去探望友人,一早便坐上了马车,车舆内一角落放着给友人带去的伴手礼。 他们肩挨着肩坐在坐榻上,卫瑜然扭头看着身旁着装板正严肃的周枭,计上心来,先是借着冷,窝进他怀里。 “周郎,我冷。” 周枭毫不犹豫打开雁氅,一把搂住她肩头,“来我怀里。” 卫瑜然顺利窝进他怀里,周枭体格宽大,显得她有些娇小,怀抱确实暖和。 马车在林中行进。 一只细盈盈的手大胆地抚上他的胸膛…… 周枭眉心一跳,面不改色心不跳看着车幔,然而过了一会儿,那只手陡然换了个方向,往下摸去,触碰腰腹,隐隐有更放肆的迹象。 周枭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住她细嫩的手,“卫娘,咱们今日是去探望我那好友。” 言外之意,他们这样不妥。 卫瑜然收回了手,从他怀里退出去,坐到离他最远的地方,周枭察觉她的脾气,心头叹气,过去哄人。 “卫娘,这事咱们晚上再做也不迟,我一定满足你,只是当下真不适合,你当给我周枭一个面子好不好?” 卫瑜然幽怨剜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没旁人重要呗。” “……卫娘,我没这个意思。”周枭怕她胡思乱想,欲解释,就看到她转过头去不理会自己。 周枭解开雁氅,把人捞过来,让她跨坐在自己腿上。 卫瑜然双手搭在他肩头上,心头一跳,随着周枭扶住她,往他腰腹方向按下去…… 眼眸雾气凝起,卫瑜然在失神中不禁产生一丝怀疑,这到底是妨碍周枭日常事务,还是在惩罚她自己? 过了不知多久,卫瑜然巍巍颤颤从周枭身上下来,靠在一侧不想再说话。 周枭给她穿上衣服,“高兴了吧。” 卫瑜然:“……” 周枭觉得她应该是高兴了,没多久,到了孝神坝友人家里,他携卫娘上门拜访。 寒暄一番,周枭带她去看鱼鹰,河面封着一层薄薄的冰,有一块大的河面上没有冰,船难以驶过去,友人便吹哨让通体黑色的鱼鹰飞过去,一头扎进水里。 过了一会,鱼鹰破水而出,飞落到船头上,友人让人从鱼鹰喉囊里掏出一条完整的鱼。 卫瑜然看得错愕不已,原来这就是鱼鹰捕鱼。 捕上来的鱼很快就让小厮拿去厨房烹饪,不一会儿,林中便升腾起袅袅炊烟,将林中的寒气驱散不少,炊烟里有浓郁柴火味,弥漫在空气中。 这位友人姓曹,叫曹良,曾经和周枭共事过,后来因为一次战事上受伤严重,才在城外孝神坝隐居休养。 卫瑜然跟在周枭身边,被引荐给曹良的夫人认识时,一时不知该如何自我介绍。 是说他的弟媳,还是…… 卫瑜然最后还是说是大哥的弟媳,她能明显感受到曹夫人在听到这个身份后,愣了一下,看向她的眼神带着不可思议。 就好像她和周枭走那么近,又一同过来上门拜访,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和周枭是男女关系时,冷不丁说她只是他弟媳那么惊世骇俗。 周枭在这吃了顿饭,与曹良喝点小酒,卫瑜然坐在二楼廊下美人靠上,眺望林中山色和山林中远处那若隐若现的河边风景。 这里的环境很幽静,心旷神怡。 她看着看着,目光不自觉落到西院屋里和友人喝酒的周枭身上。 这个曹良应当是周枭为数不多的好友,酒喝得畅快,她想到他们买给这位友人的伴手礼,珍贵不凡,一看便知道份量。 这种私人局,他还带自己来,说是看鱼鹰,可不也间接告诉别人他们的身份和当下暧昧纠缠不清的关系了么。 曹夫人那么震惊,都十分有教养地什么都不多问,怕还是看在周枭的面子上,才没有多问吧。 或许……她真不该在马车上那样逼他。 第49章 第 49 章 把你冻坏了我找谁说理去…… 曹夫人育有一个四五岁的女儿, 小小年纪很机灵,穿着件鹅黄色的袄子,鼻头被冻得通红。 她跑上来撞见二楼的卫瑜然, 愣愣看着眼前举手投足皆高雅的女子,哪怕只是坐在美人靠上, 手臂搭在上面这样的举动也令人目不暇接。 “卫姐姐……”曹盈盈手里拿着一个福寿纹手炉, 稚嫩的小手从貂袖露出来, 她打量了她好久, 忍不住问:“你和周叔叔什么关系?” 卫瑜然听到这个称呼, 忍俊不禁, 周枭在小孩子眼里竟然已经是叔叔。 “我是他弟媳。” “弟媳是什么呀?” “弟媳就是他弟弟的媳妇。” 曹盈盈似懂非懂,“所以你不是周叔叔的娘子?” 卫瑜然摇头, 曹盈盈想到长辈前段时日说过周叔叔的弟弟去世了, “那你以后会嫁给周叔叔吗?” 这话一落,卫瑜然倒被问住, 不知如何回她, “为什么这么问?” 曹盈盈坐到她面前,“因为我感觉周叔叔对你很好,他从来没有带过女人来我家。” 卫瑜然神色微妙,却又有些好奇起来, “他以前怎么过来的?” 曹盈盈思考了会:“好像每年年关前后, 周叔叔都会来拜访一次,找我爹爹喝酒。” “这样啊……”卫瑜然转头, 目光越过凭栏, 看向西院里那个人影。 “所以卫姐姐,你以后会嫁给周叔叔吗?” 卫瑜然语塞,未等她想好怎么回复, 就有一丫鬟匆匆上来,“小姐,你怎么上来这里了,夫人喊你下去。” 说罢,丫鬟把曹盈盈从美人靠上牵下来,走之前歉意地朝卫瑜然点了点头。 二楼廊下恢复宁静,卫瑜然眺望林中山色,倦意袭来,她枕着手臂,半靠在凭栏上睡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卫瑜然听到有人喊了她一声,只是那声音有些遥远,似在梦里。 “卫娘。” 那嗓音低沉稳重,穿透梦境,落在耳边,卫瑜然惺忪睁开眼,就看到她面前站着一道高大的人影,身穿雁氅,距离她约有一丈左右。 她无端想起曹盈盈喊他周叔叔,细细算来,周枭其实也就比她大约莫六七岁罢了,许是他身上的气质比旁人更沉稳些,做事也不急不躁,虽说有时候性子豪爽,直抒胸臆,但也能做到乱中有序,稳重冷静,从不会给人傻不愣登的感觉。 都说官拜一级,人就膨胀高傲一倍,处处要风光。 但升迁这么久以来,也并未见他以官衔地位丈量他人。 卫瑜然目光收回来,这人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就这么静看自己,她阖上眼轻轻叹了口气。 “喝完酒了?” “喝完了。”周枭看她被狐裘围领围着的纤长鹅颈,领口处锁骨的一抹雪腻肤色,在暮色衬托下犹如冰肌玉骨。 “我在底下看你一个人坐在这,是不是有些闷?” “不会,方才曹小姐找我说了会话。”卫瑜然看向屋檐边缘的天际,高阔而摸不到顶。 “你们聊了什么?” 周枭瞥到她袖口下垂落的手腕,指如削葱根,藕粉甲面椭圆修长,净白手背皮肉下有一二条筋微微扯着,显得愈发细瘦。 周枭想起方才上来时,那小孩儿手里揣着一暖手炉,而她竟就这么露在外面。 上前握住她的手,果不其然,很冰凉。 卫瑜然感觉到有一股暖意包裹着手,瞥眸看去,周枭那指骨分明的手握了上来。 她想想,曹小姐问了什么,她问自己以后会不会嫁给周枭。 这个问题……抛去别的不说,其实挺怪的。 她是周枭他弟的娘子,却和大哥住在一个营寨里,如今又被他带着出来拜访友人,倘若外人知道他们还在亡弟和亡夫的守孝期内做过更亲密的事,恐怕只会觉得礼崩乐坏,伤风败俗,十分荒唐。 估计也就童言无忌才能问得出来。 “说了一些女儿家的私事。”卫瑜然凝眉望过去,“你想听?” 周枭咳嗽掩饰尴尬,“那倒没有,要不我们下去走走?” 卫瑜然:“去哪儿?” 周枭:“河边林子里走走。” 卫瑜然想了想,这才动身放下手臂,从美人靠上站起,顺便把手从他手里抽了回来。 周枭垂下手微微收拢,眸光掠过她侧颜,侧过身喊来一丫鬟,问有没有多余的暖手炉。 丫鬟说有,让他稍等。 卫瑜然同他出门时,手上已经揣上了一个暖手炉。走出友人的林中宅子,他们便往宅院后的一条幽静小道走去。 他们前脚刚走,曹良和曹夫人望着两人背影,面面相觑。 “他们两个……”曹夫人心情复杂。 曹良拄着手拐,目光放远,他方才与周枭喝酒时也旁敲侧听打探过,对方坦荡毫不避讳,“那是卫娘。” 只是碍于守孝期,只能对外说只是大哥和弟媳,但今日这一趟过来,其实算是隐晦地告知卫瑜然的身份。 “郎有情妾有意,你就别管了。” 曹夫人叹了口气,“可是……多少避忌些啊,别人的嘴可不饶人。” “那就是他们的事了。”- 幽静小道蜿蜒如羊肠,铺在林子里,树林空荡幽僻,没多久便看到了河道,举目放去一片白茫茫。 岸边有一截木板搭就的栈桥,卫瑜然站在木板上,看桥梁底下的冰河,隐约窥见薄冰下有鱼游动。 “今日的鱼味道如何?” 卫瑜然瞧了他一眼,回味片刻:“鲜美,入口即化。” 周枭嘴角深了深,“我也如此觉得。” “那只鱼鹰养了多久,怎么这么听话?” “曹良养了有三年,每年入冬,曹夫人想吃鱼,没法捕捞,他便养了只鱼鹰。” 卫瑜然:“那你的瞎鹰呢?” 周枭想到那只养在营寨里的鹰,“有五年了吧。” 卫瑜然又问:“那它能捕鱼吗?” “能是能,只是它只能在河面未结冰之前捕鱼。” “为什么结了冰就不能捕?” “当然是因为它水性不好,卫娘,它是只飞禽。”周枭低声闷笑,“咱不能盼它做太多事情。” 卫瑜然听到他的揶揄,恼他一眼,“谁说我盼它捕鱼?” 周枭敏锐听到她嗔怒,继续笑说:“那方才是谁问能不能捕鱼?” 卫瑜然语塞,不想理他,周枭敏锐察觉她恼小脾性,侧过身看了她好一会,确认卫娘确实吃瘪不理会自己了,他大手一挥将人搂进怀里。 “好好好,是我说的。”周枭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这样的锅他都心甘情愿替某个人顶下来。 卫瑜然欲推开他,周枭不让,“……待会你会冷。” “冷就冷呗!” “那不行,把你冻坏了我找谁说理去?” 卫瑜然挣扎不得,忽地,她看到河边有两棵黄梅树,一朵朵黄梅开得正艳,只是弯曲的枝干上堆了层层叠叠的雪。 “那是不是黄梅?” 周枭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是,我怎么不知道这里有黄梅树?” 卫瑜然推开他,走过去看,直到站在黄梅树下,她才停下,竟然是真的黄梅。 与红梅不一样,黄梅的花瓣儿通体的鹅黄色,明艳暖和,在雪中散发着幽香。 周枭站在她身后,看着人比花娇的女人,无端想起她此前说过她早已与周贯聿看过。 她这么高兴,是在想谁? 卫瑜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觉得能在冬日里看到不一样的梅花,何其幸运,“周枭,你觉不觉得这黄梅要比其他梅花好看?” “不觉得。” 卫瑜然拧眉,回头看站在身后的男人,见他神情有些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就觉得他好似哪里变了。 “我想折几枝回去。”她问道,“可以吗?” 放在花瓶里养着,或是栽种在前园里。 若是放在平时,他肯定会满足她,但此时周枭面色冷沉,“不行。” 卫瑜然追问:“为什么?” 周枭静静看着她,漂亮眼眸里倒映出希冀,他喉咙发紧,“它不好看。” “你胡说。”卫瑜然很不能赞同,“明明多好看,多明媚。” “你折回去做什么?” “我想养在花瓶里,或是栽种在前园里。” 话落,周枭脸色更黑了,“咱们回去。” 卫瑜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同意,回头又看了看那盛开的黄梅,犹豫着。 周枭将她整个神情收入眼底,胸口莫名堵得厉害,上前拦腰把人抱起,“这是别人的黄梅,卫娘,你少惦记。” 突然被抱起,卫瑜然吓了一跳,“你在做什么啊?” “抱你回去。” 卫瑜然回头望了望离得越来越远的黄梅,叹了口气。 忽地,腿弯的力度收紧,她诧异看过去,只看到周枭下颌绷紧,眼神晦暗,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这人到底怎么了?- 这一趟友人探访在暮色中结束,同曹家人道别后,两人回去。 回到营寨时,夜色降临,这一趟出门耗费的精力不少,卫瑜然想早些回房休息。 然而,有人没打算放她回去,身体重重被抵在门后,紧接着这个人就开始不安分了。 “别……”等卫瑜然想把人推开时,不知何时到了床榻上,背后枕着床褥,“我今晚累了,大哥……” “卫娘,你白天不是想要么?”周枭用一种她难以理解的眼神看下来。 “我现在就满足你,不好么?” 卫瑜然捧着他头,指尖在发颤,实在顶不住,“可是我累了……我不想要,你出去。” 周枭没有听她的,一边动一边问她:“卫娘,你变了,你昨天格外主动。”甚至主动唤他周郎,谁知道看了黄梅后就再也没喊过。 一想到昨天的主动,卫瑜然就头疼,双眸半阖着,她只是想“性格大变”会不会导致他厌烦,谁曾想她要付出那么多。 “周枭……”女人眼眸里雾气横生,一张娇媚的脸别样动人,玉臂挂在周枭脖子上,越想挣开,却越深。 加上今日周波劳顿,卫瑜然早早就吃不消,眼皮子越来越重。 身体被抱起,卫瑜然在半梦半醒中发现自己坐靠在周枭身上,肌肤相触,玉臂搭在他结实宽阔的胸膛上,宽肩上的肌肉蕴含着蓄势待发的力量。 他这样的体型总能毫不费力将她抱起,作出任何势位,就连当下也一样。 他渐渐松开握住她腰的力度,她又没了力气,使尽了力气挽着他宽肩,不让自己坐下去,但最终也逃不过她一点点坐下,坐入吞没的命运。 她听到一声闷哼。 鸦羽颤了颤,吞没那刻就开始忍受不了,神经绷紧一直不敢放松,语气轻得近乎哀求,双手求生般刮过他肩头,“咱们换一个好不好?” 窗外夜色浓郁,月光洒落在营寨里,起伏的建筑轮廓静默如野岭,犹如一头凶兽蛰伏。 即使困意重如山,卫瑜然依旧呢喃开口求他,“周枭,不要这样……” 话音刚落,卫瑜然就绷紧了脚背,一些东西开始蜿蜒顺柱而下,她开始感觉到厌弃。 与她相反,周枭反而兴奋起来,眸色渐深,连白天她去看黄梅带来的郁闷消散不少。 “卫娘……”沙哑低沉的嗓音喊了一声又一声,似乎意在告知她,是谁在占有她,是谁在这一刻统领她。 周枭感觉到她前所未有的收紧,每一次愉悦也频繁起来,只是做到最后,她整个人几乎是窝在了他怀里,就连脸颊也埋进颈窝里,似乎是害羞到不敢见人。 后半夜,周枭才放过她,看着她熟睡过去的睡容,周枭低头吻了吻她脸颊。 “你们已经不是夫妻。” 随着男人一声严肃陈述,一个沉腰将两人结合得更紧密,“你和我才是。” 第50章 第 50 章 我想你再陪我睡会 卯时左右, 天边冒出鱼肚白。 床榻之上,锦被之下,一对璧人正相拥而眠。 过了会儿, 卫瑜然察觉身后有冷风钻了进来,柳眉蹙起, 接着身后传来比较大的动静。 她翻了个身, 惺忪刚睁开眼, 就看到周枭掀开被子, 坐在床边, 背对着她。 一整个肌肉虬绕的宽背布满了细细密密的划痕, 卫瑜然愣住,随后想起昨晚这男人做了什么。 非要那个姿势。 她跟溺水了似的, 一边哭一边挠住他的背, 企图在欲海里拯救可怜的自己。 于是就造成了这个画面。 周枭已经穿上了练武的裤子,他等会得去操练场训练, 裤带刚系紧, 回头就看到床上的卫娘正望过来。 周枭想到她昨晚的表现,春/水香溢,一扫黄梅树下的阴霾,上前坐到床边, “天还早, 卫娘你再多睡会,等会我让人把饭菜端来这边, 你就不用再回竹轩居走一遭了, 省得你麻烦。” 卫瑜然半撑起身体,胸前掩着被衾,雪肩上青丝散落, 她看着赤着半个身体只穿了条裤的男人,目光一再扫过他结实却被挠花的胳膊侧膀。 “你等会要去训练么?”她问。 周枭颔首嗯了声。 卫瑜然在想昨晚周枭这人过分的做法,丝毫不考虑她的感受,若说心里没有气那是假的,卫瑜然看进他黑眸,心思转了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继续缠他,耽误他公务。 “你……能不能别去?”她咬了咬唇。 周枭略诧异,却又觉得此刻的卫娘有些娇憨,“为什么?” “我想你再陪我睡会。” 周枭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只是想到他的日程安排,这么多年雷打不动都这样执行,要他突然改了,还真有些不习惯。 “卫娘,你一个人睡不行么?或是等我训练回来,我再陪你。” 卫瑜然眼含幽怨,一句话没说,躺下翻过身再也没理会他。 “……” 周枭摸摸鼻子,伸手拍了拍她肩头,“生气了?” 卫瑜然往里面挪了挪,不让他碰到,嫌恶之意全都在那抬起的指尖里了。 周枭哑然失笑,“卫娘,你怎么还生气了?” 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就是陪她再睡会么,他想了想,站起披了件衣服,走到门口,招来一个亲兵,吩咐他:“今日训练让李勇替我去。” 随后他大步走回到床前,掀开锦被躺下,把人搂进怀里,“别生气了,我这不是回来陪你了么?” 卫瑜然没听清他方才在门口说了什么,如今人在床上,想来他必定是推掉了训练,卫瑜然不知想到什么,嘴角轻轻勾起,勉强给他点好脸色看。 于是不再推开,反而乖顺地窝进他怀里,打算再补补觉。 周枭刚毅下颌抵着她额头,掌心抚着她羸弱削肩,虽说是补个回笼觉,但他日常作息已经固定,此刻完全没有睡意。 有些触碰他已经尽量忽略。 可是有些软软弹弹贴上来,挨着他的胸膛,随着呼吸仿佛有了生命似的。 昨晚便在他眼前晃,勾得他神魂失态。 周枭脑海里全都是那对玉/兔的轮廓幻想,喉咙滚动,连带着他的呼吸都变粗/重些。 但下一刻,他强行把那些杂念都压下去,翻身将人抱到怀里,让她背对着自己。 卫瑜然睡了不知多久,直到睡饱后,察觉天光已大亮,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不是她的卧房。 刚想动身,又发觉有一只手横亘在她胸前,掌心虚虚握着,她嫌弃地拿开他的手,一低头就看到周枭那张丰神俊朗的脸,阖着眼眸,眼皮子深邃,剑眉星目。 她看了一眼,正要收回视线,不料周枭此刻醒了过来,睁眼与她四目相对。 片刻后,卫瑜然注意到他目光下移,察觉他在看什么后,羞恼地搂起锦被挡住。 周枭面不改色当做没看到她这个举动,卫瑜然要下床穿衣服,周枭也跟着一起,犹如多年夫妻那般不避嫌地整理衣着。 在他眼里,卫娘已经和他媳妇没什么两样,只是有成亲婚礼和没成亲婚礼的区别罢了。 等守孝期一过,他会给她名分,八抬大轿把她娶回来。 卫瑜然却不这么想,在她眼里,这男人仍然只是她亡夫的大哥,哪怕昨晚还同床共枕,但她做不到在他面前毫无避忌,因而还是会下意识侧过身系上肚/兜和白亵裤。 周枭的衣服没她那么繁复,加之早晨已经穿好了练功裤,剩下的衣物步骤简洁,衣着整齐后,他回头一看,发觉卫娘还在系肚/兜。 一双素手绕到凝脂后背,试图系上。 他上前熟稔接过她指尖勾住的系带,“我帮你。” 女人的衣物向来繁复隆重,她昨天又和自己出去了一趟,衣物挑了较为隆重的那套,如今只穿上一条白亵裤,一双匀称白玉掩藏在里面,布料柔软,束脚而宽松,衬得她腰肢细盈不堪一握。 而她整个人背对着自己,细瘦窈窕的身段美好皎洁,纤秾合度,即便是穿衣如此简单的事也优雅秀气,而卫娘这个人就更不用说了,进退有度,在外人面前始终端庄大方,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私下时而娇憨时而妩媚,哪怕是骂人,他都觉得妙极了。 而这样的佳人竟然肯委身在他身下,做他的女人。 周枭越看越觉得有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激荡在心间,以前他总觉得女色会耽误大事,因为兵书里有诸多记载,多少兵家少将甚至君王耽于美色,战事上失利,治国上昏庸无道,百姓唾骂,民不聊生。 他自入伍便时刻谨记这些先人的教训,严于律己。 但……卫娘是例外。 他系着,思考良久,沉声问:“卫娘……你饿不饿?” 卫瑜然感受到他略微粗粝的手碰到背上,有些敏感,脊背不自觉颤了颤,“嗯……有一点。” 周枭立马就察觉到她背后浮着一层细微的颤栗,眉梢一挑,他竟然从未在这里发现她有那么大的反应。 “我让人去准备饭菜。”帮她系好带后,周枭垂落左手,右手仍停留在她后背上,微曲的手背轻轻地贴着她脊骨划下。 短暂的触碰激灵起她更大的颤栗。 周枭看得一清二楚,眼神渐暗,“那你等会是和我一起用膳,还是回竹轩居?” 卫瑜然恼这人在后面做的撩拨人的举动,她若再不走,待会他吃的就不知是饭菜还是人了。 “我回去。”她把嗓音压了压,气腔哼出音,警告他她只想回去休息,而不是那些有的没的。 周枭听出来了,面不改色心不跳把右手负在身后,权当没听出她暗暗的拒绝与嫌弃。 “行,那卫娘你今日多加休息。” 卫瑜然把剩下的衣衫都穿好,毫不带犹豫地从他面前经过,走向门口,消失在周枭眼里。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不一样的尝试 小亳带回了一些珠子和流苏, 卫瑜然一整个下午在绣荷包,这次绣了足足四个,布料还用不少。 绿樱夸道:“二少奶奶, 你这次绣得比上次还好看。” 小桃花也羡慕得两眼发光,不过她更好奇的是:“为什么二少奶奶要做这些?” 在她眼里, 二少奶奶锦衣玉食, 不愁吃穿, 爷对她还特别好。寨里的人都敬重她,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绣的荷包还以绿樱姐姐的名头托人卖出去。 绿樱看了她一眼, “丫头片子懂什么, 就不兴二少奶奶有个消遣的爱好?一整天待在寨里多闷啊。” “还是绿樱懂我。” 绣荷包确实是一种消遣,卫瑜然扯出针线, 但她更希望手里能再多一些钱财傍身。 别看周枭现在对她好, 事事顺她心意,可谁能保证男人永远不会翻脸?更何况他只是夫君的大哥而已, 一旦哪天翻脸, 她现在所有的东西随时都能易主。 一想到这,卫瑜然就不免想起那次见完俞夫人后,周枭在马车里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让她别忘了当初是谁脱/光衣服爬上他的床。 那么冷冰冰的话语,夹带着讽刺和愠怒, 是她心中很细微的一根刺, 平时不刻意去触碰,她便感受不到痛意. 有时候许是麻木了, 又或是当她提醒自己的时候, 总有道声音劝她:你都是一个寡妇了,被他说两句又怎样,他对你好也是真的, 不能苛求太多。 每当想起,便是一阵无奈和悲苦。 第五个荷包绣到一半,卫瑜然便把那些杂乱的思绪抛到脑后,目前她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绣好后,她如法炮制让绿樱拿去给小亳,闲了下来,卫瑜然就琢磨着怎么折腾周枭这件事。 前两天折腾他,总感觉便宜他了,她得重新想个办法。 “绿樱,你去炖一盅汤。” 绿樱不明所以:“二少奶奶,你想喝汤了?” 卫瑜然意味深长看着她:“你就当是吧,对了,你帮我放七八片当归和陈皮,莲子心不用取出。” 绿樱啊了一声:“这样不会很苦吗?” 卫瑜然:“最近喜欢苦味,越浓越好,快去做。” 绿樱只好照做,一个时辰后,绿樱炖好了一盅汤,看着飘香四溢,看着很清甜,人参、枸杞、黄芪、当归、红枣、莲子都有,滋补养生,只是看到里面七八片当归和陈皮,以及没有挖心的莲子,她难以想象会有多苦。 “二少奶奶,炖汤来了。” 卫瑜然掀开盖子瞧了瞧,用瓷勺舀了一点,自己品尝了,当即被苦味苦到天灵盖。 就连绿樱都皱起了眉头,为她感到心疼,“二少奶奶,要不这炖汤就别喝了吧。” “你不用多说,先下去吧。” 卫瑜然放下勺子,把绿樱支走,自己则是端起这碗炖汤施施然来到书房。 “周郎。” 周枭每到下午这个时辰,都会在书房处理一些杂七杂八的公务,听到这一声“周郎”,他抬起头,看到卫娘又端着汤过来。 心下一软。 当即放下手中的文书,动身来到她跟前,“卫娘,你过来了?” “嗯,下午闲着没事,便给你炖了盅滋补的汤。”卫瑜然端到桌上,用帕子覆在盖子上,掀开露出里面炖好的汤。 “滋补?”周枭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笑说:“卫娘,你有心了。” 卫瑜然端到他面前,示意他快喝。 周枭毫无防备,大手握住炖盅,端起来喝了一口,只是刚入嘴,一股苦到发麻的苦味在口腔蔓延。 剑眉微拧,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卫瑜然目不转睛看着他,“如何?” 周枭余光瞥到她眼里的希冀,想到这是她亲手炖的滋补的汤,眉心展开,继续喝剩下的汤。 喉咙滚动,证实他确实在喝。 这一举动倒是把卫瑜然看懵了,他怎么感觉不到苦?难道这人天生爱吃苦? 直到周枭把汤喝完了,放下炖盅,卫瑜然还有些不敢相信,她倾身过去看炖汤里是不是还留有汤。 这一看,她心中愈发疑惑,炖盅里除了那些药材和肉还在之外,汤竟然真的全喝光了。 “卫娘炖得汤很好喝。”周枭夸赞她,这么多年,也就卫娘是第一个给他炖汤的女人。 这次的汤和先前的不一样,那一看就知道是厨师或是她丫鬟炖出来的,唯有这一次,苦得那么特别,不用说,定是她炖的。 被夸了,卫瑜然没觉得高兴,反倒有种被他占便宜的感觉,“那下次……卫娘再炖给你喝。” 下次再加大一点剂量试试。 于是第二天,卫瑜然又添加了几片当归和陈皮,黄芪也添多了两片。 周枭依旧面不改色喝光,卫瑜然不信邪,第三天,她这次足足炖了一个半时辰,把一锅清水炖到只剩下一盅那么点,为了不让出错,她又尝了一点,这次苦到她想哭。 端过去,看着周枭喝下去,果不其然,他终于皱了眉头,欲言又止,“卫娘,这汤你是怎么炖的?” 卫瑜然就说她添了一些药材,和肉一起炖的,周枭心里叹了口气,硬是喝光。 “卫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 “这个汤,我觉得其实不用放那么多药材。”周枭怕打击她,话说得委婉一些,“其实已经很好喝了,改明儿我教你。” 对于药膳,从他喝卫娘给他炖的第一盅开始,他就去问了军医,是哪些药材放多了导致苦味,从中学到了一些药膳的用法。 找个机会告诉她,或是教一教她。 “你什么意思?”卫瑜然面上装作不悦,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他总算是觉得苦了,敢情前两次他是骗自己呢。 周枭神色闪了闪,“卫娘……我没别的意思。” “什么没别的意思?”卫瑜然用幽怨的眼神看着他,“你不就是觉得我炖得难喝么?” “大不了以后我不炖了。” 说着,卫瑜然转身就想走,周枭着急忙慌拉住她的手。 “你放开我!”卫瑜然红着眼眶瞪他。 周枭一看到她受委屈红起眼眶,不自觉放低嗓音,“我没有嫌弃的意思,卫娘,我不都喝光了么?” “难为你觉得难喝还喝了,哄着我开心呢。”卫瑜然把脸转向一边,“以为我是那种哄两下给点甜枣,做做样子我就会爱得死去活来的女人么?” 她冷哼了一声,“虚伪。” “不是哄你开心。”周枭认真解释,“我喝一是肯定你,二是你是我女人,我自然得给面子,之所以提出来,是因为我觉得你还有改进的地方,不是说你的不好。” 卫瑜然抬眸看他。 “人无完人,就连我教出来的兵,也存在不足之处,我难道要把他们都赶出去么?不可能,作为一名将领,我的职责就是训练他们,教他们怎么弥补不足,提升战力。” 男人稳重又通情达理的话语一一落入耳中,卫瑜然有些愣住了,竟不知不觉被他说服了。 不行,她还是得胡搅蛮缠一些,好试试他会不会厌烦。 “我是你的兵么?你要这么训我?” 卫瑜然抬手用帕子掩了掩眼角,假装拭去眼泪,“你去找你的兵去吧,那么爱讲道理。” 周枭哭笑不得,“卫娘,我真没有嫌弃你的意思,我周枭哪敢嫌弃你啊。” 卫瑜然不为所动,只是低着头用低声啜泣控诉他的罪行。 周枭有些束手无策,人哄不好,万一她以后都不搭理自己,那就完了。 突然,他想到一个办法。 “既然如此,那今日换我去给卫娘炖一盅汤吧,就当是我给你陪你道歉。” 卫瑜然错愕,“什么?” 周枭叹了口气,拉着她走出书房,朝着厨房走去,卫瑜然被迫跟在他身后,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他一个大男人,给女人炖汤,他怎么想的? 随着越走越近,卫瑜然余光瞥到厨房有人影,她率先把手从周枭手里抽了出来。 周枭顿了顿,也只是回眸看了看她,并未在意。 到了厨房,厨子看到将军来,连忙喊了声“爷,你怎么过来了?有什么吩咐?” 周枭回头瞥了眼卫瑜然,“当归、陈皮、枸杞、黄芪那些药材在哪里?” 厨子:“爷,你这是?” “你只管告诉我在哪里。”周枭沉声。 厨子见他不容置喙,转身走到一个柜子前,“这里面就是一些药材。” “好了,你出去吧。” 周枭把人支走,动手取下那些药材,需要个碗,他转身目光搜寻一遍,找到一个碗,他按照军医在军医处给他指认的药材一一挑出所需的药材。 用量也是按照军医的口述。 卫瑜然揣着手帕站在门口,看他一个人在里面忙着,心下震撼。 这人他还记得自己是名将军么? 他不远庖厨也就罢,怎么还动手炖起汤来? 卫瑜然想起当初她给他制作红豆糍糕,他好像就说过君子远庖厨这一套说法在他身上不存在,让她少听娘亲的。 思绪太过紊乱,卫瑜然忍不住迈步进去,看个清楚,只见孔武用力的男人身着名贵圆领袍,腰上黑金革带腰,手上还绑着皮质硬挺护腕,在清洗那些药材。 他看到自己过来,便说:“当归放一两片就够了,黄芪放四五钱便可,莲子需挖掉心才不苦,放四钱左右……” 卫瑜然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手中取出药材的动作,他怎么甚至都不用称就能把握用量。 “你……”卫瑜然震撼的同时,也疑惑:“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周枭清洗完药材后倒入炖盅里,放入几块肉,最后大火熬炖。剩下的让人看着火候就行了。 他转身看着面前一脸不可思议的女人,“怎么如此惊讶?” “你不是一名将军么?你在做什么?!” “卫娘,在外我确实是一名将军,对内,我也是你男人。”周枭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以身作则一向是最好的标杆和榜样。 想要让人服从,除了有能力外,还得以身作则,严于律己。 他想,对自己女人也一样,她目前炖汤的手艺还有进步的空间,可以改进。既然她不会,他教就是了。 卫瑜然张了张口,不知道说什么,有时竟觉得这个人离经叛道,不受拘束。 “我很久没下过厨了,卫娘,油烟有些多,咱们出去,让人看着火候,待会你就知道我炖得好不好喝了。” 卫瑜然跟着他出去,“你以前难道还下过厨?” “下过,不过没那么精细罢了,野外烤兔肉鱼肉,我还是有经验的。” 而这次,有军医告诉他配方,也就是抓把药材,切几块羊肉放进去炖煮的功夫而已,再简单不过。 卫瑜然有些不敢置信,回头看了看厨房,“你当真不觉得有损颜面吗?” “损什么颜面,我周枭只是给自己女人以身作则而已。” “……” 以身作则……卫瑜然咬了咬唇,他还真把自己当成“兵”来教了? 回到书房,卫瑜然坐下来,手臂搭在桌上,瞧了眼被周枭喝光的苦汤,竟有一丝愧疚。 一旁的男人喝茶冲淡口腔里的苦味,随后准备继续看文书。 卫瑜然看到他在忙,又瞥了眼书桌上放着笔墨,计上心来。 她走到周枭跟前,“我字认得不多,你能不能教我?” 周枭看了看手中的文书,又看了看有求于自己的卫娘,实话说这要求不算过分,只是…… “卫娘,你稍等一下,你等我把事情处理了,就来教你。” “我想你现在就教我。”卫瑜然态度坚决,一副你不教,以后都别教了的脸色。 书房里有些安静,两人四目相对。 周枭觉得卫娘最近确实有些粘人了,不过转念一想,粘人是不是说明她爱自己的表现? “行。” 周枭放下文书,卫瑜然站到他书桌前,执起毛笔。 周枭看着她纤细的背,整个人窈窕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心情莫名大好,一手撑在桌沿,一手握住卫娘的手。 下笔前,他忽然想起,“卫娘,你不是看得懂账本么?” 既然看得懂账本,又会算数,打理得那么好,应当是上过私塾或是家里有请先生教过。 “只是看得懂一些罢了,你要是不想教可以直说。” “我可没那个意思。”周枭顺顺她的毛,朗声笑道:“那我便来教卫娘吧。” 卫瑜然被他握住手,毛笔在宣纸上划过一笔一划,逐渐形成一个字。 卫瑜然听着他一边教自己如何写字,一边给自己解释字义,这一番下来,耗了不少时间。 厨子端来炖汤,周枭这才停下教学,让她去尝尝,卫瑜然只得过去喝他炖煮的汤。 “怎么样?” 卫瑜然不得不承认:“还不错。” 可她本意本就不是给他炖汤,却阴差阳错喝到了周枭亲自给她炖的汤,卫瑜然此刻五味杂陈。 此时,门外来了潘旗,周枭出去,两人在门口谈了起来。 卫瑜然隐约听到他们待会儿得去议事堂,事情有些紧急,果不其然周枭一回来有话要同她说。 怕其他借口没法干扰到他,卫瑜然索性把心一横,放下炖汤,攥着帕子娇柔搂上他脖子,身子轻轻撞了上去,触碰他的胸膛。 “周郎……”她用比往常还要柔媚的嗓音喊他,“你炖的汤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 说罢,她送上一个香吻。 吻在了他坚毅刚硬的下颌,松开时,她继续吻,这次吻上他的薄唇。 “卫娘……” 美人送上怀,周枭不自觉搂上她的柳腰,被她吻出一股火来。 但是他的部将还在议事堂等着他开会,他回应也只是吻了下她,“卫娘,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卫瑜然看着他,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 果其不然,周枭就说他要去议事堂商量事情。 卫瑜然:“那我呢?” 周枭略带歉意:“我今晚回来补偿你好不好?” 卫瑜然骤然“变脸”,松开手,从他怀里退出来,“你的意思,我没别的事情重要是吗?” “我知道了。”卫瑜然垂眸咽下“委屈”。 “卫娘,谁说的?你一样重要。”周枭搂住她哄。 卫瑜然恼火推开他,“你又不能留下来陪我,算哪门子重要。” “可是……” 卫瑜然一听到他说可是,转头就往外走,只是刚走到屏风处,周枭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先去吩咐人,把会议推迟。” 卫瑜然一顿,竟然还能推迟? 她失策了! 紧接着她就看到周枭出去,吩咐一名亲兵,对方很快就离开去通知其他人。 紧接着周枭回来,把门关上。 “……” 卫瑜然下意识想走,又怕被看出方才是在耍人,紧攥手帕,看着越来越近的高大男人,“……你要不再教我认字?” 周枭直接上前把她抱起,大手分开她的月退,让她挂在腰上。 径直走向那张雕花圆桌,卫瑜然被封住了唇,双手想推开他,然而直到她坐到桌边,也没能制止住周枭。 他眸底压着谷欠火。 卫瑜然这才想起这几天她光折腾让他喝苦汤了,忘了他个男人,而且还是是个那方面想法很强烈,执行力也很强的男人。 周枭很快就光了膀子,只剩下一条裤子,他没有解开,而是抓起她的手,放在腰腹上。 “卫娘,你能不能帮我解开一下。” 卫瑜然想把手缩回去,可周枭紧紧抓着她,她看了看周枭的脸色,有些期待。 算了,看在他今天给自己炖汤的份上,她就解开吧。 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她逃不掉的。 卫瑜然双手伸到他衤库/头,轻轻一扯,冷不丁看到那壮硕的玩意,她面色涨红,强装冷静撇过脸。 周枭看到她露出的鹅颈,又细又长,“卫娘,今天我们尝试不一样的好不好?” “什么?”就这么会的功夫,她整个人也被周枭摘下了衣衫,“你想尝试什么?” 周枭意味深长瞧着她,先是埋首她胸前,随后慢慢往下最后亲过她秀气的小腹…… 薄唇贴上来那刻,卫瑜然猛然捂住嘴,眼尾瞬间泛红,不敢置信。 男人半蹲在桌前,耳廓贴着她的月退侧,随着喉结滚动,犹如一只狼在舔/舐。 卫瑜然才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拼了命想要把他推开,然而周枭的大手固定着她的tun,她根本动弹不得。 指尖在发颤,樱桃秀口哈出一口气,眼里雾气横生,朦胧甚至有热泪滑落至眼尾。 他怎么可以……这样胡来。 “周枭……”她颤颤巍巍哽噎。 不过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她,站起来,用手背青筋擦了擦嘴角,如狼一样盯着她。 他俯身下来亲她的锁骨,明月,卫瑜然仍久久回不过神来,呆呆把手搭在他肩头上。 这时,周枭双手撑在她左右两侧的桌边,近距离望着她,沙哑道:“卫娘……” 她莫名意会他的意思,这个男人在隐忍,在等她主动,卫瑜然回想他刚刚说过的不一样的尝试。 难道他方才也是在以身作则? 卫瑜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耳根子发烫,在周枭的目光下,她从桌上下来,蹲下…… 闭上眼,又深呼吸一口气,双手发抖握住。 那一瞬间她感觉前所未有的羞/耻,慢慢张开秀口,han住。 周枭眸色愈发晦暗难测,像被一汪春水包裹住,他垂眸,眼前的女人鼻梁秀挺,粉面桃腮,腮帮微鼓,闭上的眼睫浓密如鸦羽。 这一幕,像极了当初她给自己手指止血的一幕。 卫瑜然侍候了他好半晌,这才颤抖着就着他的宽手站起来。 “卫娘……”周枭看到她这一副羞耳止的模样,不禁好笑,“你不喜欢么?” 卫瑜然再次坐回到桌上,抬起眼眸望进他眼里,很多话到嘴边被她吞回去,有几分幽怨浮现在脸上,“……很累。” “我不觉得累。”周枭哑着嗓音在她耳边说,一边说一边缓缓驶入暖湾深处。 卫瑜然还未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意思,顷刻间被别处夺去注意力,眼神迷离,很快便失神挽着他脖子,靠在他孔武有力的肩膀上……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卫瑜然感觉到自己被盖上了一床被子,她吃力微微睁开眼,就看到周枭站在床前,抿着薄唇,身上不知何时已经衣冠整齐,随后离开。 不用说都知道他是去议事堂开会去了。 卫瑜然动弹了一下,跟被碾过了一样,腰很酸,她一闭眼就想起周枭这人说的新尝试。 她不仅失策,还给他玩/.爽了。 简直赔了夫人又折兵! 卫瑜然越想越觉得吃亏,倘若短时间内不能惹恼他,让他厌烦,那她岂不是日日夜夜都要像今日这样侍候他? 这么一算,卫瑜然猛然发现再这样下去,自己无论怎么做,都是亏的。 深深闭上眼,懊悔不已。 这人真是个混蛋! 卫瑜然撑起身子,打算回去,穿好衣服后,路过雕花圆桌,她又莫名想起她给周枭干的事,面色一红,余光瞥到桌上那一盅炖汤,怔了怔。 抛去别的不说,这一盅炖汤……周枭其实也算是第一个肯为她下厨的男人。 第52章 第 52 章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周枭放…… 前往议事堂的路上, 李勇好奇问起身旁的胡天,“爷最近有点不对劲啊。” 胡天哼哧哼哧擦着他的刀,哈了口气, 天冷了,他的刀刃也变得冷冰冰:“哪里不对劲?” “爷前几日让我代他操练甲兵, 也不说缘由。” 胡天顿了顿:“该不会是爷病了吧?军医那有无问过?” “这我倒没留意。”李勇突然想起, “不过, 我前两日看到军医当着爷的面说这是当归, 那是黄芪, 像是在辨认劳什子药材。” 胡天若有所思, 认药材做什么,难不成爷自己熬药喝? “难不成爷真的病了, 瞒着兄弟们不说?” 李勇:“我看八成是。” 胡天:“怪不得议事堂的会议他要推迟, 怕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这马上年关, 还得尽早把身体调理好才行。” 两人相视一眼, 进入议事堂。 到了议事堂,潘旗和参谋已经到齐,候在里面,他们两个各自的位置坐下, 耐心等候, 没多久,周枭出现在门口, 大步迈进来。 周枭神情肃穆从一众部将面前穿过, 坐在主位上,讨论此次调查到的线索。 李勇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今日属下在街头上被人塞进一纸条。” 周枭:“上面写了什么?” 李勇拿到他跟前, 周枭接过,一看,眉头紧皱,上面竟然是一则揭发,称定北转运使何天逸曾动用军费三百万贯钱买一颗北珠。 参谋也汇报上次周枭提出的极限办法,多次测试柳白薇是否前后口供不一致,“一共经过六次极限测试,柳白薇仍旧坚称那日看到给黄阳运输钱财的人佩戴有银鱼袋。” 胡天闻言:“那岂不是说明柳白薇那娘们说的都是真的?” 定北转运使何天逸正好佩戴银鱼袋,而这次又有人揭发,他曾用军费买北珠。这颗北珠让他在受到官家嘉奖后,风光无限,令人艳羡,朝内大臣无不知晓。 若是坐实了定北转运使和黄阳有密切联系,那他和出售北珠的魏人佘佴咏德必定有超越买卖的勾结。很可能定北转运使和黄阳是一伙的,都有造反的心思。 周枭却没有那么快定言,而是问起李勇纸条从何而来,塞到他手里的人又是谁。 李勇:“是一小孩儿说是有人让他转交给属下。” 周枭:“没有看到那人长相?” 李勇:“没有。” “定北转运使……”周枭觉得这张纸条的揭发来得蹊跷,动用军费买北珠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若是被官家知道,死罪难逃。 李勇问:“我们要不拜访一下定北转运使?” 周枭抻开纸条,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不赞同他,“按兵不动,纸条背后的人若是别有用意,那我们就成了别人的棋子。” 会议解散后,周枭刚走出来,李勇和胡天便一前一后表达关心:“爷,年关将至,天寒地冻的,让弟媳多给你添点衣服。” “人是铁饭是钢,多吃几碗大米饭。”胡天也听说了爷和二少奶奶走得近,还抱过人家,这种心照不宣的事情他知道怎么做,“让弟媳给你煮。” 周枭看了眼两人,“你们两个怎么关心起我来?” 李勇:“这不是担心爷嘛。” 周枭摆摆手,“行了,有心了,我会注意点。”- 翌日,周枭以为会如往常一样,卫娘给他端来炖汤,还是他教学后的成果。 然而,他在书房等了大半天,别说汤了,半个人影都没有。周枭打算寻个机会过去竹轩居那喝口茶。 卫瑜然正在和绿樱、小桃花捣鼓研磨新的茶粉,绿樱和小桃花一看到来人,纷纷站了起来,恭敬喊了声爷。 卫瑜然仍坐在太师椅上,听到此声,她抬头看了一眼,便不受控想起昨天的新尝试,淡淡收回视线。 周枭把丫鬟们都叫下去,自己则是掀开前袍,双腿分开,腰背挺直坐在她面前,喝了一口沏好的热茶。 “这是在点茶?” “嗯。”前面的步骤已经完成,卫瑜然正在茶末上画茶百戏。 周枭看她低眉垂目认真画茶百戏,又瞥了瞥她的画工,枝干出来了,有形又飘逸,“上次的茶汤我觉得不错。” 上次? 她什么时候给他送过茶汤喝了? 就在卫瑜然以为他记错时,突然想起他说的是他中药那天,她端过去的一碗画有一只飞鹰的茶汤。 那天他竟然喝了,还以为他倒了。 “这次用的茶粉不一样。”卫瑜然说。 周枭看她斯文秀气在摆弄这些器具,挽袖画画时认真细致,十分赏心悦目。 “再过两日便是腊八节,卫娘,你有想好如何过?” “腊八节……”卫瑜然顿了顿,像是才想起来似的,“那我得去庙里祭拜一下。” 往年腊八节都有去庙里祭拜的习俗,既然当下有条件,她还是去拜一下为好。 周枭:“上次咱们去庙里,还是几个月前。” 他这么一说,倒是让卫瑜然想起了当初他在马车上当场把蛇劈成两半的经历,但下一瞬,她就想起了那本《春采图》,被他污蔑的言语霎时间全都浮现脑海,就连那个晚上,她被他逼得不得已脱衣自证的一幕也历历在目。 卫瑜然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了,那件事至今没有结果,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下屈辱。 那时候周贯聿刚下葬没多久。 他逼着自己去证明书不是她的,证明她和郝才捷没有任何牵扯,口口声声质问她还记不记得自己是周家媳妇。 可是她做了无数努力和解释,他还是不信。 周枭发现她骤然变得沉默寡言,以为她要专心点茶,“我派人跟你一起去。” “不用了。”卫瑜然冷漠开口,连头都没抬,“庙就在城内,有巡检司。” 过了一会儿,“行,依你。” 两人安静无声隔着一张长桌,周枭浅抿一口径山茶,就这么看着她一点一点把枝干和花骨朵儿勾勒出来,神韵兼形。 “这是什么花?” 卫瑜然搁下茶匙,看着一枝黄梅静躺在茶汤表面上,“黄梅。” 上次不能折两枝回来,她还遗憾好久。 卫瑜然想到他昨天给自己下厨炖汤,无论先前有多少误会,如今住在了他营寨里,蒙受他的庇护,得礼尚往来。 她抬起眼睫看向面前的男人,目光扫过他手里的茶杯,“这碗茶汤你想尝一尝吗?” 然而这话落下,茶汤便被人掀翻,洒落到地上,茶碗哐啷一声摔碎在地板上。 卫瑜然显然被吓了一跳。 周枭沉着脸看她,眼神晦暗,“你觉得我会喜欢黄梅?” 卫瑜然蹙眉不解。 “卫瑜然,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周枭放在心上?!”他厉声质问。 昨天才做了新尝试,她还能做到那个地步,含住那么久,原以为他们是恩爱两不疑的夫妻,今天她居然画黄梅思念亡夫。周枭压着愠怒,重重把茶杯搁下。 “你让我喝你和周贯聿一起看过的黄梅?” 男人语气里含着不难察觉的讽刺和怒意,卫瑜然这才后知后觉忆起,当初她曾在气急之下口不择言,谎骗他和周贯聿早就看过黄梅。 原来他一直记得,怪不得在曹家他反对自己折黄梅回来。 “我……” 事已至此,她还能怎么做?卫瑜然看着面前明显怒意横生的男人,触碰到了身为男人的逆鳞,“……我没和他看过黄梅。” “你觉得我会信?”周枭沉声反问。 卫瑜然胸口窒了窒,脸色有些苍白,“那你想我怎么解释?” 说了他也不信,虽说这事是她当时气急之下才口不择言,可又是谁导致她那日如此生气? 周枭余光扫过她面前一堆雅致精巧的点茶器具,一想到她这么细致地点茶只为了画枝黄梅,胸口愈发压抑。 “我周枭在你心里的位置到底占了几分,你亡夫又占了几分,你心里清楚。” 卫瑜然不敢相信看着他。 周枭就这么直直盯着她,想要看穿她,可偏偏看不穿这个女人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绷紧下颌,面色难看。 “要是还忘不了他,昨日又何必答应和我做到那种程度?!” 话落,周枭眼前闪过这个女人蹲在他面前,鼓着腮帮,低眉顺目啜吸的画面,他是打心底喜欢。 撑在膝盖上的大手不自觉握紧,“你和他……也这么做过?” 不知羞躁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卫瑜然终于忍不住,猛然站起来,怒声娇喝:“你给我住口!” 周枭的目光随着她站起,而落到她脸上,抿唇不语。 “我说没有便是没有!” 卫瑜然居高临下望着这个男人,有些话不吐不快,可提起来又令她委屈难受,他的不信任就像一根刺,直直插进她心口,眼眶很快就洇红起来,咽下哽噎,索性全都讲出来。 “当初是谁说要带我去看黄梅林,又是谁半路在马背上对我又是咬脖,又是揉/胸亵玩?周枭你对我还有一分尊重吗?你不就仗着我和你有了肌肤之亲,肆无忌惮对我为所欲为?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气,我气急说句假话骗你又如何?!” 女人泪珠瞬间滑落,委屈至极,周枭脸色几变。 卫瑜然吸了吸鼻子,双手搭在桌边,颤着身躯扭头看向地上烂作一团的茶汤,委屈汹涌几乎淹没她,“……我那日就是不想和你看黄梅林,我有错么?” “卫娘……”周枭神色动容站起来,这才意识到当时她有多委屈,有多难受,抬手替她擦掉滚烫泪珠,低声哄道:“……是我的错,我没有顾及你的感受。” 卫瑜然顶着一双泪眼,恼恨地剜他一眼,周枭哑口无言,绕过长桌,将人抱到怀里。 “卫娘,是我错了,我方才不该摔你辛辛苦苦点好的茶汤。” 卫瑜然含泪使劲推开他,含枪夹棒嘲讽:“不是说不相信我么?现在又相信了不怕打你周将军的脸?!” “卫娘,我——”周枭哑口无言,一开始他确实不信他们没看过黄梅,可一见到卫娘声泪泣下控诉他的不是,他才相信她当初是事出有因才故意说假话。 周枭一把抓住她挣扎的细腕,举到自己脸上,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泪人,也是着急起来,“卫娘要如何才能原谅我?我让你打了泄愤?” 卫瑜然掌心贴着他侧脸,气得发抖,“你放开——” “我不放。”周枭单手紧紧搂着她腰,眸光深邃,“这事是我犯了嫉妒,嫉妒你和他看过黄梅。” 这男人就这么把嫉妒挂在嘴边,还诚恳认错,卫瑜然反倒有些不适应,上次她刺他说要喊李副将为李郎,喊潘主簿为潘郎,他气得直接咬自己。 周枭瞥了眼脚边撒了一地的茶汤,“倘若我知道你们没看过黄梅,我周枭肯定不犯这个错。” “卫娘,你就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周枭臂弯处再搂紧一分,“嗯?” 堂堂一四品将军奉承她是大人,虽说是高帽,但……卫瑜然确实有些受用,她咬了咬唇,止住了泪意,转头冷眉冷眼看向别处。 周枭看她火气降了不少,又继续哄:“卫娘,我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再犯的话——” “再犯就怎样?”卫瑜然用余光扫了他一眼。 周枭抿唇:“再犯我就日日侍候你,像昨日那样侍候你。” 卫瑜然愣了下,过了几瞬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伺候,面色涨红,“你混蛋!” 美人羞怒,周枭蓦地朗声大笑,“卫娘难道不喜欢么?” 卫瑜然不敢回想当时的感觉,只觉得湿/濡,轻颤,前所未有的感觉。 周枭看向她的眸光忽然变得沉沉,不经意地试探,“卫娘,你和他也那样做过么?” 竹轩居里气氛变得沉静,卫瑜然抬眸,静静看进男人鹰眼,心里清楚他在问什么,“没,只有你一个。” 腰间的大手猛然收紧,卫瑜然垂眸,知道男人都在意这些,只是哄着哄着就来问自己在那方面上是不是唯一,多少有些令她失望- 周枭走了之后,竹轩居恢复宁静,卫瑜然喊来人清扫地上的脏乱。 剩下的,她也没有心思点茶了。 夜色降临,卫瑜然睡下,白天的争吵仍有余温,在心里掀起波澜。 倘若那次没有为了他的救命之恩,而用自己的身躯当他的解药,周枭至少还会把自己看作是二少奶奶,他弟弟的媳妇,而不是一句“我周枭的女人”,任他标记主权。 到了腊八节,卫瑜然带着两个丫鬟一起去庙里祭拜,庙里的香客云集,也有不少一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在那祭拜上香。 好不热闹。 卫瑜然祭拜完后,她又去求了两个符,正要离开时,遇到同样来上香的俞夫人。 “二少夫人。”俞夫人一看到她就露出可掬笑脸,“来上香啊?” 卫瑜然记得她上次邀她过去小聚,点了点头,和她寒暄了几句。 没想到还没聊几句,便遇上下雨。 大冬天又遇上雨天,冻得人直打颤,香客们四处躲雨的躲雨,散去的散去。 唯有湿冷空气中弥漫着香火味。 俞夫人在她上马车之前挽留:“这雨一时半会估计停不了,二少夫人,要不先回我那吧?” 卫瑜然看看雨,她不知道北方的雨会下多久,想到她的路程不是城内府邸,而是要出城回到营寨里,倘若越下越大,那不就被困在雨里了么。 “那便麻烦俞夫人了。” 说罢,两辆马车驱离寺庙,在田观察府前停下。 俞夫人下了马车后当即使唤下人:“快给二少夫人打伞。” 两名小厮撑着伞下来,绿樱接过,撑到了二少奶□□上,陪着她一同进府邸。 俞夫人好客,说是要带她们几个进内院喝碗热茶,歇歇脚,等这场雨过了再回去也不迟。 卫瑜然跟在她身后,穿过花木叠石的院落,在一拐弯的廊下,刚迈过海棠门,忽与一男子迎面相见。 “姨母。”贡文星朝俞夫人作揖,随后看向卫瑜然,“姨母,这位是?” “这是周将军府上的二少夫人。” 俞夫人给他介绍,随后又向卫瑜然解释,“这是我妹妹的儿子,叫贡文星,今年秋闱他拿下了解元,他爹是遥州浦平县县令,今年腊八节他来他姨夫这里暂住一段时间。” 卫瑜然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是当初在半月桥上替她捡回手帕的男子,应当是当时戴着狐狸面具,他认不出自己。 也幸好没认出自己,否则周枭那晚这么搂着自己宣示主权,他日要是让他知道那不是她夫君,而是夫君的大哥时,还不知道要如何看待自己。 “贡少爷真是一表人才。”又一个解元,卫瑜然想到自己夫君在锦州的秋闱中因病遗憾离场,不免失落。 贡文星看着这位年轻貌美的二少夫人,他没记错的话,周将军府上只有一名二少夫人,夫君周贯聿在今年秋闱因病去世,这件事他略有耳闻,没想到竟在腊八节这天碰到了他的遗孀。 他收起神色,朝她颔首:“见过二少夫人。” 俞夫人在前方带路,卫瑜然点了点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残留的淡淡馨香沁入鼻息,贡文星回头看了看那窈窕身姿,挥之不去的秋水澄波眸子,还有那面赛芙蓉的容貌,忽而又觉得自己卑鄙,竟连他人遗孀都有非分之想。 俞夫人把人带到庭园,让人端上沏好的茶和点心,看到自己身上回来时沾了雨湿气,便说:“容我下去换身衣裳再过来。” 说罢,她离去,回到房里换了身衣裳,没想到在堂前遇到贡文星。 贡文星他爹虽说是个小县令,但为官一把好手,管理浦平县六年来有条有理,多次缉破私茶、私瓷案,曾多次得到通判的赞誉。 每三年有一次政绩考核,若政绩可圈可点,便可论功行赏,提一提品级。 可惜的是三年前不知因何错失一次机会,县衙主官记下功过后,提交路级监司,没想到却只得到一句“无功无过,续任旧职”的批文。 如今又一三年过去,往常都会在岁末进行考核,然而文书下达后,贡文星他爹仍是和三年前一样的批文,若是真的无功无过也就罢,可贡文星他爹这三年来宵衣旰食,屡破大案,使得百姓安居,而其他县的县令遇到大案查着查着就没了下文,却得到高升。 这一对比,加上整整六年的付出,任谁都难以释怀,文星说文书下达那天,他爹喝得酩酊大醉。 毕竟是自己妹夫,自家人,俞琬莠便吹吹枕边风,让田镇去查查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专门针对贡文星他爹。 这段时间田镇为了这件事,出门次数多了,喝了不少酒,送了不少礼,终于打探到内情消息回来,说是路级监司的定北转运使何天逸批的文,六年内的两次考核,都是他把贡文星他爹的升迁之路按了回去。 但文书已经下达,即便上门送礼道歉,也无法更改批文。贡文星一家只能吃下这个亏。 “文星,腊八粥喝了吗?” “喝了,姨母。”贡文星知道姨母对他最好,这次来遥州也多得姨母照拂,“姨母,文星能否冒昧问一下,你与那位二少夫人关系是?” 俞琬莠:“你问这个做什么?” 贡文星不敢显露心思,便说:“没,只是觉得有些眼熟。” 俞琬莠:“眼熟什么,她才来遥州没多久。” 贡文星:“她夫君是不是在秋闱考试中因病去世?这事我略有耳闻。” 俞琬莠:“你知道便好,若是遇到,别提人家的伤心事。” 俞琬莠不和他多说,前去庭园和卫瑜然聊天,联络感情。 约莫一个时辰后,雨终于停了,卫瑜然辞别俞夫人,启程回去- 回到营寨后,天也差不多黑了,寒风刮过,天寒地冻。 没想到周枭一直在竹轩居等她,桌上温着酒。 “卫娘,过来,要不喝碗酒热热身子?” 卫瑜然坐下,解开披风,屋内燃着火炭,静谧驱散寒意,“我喝热茶便好。” 周枭却不赞同:“热茶喝下去没一会就凉了,喝酒,你能暖呼一整晚。” 卫瑜然瞧了瞧他,半信半疑,接过他递过来的温酒,浅喝一口,刚入喉,她就被酒呛得直打咳嗽。 整张脸面色涨红。 周枭忙接过她手中的酒,“没事吧?看来你喝不惯。” 说罢,周枭毫不嫌弃喝光她酒杯里剩下的酒液,“今天下雨,风急雨冷的,你去上香没被淋到吧?” “没,路上遇到俞夫人,她请我去田观察府上避雨,雨停了我才回来。” 陆续有人上菜,卫瑜然这才知道他来这里是要和自己吃个饭,过腊八节。 “今年腊八节天公不作美,竟然下雨了,不然你能早点回来。”周枭给她夹了块鱼肉,“多吃点。” 卫瑜然看着对面沉稳的男人,这张丰神俊朗的脸平日里威严肃穆,不苟言笑,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露出不一样的情绪,做这些连其他男人都不一定会做的事。 这是他们过的第一个腊八节。 本该一家人和和美美在家里喝腊八粥,没想到只剩下一个寡妇,一个大哥,围桌而坐静静吃着饭。 卫瑜然给他也夹了块肉,放到他碗里。 周枭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一口吞下,又和着吃了两口饭,好似她夹的菜多香,香到能连吃好几口饭。 卫瑜然当作没看到,自个儿吃,只是低眉时,嘴角掠过微不可察的弧度。 饭毕,卫瑜然突然想起她在庙里求的符,从腰间掏出来,一共两个,犹豫了下,还是在周枭的目光下递了过去。 “给你一个。” “为我求的符?”周枭从她手里接过,碰到她细白指尖,神色自若。 “保平安的。”虽然这个男人有些毛病,但她终归不希望他出事。 周枭端详片刻,三角黄符,这玩意除了他娘在他出生时求过一次,之后二十多年里,只有她给自己求。 他勾唇,“卫娘你放心,我一定不离身。” 卫瑜然站起,准备回卧房,刚要转身,周枭这时出声:“卫娘,你今晚想不想……” 卫瑜然身形猛然一顿,一听他这话就知道他想做什么,拧眉回头看他。 周枭一脸坦荡,好似他只是提出了一个正常的要求。 卫瑜然气结,真想把他手里的符拿回来,扔掉也不给他,最后只能气到自己,愤愤转身离去,留下一句:“做梦去。” 窈窕身影越走越远,拐了弯后彻底不见,周枭起身命人收拾这些残羹剩菜,离去时,不自觉拿出那张符,略微粗粝的指腹摩挲黄符表面,似乎能想象她娇弱身躯跪在佛祖面前祈求这个保平安的符。 他收起,大步离去,“不想便不想。” 第53章 第 53 章 竟敢给别的男人也送 田观察府上。 刚过晌午, 俞琬莠刚吩咐下人出门去买些果脯回来,就遇上刚从外面回来的贡文星,问他:“文星, 你去哪儿了,大清早下人就说你出门了。” 彼时贡文星着深青襕衫, 头戴方巾, 淡声解释说:“姨母, 文星今早出门散散心。” 俞琬莠见他如此, 便知道他在为他爹的事情难受, 本来他来遥州这一趟就是为了他爹政绩考核一事才来, 如今也知道了是因为得罪了定北转运使何家。 但贡文星一家大小都不认识何家,又谈何得罪? 前两日田镇带着贡文星上门赔礼道歉, 明里暗里好话说尽, 但河北转运使愣是没给个准话,让他们拿着礼回去。 回来后, 田镇问他, 到底怎么得罪了河北转运使,既然贡文星一家都不认识何家,为何偏偏要卡他爹的政绩考核? 也就在这时,贡文星才想起他和定北转运使的儿子曾一起参加秋闱。 俞琬莠这才知道定北转运使为何要针对他爹了, 何少爷和贡文星一同参加秋闱, 意味着竞争对手,如今秋闱名单早在九月就已出来, 解元落在贡文星头上, 光耀门楣,而何少爷却名落孙山,怕是心生嫉妒。 田镇劝他明年春闱和殿试多努力些, 以后为官可以为他爹争口气。但当下并不建议和定北转运使硬碰硬,一来官没人家大,二来定北转运使现在是官家面前的大红人,朝中大臣都有意交好,他们根本蚍蜉撼大树,反而还可能把路走窄了,得不偿失。 俞琬莠想过要不要向何家投诚,代表田家与之交好,毕竟他们田家和何家可没有瓜葛,她可以多和何夫人走动,促进感情。 田镇当即就直言拒绝,“何家现在看是风光,人人想结交,但风险太大。” 俞琬莠不明白:“怎么就风险大了?” 田镇:“你别管那么多,总之何家咱们敬而远之。” 还是她软磨硬泡才从田镇嘴里得知,大约一个多月前,周枭从青楼抓回一个花魁,从花魁嘴里得到一线索,说是那个叫黄阳的匪寇很可能与何家有牵连。 黄阳虽说是匪寇,但他又不是一般只为钱财的匪寇,他买硫磺,性质就不一样了,再加之背后可能涉及朝中官员,那就更加严重,甚至可能涉及造反。 俞琬莠一听吓得脸色发白,这才明白田镇为何不让她和何家往来,但田镇又说此事严密,不可泄露,未有定夺,因为花魁的话是真是假难以揣测。 贡文星看到姨母为自己担心,又道:“姨母不必担心文星,文星只是散心而已,我先回房休息。” 俞琬莠欲言又止,看到外甥背影,只能叹叹气- 又过了几日,卫瑜然在街上打算买些果酿酒回去,没想到路上遇到贡文星。 “真巧,二少夫人。”贡文星看到她,按下眼里的愉悦,先是彬彬有礼行了一礼,随后望向酒庄,“二少夫人打算买酒?” 卫瑜然:“买些回去过年。” 贡文星目光一直流连在卫瑜然身上,又说:“巧了,我也是来买酒的,不过只是小酌。” 卫瑜然点了点头,准备回去,“我还有事,先告辞。” “诶等等!”见佳人要离去,贡文星忽然就急了起来,待人停下来,回眸望他,贡文星却又被卫瑜然的容貌看呆,过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说:“我……” 卫瑜然看他这样子并不陌生,许是郝才捷给她留下了不好的经历,对这种书生的好感本能地排斥。 但又考虑到他是俞夫人的外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贡少爷若是没事的话,我先就行一步了。” 贡文星抬手到半空,“我略有听闻周二少在考场上因病去世,实在遗憾,还请二少夫人节哀顺变。” 这话一落,卫瑜然定睛瞧他,面色平静,直把贡文星看得心里不自觉怯场,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仔细一想,想到姨母说千万别在人家面前提起伤心事。 贡文星当即懊悔,刚要开口,没想到卫瑜然先一步开口,言辞冷淡:“劳烦贡少爷关心了。” 闻言,贡文星顿时就慌了,怕留下不好的印象,“二少夫人,我只是想关心你,没别的意思。” 更不是故意在她面前提起丈夫去世的伤心事。 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辈来关心自己,不算半月桥那次的话,他们只见过一面,卫瑜然无言以对,“你以什么身份关心我?” 贡文星被她这一句反问问住,虽然他与她的丈夫周贯聿同岁,比她大一岁,但在气势上,他始终占下风。 “我……” 卫瑜然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再次念在他还是田观察的外甥,而田镇又是周枭的好友,把一些话都咽了回去,“好好念书吧,把心思放在正途上。” 听到劝戒,贡文星倏然抬起眸子,心湖掀起波澜,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向她保证,“文星一定会用功读书,二少夫人请放心。” 卫瑜然狐疑看了看他:“不必向我保证,前途是你自己的。” 贡文星还想说些什么,卫瑜然转身上了马车,只能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看着她离去。 就在他正要走时,忽然余光看到卫瑜然方才站着的地方有一黄符,贡文星上前捡了起来,又朝马车离去的方向看了看,握紧黄符,思忖片刻,决定揣在怀里,等日后再还给她- 时间过去得很快,距离小年还有几天。 这天,卫瑜然从绿樱嘴里听说周枭今日和几个部将和甲兵外出狩猎,猎得一只鹿、一头野猪和好几只雪兔子。 厨房伙夫正在磨刀煮热水,准备大吃一顿。 周枭今日明显很高兴,和几位部将喝了不少酒,而她们竹轩居也分了些肉,专门做了几道鹿肉、兔肉和猪肉的肉菜,让她和两个丫鬟吃。 周枭还特地让人留了一只鹿腿和猪腿,说过两日要带她去田镇家里小聚一下。 冻得梆梆硬的鹿腿和猪腿用麻纸包上,系上红封带,乍一看像两把一大一小的琵琶。 卫瑜然上了马车没多久,就被周枭拿过她揣在身前的手,颇有深意地把玩着。 她想抽出来,一直不成功。 “卫娘,最近你月事过去了。” 他平静地陈述这件事,卫瑜然却浑身不自在,因为来了月事,所以从那次新尝试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亲密过。 如今他提起……她不信他只是单纯关心自己。 “我不想。” 周枭侧目看她,“卫娘,你最近对我越发冷淡,我哪儿惹你了?” 她月事那几天,他不都好好关心着她么?甚至出去打猎给她补补身子,而她却连亲吻都没有了。 “你没惹我。”卫瑜然单纯就是不想和他做太多亲密的事,这次月事推迟了,她提心吊胆好几日,连荷包都不绣了,睡不踏实,甚至做了几天噩梦。 所幸,最后还是来了,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周枭见她态度坚决,神色寡淡的,也不好再说,就是颇为怀念之前主动的卫娘。那主动的媚态格外招人,如今回想,简直像一场梦,不可思议。 到了田镇府前,田镇亲自出来迎接,两人寒暄两句,俞夫人接过鹿腿和猪腿后就让下人拿去厨房烹饪。 田镇邀请两人进去坐下,周枭和他进了书房聊公事,后又转去庭园里小酌。 曹家和田家不同,田家人多眼杂,卫瑜然恪守礼节,刻意不和周枭走得太近,只把他当作大哥来对待。 在两人小酌时,她借口去找俞夫人,不曾想在走廊下遇上贡文星。 “好巧,二少夫人,您怎么过来了?” 卫瑜然:“跟大哥一起过来,在这边小聚一下。” “大哥?”贡文星愣了下,思忖片刻,“您说的是周将军?” 卫瑜然点头,贡文星若有所思。 这时俞夫人过来了,“文星,你有没有看到你表姨?” “表姨还没回来?”贡文星诧异问。 俞夫人皱眉:“她说出门买胭脂去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贡文星提议:“要不我去唤她回来?” 俞夫人摇头:“你不用去,已经让丫鬟出门喊她回来了。” 说曹操曹操到,转眼就看到一女子身穿绿袄兴冲冲回来,俞夫人让她来到卫瑜然跟前,介绍说:“这是我表妹,江如雨。” “雨儿,这是周将军府上的二少夫人。” 江如雨圆溜溜的眼睛把卫瑜然打量了个遍,正想开口问些什么时,被俞夫人一个眼神制止了,她这才收敛性子乖巧说:“见过二少夫人。” 活泼开朗的性格,看着和小桃花差不多的年纪。 卫瑜然朝她微笑,这时贡文星蓦然出声:“姨母,表姨,二少夫人,宴席快开始了,我先回房换身衣裳再出来。” 说罢,他匆匆离去,卫瑜然也想到处走走,免得尴尬,俞夫人也说要让江如雨回房一趟。 只是她还没走远,就听到江如雨小声问俞夫人:“表姐,那位二少夫人的丈夫真的死了?” 俞夫人呵斥她少说两句,江如雨略有些可惜说:“这么年纪轻轻就当了寡妇。” 俞夫人警告她:“你以后要是想嫁进周家,还得她点头。” 江如雨却不以为意:“听说那位周将军长得虎背熊腰的,一脸凶相,我才不要嫁给他。” 俞夫人被气到:“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江如雨捋了捋垂下来的秀发,羞涩道:“当然是喜欢廖冠那样玉树临风的。” 廖冠是她们大晋朝号称第一美男子的少年郎,但是俞夫人却对这些咬文嚼字的儒生欣赏不来,长得好看是好看,但是没啥男子气概,整天在书院里卖弄文笔,附庸风雅。 “那种有什么好看的?周将军丰神俊朗,孔武有力,上能打仗,下能管兵,更何况他还没娶妻,周家就剩他一棵独苗,还没公婆要伺候,多好的事,别人就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俞夫人见她毫不放在心上,忍不住掐了她手臂:“你待会在人家面前好好说话,别给我莽撞。” 江如雨疼得嗷嗷叫,“知道了,表姐!我就是不喜欢打打杀杀的嘛,动刀动枪,我怕被打死。” 俞夫人又掐了她一下:“你胡说什么?!” 江如雨庆幸袄子穿的厚,但叫还是要叫的,“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声音远去,卫瑜然站在原地,心底五味杂陈。她这才知道原来俞夫人和她交好,是为了给表妹说媒,嫁给周枭- 没多久,宴席快开始,卫瑜然回到正厅,周枭和田镇都在场。 她刚过去,不知身后几丈之远恰好就是贡文星,两人一前一后抵达。 卫瑜然站到周枭身边,却见他板着脸看向她身后,卫瑜然不明所以,就在这时,田镇站起来介绍:“周大哥,这是我外甥,贡文星,今年秋闱在遥州拿下第一名解元。” 周枭余光瞥了一眼卫瑜然,碍于田镇在场,只好点了点头,夸了句:“后生可畏。” 他也知道这个贡文星没认出自己,大概率是因为那天晚上夜黑,加之戴上了黑狼面具。 久经沙场的男人身上的气势与旁人明显不一样,不怒自威,又是长辈,贡文星拘谨:“谢周将军夸奖。” 田镇招呼:“都坐下吧。”随后他侧身吩咐管家,“可以端菜上来了。” 卫瑜然想推脱这场宴席:“大哥,田观察,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田镇欸一声:“二少夫人,在我这没有那么多规矩要讲,尽管坐,马上过年了,大伙儿坐下一起热热闹闹吃个饭。” 这时俞夫人携着江如雨过来:“就是啊,二少夫人快坐下吧。” 田镇看到江如雨回来了,不得不向周枭再一次介绍,笑道:“这是我夫人的表妹,叫江如雨,雨儿,这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周大将军,周枭,周大哥。” 江如雨原本看到对方那宽大的背,内心咂舌不愧是莽夫,然而待她看到了正面,却直接呆住。 他只穿了件黑金圆领袍,腰间系着一革带,手腕束着护腕,朗目疏眉,玉质金相,和那些莽夫全然不同。 他不仅有好看的皮囊,还有一副孔武有力的躯体,举手投足间若隐若现的贵气与威严,是那些书生无法比较的气质。 卫瑜然看了她一眼,随后把目光看向周枭,见他望向江如雨,手心不自觉攥紧手帕。 对周枭来说,江如雨和贡文星一样,就是个小辈,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有这个人,余光瞥向站在卫瑜然身后,不经意望向她的贡文星,脸色微沉。 还是俞夫人拽了一下江如雨,示意她回神,出声说:“大家都快坐下吧,菜马上就上来了。” 江如雨这才回过神来,小声喊了一声:“见过周大哥。” 周枭嗯了一声。 田镇抬手示意周枭坐主座,他一坐下,田镇坐在他左手边,依次是俞夫人、江如雨,而卫瑜然坐在他右手边,旁边是贡文星。 随着管家忙前忙后,一盘盘热气腾腾的菜端上来,鹿腿被烤过后,片成一盘飘香四溢的鹿肉烤肉,放上醢、花椒等调料。一部分鹿腿骨被剁成一方块骨头,炖煮成羹汤,滋补祛寒。 猪腿肉一部分用来做“煮猪腿”,去腥煮熟透后,切片蘸酱,一部分“炙猪腿”,烤得外酥里嫩,一部分“酿猪腿”,剁成肉末,加入蘑菇、笋丁等馅料,辅以各种佐料,放到锅里小火慢炖至软烂。 管家一盘盘报着菜名,两名丫鬟在给倒酒,男人们在聊天,偶尔会问贡文星将来有什么打算,议论官家新颁布的榷场货殖政策。 卫瑜然兴致缺缺,便安静地吃着饭菜。 直到江如雨出声,她问周枭:“周大哥,我听说黄阳那个土匪是你剿的?” 田镇:“可不就是周大哥剿的,那土匪老难对付了。” 江如雨颇为崇拜说道:“我还没见过土匪是什么样的呢,是不是凶神恶煞,杀人如麻?” 周枭不冷不淡说:“亡命之徒,当然凶神恶煞。” 贡文星目光扫过周枭,最后不经意间从卫瑜然身上收回,周枭余光捕捉他这个细微动作,假意看自己,实际上为了看一眼卫娘。 俞夫人看到江如雨终于对周枭感兴趣起来,心头不禁宽慰,给她夹了点菜。 直到卫瑜然想要盛一碗鹿腿骨汤,她刚要碰勺子,贡文星出声:“二少夫人,我来帮您。” 这话一落,卫瑜然手中的碗和勺子便被人接走,其他人纷纷看过来,尤其是周枭,他不仅打量这两人,还紧盯贡文星接过碗勺时,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地去触碰卫娘的手。 贡文星替她舀好汤,放到她面前,“二少夫人。”随后他又问其他人是否需要,征得同意后,他给所有人都盛了一碗汤,得到俞夫人和田镇的夸奖。 这一顿饭吃下来,气氛还算热络。 吃完饭后,江如雨又开始问起周枭一些问题,卫瑜然不想听,就走出去坐在凉亭里看看景。 今日的天万里无云,日光照射下来暖洋洋,虽说没有寒风呼啸,但天还是冻的。 卫瑜然稍微打个哈欠,都有缭绕气雾从嘴里呼出。 路过的俞夫人见状,让人拿来一个福寿手炉,她端在手里,指尖才不感觉到冷。 花木叠石的院落,鹅卵石铺出来的一条蜿蜒小道上走来一道颀长身影。 “二少夫人。”贡文星似乎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他噙着笑过来,“怎么不去前厅?” 卫瑜然:“我想静静。” 贡文星:“马上岁月更迭,喜沐新春,二少夫人,再过几日我便要回去了。” 卫瑜然神色淡淡,只嗯了一声,贡文星目不转睛看着她,朝她掬手:“文星先在这里题上祝贺,愿二少夫人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卫瑜然没想到今年第一个给她祝贺的人居然是一个没见过几面的书生,打量面前的人良久,恍惚间确实有几分周贯聿的影子,都是书生少年郎,书卷气扑面而来。 “多谢。” 贡文星知道她依旧和自己客气,难以接近,他望向院落里的叠石假山,“二少夫人,文星这次过来其实有个不情之请。” 卫瑜然疑惑地看过来。 贡文星从怀里掏出一个黄符,“这个黄符你能否赠送给我?” 他后悔了,不想还给她,想留个念想。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见到她。 卫瑜然一看到这个熟悉的黄符,顿时找起自己的那个黄符,发现确实不见后,停下问:“这个黄符你哪里得来的?” 联想到他的话,卫瑜然察觉极有可能是自己那个黄符,又气又怒,甚至还有一丝紧张慌乱,他怎么能随便拿自己的东西? 倘若让别人知道,她要怎么解释? “快还给我。” 贡文星看她紧张急切,一心想要回黄符,下意识握住,手往后一躲,“文星捡到的,二少夫人真的不能赠送给我吗?” “不能!”卫瑜然神情严肃,欲夺回来,“贡文星,你快还给我!” 贡文星见她坚持,为了不惹佳人生气,他只好还回去,只是刚摊开手时,余光瞥见凉亭外站着一道高大人影。 卫瑜然也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错愕扭头,一瞬间对上周枭冷沉的双眸。 她下意识往后退,与贡文星保持距离,而黄符仍在贡文星手上。 周枭不紧不慢走了过来,迈入凉亭,沉静而锐利的眸光扫过贡文星刚要握紧藏起来的黄符。 贡文星感觉到对方有一股骇人的戾气,讪笑说:“周将军怎么过来了?” “交出来。” 周枭冷冷一声,犹如对待穷凶极恶的犯人,贡文星看了看对面垂着眸的卫瑜然,想到她是个寡妇,而周将军又是她亡夫他哥,若是传出有的没的,被周将军怀疑,只怕是对卫瑜然不利。 如此一想,贡文星为她担忧起来,“周将军,交、交什么?” 他试图装傻,但周枭视线的压迫一次比一次强,仿佛下一刻就要扼住他脖子震碎,贡文星不得不硬着头皮拿出黄符,“……这个黄符是我求来的。” 周枭取回来,匆匆瞥了一眼,和他身上的一模一样,一想到此,眸光顿时森冷扫过另一旁的卫瑜然。 竟敢给别的男人也送。 卫瑜然直觉再不出声就要越来越难澄清了,而黄符方才又在贡文星手上,她有种百口莫辩的窒息。 “贡少爷明年要参加春闱和殿试,他自己去求了一个黄符。” 贡文星赶紧点头附和,“周将军,二少夫人为人善良,人很好,劝戒文星要多念书,文星也谨记于心,回去之后必定勤奋用功,不负二少夫人一片厚望。” “贡少爷!”卫瑜然制止他再说任何夸自己的话,这一番话,若是以旁人视角来看,确实无伤大雅,甚至觉得她是个关爱小辈的长辈。 但问题偏偏就出在她和周枭并不是他人眼里互相敬重的大哥和弟媳。 他夸得越多,反而越是火上浇油。 卫瑜然努力冷静下来,以长辈的口吻劝他,“你先回去。” 贡文星欲言又止,还想再为她多说两句,然而对上卫瑜然警告的眼色,他只能住口离去。 而凉亭内还剩下周枭和卫瑜然两人,卫瑜然攥着手帕,低垂着眸子,她记得这是田观察的府邸,即使再天大的事都得回去再说。绝不能让人看了周家的笑话。 “……天不早了,大哥咱们也回去吧。” 周枭目光沉沉盯着她良久,过了好一会才动身往外走,卫瑜然跟在他身后,始终隔着几步的距离。 第54章 第 54 章 你竟敢为了别的男人骗我…… 辞别了田家一家大小, 卫瑜然跟着周枭上了马车。 车舆里,她坐在一旁等待他问自己,然而直到马车启程, 也不见周枭开口质问,只是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她身旁。 卫瑜然便以为他要回到营寨才找自己算账, 不自觉咬了咬唇, 把委屈咽回去。 半晌后, 她闻到有香火味, 诧异地蹙眉,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周枭不由分说径直离开,留她一个人在车舆内。 马车外传来寺庙香客摊贩才会有的说话声, 卫瑜然越想越发疑惑, 他为何突然来庙里?她忍不住掀开窗帘子,往外一看, 果不其然, 正是她先前祭拜的寺庙。 周枭不见踪影,卫瑜然只能坐在车舆内等他回来,可是越想越不对劲。田观察府上,贡文星被周枭厉声要求交出黄符的一幕闪过眼前。 难道周枭去庙里和黄符有关? 蓦地, 车幔倏然被一只大手掀开, 紧接着她看到周枭的脸冷不丁出现在眼前,神色阴霾望过来, 似乎在死死压着怒意。 卫瑜然看到他这样看自己, 窒了窒,周枭坐到她身边,厉声吩咐侍卫启程回去。 车舆内的气氛窒息得令人可怕, 卫瑜然也知道他回去势必找自己算账,当下的平静只不过是克制怒火罢了。 卫瑜然眼眶酸涩疼痛,望向一边,在难受中等待路程结束,等待他的狂暴降下。 马车驶出城门,往城外的元台新寨驶去,在天黑之前抵达。 周枭一路上肃穆严峻不近人情,周身散发戾气,李勇看到了都不敢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大步朝书房走去,而二少奶奶始终落后他身后,有些狼狈地跟着。 这一场景实在太奇怪了,爷从来不会这样不顾二少奶奶。 但他也不敢说什么,只好忙自己的事情去。 卫瑜然跟着周枭进了书房,很清楚知道这一次免不了一场大吵,为了不被人看笑话,她忧心忡忡地把门关上。 转身抬眸,定定看着书架前站立的高大身影,周枭随手解开了雁氅,露出结实宽背,雁氅被他狠狠扔到椅背上,转过身来怒不可遏看着她,抬手猛然指向田观察府邸的方位。 “你和他私底下到底见了几次?!” 一声怒吼终于打破这场风雨欲来的宁静。 “……不算半月桥和今日宴席的话,我和他只见过两次。” 卫瑜然被吼得脸色一白,慢慢解释:“腊八节那天避雨,在田观察府上见过一面,你去狩猎那天我去买酒,在酒庄前碰见过他一次。” 卫瑜然见他仍怒意难息,主动坦白:“腊八节那天我没和他说什么,去酒庄那次,他让我节哀,除此之外,我们根本什么都没有。” “周枭,你相信我……”卫瑜然难受至极,被他当犯人一样审查,她这次放下尊严主动坦白,不想两人因此吵得急头白脸,体面难存。 “我真的只是把他当小辈看待。” 周枭走到她面前,猝然冷声质问:“黄符呢?!给我求的黄符,为何他手上有个一模一样的?!” 卫瑜然哑口无言,黄符……她要坦白当初是两个黄符一起求的,他一个,自己一个,还是干脆咬死就是贡文星自己求的? 顶着男人的审视压力下,卫瑜然咬牙选择了后者,若是此刻矢口否认在凉亭说过的话,那就无异于明晃晃告诉周枭,她在凉亭为了贡文星欺骗了他。 “这个黄符不是我的,应该是贡文星求的。” 她抬眸望进周枭黑沉沉的眼眸,满怀希冀能蒙混过关,可她万万没想到,这话一落,周枭脸色骤然变得更骇人。 “你说黄符不是你的?” 卫瑜然心底冒起不好的预感,这一瞬仿佛被周枭看穿。 “方丈说,这两个黄符,是他在腊八那天同一时刻批的文——” 男人低沉冷漠的声音响起,卫瑜然在这一刻幡然醒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去一趟寺庙,竟然是为了调查黄符到底是谁的。 “卫瑜然,你竟敢为了别的男人骗我!” 训斥劈头盖脸落下,卫瑜然定定看着他,攥着手帕,眼眶酸涩胀痛,任由难受和恼意在胸腔翻腾起涌,胸脯起伏,娇容慢慢染上压抑的怒火。 “你想我怎么解释?” 卫瑜然抬起鹅颈,双目倔强恼视他,“想我承认腊八那天我求了两个符,一个给你,一个给他?还是想我承认那天其实是我和他一起在方丈面前求的黄符?!” “你说啊,你想要我承认哪个,我马上就承认!我卫瑜然绝不反驳——” 说到最后,眼眶不争气瞬间泛红,可她死死忍着,绝不叫自己先向他低头。 这脏水,泼过来就泼过来了,她不屑向这么一个男人澄清! 周枭看她这么驳斥自己,连说了两个猜测,眼里覆上寒冰,哪个猜测都不想听到她承认! “你和他只见过一两面,你就让他努力念书做什么?!” “我难道不能让他努力念书吗?!”卫瑜然气笑了,胸口难受得厉害,她就知道在这个问题上,他肯定会问。 “天底下哪个寡妇会对一个陌生男人劝学?”周枭绷紧下颌,看到她毫不反省自己越界劝学别的男人,越发怒火中烧,心底那份猜测脱口而出—— “难道不是看到他和你那死去的丈夫十分相似,从而找了个替身?!” 卫瑜然倏然回眸,身体因为怒意而气得发抖,“周枭,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不可理喻?” 男人高大魁梧的身影站在她面前,一身的气场从未如此濒临失控过,“卫瑜然你有把我放在心上过?!自从那次尝试后,你就再也没和我上过床,恰好没过两天你就在腊八遇到他!” 卫瑜然看着面前男人刚毅硬朗的面孔,张了张口,眼睫颤抖,胸口仿佛被人刺了一剑,哽噎难以自抑,“好……原来你一直都这样想我。” 认为她下-贱主动爬上他的床,认为她不守妇道红杏出墙,认为她在和他好的时候,碰见和周贯聿相似的书生,她转头就移情别恋了。 这个男人……到底还记不记得他曾经亲口许诺过自己,说好了不会再怀疑自己的—— “那我们……就断绝关系吧。”她失去了所有解释的力气,平静地诉说,垂眸任由眼泪滑过脸颊,“周枭,以后你就只是我夫君的大哥,除此之外我们再没有任何关系。” 卫瑜然瞥到他手里握着的两个黄符,上前扒开他手掌,取出来,当着他的面全都撕碎。 黄色的碎纸洒落在两人脚边,隐约可见上面用朱砂写的愿景符文。 “你这个女人……终于还是说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了。”周枭看着面前的卫瑜然,那一句“断绝关系”的绝情话不断在耳边响起。 眼膜几欲破裂,神色动容,薄唇缓缓吐出:“你对我从未有过感情,你爱的从来是周贯聿。” 房里挂着给他买的貂皮大氅,日思夜想,一边在自己身下受-辱,一边思念亡夫。贡文星的出现,正好填补了她的空缺。 贡文星出现的第一次,他就直觉和周贯聿极其相似。与其说她对贡文星有好感,不如说她从未放下周贯聿,也从未喜欢过他这个大哥。 这些天来的鱼-水之欢,她的主动,全都是假意奉承。 卫瑜然鼻尖一酸,她扬起眸子湿意朦胧看他,樱唇秀口上下一碰,说出的是违心又讽刺的话:“大哥现在才知道么?从我给你当解药开始,我就告诉过你,我心里只有夫君一人,是大哥没有听清我的话,一厢情愿呢。” 听她挖苦自己,周枭如恶狼一般凶恶盯着她,胸腔里的怒火几乎冲破胸膛。 卫瑜然看到他青筋凸起,莫名想起江如雨说到动刀动枪,怕被打死的一句话,“你要把我打死么?” 周枭目光陡然凌厉,“卫瑜然,你当我周枭是什么人?” “我从不打女人!” 卫瑜然无所谓的态度让周枭气结,更让他恼火的是她接下来的话,“从这一刻开始,你在我眼里就是会打女人。” “你!” 卫瑜然转身准备走,周枭扣住她手腕,把人拽回来,“你敢污蔑我一句试试?” 卫瑜然眼眶发胀看着面前的男人,“周枭,你有没有发现你现在变得面目可憎……只允许你污蔑我,不允许我污蔑你,这跟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有何区别?” “我污蔑你?” 周枭冷声嗤笑,“简直笑话!我堂堂一名将军污蔑你什么名堂?你前后口吻不一致,你让我如何相信?!倘若哪个犯人口供不一,早就刑罚侍候让他吃苦头,也就是你这个女人,让我处处留情,舍不得动你!” “我前后口吻不一致?”卫瑜然睁大眼,气得想笑,胸腔却空洞洞难受起来,“你难道就没有言行不一吗?!” 周枭盯着她,卫瑜然凝泪控诉:“你还记不记得你曾经许诺过不会再怀疑我的?” 周枭想起来了,是钱骆通那次,说让她学会把事情告诉自己,他会相信她。 “你口吻不一致,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卫瑜然颤颤巍巍听他只凭这一句话就否定了他的承诺,有理的成了他,无理的反倒是自己。 “好……”她深深闭了闭眼,“你想如何解释就如何解释,我以后不会再相信你。” 周枭一不留神被她从手里挣扎开,看她头也不回离开书房,抬到半空的手又放下。 地上黄色碎纸映入眼里,周枭一想到她和自己吵得急头白脸,说她从未喜欢自己,血气快速涌上来,回头猛然将桌上的所有东西全都扫到地下—— 动静引来了亲兵家仆,他闻声来到书房门口,小心翼翼问:“爷?” “滚!” 一声怒吼从里面传来,亲兵家仆一哆嗦,快步离开。 第55章 第 55 章 你跟我好的这段时间,真…… 两人不欢而散。 卫瑜然回到自己卧房后, 跌坐在踏步上,趴在床边失声痛哭。 绿樱站在门口一直不敢进来,她从竹轩居就看到二少奶奶哭着回来, 一路跟到卧房,如今听到里面传来哭声, 心头百感交集。 今日二少奶奶不是随将军一起去田观察府上赴宴了么, 怎么回来时这一副模样? 眼看天黑, 绿樱还是进去看个情况, 一进去就看到二少奶奶趴在床边抽泣, 哭得不能自已。 “二少奶奶……”她上前抚上她肩头, 安慰道:“是不是和将军吵架了?” “他为什么总是怀疑我?”卫瑜然用指尖抹去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哭诉, “绿樱, 这事真的是我的错吗?” “他亲口许给我的承诺,三言两语便给否了, 还怪我说话不一致——” 绿樱看着二少奶奶声泪泣下, 委屈得让人怜惜,但她也不知来龙去脉,只能安抚:“将军许是气上头了才口不择言。” 卫瑜然回忆他凶狠的面孔,一句一句的质问掷地有声, 有条有理, 还留着一手真相等着看她笑话。 黄符……她怎么知道被贡文星捡了去?她第一时间不也想要回来么? 是贡文星先说是他自己求来的,她为了自己名声, 撇清与黄符的关系有什么错? “他怎会气头上, 他分明理智得让人害怕。” 他把自己叫到书房就是为了验证她撒谎与否,是不是爱上别的男人,卫瑜然一想到这, 胸中悲戚,热泪簌簌落下。 绿樱把她扶到床上,“二少奶奶,更深露重,咱们先保重身体。” 卫瑜然睡下,却睡不安稳,又做了梦。 梦到周枭和她恩爱着,却突然把她翻转压到桌上,在她背上用力咬,有天变得极为恐怖,失控地叫来所有人来看她不-堪的一幕,一边羞-辱她是荡-妇。 把她作践一番后,转头居高临下嘲讽:“就凭你也配进我周家大门?” 随后周枭便身着一身大红婚服,在部将下属们的哄笑下将江如雨八抬大轿迎娶进门。 她和绿樱站在人群角落里,耳边宾客纷至,恭贺庆贺,她只能失神看着他风光喜庆,与别的女人一拜天地。 她和周枭的恩爱只是给他的人生添了乐趣,玩-弄过后就狠心抛弃,最后被人赶出了凝香阁,只能和绿樱住在偏僻的小院,无人问津。 再后来,她肚子莫名其妙大了起来,府里窃窃私语,手上管账的人不再是她,之前在营寨拿的月钱被勒令全部交出来,手里没了月钱,也没有半点私房钱。孕吐了,难受得厉害,不得已她去找周枭,却被他质问:“真的是我的孩子?” “周枭,你什么意思?”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用冷漠的眼神看她,卫瑜然忍受不了他的怀疑,苦涩反问:“你怀疑肚子里的孩子是我和别的男人的种?” “难道不是?” 短短几个字,却剜心一样疼- 就这样过了两日,谁都没去理谁。 卫瑜然寻着机会就绣荷包,看着自己攒下的一千三百文,她这才感到有些安慰。 许是那个梦导致心神不宁,她出错的次数增多,指尖被针多次刺到,她疼得每次都蹙眉。 直到这天,周枭突然全营寨大举搜查,似乎要盘查什么,小亳被他抓了出来。 她正在竹轩居绣荷包,刚被针刺破了指尖,出了血,周枭就在这时突然进来,她抬眼一看,只见小亳把他这段时间为她私下售卖荷包的事情全盘托出。 绿樱在一旁说:“奴婢也不知道将军为何突然搜查起来。” 两日不见,周枭一看到这个女人,就想起那日她在书房里绝情的话,扫过她手上的针线,神情肃穆。 就在今日,他莫名发现书房地上有一纸条,上面写着和李勇那日被稚童塞过的纸条一样,皆是揭发定北转运使曾动用军费三百万贯买北珠一事。 甚至字迹都出自同一个人。 他不得不怀疑营寨里有了内鬼,竟然能将这样的纸条塞到他书房里。于是大搜查,却意外让他搜查到厨房伙夫小亳竟然一直在帮这个女人私下卖荷包。 营寨物资和人员出入都会严格登记,防的就是怕有人浑水摸鱼,甚至泄露军情密报。而她,堂堂二少奶奶,竟然参与其中,为了卖荷包而捅那么大的篓子。 看到还有其他人在场,周枭挥手让李勇把其他人带下去,等到竹轩居只剩下他和卫瑜然两主仆,他才开口质问: “私下让人买卖这些玩意,你知不知犯了多大的罪?” 要是知道犯了大罪,她当初就不会做,卫瑜然看到他兴师动众来盘问自己,小亳又被抓了起来,隐隐猜到可能是出了大事,心下难免慌乱。 “……什么罪?” “破坏营寨保密工作,你说多大的罪?!”周枭面色难看,“倘若想治你的罪,你和你那两个丫鬟一个都逃不了!” 绿樱脸色霎时惨白,后知后觉意识到事情严重性,扑通一声跪下来,就差哭天抢地了,“爷!奴婢和二少奶奶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挣点钱,奴婢也只是帮忙打点一二,哪敢泄露军密啊!” “挣钱?”周枭皱眉,目光扫过她那冒着血珠子的指尖,倘若真的是泄露军情密报,她就不会这么卖力绣荷包,还把自己绣到受伤。 尽管嫌疑可以排除,但周枭仍然为这个蠢女人做的事感到火冒三丈。 万一被人利用了,她吃不了兜着走。 卫瑜然抬眸看着眼前严肃的男人,心下慌乱,却又不想被他看低,可在大是大非面前,她确实做错了,无措地抿了抿唇:“我不知道……会这么严重。” “对不起……”她敛眸认错。 周枭看她低眉顺眼认错,态度良好,转眼看向那些绣好的荷包,想到给他绣的荷包还不是唯一的,又窝起一团火。 “这些荷包能卖几个钱?值得你花那么多心思绣?” 绿樱察觉将军语气似乎没打算治她们的罪,松了口气,接腔回道:“二少奶奶绣的荷包,大约一个能买六十文钱,好的可以卖到一百文,这可比寻常百姓挣得多了。” 虽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二少奶奶要做这些差活,吃力还不讨好。这两天不知怎的,一直绣,一有空就绣,都不知被刺到多少回手了,让停下来歇一歇也不肯。 绿樱还想说点什么,就被周枭一个眼神扫过来,她讪讪闭上嘴,“爷,奴婢先下去。” 绿樱一走,竹轩居里就剩下他们两个。 卫瑜然等了许久没等到他治自己的罪,“如果大哥不治妾身的罪的话,妾身感激不尽。” 一疏离就自称妾身和大哥,铁了心要和自己断绝关系,周枭脸色渐渐铁青。 卫瑜然转身拿起桌上的针线,打算继续绣,周枭上前一把握住她细盈盈手腕,举到面前,压下怒火,“难道我给你的月钱还不够?!” 整整七两! “你这个——”他咬牙切齿,“贪心的女人。” “我贪心?”卫瑜然莫名被他用这种字眼中伤,她只是自己出力绣点荷包拿来卖而已,他可以说她不懂事,坏了规矩,触犯军纪,可她和贪心有半点关系么?! 鼻尖一酸,眼泪不争气涌上来,倔强恼视眼前的男人,“七两是我要求的吗?你凭什么说我贪心?” “你不贪心你会绣荷包来卖?”周枭余光瞥了一眼她指腹上的伤痕,“万一被人利用,酿成大错,我都救不了你!” 卫瑜然哽噎驳斥:“我要你救了吗?!” 越吵越倔强,娇声呛人,这女人像一朵盛开在风中凌乱的花,激烈浓郁而刺人,周枭深呼吸,慢慢收紧手中力度,被她气得无法言语。 “你再说一次。” “我要你救了吗?!” “好——”周枭被气得脾气上来,一把把她抵到柱子上,低头堵住她这张嘴。 卫瑜然奋力挣扎,使劲锤他,挠他,后来发现根本不管用,他还伸进来,卫瑜然倍感屈辱,狠狠咬了他。 周枭察觉口腔里有血腥味,这才布满阴霾放开她。 卫瑜然恨恨地与他对视,鬓角发丝在挣扎中稍有凌乱,拂过唇角,洇红血液点缀在唇上,苍白的脸色衬得异常鲜艳。 “你是我什么人,你就亲我?!”卫瑜然吸了吸鼻子,继续高声提醒,“我们断绝关系了——” 周枭把嘴里的那抹铁锈味咽下去,眸色沉沉盯着她。 卫瑜然用手帕擦掉嘴上的血,最后嫌恶地擦掉被亲过的地方。 周枭把她动作全部收入眼底,气压一降再降,“你想给谁亲?那个叫贡文星的替身?” 卫瑜然不可思议看着他,这个男人又提起贡文星,并且认定她就是找了个亡夫的替身,又气又恼,把人推开,说不过他,她走就是了! 就在她走向卧房时,突然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一只大手拦腰把她抱起,面容冷峻走向她的卧房。 “周枭,你要做什么?!”卫瑜然花容失色,惊慌不已。 周枭没有理她,大步踏入她的卧房,绕过屏风,果不其然看到那件貂皮大氅,胸中怒意不知不觉翻涌,继续往里走去,把人扔到床上。 随后步步逼近,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 嘶啦—— 随着一声声布帛扯-裂的声响,女人身上的衣物被褪-得一干二净。 周枭沉着脸将那双拼命挣扎的细手紧箍在右掌心里,置于她头顶,另一只手扯下裤-头—— 眼神凶狠,毫不客气,冷静中夹杂着怒意,沉腰到深处。 “谁才是你男人,心中有数没有?” 卫瑜然倒吸一口凉气,颤颤巍巍收紧小-腹,等缓和下来,她扬声哭骂:“你混蛋!” 一边无力捶着他结实胸膛,眼圈发红,“周枭,你就只会欺负女人呜呜……” 周枭对她的污蔑忍了又忍,埋首于她两-团明月之间,深深嗅了一口,然后发狠地冲-撞,让她再也骂不出来半句。 沉寂了十多天没碰过她,和以往相比,周枭眼里只有三分情-yu,剩下的全是隐藏得极深的平静和克制的愠怒。 “回头月钱给你涨到八两。” 周枭见她失神错愕,倘若要钱倒还好办,就怕她不稀罕,他有时看不透她,不过到了这个地步,他到底还是有意求和,便放声:“只要你现在承认谁才是你男人。” “你、你卑鄙无耻。” 破碎的声音从女人秀口吐出,卫瑜然越发觉得看错了人,用钱财羞-辱她还不够,还要她承认回原来的关系,扇一巴掌再给颗枣的把戏别以为她看不穿。 “你休想!” 她皱起眉,“你、你出去,给我出去……”到最后渐渐无力。 随着冲高,双眸迷离,经历一层又一层浪。 眼泪从眼尾落下,周枭也放开了她双手,摸向她后腰,结实手臂穿过她微微弓起的腰隙,稍微提起,便让她主动吞没了一些。 他知道她也有yu-望,吃得紧,一刻也不肯松嘴。 周枭变换了频率,一下轻一下重,沉声严肃问:“他们知道你吃我吃得那么紧么?” 闻言,卫瑜然巍巍颤颤掀起眼睫,看着近在咫尺的刚毅硬朗的一张脸,明明一身正气,偏偏有时却凶神恶煞犹如恶狼,有时说出的话竟如此卑鄙无耻下-流,就如当下。 “你——”卫瑜然气得无言以对,锁骨呼吸急促,把头转向一边,随着冲高浪尖,她深深闭上眼,露出柔弱娇怜的模样,引得周枭心生无限怜惜。 他想从她口中听到更悦耳的呼唤,譬如周郎,譬如夫君,或是更隐秘一些也可,譬如她曾说过的“你快点”。 “卫娘……”周枭贴到她耳边,敛眸沙哑问:“你跟我好的这段时间,真的从未喜欢过我?” 第56章 第 56 章 把这几封信连同那件貂皮…… 卧房里, 衣衫鬓影。 卫瑜然被他架到要到不到的顶点,一双漂亮眼眸雾气横生,因为他没有进一步有所动作, 停在那里等她给他回应。 周枭问,到底有没有喜欢过他。 前两天的大吵还历历在目, 被他质疑, 被他不留情面地吼, 怀疑她移情别恋, 找了个亡夫的替身, 这对一个女人来说何尝不是百口莫辩的污蔑。 那个梦也似乎在提醒着她, 对这个男人抱有期待没有好下场,哪怕他现在对自己再好, 月钱再高又如何? 她拿着本就是名不正言不顺, 他日周枭若娶了妻,嫂子掌管周家内宅, 她手里那点钱还不是要吐出来, 到时候又有谁会为她说话为她撑腰? 卫瑜然压下梦境里对周枭娶妻的难受,眸里流转冷漠,对上周枭的眼眸,“大哥难道还不明白吗?” “卫瑜然你——” 周枭知道她又在提醒自己, 对自己无意, 心中只有那个亡夫,阴骘地扣住她手腕, “你的身体可不是这么说的, 心口不一的女人。” 卫瑜然见他有意羞-辱自己,恼火把人推开,娇声喝道:“周枭, 你给我出去!” 男人不仅没有如她愿,甚至还愈加过分,粗粝大手覆在明月上,叫她神识无法凝聚,似断未断。 卫瑜然双手握住他手腕,羞愤阻止,柔声呵斥:“我是你亲弟弟明媒正娶的娘子,你堂堂一将军竟然兄夺弟妻,说出去也不怕被世人笑话!” “你不是人也不是鬼,你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不知哪个字眼刺激到这个男人,周枭勃然大怒,俯下身来,卫瑜然以为他要亲自己,当即扭头避开,谁知下一瞬肩头传来刺痛。 她倒吸一口凉气,男人铜墙铁壁一样的胸膛压着她,根本无法逃脱,臂膀肌肉健壮,青筋凸起,仿佛蕴着滔天怒火。 男人曾经的喜欢在这一刻终于被他亲手打破,原来她也不过是红春楼的另一个“头牌”,曾经他对自己要多好有多好,一旦触怒了威严,也是同样的下场。 双重折磨下,一行清泪滚落。 周枭放开了她,嘴角沾了些许血迹,视线触及身下女人痛楚的泪珠,似林中受伤的白狐,苍白血色中透着一抹凄艳。 他看得有些失神,怒气在这一刻稍微退去,恢复些许理智,瞥到她雪肩上的伤口,懊悔一闪而过。 可一想到她说自己禽兽,胸中郁积一团怒火,始终得不到排解,他堂堂一将军,何时被一个女人气到这种地步。 他从卫瑜然身上起来,穿上褻裤,扎上裤腰带,宽肩劲腰站在床榻面前,看着床上被“欺-辱”过的躯体,多少有些不忍,而这又是他造成的。 最后沉着脸喊来丫鬟,让她带医药木箱过来。 绿樱从军医那取来了医药木箱,提着来到二少奶奶的卧房前,抖着身体递给将军。视线不敢乱看,但单单只看到将军赤着上身,着一褻裤,就明白过来他对二少奶奶做了什么。 随着门被关上,绿樱忧心忡忡揣着手,得是多激烈才要用需要上药疗伤?二少奶奶那纤细柔弱身板,将军那魁梧结实身板,差距如此大,怎么经受得起折腾啊。 房内,周枭提着木箱来到床榻前,目光扫过床边缩着的玉足,顺着玉足往上,女人侧着身子,趴在床褥上,长睫挂着泪珠,好不可怜。 周枭上前将人从床上扶起,绷着脸色给她清除肩上的血迹。 到了疗伤清创,卫瑜然感到疼痛,往里瑟缩,红着眼眶瞥向肩头上那只手。 “惺惺作态。”她掀起毫无血色的唇忍不住嘲讽。 周枭手一顿,成功被她挑起一股火,又被他压下,“你一定要这么气我?” “我说错了吗?”卫瑜然怨恨地剜他一眼。 周枭对上她幽怨的双眸,硬生生把气咽了回去,“我不和你这个刁妇斗嘴。” 刁妇…… 卫瑜然想笑,却笑不出来,一瞬间苦涩从四肢百骸传开,目光再一次看向周枭,眼里莫名涌起一股湿意,“我是刁妇……” “我难道说错了?”虽说这女人静若处子,柔婉可人,但有时候嘴巴能说出气死人的话,周枭冷声道:“牙尖嘴利得很。” 卫瑜然眼睫颤了颤,闭上眼不想再理会他。 周枭给她上了药,便将医药木箱移到一边,看了看地上破烂的衣衫,就在这时,李勇有事求见,不得已,周枭喊来绿樱给她备新的衣物。 而他则要赶去处理公务,临走前对她说:“这次私下售卖荷包破坏营寨保密一事,我就不治你的罪,下次再犯,我必定重罚。” 这一句看似从宽处理,实则不留情面的话从头上传来,卫瑜然咬唇把脸撇向一边。 周枭把她这略表不满的举动收入眼底,想说些什么又停下了,转身离开。 前脚一走,绿樱后脚拿着新衣物过来,看到二少奶奶这一副模样,不禁猜测将军今天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过分的事,让人又是受伤又是落泪。二少奶奶一介寡妇也太难了吧,以为找到了靠山,没想到却是入了狼窝,身子也被夺了去,将军私底下还对她不好。 绿樱正要开口安慰。 “绿樱,你把衣物放下吧。” 蓦地,二少奶奶突然开口,绿樱看了看她黯然神伤的脸色,猜不到她在想什么,“那二少奶奶,奴婢先出去了。”- 另一边,李勇看到周枭从竹轩居出来,上前抱拳。 “搜查结果如何?” 李勇摇头:“全营寨所有兄弟全都搜查一遍,没有发现异常,唯有厨房伙夫小亳,爷,内鬼该不会——” 周枭沉思,想到那两张纸条,字迹有几分隽秀之意,倒像是读书人所写。 “小亳的户籍资料调出来给我。” “是。” 周枭往书房走去,没多久李勇便从潘旗那取到了小亳的户籍资料,上面记载他是个农户之子,祖上并无大福大贵之人,也不曾去私塾念过书,几乎目不识丁,只是有些小聪明罢。 他让李勇押小亳过来,审讯一番过后,仍然毫无所获。 这时李勇询问:“爷是在哪里发现?” 周枭用下巴示意,就在他椅脚旁边的地上。 “地上?”李勇察觉有些许奇怪,“属下斗胆猜测,会不会是爷不小心从外面带回来的?” 他又思忖:“这几日,爷好像只去了田观察府上小聚。” 周枭抻开手中两张纸条,只有读书人才有的书卷笔迹,蓦地,他想到一个人。 “备马车。”- 田观察府上。 田镇接过周枭递过来的两张纸条,面色凝重,“难道定北转运使真的动用三百万贯军费买北珠?” 先前他听闻定北转运使买到顶好的北珠,也只是感叹一句何家家大业大,三百万贯都能拿出来,只为了买一颗北珠讨好圣上,这么大的赌注也敢赌。 “先不论真假,田镇你看这字迹眼熟否?” 闻言,田镇这才定睛细看,然而越看越汗流浃背,“这……” “这字迹貌似出自文星。” 周枭听到他这么一说,心下了然,田镇让管家赶紧把贡文星叫来。 过了会儿,贡文星还不清楚自己的事情已被人识破,看到姨父和周将军都在场,恭恭敬敬问安。 “周将军,姨父,唤文星过来可是有事?” 田镇将两张纸条给他,开门见山问:“这是不是你写的?” 贡文星惊愕,连忙看向坐在太师椅上严肃的男人,意识到自己的招数已经被识破,干脆承认:“这……确实是文星所写。” 田镇震惊得不知说什么好,从周枭嘴里得知,一张纸条是有人命稚童送到他属下部将李勇手上,另一张则是在书房地上拾到。 说严重些便是他调查过周枭。 他的外甥竟然做出这种以下犯上的事! 田镇当即厉声呵斥:“跪下!” 贡文星毫无怨言跪下,田镇问他:“为何这么做?” 贡文星犹豫了会,这才说出来他的缘由:“姨父,你应当知道我爹被定北转运使何家两次批下‘无功无过,暂续旧职,领七品俸禄’的评语,我爹殚精竭虑为百姓整整六年却毫无回报,作为儿子,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姨父,我没和你说的是,娘亲得知爹今年再次升职无望时,大病了一场,她让我别告诉你们。” 姨父为他奔波上下,又是上门又是送礼,在何家那讨不到好,后来才得知他可能是因为与何家少爷同考秋闱,被人嫉妒,才祸及他爹。 他知道仇人就在眼前,偏偏什么都做不了,而就在他打算就这么认命时,忽然偷听到姨父和姨母说周将军抓获一个青楼花魁,从中得知何家很可能与那个匪寇黄阳有牵连,不建议结交来往。 他意识到这可能是掰倒何家的机会,想到此前在书院念书,碰到何少爷和朋党喝酒,喝醉后洋洋得意说出他爹用军费三百万贯买到一颗北珠,献给官家,从此他何家成为大红人。 但他的能耐实在太小,又不敢牵连姨父一家,便私下收买稚童,让他把这个消息捎去给周将军的下属,可过了许久,没见到周将军有行动,他不禁怀疑到底有没有送到周将军手上。 因而在那次宴席上得知周将军要来姨父家做客,他马上回房重新写了一张纸条,想方设法塞到他的雁氅上。只是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查到头上。 周枭和田镇听完来龙去脉,书房里陷入安静,田镇问他:“这消息可千真万确?” 贡文星:“千真万真,文星敢以人头保证。” 田镇回头望向周枭,真假定夺还是得看他,但周枭也不表态相信与否,只是说:“让他起来吧。” 贡文星拜谢两名长辈,临走前忽然又想起什么,“那日我在书院除了听到何少爷说用军费买北珠之外,还听闻另一件事,不知对周将军有没有帮助。” 周枭:“说。” 贡文星回忆:“何家那件事之后,我朝掀起北珠之风,书院里不少同窗学子趋之若鹜,以比谁家北珠质地更好更大为乐趣,何少爷曾说他家与卖北珠的商人佘佴咏德交情甚好,不少人钦羡,托他从佘佴咏德手里订购北珠。” 说完,贡文星看周枭没什么表情,也不知这件事有没有用,便退下去了。 只有田镇知道他这是不追究贡文星的过错,倘若真要问责,贡文星以下犯上的行径早就吃苦头了。 他转头问:“周大哥,你看这事是真是假,倘若真的用军费买北珠,那定北转运使未免太大胆。” 周枭站起来,抬手示意他住口,“此事不要多议。” 田镇自然知道其中利害,“周大哥,如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提,我老田必定尽我所能。” 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何家如日中天,他夫人的妹妹、妹夫以及外甥被何家暗地针对,哪天发生了摩擦,也迟早被针对上。 周枭点了点头,“老田,我知道你为官认识的人多,擅打交道,这次确实有一事想请你帮忙。” 田镇:“你说。” 周枭:“我想请你帮忙调查佘佴咏德这个人。” 榷场上,所有交易货殖的商人都会登记,表面上佘佴咏德是个正经商人,但这次根据贡文星提供的线索来看,柳白薇说的没错,定北转运使那原本买北珠的三百万贯军费没有落到佘佴咏德手上,反而被定北转运使亲自运到了黄阳手上。 佘佴咏德和定北转运使绝对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回到营寨,周枭路过竹轩居,想起某个能把人气死的女人,他转身走向书房,想起她的手指被针扎了几次,又倔强不说,命人把她的月钱提高到八两。 免得她再为那三瓜两枣捅出篓子。 但那个女人的话始终是他心头的刺。 周枭在书房喝了很多酒,本来是以求静心消气,没想到越喝越压抑。 没喜欢过他周枭……呵,这么多次的房-事到底算什么?不还给他用嘴含过么,第一次那样可是给了他周枭。 给他绣的荷包,六十文钱便可买到,她还卖了不少。给他求的黄符,别的男人也有。今日还骂他既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她有这么骂过周贯聿么? 之前甚至还给他买个暖床丫鬟。 周枭面色在夜色中绷紧,猛地喝下一大口酒,深邃的眉眼笼罩着一层难以言说的情绪。 …… 夜幕降临,卧房里,卫瑜然失魂落魄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的女人慢慢掀开衣领,露出左肩肩头。 一个牙印如同烙印一样刻在上面。 每每想到被他压制着咬-下这个印记时,那股尖锐的刺痛总让她失神,紧接着心口排山倒海地抽痛起来。 还有不留情面的呵斥和怀疑…… 做过那么多次,回头一看,原来他们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口口声声说她是他周枭的女人,可也不过是如笼中雀一样被他圈养,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更难听些她不就是专属他的军妓罢了,平时消遣的产物,用来解决他的需求。 卫瑜然咽下苦楚,为自己行差踏错的选择感到难过,正要掀起垂落的衣领,不料余光瞥了一眼铜镜,也就是这一眼,周枭的身影冷不丁映入眼里,吓了她一跳。 她慌乱转身,却被不知何时进来的男人抵到梳妆台上。 扑面而来的酒味,令人眉头紧皱。 粗粝的大手顺着她还没来得及拉上的领口伸进去,埋首于她胸前。 卫瑜然使劲挣扎,不小心碰倒她的妆奁,妆奁哐啷一声掉在地上,珠钗饰品散落地上,还有几封信。 正是这几封信让周枭忽然停了下来,他盯着卫瑜然娇媚的脸,眉心按捺不悦,捡了起来。 卫瑜然得了自由第一时间就拉起她的衣衫,看到周枭捡到信,眼里闪过慌乱,下意识上前欲抢过来。 “还给我——” 卫瑜然的身高和身形体量都不及他,周枭轻而易举就躲开,看到信封表皮写着“致亡夫周贯聿”,每一封都是,霎时间如点燃了引线的火油,倏地一下火冒三丈。 卫瑜然抬眸看进周枭骇人的眼里,沉默不语。 周枭阴沉着脸拆开其中一封,只扫了一眼便知道这是她写给亡夫的情书。 嘭—— 大手一拍,这些信被重重拍在桌上! 周枭目眦欲裂盯着眼前的女人,冷声质问:“你有给我写过这种信?!” 一字一句全都是感情!越发衬得他们这段时日的恩爱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怒火自胸膛燃烧,几欲冲出来,“你就这么爱他?!” 周枭绷紧下颌,疾言厉色反问,“我对你难道不够好?!” 昏黄油灯下,男人高壮的身影笼罩在卫瑜然娇小的身躯上,昔日的情谊在这一刻破灭—— 接二连三被吼,卫瑜然脸色寸寸发白,原本的慌神在对上周枭不近人情的怒容时,一点点地变成了错愕和黯然,屏着呼息抿了抿唇,“……这是我的东西。” 周枭看到她避重就轻,眼里只有给亡夫写的信,死死克制着怒意,“你身上哪样不是我的?” 话音刚落,卫瑜然呼吸一窒,眼眶酸涩得厉害,她张了张口,喉咙发噎,想说点什么,但在周枭横眉怒目的盯视下,她无从反驳。 身上的东西确实都是他的。 她来投靠他,就是得承认吃穿用度全靠他供给。没了丈夫的寡妇比街上的狗还不如,人人可随意造谣传谣,是她被眼前的一时好蒙蔽了双眼,以为可以借着亡夫的关系,蒙荫在他哥的麾下,安安稳稳当着受人尊敬的二少奶奶。 可靠着不正常关系得来的东西迟早有一天会全部还回去,原以为那一天至少是在周枭娶妻之后,偏偏没料到会在今天发生。 “那……”话刚说出,卫瑜然眼里便瞬间凝了泪,视线氤氲模糊起来,很快就蓄满坠落,划过脸颊,带来火辣辣的烫意。 “我还给你。” 她垂眸,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狼狈和低贱,伸手摘下手上的紫玉镯子,当着他的面搁到桌上,接着她颤着眼眸,轻声道:“大哥……你把信还给我。” 却不料这一举动彻底让周枭原本就阴沉的脸色变得更可怖—— “卫瑜然,你真是好的很。” 过分冷静的低沉嗓音犹如狂暴来袭前的风平浪静,紧接着,一声厉吼划破夜色。 “来人——” 绿樱原本就打算过来给二少奶奶送汤婆子,路上就听到二少奶奶卧房里又传来争吵声。正当她犹豫要走还是要留时,将军突然发话,她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一进去,房内气氛窒息得让人心惊胆战,她瞄了一眼红着眼眶落泪的二少奶奶,又瞄了一眼怒火中烧的将军,“爷,二少奶奶……” “把这几封信,连同那件貂皮大氅,都给我烧了——” 第57章 第 57 章 你可以诋毁我,别诋毁阿…… 群山叠嶂外的营寨随着夜色降临而趋于静谧, 竹轩居上空月光苍苍,腊月隆冬。 男人一声怒吼下,卫瑜然猛然睁大双眸, 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相信他真的会把这些东西都烧掉。 无措和不安袭来, 指尖渐渐泛冷, 眼看着绿樱就要上前拿走那几封信, 她很想很想去求他别这样做, 那只是几封信而已, 只是一件貂皮大氅而已。 也知道自己此刻若是服一服软, 这个男人兴许就会停下,他在等自己主动服软, 低头求他。 可是莫名的, 此刻偏不想向他低头,她站在原地, 眼睁睁看着绿樱取走了桌上的信, 又去扯下祥云架上的貂皮大氅走出卧房。 她抬眸定定看着周枭,克制着情绪,想起她曾为了买到那件貂皮大氅而在马车内主动勾下周枭裤-头逢迎他的画面,原来在这个男人眼里, 自己付出再多的皮-肉伺候, 也不过是上不得台面,他依旧可以随意处置已经给予的东西。 门口传来皮毛燃烧的浓烈气味, 情绪在这一刻崩溃, 泪珠如断线的珍珠不断坠落,她含泪匆匆跑出去,刚走出去, 一片火光映入眼帘。 绿樱正在把手上的几封信扔进去。 卫瑜然想喊,却喊不出来,火舌一碰到信封边角,迅速吞并,化为灰烬。 她倚靠着廊下的柱子,失去力气地沿着柱子跌坐下,手背、锁骨、鹅颈和脸颊等露出的肌肤,被火光烘得火热,可她却觉得通体生寒。 绿樱一回头,就看到二少奶奶靠着柱脚跌坐在廊下,眼里写满了哀伤,就在她准备上前时,忽然看到将军站在门后神色晦暗扫了一眼燃烧的貂皮大氅,随后便望向二少奶奶孤弱的背影。 绿樱止住了上前安慰的冲动,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将军在锉二少奶奶的性子。这场吵架,二少奶奶到底还是输了。 还以为她们主仆三人背靠将军这个大靠山,后半辈子会过得好一些,没想到…… 过了不知多久,貂皮大氅被燃烧殆尽,最后一点火星被风吹灭,寒意袭来。 “扶她回房休息。” 将军蓦地开口,绿樱不敢有任何犹豫,“是。”上前扶起地上失魂落魄的二少奶奶,往卧房走去。 周枭看着那道纤瘦的身躯从自己面前经过,隐约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流失,心底无端翻起一瞬惊跳。 目光追随,看到她坐到了床边,在丫鬟的搀扶下睡下。 周枭收回目光,临走前看了一眼那一堆灰烬,心中的刺总算拔了起来,也算是警告她既然跟了自己,那就早该抛弃过去,抛去与旧人的情谊。 腾出身心,待他们守孝期一过,安安分分当他的周夫人。 周枭大步离开,打算回寝室睡下,他的寝室和书房相连,然而却始终毫无睡意,他又去书房看书和档案。 这一坐,却是整整坐了一晚,等他抬头望向窗外时,竟然已破晓。 周枭换上练功服,前去操练场操练甲兵,结束后去吃早食。 没多久,绿樱跑过来,欲言又止,周枭眼前闪过昨晚火光冲天的一幕,“什么事?” 绿樱颤着声音说:“爷,二少奶奶病了。” “病了?”周枭脸色微变,“还不去请军医给她看?!愣着做什么?” 绿樱嗫嚅:“奴婢去请了,军医也看了,说是受寒,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二少奶奶不愿吃药。”绿樱接着又说:“奴婢也劝了,可是二少奶奶就是不喝。” 良久,绿樱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只见他神色不明,眉心紧皱,随后便朝竹轩居走去,她连忙跟上。 穿过竹轩居,再一次来到这个女人的卧房,周枭不自觉又瞥了眼那堆灰烬,已经被人清理,只剩下一个灰褐色的印子。 他迈进去,来到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坐靠在床边病怏怏的女人,到底是受寒,还是为昨晚的事伤心过度,谁又得知? 绿樱从桌上端来一碗药,周枭动手端起,坐到她面前,舀了一勺药汤,递到卫瑜然嘴边。 此情此景,站在一旁的绿樱心下震撼,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德高望重的将军居然纡尊降贵亲自给二少奶奶喂药。 然而瓷勺都到了嘴边,卫瑜然始终没有张嘴的意思,甚至歪头错开,无声拒绝。 “你这是在跟我抗议?”周枭放下瓷勺,将药搁回到托盘上。 自从昨晚下半夜,卫瑜然就浑身难受乏力,此时额头靠在床架上,凝眸斜视他一眼,一言不发。 昨晚那场大火,终究还是湮灭了她对这个男人最后一丝喜欢,也烧灭了那些可笑的幻想。 周枭看她如此,知道她心性还没伏低,搁外人看,谁能看得出来她这副柔弱的身躯下,心性这么高傲?全让他遇上了。 “身体是你自己的身体,难受也是你自个承受。”周枭站起来,沉声冷嗤,便不再理她,转身离去。 绿樱端着托盘,试探开口:“二少奶奶,要不咱们还是把药喝了吧?” 床上的人没回应,她又说:“将军对您还是蛮好的。” 卫瑜然冷漠扫了她一眼,过了会儿,撑着身体躺下。 绿樱只好把药端出去,门外的小桃花忙不迭拉她到一边,询问:“绿樱姐姐,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这几天染了风寒,请了几天病假,钱扣得她肉疼,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快没了,好在绿樱姐没放弃她,给她熬了两天药,这才恢复过来。 今天天一亮,她就看到竹轩居院子里有一堆烧过的灰烬,没等她问绿樱姐发生了什么,就得知二少奶奶突然病了,绿樱姐又去喊军医过来。她方才在后厨熬药,怪想念小亳的,问起其他伙夫他人去哪了,却一问三不知,只说他被将军辞退了,不会再回来了。 小桃花感觉她养病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大事。 绿樱看她好奇,怕她冲撞乱说话,只好提醒她:“将军和二少奶奶吵架了,你这几天千万别做错事,少说多做,不然就会像小亳一样被辞退。” 小桃花心里一揪,“这么严重?小亳也是因为说错话做错事被辞退的?” 绿樱欲言又止:“算是吧。” 事实上严重多了,涉嫌破坏军中保密工作,小亳只是被辞退已经是将军开恩。 小桃花还算是个懂事的,知道自己无处可去,唯有安分做好本分工作才能长久待下去,“那我最近一定好好干活,把被扣掉的月钱挣回来。” 绿樱眼神复杂看着她,她们主仆三人还能不能继续待在营寨里,还得另说。 这几天二少奶奶和将军的情况看得她扑簌迷离,风云诡谲,昨天小亳被查出来,她还以为将军过来是要治二少奶奶的罪,但二少奶奶好似用身体赎了罪,被将军折腾了好久,可是为什么二少奶奶却是肩头被咬了一口? 难道将军有咬人的嗜好? 晚上两人大吵一架,将军让她烧掉那些信和貂皮大氅,昨晚她就瞥了眼信封表面,是二少奶奶写给二少爷的信,难不成将军是因为这个才发火? 感觉也合理,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在意和他睡的女人心里还装着别的男人,哪怕这个男人是他弟媳的亡夫。 就在她以为二少奶奶在这份不平等且见不得光的关系里其实一直处于低位时,方才将军又过来,竟然亲自喂药,而二少奶奶居然敢拒绝他。 到底谁占上风?昨晚吵架到底谁赢了? 猜不透,根本猜不透。绿樱觉得自己烦恼太多了,要是能像小桃花那样什么都不用操心就好了,可是她们主仆三人的去留又全看二少奶奶能不能在营寨里站稳脚跟- 下午,绿樱又把药端过去,二少奶奶依旧没理她,不吃不喝。 绿樱怕她坏了身体,跑去告诉将军,“爷,二少奶奶她不吃不喝快一天了,再这样下去,肯定会出事的。” 周枭放下手中的书籍,把心一横:“让她饿着吧。” 他倒要看看她骨头能有多硬。 昨晚那件事,他绝不后悔做,倘若不除了她与旧人的念想,那个女人始终不会爱上他周枭。 一想到那几封信,周枭脸色一沉,书也看不下去,去找李勇切磋了半个时辰。 李勇大汗淋漓把刀收起来,两人闲聊,“再过两日便是除夕,爷和二少奶奶打算怎么过?” 能怎么过,她都打算不吃不喝了,那不就是躺床上过?周枭心里冷笑,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事,“李勇,你往年是不是都会回去跟你那婆娘过?” 李勇猛地咳嗽:“是,昨天她托人给我捎来了一封信,让我今年除夕早些回去。” 他的假比较少,也就除夕和新春两天,不过幸好家就在遥州城内,回去也不过两个时辰左右,不像胡天,家老远,休假都得攒到一起。 “今年给你多批一天假,早些回去吧。” 李勇诧异:“爷,你没打趣我吧?” 周枭:“啰嗦什么,不要我就不批了。” “要的要的。”李勇生怕他收回去,赶紧应下,抱拳,“属下谢过爷了。” 周枭目光沉沉看着营寨外冰天雪地的群山,想起卫瑜然先前准备了不少过年的年货,还以为今年他们能过个好年。 李勇看出他有心事,便问:“爷,有心事?” “简直笑话,我能有什么心事?” 周枭把刀递给旁人,沉着脸转身离开,只留李勇一人在原地,看着他高大背影渐渐远去- 夜色降临,营寨路边燃起火把。 周枭刚沐浴出来,换上新衣,年年过年如此,只不过今年也没有例外而已。 亲兵家仆突然过来说:“爷,二少奶奶的丫鬟找您,要见吗?” “让她进来吧。” 周枭看到绿樱,等着她开口。 绿樱:“二少奶奶今晚还是没有喝药,军医说再不喝药,病情可能会加重。” 周枭无端生起了火,大步从绿樱身旁掠过,带着怒火过去。 绿樱怕他动手伤了二少奶奶,忙不迭跟上去。 然而到了二少奶奶卧房前,将军嘭的一声把门关上,根本不让她进去。 卧房里,周枭径直走向床榻,看到卫瑜然一副快病死过去的模样,不禁愠怒起来。 “不就烧了你几封信?烧了一件貂皮大氅?人都死了,你念着他做什么?他能给你什么?” 床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眼眶几个瞬息湿润起来,她抬眸恨恨看着他:“你可以诋毁我,别诋毁阿聿。” 周枭一听到她维护亡夫,神色变得阴霾,但他仍旧克制着,“他有什么好?他当初娶你的礼金,都是我这个大哥给的,他也就会读些书,身体还不好。” “说句难听的,你和他做那档子事,有和我做那么欢愉么?” 第58章 第 58 章 那就重新连接这段关系…… “住口……” 卫瑜然颤着唇, 双眸红一圈死死盯着他,颤颤巍巍从床上下来,赤着足踩在踏板上, 朝着周枭走去,随着越走越快, 柔弱病体撞上周枭, 与之撞上的还有对周枭来说毫无杀伤力的拳头。 她用尽全身力气捶着周枭, 崩溃地朝他大吼:“你别诋毁他——” 周枭阴骘地握住她手腕, 卫瑜然动不了, 恨自己在他面前太弱小, 悲从中来,眼泪模糊视线, “别诋毁他呜呜呜……” 周枭单手径直把她搂起, 往床上走去,看她哭哭啼啼, 她此刻心里想的仍是那个死去的人, 胳膊不禁收紧力度,感受到她轻飘飘的重量,以及逐渐枯瘦的病躯,沉着脸将人放到床上, 大手端来药汤, 一口喝下去,另一只手扣紧卫瑜然的后脑勺。 眼神压着火, 倏然封住她口, 将药尽数渡过去。 苦涩的药汁在口腔蔓延,卫瑜然下意识推开,却忘了自己力量根本比不过日日练武的男人, 青筋凸起的手腕紧握她后脑,强势又野蛮,她只能一口一口屈辱地咽下。 周枭放开她,冷冷看着面前倔强的女人,“我周枭连脸面都拉下来了,竟给你一个女人亲口喂药。” 卫瑜然愤懑不已,“你给我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周枭就这么看着她,绷紧下颌,明显对她的话生了怒,却不知为何没有显现出来,只是抬起手,昂首再一次喝下药汤,就如同那次当着她的面喝光两碗汤那样。 卫瑜然怔了片刻,但在男人再一次封住自己嘴的时候,她只能痛苦地咽下他嘴里苦涩的药汁。 喂完后,周枭这才把碗扔到托盘上,当然也接收了无数的恶骂,他一句没反驳,只压着怒火一口一口喂下去,直到最后一口喂完。 他放开她,对自己为这个女人做到此番地步感到不悦,更别提明知她心里想的是周贯聿,根本没有他的位置。 周枭阴沉站起,不想再看她,径直朝门口走去。 在门口等着绿樱冷不丁看到将军出来,没等她开口,周枭看都没看她一眼,直接离开卧房。 绿樱迟疑地进去,就看到二少奶奶靠在床上,使劲用手帕擦着嘴。 而一旁托盘上盛药的碗倒着,碗壁内一滴药汤都没了。 “二少奶奶,您把药喝了?”绿樱猜测可能是将军威胁二少奶奶了。 一提到药汤,卫瑜然又勾起对周枭方才喂药的卑劣行径的恼意。 “从今以后,不准再让他进来!” 绿樱想了想,这个“他”十有八九是将军,她有些为难,“可二少奶奶,这里是将军的营寨。” 将军的地盘,哪有她们说话的份,她也不敢拦啊。 卫瑜然被噎了下,又恨又恼。 次日,绿樱又一次熬好了药,端过去苦口婆心劝二少奶奶喝,但她依旧不理,甚至让她偷偷倒了,让她对外谎称已经喝了。 “二少奶奶,奴婢不敢。”绿樱头都大了,就在她继续劝说时,余光瞥到将军来到了门口,她诧异恭敬地喊了声:“爷?” 这一声让躺在床上的卫瑜然浑身一僵。 绿樱看着将军来到跟前,稍微后退让出空地来。 “把药放下,出去。”男人不怒自威的嗓音低沉得很。 绿樱照做,放下汤碗,掬着手离开卧房。 随着门一关,卫瑜然顷刻间就被一只大手从锦被里捞起,她羞愤地推开这个男人,“周枭,你给我走开,别碰我。” 周枭秉承了昨晚一贯的沉默,对她的恶骂隐忍,端来汤碗。 卫瑜然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昂起粗脖,喝了一大口,抗拒的心里抵达顶点,昨天粗暴的方式令人窒息,卫瑜然立马想逃,可还没等她踏下踏板,腰间一紧,一股蛮力将她搂回来。 毫无预兆跌坐在周枭怀里,紧接着就被他扼住后颈,被迫抬起头来,承受他的喂药。 药汁的苦涩直冲天灵盖,卫瑜然还被呛到了,柳眉死死拧着,就在周枭准备喝第二口的时候,卫瑜然终于知道怕了,双手夺过他手里的汤碗。 喝之前,恨恨地剜他一眼。 周枭看到她红着眼眶充满恨意瞪自己,胸口闷得厉害,直到看到卫瑜然低垂眉眼主动喝下药汤时,才解了些许火气。 但一想到她是为了不和自己产生接触才主动,火气又冒起。 卫瑜然还没喝完,就感受到腰上的力度渐渐收紧,勒得她难受,许是喝得太急,她掩唇直咳嗽,脸上的血色更加苍白了。 周枭将她这副病怏怏的身躯看在眼里,这才两天就消瘦了一圈,随时有香消玉殒的迹象。 喝完后,她掀起眼眸对上周枭的视线,不悦道:“我喝完了,快放开我。” “早这样就不必吃苦了。”他冷嘲- 当天,卫瑜然把所有的药汤都喝了下去,也不再抗拒吃饭,陡然转变的态度让绿樱有些惊讶,不过她权当二少奶奶想通了。 慢慢地,卫瑜然的病有所好转,除夕那日,竹轩居异常冷清,毫无喜庆的气氛,绿樱和小桃花看着二少奶奶冷淡的表情也不敢多说,早早就撤走了饭菜。 而另一边,随着夜色降临,周枭负着手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高悬的明月,城内烟花爆竹的响声从远处传到营寨,若隐若现钻入耳内。 角落处摆着狐狸和黑狼面具。 “又过一年……” 整个周家只剩下他一个人。 周枭长长叹了口气,背影落寞回到床榻上睡下。 翌日天光大亮,周枭和往常一样操练甲兵、练武,到了晌午,在书房练练书法,亲兵家仆突然过来禀告:“二少奶奶求见。” 周枭眼里闪过一抹惊喜,板着脸放下毛笔,同意她进来。 藤紫色裙裾随着步伐踏入而映入眼内,视线缓缓上移,落到来人那张明艳的脸蛋上。 与前两日相比,血色回润。周枭扫过她杏粉色的唇瓣,想起给她喂药的一幕,眉心皱紧,为了这个女人他竟然做到那份上。 说出去怕是被人耻笑。 卫瑜然攥着手帕来到周枭面前,眸光淡淡看着隔着一张书桌的男人,看了一眼桌上的宣纸,字迹苍劲有力,笔走龙蛇,透着肃杀之傲气。 一个月前他还颇有耐心亲自教自己写字,那时她竟真的抱着侥幸觉得这个男人不怕自己变了性子,然而一个月后…… 怀疑她勾人,烧她的东西,羞辱她的亡夫,强迫喂她喝药……人怎么可以变得如此快,还是说她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男人? “找我何事?” 一道磁性浑厚的嗓音从前方传来,卫瑜然回过神来,越发坚定心中念头,“大哥,我有一事想求你。” 闻言,周枭这几日淤积几乎快成疾的气这才稍稍散去,求人意味着这个女人终于肯低头。 “何事?” “我想离开。” 话音一落,卫瑜然就感受到面前之人眼里翻起凌人的寒意,压着震怒,他问:“离开哪里?” 卫瑜然看着他眼睛,“离开营寨。” 周枭不说话,就这么含着怒火盯着她,卫瑜然也不退步,两人僵持了片刻。 “我不同意。” 卫瑜然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说,“反正我去意已决。” 她要离开这里,去寻找真正的归处,许是市井里某个角落,或是芸芸众生里某个谋生的行当,总之她不相信离了周枭,自己只有死路一条。 如今她想体体面面当个受人尊敬的二少奶奶的梦已经破灭,她也该清醒清醒为自己作打算了。 锦州的流言蜚语确实多,大不了她不回去,她去一个无人知道她来历的地方慢慢地扎根生存。 不等周枭驳回,卫瑜然转过身,“今日我便收拾细软离开,这段时间承蒙大哥关照,弟媳不胜感激。” 说罢,卫瑜然欲走,然而身后传来一声怒吼:“卫瑜然!” 紧接着手腕被紧扣,一股力将她拉了回来,“我同意了吗?!” 卫瑜然抬眸看着眼前动怒的男人,和他相比,她异常冷静,“我为什么不能离开?” “我说不许便不许!” 卫瑜然见他不讲理,凝眉挣开他的桎梏,“无论你允不允许,我一定要离开,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 “你想去哪里?”周枭沉声反问。 卫瑜然说不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在哪漂泊,“请大哥成全。” “我不过是烧了你几封信和一件衣服,你就要离开,你当我周枭的营寨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一想到她为亡夫做那么多,甚至事到如今还想离开,离开自己,周枭怒气在胸膛冲荡。 卫瑜然听他对烧了自己的东西毫无悔意,脚在她身上,她要走谁也拦不住。使劲挣开束缚,没想到周枭径直吩咐侍卫:“来人,即刻通知全寨不准卫瑜然离开营寨半步!” 侍卫在门外应声:“是!” 卫瑜然见状,不可思议看着他,“周枭,你凭什么限制我的人身?你放开我!” “就凭你是我女人,我说不允许就不允许。” “我们已经断绝关系了!” 周枭深深看着她,把她打横抱起往里走去,不由分说把人扔到床上。 卫瑜然察觉到他要做什么,想也没想想从旁跑掉,然而周枭一个大手直接把她拽回来,将她压在身下。 卫瑜然双腿动弹不得,使劲推开越压越低的宽大胸膛,“你要做什么?!” “不是说断绝关系了?”周枭咬牙切齿褪下她褻-裤,粗粝的大手抚过玉瓣,顿时湿润得好似喝了琼浆玉露,他一点点放进去,看着卫瑜然一张小脸慢慢涨红,眸中盈盈水雾渐生。 恶狠狠道:“那就重新连接这段关系。” 第59章 第 59 章 周枭,我们结束这段关系…… 新春第一天, 天色晴朗,晌午刚过,光阴透过窗牖漫到地板上。 床榻之上, 卫瑜然原先还试图挣扎,然而随着男人的怒吼, 逐渐失去反抗之力。 藤紫色的裙裾翻动, 掩盖了裙摆之下的结合。 “周枭——”卫瑜然受到刺激, 她坚决不要和他恢复原来的关系, “我是你弟弟的女人!你给我滚出去!不要碰我——” 周枭听到她这句, 原本就火冒三丈的怒意更是添了三分狠戾, 一举把她的手置到头顶,“你再说一次?” 卫瑜然眼含泪意恨恨对上他的眼睛, “周枭, 我们早就结束了!” “谁说结束了?”周枭看到她这么充满恨意看自己,明明黄符之前她和自己还是蜜里调油, 心里有自己。 到底是什么时候导致他们变了? 周枭将心头的怒火压了又压, “黄符一事,我可以不追究。” 卫瑜然愣怔,抬眸定定看他,这个男人怎么忽然提起黄符?不追究黄符的事? 呵——卫瑜然忽然明白过来, 他是在有意求和, 欲通过“不追究”来将此事翻篇,达到恢复原来的关系。可是……有些话说出来了不代表可以一笔抹去, 有些怀疑一旦在脑海里扎了根, 不是一时低头认错就不存在,而他烧掉的东西更是不能再回来。 “我要离开和、和黄符……没有关系。”一句话被撞到破碎不堪,卫瑜然双手撑在他肩头, 恼火他这样折-辱自己,“你给我停下!” “你难道不喜欢?”周枭俯身欲咬/她纤细鹅颈,后又想起之前咬过她肩头,把人惹哭,他堪堪住嘴,憋了一肚子火,“不喜欢还吃我吃那么紧?” “你——”卫瑜然简直被他无耻之言气得无言以对,怀着愤怒保持缄默,然而这个男人就跟折腾她没够似的,换了她最讨厌的位置。 两人面对面而坐,她被迫挂在他腰腹上,搂着他脖子,但周枭这人就喜欢看她一点点坐下来吞没自己的慌张模样,她整个人都在绷紧,神色紧张,试图退出去,但周枭抿唇紧紧箍住她腰肢。 他知道她最害怕最讨厌就是这个位置,会前所未有的收紧。 “周枭……”僵持了许久的女人,终于在这一刻嗓音都变了,带了几分求饶的意味,使劲地勾住他脖子,“不要……” “求求你不要这样子。”卫瑜然仍然无法面对那个心里障碍,手腕快不够力气,渐渐有松动的迹象,也就意味着她会彻底含住,“周枭……你不能这样对我。” “还离不离开?”周枭对她的求饶无动于衷,饶有兴致挑眉,“你求我我就停止。” 卫瑜然一下子变得沉默,咬唇凝泪看着男人刚毅的下颌,“你卑鄙。” 她恨恨道。 周枭眼神一暗,封住她嘴,卫瑜然伸手推开,然而正是因为松了手,她一下子全部吞没这个男人的玩意,卫瑜然脸色煞白,只要他稍微一动—— 眼睫颤了颤,心里越是不愿面对那个画面,那个画面反而来得越快,到最后她已经不敢去想象到底流了多少。 周枭感受到她的热流蔓延,心头莫名兴奋愉悦,“卫娘,你承认吧,你心里有我。” 卫瑜然无力反抗,只能闭上眼任由他索-取- 接下来的日子,卫瑜然始终不愿低头与他恢复原来的关系,周枭每天阴沉沉,禁止她踏出营寨半步,每天还得被周枭强制同床共枕。 一天天过去,卫瑜然麻木得有些恍惚,分不清昼夜。 直到这天,卫瑜然在梦中梦见周贯聿,她不知为何会身着一身华服走在大街上,路过形形色色的人,冷不丁听到熟悉的声音,诧异地回过头来,就看到周贯聿站在树下朝她招手,唤她的乳名然然。 他身边牵着一匹白马,清风白马少年郎的形象如一副画卷摊开在眼前,那一瞬间,他们仿佛因世事而不得已经别多年的故人。 “然然,我带你走,快过来。” 短短一句话,卫瑜然热泪盈眶,看着树下的少年郎,燃起一股希望和无以言说的怀念,提起裙摆就要过去够他的手,然而就在这时一只大手紧紧扣住了她,不让她过去。 她回头一看,竟然是周枭。 他阴恻恻把自己箍在铜墙铁壁的怀里,“卫娘,你不准过去!” 未等她震惊,身上一痛,她直接被痛醒,睁开眼就看到周枭怒不可遏盯着自己。 “你刚刚在喊谁?” 卫瑜然感受到他在自己体内的存在,看着身上的男人,深深闭上眼,这段时间她已经彻底沦为了周枭的禁-脔。 走神的片刻她又回味起那个梦,神魂牵绕般引-诱着她,意识到是梦后,又怅然若失,苦涩从心底漫上来。 她怎么会走到这个地步…… 还和阿聿的大哥发生那么多次关系,她是不是对不起他? “周枭,我们结束这段关系吧,好不好?” 卫瑜然如梦初醒,鼻尖冒酸,她这段时间究竟都做了什么,竟然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我以后不再纠缠你……我把所有东西都还给你。”卫瑜然玉肩颤抖,哽噎:“你放我走好不好?” “梦到他了?”周枭神色骤沉。 卫瑜然抿唇,当着他的面点了点头,紧接着又听到周枭厉声问:“所以你后悔了?” 卫瑜然欲解释:“我们的身份本来就不该如此……” 话音一落,周枭进入得更深了,直直把她的注意力打断,她凝眉深深闭上眼,倒吸一口气。 “卫瑜然,无论你以前跟过谁,你只需要记住一点,你从头到尾都是我周枭的人!” 卫瑜然知道他想说周贯聿当初娶自己的礼金是他这个大哥给的,和他娶了自己没什么区别,可是这样的羞-辱对周贯聿来说多么不公平。 周枭还是他大哥。 “我不是。”她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男人,眼圈红红坚定地矢口否认,“我不会忘了他的。” 卫瑜然看到周枭瞬间染上薄怒,大手将她翻转过来,她趴在雕花圆桌上,被迫背对着他。 随着暴力进入,她巍巍颤颤勉强撑着身子,闭上眼对他越发失望- 傍晚,绿樱在竹轩居打扫着卫生,突然余光瞥到卫瑜然回来了,她愣了下,放下手中的活上前询问:“二少奶奶?” 卫瑜然攥着手帕摇摇晃晃站在廊庑下,眼神空洞下,没理她,虚弱撑着门槛往卧房走去。 等她再醒过来时,绿樱跪在她面前,手里捧着几本书。 “你做什么?”卫瑜然坐在床边,感觉到身体难受黏腻,这个男人实在太狠,练武的劲怕不是全用在对付她身上了。 绿樱哭出来:“二少奶奶,方才爷让我过去给你取几本书,说要罚你抄写一千遍他的名字。” 卫瑜然哑口无声,听到一千遍,眉心拧起,“不可能,我不可能写这种东西。” 绿樱欲哭无泪:“二少奶奶,爷说您要是不抄完,就要把奴婢卖给牙子!” “他当真这么说?”卫瑜然不可思议。 绿樱猛点头:“奴婢不敢骗二少奶奶!” 卫瑜然又气又恼,绿樱是她的丫鬟,他有什么权力随意处置她的丫鬟?撑着身体亲自去了一趟书房,然而被告知周枭不在书房,说是有事出去了。 不得已,她只好回去,看到桌上那几本空白的书籍,她想也没想直接把它都扔到外面。 就这么过了一夜,卫瑜然醒来后看到绿樱哭哭啼啼又跪在自己面前,说她怕被卖给牙子。 卫瑜然气得连早食都没吃,带着绿樱直接去找周枭,昨晚没见到他,没能找他理论凭什么处置她的丫鬟。 到了书房,碰巧遇到操练甲兵回来的周枭,卫瑜然上前质问:“你凭什么处置我的丫鬟?” 周枭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变得冷漠,“抄完了?” “我不可能抄这种东西。”卫瑜然蹙眉。 周枭深深看着她,“既然如此,就别怪我不客气。” “来人,将绿樱押送出营寨,卖给牙子。” 这话一落,就有侍卫应声,上前把绿樱逮住,拉下去,卫瑜然见他真打算这么做,急急忙忙上前去拉绿樱的手。 绿樱惶恐哀嚎:“二少奶奶,奴婢不要被卖到牙子手上,二少奶奶你救救奴婢——” “绿樱!绿樱!” 卫瑜然拉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绿樱被带离,她气得手抖,折返回来,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很陌生,自从昨天她说了不会忘记阿聿之后,他就变了一副样子。 她开口质问:“周枭,你凭什么处置我的丫鬟?” “凭我现在是周家家主。” 卫瑜然错愕看进他双眸,似乎这一刻感受到他冷漠无情,昔日的情谊在他眼里根本看不见,仿佛她是陌生人。 周枭也将眼前女人的震惊看进眼里,心里冷笑,冷漠移走视线,转身往书房走去,他还有事要忙。 绿樱的叫喊声逐渐远去,卫瑜然猛然回过神来,跟进去,看着那抹高大的身影在书架前停下。 “我抄还不行么?”卫瑜然攥紧手帕,“你快放了绿樱。” 周枭没有回头,不紧不慢吩咐侍卫把她的丫鬟放了。 得到他的赦令,卫瑜然重重松了口气,抬眸望向周枭宽大的后肩,结实的肌肉在衣袍下若隐若现,鬓角下颌凌厉,不近人情。 一想到他最近做的事,卫瑜然再也没有好脸色,就在她准备回去时,周枭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胆敢把我的名字抄错,或是抄成他的,你两个丫鬟死路一条。” 第60章 第 60 章 “再说一遍我是谁?”…… 绿樱被放了, 主仆两回到卧房,绿樱战战兢兢给她准备笔墨,又把那几本书籍垒到桌上。 卫瑜然看着看着这空白的纸张, 一想到自己竟然要抄写一千遍他的名字,抄不完或是抄错, 还拿绿樱和小桃花的性命威胁自己。 怎么想都觉得气结。 落笔前, 那两个字实在令人羞耻, 让一个寡妇抄写亡夫他哥的名字……他怎么想的, 竟用这种方法羞辱自己。 “绿樱, 你出去吧。”她迟迟无法落笔, 最后还是把人支出去。 绿樱也看出了二少奶奶心里的膈应,这等羞辱人的法子她也是第一次见, 碍于将军是当家的, 还险些把她卖了,她也不敢多加异议。 于是转身退出去。 待人走了后, 卫瑜然仍旧坐在桌前无法落笔, 甚至想把书都撕了。 可不写,绿樱和小桃花性命攸关,人怎么能恶劣得如此过分,拿他人要挟自己, 和当初动用权力为己谋私的林大人有何不同? 卫瑜然气愤又失望地执起笔, 在纸上写下那个名字,从早到晚, 她抄得手发抖, 甚至得托着手腕才能继续抄,就这样一直抄到次日傍晚才抄完。 看着一页页的“周枭”,卫瑜然羞愤地合上书页, 绿樱给她端来一壶沏好的茶,她这才得空润润嗓子,抬手让绿樱把抄好的书籍赶紧拿走。 眼不见为净。 绿樱取走后赶忙送过去,可没一会儿,绿樱回来:“二少奶奶,爷说让你亲自拿过去。” “什么?”卫瑜然愤懑不已,看着绿樱拿回来的两本书籍,胸脯起伏气结,却又不得不忍下,亲自送过去。 立春刚过,积雪消融,山林里光秃秃的树枝开始有抽芽的苗头,尽管春意料峭,还有些寒意,但气温已经回暖,春风拂来,满目心旷神怡。 路上,卫瑜然被人碰倒了手上的两本书,啪嗒两声掉落在地上,书页翻开,直白赤裸的两个字就这么躺在日照下。 潘旗对于不小心碰了人感到抱歉,对二少奶奶连声道歉后,蹲下来正要帮人拾起地上的书籍,却在看到书上誊写的“周枭”二字时,明显地顿住了。 卫瑜然看着他装作没看到似的合起书页,拾起来,恭敬对自己说:“二少奶奶,您的书,方才实在是抱歉。” 她没有接过,而是静静看着他,方才他异样的神态犹如走马观花一样不断在脑海回放。 卫瑜然对这位叫潘旗的主簿有印象,先前交接内宅事务时有过短暂的交道,而她委身周枭身下的这段日子,也有几次碰上他有事求见周枭。 但每次,周枭都在屋里让他在外面等,等他事后再谈,一些靡靡之音他怕是也听到不少。有次她还在床榻上赤身盖着衾被,而周枭已经在书房里谈起事来。 “二少奶奶?”潘旗看她迟迟不接过,忍不住提醒道。 “潘主簿认为这字写得如何?”卫瑜然蓦然出声,却问了个古怪的问题。 潘旗看了眼眼前的少妇,云髻峨峨,瑰姿艳逸,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人,但她不仅是将军的弟媳,还是将军的女人,他不敢异议。 “潘某方才没有看清。”他试图含糊过去。 “那潘主簿打开看看吧。” 潘旗愣怔,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觑了一眼这个女人,硬着头皮翻开看了一眼。 卫瑜然淡声问他:“如何?” 潘旗看着书上的字,那可是将军的名讳,他顿时醒了醒神,不知二少奶奶为何要这样写,还是说将军要求她写? 他理了理思绪:“二少奶奶的字好看,清幽淡雅……白洁无暇。” 卫瑜然听到“白洁无暇”四字,顿觉讽刺,“当真这么觉得?” 这话一落,潘旗顿时不敢乱说话。 卫瑜然见他不敢说话,心中了然,周枭曾说过在他的地盘不会有人异议,可他们的身份龃龉,世俗难容,他们的关系肮脏龌龊。哪怕他的属下不敢当面有异议,那也是不敢议论他这个将领,谁能保证这些人不会私下异议她这个不守妇道的寡妇? 取回书,卫瑜然往书房走去,没曾想碰到李勇刚从里面出来。 “二少奶奶。”李勇朝她作揖。 卫瑜然意识到他们可能刚谈完公事,点头示意,待他走后,这才进去,果不其然看到周枭正坐在书桌前。 她冷着脸上前把两本书籍放下,“你的要求我已经完成,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去了。” “站住。” 周枭扫过她窈窕身段,以及那张明显不满的脸,拿起其中一本,粗略翻阅一遍,“没抄错吧?” 卫瑜然拧了拧眉,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像是在讨好他。 “不肯回答?心虚了?” 周枭沉声:“那就再抄两千遍。” 卫瑜然猛然抬眸,克制情绪,“你不讲理。” “不想抄?那就卖了你那两个丫鬟。” 卫瑜然终于怒了,“周枭,你这么草芥人命你简直妄为忠武将军这个头衔!” “三千遍。” “你——” 卫瑜然气得无处发泄,上前拿起剩下的一本,想也没想用力撕,纸张在她细盈盈手上被撕得四分五裂,她每撕一张,眼圈就红一圈。 她辛辛苦苦抄了两天,抄这个羞-辱她的玩意,到头来被他轻飘飘一句否定所有,还污蔑她继续羞-辱她。 周枭看她当着自己的面撕毁这些名字,浊气翻腾,脸色绷紧,“看来你是不想要她们的性命了。” 书桌前的身影倏然停下,顶着一张妩媚的脸看过来,眼眶红得跟只兔子似的,周枭从她倔强而又恼火的眼神里看出几分后悔。 周枭冷冷一笑:“把绿樱抓过来。” 卫瑜然以为他现在就要对绿樱动手,到底还是担心多过愤怒,“你不能这么过分!” “我过分?”周枭反讽,“你在我身下喊别的男人,谁过分?” 卫瑜然觉得他愈发不可理喻,“可那是我夫君!是你亲弟弟!” 她比谁都有资格喊他的名字。 然而这话一落,周枭眼里顷刻间覆了一层寒冰,卫瑜然和他僵持,没多久绿樱便被押了过来,卫瑜然有些担心绿樱的下场,怕这个男人当真怒极把人杀了。 绿樱从被侍卫带过来那刻小脸就惨白,进了书房,看到二少奶奶和将军僵持,气氛窒息,地上还一堆碎纸,顿时就明白过来是二少奶奶撕的。 “二少奶奶……”她惶然无措。 卫瑜然挡在她面前,面对着周枭,胸脯随着恼意起伏不平。 周枭一看到她这细微举动,嗤声一笑,“想救她?” 卫瑜然捏紧帕子,直觉他接下来的话不是什么好话,果不其然,一句“脱”让主仆两人面色皆变。 卫瑜然不敢相信地瞪大双眸,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绿樱也震惊极了。 “在这里脱。” 卫瑜然气愤不已,“周枭,你不是人!” 周枭似乎已经听惯了她骂自己,眉眼压了压,“看来是不想要她的性命了,来人——” “我脱。” 一声满怀恨意的嗓音从卫瑜然嘴里吐出,周枭这才撤去对绿樱的惩罚,坐在书桌前饶有兴致看着她慢慢地解开绦带。 一旁的丫鬟倒是担心她。 没记错的话,这个叫绿樱的丫鬟是她的陪嫁丫鬟,见过她出嫁,见过她入洞房。 绿樱看着眼前的二少奶奶一件件脱下衣服,余光偷偷看了眼书桌前的男人,思绪混乱,将军这么做分明是在折-辱二少奶奶。 她想开口说点什么,为二少奶奶求个情,又怕自己小命不保,在她欲言又止中,看到二少奶奶脱得只剩下褻裤和肚-兜,肤如凝脂的背露在她面前,她顿时不敢看,惴惴不安垂下眼眸。 “继续脱。” 卫瑜然咬唇,凝眸恨恨望向对面,他指定是存了心想在绿樱面前羞-辱自己。 良久,她侧目用余光瞥了眼绿樱,心中悲戚,咬牙继续解开肚-兜,褪下褻-裤,一丝-不-挂地袒露他眼皮子底下。 周枭看到眼前凝脂白雪,春色盎然,呼吸明显一沉,扬声命令:“过来。” 卫瑜然死死攥紧帕子,这个男人怕不是疯了,可和他对峙越久,她就越能窥见他眼里藏得极深的欲-念,若是放在寻常日子,她兴许没有那么抗拒,大不了任他予求予索,可如今屋里还有旁人…… 委屈夹杂恼意在胸腔汹涌翻腾,卫瑜然垂下眼眸缓了缓酸涩的眼睛,到底还是劝慰自己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绿樱是她的丫鬟,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丢了性命。 深呼吸一口气,卫瑜然迈开步子朝周枭艰难走过去,绕过书桌,站在他身旁。 “过来帮我解开。” 卫瑜然指尖颤了颤,几次欲言又止,触及周枭阴沉玩味的眼神,她终究还是止住了和他理论的欲-望,进一步走过去,弯腰,抬手慢慢到他黑金革带。 书房里十分安静,只剩下她解下男人黑金革带的动静,卫瑜然一想到被绿樱看到她竟然沦落到这番地步,被周枭羞辱,她不免空洞洞难受起来。 主仆两没有任何依仗,连性命都堪忧,而她这个二少奶奶,若是想保住她,还得做出如此低尊严的付出。 黑金革带被她解开了,拿在手里,眼里隐隐窥见圆领袍下结实苍劲的腰腹和孔武有力的胸膛,在周枭的命令下,她把黑金革带放到桌上,闭上眼伸手去解开他的裤-带。 压抑的粗-重呼吸从头上传来,卫瑜然手一顿。 “自己坐上来。” 眼眶倏的一瞬间洇红,嗓子发哽,双唇微微颤抖,“你非要这么羞-辱我?” “要么坐上来,要么她死。” 卫瑜然呼吸一窒,含着泪慢慢踱步过去,在周枭的盯视下忍着屈辱坐上去…… 绿樱扑通一声跪下,根本不敢看,借着书桌挡住视线,可耳朵边传来二少奶奶隐忍的引喘声音,叫她于心不忍,心头惶恐不安。 早知如此,当初她就不该劝二少奶奶来遥州,谁能想到将军居然有这么人面兽心的一面,简直人不可貌相! 周枭看着腿上颤抖不已的女人,似笑非笑:“她是你当初陪嫁丫头是吧。” 卫瑜然双手撑在他胸膛上,闻言有不好的预感,巍巍颤颤抬起眼眸,对上周枭晦暗不明的眼神。 下一瞬,就听到他问:“二少奶奶出嫁那天叫得大声,还是现在叫得大声?” 啪—— 一道巴掌声在屋里响了起来。 绿樱浑身一僵,抬头用余光瞥了眼,只见二少奶奶抬手狠狠扇了将军一巴掌,错愕不已。 脸上传来一阵痛意,这点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他在意的是这一巴掌背后代表的意思。这女人又在为周贯聿鸣不平—— 周枭动了动被打过的下颌,阴霾地盯着她的脸,耻-辱、愤怒、委屈、怨恨交织在她眼里,唯独没有半点对他周枭的感情。 一股无处发泄的怒意涌上来,周枭厉声喝问:“回答我!” 绿樱浑身发抖跪在地上,她都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抖,“奴、奴婢不知。” “不知?看来你也没什么用了。” 绿樱猛然瞪大眼,感觉到后颈一凉,随后颤抖地闭上眼:“是、是现在。” 周枭听到想要的答案,薄唇得意地朝她勾起,卫瑜然眼眶里的泪珠就这么无声落下。 “听到没,你的陪嫁丫鬟亲口说你叫得比你出嫁那天还要大声。” 周枭大手抚上她后tun,更深入她幽-径,“我方方面面都比他好。” 卫瑜然掀起泪眼,受不了地朝他扑去,张口狠狠咬上他脖子。 周枭任由她咬,只要她承受得住他的冲击就好,没一会,卫瑜然便受不了地慢慢松了口,眼睫颤栗,一些细碎吟娥被撞出来,她克制着,隐忍着,周枭摸了摸脖子,竟然真的被她咬出血来。 然而周枭看到血,反而染上了血性,低低一笑,“卫娘,我是谁?” 他让她抄那么多遍,就是为了让她一遍又一遍记住他的名字,哪怕做梦都要喊的是周枭。 区区一道亡魂残念,他不信灭不了。 卫瑜然眼里的怨恨随着泪溢出来,这一刻她才知道他为何要惩罚自己抄那么多遍名字,他想把他名字烙印在她身上。 卫瑜然往下看了眼他硬邦邦的腰腹,她才不会如他所愿,“你是我夫君周贯聿的兄长。” “周贯聿”三个字一出,她就明显感受到周枭面色骤沉,她第一次看到这样阴骘的周枭,眼里仿佛淬了寒冰,血性一闪而过。 卫瑜然这一刻莫名想到当初他在黄阳的山头上,靠着一把重刀挥杀无数条人命的罗刹一面,心口陡然怯怕起来。她这才想起这个男人虽然是她夫君他哥,虽然自己和他好过一段时间,但他同时也是一位剿过匪打过仗的枭雄,骨子里就带着血性。 周枭的大手掐住她下巴,强迫她对上他的视线。 沾了血的粗粝指腹粗暴中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惜抹过她唇角。 “再说一遍?” 卫瑜然双唇颤了颤,尝到一丝血腥味,热泪簌簌落下,哪怕心底惧怕,她也要说出他们身份的龃龉,谴责他兄夺弟妻,为天底下所不容。 “你只是……我夫君的兄长。” 这一句彻底惹恼了周枭,许是桌椅限制了他的发挥,惩罚不了人,他猛然把卫瑜然抱起来,往床榻走去…… “你给我滚开……” “周枭,你别碰我——” 激烈的争吵伴随着断断续续的深引,到最后二少奶奶似乎没了挣扎的力气,演变为悲恸的啜泣。 绿樱依旧不敢动,听着那令人耳-燥的声音,恍惚间回到半年前,她亲手把吃过药的二少奶奶送到将军房里,从此打开了魔鬼的魔盒。 “再说一遍我是谁?” “再说一万次,你也是……我夫君的兄长。” 二少奶奶哭着一遍又一遍强调身份的龃龉,却始终得不到将军的理解。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你若是害羞不敢抹,我勉…… 到了后半夜, 只剩下二少奶奶哭哭啼啼的哭泣声,以及夹杂着几句“周枭,你这个禽兽……”, 再后来,二少奶奶就被要挟着改了口, 忍辱负重喊了声“夫君”。 绿樱为二少奶奶的遭遇感到难过, 就在她凄凄艾艾擦掉眼角的泪时, 脚步声在耳边响起。 她猛地抬头, 就看到将军不知何时就站在自己眼前, 面容冷峻, 只穿了条褻-裤,赤着上身。 她惶恐地赶紧低下头, “爷!” “去拿药箱过来。” 绿樱反应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说罢, 她赶忙站起来, 去找药箱,再回来时,周枭已经坐在凳子上。 “帮我处理下。” 冷沉嗓音传来,绿樱哆嗦着手把药箱放到桌上, 掏出清创的工具, 给周枭处理脖子上的咬痕。 也就在这时,她才发现将军下颌还有几道挠痕, 她再往下看, 结实遒劲的胸膛更是被挠花。绿樱忽然觉得二少奶奶战斗力也蛮强的,就是打不过将军。 脖子上的伤口正在处理,周枭眯着眼看屏风后的床榻。 “我难道做错了么?” 绿樱心头一惊, 将军居然会问她这种问题:“奴婢不敢妄议。” “你是她陪嫁丫鬟,她的性子你难道不知?” 绿樱哑口,犹豫道:“其实二少奶奶最看重脸面。” “怎么说?” “因为二少奶奶的娘亲在卫家是小妾,一辈子都被大娘子管着,毫无话语权,被欺负了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二少奶奶常为此感到难过,因而导致她嫁出来后就想要掌权,任何有损脸面,有损威严的事其实她都十分谨慎。” 上次郝解元给她写淫诗秽词,二少奶奶硬是忍了下来,当看不见,后来被她偶然间发现,才得知二少奶奶一直隐忍着,忍到都快病了。 可想而知,她坐上二少奶奶这个位置,付出了多少。 周枭眉头先是紧皱,似乎不能理解她这种心理,但又想到她从锦州来到遥州这段时间以来,自己对她难道还不够好么? “我不是让她管着?” 她想要掌权,他给她管内宅的权力不正合了她心意?还有比别人都高的月钱领着。 绿樱欲言又止,小声说:“可是……爷你让她丢面儿了。” 尤其今日之事,二少奶奶怎么会接受这么耻辱的折磨,还不是为了保住她的丫鬟一命。 周枭冷哼一声:“要不是她在我面前屡屡提及二弟,我会这么对她?” 不锉锉她的性子,分不清大小王了,别的事他都能容忍,这件事哪个男人能忍,他周枭名字倒过来写。 绿樱听出他抑制的怒火,不敢再说话。 周枭见她上完了药,示意:“去给她也上点药。” “啊?好。”绿樱愣了下,迅速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拿着药瓶过去。 来到床榻前,绿樱就看到昏睡过去的二少奶奶,眼尾还残留着泪痕,有些地方破了皮,那处更是不忍看。 绿樱虽说还未晓事,但毕竟从小跟着婆子见过不少世面,后来又被朱姨娘买回去,二少奶奶出嫁前,朱姨娘给她叮嘱了好些事,她其实都知道不少的。 绿樱有些心疼她遭此一罪,给她上了药,回头给她盖上被子。 一回头看到周枭在身后,“爷?” “你在这守着。”周枭取下祥云衣架上的衣服,“我去别处睡。” 绿樱应声,目送他出去,直到门关上了,她才松了口气- 次日,卫瑜然醒来时,刚一动身体,就感觉被碾过似的,很快,她想起昨晚周枭对她的羞-辱,沉闷闷的难受捂在胸口。 “二少奶奶,您醒了?” 绿樱的声音把她从那股情绪拉回来,然而她此时的状况……和床前的绿樱四目相对,更让她不自然了。 “你昨晚都看到了?” 谁能想到她这个没用的主子,差点连自己的丫鬟都保不住。 “二少奶奶,这不是你的错。”绿樱知道她介怀,“绿樱会记得二少奶奶的好的,其实奴婢昨晚也对不住二少奶奶。” 是她屈服在将军的威压下,亲口帮她承认二少奶奶昨晚叫得更大声。这何尝不是帮着将军羞-辱二少奶奶? 周枭昨晚那声得意犹在耳边,卫瑜然眼神一黯,“算了,也不是你的错……” 是她所遇非人,先是羞辱她,后来才牵连到周贯聿,最后又把绿樱牵连进来。 “绿樱,我想离开了。”卫瑜然嗓音渐渐有了哽噎。 绿樱诧异,转念一想又十分理解她,“那咱们要回锦州吗?” 卫瑜然摇头:“我想去别的地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绿樱:“可是……咱们怎么生活啊?” 身无分文的话,她们怕是连养活自己都难以做到。 卫瑜然眼眶又红起来,“我不是还能绣荷包么,人有不同的活法,简单点总可以的。” 她不也说挣到的钱比普通人都多吗? 绿樱讶异:“绣荷包的确能挣到钱,可是将军会让咱们离开吗?” 就是因为周枭不准她离开,卫瑜然才苦恼,“我被禁足了,禁止踏出营寨半步。” 绿樱恍然大悟:“怪不得二少奶奶你最近都不出去,奴婢还以为你不想出去,没成想居然是将军禁足了。” 新岁伊始,春天也要来了,这多好的日子,就算心里有气,出去走走,逛一逛都好过一直待在营寨里。 “二少奶奶,要不你伪装奴婢逃出去?”绿樱提了个建议。 卫瑜然担心她的安危:“那你怎么办?” 这两天周枭用她两个丫鬟的命威胁自己,不是要卖给牙子,就是处死。 绿樱想了想:“奴婢觉得将军可能并没有要处置奴婢和小桃花的想法。” 卫瑜然不明白:“为什么?” 绿樱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告诉她:“昨晚将军让我给他处理伤口,问我二少奶奶你的性子。” 卫瑜然凝眉:“你怎么说?” 绿樱:“奴婢就说二少奶奶你要面儿,将军就说要不是二少奶奶总在他面前提起二少爷,他不会这么对二少奶奶你,后来他还让奴婢给你上药。” “之前小亳被查出来,按理来说这么大的罪,将军肯定会狠狠处治,可是小亳却只是被辞退。奴婢觉得将军可能只是嘴上威胁威胁二少奶奶你,并不会真正动手。” 卫瑜然难以相信她这一番话,周枭这些日子对她的所作所为,怎么只是口头上威胁自己,他分明就是想要自己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你被他迷惑了心智。” “奴婢不敢!”绿樱想了想,“不过这些事奴婢毕竟不是当事人,没有二少奶奶看得清楚,若二少奶奶真想离开的话,奴婢愿意豁出去帮二少奶奶。” 卫瑜然躺下来,觉得这个方法也许可行,“咱们寻个机会,再跑。” 主仆两商议好,绿樱站起来:“奴婢去给二少奶奶端早食过来,先吃点东西。” 卫瑜然点点头,绿樱走后没多久,周枭就早练回来了。 床上的女人一看到他就拉下张脸,周枭知道她心中有气,她丫鬟还说她要面儿,昨晚嘴硬一直强调他是周贯聿兄长的身份,到了下半夜不还是屈服了改口喊夫君? 虽说只有一句,但也足够了。 周枭坐到她面前,看着她拉着被子捂在胸口前,满脸警惕看着自己,顿觉好笑。 “趁早忘了他,别总想着离开,就不用再吃苦头了。” “周枭,你这个混蛋!” 卫瑜然一听他提起周贯聿,就想起昨晚他让绿樱亲口说她在谁身下叫得更大声的羞-辱,她今天醒来仍旧气愤不已,捞起枕头朝他扔去,却被周枭稳稳接下。 卫瑜然气结,一股气堵在胸口,难受得让她几乎快呼吸不过来。 “少生点气。”周枭颇有耐心说道。 卫瑜然恨得颤抖,这男人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掀过他所做的事,并且毫无愧疚? 秉持着眼不见为净,她打算不再理会他,看了眼这还是在他书房连接的卧房里,打算回去。 但又碍于这个男人在这里,卫瑜然咬了咬唇:“你避让一下,我穿衣服。” 周枭笑了笑:“你身上我哪里没见过?” 卫瑜然被噎住,做了一番思想工作才掀开被子,当着他的面走下踏板。 刚拿起她的衣物,周枭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 “还疼不疼?” 卫瑜然用衣物捂着胸口,猛然转过身,发现周枭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魁梧孔武站在她身后,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 那股气场威压难以忽视,卫瑜然有时候会发怵,可如今她才是那个想叫屈的人,憋了火也无处发泄,“不用你管。” 她疼不疼,不也是他造成的么,现下来假惺惺关心没的叫人恶心。 “给你买了瓶药。”周枭想到昨晚为了使她低头屈服,他一时没注意力度,把她伤到了,“你擦擦吧。” 他结束操练就出了一趟营寨,特意给她买来专治那方面伤势的药。 卫瑜然目光扫过他大手上拿着的小小一瓶药,柳眉凝起,难以置信。 “你若是害羞不敢抹,我勉为其难帮你。” 周枭微拧眉心深深看着她,终究还是怕她从此对房-事产生抗拒。 卫瑜然一时觉察不出他是在羞辱自己,还是真心的,但毫无疑问的是她被他这不知羞耻的话惹恼了,面红耳燥,她又羞又怒:“周枭,你这人没见女人?” 这种话他都能说得出来? 周枭紧了紧下颌,沉下脸来,对她的骂已经习惯了左耳进右耳出,转身抬手把药搁到桌面上,嗓音冷沉:“药给你放这,爱用不用,疼的也不是我。” 第62章 第 62 章 你就只知道威胁我 “我不需要。” 卫瑜然恨他昨晚这么折辱自己, 今日又来借着这借着那的一点小恩惠来关心自己。 她始终记得,他让自己改口喊“夫君”的时候,那阴沉沉的嘴脸, 仗着他健壮的体格,结实的躯体, 对自己威逼利诱, 她挣脱不开他的束缚, 又恨自己不争气, 居然在他的威胁下就改了口。 卫瑜然越看这瓶药越想扔了, 周枭的手刚松开, 后脚她就拿起,然而在她刚扔出去之际, 药瓶在空中被一只大手倏然接住。 她错愕看着周枭转过身来, 冷着脸看着自己,卫瑜然赶忙用衣物捂得更严实一些。 但她不知的是, 以周枭的身高角度, 可以看得到她腰侧若隐若现的雪腻圆-臀。 周枭抿唇静看她须臾,握紧了手中的药瓶,许是觉得她会出现上次不喝药让身体恶化下去的状况,剑眉一拧, 抬手径直箍住她白臂。 卫瑜然没料到这个情况, 被他拉着上前,周枭刚坐到凳子上, 下一瞬她就跌进他怀里。 “你要做什么?!”卫瑜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拽吓到, 手中的衣物掉落,没了遮掩,她就如昨日那样趴在他胸前。 许是这一幕太过印象深刻, 卫瑜然顿觉耻辱,看向男人的眼神不知不觉浮起怨恨,声色俱泣:“你又要羞辱我吗?” 周枭对她的污蔑忍了又忍,单手挑开瓶塞,粗粝的掌心倒上了晶莹流淌的药膏,散发着一股淡淡药味清香。 卫瑜然闻到这股清香时,还不知哪里传过来,就在她目光扫过桌上的药瓶时,忽然浑身一激灵,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竟然在给自己上药。 还、还是用手! 卫瑜然意识到这个的时候,整个人顿时泛起一层粉,眼神迷离,巍巍颤颤地紧紧扣住他双臂,“你、你住手……” 周枭板着脸,对她的请求无动于衷,不过掌心触碰到柔软和湿润,确实有些动摇他神魂。 尤其眼前的女人雪腻肌肤泛粉,好似一朵盛开的桃花,半睁半颤的睫羽在窗牖的日光下拓下一片浅淡的阴影,秀挺鼻尖含蓄地浮现一层细微反应,秀口微张,许是太近,他甚至能听到她秀口呼出来的气息。 周枭紧盯眼前这副逼真到仿佛冲出画卷的芙蓉面,喉结滚动。 “你快住手……”卫瑜然艰难抬眸,义正辞严控诉他,可说出来的话却软绵绵毫无威慑力,视线刚扫过男人滚动的喉结,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秀口便被人堵住。 卫瑜然双手从紧抠他双臂,到松开慌乱抵在他胸膛前,欲将这混蛋推开。 过了不知多久,周枭放开她时,药上好了,嘴也亲了,嘴角压着心满意足的笑意。 “下次不肯上药,我就当你想让我帮你。”语气冷沉,周枭仍然板着一张脸,铁面无私,好似多么正直。 只有卫瑜然才知这人做得多过分,这男人的强势让她想起来之前被他亲自喂药的可怕记忆,哪是喂药上药,分明是占她便宜! 她从他怀里挣脱开,气得发抖,漂亮眼眸里满是恼意,娇声怒斥:“流氓!” 周枭喜提新称号,剑眉拧了拧,随即舒展开,“你喜欢叫便叫,有谁会相信你?” 说罢,他冷冷一嗤,显得卫瑜然的愤怒仿佛化成了水,毫无杀伤力。 她眼睁睁看着周枭把药瓶放在桌上,站起来,转身离去。 “……”- 周枭出了书房便去找潘旗,让他撰写奏疏。 前段日子周枭让田镇帮忙调查佘佴咏德,这一调查竟真的调查出一些东西来。周枭拿到了一份名单,上面的名单皆是朝中文武官预定北珠的名单。 去年定北转运使凭一北珠成为官家眼前的大红人,让朝内外迅速掀起好北珠之风,价格水涨船高,而朝中大臣更是盯上下一颗最大最好的北珠,不惜花重金在佘佴咏德那里订购,每个人都想走各种关系让其把最好的北珠留给自己。 这份名单,周枭刚拿到手的时候,便被上面巨大的定金数额惊愕到,这么多钱全都用来买区区一颗北珠,更别说有定北转运使动用军费这种前例,这得造成多少钱财或是军费流到魏人手里? 小小一颗珠子,便让朝中大臣主动和这个魏人来往密切,这不得不让人警惕。 但如今仅凭这个名单,还不足够叫停这股风气,而定北转运使动用军费买北珠一事,他手头上也并未有足够的证据让官家定罪,但有些事怕拖下去酿成大祸,于是只能通过奏疏告知官家这股风气会导致我朝钱财外流的情况,盼能引起官家的重视,早些遏制这股风气。 潘旗却有些犹豫:“爷,官家对北珠的喜爱正在兴头上,咱们这么写会让官家不高兴的吧?” 官家对北珠的喜欢有目共睹,谁都不敢触霉头,这时候他们提出不宜过度追求北珠,这不是让官家不悦么? “有事我来担,若是人人奉承追捧,而没有人敢指出背后带来的潜在问题,届时形成大祸,受难的还是百姓。” 周枭让他只管撰写上报,剩下的他来担。 潘旗见状,也只能如实撰写,呈报给官家- 而另一边,绿樱给她端来早食,看到二少奶奶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桌边,垂着眸,神情有几分呆滞。 “二少奶奶,早食来了。”她把饭菜端到桌上,看到旁边放着一瓶药,“这是……” 卫瑜然听到声音,醒了醒神,赶忙将这瓶药收好,“端回竹轩居吧,不想在这里吃。” 绿樱觉得奇怪,但也没说什么,应声后跟着二少奶奶回到竹轩居。 吃过早食,卫瑜然便开始盘算她的钱库,将卖荷包挣到的一千三百文钱数了数,又把之前领的几次月钱,一共二十两白银收到包袱里。 接着便是考虑需用什么借口让绿樱出去,卫瑜然思来想去,最后只想到她前段时间被周枭毁了一套衣衫,正好可以在这上面做文章,让他赔给自己。 卫瑜然过去找他时,其实心底仍旧抵触,尤其他今早那样对自己,她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自主掌控。 搽药这种事情,她哪怕不想做,他都要强行帮她,说好听点是帮忙,难听点可不就是她作为二少奶奶连说不的权力都没有? 他问过自己么?没有。 就如同他怀疑自己时,只愿相信他自己,她的躯壳是他的所属,她的思想不允许有个人意识,她连自己夫君的名字甚至都不能提,相处久了才知这人专-制蛮横到令人发指。 她必须离开。 “坏了?”周枭想起前段时间大搜查的时候撕毁她那身衣裳,“那就让人给你做两身。” “那你准许我明日和绿樱出门去逛逛。”卫瑜然语气平常,“你把禁令解了吧。” 这话一落,卫瑜然就看到周枭用极其复杂的眼神看过来,她面不改色与他对视。 周枭背着手:“库房里不是还有好些布料?叫个裁缝上门给你做。” 见他不答应,反而提起其他,言外之意其实很明显了,他仍旧不准自己出去,卫瑜然面上佯装微恼,心思却活络起来,“库房里的样式我不大喜欢。” 周枭眯眼,负在背后的手收拢,“最近外面人员复杂,我让李勇跟着你。” 今年开春,官家扩大榷场货殖的政策开始落实,榷场涌入了比去年更多的人,人多眼杂。 “说到底,你不就是不想让我出门?”卫瑜然真的恼了,语气拔高了些,“难道你要把我困在这里一辈子吗?我是你的金丝雀吗?” 周枭听出她话里的怨念,也冷了脸,“你心里在想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这两天闹着要离开,还不是为了周贯聿,就因为他烧了那些信和大氅,和自己闹到现在。 卫瑜然拿他没办法,气得只能回去。 当晚不吃饭,用来表示她的抗议。 绿樱担心起来:“二少奶奶,咱们真的不吃饭吗?” 卫瑜然顺不下这口气,也深感无力,在营寨里,周枭一言堂,全寨无人敢忤逆,她连出门都成问题,谈何离开。 “不吃。” 两天不吃饭的消息传到了周枭耳里,绿樱看到他板着脸过来,赶忙回卧房告知二少奶奶。 卫瑜然看到他过来,面色苍白地转过头。 周枭看到她又一副病怏怏的状态,“你到底想做什么?” “让我出去做两身衣裳。” 周枭面色一沉,冷声反问:“你那是做两身衣裳?” 卫瑜然躺在床榻之上,枕着枕头,用手帕擦擦眼尾的泪,怨恨地看着站在床前的高大男人:“你看,你从来就不相信我,我连做两身欢喜的衣裳的资格都没有。” 说完,她翻了个身,面朝里面,细盈盈手腕握着手帕一直不停擦着泪,好不委屈。 周枭静静看着她背影,又看了看一旁放到凉的饭菜,“那我陪你去。” 卫瑜然顿了顿,暗恼,又继续啜泣擦眼泪,“就只知道怀疑人,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我死了去好称了你的心意。”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怎么样?” “让我和绿樱出门做两身衣裳。” “……” 周枭深呼吸,“行,我答应你,你若是敢离开,你另一个丫鬟的下场绝对不会好过。” 卫瑜然转过身恨恨剜他一眼,“你就只知道威胁我,这两日你羞辱我还不够吗?” 一想到他用自己丫鬟要挟自己当面做那种事,卫瑜然眼眶终究还是不争气红了起来,泪眼模糊,“你把我看做什么了?妓女吗?我难道连基本的尊重都不配有吗?” “若不是你总在我面前提他,我会如此恼火?” 周枭看到她梨花带雨的脸,心里烦闷得很,想起她丫鬟说过她要强要面儿,“你不是那些妓女,只要你以后不再提他,我自然会好好待你。” 卫瑜然一边哭,一边含泪讽刺:“好好待我?你所谓的好好待我就是怀疑我,不分青红皂白凶我,当着我丫鬟的面羞辱我?” 周枭握紧手,无言以对。 “寨里的人喊我二少奶奶,喊的是周府二少爷的妻子,我与你不过错误睡过几次而已,我说过要当你的人了吗?” “你再提他一句试试?”周枭眼神变得阴霾。 卫瑜然见他变了脸色,心里发怵,之前试过他的手段,逞一时口舌之快她没有半点好处,卫瑜然又用手帕擦擦眼尾,“我给你睡了那么多次,居然连出去做两身衣裳都不行,谁还想当你周枭的女人?” 周枭深深盯着她,终究还是退一步:“准许你出去,你最好是出去做两身衣裳。” 后面一句他咬牙切齿。 卫瑜然吸吸鼻子,柳眉微拧,“我不做两身衣裳还能做什么?” 周枭冷声:“你心里清楚。” 卫瑜然眼眶湿红,含了一股气:“过两日我恢复气血再和绿樱出去,给你也做两身春天穿的,够了不?” 周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春天确实快到了,他也得做两身春天穿的,大手一挥,上前坐到床边,看着床榻上女人的娇容,“既然要做,那就多做两身吧。” “……练功服有些破了。”他暗示。 卫瑜然拿着擦泪的手帕愣住,隐隐察觉这个男人貌似吃软不吃硬,回想这段时间还真是,每次吵到急头白脸,到最后她都抵不过他残暴手段,哪怕他说不过自己。 卫瑜然撑起半个身子,许是这两天不吃饭,弱柳扶风似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知道了……褻-裤有没有破?” 周枭伸手抚上她双肩,卫瑜然柔柔掀起眼帘,紧接着柳眉微蹙,用手帕捂住嘴,低头浅浅咳嗽。 周枭见状,心疼地把她搂进怀里,卫瑜然也就顺势靠在他胸膛上,脸颊贴在周枭心脏处,眼睫一颤一颤,好不娇媚。 “褻-裤……我倒是没留意。” 卫瑜然放低嗓音,柔声道:“我记得你有件不太合身,是不是穿得有些难受?我待会过去帮你看看,破了我就给你一并做两身。” 这么小的事情她都记得,还是褻-裤如此贴身的衣物,周枭心里划过莫名的暖流,沉声:“好,那就劳烦卫娘了,这两天你多吃饭,你都瘦了。” 卫瑜然勾着手帕的葱白细手轻轻抚上他的胸膛,浅浅嗯了一声。 周枭将怀中柔软的女人搂紧:“还疼不疼?” 卫瑜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不怎么疼了,你买的药挺管用的。” 周枭感觉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软玉怀香的滋味了,卫娘也不再和他吵架,“有用就行。” 第63章 第 63 章 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 卫瑜然休息了一天, 得了空就去给周枭看看衣服有没有破,记下来说褻裤也需做两身。 她能明显感觉到这两天周枭的气顺了不少,可她的气一点也没有顺下来, 反而随着周枭对自己和颜悦色,她心里越发堵。 绿樱匆匆回来, 带回来一个好消息:“二少奶奶,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 已经得到爷的出寨准许了!” 二少奶奶也留了一手, 让爷以为二少奶奶过两日会和她一起出门做两身衣裳, 届时爷的注意力必定落在她们两人的出行上。殊不知二少奶奶今日就让她以月事来了, 得出门买月事带为由,让爷同意她出门。 丫鬟出门采购一些女儿家的东西, 爷一般不会起疑。 得到准许, 卫瑜然从箱子里掏出原本就收拾好的细软,和绿樱换了衣服, 再挽上丫鬟的发髻。 临走前, 卫瑜然到底还是担心绿樱:“你和小桃花真的不会出事吗?” 她怕周枭这个人迁怒无辜。 绿樱摇头,直觉不会,但也做好了被惩罚的心理准备,“二少奶奶, 你放心吧, 奴婢觉得顶多是和当初的小亳一样,被将军赶出去, 到时候我们正好就可以去找二少奶奶, 当下当务之急是二少奶奶能够脱身,逃离这狼窟。” “若真是这样,自然是最好, 就怕……”卫瑜然就怕周枭对她们两个动手,卖给牙子或是处死,她不间接害了她们两个么? 卫瑜然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递给她:“绿樱,这是我写给他的信,倘若周枭真的要对你们动手,你就把这封信给他。” 绿樱眼里顿时就涌了泪水,“二少奶奶……” 卫瑜然拍了拍她,叹了口气,她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不得不使用这个法子,和绿樱告别后,卫瑜然一路低着头来到马车前,坐上马车,拿着准许令,让侍卫载着自己出门去。 前脚刚走,后脚绿樱就得知周枭要过来竹轩居。 她赶忙煮了一碗红糖姜汤,装作要端过去给二少奶奶,“爷,你怎么过来了?” 周枭坐到竹轩居的茶桌前,“我来看看她,她身体怎么样?” 绿樱提心吊胆不敢看他:“二少奶奶每次来月事,身体都会不适,爷放心,奴婢已经给二少奶奶煮了红糖姜汤,喝了暖胃。” 周枭想到这两天她忙进忙出,站起来,“我去看看她罢。” “诶!”绿樱心头猛然一跳,蓦地出声,“爷!” 周枭停下,居高临下看着她,绿樱顶着充满压迫的视线,硬着头皮说:“二少奶奶此刻正难受着,不想见人,再说来这玩意,污秽之物,男人多少得避一避,爷还是别过去了。” 周枭往卧房的方向看了看,眉心微拧,“行吧,我就不过去了,你让她好生休息。” 说完,转身离开竹轩居,绿樱这才松了口气,端着红糖姜汤进卧房。 小桃花正睡在卫瑜然床上,看到绿樱进来,悄咪咪问:“绿樱姐,爷走了吗?” “走了。” 绿樱用手背抹了抹虚汗,端到床前,“估计今晚爷就会发现二少奶奶离开了。” 毕竟二少奶奶用的是小桃花的身份出去,迟迟不见人回来,侍卫肯定会回来禀告。不过这些时间应该够二少奶奶脱身了。 小桃花喝了一口红糖姜汤,“二少奶奶为什么要瞒着爷悄悄走啊,这儿不好吗?” 小桃花不明白,在她眼里,这地儿比颠沛流离的生活好过多了,又安全,还不用担心吃了上顿没下顿。 绿樱想到二少奶奶那晚遭遇的事情,在她面前虽说只有这么一次,但在她看不见的时候,二少奶奶会不会承受了更多非人的遭遇? “小桃花你要记得,你是二少奶奶买回来的丫鬟,主子永远是二少奶奶。” 绿樱提醒她注意身份,别妄议主子的决定,她们当丫鬟的最重要的就是听话。 小桃花一听她语气严肃,顿时收起了那份好奇的心思,“小桃花知道了。”- 马车一路行驶,进入城内,最后停在一家不起眼的裁缝店前。 这个裁缝店与一般的裁缝店不一样,是个婆子在开,专门给府上夫人小姐订做月事带,普通人家大多是自己做。 卫瑜然下了马车就径直进去,找到婆子,让她定制一些月事带,又同婆子说她要去其他地方给家里的夫人小姐买些零嘴,过段时间回来取。 婆子觑了她一眼,说:“你把钱交了就行,待会记得回来取。” 卫瑜然掏出定制月事带的钱,“肯定会回来的,麻烦了。” 交了钱,卫瑜然便借着偏僻角落的遮掩物,躲过侍卫的耳目,快步逃离,混进人群中。 她挽着包袱,先去马厩处买了一辆马车,由于没驾过马车,她只好请教马厩的人教她一些要领,虚心学习后便大着胆子坐上去,挥着马鞭一路往南走。 赶紧出城门,只有出了城门,周枭就找不到她了。 遥州南下是各个县城,绵延千里,随着夜幕降临,卫瑜然打算在一个客栈歇脚,去年她和绿樱从锦州来遥州的路上,也大多是住客栈,她对此还算熟络。 找到店家,让其开了一间雅间,店小二收了钱后就带她上二楼,“姑娘,这是你的雅间,如需热水沐浴、饭菜热食喊小的就行。” “谢谢,帮我端些热食上来便可。” 店小二看她说话温温柔柔,掏钱又大方,格外有好感,“好嘞。” 卫瑜然又问:“对了,敢问这里是哪个县?县长是哪位?” 路上顾着驾马车,倒是忘了了解这是哪里。 店小二把长巾往胳膊一搭,笑道:“这里是浦平县,咱们县长是清正廉洁的贡县长,怎么?姑娘你找县长可是要报官?” 卫瑜然摇头:“啊不是,只是问一问。” 店小二:“那小的先下去给姑娘整两道菜。” “麻烦了。” 店小二一走,卫瑜然回到雅间,松了口气,原来是浦平县,还好,幸亏不是那些混乱无序的县城。 公公曾任上一任锦州知州的长史佐官,虽说没有缘分见过一面,但她在嫁进周府后,偶然间在藏书阁发现了一本游记,问周贯聿才知这是公公婆婆年轻时曾周游各地,写下的一本游记。 游记上面记载了一些趣闻、美食,以及当地的官方治安,涉及一百二十八个县城,二十六个州,她全背了下来,当初她让绿樱前往遥州时,途径的州县最好是治安有力、井然有序的,哪怕绕远一点路,也不要走民风彪悍、匪寇流窜、市井无序的州县。 否则她们主仆两想安然无恙赶到遥州,简直痴人说梦。 浦平县……她记得公公记载这位贡县长治理有序,路不拾遗,民风淳朴,百姓安居乐业,是附近几个县当中鲜少的高评价,就是贡县长多年未有提拔,有些可惜。 倘若周枭最后放弃找她,浦平县倒是个不错的好去处,离遥州不算远,也不算近,有机会再把绿樱和小桃花接过来。 赶了一天的路,卫瑜然又饿又累,因而当晚吃过饭后,便早早睡下了- 而另一边,周枭在收到侍卫禀告丫鬟小桃花不见的消息之后,顿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压着怒火前往竹轩居,命人将两个丫鬟押到面前,瞥到原本“消失不见”的丫鬟小桃花竟然在场,而迟迟未见另一个身影时,彻底震怒。 四方花几上的花瓶猛然被摔碎—— 发出巨大的声响,绿樱和小桃花瑟瑟发抖跪在地上。 “说!她到底去了哪里?!”一道怒火中烧的声音从头上劈来。 小桃花直接被吓哭,绿樱手在发抖,脸色煞白,“爷,奴婢也不知……” “不知?不知她怎会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出去?”男人冷笑,威压犹如一把利剑抵在她们两个脖子上。 小桃花哭哭啼啼:“爷,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二少奶奶让奴婢在床上躺着,不要杀我哇呜呜呜……” 绿樱额头沁出冷汗,看了一眼旁边的副将和严阵以待的带刀侍卫,她哪见过这样的阵仗,颤着嗓音解释:“二少奶奶让奴婢掩护她,帮她出去,奴婢也不知二少奶奶去了哪里……” “不肯说实话?把这两人关进审讯室,严刑拷打!” 这话一出,绿樱和小桃花双双惊恐,小桃花更是直接晕了过去,绿樱还保持着最后一丝坚强,不停求饶,直到侍卫架起她们两个即将带下去时,她情急之下想起二少奶奶给她留的一封信,着急忙慌掏出来:“爷!爷!二少奶奶给你留了一封信——” 周枭阴沉地挥手示意停下,接过那封信,拆开—— 那个女人在信上竟然将他抨击了一通,字字珠玑数落他诸多罪行,诸如兄夺弟妻以及烧了她的东西,周枭忍着火气继续看下去。 直到看到“周郎”二字,火气才稍微压一压。 那女人在信中说,这是她最后一次喊他周郎,因为无论怎么否认,她其实都难以忘记相处的点点滴滴,她会一直记得他带她去曹家看鱼鹰捕鱼的喜悦,记得他为她炖第一盅汤的鲜美,记得他们第一次进行新尝试时的意乱情迷,以及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 周枭看到“每一个相拥而眠的夜”时,眼眸晦暗,视线再看下去,到了最后,她说希望他能念在曾经为他绣过荷包的份上,放过那两个可怜的孩子,她们是无辜的。 “卫瑜然!”通篇看完这篇诀别信,怒意在回忆那些文字时再一次震荡起来,玩弄了他的感情,竟然拍拍屁股就跑了。 李勇出声:“爷,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周枭气笑,沉声怒喝:“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回来!” 第64章 第 64 章 卫瑜然,你还真敢提要求…… 夜空如洗, 舒云淡月,东风在窗牖外轻拂而过,客栈二楼的雅间里, 端方清雅的一抹姝色睡得安然。 过了几个时辰,天渐亮, 窗牖外陆续有摊贩、行人路过, 窸窸窣窣的人声好似人间烟火, 令人心宁。 卫瑜然在一阵香味下醒了过来, 她望着陌生的床顶, 有几分恍惚, 身上盖着的被褥也没有熟悉的气息。她后知后觉想起,她昨天是逃了出来的。 起来洗漱, 对着铜镜给自己简单挽了个同心髻, 没有丫鬟帮忙,她挽得有些慢, 既然要重新生活, 那自今日起她便不再打算挽已婚发髻,插上发钗和插花,耳坠也坠了一对饱满的双白珠耳饰。 铜镜里倒映出一张芳姝明媚的容颜,鹅颈纤长, 万般风情横秋水。 让店小二给她端上来早食, 细慢吃过后,便开始盘算今日的打算。因不知周枭到底会不会找过来, 她也不太敢轻举妄动, 但又觉得他应当想不到自己居然在浦平县,任他再有手段,也不太可能找到这里。 如此一想, 卫瑜然心稍稍放下了,打开包袱看了看,又数了一遍钱,确认无误后她便取了几两银子装到荷包上,打算出门看看浦平县民风民情,以及打探有无私宅租赁,价格几何。 倘若这里物贵价高,即便再安全,她也是住不下去的。 刚过一座拱桥,卫瑜然正打算去打探有无私宅租赁,没成想竟让她遇到贡文星。 “二少夫人。”贡文星看到她出现在浦平县,心里惊喜,“你怎么在这?” 卫瑜然没办法,只好谎称她来这里住两天散散心。 “原是这样。”贡文星手里握着一柄扇子,丈夫去世对她打击很大,确实需要散心排解伤心烦闷之情,“我前几日刚考完春闱,回来闲得无事,便去书院帮老师管教学生。” 卫瑜然:“那我便不打扰你了。” 贡文星欲言又止,只能看着她离开。 贡文星前去书院,他的书童一看到他过来:“少爷,今儿你怎么这么迟才来?” “路上遇到……”贡文星眼前掠过那张芙蓉面,二少夫人今日好娇媚。 书童疑惑:“遇到什么?” “一位夫人。”贡文星目光闪了闪,迈过门槛,进去书院,帮老师管教学童。 到了晌午,学童纷纷回家,而贡文星也打算回去。 两人走在街道上,书童说:“少爷,春闱刚结束,唐少爷、姜少爷、孙少爷几人邀你参加画舫宴,你怎么不去?” “没心情。”贡文星自从知道他爹被定北转运使针对后,他已经没太多心情放到这些事上了,春闱结束之后还有殿试,他不能松懈。 书童:“那苏小姐呢?” 画舫宴上有苏小姐在,明眼人都知道苏小姐对少爷有意,这次春闱好不容易结束,人家正想借此机会和少爷说说话。 贡文星眼里浮现的却是二少夫人,“你提这个做什么?苏小姐与我有何干系?” 说罢,贡文星看到前方一道熟悉的身影,身后跟着一庄宅牙人,正走进一处宅子- “这个私宅位于广星河岸边,出门便是市集,地段可好了。” 庄宅牙人一边带人进去,一边介绍宅子构造,“……有个小院落,后面便是广星河河岸,姑娘你要是想要的话,一个月赁钱八百文。” 卫瑜然撑开窗牖,看着窗外的河面,又环顾四周,宅子比较小,“未免太贵了。” 周府租赁出去的屋子一个月也不过三四百文,好点的宅子才有六七百文。 “贵?”牙人把她打量上下,目光停在她婀娜绰约的身段上,忽然计上心来,“我这也有便宜的租法。” 卫瑜然疑惑:“什么租法?” 牙人指腹摸摸厚厚的嘴唇,“我这边可以给你三百文一个月,不过嘛,你得陪我一个晚上。” 卫瑜然听到这话,顿时气血逆流。 “怎么样?”牙人还想继续劝说,没成想身后走来一个人,揪起他的衣领,一拳打过去。 “少爷!” 牙人被揍了一拳,本想反击回去,听到这一声,定睛一看,才看清竟然是县长大人的公子。 “贡少爷?!”牙人捂着嘴角连连后退,讪笑道:“你、你怎么在这?” 贡文星气愤不已,书童都拦不住他,上前就又是一拳,“你知道她是谁吗?!你竟敢出言不逊!” 牙人不敢还手,只能任由被打,一直缩到角落,“我错了!贡少爷……我真错了!” 书童好不容易把人拉住,“少爷!” 贡文星也稍微冷静下来,“你叫什么,报上名来,竟敢在浦平县压迫百姓。” 牙人到底是害怕,趁其不备挣脱跑了,免得被送去衙门。 贡文星懊悔方才没逮住他,“决明,你回去叫人,务必把人找出来,浦平县容不下这种渣滓。” “哦哦!好的少爷。”书童当即出去,回县衙喊人。 贡文星这才转身看站在一旁的二少夫人,“你没事吧?” 卫瑜然从头看到尾,颇为感激他解救,摇了摇头,“我没事。” 她没想到出门在外,竟遇到这种事。看她形单影只,便以为是个好拿捏的。 “多谢。” “不用客气,这是文星应该做的。”贡文星看她没事,放下心来,“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再发生。” 卫瑜然突然想起俞夫人曾经说过的话,又想到昨晚店小二说浦平县姓贡,“你是浦平县县令的儿子?” 贡文星愣了下,她居然忘了自己的身份,姨母先前介绍自己时,她没听进去,不过也能理解,她心头正为亡夫的事情伤心难过,不记得也正常。 “正是在下。”贡文星看了看四周,“二少夫人是打算在这里租宅子住一段时间?” “嗯。” 私宅买不起,动辄几千贯钱,她手头上只有一千三百文和二十两银子,换算下来满打满算也不过是四十一贯钱,她只租得起。 “原是这样。”贡文星了然,“这小小宅子其实根本不值一千文,这牙人狮子大开口,实在可恶。” 卫瑜然有了想离开的想法,方才被这样冒犯,一时间恶心得很,“我晓得,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贡文星看她脸色不太好,“二少夫人……” 卫瑜然皱眉,不想再和他有过多牵扯,被小辈撞见这种事,多少有些丢面,她打算回客栈。 然而刚跨过大门门槛,门口不知何时围上来一群带刀侍卫,面容肃穆。 卫瑜然大惊失色。 为首的李勇现身出来,“二少奶奶。” 卫瑜然惊得连连后退两步,欲转身从宅子后面跑掉,可下一瞬又想起宅子后面是河流,根本无路可走。 侍卫齐步冲了进来,列在两边严阵以待。 卫瑜然死死攥着手帕,心头绝望。 贡文星不明所以,“二少夫人,这是?” 卫瑜然冷不丁听到贡文星的声音,才想起他还在这里,完了,她深深闭上眼。 她搪塞道:“大哥应当是……来接我回去。” “周将军也来了?” 贡文星毫无所察,以为真的来接她回去,担心被对方看出他对二少夫人有意,“既然如此,那文星就先告辞了,牙人一事,一定会给二少夫人一个交代。” 说罢,他抬手朝卫瑜然鞠了一躬,正要走出去,殊不料被李勇用刀柄拦住。 卫瑜然见状,心尖猛然一跳,“李副将!” 李勇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撤开了刀柄,贡文星意识到这是在做什么,周将军可能怀疑他和二少夫人…… 贡文星愣住,回头看了看情绪难以猜透的二少夫人,又看了看这个李副将,路边踏雪乌骓马车看来就是周将军的马车了。 贡文星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以免周将军误会了他们,给二少夫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毕竟这事关一个女人的贞洁。 可正当他要上前时,卫瑜然看出他的意图,出声:“文星,你先回去吧,牙人的事就拜托你了。” 贡文星听到她劝言,也只能住嘴,路过踏雪乌骓马车时,停下,朝车内的人鞠躬,“周将军,家严久慕大名,如若不嫌弃,可移步寒舍一聚。” “不必了。”车内传来浑厚低沉的嗓音,直截了当拒绝。 贡文星一怔,悻悻住嘴,也只能这样,临走前看了一眼从院子里走出来的卫瑜然,朝她点了点头,随后离开。 贡文星一走,宅子门前门后只剩下卫瑜然和一帮侍卫。 李勇较为客气:“还请二少奶奶移步马车。” 卫瑜然不想上去,上去了跟回营寨没有区别,“李副将,你同他说,我不想回去。” “二少奶奶……你别让我难做。”李勇面露难色,“爷从昨晚一直在找你。” 整个遥州基本被翻了一遍,直到意识到二少奶奶可能已经出了城,一查马厩处,果不其然就知道二少奶奶买了一辆马车离开了遥州。 一路搜查,才在今早发现了踪迹,将军几乎一晚未合眼。 卫瑜然意识到挣扎无望,闹下去只会让旁人看笑话,可她实在不甘心,竟然只过了一天就被周枭逮住。 以后她还能再出来吗?怕是比登天还难。 卫瑜然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无声抗拒,然而面对十多双眼睛的盯视下,她不得不认命,迈开脚步,绝望上了马车。 一掀开车幔,就看到周枭闭着眼四平八稳坐在里面,即便没有表情,也能从他脸上感受到寒意。 卫瑜然坐到他身边,马车当即启动,车毂在青砖石上滚过。 车内气氛沉闷,卫瑜然坐着浑身不舒服。 “不是说出去做两身衣裳?” 男人终于出声,明显压着怒火,卫瑜然心想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她已经没什么盼头了,便道:“又不是今日。” 周枭绷紧下颌,贡文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面色沉了又沉,“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出来散散心。”卫瑜然掀开窗幔,看到街上的行人,突然间想起她还有包袱在客栈里。 “我还有个包袱在客栈里,你让我去取回来。” 周枭双眼一眯,险些气笑了,“真当我看不出这么拙劣的手段?” 卫瑜然淡声:“既然怀疑我要跑,那就让你属下去取。” 周枭冷脸:“哪个客栈?” 卫瑜然:“云来客栈。” 周枭吩咐李勇去取回来,没一会,包袱取了回来,卫瑜然接过后就把包袱不动声色藏到自己那边。 周枭余光瞥到她这小动作,意识到她方才不是为了逃跑,而是为了取回包袱。 至于为什么取回包袱…… 出门在外,无论是逃跑还是散心,钱财是重中之重,周枭心里冷笑,想到她还特意买了一辆马车,讥讽道:“马车要不要也给你弄回来?” 闻言,卫瑜然知道他已经猜到自己是为了拿回剩下的钱,甚至清楚她还买了一辆马车,这嘲讽的语气听得真刺耳,气堵得慌,默默把包袱藏紧,“若是可以,最好卖了把钱还给我。” 她挣点钱不容易,既然逃跑已经失败,能保住一点钱财是一点。 “卫瑜然,你还真敢提要求。” 卫瑜然理直气壮:“我说了我是出来散散心,你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散心?”周枭把她写的诀别信拿出来,“这封信如何解释?最后一次喊我周郎是几个意思?” 卫瑜然咬唇,一想到她在上面写了一些“情话”来迷惑他,让他心软放过绿樱和小桃花,没想到她没能跑成,还被他抓了个正着。 “……胡乱写的。”卫瑜然懊悔不已,极度不想承认,伸手欲夺走,周枭眼疾手快避开。 “胡乱写?我看是落跑前留给我的诀别信。” 周枭神色严肃,“还敢说是散心?散心有你这么心虚?” 卫瑜然扑了个空,被他用另一只手臂拦住,她双手扑在他结实手臂上,抬起眼眸看着眼前凌厉逼人的男人,深呼吸:“我想离开。” 第65章 第 65 章 宣誓主权 一路上寂静无声, 队伍互送回到营寨,周枭一言不发大步走向书房。 卫瑜然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熟悉的环境, 一股窒息笼罩在头顶上,她竟又回到了这里。 绿樱诧异极了, 没想到二少奶奶居然那么快就被逮住了, 上前扶住她:“二少奶奶, 您没事吧?” 卫瑜然看了看眼前安然无恙的绿樱, “我没事。”不就是被抓回来了么。 不就是以后永远出不来了么, 不就是以后都要当那个男人的禁-脔了么…… 卫瑜然心里一酸, 把怨气都压下去,打算回竹轩居, 可刚走没两步, 就有侍卫拦住她去路,说:“将军请你过去一趟。” 绿樱:“二少奶奶?” 卫瑜然嘴角苦涩, 知道这一次少不了一顿吵架和质问, 把包袱递给她,示意她先回去,转身跟着侍卫前往书房。 一进去,侍卫就退下去, 还贴心给关上门, 偌大的书房就只剩下她和周枭,哪怕只有个背影, 都能让人感受到压迫感。 卫瑜然看着他压抑情绪背对着自己, 听着他沉声笃定的质问。 “你最好给我解释为什么离开和所谓的散心不是回锦州,而是到贡文星那里?” “我没记错的话,春闱刚结束。” 又来了, 这怀疑的语气,就如同上次那样,这个男人带着答案来问自己。 卫瑜然眼眶泛酸,倔强看向一边:“既然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又何必问我。” 就像上次黄符,他已经知道黄符是她的,却非要看自己会不会在他面前承认。她已经吃过一次亏,再吃就显得她傻。 周枭来到她跟前,看着眼前娇小细瘦的女人,“你为何不解释?” “你和他在那个宅子里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卫瑜然艰难呢喃,才发现这人惯会戳她心窝,抬起头看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看他怒容寒眸审视自己,她像个犯人一样被他用视线一遍遍“扒光”她衣服。 “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卫瑜然咬牙豁出去,细盈手腕勾着帕子迎了上去,捧住他的脸,双眸潋滟吻上他,挑开他的薄唇,故意娇媚上百倍在他眼前喘-着气息。 “堂前屋后……你说能是什么——” 就在她一只手欲探进他领口时,这个男人终于怒不可遏,一把掀开她。 卫瑜然被他掀到地上,短促低呼一声,冰凉的地板贴着指尖传来凉意,传遍四肢百骸。 “不知羞耻!”周枭怒斥她。 卫瑜然看着地板,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涌上来,几个瞬息便充盈整个眼眶,滑过脸颊,整个心脏犹如被人碾在地上,不留情面地踩。 “我不知羞耻?那你又是什么?”卫瑜然顶着一双泪眼怨恨望过去,“我要是淫-妇,那你周枭便是奸夫!” 话落,手指攥紧帕子,因为情绪激动而发着颤,她觉得苦涩入喉,那是一种怎么骂他都无济于事的悔恨,热泪簌然落下,凄凄艾艾地嘲讽道: “我忘了……咱们周将军在百姓眼里可是为国为民的好将领,怎么会被认为是奸夫,就如同你当初信誓旦旦说不会有人议论咱们,诱惑我和你乱来,到头来只有我傻傻把你的话当真了……别人不敢异议的是你,别人怎么看待我?你有想过吗?他们喊的是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别人是不敢议论你周大将军的品行,可我呢,我一个二少奶奶,天天流连你床榻之上,出入你的书房,背地里多少人像你今天这样骂我不知羞耻,笑我荡-妇一个!” 她的名声早就被他亲手败坏了,是她傻,把他的话听到心里去。 周枭看到她摔倒在地上,惹人娇怜,后悔在眸底一闪而过,本想抬手,却在听到她一番哭诉后,陷入沉默。 哀婉的低泣从底下传来,周枭欲上前,就在此时,李勇在外面报告说贡文星让他书童送来一份判决文书。 周枭皱眉抬步出去,接过那份判决文书,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浦平县庄宅牙人刘能因在介绍私宅中口头羞辱妇女卫瑜然,幸得贡县令之子贡文星出手相助……最后刘能被罚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看到这份判决文书,周枭才知误会了卫瑜然,她故意说反话气自己,隐隐后悔,折返回书房,却看到卫瑜然已经在丫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神色黯淡从他面前经过。 “卫娘……”周枭欲挽留,可惜卫瑜然连眼神都不给一个,垂首离开。 周枭目光沉沉看着她离去,又望了望手中的判决文书…… 难道真是他做错了么? “爷!” 胡天突然神色匆忙从营寨外回来,径直跑到周枭面前跪下,“榷场疑似遭受土匪袭击,货殖受损,参与买卖的内外商贩出现大量伤亡!” 周枭神色一凛,想到此前榷场扩大贸易区域,增加货类,人员也复杂起来,他就猜到可能会有匪寇出来浑水摸鱼,早早就派了胡天在那边驻守,但没想到竟然有人直接袭击。 榷场位置处于边境交界处,若是被土匪来闹事,不仅会坏了两国盟约,甚至可能引起更大的战争。 “对面有多少人?” “下将目测应有四到五千人,对方有大量火炮弹药!” 这帮土匪不简单,比黄阳那帮人规模还要大,周枭面容凝重下令:“胡天、李勇,你们立马召集六千甲兵出寨,护卫榷场!” “是!” 营寨里号角吹响,周枭利索换上明光甲战袍,临上马前,想到刚被他伤过的卫娘,他迈步转身走向竹轩居。 绿樱原本在卧房里安慰着二少奶奶,冷不丁听到越来越想的号角声,不安地环顾四周,怕出什么事情了,她赶忙出去,没想到迎面撞上穿着铠甲的将军。 “爷,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她还没说完,就被周枭厉声斥退,眼睁睁看着他往卧房走去。 周枭一踏进卧房,绕过屏风就看到一道细瘦的身躯趴在桌上颤着双肩哭泣,伤心欲绝,因为听到急促的号角声,她含着泪无措抬起头来,在转头时和他对上视线。 两人四目相对,一坐一站,一哭一凝重。 周枭想到方才对她的凶恶,愧疚浮上心头,这事是他对不住她,“卫娘……等我剿匪回来,我给你赔礼道歉。” “剿匪?”卫瑜然呢喃问。 “榷场那边出问题了,有一帮土匪袭击。”周枭缓声给她解释,“此事事关重大,情况紧急。” “等我回来,给你赔礼道歉,打我骂我都行。” “赔礼道歉?”卫瑜然一出声,哽噎不已,怨恨地盯着那道身影,“我恨不得你死在那里,别再回来纠缠我了!” 话落,周遭一片死寂,周枭拢了拢掌心,眼神一黯,侧过身子,哑声:“我会回来的。” 随后离开竹轩居,箭步飞身上马,带着一队铁骑火蝎军前往榷场- 这次剿匪,因为对方有火炮弹药,营寨里出动了大半的人马,操练场一下子显得空旷起来。 早晨也再没有整齐的叫练声,剩余的侍卫各个肃穆守在营寨里。 绿樱打探到一些消息,面色紧张说:“这次土匪来势汹汹,比上次黄阳的还要严重,二少奶奶,听说对方有火炮,伙夫跟我说他昨晚路过榷场时,听到火炮一炮接一炮,火光冲天,老吓人了。” 卫瑜然神色淡然,转身就回了房歇下。 周枭剿匪的第三天,听说已经把土匪从榷场击退到榷场数十里外的一片黑林子里,若要攻破,还需更多人马,于是营寨里又被调取了三千甲兵,并且有源源不断的伤兵送回来。 卫瑜然带着绿樱在营寨里走动,看着潘旗出入各个支棱起的营帐之间,处理伤亡、粮草和医药物资运输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营寨里一片哀嚎遍野,血腥味浓郁,到了晚上更是通宵灯火。 她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逃跑时机。 营寨忙着救助伤员,无暇顾及她的行动,而更重要的是周枭不在,为了剿匪一时半会也回不来- 潘旗刚安置完所有在榷场中伤亡的兵员,据前线带回来的消息,因为土匪被击退到数十里外的黑林子外,就算有伤亡也来不及送回来。 神色凝重进了营帐,然而他没料到的是,二少奶奶不知何时也进来了。 “二少奶奶,你怎么在这?” 潘旗知道她前几天逃跑的事,将军几乎是震怒,耗了不少人力物力才把人抓回来。 “潘主簿,我有一事要拜托你。”卫瑜然开门见山。 潘旗看到她身上甚至背着一个包袱,心头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您请说。” “我想你帮我逃出去。” 尽管已有预料,但潘旗还是被惊愕到了,沉默片刻,“二少奶奶,恕我难以帮你这个忙。” 这种关头,将军在外剿匪,营寨又要接待伤亡人员,无暇顾及,她竟然想趁此落跑。 “潘主簿。”卫瑜然走上前,一步步逼近他,“如果你不帮我,等周枭回来,我就同他说,你对我欲行不轨之事。” 潘旗瞬间冷汗涔涔。 “你说他相信我,还是相信你?” 潘旗眼神凝滞:“二少奶奶,你为何要这样对付我?” 卫瑜然神色漠然:“不是我要对付你,而是我想离开他,我受够了。” 潘旗想起之前曾几次碰见将军把二少奶奶带到书房,靡靡之声他听过几次,可没想到二少奶奶竟是不愿的那个。 “如果你帮我逃出去,无论我最后有没有成功,你都可以把过错推到我身上。” 潘旗犹豫不定,衡量利弊后,最后咬牙答应了她。 随着夜色降临,一辆马车悄然驶到营寨门口,门口侍卫重兵把守,一排排带着尖刺的拒马拦着。 直到潘旗出来打了声招呼,才让人放行,随着马车远离,潘旗神色复杂看着马车隐入夜色中,心头叹了口气。 路上,绿樱在驾着马车,小桃花挽着包袱坐在门口,回头看了看二少奶奶,小小脸蛋上满是紧张和不安,“二少奶奶,咱们往哪走啊?” “往东边走,经过玉咸陂,我们就能走水路,去一个叫玉镇的地方。” 这个地方近海,物资富庶,货殖繁盛,治安良好,这么小一个镇,周枭肯定找不到她们了。 上次是她大意,走了陆路,而且还是靠近遥州的一个县,才会在一天之内就被周枭抓住。 此时周枭在剿匪,哪有空和人力物力逮她,这次一定能成功。 这次她有预感一定会成功,因而她狠下心,为了有更好的生活,把那个紫玉镯子也带了出来,只有有了本钱,才能更好地活下来。 三人在夜色中马不停蹄赶路,出了营寨就往东边走,夜色越来越深,幸好月色光亮,马车一路飞快。 马车驶出了一片林子,在苍茫平坦的大道上行进,寅时三刻,她们往北绕进玉咸陂,只要过了玉咸陂,她们就能在卯时一刻抵达港口,上了船,周枭就再也找不到自己。 然而玉咸陂前面就是一片群山野岭,黑森森的轮廓坐落在前方,狰狞又静谧,叫人心头不安。 她们距离那片野岭有一段距离,周围宽阔,没有遮挡,方圆十里好似只有她们这一辆马车,行进在不怎么平坦的路上,发出的车轮声音吱吱呀呀唯恐引出什么可怖的东西。 马车上挂着两盏油灯照亮前路,马匹吃饱了粮草才上路。 卫瑜然掀开车幔下,神色凝重望着周围。 眼看就要出了玉咸陂,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混合着甲片碰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这是什么声音?”绿樱拉着缰绳,看着远处漆黑雾蒙蒙的夜色,一股不安冒了出来。 小桃花也细细聆听了一阵:“好像是马蹄声,还有人声。” 绿樱咽了咽口水:“二少奶奶,咱们这条路是不是会有商队经过?” 卫瑜然无端握紧了手帕,“可能是吧……” 玉咸陂临近港口,有、有商队也不出奇吧。 她不确定地呢喃。 就在这时,小桃花突然叫起来:“前面好像有火光!” 这话一落,卫瑜然抬眸直直往前看,只见雾蒙蒙的夜色中闪烁着火光,那火光好似星光,斑斑点点,又过了几个瞬息,她们清楚地看到一支队伍的轮廓在雾气中慢慢显现。 他们从群山野岭中走出来,残破的旗帜在风中摇摆,举起的火把,有铁骑,有互相搀扶的甲兵影子,寒光在鳞片和兵器表面泛着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二、二少奶奶——”绿樱看到越来越近的铁骑轮廓已经失去语言,惶恐不安。 小桃花脸色白了又白,她们这是遇到鬼军了吗? 只有卫瑜然在看到为首骑在一匹马上的高大影子那刻,心头猛然一跳,彻底慌了神,“快,快掉头!” 她几乎失声地喊,然而绿樱已经六神无主,不得已,卫瑜然想要接过她手中的缰绳,没料到没抓紧,竟然掉了下去。 卫瑜然眼睁睁看着两匹马继续往前走,她吃力用鞭子把缰绳勾回来,然而等到她把缰绳勾回来时,两匹马慢慢停了下来。 她一抬眸,就看到黑压压来到跟前的残血军队,铁甲声也在这一刻停了下来。 男人刚毅的脸庞凝着血污,金鳞铁甲裂痕交错,手上的重刀泛着寒光。 他身后的兵,死的死,残的残,伤亡惨重,风吹散了湿重模糊的雾气,她得以看到铁骑军队后天际火光熊熊一片,仿佛苍穹破晓。 卫瑜然看不清他掩在雾色之中的神色,但她只知道这下彻底完了,竟让她迎面遇上了戮战凯旋回来的周枭。 瘦马对上残血孤军,只剩下绝望。 可卫瑜然还是想逃,她瞄向右边漆黑的林子,在恍惚中竟生出一丝躲进林子里的念头。 她判断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应该有机会在他赶过来之前躲进林子里。 “快下来,我们进林子!”她催促。 绿樱和小桃花慌慌张张拎着包袱下马车,卫瑜然也在第一时间弃马车而落跑。 三道仓皇落魄的身影落在男人眼里显得有些可笑。 “抓起来。” 冷冰冰三个字一出,几名骑兵当即出动,眨眼间便把她们的前路堵住,跟逗小鸡似的。 三人猛然后退,卫瑜然扭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周枭,终究是绝望地认命被他带回去。 大手一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到了马背上,后背紧贴周枭的盔甲,沾了血污的大手紧紧搂着她腰肢。 卫瑜然浑身僵硬,紧紧挽着她肩头上的包袱,垂眸心如死灰看着他们一步一步慢慢往回走。 “卫娘……”周枭哑着嗓音在她头顶开口,“怎么这么早过来接我?” “……” “很想我?” “……”腰上的力度越来越大,卫瑜然咬唇,不予理会。 “我没死成,是不是很失望?不然你今天就能逃掉了。” 周枭轻笑一声,眼神却渐渐染上阴霾。 “你让我怎么说你好,本想着回去给你道歉,可你只想着逃,卫娘,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贡文星送来了判决文书,那个牙人被杖罚二十,原来那时他帮了你,卫娘,你跟我说,你那天对他心动吗?” “他身上有周贯聿的影子,会不会在某刻让你爱上他?” “说。”阴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深深闭上眼。 “胡天死了……被炸死了,就死在我面前,一条胳膊掉在沟里,险些找不到。” “我三天没睡,那帮土匪比黄阳还要凶残,我一个活口都没留,一个个砍了他们的脑袋拎回来,可是这次作战是我火蝎军伤亡最惨重一次。” 细弱的女声淡淡响起:“可你也保护了遥州和榷场的百姓,你是个好将军。” 男人沾了血青筋凸起的手背正被一只葱白纤细的手指慢慢抚上,似在安抚。 周枭黑眸晦暗,垂眸瞥了眼她的鹅颈,嗓音沙哑:“卫娘,我们从头来过行不?” 卫瑜然把手收回来,刚收回,腰间结实的手臂不断收紧,明显不满她拒绝的态度。 直到天光大亮,他们才回到营寨。 拒马移开,周枭率领残军进来,号角从四面八方响起,响彻整个营寨。 营帐里伤员、屋子里后勤员、伙夫、留守执勤的甲兵纷纷出来呼喝,高声喊着将军。 就连潘旗听到凯旋的号角,赶忙出来,赶到操练场时,已经涌集几千名甲兵和伤员,齐刷刷看着骑着黑马铁骑的男人。 而他的旁边是整整十车的土匪人头,垒得跟一座小山一样高,随着黑布一掀,在晨光的照射下,映出一张张死白狰狞的死人脸。 呼喝声前所未有的响亮,好似这一身的伤痛和兄弟们惨重的伤亡都不算是事,是他们保家卫国的勋章—— 潘旗受到鼓舞,加入进去,然而随着走近,却看到将军身后盔甲破裂,沾满了血污,但孔武魁伟的身躯在旗帜下显得异常高大。 将军怀里还紧紧搂着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有些熟悉,黑马受到呼喝声的影响,前蹄不断走动,而又在将军有力的威压下不敢躁动。 潘旗只看到将军迎着晨光的背影,听他开口振奋人心地总结这一次作战,而就在他走近时,看到二少奶奶的脸,他脸色刷的一下白了下来。 “安静。”周枭目光扫过面前的所有人,沉声开口,“我要宣布一件事——” 卫瑜然脸色惨白,她挣扎不开周枭的手,只能看着面前犹如千军万马的军队,看着他们一双双眼充满崇拜地看着她身后的男人。 更可怕的是旁边堆得如山一样高的人头,她方才看了一眼差点被吓破胆。 “我怀里的女人,叫卫瑜然,是我亡弟的媳妇,也是周府的二少奶奶,但是作为大哥,我有义务照顾她后半生,所以,从今以后,她就是我周枭的女人——” 潘旗脸色更白了,额头频频冒汗,他涉嫌放走将军的女人,但他很快反应过来,率先喊道:“恭喜将军抱得美人归!” “恭喜将军!” “恭喜将军!” “恭喜将军!” 周枭看到此形,凝着血污的面庞露出笑容,振声喝道:“喊大少奶奶!” 底下的甲兵从善如流改口:“大少奶奶!” “大少奶奶!” 这一场宣誓主权赢得所有人的欢呼,除了卫瑜然。 她脸色苍白,双眸失神,听着身后的男人在两人守孝期期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违背公序良俗地亲自把她的称谓冠到他的名下。 她从周贯聿的二少奶奶,硬生生变成了他周枭的大少奶奶。 简直疯了—— 这跟公然宣称兄夺弟妻、寡妇红杏出墙有何区别?! 第66章 第 66 章 你讨厌我讨厌到这种地步…… 卫瑜然被迫跟着周枭进入一个营帐, 由于其他人伤亡更严重,军医正在其他营帐给其他伤员治疗。 周枭脱下铠甲和护臂,后背和手臂都有不同程度伤势, 和那些被火炮弹药冲击到弟兄们相比,他的伤根本不值得一提。 他也不在乎, 打开药箱, 自己给手臂清创上药。 看到卫瑜然想走, 眉心一皱:“去哪儿?” 卫瑜然身上还挽着她的包袱, 背对着他:“你管我?” 周枭放下东西, 上前, 看到挂在她后背的包袱,觉得有几分刺眼, “你难道还想离开?” 卫瑜然看着营帐帘子缝隙外经过的忙碌人影, 整个营寨陷入一股灾后重生的气氛,大家都在忙, 忙着救人忙着补给。 “是。”她还是想走。 “为什么?”周枭抬手扣住她胳膊, 单手把她身体掰向自己,面容凝重。 卫瑜然眉心凝着深深的忧虑和害怕,“你为什么要当众把我们的事情说出来?很光彩吗?你不知道我们身份吗?” 尤其他们还在守孝期,这让世人怎么看待他两? 平时在营寨里也就罢了, 毕竟只要不亲口承认, 别人就算嚼舌根也只是嘴上说说,外面的人也不知道, 他们也从来不在外面过度亲昵, 都恪守本分。 可亲口承认就不一样了,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候整个大晋朝都知道他堂堂忠武将军在守孝期内公然说要接替亡弟的媳妇, 当他的女人。 说好听点是照顾亡弟遗孀,可谁又会相信在守孝期内能说出这种话的人是真心想照顾亡弟遗孀,还是两人早就暗度陈仓? “我只知道感情是无法控制的。” 周枭绷紧脸色,深深看着她,沉声:“你不是说我们是奸夫淫-妇?不是说别人只骂你?他们要骂,大不了日后连我一起骂。” 这段关系里,他的责任更大。是他没考虑到她的处境,以为可以以自己的能力庇护好她,却忽略了一些永远不会晃在他面前的风言风语。 既然如此,那他就干脆向大家宣告,是他周枭主动要照顾弟媳,无论他人如何议论,无论是否拿守孝期来指摘,他的名字始终会伴在她左右,与她一起承受这流言蜚语。 虽然他并不觉得这些流言蜚语能对他们起到什么作用,那些酸儒、文人以及所谓清流,也多的是腌臜龌龊的肮脏事。 卫瑜然怀疑自己耳朵坏掉了,这人把他们关系公之于众,竟然是为了把他自己也拉进被口诛笔伐的池水里,让他自己也沾上“污点”。 “你不高兴?”周枭察觉她的情绪,想到她今早跑到了玉咸陂那么远,若不是恰好碰到了自己,这女人怕是再一次跑掉了。 想到这,周枭眯了眯眼,“你到底是放不下他,还是喜欢上了有他影子的贡文星?” 话落,一个巴掌飞过来,打在周枭凝着血污的面庞上。 卫瑜然红着眼睛给了他一巴掌,胸-脯因为情绪激烈而起伏着,“咱们这不堪的关系,竟然还值得你这样怀疑,不觉得很可笑吗?” 他一边说着要和自己当一对被世人诟病的“奸夫淫-妇”,一边不相信她,怀疑她爱上了别人。 周枭顶了顶腮帮子,脸色沉沉看着她,“那你为什么要走?因为我烧了你写给他的信和大氅?你不还是放不下他?放不下他周贯聿?!”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这个缘由够吗?!”卫瑜然突然失控地朝他大喊。 营帐里死寂一般,卫瑜然看到周枭刚毅脸庞一瞬间变得阴骘,紧接着手腕被他扣住,无声的威压逼迫过来。 “不喜欢我?不喜欢我你和我做那么多次?不喜欢你喊我让我快点?你不喜欢我你还帮我口?” “……你住口!”一句句逼问全是荤话,卫瑜然受不了他,恨恨瞪着眼前人,努力挣开他的束缚。 “周枭,你放开我!” 然而周枭怒气更难消,径直把她拽到长桌前,大手一挥把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下,将卫瑜然甩到桌上,看她要起来,一把又掀了回来,重重压在桌上,尽管手臂还有伤,身上也满是血污,还有厚厚的茧,但他已经理智不了,濒临失控。 “周枭,你给我滚开——”卫瑜然神色发白,又惊又怕,他们在营帐里,隔着一块布,到处都能听到他们在做什么。 “你别碰——我。”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卫瑜然倏然收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凝着血污的男人,一行热泪无声涌了出来。 卫瑜然抽着泣也被他撞得断断续续,被迫溢出那些靡-靡之音,她听着营帐外那些窃窃私语的狎昵声,夸着身上的男人多么威武多么勇猛,一股恶心冒了出来。 过了不知多久,男人终于发-泄完了他的怒火,假惺惺地让绿樱过来给她穿上衣服。 他大马金刀张开双膝坐在一边,像个没事人一样,自己给自己清创上药,绑绷带,胳膊上青筋凸起,从手臂一直蜿蜒到手背。 卫瑜然任由绿樱给她穿上衣服,她身上全是被那些明眼人一看便知的的痕-迹,再遮掩也无济于事,因为都被那么多人听到了,呆滞的目光从那个男人身上慢慢移到营帐里挂着的一把剑。 绿樱再给她穿上肚-兜,忽然的被人猛地推开,愣了一下,等她看过去就看到二少奶奶拔出了一把剑,对准将军,这一幕差点把她吓得半死。 “二少奶奶!” 周枭看着举着剑对准自己的女人,挑了挑眉,“想杀了我?” 语气有些轻蔑,他缠好手臂的绷带,一边转动手臂,一边检查一番,确认缠好后,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拍了拍心脏的位置,“来,往这里刺。” 卫瑜然被他不放在眼里的语气气到颤栗,她恨他为什么要如此不尊重她,先是当着丫鬟的面逼她做那种事,如今又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在营帐里…… 她杀不了他的,她深知,就算侥幸让她杀了,面临的罪罚也会牵连到她娘亲。 卫瑜然深深吸一口气,眼眶酸涩,把剑反手搭在自己脖子上。 周枭原本轻视的目光几变,肉眼可见变得凝重。 卫瑜然想到自己这一路过来,越是挣扎越是陷入泥潭,她痛苦道:“周枭,你放我走。” 她最后一次求他,如果不答应,她也没有活下去的欲-望了。 周枭站起,刚走一步,卫瑜然就后退一步,脖子上的剑就抵得更近一寸,看着她漂亮的鹅颈破了皮,流出猩红的血,一瞬间刺痛他双眸。 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女人不是在开玩笑。 “卫娘,你为什么?”宁愿死也要离开他? 卫瑜然不想再听到这个男人的声音,只要一看到他就想起他方才对自己做的事,“你答不答应?” 周枭看她情绪激烈,抿着唇,想起她当初也寻死过一次,但那时他只是作为大哥旁观,倒不觉得多大的事,如今看到她拿生命要挟自己,他才知原来一个人的生命可以死死扼住他的喉咙,令他窒息。 胡天也在这次剿匪中死去,他尝过兄弟手足一个个离去的滋味,到最后只剩下自己孤家寡人一个。 难道他还要亲眼看她死在自己面前么? 胸口沉甸甸窒闷起来,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紧,他面不改色:“……好,我答应你。” 见他松口,卫瑜然依旧没有松懈,她不知这个男人还会不会把她抓回来,“你不准再去把我抓回来,就算你把我抓回来,我也会想尽办法咬舌自尽。” “你讨厌我讨厌到这种地步?” “对。”- 两刻钟后,卫瑜然再一次带着她两名丫鬟坐上马车,在周枭的眼皮子底下离开营寨。 潘旗站在周枭身后,遥遥望着路口,这一幕有些熟悉,就跟昨天他放走大少奶奶时一模一样。 “爷,大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周枭看着彻底消失在视线里的马车,磨了磨腮帮子。 李勇跑过来:“爷,你后背得处理一下。” 周枭转过身往营帐大步走去,“李勇,派几个人跟踪她们。” 李勇回头看了看路口,“好,属下这就去安排。” 潘旗摸了摸鼻子,跟上去,后脚掀开营帐进去,看到将军坐到中央,让军医给他处理伤口,迟疑道:“爷,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周枭闭着眼,像是没理。 但潘旗直觉他应该知道了,这事也不难猜到,昨天二少奶奶和她两个丫鬟坐的马车出去,没有放行口令,不可能出得去。 而当时整个营寨,只有他有这个权力。 “昨天是我放大少奶奶走的,她威胁我,若是不放她走,她就说我对她行不轨之事,爷,她是你的女人,我对她不了解啊……” 周枭还是那一副神态,潘旗知道犯了军纪,主动说:“我去领罚。” 直到他转身,才听到身后传来男人一句“下不为例”。 军医处理了所有伤口,周枭才睁开眼,顶着一双猩红的眼看着那把剑。 他已经三天未睡,硬撑到现在。 他再一次闭上眼,却做了个梦。 他梦到卫娘没有用生命威胁自己离开,反而是留了下来,心疼自己受了伤,还有那么多血污溅到身上,转身就去给他打来了一盆热水,用她那条手帕浸湿,拧干,含着气过来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污。 她擦到脖子时,周枭抿唇停下给手臂缠绷带的动作,微微歪头让她擦。他其实挺喜欢这个女人用她的手触碰自己,没有其他原因,她的手如削葱根,白皙又洁净,还带有淡淡香气。 给擦血污时,另一只手的手指会轻轻扶着他额角或下颌,再慢慢地擦掉血污。 周枭看着近在咫尺的卫娘,不由得晃神想起她这双手抚摸过自己哪些地方,她这么一双细瘦的手在他脖子上挂过,也抚过他的胸膛和腰腹,在承受不住的时候把他后背刮出一道道血痕,还有,她也曾握过自己…… 待她擦完后,他又继续利落地给手臂缠上绷带,到了后背,他看不到,刚想开口喊军医,没想到卫娘过来帮他上药,一双柔荑绕过他腋下,缠到他后背,再绕回来,如此几圈后,她半蹲在自己面前,低眉顺眼地在他腰腹上打上一个结。 这一幕好似回到了当初逃亡的山洞里,她也是这样替自己上药缠绷带。 但这个梦很快就破灭了,变成了他们最后无情决裂的对话。 ——“你讨厌我讨厌到这种地步?” ——“对。” 第67章 第 67 章 壮-阳香露 卫瑜然离开营寨后没有去其他地方, 而是进了城在一家客栈歇下。 昨晚她们逃了一夜,又被周枭逮了回来,逼近晌午她们才又从营寨出来, 劳累了将近一天,身心俱疲, 卫瑜然决定先休息, 看看情况。 看看周枭这人是不是真的有心放她走。 在客栈开了雅间, 主仆三人吃过饭后堪堪睡到次日晨时。 卫瑜然并没有逃出牢笼的急切, 她先在遥州城内转了两天, 确认周枭没有派人盯着她, 也没有派人把她抓回去之后,才慢慢盘算出城。 然而由于榷场被土匪袭击, 此事影响颇大, 遥州知州因管辖不力被弹劾下马,换了新上任的知州任职, 新任知州立马加强出入城的管辖。 哪怕有公凭文书, 她们也被劝回去,说是以免在外遇到流窜的匪寇。 不得已,卫瑜然只能回到城内,可一直住在客栈耗费太高, 雅间一晚便要五十文, 卫瑜然思来想去,既然短时间内出不了城, 周枭又不来打扰她了, 而且她先前卖荷包香囊的铺子也是在遥州卖得开,卫瑜然觉得暂时在遥州住下也不失为上策。 于是她找上庄宅牙人,打算租下一个宅子, 没想到竟然不知道走了什么运,牙人说有个四进院的宅子急着出手,主人家是个富商,在榷场这次袭击中不幸遇难,一家老小觉得遥州动荡,说什么都要离开,说只要百两银子即可。 四进院……这么大啊。 卫瑜然犹疑:“为何只需百两银子?”这么大的宅子怕是价值千两。 牙人害了一声,只说是死了主人,晦气,大家都不敢碰,最近又发生了这么多事,一时间也找不到买家承接。 卫瑜然想了想,只是死了个人而已,这么大的宅子百两银子简直捡了大漏。她觉得这就是离开了周枭,上天赐予她的好运。 牙人怕她也嫌弃晦气,便又说可以租赁,一个月只需一贯钱。 一贯钱等于半两银,卫瑜然当然是拒绝租赁,这买卖根本划不来。当即回去把那紫玉镯子卖了,换了三百两,买下这个宅子。 拿了房契,卫瑜然带着丫鬟搬进去,没曾想一进去雕梁画栋,黄花梨家具、青白玉瓷茶几、云母屏风、花坛盆景一应俱全,而牙人不知所踪。 这哪是商户逃避灾祸急于脱手的宅子?这里面的物件,随便处理都不止百两。 绿樱天真以为二少奶奶捡了漏:“哎,这宅子可真大啊!” 小桃花更是不敢想,她从未见过这么宽敞明亮又古朴典雅的宅子,先前跟着二少奶奶拜访田观察府,这宅子甚至比田观察府还要阔落。 只有卫瑜然脸色凝重,暗骂了一句周枭,她就知道这人不死心。 算了,她就当是这段时间伺候他应得的。 她可不会心软,房契都在她手里,当下和他划清界限就好,他当他的大将军去,她就在这里过她的小日子。 让绿樱和小桃花去厨房烧点水,点上熏香,沐浴之后就沉沉睡过去。 这次袭击,因为周枭把土匪一窝端了,做了极好的表率和震慑,官家派使者拿土匪的人头立态度,坚决表示不会再发生此事,两国盟约依旧在,但这次榷场有不少商贾在袭击中伤亡,尽管官府做了补偿,上面也做了维-稳,但有一些品类还是无人经营,譬如首饰、香囊等,缺了个口子。 卫瑜然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抛下她绣荷包香囊拿去卖的计划,毕竟这是个体力活,她就算把手绣废了,也顶多是每个多卖几十文。 还有两丫头的月钱要发,这点活根本不够的。 又没有周枭的俸禄给予,她也没了月钱,坐吃山空的道理她明白得不能再明白。 居安思危的情绪写满眼眸,卫瑜然打算用剩下的二百二十两银子在榷场上经营一份买卖,她亲自去打探,由于先前去过几次榷场,货殖繁荣,来往的人比城内街道还要多,她深知来往的人肯定也有别国的富贾人家。 她想做生意,必定要有一技之长。 恰好这时,宅子来了一名侍卫,说是镇州她娘亲给她寄了东西,不巧的是送到了周枭的营寨那边。 然后周枭让人送到了她这边。 卫瑜然没好气,心里把他痛骂了一遍,但娘亲的东西她还是得看看。 然而她娘亲给她寄来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是一瓶有极致迷魂效用的香露,她以为她女儿跑到北方投靠了周枭,又怕她不能得宠,受委屈,又担心周枭厌倦了她,在家里担忧得不行,于是为女儿计之深远,给她寄了这瓶黯然销魂香露,以及制作的配方。 方便她女儿能够站稳脚跟。 卫瑜然头疼,她要怎么说她才不想在周枭那得宠,那人根本就不尊重她,怀疑她,鲁莽武夫一个,看上她的皮囊罢了。 她想扔了这瓶香露,但千钧一发之际,她突然想到榷场好像还没有这种香露售卖。 娘亲说这种香露不在于吹-情,实际上吹-情只是其中佐助的功效,最大功效是壮-阳。 遥州里的人多少有些是和周枭来往密切的达官贵族,她又顶着周府二少奶奶的名头,她即便想掩藏身份,用普通民妇的身份生活,可在遥州,俞夫人认识她,田观察认识她,他的姬妾认识她,管家下人也认识她…… 她根本掩藏不了身份。卖这种东西万一被人知晓了是她在卖,那不就丢了周府的脸面么? 但是卖给别国的人,刚刚好。 卫瑜然想试试这香露的药效,让绿樱买了一公一母的兔子,趁着别人不在,她往公兔身上舀上一滴。 娘亲说这香露抹上一点便可,闻到的人半刻钟之内会产生兴奋愉悦之情。 果不其然,公兔双目通红,母兔也有兴奋之意,很快便缠在一起,凶-猛的程度把卫瑜然吓得够呛,她连连后退,不敢再看。 然而刚回到卧房内,她就隐隐感觉自己也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完了。 她方才闻到了,也就是说她也中了这香露的药效! 卫瑜然追悔莫及,放下香露,脱了外面的厚衣裳,坐在太师椅上硬忍着,幸好药效只有半个时辰。 最难忍的时候,她脑海里闪过的竟然是周枭。卫瑜然赶紧把这个可怕的人影甩去,定是这半年来被他磋磨得有了阴影。 回头她得去庙里烧烧香才行。 院子里传来绿樱和小桃花的对话,说那两只兔子干起来了。 小桃花不明白是什么,想去看,绿樱赶忙把人拉住,把人削骂了一顿说看啥看,又把人差去厨房烧水去了。 卫瑜然穿上外衣,重新审视这一瓶香露,对男人来说绝对是个好东西,但是她娘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正当她寻思,忽然觉得这股香味有些熟悉,冷不丁的想起小时候被大娘子为难的时候,她娘亲走投无路,最后又去爹那边吹枕头风,求情,回来时,娘亲抱着她,她身上就会有这股淡淡的、几不可闻的香味。 她知道娘亲这个时候给她这东西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拴住一个男人的心,可是这能纠正一颗怀疑的心么?能纠正他不尊重自己的心么? 她不想每次遇到问题,都用这瓶香露去粉饰太平,娘亲,还是用来卖吧,起码挣到的银子永远不会凶女儿- 香露其实在大晋朝有不少香坊制作,但那大多都是添香功效,卫瑜然按照配方,采购了各种鲜花和一些特殊药材,用蒸馏的法子萃取上面的精华,按照比例调配出来。 确认有一样的功效后,卫瑜然寻思这不宜大肆宣扬,但又得找到买家。 她先去榷场监司申请榷场经营香露的许可,由于不是当地商人,说是需要经过审核。 然而监司的主管官在知晓她的来头后,当即派人去了营寨询问。 周枭听到对方说卫瑜然想在榷场经营香露,脸色一沉,先前怕她去找贡文星,提议让知州加强城门进出管辖,又怕她没地方住,先她一步买了个宅子,让她阴差阳错住进去。 没成想她竟然把紫玉镯子卖了,他气到半天吃不下饭。 周贯聿有关的东西,他碰一下,她和自己闹到现在,他周枭送给她的镯子,看到可以“捡漏”的大宅,毫不犹豫卖了,还不是典当,是卖了。 宅子里那么多贵重的东西,她但凡有点良心,哪怕拿一些家具去卖了,再把镯子赎回来,他都不至于那么生气。 但她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如今又要经营这个什么香露,一介妇女抛头露面经商,成何体统,别人不清楚的,还以为他周枭苛待弟媳了,营寨里的兄弟若是知道,还以为他苛待自己的女人,让她一个女人出去经商。周枭压下这份不悦,也有锉锉她性子的意思,抬手让主管官按照规矩办事。 不是当地商人,经营许可凭证极容易被驳回,榷场监司主管官过来问他,也不过是考虑到以为是他周枭授意家眷经营。 周枭看了看脚下的竹轩居,没了那个女人的身影,竟觉得很是空旷,空旷到没有半点人味。 亲兵家仆给他沏了一壶茶,端过来,他却觉得没有从前那番滋味,和以前的粗茶差不多。有那么片刻,好似那个女人从未找过他。 这半年仿佛黄粱一梦。 “去准备马车,我去找田镇聚一聚。”- 经营的文书申请被驳回,卫瑜然一时间有些气馁,怎么恰好就被驳回了呢,她为了掩盖真正想卖的香露,还特意去其他香坊进了一些别的鲜花香露和果香香露。 她打算去问问还需什么条件。 没成想出了宅子,上街没多久,就遇到周枭的马车,绿樱在车幔外半信半疑叫道:“将军好像进城了!” 卫瑜然这两天为了香露的事宜奔波,累得她寻到空子就歇息,坐在马车里勾着锦帕,撑着太阳穴歇息,听到此话,眉心还是难免皱起。 “绿樱,以后再遇到,你就当没看见。” 两辆马车擦肩而过,坐在车里,耳力极好的周枭听到这话,眼神一暗,下颌绷紧。 第68章 第 68 章 “那你做不做?”“做”…… 田观察府, 书房里。 田镇知道周枭为了抗击这次的甘衢土匪袭击,损失惨重,火蝎军折损过半, 要知道这可是周枭最得力的一支军队。 哪怕他这个局外人也忍不住扼腕痛惜。 不过他觉得这次袭击有些蹊跷,“甘衢袭击榷场, 周大哥, 你知道死的人最多的是哪些人吗?” 周枭还真没注意到这个情况, 这两天在营寨养伤, 注意力也被那个女人牵扯了不少, 只知道榷场有好些品类无人经营。 还知道那个女人想经营其中的香露。 田镇说:“是卖北珠的散户。” 官家封笔过年这段时间, 北珠的价格其实一直居高不下,又不少人听说开春就会扩大榷场货殖, 于是导致不少人铤而走险去魏国的扈湖悄悄打捞。 今年开春, 榷场一下子出现了许多北珠,大大小小的散户小贩都有在卖。北珠的价格罕见地降低了不少。 偏偏这时候一个叫甘衢的土匪头目带领几千人过来袭击, 掠走了不少北珠, 杀死许多卖北珠的散户。 周枭:“北珠价格高,甘衢掠夺也在理。” 田镇石破天惊道:“可佘佴咏德的宝气珠林当天恰好关了门不做生意,经此一劫,独独剩他安然无恙。” 周枭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 神色凝重, “你是说,甘衢是佘佴咏德垄断北珠的手段?” 田镇点头, 先前那份名单, 里面皆是本朝大臣预定的北珠,金额之庞大,令人咂舌, 今年开春北珠价格下跌,首当其冲的便是宝气珠林。 周枭脸色不容乐观,因为他想到更严重的后果,倘若甘衢真是佘佴咏德派来袭击榷场,以达到垄断北珠,进一步烘托市价的目的,那佘佴咏德必定是有预谋在进行一盘大棋…… 暮色时分,周枭从田府离开。 侍卫问他是否要回去,周枭想到卫瑜然在马车里说不想见到他,眼前掠过那日她以命相逼的一幕。 “去药铺。” 两刻钟后,周枭从药铺出来,正要打道回府,不料余光看到一抹身影有些像卫瑜然,他思忖片刻,转身跟了上去。 直到进入一个死胡同,他才知道上了当。 一名蒙面刺客从瓦上纵身飞下,利剑直逼周枭面门——- 榷场监司处,主管官以非当地商贩为由婉拒了卫瑜然的请求,卫瑜然不死心,往主管官手里塞了点银两,希望通融一下。 没成想,主管官没要,还说虽然榷场没能批准经营,但是在遥州城内经营铺子倒是没多大问题。 卫瑜然碰了壁,见天色已晚,只能先回去。 回到宅子,卫瑜然满面愁容,不知道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在榷场开起香露铺来,难道她真的要在城内开么? 卫瑜然在太师椅上坐下,揉了揉太阳穴,愁得茶水都喝不下。她也想过要不要与人合作,这样更方便隐藏身份,做个幕后掌柜。 可她在遥州人生地不熟,认识的人寥寥无几,能做生意的人又都是人精。她没有做生意的经历,但事态如此,逼得她不得不迈出去这一步。 丈夫逝世,她没有什么依仗,而周枭虽说有时候对她挺好,吃喝不愁。可他一些毛病她忍不了,也让她看清楚这个人就是想圈养她,不容许旁人忤逆他。 “卫娘。” 突兀的低沉嗓音响起,直把卫瑜然吓得够呛,她看着掀开珠帘朝她走过来的男人,柳眉拧紧。 “周枭,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 言简意赅两个字,让卫瑜然顷刻间气急败坏,“你给我出去,你答应了我的,不准再来找我!” 周枭看着眼前身穿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锦衣的女人,长长一条身段,气韵娴雅,却在看到自己时难掩愠怒。 “一夜夫妻百日恩……” 周枭脸色苍白开口,卫瑜然毫不客气怼回去:“谁跟你是夫妻!” “……” 周枭抿着唇,她那日说讨厌自己讨厌到再也不想与他相见的话语浮现眼前,胸口一再抑闷得透不过气,“我……” 他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解释。 卫瑜然手里攥着帕子,指着门口,冷声道:“好走不送!” 周枭当着她面转身往外走,卫瑜然目光追随,确保他真的出去了,然而却在他转身时,清楚看到这人后背有被剑划过的一道伤口。 卫瑜然怔了怔,后知后觉想起这人方才脸色苍白得很,难道是因为受伤了? 可谁又能伤得到他? 怕不是苦肉计,偏偏跑到她这里来,还不是苦肉计是什么? 卫瑜然想了想,咬牙打算当看不见,没多久就听到绿樱诧异叫起来:“爷,你怎么在这?啊怎么受伤了?!” “遇到了一个刺客。” “刺客?!”绿樱更是震惊。 屋内的卫瑜然扭头看过去,神色复杂。 绿樱看了看外面漆黑的夜色,有些不安:“那……刺客还在吗?” “不晓得,我翻墙进来,应该还在外头等着我。” 绿樱看他离开,有些着急,“爷你要去哪里?伤势不用处理吗?” “我回去,你家夫人不太欢迎我。” 绿樱错愕,望向屋内,只见二少奶奶侧身站着,看不清神色,又看了看身负重伤欲离开的将军,一时间犯难,明白二少奶奶方才应该是和爷吵过一架了。 绿樱进去,来到她跟前,“二少奶奶……爷受了那么重的伤,刺客又在外面,随时都有危险,万一有个不测我们也难逃罪责……” 绿樱知道二少奶奶是想将军划清界限,可她们毕竟还是周府的家眷,若是将军出事,一来她们再也没有靠山,二来还会被官家惩治,扣一个见死不救的毒妇名头。 卫瑜然凝眉,冷淡看她一眼,转身往里面走,绿樱却是明白她的意思,转身去唤人:“爷,二少奶奶同意了,先坐下来让奴婢给你处理一下伤势吧。” 周枭瞥到绿樱出去拿药箱,侧身往屋内看,余光捕捉到将要消失的一抹缎蓝裙摆,嘴角上扬- 约莫过了三刻钟,周枭赤着上半身,丫鬟给他上完药,绿樱前脚刚走,他便站起循着香味掀开珠帘,往里走。 此刻卧房里,卫瑜然正在对着妆奁上的镜子卸下红玛瑙耳坠,打算洗漱入睡。 可没想到周枭出现在门口,卫瑜然从镜子里看到他时,以为他会像上次那样借着酒发酒疯,这次却罕见地什么都没做,只是靠在门框上。 也许是没有喝酒,抑或是他现在受了伤才什么都做不了。 卫瑜然心里冷嗤,余光瞥到桌上放着那瓶黯-然-销-魂香露,默不作声收进妆奁里。 “最近怎么样?这宅子住得可还舒服?”周枭看着她背影。 卫瑜然没有理他。 屋子里只有卫瑜然拔下簪子的声响,周枭走过去,站在她身后,“听说你要经营香露,缺钱了?需要多少?” 卫瑜然余光看到一只手从她旁边伸过来,在她桌上搁下一块弧首束腰形金锭。 “够不够?” “女人还是少抛头露面。” 卫瑜然一听,火气就这么无声无息涌了上来,“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 她站起来,与他面对面对峙,娇声喝道:“说好井水不犯河水,药也让你上了,休息够了拿着你的臭钱走!” “你……”周枭瞥到她脖子上的伤痕,“卫娘你告诉我我哪错了,我周枭改。” “不需要你改!”卫瑜然见他还不走,恼火,拉着他的手臂拽出去,但是拉不动,意识到这个男人听不进去,又气又恼,索性她自己出去,去另一个房间住。 就在她打算松手时,一只手反而扣上她手腕,不想让她走。 卫瑜然眉心一跳,一抹惧意掠过,怕他又乱来,尤其他现在光着膀子,露出结实的胸膛和臂膀,肌肉线条在晃动的光影下勾勒出骇人的力量。 “你又要用卑-鄙下-流的手段对付我了吗?!” 周枭垂眸盯着她,“那天是我气昏头才会那样对你,我给你赔罪。” “你一句气昏头就可以抹灭对我的伤害了吗?” 那天多少人听到他在营帐里惩罚自己,一想到这,卫瑜然还是难以泄愤,怨恨地看着他。 “你想我怎么做?” “现在就离开我的卧房。”卫瑜然并不吃他这一套,语气冷漠。 周枭抿唇:“我受了伤,卫娘。” 卫瑜然挣脱他的手,他不走她走,然而刚走到门口,迎面遇上一个蒙面黑人。 随着一声尖叫,一只大手猛然把她往后拽,让她堪堪避开一剑封喉的利刃。 还没等她站稳,身后的男人放开她,迅速上前与蒙面黑人打斗起来,一时间情况焦灼。 卫瑜然躲在一旁,胸口狂跳不止,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周枭说的刺客,她战战兢兢看着两人打起来。 周枭与刺客从卧房打到外厅,噼里啪啦响,桌椅被毁坏,梳妆台被撞倒,好在最后一击,周枭毫不犹豫将刺客击杀。 刺客没了呼吸倒在地上。 卫瑜然听到没了动静才敢走出来,看到周枭蹲下来,先是探了探脖子,确认没了呼吸后,一把扯下刺客的面罩,她好奇走过去,看到一张陌生的男子的脸。 周枭脸色看起来十分凝重,开始摸索刺客身上的东西。 而就在这时,卫瑜然突然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脸色一僵。 她没记错的话,他们方才打斗时把她的梳妆台给打翻了,那瓶黯-然-销-魂香露该不会碎了? 很快,卫瑜然感觉到空气很热,炙-热,眼神有些恍惚。 完了。 不行。 卫瑜然在宽袖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匆匆跑出去,嘭的一声,转身把门给关上。 被关在屋里的周枭被她这动静吸引,以为她遇到了什么事,上前来到门前,发现卫瑜然在外面抵着门。 “卫娘你怎么了?”他沉声问,话音刚落,他忽然发现自己起了一些奇怪的反应,以为是自己的问题,面不改色忍着。 卫瑜然抵着门,又惊又怕,更怕被他知道是自己香露的问题,发现她在家里捣鼓这种东西。 身上的反-应又折-磨着她,她深呼吸一口气,情急之下选择躲起来。 屋里的周枭看到那抹倩影往右边走去,本想追上去,但想到刺客此刻还没有处理,于是他折返回去搜索,在其身上摸到一块令牌。 定睛一看,令牌上面篆刻的纹路让他脸色不由得一沉。 不等他思忖其中缘由,身上传来的奇怪反-应越来越强-烈,周枭忍得难受,但还是忍着,将刺客的身体拖到角落,待明日再处理。 随后站起,刚走两步,喉头发干,周枭望向右边的廊道,鬼使神差走过去。 在夜里,虽说看不见,但他的耳力极好。 他经过一间间漆黑无光的房间,最后准确无误地捕捉到某处角落传来急-促的呼吸声。 脚下转而走过去,抬手推开其中一扇门。 来到那抹蹲在角落的影子前,一手拿着那个令牌,一手撑在她上方的木板上,后背早已汗津津,甚至腰腹上也是,“卫娘……” 他一开口就沙哑地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只觉得胸口有无数蚂蚁在啃咬,痒的他难受,“……有冷水吗?我想洗个澡。” 而蹲在角落里的卫瑜然抱着双肩,脸颊通红,呼出来的气息仿佛能把人给灼融了,颤着手死死扣着手臂,勉强还残存一丝理智。 “你快给我走……”说出来的嗓音异常魅惑蛊人,卫瑜然浑然不知,只想让他离开。 在听到他米且重的口耑息声时,脑海里的神经快要崩断,整个人提心吊胆,整整一瓶被打碎,药-效有多猛她不敢想象。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遇到这种事…… 周枭今晚过后肯定会调查,从而得知是她香露的问题,可是她不想让他知道。 在折磨中,脑海一闪而过一个绝妙的法子,她艰难启唇:“周枭,是刺客,刺客给我们撒了那种药……都是他的错。” 那名刺客应当是死了,死无对证。 周枭沉默。 卫瑜然觉得她今晚十有八九是熬不过去了,在意识松动前,想到她的香露经营申请尚未通过,咬了咬唇,豁出去了,冷声道:“周枭,今晚我可以和你睡,但你明日要帮我把榷场经营香露的事儿给办了。” “这是交换的条件?” “嗯。” 周枭剑眉拧紧,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有什么不对劲,“你我同中这个药,互利互惠的事,为什么要帮你弄经营这事?” “那你做不做?” “做。” 第69章 第 69 章 谁叫你让我疼的…… 随着轰隆一声, 夜里下起了一场春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一道闪电落下,照亮床榻上纠缠的人影。 “卫娘……不要挠那里, 我刚上了药。” “谁叫你让我疼的……” “嘶——” 翌日清晨,雨停了, 雨过后院子里弥漫着春天气息, 白墙绿瓦, 窗棂外漫进斑驳春光。 厨房正炖着粥, 绿樱过来伺候二少奶奶起床, 一进厅子发现角落里露出一双腿, 把她吓了一跳,凑过去看竟然是个死人。 好在这时二少奶奶出现, “别嚷嚷, 去我房里打扫一下。” 绿樱心中了然,猜到了个大概, 这人应当是爷嘴里说的刺客, 一进房,看到屋里好些东西东倒西歪,乱作一团,不等多想, 麻溜开始收拾。 卫瑜然坐在厅里撑着太阳穴小憩, 自从住进来这个宅子,她便时常感觉到困, 许是犯了春困。余光瞥了眼地上那双腿, 刺客她确认早就死了,死无对证,得亏昨晚她灵机一动, 把事情推到他身上。 大约跟着周枭久了,如今见到死人她竟然都不怕,甚至还能和一具死尸安然无恙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周枭从另一间上房出来,看到正厅里坐着的女人,难免想起她香腻雪白的身躯,但也仅仅是碍于催-情-药才有的一夜荒-唐。 他尚未醒,这女人就已起来,毫不留情地忙她的事。 “醒了?”卫瑜然瞥到他迈进来,神色自若,好似昨晚什么都没发生,示意他去处理,“你快些处理这个人,别留在这了,吓坏我的丫鬟。” “知道了。”周枭看她坐在太师椅上,明艳的面颊上浮着淡淡困意,“困怎么不多睡会?” “绿樱在收拾了,我等会睡个回笼觉。” 周枭意识到她说的是她的卧房,而不是他们昨晚睡的上房,一时间没再吭声,上前把尸体扛起来,卫瑜然没有留他吃早食的想法,见他要走,提醒道:“你没忘了答应我的事吧。” 周枭单手扛着尸体,顿了顿,他总算知道她哪里变了,是变得冷漠了,对他周枭就像是对待府里的长工,早食没有他的份,连简单的嘘寒问暖都没有,更遑论关心他的伤势。 “没忘,我给你办好。” 说罢,周枭正要走,卫瑜然又把他喊住,来到他跟前,周枭侧眸看她。 卫瑜然从柔软宽袖里取出来一块用帕子包裹住的东西,周枭瞄到,以为她要送给自己什么东西,薄唇不自觉抿了抿。 然而随着卫瑜然放在手心掀开帕子,取出来里面的金锭,脸色一下子就冷沉下去。 可卫瑜然才不管他心中所想,将金锭拿在手里,拉过他的手,塞到他粗粝的大手里。 “无功不受禄,这等贵重物品,大哥还是自个收起来吧。” 周枭将她冷情冷眼的模样收入眼底,“你一定要和我分得那么清楚?” “当然。”卫瑜然淡声道:“我怕哪天有人跟我说,你身上哪样东西不是我的。” 周枭绷紧脸色,“……我那时气糊涂了,口不择言。” “绿樱,都打扫干净了?”卫瑜然转身往里面走去,浅浅打了个哈欠,“我睡个回笼觉,巳时三刻你再喊我,午食清淡点。” 绿樱应声:“好的二少奶奶。” 待扶二少奶奶回房歇下后,她折返回正厅,看到将军身姿挺拔站在厅前,还扛着一具死尸。 她冷不丁看到死尸发白的脸色,想起那日将军割下的土匪人头,也是这样死白,她莫名发怵,“爷,你快处理这具尸体吧,吓死奴婢了。” 周枭站在原地,犹如被人点了穴,回忆方才那个女人转身走开的一幕,眼眸一黯,冷冷扫了她一眼,把绿樱吓得闭上了嘴,大步走出去- 田镇收到定北转运使何家被抄家的消息时,时值龙抬头,万物生机盎然,家家户户祈求风调雨顺,驱邪禳灾,纳祥转运。 遥州城内的街道满是上香拜佛烧的香火纸钱味,他家夫人前两日出了城,回娘家正忙着给外甥庆贺他春闱成绩出来,考了个贡士,虽然遗憾不是第一名,但第二名也足够光耀门楣。 掰倒定北转运使何家的不是旁人,正是周枭。那日他遇刺,险些丧命在刺客手上,幸好周枭身手敏捷,才幸免于难,刺客身上的令牌正是来自何家。 这关键性证据恰恰证明了他们之前的猜测,何家是魏人佘佴咏德的走狗。定北转运使何天逸经受大理寺审理时,在狱中凄怆承认:曾经动用了三百万贯军费买佘佴咏德手上的一颗北珠。 何天逸本就是个沽名钓誉的人,本来以为只是一桩买卖,一步险棋而已,动用三百万贯军费买一颗北珠对他来说只是暂时挪动军资,官家对他大为夸赞时,他就已经把三百万贯的窟窿填好了,因而无人手里有证据指控他。 但偏偏事情就出在三百万贯窟窿填好之前,佘佴咏德知道他用了军费买北珠,以此为要挟让他把三百万贯钱运送给溧兰山头的黄阳手上。 他没办法,只能按照对方的要求做,直到看到黄阳时他才知道自己上了贼船,因为黄阳是不折不扣的土匪,魏人佘佴咏德给他运送大量金钱,不就是为了培养反-叛势力? 但他已经抽身不了,只能被迫和外敌勾结,沦为对方的走狗,直到北珠价格降低,佘佴咏德无法敛取大晋朝的大量钱财,于是派甘衢袭击榷场,杀光北珠散户,以维持市价。 没想到甘衢被周枭诛杀殆尽,佘佴咏德痛失一支强劲有力的土匪势力,对周枭痛恨至极,便命何天逸暗中派人刺杀周枭,没成想何天逸的手下是个酒囊饭袋,派去的刺客落下了把柄,被周枭扛着尸体一举告发到官家面前。 官家震怒,动用军费、勾结外敌、迫害本朝功臣,每一桩都是抄家掉脑袋的罪名,当即派人抄家处死,何家二百余口无一幸免。 而佘佴咏德不知什么时候收到风声,早就逃了,魏国皇室派人过来,他们表示根本不知道佘佴咏德竟然有这么大的能耐,只知道佘佴咏德是居住在扈湖一带的族群,靠卖北珠为生,没想到竟然在大晋朝做出如此令人发指的行径,对有佘佴咏德这样伤害两国关系的蠹虫深恶痛绝。 为维持两国盟约,魏国皇室下令举国搜查佘佴咏德,当众处死,以给晋帝一个交代。 周枭说,处死一个佘佴咏德只是为了消弭晋帝的怀疑而已,但能当天子的人怎会天真,经此一遭,晋帝没有撕破脸皮,而是加强了魏国每年的岁贡,换而言之,让对方吞进去的再吐出来。 据说,魏国皇室在金銮殿上的脸色堪比潲水,又臭又难看。 崇尚北珠的风气也因此得到遏制。 周枭凭此次功勋官拜正二品凛威将军,手握实权,赐了无数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以及良田百亩,京中府邸一座。 晋帝体恤他火蝎军折损过半,追赠部将胡天为中奉大夫,谥号“勇靖”,家属得到抚慰,另一边为周枭扩招甲兵,让其休养生息。 田镇恭祝他高升腾云,然而周枭却没那么开心,谁都来恭贺他,偏偏没有卫瑜然。 自从前段时间给她办好了榷场香露经营许可,她就仿佛抽板过河,再也没有理会自己,自顾自做起生意来,还别说,给她做了起来,魏人格外钟爱到她的露华香苑买香露回去。 他偷偷让人买了一瓶乌木香露回去,确实有冷凛凛的气味。 “哪个女子不爱金银珠宝,周大哥你多在这方面下下功夫,保准她对你死心塌地。”田镇为他支招。 可这一次,周枭不再采用,“她不是一般的女人。” 她骨头硬得很,一句话记到现在,到如今自己经营铺子。 他也试过让人给她送消瘢痕的缠丝玉露,因为此前她在脖子上留下一道剑划破的伤口,可她转头就让人送了回来。 在田镇那吃了酒,暮色降临也不见蹲守在卫娘宅子前的侍卫回来跟他汇报。 周枭动身准备回去,坐上马车,不死心地让人从卫瑜然的宅子前经过,然而即便经过,也不见那个女人出来,今日所有人都知道他升迁,只除了她。 放下窗帷,周枭闭上眼,马车行驶在大道上,在夜色阑珊的人群中穿过,恍惚间听到了几声柔婉的“周郎”。 他猛地睁开眼,却只看到空荡的车厢,日落前最后一道残阳暮色透过车帷缝隙照进来,落到威严肃穆的紫袍官服身上,本该意气风发的刚毅面庞,此刻却拓下一份落寞。 踏雪马骓拉着马车驶出城门,朝着营寨驶去。 夜色降临,李勇扶着喝醉了的男人经过竹轩居,再回到房里。 “李勇,你去喊卫娘过来陪我,她今日还没来祝贺我……” 李勇吃力架着周枭到床上,看到他闭着眼大马金刀坐在床边,如果不是知道他醉了,凭借他一身低沉压迫的气势和威风凛凛的大紫官服还以为要训斥下人。 “……你告诉她,我周枭的钱库都是她的,她爱怎么花便怎么花,我今后绝不会再说一句。” 李勇听着他语气,一时分不清他醉了还是没醉,“可是……爷,大少奶奶已经搬出去一月有余了。” “一月有余……”男人自嘲,“竟然一月有余。”- 这天,卫瑜然从榷场回来,马车停在宅子前,小厮过来放下踏板。这段时日,她添了几名小厮、打扫的丫鬟和两个做饭的婆子,实钱在手的滋味果真不一样,她想花钱便花钱,想请几个下人就请几个下人。 今日有些不一样,听小厮说,周枭过来了,有事要和她说。 她穿过甬道,来到花厅,就看到两名带刀侍卫站在花厅外候着,而花厅正中央的一张檀木躺椅上正躺着一个男人,丰神俊朗,听说最近又升了官职,可谓是风光无限,偏偏这样的人在登门时,却闲适得就像是在他家一样。 卫瑜然让人沏壶瑞龙茶过来,走过去,不咸不淡开口:“大哥过来所为何事?” 周枭听到她声音,睁开眼,入眼便看到美艳的芳色,比花园里的杏花杜鹃还要艳丽,她今日穿了乳云纱对襟衣衫,胸前瑈蓝抹胸,臂弯挽着柔缎披帛,丝光熠熠,未施过多粉黛,却若花树堆雪,柔婉娴雅,周身萦绕淡淡的馨香,勾得人迷醉。 他想起升迁那日,她根本毫无表示,周枭收回视线,“榷场有人想开香露铺子抢你生意。” 卫瑜然侧目看他。 “你不担心?” 卫瑜然缓缓坐到旁边的花梨圈椅上,面色渐凝。 虽说最能挣钱的香露是她的独门秘方,功效奇好无比,即便定价三十两一瓶也不愁卖。 但她也知道只卖那黯然销魂的香露太过单一,制作有限,因为有些材料难找,五天左右才能制作出一瓶出来。有好些香露,她其实都觉得不错的,可来光顾的大多是男人,其他香露男人又不感兴趣。 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她好不容易想到了捆卖的法子,若想买黯然销魂香露,必须先买其他香露,买够一定数额,才有资格买一瓶黯然销魂香露。 这样一来,既带动了其他香露的销量,又控制了黯然销魂香露的市价。魏国男人们买了其他香露回去,大多不爱用,觉得是娘们才用的,因而通常都会赏赐给府里的姬妾。 据掌柜今日给她的反馈,说有部分魏国的女人们都想托人捎一瓶这些添香的香露,换而言之,在没有黯然销魂香露的捆绑下,普通添香香露这才了有些许卖家青睐。 普通香露是她从遥州其他香坊进的,精心挑选的品,大多十来文一瓶,因为散播熏染幅度有限,不受大众喜爱。而他们大晋朝的人大多偏爱用香炉熏烤小香饼、香丸和香粉,这些更便宜,点一块小香饼能弥漫到满屋皆是。 魏人没有熏香的习俗,如今好不容易找到缺口,把香露卖给她们,甚至能卖到一百二十文一瓶,其中的利润较为可观,几乎是翻了十倍。 卫瑜然咬了咬唇,她确实不想刚有成果的时候,被别人分一杯羹。 周枭看出她的犹豫,毕竟她能把铺子经营好,能挣钱了,自然不想别人来分一杯羹。他站起来,负手看着花园里开得正盛的杜鹃和梨花。 “这事我会替你摆平,榷场除了你一家香露铺子,不会有其他人跟你抢生意。”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周枭这一招确实正中她下怀,她无法拒绝,可她又不想和他牵扯上太多关系。 卫瑜然眉心蹙起,转头看向另一边,淡声道:“你想我用什么跟你交换?” 周枭回首望向端坐在花梨圈椅上的女人,目光扫过她垂下的冷淡眼眸,“卫娘……我希望我们能和好如初。” 他不想再和她分隔两地,他在营寨里,每日操练甲兵后,几乎日日都到竹轩居,一坐就是大半天,感受满室的冷清,再也看不到她和她的丫鬟在里面做茶百戏陶冶身心,再也看不到她品茗的惬意身影,更看不到她垂眸算账本时的认真眉眼。 他才恍然醒悟,原来那段恩爱两不凝的时光竟如此美好。 倘若他们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没有吵架,前天他升迁,卫娘究竟会如何给他庆祝?会不会给他不一样的惊喜?会不会拥进他怀里,像看待夫婿一样与有荣焉地夸自己? “不可能,你痴心妄想。” 卫瑜然不可能同意,当即就冷了脸,站了起来,准备离去。 然而她刚走两步,一具高大的身躯从身后紧紧抱住她,冷冽迫人的乌木气息包裹着她,磁性沙哑的嗓音压抑着情绪。 “卫娘……这段日子你知不知道我想你想到快疯了——” 第70章 第 70 章 身孕 卫瑜然浑身一僵, 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然出自周枭之口。 在她印象里,周枭从来不是个袒露情绪的人,在下属部将面前向来是以一副不怒自威的面孔自持。可此刻却在一个女人面前, 甘愿放下身段。 心尖一颤,面色隐隐动容, 紧接着他曾经做过的恶行也随之浮现眼前, 他每一句的怀疑、身居高位的震怒、违背她意愿的强迫……她通通都遭受过。 她以前还想过做官夫人, 妻凭夫贵怎么不是一桩美梦?她也是个女人, 浮世之下失去丈夫的寡妇, 她比任何人都想抓住能够拯救她的浮木, 也曾为周枭的特殊宠溺而几经沉沦,可后面的经历让她不得不清醒过来。 世上有几个男人会不在意她嫁过人?又有几个男人不会怀疑她的忠诚?也就是她这张尚有几分姿色的容貌, 才让一个半年内连升三品的将军费心思来哄一哄。 哄到手了呢, 还不是重走旧路。 卫瑜然不为所动,甚至对于他的过界行为暗恼, “大哥若是缺红颜知己, 不妨去教坊司,若是缺暖被窝的可人儿,青楼也大有体恤将军的妙龄女子,若是想娶妻纳妾, 弟媳也可以为大哥分忧解难, 何必挂在我这样残花败柳的女人身上。” “谁说你是残花败柳?”周枭拧眉将她转过来,定定看进她漂亮的眼眸, “你何必如此妄自菲薄?” 许是对方的目光太过正气凛然, 卫瑜然躲开目光,一边挣开肩上的大手,“天色已晚, 大哥还是回去吧。” “你……当真不想要我们的感情?” “我们有什么感情?平日里说两句话,天冷天热时慰问两句便是感情了?”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周枭脸色沉下半分,“什么都做了,什么都亲了,你把我的心拿走了,你说没有感情就没有感情?” 这话一落,卫瑜然面颊无端发热,又羞又恼,狠狠剜他一眼:“你别说这种惹人非议的话。” “我说了又如何?”周枭扣住她手腕,将她纤细莹白的手捂在他胸口,“难道我这半年来喜欢的是一个无心之人?” 卫瑜然被迫抚上他胸膛,隔着衣襟也能摸得到结实硬邦的肌理,仿佛被烫到一般,可偏偏又被他握住手腕,动弹不得,眸中燃起两簇怒火,语气浸着恼意:“周枭,你再这样,以后别再过来了。” 周枭见她油盐不进,铁石心肠,只得松了手,低声喊了声:“卫娘……” 卫瑜然转身离开,走了一步,一股恶心感涌上来,她下意识用手帕捂唇。 这一幕落在周枭眼里,浮起一个猜测,当即抬手把侍卫叫来:“去喊大夫过来。” 卫瑜然回头看他:“你喊大夫过来做什么?” 周枭:“给你检查身体。” 卫瑜然看出他的意图,是想看她肚子里有没有孩子,不可能,自从离开营寨后,她就有做措施,吃一些难以怀孕的药膳。 原本她是想找药房开当初那几包药性强烈的药,可到了药房,再一次听到药师说喝多了有伤身体,以后即便是怀孕也难以生产下来时,她脑海闪过周枭的身影,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影响着她,最后还是打消了念头,转而找了人给她调理饮食,用药膳的法子避孕。 难道药膳不起效用? 卫瑜然脸上流露出一股凝重。 很快,大夫过来了,卫瑜然坐在圈椅上先是看了看站在她面前的周枭,又看了看精神矍铄的医者大夫,迟疑着把手伸出来,让其把脉。 花园里梨花开了一簇又一簇,斜阳照在花瓣上,映射出艳丽的光泽。 “二少夫人,您这是……”大夫摸着脉,冷汗涔涔,他面前的是刚官拜二品的凛威将军,一个是死了夫婿有大半年的寡妇,怎么说都不可能会有这脉象,除非…… 大夫为自己发现了这等私密而瑟瑟发抖。 周枭看出他的犹豫,沉声命令:“你尽管说,敢有一句假话……” 大夫顿时一哆嗦,擦了擦额头,豁出去了,“二少夫人是喜脉……” “当真?”周枭脸色微变,肉眼可见地染上喜悦,“多久了?” 大夫巍巍颤颤:“已有一月身孕。” “赏!”周枭一声喝,喜不自胜,当场给他打赏了三两纹银,“不过,你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罢?” 大夫从侍卫手里拿过纹银,点头:“知道知道。” 大夫一走,周枭再也压抑不住他的高兴,弯腰将坐在圈椅上的女人抱起,捧着她双腿,一举抱到比他还高,原地转了个圈。 这一动作险些把卫瑜然吓坏,她双-腿并拢贴着他胸膛,坐在他结实的臂弯上,腾空的晕眩感让她下意识扶着男人的脖子,臂弯上的披帛垂落,在空中晃动。 “你快放我下来。”卫瑜然隐隐呵斥,可周枭就像是听不见似的,又转了两圈才把人放下来,随后把卫瑜然抱在怀里,笑道:“卫娘,我们的孩子。” 过了一会,迟迟不见卫瑜然有任何表示,周枭这才稍微冷静下来,垂眸看她脸色凝重,犹如泼了一盆冷水。 “你不高兴?” 卫瑜然理了理披帛,抬眸看着他湛黑的眸子,“你觉得我应该高兴吗?” 一个寡妇怀孕了,是值得高兴的事吗? 卫瑜然摸了摸扁平的肚子,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感到陌生,甚至有些不知所措,但她隐藏得很好,面不改色,“你这会怎么不怀疑我?” 她定定看着眼前男人,甚至心底冒出一丝希望他怀疑自己的念头,这样她就有理由打掉它了。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会把他娘亲害死的,她也不想他一出生就顶着个野种的名头。 “这就是我的孩子,我周枭的种!” 周枭脸色一下子冷下来,不容置喙的口吻,抚上她羸弱双肩,“我现在就回镇州向卫家提亲。” “提亲?”卫瑜然难以置信,缓了片刻后,想到郝才捷和林大人的嘴脸,笑了下,有些凉薄问:“纳妾么?打算让我做你第几任小妾?” “胡闹,你当我周枭是那些寻花问柳三心二意的男人?”周枭被她的不信任和嘲讽气得肝疼,但他此刻还是体谅到她的难处。 “我娶你自然是许以正妻之位,永不纳妾。” 男人掷地有声的许诺在她平静的心湖掀起一片波澜,卫瑜然心下震撼,失神攥紧手帕,久久回不过神来。 周枭扶她坐到梨花圈椅上,“我不会让你难做,更不会让我们的孩子声名不正,卫娘,我们是时候成亲了。” “声名不正”四个字钻入耳内,卫瑜然这才堪堪从他惊世骇俗的许诺中回神,将手从他宽大粗粝的大手中抽出来,眸光细细描过他刚毅的面庞,淡声道:“原来是看在孩子的份上,没想到我也有母凭子贵的一天。” “卫娘……”周枭欲解释,卫瑜然却以身体抱恙,需回房休息为由,阻止了他的开口。 “我累了,大哥请自便吧。”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一个月的孩子能不能打掉…… 周枭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想的却是卫娘相夫教子的画面,薄唇抿起,随后又敛下, 当下卫娘不待见自己,误会自己, 无法释怀。 是他的错, 才让她如此不相信自己。 周枭离开宅子, 先去了一趟榷场, 找到监司主管官, 打了声招呼, 主管官管理这块多年,一听便明白了, 转头交代负责审核的下属禁止通过其他香露铺子的经营审批。 主管官感慨周家的女人真会做生意, 这么偏门的路子都能做得起来,谁能想到在本朝内都卖不开的香露却能在榷场上行销四方。 兼之有周将军这层关系在, 榷场这一块根本没有谁能抢走生意, 倘若是在城内开起铺子,保准转头就有人卖同样的香露,打压竞价。 处理完这件事后,周枭回到营寨, 想到那次刺客追杀他追到宅内, 险些把卫娘吓坏,当即挑了几个心腹侍卫过去暗中保护, 现在卫娘正怀着身孕, 万一有什么差错,他这个当爹的难辞其咎。 但这远远还不够,周枭想到她还需补身子, 这真是棘手的事,他对厨娘不甚了解,找到李勇,让他去找个有经验的厨娘。 李勇在知道卫瑜然怀孕之后,先是一愣,接着抱拳恭喜:“恭喜爷,贺喜爷。” 周枭摆手,脸上却是止不住的笑意- 而另一边,卧房里的香炉熏烤着让人心神宁静下来的香饼,丫鬟铺过床后,绿樱扶着她坐到床榻上,踩着床踏。 “二少奶奶,这次怀了孕,你得多注意点。” 她是府里唯一知道二少奶奶怀了身孕的丫鬟,就连小桃花都不知道。 “绿樱,你觉得这孩子该留下吗?” 卫瑜然眼神流露出茫然,虽说她嫁过人,可却从未有过身孕,这是她第一次怀孕,这种奇怪的感受让她百感交集,她竟然怀了亡夫他哥的孩子。 绿樱想了想:“一月有余的话,那应当是咱们离开营寨前后那段时间怀上的,可自从搬到这边,二少奶奶一直在吃避孕的药膳,理应不会怀上。” “对啊……”卫瑜然呢喃,“怎么会怀上……” 绿樱又道:“奴婢觉得这可能是天意,是上天赏赐给你和将军的礼物。” 绿樱还是觉得将军才是最好的夫婿,“二少奶奶,将军除了那几件事之外,其实对你挺好的,除了二少奶奶你,没有别的女人,如今升到二品凛威将军,多少人想嫁给将军,多少媒人等着他守孝期一过就门槛踏破,又多少夫人想把自家闺女塞到他怀里好去当那风光无限的大少奶奶?” 上没有婆母要服侍,下没有妯娌要相处,生了孩子就是将军第一个孩子,虽说现在还没有正式的名分,但将军是在营寨里当着大家的面宣布她是大少奶奶。 要知道将军营寨里那些人都是跟他出生入死的火蝎军,是最值得信任的兄弟,一个男人,如果父母不在人世,那最亲近的便是他的兄弟,能在这样一帮信任的兄弟面前承认二少奶奶的身份,那无异于成了亲拜了堂。 “说得倒好听。”卫瑜然埋怨道,“没怀孕之前他怎么不想着成婚?反倒一怀孕才想起来。” 绿樱张了张口:“许是将军考虑到你们守孝期。” “他也知道守孝期不能做太过火的事……”卫瑜然阖上双眸,既然知道,又为何要在这样敏感的时期内与自己成婚?他还升了官,一言一行皆在世人眼里。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不仅对她无益,也对他也是无益的。 “你明日帮我问问,一个月的孩子能不能打掉。” 绿樱心下一惊,“二少奶奶你……” 卫瑜然让她别太震惊,“只是问问。”- 次日,卫瑜然刚吃过早食,在院子里散步消消食,这时绿樱过来同她说:“二少奶奶,李副将说要见你。” “李副将?”卫瑜然微诧,想不明白李副将为何要过来,“我们过去看看。” 正厅里,李勇正站在中央,身旁站着一个妇人,听到声音,一转身就看到从外面过来的卫瑜然。 若不是将军告诉他卫瑜然怀了孕,他还真看不出来。 “大少奶奶,下属奉爷的命给您请了一个有经验的厨娘,姓崔,人人叫她崔嫂。” 说罢,他看向妇人,“崔嫂,这就是咱大少奶奶,敢有半点怠慢,你小心你的脑袋!” 有些妇人爱嚼舌根,人之天性,爷叮嘱他务必让这些人只干活,别有碎嘴。 李勇跟着周枭出生入死那么多次,从来是撬开俘虏的嘴,没想到第一次是让人闭上嘴,不过这对他来说也不在话下。 崔嫂听到脑袋二字,脸色一白,两股战战,她听闻过那位铁血将军狠辣的手段,据说甘衢那帮土匪的头颅被押送经过街头时,不小心被风吹起了黑布,那山一样的头颅,别说三岁稚童,就连大人都三魂丢了七魄! 就算面前有再天大的秘闻,崔嫂也不敢把脑袋当做赌注,连声说“我晓得我晓得”。 “李副将,你把人带走,我这儿不需要。”卫瑜然看到厨娘就知道怎么回事,周枭让人给她做饭补身子。 李勇似乎会料到她会这么说,“属下奉命办事,大少奶奶你别为难属下了,有什么事你跟爷说。” 把事推到周枭身上,李勇逮着机会溜走。 卫瑜然来不及让人拦住,看着眼前的崔嫂,一时头疼,示意绿樱把人带下去。 到了未时,日头悬在头顶上,卫瑜然感到困倦,可她又不想回房睡,便到花厅躺在躺椅上,看看园子里葳蕤的花和和煦的日照,绿樱给她取来一个金丝软枕,垫到腰下,又让小厨房提前准备茶点。 二少奶奶最爱在闲时吃茶点,比如笑靥儿、五香糕、雪泡缩脾饮或是一些热饮,之前请的两个做饭的婆子,其中有一个特别擅于做茶点。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绿樱闻到了小厨房飘过来的笑靥儿糕点被蒸熟时散发出来的香味,以及由糯米粉、芡实粉、人参粉、茯苓粉、砂仁粉等糅合制成的五香糕。 绿樱打算前去小厨房看看,刚走到厨房就看到有小厮匆匆过来,说将军派人扛了许多东西过来,他们拦不住,也不敢拦,都是带着营寨令牌的人。 “他们扛了什么东西过来?” “不晓得,只知道是几个大箱子。” 绿樱也猜不到里面是何物,匆匆过去,看到周枭刚吩咐完让他们把箱子搬到库房,转头看到她,开门见山问:“她在哪里?” 第72章 第 72 章 我说不过你 “二、二少奶奶在花厅歇息。”绿樱刚说出来, 就看到将军从她面前经过,朝着花厅走去。 绿樱亦步亦趋跟上去,看到花厅里二少奶奶还在睡着, 身上盖着一张毯子,而爷站在二少奶奶身旁, 没有叫醒她, 只是负着手目光深邃看着躺椅上的女人。 绿樱没有出声, 站在一旁, 过了会儿爷走了, 把她招到角落, “我先回去,卫娘若是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她第一次当娘, 应当没什么经验,你作为她贴身丫鬟, 这方面你多注意下, 别让她劳累。” “是,奴婢谨记在心。”绿樱讶异将军对二少奶奶的上心到这种程度,想到二少奶奶昨晚让她打听有没有法子打掉孩子,一时犹豫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将军。 可一旦告诉将军, 那她无异于背叛了二少奶奶。如今的将军已经不是过去的将军, 是声名显赫的二品大官,周府的兴盛必然从将军这一代重新改写。 先不论守孝期过了将军会不会娶各种女人振兴家门, 但目前来看, 将军只对二少奶奶有意,而二少奶奶又是第一个怀有他孩子的女人。 抛去身份不说,多少女人盼着能怀上将军的孩子, 借着肚子里的种攀高枝,偏偏二少奶奶却不这么想。 如今她是二少奶奶的心腹丫鬟,将来将军把二少奶奶娶进周府,她作为得脸的大丫头,在一帮粗使婆子里必然是最有权力的,也将会是最风光的。 可若是让二少奶奶觉得自己背叛了她,主仆离心,那就不好说了。 因而绿樱看着将军离去的背影,格外犹豫- 卫瑜然醒来时,桌上刚好端上来她喜欢的茶点,正好饿了,便捻了一块五香糕吃。 绿樱:“二少奶奶,一个时辰前爷来看过您。” 卫瑜然吃五香糕的动作顿了顿,“怎么不叫醒我?家里来了人我都不知道。” 绿樱赶紧解释:“是爷不让奴婢叫醒你,爷就站在这——”她指了指旁边的地板,“看着二少奶奶睡觉,看了好一会呢,临走前爷还叮嘱奴婢,说二少奶奶是第一次当娘,没什么经验,让奴婢务必照顾好二少奶奶。” 卫瑜然一怔,目光扫过绿樱方才指着的地方,神色复杂,“他到底来做什么?” “爷这次过来让人搬了几个大箱子过来,放到库房里,说让二少奶奶过目。” “过去看看。” 卫瑜然带着绿樱过去,一到库房,果然看到有八个大箱子,却又不止八个大箱子,因为她库房里无缘无故多了百匹布料,卫瑜然站在库房门口,久久说不出话来,瞥到里面摆着的八个有半人高的大箱子,心头隐隐有个猜测,抬手让绿樱打开这八个箱子。 这一打开,什么玛瑙玉石,朱钗首饰,名贵药物装了整整四大箱,而剩下的四大箱装的全都是一贯贯的铜钱。 绿樱看到那一箱箱的铜钱,就已经震惊得合不拢嘴,然而看到名贵药物更是让她直接呆在原地。 “二少奶奶,这些是人参、鹿茸、灵芝、燕窝、雪莲、鱼胶……这可是宫里的娘娘才能用的东西。” 绿樱懂的,卫瑜然自然也懂,周枭的库房她一清二楚,这些名贵补品先前没有,一看就是这次立功圣上赏赐的,有市无价,哪怕有钱都买不到,大部分都是宫里的主子用的。 也侧面证明,圣上这次确实对周枭的剿匪功绩格外赞赏。 “怪不得爷让奴婢照顾二少奶奶呢。”绿樱在她耳边暗暗道:“这么多好东西可都给了二少奶奶,奴婢还没见过爷对哪个女人这么好。” 卫瑜然斜睨她一眼,转身离开,绿樱把箱子合起来,锁上库房门跟上去,殊不知有两道身影躲在暗处。 “你看吧,这么多好东西,可差一点就是你的了。” 在厨房干活的吴婆子瞧着小桃花那一张颇有几分姿色的脸蛋儿,“小桃花啊,不是我跟你说,你这张脸蛋儿多水灵,当初但凡有点上进心,你都不至于在我这当烧火丫头,而是在院子里当养尊处优的主子了。” 小桃花接过吴婆子递过来的瓜子,敛眸道:“小桃花当个烧火丫头挺好的,起码有饭吃……” 吴婆子对她真是恨铁不成钢,“你傻啊,你之前不是说你是主子买回来给将军当暖床丫头的吗?要是怀上孩子的人是你,库房里的人参、鹿茸还有朱钗首饰还不都是你的。” 小桃花诧异:“二少奶奶怀孕了?!” “你没看到昨天将军喊来大夫为二少奶奶把脉?就在花厅,我亲耳听到。”吴婆子低声说。 昨晚她路过卧房,还听到绿樱和二少奶奶商量要不要把孩子打掉,今儿将军过来的时候,那一帮侍卫搬着一箱箱的大箱子到库房里,吴婆子就猜到肯定是好东西,怀的肯定也是将军的孩子,否则身为大哥,不把这个红杏出墙的弟媳浸猪笼才怪。 可若是大哥的孩子,那就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就说今儿怎么多了个崔嫂进来,抢她油水,原来是给怀孕的主子照顾饮食。 吴婆子心里鄙薄这不守妇道的蹄子,丈夫一死,转头就爬了大哥的床,如今还怀了孕。但主子毕竟是主子,吴婆子不敢放肆,便打起旁的主意来。 小桃花摇了摇头。 “你这都不知道?我听人说,先前你也是二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在营寨里侍候,不比旁人干得少,怎么主子出来后把你安排到厨房当最下等的烧水丫头?你看人家绿樱,身上穿的是好绸子,穿戴也富贵,如今是二少奶奶面前得脸的大丫头了。” 小桃花听到这话,回想起这段时间她有好长时间没见过二少奶奶和绿樱姐了,偶然有一次见到,也只是在厨房,绿樱姐来端茶点。 绿樱姐身上的确越来越富贵了,原本刚搬进来,她和绿樱姐还是一起住在丫鬟房里,后来二少奶奶使唤她多,就把她调到一个院子里,住在旁边。 再后来,就看到绿樱姐就和春桃姐来往得多了。 吴婆子磕着瓜子,“我瞧你这模样多水灵,一点也不输旁人,年纪正正好,哎,被针对也是正常的,搁我我也得提防啊,本来就名不正言不顺,来个俏丫头,把将军的心勾了去,或是怀上个一儿半女,库房里那些好东西还轮得到么……” “吴婆子,你别乱说……”小桃花脸色一红。 吴婆子见她神色动容,知道是说到心坎里去了,再添一把火,“等将军守孝期一过,什么通房丫头、姬妾一窝蜂住进来,到时候你可就天天都得烧火烧水了。” 小桃花慌张起来,她不想一辈子都当个烧火丫头,“那我能怎么办……我去找绿樱姐说说。” “说啥说,人家绿樱和春桃才是好姐妹。” 春桃是二少奶奶招进来的丫鬟,聪明伶俐,一点就通,大有当二丫头的架势,“人家都不屑搭理你,转头和春桃玩儿去了。” 闻言,小桃花有些难堪- 卫瑜然在家里修养了几天,随口问起绿樱有没有打探到打掉孩子的法子。 绿樱迟疑:“二少奶奶,打倒是打听到了,只是咱们真的要这样做吗?” 卫瑜然:“你只尽管告诉我,我自有定夺。” 绿樱把一个方子给她,在她耳边耳语,卫瑜然听完后让她去抓这几种药。 没多久,绿樱端上来一碗药汤,迟迟不肯放下:“二少奶奶……孩子是无辜的,将军的第一个孩子,要是没了,将军得多难过。” 卫瑜然让她放下,如若真念在孩子的份上,她当初就不会让绿樱煮避子汤喝,这个孩子即便是来到这世上,也是同她娘一样,名不正言不顺,她甚至不敢想他会承受多少流言蜚语。 “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吗?” 卫瑜然语气冷下来,绿樱扑通一下跪下来,“二少奶奶,奴婢求您了……” 卫瑜然不为所动,强行端起那碗药汤,看着上面飘着的苦涩的药味,一时犹豫起来,这碗药一旦喝下去,她和周枭的孩子就没了。 “二少奶奶,求您三思——” 卫瑜然目光看向绿樱,就在这时,余光瞥到门口进来了一道高大的身影,她愣住,再眨眼,她手里的碗被人掀飞,砸到地上,药汁撒了一地。 “爷……”绿樱惶恐。 “出去。”周枭压着怒火屏退其他人。 等绿樱一走,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卫瑜然和周枭,卫瑜然抬眸看他。 从营寨收到她要打掉孩子的消息,周枭就马不停蹄赶了过来,一进来就看到她端着一碗打胎的汤药,要把他们的孩子打掉,气得他火冒三丈。 看她沉默不语,怒气愈来愈盛,为了不吓到她,压着嗓音质问:“为何要这么做?那是我们第一个孩子!” 卫瑜然又一次听到他吼斥,满腔的话想说出来,说他们本该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他当他的大哥,她当她的弟媳,可到了嘴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敛下眼眸,眼底无端泛红,很快便凝聚成泪珠,一颗颗往下掉,可面上还是冷冷淡淡的倔强。 周枭看到她落泪,一肚子的怒意顷刻间泄了个七八,深呼吸,缓声中带着无可奈何的无奈。 “卫娘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我承认我之前有错,不该怀疑你,可孩子都怀了,那我们就和好,一家三口把日子过下去不好么?你铺子的事我也已经同监司那边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抢你生意。” 卫瑜然凝着泪望过去,嘲讽道:“你现在跟我道歉,不也是看在孩子的面上吗?” “我是谁根本不重要,换别个女人怀你第一个孩子,你也是相同的做法。” 周枭发现她这张嘴是真能说出气人的话,火气又被她挑起来一点,剑眉深锁,“你不重要,我会让人给你送那么多东西?那都是圣上赏的,我不是第一时间紧着你念着你?你看换做别的女人,我还会不会这样做?” “你又没别的女人,我怎么知道你的想法。”卫瑜然一边擦着泪,一边不客气呛他。 周枭脸色沉了又沉,“我没别的女人,合着还是我的错了?” “你忘了你说过不会再来干预我的了吗?” “我何时说过?” “你答应不会再来抓我回去。” “我这又不是抓你回去,我过来看你不行?” “……我说不过你。” “笑话。”周枭想给自己叫屈,“难道我就说得过你了?” 他若是说得过她,也不至于自己的女人跑到外面来住。 “你——” 卫瑜然坐在雕花圆桌前,手肘抵着桌边,把脸撇到一边,想到自己的生活本该越来越好的,她有自己的铺子,赚的钱虽然比不上他当官的,可养活自己绰绰有余,偏生这时候怀了孕,又让他知道了,又让他找上门来,不顺着他的意就吼自己。 卫瑜然越想越委屈,不停用帕子擦着脸颊上的泪。 第73章 第 73 章 我要你平平安安 桌前的女人在哽咽啜泣, 好似天大的委屈,直把周枭剩下的三分怒气给哭没了。 “别哭了。”周枭说,“以后孩子出来, 还以为我这个爹欺负你这个娘。” 卫瑜然也哭累了,眼眶有些干, 捻着帕子, 深呼吸, 不想与他说话, 怕把自己气死。 周枭使人进来打扫, 目光扫过地上的药汁, 怕气味也有三分药性,让人把地上的药汁都擦干净了, 直到闻不到气味。 又找到绿樱, 质问那配方如何得来,绿樱支支吾吾说了是从一家医馆的老大夫那拿的, 周枭了解了来龙去脉, 脸色铁青,下令再让大少奶奶喝这种药,所有人都得跟着受罚。 绿樱连身说是,端起擦了一遍地板的木盆出去, 临走前看了眼被训斥得哭了的二少奶奶。 周枭回头看着还在那怄气的女人, “我已经派人回锦州把你娘请过来了。” “你把我娘叫过来做什么?”卫瑜然第一反应便是他要拿她娘要挟自己。 周枭:“自然是照顾你,还有我们的婚事。” 这个宅子是她一人独拦大权, 底下那些下人婆子一个个不得不听她的, 不然就被她赶出去,再换听话的人进来,周枭又有营寨的公务在身, 做不到日日过来。 别家媳妇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以夫为天,周枭想把这女人的心栓到自己身上,坏就坏在之前伤她太狠,闹得如今一点儿不待见自己了。 有了她娘在,一来能管住她,二来婚事也可以交与有经验的长辈来操持。 “你……”卫瑜然看着眼前的男人,难以置信,“你哪是找人照顾我?我答应要嫁给你了吗?你分明是要挟我。” 先前在锦州时,这人就用她娘要挟过自己,不准她寻死,若是寻死就休怪他把她娘押过来认罪。 周枭见她误会了,本想解释,在看到她明显忧虑的眼神时,想着这兴许能在她娘过来之前能镇住她,便没有多加解释。 “你难道第一天认识我?” 卫瑜然见他要走,上前拦住他,质问:“你到底要把我娘怎么样?” 周枭目光扫过她肚子,卫瑜然顺着他目光往下看,抚上肚子,恍然醒悟过来,他是在为他的孩子打抱不平,所以才把娘喊过来,要挟她好好对待肚子里的孩子。 “你——”卫瑜然又气又恼,胸口掠过一丝难以忽略的难受,他为了他的孩子,竟然连她娘都能利用- 到了惯例的午睡,卫瑜然仍在为周枭利用她娘来要挟自己这事感到焦虑,辗转反侧,犹如被周枭亲自扼住了喉咙。 他怎么能动她娘…… 他自个儿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转头得知自己怀了孕,怕被打掉,就拿她娘来要挟自己…… 越想胸口越难受,睡着睡着眼眶不自觉湿了。 直到她睡醒了眼尾还湿着,然而待她回神察觉身旁躺了个人时,倏然从床上坐起来,用被褥掩着胸口一脸惊慌看着酣睡的男人。 直到看到了周枭那张熟悉的脸,一股火气腾的一下蹿起来。 周枭察觉她的动静,一睁眼便看到她一双美目烧着火,正冷冷盯着她。 他自从知道她怀了孕,已经好几天没怎么睡过觉了,最后他思来想去,觉得原因还是出在这个女人身上。 今日出来也是被她要吃打胎药气到才马不停蹄出来,解决了这个问题,午时出去办了下事情,回来看到她在午睡,床榻又空着如此多,便不委屈自己,挨着她歇下,打算晚些时候再回去。 周枭看到她气恼,即便生着火气,那鲜艳生动的眉目好似活了过来,给原本就美艳的姿色添了几分娇气,他一时看呆。 余光瞥到她捂着的被褥,想和她说说话拌拌嘴的想法一闪而过。 “怎么?孩子他爹不认得?” “……” 卫瑜然气得一句话说不出来,又吞不下这口气,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她扑过去,奈何周枭胸膛梆硬,好在他身上盖着薄被,让她缓了下。 她细盈盈手肘撑在他胸膛上,气得眼眶都红了,削葱根的两只手各揪着他两边的耳朵,颇为凶恶地瞪着他,“你这个登徒子!你趁我不注意上我的床,周枭,你就是彻头彻脑的登徒子!” 周枭看着近在咫尺的出众容貌,哪怕她在愤愤不平地控诉自己,他的目光却是往下移,落到她鼓鼓囊囊的抹胸因着这一扑,紧紧挨着他。 至于揪耳朵,那力气小得跟蚊子似的。 她扑过来那一刹那,周枭孔武有力的右臂就已经下意识欲扶着她柳腰,看她稳住了身子,便停到半空,距离她腰肢不到半寸。 “嗯,我是登徒子。” 周枭坦荡地把这话认了下来,寻思都睡到她床上了,也补了觉,被她骂一骂也没关系。 卫瑜然气结,一时不敢相信这个男人居然认下了这个称呼,他之前不是还不允许她污蔑他么? 定是他没法为自己的行为开脱才承认,卫瑜然心里这样想的,可不知为什么,她一点气都没有解,反而越发窝火。 忽的,她的臀被一只大手抚上,卫瑜脸色几变,恼羞成怒,撑起身子,愤愤地把他那只手从自己身上揭下来。 周枭见她生气,坐起来,看着眼前纤细的女人,顶着素净的发髻,半圆的胸脯气得起起伏伏,他侧过身,坐在床边,一只腿踩在地板上,手肘搭在支起的另一只膝盖,解释道: “自从你怀了孕,这些天我一直没睡个好觉。” “担心你们娘两出了事,又怕你吃不好睡不好,李勇说女人怀孕是件辛苦事,我一个大男人又不能替你分担,便把那些补品给你,让你娘两补补。” “谁承想,你想打掉这个孩子,卫娘,你的心是什么做的?那也是你的孩子。” 说到这,周枭脸色都难看许多。 “你没睡个好觉,难道就能一声不吭过来我这睡?” 卫瑜然自动忽略他后半段,气得想笑,却又笑不出,怨恨地剜了他一眼。 “你今儿还拿我娘来威胁我……我才是那个睡不着觉的人,”一说到这,卫瑜然眼眶不自觉又湿润了,“被枕边人要挟算计难道是什么好事吗?” “你问我的心是什么做的?”她拿他的话来反问他,哽咽道:“我的心是我娘用血肉养出来的,你拿我娘当筹码,就没考虑过会不会伤我的心?” 周枭顿住,看到卫娘如此悲痛,才知自己方才做错了,原以为能在朱氏来之前能稳住她,没想到反倒伤了她的心。 也怪他在听到她要打掉孩子时,没多思索旁的,只想稳住她,让她别再喝那些药。如今让她愈发误会自己。 周枭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用手背给她轻轻擦拭脸颊上的泪,“我要如何解释,你才相信我让你娘过来,是真的只是为了照顾你,以及商量我们的婚事。” 卫瑜然把他的手推开,含泪凝望他,“我不相信你。”- 一句“不相信”,让周枭回去时,脸上尽是落寞。 原来怀疑他人是如此令人难受,卫娘当初被他怀疑是否喜欢上别的男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百口莫辩? 贡文星前段时间考上了贡士,她在遥州城内这段时间从未私下去见过他,也未曾借此恭贺他。 她一个女人,因为被他一次次怀疑,从最初的黄符、信、大氅,到后来在浦平县被贡文星出手相助,再到那次他怒不可遏地在营帐里对她做那种事。 平白遭了那么多罪,怪不得一次次想逃离自己。 大马金刀坐在马车里的男人,搭在膝盖上的大手慢慢握紧,深深闭上眼。 他有愧,愧为大哥,更愧为当一个丈夫- 周枭走了,卫瑜然依然为那件事情绪低落,终日惶惶无措,夜里都要点安神的香饼才能睡得着。 即便睡着,也不踏实。 总是做梦梦到周枭用她娘威胁自己,孩子出生后又用孩子要挟,她没有一天好日子过,在他身下日日磋磨苟活。 渐渐地,有了心病,消瘦了下来,周枭听闻这个消息,当即抛下正在训练的甲兵,前去看她。 来到她卧房,周枭看到床上病恹恹的卫娘,终究是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感到悔恨。 他坐于床边,将人抱到怀里,摸着她冰凉瘦削的手腕,“卫娘……我知错了,是我的狂妄自大一次又一次伤害了你。” “黄符、信、大氅……我当初不该为了那些猜疑如此折辱你。” 怀中的女人面色苍白,听着他的忏悔,已经凝不起气力去回应他,双眸空洞,神色哀伤。 绿樱从外面将大夫请进来,大夫看到此形此景,正要行礼,被男人呵斥不用,赶紧把脉。 大夫这才把药箱搁下,给男人怀里的女人把脉,“气血亏空严重,肚子里的孩子又吸食母体养分,才导致如今这副模样。” 周枭:“如何治好她?” 大夫:“这……恐怕得拿掉孩子,才能把母体养回来。” 未等卫瑜然露出苦涩的笑,就听到头上的男人传来一声:“那就拿掉孩子。” 此话一出,屋里的人皆是震惊。 就连卫瑜然都怔住,忘了反应。 李勇率先反应过来,脸上的震惊还未散去:“爷,这是你第一个孩子。” “没听到孩子一直在吸食她的气血?她命都要没了,我要孩子做什么?!” “还不快去?”周枭怒斥这些人。 大夫这才堪堪回过神来,擦了擦额头的汗,匆匆写下一个方子,让丫鬟拿去抓药来煮,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一碗黑苦黑苦的药汤端到跟前。 周枭面容冷峻接过,递到卫娘嘴边时,到底还是有一丝迟疑。 这一丝迟疑被卫瑜然看在眼里,她静静看着嘴边的药汤,神情恍惚。 “卫娘……喝吧,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吗,它来得确实不是时候。” 男人的嗓音在面对自己时俨然和方才的怒喝不同,多了几分柔情,卫瑜然浑身无力,吃力抬眸,她想看看周枭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不是最看重这孩子么? 看重到他不惜要在守孝期娶自己,不惜把圣上赏的东西都送与自己,只为了让她补身体,不惜用她娘来要挟她,不准她打掉孩子。 如今他主动拿掉孩子……是什么意思? 卫瑜然靠在他胸膛上,虚弱的眸光落到他刚毅的下颌上,慢慢往上,触及他黑眸里的心疼和隐忍,一滴泪毫无预兆夺眶而出,无声地划过脸颊。 “你什么意思?” “我要你平平安安。” 涌出的泪更多了,卫瑜然也不知道为何,她应该讽刺他又来惺惺作态了,然而眼泪愈发模糊视线。 “卫娘,喝了吧,睡一觉就好。”周枭担心继续下去被那孩子连累,把药汤送到她唇边。 哐啷一声—— 这碗汤药被一只细手猛地推开,周枭一时不察让它倒了,“卫娘?” “我不想喝。”毫无气血的双唇嗫嚅。 周枭沉着脸看向屋里的一帮人,“再去熬一碗,放点糖,她吃不了苦。” 绿樱忙不迭转身出去,刚跨过门槛,就看到门外小厮匆匆跑过来,同她说朱姨娘到了。 绿樱喜出望外,跑出去把朱姨娘迎进来。 朱琇云听到绿樱说她女儿怀上了大哥的孩子,正要高兴她女儿手段高明时,冷不丁被绿樱说孩子马上就要没了泼了一盆冷水。 绿樱知道她的想法,急急道:“可是孩子不拿掉的话,二少奶奶就活不下来了!” 朱姨娘猛地一顿:“到底怎么回事?” 绿樱一边给她带路一边给她说最近发生的事。 二少奶奶有了心病,心力憔悴,孩子不断吸食母体养分,把身体拖垮,将军为了救二少奶奶,选择拿掉孩子,但二少奶奶不肯喝药。 朱琇云听到如此跌宕人心的事情,再也没有那份攀上高枝的高兴,心下凝重,进了屋看到憔悴病瘦的女儿,心口猛地抽痛,几乎是跌撞着过去,摸上她的手,冰凉一片,随时撒手人寰,“我的儿——” 朱琇云眼眶顿时就湿红起来,呜咽哭起来,“我的女儿你怎么了?” 卫瑜然看到她娘亲过来,一时恍惚,仿佛在做梦,直到手背传来她娘手心的温度,她才知她娘真的来看自己了,鼻尖冒酸,艰难启唇:“娘……” 周枭把位置让出来让她们母女俩团聚,看着卫娘像小孩一样匍匐在朱氏怀里,恻隐之心微动。 “药汤呢?重新熬了吗?”周枭看到绿樱还在屋内,眉心紧拧。 “熬什么汤?”朱琇云一边搂着女儿的肩头,一边抬起头问,她可没忘记绿樱方才与她说的,女儿和孩子危在旦夕。 李勇替周枭说道:“大夫说这孩子拖垮了母体,得打掉。” 朱琇云心口又是一痛:“没别的法子了吗?” 大夫摇头,众人沉默。 床榻上就只有她们母女两的哭腔,尤其是女儿的哭腔一遍遍如鼓槌一样重重敲在朱琇云的心头上,她不信命,不信她女儿第一胎会就这么没了! 一定还有别的法子的—— 她死死盯着那个大夫,她不是不相信他的医术,而是不愿意把她外孙的性命交给一次听诊,万一就这一次错诊了呢!万一还有更高明的医术呢?!女儿岂不是平白失去一个孩子?! 她女儿可不是可以随意糟践的奴婢,是未来将军夫人—— 朱琇云看向屋里的人,痛声喝道:“还不快去再请几个大夫?!一个大夫算什么,难道一条人命就可以凭一人之言随意处置了——” 第74章 第 74 章 省的你以后再怀疑我………… 李勇听着妇人的失声痛喊, 看向周枭,周枭也看出朱氏的着急,示意李勇赶紧去请更多更高明的大夫。 没多久, 屋内进进出出五六名大夫,一一为卫瑜然把脉, 其中五个都说回天乏术, 要想保住大的, 就得割舍掉小的。 眼看着一个个大夫都表示无能为力, 朱琇云一直紧紧抓住女儿的手, 安抚她没事, 娘一直在。 许是上天不负有人心,最后一名叫谭苍的大夫过来, 认真把了脉, 说有一固本培元的法子可以一试。 周枭难得露出希望:“什么法子?” 谭苍大夫说:“这位夫人气血两虚,四肢倦怠, 气短懒言, 又怀有身孕,愈发加重,当务之急便是固本培元,先把母体养起来, 八珍汤是较为有名的固本培元药方, 只是有几味药较为名贵……” 周枭言简意赅:“尽管说。”再名贵的药他也要买回来。 另一个大夫还没走,听到他提起八珍汤, 忍不住斥声:“这八珍汤对夫人这样虚弱的孕妇来说根本是致命毒药!” 一旦补过头, 一尸两命,不然他们怎会不知道用这个法子? 谭苍大夫见有人质疑他,不急不躁, 缓声解释:“老夫这八珍汤可不是寻常那个八珍汤,上月月初有一孕妇也是患有同样的病症,老夫早已将那味八珍汤改良。” 听到有病例验证,那位大夫不吭声了,自认技不如人,拎着药箱离去。 而谭苍看向周枭,问他是否愿意试一试。 周枭明白过来这是要赌一把,赌赢了,卫娘和孩子都能活下来,赌输了那就一尸两命。 他看向床上病入膏肓的女人,“我不愿。” 就连朱琇云也犹豫起来,这个法子虽说能够救她外孙,但那是得赌上她女儿的命。 “试一下吧。”卫瑜然在这时出声,虚弱的声音引得所有人看向她,她目光望向谭苍大夫,不经意间扫过周枭的身影,“谭大夫有过经验,应该……不会有事。” “娘……”她轻声唤朱琇云,让她同意。 朱琇云原本想说一个孩子而已,只要人还在,以后就能再生,话到了嘴边,被她这一声娘给堵了回去。 “谭大夫,就听你的吧。” 绿樱跟着谭苍回去抓药。 朱琇云以卫瑜然需要休息为由,把其他人叫退,怜惜地摸着女儿的脸,哽咽:“这半年来你到底发生了什么哪,怎么搞得这么一副憔悴的模样……” 卫瑜然回想这大半年和周枭相处的时刻,最后落在他用娘亲要挟自己上,她想知道周枭到底有没有要挟,吃力问道:“娘……你怎么来遥州了?” “你问这个是?”朱琇云疑惑,“周枭说你怀孕了,请你娘我过来照顾你,以及操持你们的婚事。” “他真的……这么说?”卫瑜然失神,她难道误会他了么?可他之前亲口承认,要用她娘来要挟自己。 “娘怎么会骗你?” 朱琇云扶她睡下,不放心药的熬煮,“娘去看看药。” 朱琇云走后,卫瑜然捂着胸口正要阖上眼眸,余光中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偌大的屋子,周枭踱步到红木雕花圆桌前,隔着珠帘望向里面的人,脑海里想的全是她同意试一试,负在身后的手不自觉握紧。 “你不是不想要这个孩子?”周枭问她,“为何还要试一试?你难道不知道有什么后果?” 里面传来咳嗽声,周枭一听,手比意识先一步掀开珠帘走进去,看到床榻上的女人用帕子掩唇,过去把人扶起,拍了拍她后背。 卫瑜然艰难把他推开,“就当还你……帮我解决铺子竞者的人情。” 周枭看着她宁愿双手撑在床边支起半个身子,也不愿被自己扶着。 “你明明对我有情,却总说要把以前的恩情人情还给我,那以后嫁与我是不是也要扯一遭还恩?” “我何时说过要嫁给你?”卫瑜然掀起通红的眼,“我怀了你的孩子,我就要嫁给你?” 她用尽力气嘲讽:“天底下的采花贼岂不是要高兴坏了?” “你别动怒。”周枭知道在她这里讨不了半句好,始终担忧她身体,“卫娘,我仍希望你能把孩子打掉,八珍汤风险太大,万一你没能熬过来,你娘怎么办……” “我做决定需要你管?” “那我怎么办?” 卫瑜然抬眸看着这个男人好一会,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句悔恨道歉,可一句道歉便能抹平他对自己的伤害了么? “我死了不正合你心意?”卫瑜然慢慢躺下来,偏过脸,把哽咽咽下去,“省的你以后再怀疑我……红杏出墙。” 深深闭上眼,眼尾委屈地染上湿意。 周枭目光触及她脸颊上的泪,喉咙在这一刻涌上血腥味,面不改色咽下去,背过去。 “是我对不住你。”- 谭大夫将头一碗八珍汤的分量减少,以少而多次的法子徐徐图之,若是之后有所好转,再调整八珍汤的分量和其中几味名贵的药。 卫瑜然喝了第一碗,一个时辰过去,脸色没那么苍白了,但仍旧无力。 巳时又喝了一碗,谭大夫说需时刻留意情况。 绿樱怕夜里出事,便在屋里衣不解带候着,撑着脑袋在桌前打瞌睡。 朱琇云本也想守夜,可一天周波劳顿下来,她身子也撑不住,在次卧睡下。 第二日卫瑜然喝了三次,各为晨时一次,午时一次,日落一次,直至第三日,她的气血才有了明显的好转,谭大夫给她把了脉,确认脉搏稳定后,放下心来。 八珍汤仍不能断,谭大夫继续调整其中的人参、鹿茸、苁蓉、灵芝等药,都是大补之物,不能一下子进补过多,需慢慢调理。 卫瑜然看到她娘过来她屋里,难得露出笑容,“娘。” 朱琇云让她:“等你好了,娘就准备着手你的婚事,我听绿樱说,周将军打算以正妻之位娶你,女儿,以后你可有福气了。” 说着,朱琇云脸上止不住的笑意,她一路上在猜测周枭会许诺女儿什么地位,原以为女儿能当个平妻就算是走了大运,毕竟如今的周枭在半年内连升三品,当上了二品大官,模样又俊朗刚毅,多少官家小姐想嫁过去。 论出身,她女儿肯定比不过那些有头有脸的官家小姐、世家贵女,她也不盼能捞着多大的福分,就希望女儿后半辈子有着落,而不是当一辈子寡妇。 可让她没想到的居然是许以正妻之位。 那岂不是以后整个周府的后宅之事都是她女儿管着了? “女儿,周将军怎么对你如此死心塌地?” 卫瑜然不知道如何回答她,想与她诉诉苦,可那些事又难以启齿。 朱琇云看着她肚子,“这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最好是个带把的,那可就是嫡长子,无论他日后变不变心,你都不用愁。” “娘,我不想嫁。” 朱琇云诧异,看着女儿,怀疑女儿被人夺舍了,她不是从小教会她男人的爱在哪,钱和权就会在哪? 怎么还有人把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扔掉? “为什么不想嫁?这多好的婚事?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朱琇云想了想,认为她许是在周枭那受了点委屈,毕竟男人都有劣根性,但她觉得可以忍。 “库房,娘看了,娘这辈子没见过那么多钱,没见过那么多名贵药材,绿樱说那都是周枭这次立功圣上赏赐的,转头就送与你。” “你是不知道——”朱琇云正要给她掰扯掰扯忍一忍能有多大的好处。 卫瑜然打断她,“娘,我也有个铺子。” 朱琇云愣了下,“什么铺子?” 卫瑜然把她的露华香苑说与她听,朱琇云听完后,忽然对女儿刮目相看,“女儿,你竟然还有这等天赋。” 把她的方子制成香露,卖给魏国人。 “你真是娘的好女儿。”朱琇云对女儿的能力越发欣赏。 “当正妻确实得有些能耐才行,咱镇州的陈同知府上他夫人就经营庄子,管家又管钱,把二房三房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管得服服帖帖。要娘说,你已经比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小姐好上许多。这铺子以后就是你的底气和活钱。” 卫瑜然原本高兴的情绪被她后面的话打断,为什么在娘眼里,她有能耐经营一家铺子只是为了更有能力当别人的正妻。 “娘,我累了。”卫瑜然不想听她说这说那,左一句正妻多好,再大的委屈都可以忍一忍,右一句周枭如今是二品大官,要把握住。 “女儿……”朱琇云这才住了嘴。 “难道女儿不可以靠铺子养活自己吗?我一定要嫁给他才有出路吗?” 换做是以前,她兴许会这样想,毕竟她以前最大的想法就是找个好夫家,勤勤恳恳操持内宅事务,当个好妻子。 可她最近才知道,相比于稳定的正妻地位,她更想要尊重。 朱琇云看着眼前和过去完全不一样的女儿,好半天说不出话来,“可是你怀了他的孩子。” “我生下来给他就是了,就当是还他帮我解决铺子竞者的人情。” 朱琇云感到头疼:“哎哟,女儿啊,这是活生生的人哪,是你十月含辛茹苦生下来的孩子,你说还人情就还人情?你怎么和他这么生分?是不是他哪里惹了你?” 卫瑜然没说话,朱琇云一看便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你跟娘说说。” 卫瑜然难以启齿,不想说出来,“反正我心意已决。” “你不喜欢他?”朱琇云见她一声不吭,怀疑:“你是不是还放不下死去的周贯聿?” 卫瑜然揉着太阳穴,心神俱疲,而她娘一副必须要她说出个缘由的架势,心里叹了口气。 “你就当是吧,我放不下他,守孝期都还没过,我怎么可以嫁给别的男人。” 这话一落,卫瑜然似乎听到门口有脚步声,未等她回头看,就听到绿樱在外面问起:“爷,怎么站在门口?” “刚过来,我就不进去了,你同她说一声,我今日先回营寨那边。” “奴婢知道。” 绿樱端着一碟桃花酥进来,将方才爷交代她的事一一告诉了卫瑜然。 朱琇云以为周枭早就知道她女儿还放不下亡夫,便没有在意这个插曲,看到桃花酥还冒着热气,尝了尝,“这桃花酥真不错欸,女儿,你也尝尝。” 卫瑜然也似乎没有把方才的插曲当回事,拈起一块刚出炉的桃花酥,轻轻咬了一口。 朱琇云问她:“是不是比锦州的桃花酥还好吃?” “当然了。” 第75章 第 75 章 胎儿很好,不必担心…… “绿樱,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朱琇云看到绿樱从始至终跟在她女儿身边,无论是处理周贯聿身后事,还是跟着女儿不远千里来到北方投靠周枭。 绿樱对朱姨娘仍然害怕, 朱姨娘的手段比二少奶奶要狠辣许多,当初她就碍于朱姨娘的压力下, 迫不得已把二少奶奶送到将军房里。 如今过去那么久, 里面的恩怨是非已经不是她一个小小丫鬟能说得清的, 万幸的是二少奶奶越来越好。 “谢朱姨娘夸奖。” 朱姨娘很满意她的态度, 至少女儿身边不会出现吃里扒外的贱蹄, 给她赐了一吊子赏钱。 绿樱领了赏, 欢喜地退下去了。 娘两继续谈心,朱琇云看出来她不想继续谈感情, 她也就不继续逼她, 和她谈起宅子的管理。 “这几天,娘观察了你宅里丫鬟婆子, 你怎么净挑些模样身段都不错的丫鬟进来?” 朱琇云为女儿担忧:“那个小桃花, 娘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蹄子。” 卫瑜然听她突然提起小桃花,这才想起她已经好久没怎么见过她了,“娘,你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是娘多心, 是娘亲眼所见。”朱琇云叹气, “你喝药的头三天,脉搏不稳, 娘也睡不安稳, 不敢熟睡,有次我起夜,经过你屋, 看到周将军在外面整宿守着。” 卫瑜然听到这,神情微微一怔。 朱琇云回忆当时黑灯瞎火,就只有屋里点着灯,透出窗外的光能看得点路,“但是娘回来的时候,就看到那小桃花拿着件衣裳过去嘘寒问暖。” 卫瑜然嚼桃花酥的动作慢了下来。 “不过呢,周将军没要,拒绝了。” 正是因为这个,朱琇云才对周枭有好感,毕竟她女儿还怀着他孩子,正在鬼门关面前走一趟,他要是和府里的丫鬟眉来眼去,她朱琇云绝对不会在女儿面前夸他人半句,顶多夸一夸他钱多官大,是个好靠山。 “娘帮你把小桃花辞退了。” 卫瑜然抬眸,看到她娘面容平静得有几分狠心,她说:“她跪下求娘不要赶她走,娘也不是个狠心的,给了她两吊子钱,又结了工钱,她有手有脚哪不能活啊。” “要是换做以往,娘根本不会给那么多赏钱,那可都是钱哪。”朱琇云觉得自己手脚真是大方了,“就当是娘给你和孩子积了福了。” 事已至此,卫瑜然也只能接受- 这般过了两日,卫瑜然喝了药后感觉气血较以往充盈许多,活动范围也从屋内走到院子里散散步。 自从怀了孕,卫瑜然明显察觉到自己变得谨慎许多,怕磕着碰着,有时还会抚着肚子想感受里面的生命。 期间周枭派人过来,问卫瑜然的情况。 卫瑜然坐在院子里,听着绿樱给那名侍卫复述自己的近况,记录完毕后转身离去,连一碗水都不喝。 又过了三天,那名侍卫又过来,只是这一次不只是问她情况,还把一些猎物送过来。 说将军在林子里打了一头梅花鹿,活的,特意让人送过来,让她宰了补补。 梅花鹿被送到厨房院子里,发出呦呦鸣声,引得厨房的人纷纷围上去看,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梅花鹿,第一次看,新鲜得很。 卫瑜然听到鹿鸣,和绿樱一同过去,看到困在笼中的梅花鹿,才知原来是一头小鹿,头上的鹿角还没长出来。 厨房伙夫问她今日就宰了当下酒菜吗? “这么幼小,先养着吧。” 最终,卫瑜然也没有吃了它,而是让人养在花厅前的园子里。 这事不知何时传到了那人耳里,第二日他又让人送过来一整只新鲜的獾儿肉,因着路途有一个多时辰,还用冰块冰着。 到后厨手里时,肉质鲜美,当场被做成了几道菜,送到卫瑜然桌上。 卫瑜然惦记着铺子的事,掌柜的也有几次想谈黯然销魂香露的事宜,卫瑜然怕自己吸食到,便让她娘去弄,这是她的方子,她自然知道怎么做,哪怕不懂操作,说一遍也清楚了。 恢复了你黯然销魂香露的供货事宜,卫瑜然还担心其他香露的销卖情况,于是在身体好转之后,她便约了掌柜在茶楼吃饭。 掌柜的同她说:“蔷薇、桂花、茉莉、薄荷、荷叶此五种未及半月,皆已售罄。” 卫瑜然有些意外,这几种香露居然不到半月就已经售罄,以往捆绑才能卖得出去,这也说明她的眼光毒辣。 她决定接下来多进一些这几种香露,把卖得最差的香露取消,更换另外的新露种。 但新露种她不放心别人选的,只能自己亲自去,这一趟下来只选了三个果香味和一个混合果香与花香的露种。 她能闻出来那个混合露种有奇怪的散发方式,初闻时有艾草香,古朴而宁静,过了几息,竟有黄葵和鸢尾花的香味扑面而来,犹如穿过清晨的静谧村落,迎面嗅到路边的黄葵与鸢尾花,很是神秘。 她便挑了这瓶作为新露种试试,唤为青烟罗艾,货进得不多,若是魏人不喜欢,她损失也不会太大。 回程时,马车在路边驶过,到家时,绿樱扶着她下马车,卫瑜然刚要转身进去,绿樱忽然说:“二少奶奶,路边那辆马车好像是将军的马车。” 卫瑜然脚下顿了顿,回头顺着绿樱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在人群外的斜对面停着一脸马车。 那两匹踏雪乌骓格外显眼,兼之那马车又金贵不凡。 绿樱问:“要不要奴婢去问问?” 卫瑜然收回视线:“许是公务罢,你问他做什么。” 绿樱住了嘴,跟她一同进府里。 她们进府后没多久,那辆停在路边的马车动了起来,马头转了个方向,往城外驶去。 在平淡的养胎日子里,卫瑜然多了一样事情做,那就是算算露华香苑的账,在没有竞者与她相争后,整个榷场就只有她一家香露铺子,周枭那人确实说到做到。 有魏国夫人托人前来问有无新露种,她便让掌柜推荐了青烟罗艾,价格并不便宜,开价要3两。她并不打算与普通香露同等价格售卖,她直觉这种有前后不同香调的香露会有人喜欢。 就连她自己也用上了,越用越欢喜,大夫在她日常养胎的事宜上提到熏艾保胎,她寻思这香露里也有艾草,正正好一举两得。 过了不到三日,那名夫人又托人买了三瓶青烟罗艾。 看来那名夫人很喜欢新露种。 直到又过了两日,又有两名魏国夫人托人前来买,卫瑜然这才嗅出这青烟罗艾不一般,兴许可以当做是黯然销魂香露一样的镇店之宝。 但配方不在她手上,假若香坊主知道她卖3两那么贵,很难不会提高他的出价。 卫瑜然打算趁他不知道之前,先与他签订长久契约,有了契约约束,对方就不能出尔反尔。 思至此,卫瑜然带着绿樱出门,前去找香坊主谈,签了三年契约,要求对方每月提供三十瓶青烟罗艾即可。 香坊主看到这个情况笑了下:“每月二十瓶?二少夫人,这是不是有些少了?” 寻常她来进货,那些香露她每月都是进五六十瓶,有的甚至达八九十瓶,她那铺子里大约有十来种香露,一月下来少说也有七八百瓶的进量,算是他的大客户。 如今这个新露种居然只要求一月二十瓶,却要和他签三年的契约,他是有些疑惑的。 “不少了冯老板,我也怕进多了卖不出去。”卫瑜然另说如果只给她铺子供货,价钱可以高些许。 冯老板见她出了买断价,价钱也在他心里范畴内,他没理由拒绝,但凭借他浸淫商道多年,出买断价的商户必定是有利可图,况且还是三年的长契约。 这位二少夫人的露华香苑他不是没派人打听过,榷场唯一仅有的香露铺子,十来文一瓶的香露能转手十倍卖给魏国人,这其中的利润着实大。 可榷场里只有她一家香露铺子,想想便知背后的原因绝对离不开周大将军这层关系。 冯老板自然不想得罪周大将军,于是便痛快签下了契约。 卫瑜然拿到契约后放了心,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她是懂的,先前北珠也是一样的道理,若要保持这个价格或者提高更高价,就得保持稀少。 她店里许多香露,一开始有多少卖多少,导致魏国那边满大街的女子都是同一款香露,原先来买的夫人和贵女都只想问有无特殊的新露种,她这才明白需要做些特殊的“减少”,只卖给有钱的夫人和小姐,就如同黯然销魂香露卖给的都是有钱却不太行的男人。 回到府里,卫瑜然施施然穿过甬道,正要回自己的院子,没想到路上遇上了周枭,身旁还有她娘。 “女儿,你回来了?正巧了,周将军刚刚过来。” 卫瑜然让绿樱把契约拿回房里,这才看向周枭,自从上次他走后,似乎就没再见过他。他也没来找过自己,应当是那日的话被他听到了。 这人好像也没怎么变,穿着身玄色圆领袍,腰上黑金革带,手上戴着皮质硬挺的护腕,金相玉质。 上次送了两次猎物过来,有一只还养在园子里没吃。 “胎儿很好,不必担心。”她冷冷道。 周枭也在看她,看她气血恢复如初,再没枯瘦病恹,甚至血气更好了,脸上未施粉黛,却泛着淡淡的粉色来,血气充盈。 他看了一眼她扁平的肚子,嗯了一声。 朱琇云打算让人去做饭,“等会留下来吃饭吗,周将军?” “不必了丈母,我今日是过来看一看。”周枭目光从卫瑜然身上收回,“还有公务在身,先回去。” 朱琇云听他唤自己丈母,便知这婚事是板上钉钉,她也不愁了,多给女儿做些思想功夫,一日不行便两日,两日不行便三日,女儿迟早会想通的。 她不解为什么那么急,刚来就要走,连杯茶都不喝,可又说了是公务,她又不好多加阻拦,“那真是忒可惜了。” “下次罢。”周枭从她身边擦肩而过。 耳边是朱琇云喊春桃送客的嗓音,卫瑜然攥着手帕微微侧目,余光瞥到石子铺平的甬道上那道高大的身影渐行渐远。 第76章 第 76 章 你还有多久才能放下他?…… 孕吐上来时, 卫瑜然是有些难受的,任何带腥味的饭菜都吃不下。 朱琇云带她去庙里祈福,保佑母子安康, 朱琇云回头看到其他香客捐了油钱就能得到德高望重的主持大师用朱砂写的黄符。 带着女儿过去求了一个。 朱琇云想要不要也给女婿求一个,问起自己的女儿, 卫瑜然对黄符已经心有余悸, 她和周枭的感情正是因为这小小一个黄符急转直下。 本想让她娘别弄了, 弄不好他又要疑她, 可就在她出声时, 想到的却是她病危时他毫不犹豫选择保自己的一幕。 “你想为他求便求吧。”又不是她求。 “那行, 娘待你为他求一个。” 卫瑜然想阻止,却为时已晚, 朱琇云已经让主持大师写了个官运亨通、福寿相依的佑词, 转手塞到女儿手里,“你交给他吧。” 卫瑜然欲言又止, 朱琇云转身带她回去, 回去路上,碰到周枭的马车停在田府门前,周枭被属下扶着坐上马车,朱琇云寻思这兴许是女儿和女婿修复关系的好机会, 便使人过去问是不是喝醉了, 是的话让他先到她们这边喝碗解酒汤,休息休息。 李勇知道这半个月来, 爷虽说不怎么提大少奶奶, 日常也是操练甲兵,处理公务,看似很忙, 但偏偏能在忙中连着两日去狩猎。 上次围猎了一头梅花鹿,当天就让人送过去,得知大少奶奶不吃,养了起来。爷怕她没补到身子,隔日又去打了一只獾,给送过去。 有次爷出来办点事,早早办完了,经过大少奶奶门前时,突然使唤他去东街头给他买点酒回去,东街头脚程过去也要一个时辰,他一来一回都到黄昏了。 别看买到酒他们就回营寨了,重要的是那两个时辰里爷一直在大少奶奶府前看着。 后来有次被从外面回来的朱姨娘看到,请进了府里喝杯茶,没想到大少奶奶那日正好出门谈生意去了,不在家,爷坐了会,看到人回来了,和大少奶奶说上一句话才走。 李勇知道爷心里挂念大少奶奶,但不知为何两人愈发疏离,相敬如宾,爷克制得也不像他了。 印象里正是去年小年前从田观察府上回来大吵一架后,两人便有了嫌隙,打那以后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爷在军营待久了,血性难泯,有时怒气上来把人凶哭,惹过火了又得去哄,直到大少奶奶怀上了孩子,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爷就变了个人。 但是大少奶奶怀了孕也没和爷和好,新宅里连他的房间都没留一间,爷愈发沉闷。 见朱姨娘让他们去府上休息,李勇自然求之不得,食君之禄,忠人之事,他要给爷制造些机会,马鞭一扬,架着马车就把人送过去。 这碗解酒汤,他高低让爷喝上。 到了门前,李勇扶着与友人喝醉了的周枭进去,跟着春桃扶到一间房里,朱琇云则是让丫鬟去煮解酒汤,完了让卫瑜然端过去,让她顺便把黄符送给人家。 “娘,这种事交给丫鬟就行了。” 朱琇云把她拉住:“黄符这种东西,不亲自送哪有诚意,娘这身份也不合适,你快去,顺道谢谢他这些天送来的猎物,上次都没来得及道谢一声。” 卫瑜然不得不过去,绿樱把解酒汤放到桌上就离去了,卫瑜然站在桌前看着坐在黑檀罗汉床榻上的男人,半个手臂搭在炕几上。 见他带着醉意看过来,卫瑜然知道这人喝酒不会喝得酩酊大醉,她估摸也就喝了个七分醉吧,还有意识。 把解酒汤端过去,放到炕几上,“解酒汤,趁热喝了吧。” 周枭看着她好一会,随后看向炕几上的解酒汤,抬手罩住碗口一侧,一饮而尽。 下肚后,酒带来的难受消退些许,他搁回炕几上。 卫瑜然想到袖口里的黄符,迟迟拿不出来给这个男人,不是不想给,而是不想再因此想起那些事,怕他又误会自己在给他机会,她瞥了眼炕几上的解酒汤,反正汤喝了,至于娘知不知道黄符有没有送出去,她也不知道。 她端起空碗,转身准备回去。 “你还有多久才能放下他?” 蓦地,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询问她。 卫瑜然脚下一顿。 “半年够不够?” 卫瑜然没说话。 “一年呢?” 卫瑜然还是没说话。 “若是孩子都出生了,你怎么跟孩子解释他爹娘不亲近?” “难道要做戏给孩子看么?” 卫瑜然听他越说越离谱,忍不住回头,直直看着他,柳眉微蹙,“喝多了就少说点话。” 周枭果真就不说话了,静静看着她,那深沉的黑眸看过来,总叫卫瑜然生出几分对不起他的愧疚来。 再一次转身欲走。 “能不能……让我摸一下孩子?” 周枭开口,目光却是紧盯她微侧的柳腰,又在下一瞬不甚在意地移开。 好似料定了她不会同意。 直到他眼里出现卫瑜然窈窕的身段,他才重新看向面前的女人。 周枭诧异她居然会同意,喊了声多谢后,大手覆到卫娘的肚皮上,粗粝的掌心隔着柔软光滑的绸缎贴着小腹。 两个月大的孩子在她肚子上肉眼看并不显,但周枭偏偏能从她平坦的腹部上感受到轻微的弧度,那是他们孩子存在的第一个显现的痕迹。 别人都说女人的肚皮只有在做那档事时最勾人,但周枭却不这么觉得,哪怕卫娘怀了孕,他隔着绸缎抚摸,感受到她那随着呼吸的轻微起伏,也如镰刀一样勾人得要命。 勾得他这半个月以来,日思夜想。 曾几何时,卫娘的肚皮与他腹部紧-密相触过,也曾毫无阻碍地贴着他手臂而眠,甚至吻过。 如今却有了他们的孩子,第一个孩子。 周枭难以言喻这种感受,就像是从军那么多年,穿梭在无数刀尖舔血酷暑寒天的夜晚里,忽然间一回头,有间屋子燃着如豆灯光,在静静等着他归家。 周枭放下手,感谢她让自己摸,又哑声道了一次谢。 卫瑜然狐疑地看了他几眼,心里疑惑这人变了似的,以前给点甜头他就能蹬鼻子上脸,让他摸一摸,他就能越界摸到后腰,再把人搂到怀里,哪次不是这样,给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提起别的男人就震怒。 哪会这么克制,还破天荒连着道谢两次。 既然他这么“规矩”,卫瑜然也乐得看见,转身欲走。 “你最近用的香露很香。”周枭冷不丁夸了一句,“是用了新的香露?” 卫瑜然先是讶异,而后对这个只会打打杀杀的男人竟然懂得欣赏自己新用上的香露莫名感到些许愉悦,证明她的眼光不错。 下巴抬了抬,高傲嗯了下,转身离开。 周枭听出她语气里的愉悦,不免跟着心情愉悦起来,莞尔一笑- 次日一早,周枭被丫鬟唤醒,说是丈母让他过去吃早食,周枭洗漱后便前去正厅。 桌上摆着一些热气腾腾的早食,而桌边上卫娘已经坐下。 丈母坐在另一侧,留了个主座给他。 周枭过去坐下,刚坐下,朱琇云便问起:“那黄符你拿了吗?” 卫瑜然眉心一跳,示意她别说了:“娘……” 周枭不明所以:“什么黄符?” 朱琇云:“昨天我和瑜然去庙里求的黄符,还给你也求了一个。” 周枭往卫瑜然那边看过去,卫瑜然移开视线,“……我忘了。” 既然话说到这份上,朱琇云也就不追问了,让他们自己解决,想到清明快到了,问起:“清明节快到了,咱们是不是得回去祭祖?” 周家虽然只剩下周枭一根独苗,但祭祖却是整个家族的事,更何况去年周贯聿去世,他们一个作为妻子,一个作为大哥,无论如何都是得回去的。 “周将军,你这边得告假吧。”他们路途比较远,若是坐马车,得小半个月,一路骑马倒是快上许多。 朱琇云想的是他们三人一块儿回去,正好趁着宗亲都在,让周枭先和宗亲里的长辈商议把卫瑜然娶为正妻的事,不然得不到长辈首肯,哪怕周枭再疼她女儿,也还不是要委屈一辈子? 嫁给了周枭,她女儿就是官眷,将来是要代表整个周家交际的。 “娘,阿聿说过大哥职位特殊,未必能告假,往年都是他代全家祭拜,今年应当也不例外,娘,我们两回去就够了。” 朱琇云看向她女儿,想起她肚子里的孩子,目露担忧:“可是你……” 卫瑜然知道她在担忧什么,身上怀了孕,怀的还是大哥的孩子,她如今这身份诸多不合适,再加上身体经不起这样周波劳顿。 周枭终于出声:“你怀着孕,待在遥州安心养胎,我回去。”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隐隐有不容置喙的意味,甚至听得出有几分冷。 卫瑜然不用看也知道他在有意无意用怀孕这个借口,不让她回去祭拜周贯聿。 “若是……我非要回去呢?” 不回去,她的脊梁会被戳成什么样子。丈夫去世不到一年,清明节上那么多宗亲来祭拜,却独独缺了她这个妻子。 第77章 第 77 章 你在这方面总是道理无数…… 吃了早食, 周枭便打算回营寨,忙他的事去。因着昨晚睡前换下了正服,此刻回房打算穿回。 卫瑜然不知他在寝室里换衣裳, 她站着外室的圆桌前,打算给他解释为什么清明一定要回去。 方才吃早食, 这人就冷着一张脸, 气氛窒息得吓人。她娘让她过来解释清楚, 顺便把黄符给他。 “族里宗亲长辈那么多人, 我不回去, 说不过去。”她打算说两句就走, 一边垂眸从袖口里掏出黄符,放到桌上。 “在你眼里我难不成是哑巴?” 周枭冷不丁出声, 卫瑜然抬眸望过去, 看到他只穿了下半身,赤着膀子走出来, 那结实的胸膛让人羞赧, 碗口粗的手臂一侧两道青筋顺着臂弯蜿蜒而下,他手里拿着件里衣,卫瑜然见状,心头一惊, 匆匆转过头。 “还是你觉得我周枭要看他们眼色行事?” 周枭见到她把脸转过去了, 心里冷冷一嘲,“你若是不明白你男人的官职分量, 不妨当一下官太太, 好好体会个中滋味。” 周枭见她不吭声,瞥了眼桌上的黄符,“到底是为了堵众人之口, 还是放不下他才回去祭拜,你心中有数。” 卫瑜然转过头来,对他这样的猜忌暗恼,“既然你都说到这份上,我也不妨和你坦白,堵悠悠之口是一方面,我想祭拜阿聿也是真的。” 这半年来颠沛流离,最后躲在他哥营寨里逃避那些污言秽语,又和他哥产生如此多的羁绊,她不会否认这些事,这都是她做过的,但活人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她总不能守着寡妇的节牌过一辈子。 老了谁来赡养她和娘亲呢?她娘亲在娘家又说不上话,她都不敢想象她当寡妇以来,她娘亲在娘家被大娘子嘲笑得怎么样。 她娘来遥州这段时日,她能明显感受到她娘发自内心的高兴,对在娘家的事一概不提,还是她私下问了娘的随行婆子,才知道她娘这大半年来天天愁眉苦脸,大娘子管着家,克扣她的嚼用,还总是挖苦她女婿去世,可怜了女儿,差一点就做了官太太。一字一句直戳心窝。 若是这次不回去,被嚼舌根的不会只有她,还有她娘亲也会受到牵连。 周贯聿生前他们是夫妻,比翼双飞,死后她也悲痛,可那并不意味她和周枭有了肌肤之亲有了孩子后,原来的感情就消失殆尽,难道她连缅怀亡夫都不允许吗? “即便是出于仁义节礼,我也该回去祭拜。”她又不是无情无义的女人。 “你在这方面总是道理无数。” “我说的是实话。” “随你。” 周枭绷紧脸色,面色冷峻,深深盯着眼前女人,一言不发,穿上衣服就走。 人从身边插肩而过,卫瑜然听着他越走越远的步伐,目光缓缓看向桌上没被拿走的黄符,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堵在胸口,有几分闷- 距离清明节还有一段时日,卫瑜然接到周枭派人送过来的帖子,是浦平县县令想以儿子殿试上进士及第,中了探花为由宴请周枭,说是感谢他对小儿的提点和教诲。 周枭什么时候对贡文星提点了? 不过她更诧异贡文星居然连殿试都考完了。 卫瑜然并不清楚,就算提点了,那也应该是他去,帖子转送到她这边作甚?她如今一不管他内宅事务,二不管他交际,喊上她作甚? 李勇说:“爷的意思是希望你和他一起去。” 卫瑜然想起那个没拿走的黄符,又看了看手中的帖子,他是不是仍旧没打消怀疑?才会让她陪同他一起过去? 明知宴上会有贡文星,他还喊自己过去,怕不是又是一场试探。 卫瑜然心里忽然一颤,接着便是堵,堵得慌,尤其想到当初那次吵架,周枭在书房怒火滔天问她私下到底见了贡文星几次。 又堵又闷,窒息和难堪仿佛就在昨日。 李勇又问:“大少奶奶,您考虑得如何?” 闻言,卫瑜然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去,怎么不去?” 她倒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猜忌怀疑自己,是不是特意试探自己。 接下帖子,次日一早,卫瑜然换上绸子做的新衣裳,上了周枭的马车。 一进去,卫瑜然就看到周枭大马金刀坐在里面,她冷冷瞧了他一眼,坐到旁边去。 直到马车出了城门,两人一句话都没说。 马车往浦平县驶去。 周枭余光看她和自己保持距离,还犯困,念在她是孩子他娘份上,便说:“若是累了,可以靠在我身上。” 卫瑜然面不改色婉拒他的好意:“不用了,我怕发髻乱了。” 周枭这才看向她的发髻,戴着几支朱钗,翠珠点缀,发髻中央戴着白玉透雕牡丹凤纹嵌件,一对镶宝慈菇叶金耳饰,衬得她美艳又贵气。 他便不再说什么。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浦平县县令的宅邸钱,贡县令夫妇和贡文星亲自出来迎接,身后更是所有仆从全部都出来恭迎。而府内其他来上门的贵客也多是各种小官携家眷拜访恭贺。 田观察一家也在其中。 看到他们进来,所有目光都看了过来。 这是自从周枭官拜二品后,卫瑜然第一次体验到二品和正八品畿县官职的差距。 她跟着周枭和县令夫妇点头寒暄。 从他们的寒暄中,卫瑜然得知贡文星因为中了探花被圣上授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不日后就得进京做京官了。 见贡文星看过来,朝自己颔首示意,卫瑜然也朝他点点头,贡文星虽说只是七品官,但已经比他爹官位高,又是京官,未来前途无量。 卫瑜然收回目光,看向周枭,发现他不知何时看着自己,微恼。 宾客说说笑笑,小孩在院子里穿梭追逐,入目可见不少夫人小姐在窃窃私语,浅笑嫣然。管事在前带路,贡县令邀请他们同田观察夫妇一并进到里面。 卫瑜然看到县令夫人笑吟吟地让人赶忙去端上最好的酒。 这样的场合,她们女眷是不能与男人坐一桌的,得分开,男人在二楼吃酒,还没开席,卫瑜然便和俞夫人在水榭亭子里聊天,与之一起的还有她表妹江如雨,一个工部员外郎的孙女苏嫦小姐。 苏嫦明显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说话温柔干净,知书达理,俞夫人同她说,在众多待字闺中的官宦小姐中,她妹妹也就是县令夫人最喜欢她。 苏嫦一过来就落落大方地喊了亭子里的卫瑜然、俞琬莠、江如雨,还有县令夫人,还送上精心准备的礼品,都是不一样的,看得出用心。 女眷们聊的话题无非是珠宝首饰、男人官职和他人嫁娶。 “二少夫人,你身上的香味好别致。” 俞夫人闻了闻,越闻越觉得独树一帜,有头有脸的女眷家里都会用上等香粉熏香,久而久之身上便会有持久不散的味道,一般都是檀香、丁香或是茉莉花等花香,但都比较淡。 而卫瑜然身上的香味却在这一众寻常香粉之外,初闻有艾草香,沉静古朴,过了几息,竟有黄葵和鸢尾花的香味徐徐旋开,不仅将其他人的香味压得泯然众人,还经久不散。 其他人也嗅到了,“这是哪家的香粉,也太好闻了,二少夫人,有这好东西你别藏着掖着啊。” 卫瑜然寻思这不正好是个不错的宣传渠道么?虽说卖给魏人较多,但这些夫人小姐也是有钱的。 “我这不是香粉,是香露。” “香露?”俞夫人诧异,“什么香露这么好闻?” “露华香苑的青烟罗艾。” 苏嫦:“怎么没听过这个香坊?” 卫瑜然微微笑:“在榷场里开的,刚开没多久,这香露我也是偶然觉得好闻才用的。” 俞夫人:“原来如此,二少夫人,这香露要价贵不贵?” 卫瑜然:“价格可能是稍贵点,但我觉得物有所值。” 这话一落,其他人颇为赞同,这亭子里的香粉都显得平平无奇了。 县令夫人好奇:“那是多少?” 卫瑜然伸出三根手指。 苏嫦:“三百文?” 卫瑜然摇头。 俞夫人不可思议:“三贯钱?” 卫瑜然还是摇头。 苏嫦提出大胆的猜测:“难不成是三两?” 卫瑜然微笑点了点头。 众人一时间噤声,上等香粉最贵也不过是三贯钱,而这消耗又快,又不方便携带,熏染范围还小的香露竟然要三两银子。 “看来这种精细香露还得是将军府才用得起。”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句。 其他人纷纷投去艳羡的目光,只有江如雨沉默。 “露华香苑的青烟罗艾每月仅有二十瓶,我也没有多的,我那只有两瓶,这样吧,县令夫人今日如此喜庆,儿子高中探花,我就送县令夫人一瓶吧。” 俞夫人给妹妹投去羡慕的目光,直到听到卫瑜然把剩下的那瓶青烟罗艾送给她,她肉眼可见高兴起来。 “二少夫人,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哪里,待我回去,我让人送到各位夫人府上。” 卫瑜然答应给俞夫人和县令夫人各送一瓶青烟罗艾就当是见面礼,至于小辈如苏嫦和江如雨,她介绍适合她们的其他香露,当然也就没有那么贵。 这一来,所有人都高兴了。 卫瑜然喝茶,既拉拢了人心,打好交道,又宣传了香露,真是一举两得。 余光瞥到江如雨,这才发觉这人好像从方才谈论香露就没怎么说话,对自己送的香露也没太多愉悦,见她频频望向二楼,她放下茶盏,望过去,才知道那几个男人就在二楼吃酒。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得到周枭的背影。 她忘了,江如雨是喜欢周枭的,只是碍于守孝期,她才没表现得太明显。 寻常人也看不出来,要不是她之前听俞夫人和江如雨说起,她也不知俞夫人想让表妹江如雨嫁进周府。 卫瑜然只当她一心系在周枭身上,才没有说话的欲望。 就在卫瑜然胸口莫名犯闷时,贡文星过来了。 “娘,姨母,表姨,苏小姐……”贡文星文质彬彬一一行礼,最后才看向坐在水榭亭子里最中央的卫瑜然。 “二少夫人,好久不见。” 贡文星长着一双温润如玉的瑞凤眼,清澈而深邃,有他这个年纪才有的少年神韵,传情达意。 一如当下,卫瑜然就能从他看过来的眼神里,意会到他藏在这句“好久不见”底下的思念。 大庭广众之下…… 卫瑜然眼眸微微垂下避开,却又发觉这样不妥,重新看回去,“……恭喜,几月不见,竟然都考中探花了。” 上次见他,他还是刚在秋闱上考了第一名的解元。 “是,过段时日得去京中任职。” 这一幕让二楼的男人尽收眼底。 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让卫瑜然不是很适应,她夸了句前途无量,便看向苏嫦,“你和苏小姐,真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 苏嫦羞赧:“二少夫人,您别打趣我了。” 只有贡文星脸色微变,看向卫瑜然的眼神含了几分恼,很细微,快到卫瑜然险些觉察不了。 但觉察到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卫瑜然端起茶盏喝茶,贡文星和他娘以及姨母聊起来,没多久管事过来说宴席马上就开始。 亭子里的女眷纷纷动身,准备去吃席面。 卫瑜然身边跟着绿樱,和一众女眷走出水榭亭子,刚走没两步,忽然有一只手将她用力往外一推—— 随着扑通一声,岸上尖叫声响起。 “二少奶奶!” 县令夫人脸色一白:“天,快来人啊!” 俞夫人意识到是谁落水后,倒吸一口冷气,“快,快喊人呐——” 贡文星看到卫瑜然落水,将一众女眷推开,纵身一跃,奋力朝卫瑜然游过去。 而就在这紧急关头,一道身影从二楼飞身而下,迅疾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议,在女眷们还未看清时,就见湖面飞跃入一道玄色身影。 第78章 第 78 章 度过来令人发烫的暖热…… 卫瑜然不熟水性, 掉入湖里那刻,湖水钻入鼻息,耳边是轰隆涌荡的水, 窒息感从四面八方袭来,她拼命挣扎, 却越挣扎越是下沉。 直到一只大手紧紧揽住她腰, 带她从幽深寒凉的湖水中央往上游, 破出水面那瞬, 窒息感褪去, 随着哗的一声, 她抓住救命稻草般大口大口那般呼吸着。 卫瑜然脸色苍白地搂住周枭的脖子,湖水从她面颊滑落, 淌过纤细鹅颈, 原本美艳的容貌此刻满是害怕和不安。 “周枭……”此刻他们还在湖水里,她无意识呢喃, 胸脯随着紧张而急促地起伏, 长睫上缀着湿漉漉的水滴,犹如落水的狐狸,娇弱可怜。 “孩子……”卫瑜然像是才反应过来,紧接着急切地看着周枭, “我们的孩子……” 周枭沉声安抚怀里不安的女人, “不会有事。” 听到周枭沉稳的嗓音,卫瑜然这才稳了稳心神, 看着周枭刚毅脸庞, 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压着水渍,顺着鬓角滑落,好似那晚雨夜里逃亡流下的汗。 又好似回到了那日逃亡, 哪怕身后再多再恐怖的匪寇狰狞追上来,好像有他在,她就不会有事。 远处传来女眷们的呼喊声,卫瑜然搂着他,腿弯浸在水里被他紧紧箍着,她好似都听不到别的,只感受到他跳动的心脏,隔着两身湿漉的衣裳紧挨着她的身躯,度过来令人发-烫的暖热。 丝毫不察就在她身后一丈的距离,贡文星游到一半停下来,失神看着她抱着另一个男人。 岸上的女眷们看到此状,神色各异,周将军未免对弟媳太过紧张了些,方才没看错的话应当是从二楼飞身下来救人。 女眷们哪见过这样的情形,心下各个震撼不已,看到两人浮出水面时,女人一张出水芙蓉面,眼含惊怕,搂着孔武有力的男人,因着两人都湿了身,结实的胸膛贴着一具纤浓有度的曼妙身姿,袖口湿重滑落,两截皓腕赤-裸-裸地搂着男人的粗脖,胸前一抹白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 女眷们多是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和不曾见过世面的丫头,这一幕看得女眷们面带羞赧,掌心捂嘴,不敢看,又忍不住悄悄放眼看。 明明湖面上还有她们原本就心仪的且才考上探花的翩翩少年郎,同样在水里,除了一张脸,颀长身子却显得有些清瘦了。 江如雨看到此状,同样失神,听不见表姐俞琬莠的呼声,指甲狠狠掐在掌心。 周枭扫了一眼同在水里的贡文星,紧接着朝着岸边一名拿着披风赶过来的丫鬟飞身过去,在众人还未看清被湖水打湿显露婀娜身段时,一把夺过披风裹到卫瑜然身上,将人抱进房里。 县令夫人见人被救了起来,悬着的心稍微放下,赶忙喊人去请大夫过来,烧水的烧水,伺候的伺候,准备衣裳的赶紧去准备。 一转身发现她儿子湿漉漉站在身后,“文星你也赶紧去换身衣裳,别冻着了,快去哪。” 说罢,县令夫人看到儿子神情木讷,以为他被吓到,使人带他下去换衣裳。 屋内,卫瑜然被湖水呛得双目通红,被人抱到罗汉榻上,五六名丫鬟上来给她脱-下衣裳,送进冒着热气的浴桶里驱寒洗沐。 约莫半时辰后,卫瑜然换了一身衣裳,发髻也被人重新挽了,除了那一张苍白的脸色,落水的事好似从未发生。 管事一路匆匆带大夫过来,县令夫人让人赶紧进去诊脉,眼见她儿子也要跟着进去,拦住,“你进去做什么?” 书童决明刚要开口,这时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少爷身后,身旁跟着七八名侍卫,这阵仗吓得他闭上了嘴。 县令夫人看到周枭过来,赔着小心道:“周将军,大夫正给令弟媳把脉。” 周枭目光冷沉扫过县令夫人身旁的贡文星,径直进去,县令夫人下意识想拦住,那里面毕竟是女眷,男人怎可进去。 但人将军位高权重,威仪凛凛,叫她有十个胆子也不敢拦人,只得跟进去。 贡文星神色晦暗同样跟进去。 门口站着七八名侍卫,俞夫人和一众女眷远远看着,想着毕竟是妹妹和妹夫的府上,出了这档子事,妹妹和妹夫怕是一个头两个大,她便和田镇出来招呼宾客,总不能没了主心骨。 县令大人第一时间便让人调查所有去过水榭亭子的人,现如今将军府上的女眷落水一事尚且不知是不小心掉落,还是被人推落,前者倒好解决,若是后者…… 县令大人神色凝重,让人带路去找那位二少夫人,希望别是出什么事才好。 屋内卫瑜然神色凄然伸手让大夫把脉,美目里满是担忧,听到珠帘外进了人,她抬眸望过去,见是一脸肃穆的男人,秀口微张,欲开口,余光瞥到后脚进来的贡文星和县令夫人,她住了嘴,想把手收回来,只是刚动了下,就被大夫提醒道:“夫人还请莫乱动。” 卫瑜然心头焦灼不安,她怕孩子有事,又怕被人知晓她怀了孩子。 这儿是县令府邸,不是给几个子就能让丫头婆子闭嘴的家里。 “夫人放心,胎儿无事。”大夫不知面前的少夫人是何人物,县令夫人请他过来,只知道是来府上作客的贵客不小心落了水。 “只是有些受惊,老夫给你抓几味安胎的药。” “安胎”二字一出,县令夫人脸色微变,看向她官人,而县令大人就显得冷静许多,诧异后看向周枭。 只有贡文星失神地盯着珠帘里那抹倩影,看着周枭走过去安抚那位美艳年轻的二少夫人。 方才在湖中他就听到“孩子”,只是不敢相信才来这求证,贡文星手腕绷紧,不甘心地再次望向珠帘后的人,那晃动的倩影,美目、长睫、鹅颈,昂首却惊人的侧貌,甚至于日晕下投落的一根发丝都深深牵引着他的神识。 他以为只要比她亡夫更优秀就会得她青睐,得她高看一眼,没承想这竟然是他一厢情愿。她早已献身亡夫他哥,甚至……怀上了孩子。 一想到她曾承欢在周将军身下…… 贡文星刹那意识混乱,险些连呼吸都不会了……还是县令夫人察觉儿子不对劲,唤了声:“文星。” 贡文星艰难回过神来,满眼哀伤看着他娘,县令夫人不明所以,喊来书童先扶人出去。 周枭怎会察觉不到贡文星的动静,他特意让他知道,让他死心,一帮女眷在水榭亭子里聊,他这个探花郎偏要过去,心思昭然若揭。 他看向绿樱:“二少奶奶怎会落水?” 绿樱从头至尾跟在二少奶奶身边,事情发生之际,她也不知道二少奶奶怎么就好端端掉水里,“奴婢不知道。” “当时二少奶奶身边都有谁?” 绿樱努力回想,突然想起来:“当时……当时奴婢身边是江小姐的婢女银蝶,问奴婢身上的手环在哪买的,等奴婢反应过来时,二少奶奶已经落水了。” “对了,奴婢想起了!二少奶奶落水的位置就站着江小姐。” 卫瑜然听到此话,回想落水之前,好像确实有人将她往外推,难不成真的是江如雨,可她和江如雨没有摩擦过,唯一的可能…… 她看向周枭,见他浑然不察,只能暂时把那个猜测压下去。 不多会,江如雨主仆便被人唤了过来。 然而江如雨并不承认,一口咬定是卫瑜然不小心落水,与她无关,哭哭啼啼求周枭还她公道。 卫瑜然看着江如雨向周枭求情,一时失神,想到曾经的梦,周枭最后是娶了江如雨,把她卫瑜然发落到偏僻院子,不管不顾,甚至不承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虽说是梦,可此刻她无端窒闷,垂眸看向别处,忍着眼眶莫名的酸涩。 “二少奶奶,你没事吧?”绿樱担心问。 卫瑜然正要摇头,蓦地,一股恶心翻涌上来,她用帕子捂着嘴欲呕。 呕吐声引起周枭注意,不由分说走向榻前,看向旁人,厉声:“大夫在哪?!” “不用喊大夫过来了。”卫瑜然虚弱说道,“只是胃有些不舒服罢了。” 县令夫人到底还是让人把大夫喊了过来,怕不小心触怒了将军。 听到大夫诊脉,什么安胎,原本哭哭啼啼的江如雨愣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们。 脑海里闪过他们从马车上下来的一幕,原本她就怀疑这两人不对劲,怎么会有寡妇和大哥毫不避嫌坐同一辆马车,除非…… 没想到他们竟然连孩子都怀了—— 江如雨有些失态地跌坐在地上,周大哥宁愿要一个寡妇也不要她…… 听完大夫的诊言,卫瑜然莫名有股气,“都说了只是胃有些不舒服。” 周枭察觉她情绪不对劲,身体抱恙,打算回去休养,“李勇,去准备马车,扶二少奶奶先上去,我稍后过去。” 就在这时,县令大人听到下人说找到了目击者,不多会通判的女儿林小姐携婢女被传唤过来。 “奴婢亲眼所见,江小姐将二少夫人推下去。” 周枭面色骤然阴沉:“当真?” “奴婢不敢说半句假话。”婢女掏出江如雨身上佩戴的玉佩,“这是江小姐身上佩戴的玉佩,是奴婢在二少夫人落水处捡到的。” 江如雨慌张地摸向自己的腰,发现果真掉了玉佩,眼看侍卫上前把她架起,要押到县衙当众处置,终于知道怕了,连声求饶:“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周将军,表姐夫你们饶了我吧呜呜呜呜……” 县令大人最是头疼那个,江如雨是他夫人的表妹,年纪小,竟然做出这种事,推人落水一事事关人命,尤其是肚子里还有一个。 未等周枭出声,县令大人便派下属过来,准备押到县衙候审。 “表姐夫……表姐,你帮帮我——”江如雨失声尖叫。 “县令大人,我看江小姐年纪小,不懂事,您就放过她吧。” 卫瑜然的出声让所有人看过来,就连周枭都望过来。 “县令大人。”卫瑜然又道:“江小姐未对我造成伤害。” 若不是在这么多宾客下,她定不会为她说好话,江如雨一是俞夫人和县令夫人的表妹,二来今天的东道主又是县令一家,儿子刚中探花郎,多少宾客看着,若她不松口,闹到县衙上,宾客们可就是看县令一家的笑话了。 这事还牵扯到俞夫人一家,田镇和周枭是好友,闹大了,以后连走动都怕是不能走了。 周枭不待见贡文星,更不可能松口,卫瑜然想到自己那些香露还得靠这些人宣传使用,以退为进是当下最好的法子,既保全了所有人的脸面,又点明了江如雨所作所为,以后她自己倒是难做人了。 县令夫人颇为感恩地看着她,这要是闹起来,真不知该如何收场,“雨儿你还不赶紧谢谢二少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你小孩子行为?” 身边的侍卫撤去,江如雨一张脸哭得像花脸那般,妆容早就没了,不情不愿道了谢,被丫鬟扶了下去。 这场闹剧结束。 其他人离去,只剩下县令夫妇。 “内人恐不适,周某先行告辞。” 周枭一句内人,让卫瑜然眉头皱起,恼火望过去,只见周枭冷着脸走过来,而他身后的县令夫妇既震惊又惆怅。 离开了县令府,卫瑜然跟着周枭坐上了马车,神色恹恹坐到一边。 “下次无需为我考虑太多,这事本就是他人之过,你不必委屈求全。” 周枭怎会看不出来她在成全所有人,江如雨是俞夫人和县令夫人的表妹,若是在这样的场合惩治她,便会让所有人都下不来台,丢了面。 拒了宴席,是他给出的态度,不能让人轻视了他的人,既然这女人选择周全所有人,那他便做她背后人人忌惮三分的男人。 “谁为了你?”卫瑜然柳眉拧紧,呛声,“我不能为了我自己?” 话音一落,卫瑜然忍不住咳嗽起来,周枭垂眼看向身旁纤瘦的女人,明明落水的是她,险些丢了命的也是她,最后却什么都没求。 周枭欲言又止,掌心抚上她后背,轻轻拍了拍,命人再去一趟医馆。 “不用了,快回去吧。” 卫瑜然不想再折腾下去,推开周枭的手,美眸恼火,“周枭,谁允许你喊内人?我何时答应你了?” 周枭见她仍有虚弱之态,还和自己拌嘴,“省点力气,别是到家了晕过去。” “我不用你管。” 卫瑜然面色苍白靠在马车另一侧,经过今日这般折腾,即便落水无大碍,她也身心俱疲。 若不是周枭,她何至于被他的追求者推下水。 早说,她就不该来的。 眼皮子越来越沉,卫瑜然渐渐放松了身体,一只大手无奈地将她娇小的身躯揽进怀里。 第79章 第 79 章 那方面的想法会格外强烈…… 踏雪马骓在府前停下, 周枭看着怀里疲倦的女人,倦容贴着他胸膛,一双白肩虚虚掩在比甲下, 羊脂玉双飞钗别在发髻上,额间几不可察的绒毛给这张美艳的脸添了三分憨态。 周枭看她鼻尖翕动, 俯视下来甚至能瞥到唇瓣上涂的口脂,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手, 略粗粝的指腹碰上卫娘的唇角。 喉结滚动。 罢了, 周枭放下手, 凌厉的眉眼目之所及皆是威压, 此刻却罕见柔软下来。 省的她醒了又和自己吵架。 侍卫看到将军抱着人从车厢内走出,已经见怪不怪, 目送将军往府里走去, 不多会将军出来。 “回去吧。” 侍卫跳坐上坐板上,拉紧缰绳驱车出城- 卫瑜然醒来时已是日落, 脑子有些昏沉, 缓了缓才想起来她怎么会在床上。 绿樱说:“是爷抱二少奶奶回来了。” 卫瑜然这才想起他们今日去了浦平县县令府上,落水的事也是几个时辰之前才发生。 她坐起来,拢了拢披帛,揉着太阳穴, “他人呢?” 绿樱过来扶她起来:“爷回去了。” 卫瑜然一顿, 心头像被闷了一团棉花,“晚膳好了吗?” 绿樱:“做好了, 奴婢现在就去端过来。” “饿快一天了。”卫瑜然在桌前坐下, 端起巴掌大的精致白瓷小盅,里面是炖好的参汤。 得亏这些天日日用名贵药材补身子,不然今日又是落水又是惊吓, 孩子还不知会出什么事。 参汤喝着喝着,一不小心走了神,周枭在水里抱起自己的画面不受控跃到眼前。 胸膛一如既往结实,邦邦硬,搂他脖子时,周枭的肩头硌得她手臂疼。 他们上一次做是什么时候? 好像是那次刺客闯入,他两误吸食了那瓶香露,做了几乎快一夜。 不知是不是那瓶香露的原因,那会儿她被他折腾惨了,但……不可否认他活儿越来越好了,即便被塞得鼓鼓囊囊,她也还是难以忽略那一次的感受。 “二少奶奶?”绿樱冷不丁出声,卫瑜然倏然回神,佯装镇定,“什么事?” 绿樱说:“香露还送给她们吗?” “怎么不送?”卫瑜然没忘记她还有这项业务,“不仅要送,还要送得漂漂亮亮的,这事不能出错。” 绿樱懂了,卫瑜然用帕子沾沾嘴角,方才一些旖旎的想法不仅没有淡去,反而愈加强烈。 怎么回事?难道孕期……那方面的想法会格外强烈? 若不是这样的话,又如何解释?- 次日,绿樱回来汇报香露礼物一事已办妥,县令夫人和俞夫人收到香露很是高兴,各自回了一份不俗的礼。 苏小姐和江如雨同样送了香露,苏小姐虽说是小辈,但背后是个员外,万一以后攀了高枝和贡文星成了,往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还有那通判家的林小姐,她另外吩咐人备了别的礼,谢她仗义执言,提供证据,无论怎样也算是帮了她。 绿樱说:“二少奶奶,你这一招走得可真好,江小姐那边您不追究她的过错,还送了礼,现下大家都夸你有气量,都向着你,反倒是江小姐不仅丢了脸,还丢了人心。” 以后谁还愿意和她往来呢?大家对这种害人害己的人,向来是敬而远之,就怕哪天也被推下水。 卫瑜然也是这样想的,她若是追究下去,争口气,反倒损失更多。 她放下茶盏,看着这天,湛蓝如水洗,再过段时日她就得回锦州祭祖,清明的节礼得早些准备,回去一趟不容易,也不知会不会留在那边。 “二少奶奶,今早奴婢去榷场取香露,发现客人好像较往日少了不少,街头上的魏人也不怎么见到。” 突然绿樱提起这件事,魏人少了,便会影响香露的售卖,尤其她的铺子还是销给魏人居多。 “魏国那边似乎在举办圣水节庆。”卫瑜然尚未放在心上,生意有淡旺季,总不能要求一年到头都是旺季。 魏国清明前有个撒圣水的节庆,持续半个月,举国欢庆,这时候买了香露也是浪费,客人少也是正常的。 过了几日,卫瑜然赴宴参加一位夫人举办的赏花宴,在一众莺莺燕燕的女眷中,忽然闻到熟悉的香味,是青烟罗艾。 这位夫人她并不相熟,只听说她有个姐姐在汴京当妃子,蒙受恩宠。 卫瑜然也得给面子过去交际,她权当长见识了,没成想这位夫人居然用的是她露华香苑里的香露。 听着旁人对其夸个不停,惹得人艳羡,卫瑜然心想这算是打开了新的门路。以后就算魏国的夫人小姐不买了,也有本朝的夫人小姐争先抢购。 绿樱给她取来宴上的百花糕,卫瑜然施施然听着她们夸这香露多好。 “这香露想必很贵吧。” “我猜也是,恐怕也就只有大夫人买得起。” 三两银子,那可贵多了,换算下来可是需足足六贯钱,六千文钱呐。 回去时卫瑜然心情十分不错,没两天,掌柜就过来同她汇报,说是这个月的青烟罗艾已经销售过半,仅剩两瓶。 “魏国那边不是还在庆祝节庆吗?”卫瑜然有些疑惑。 掌柜一身长衫坐下,两盏热茶下肚,解了口渴,说道:“来买的并非是魏人,而是我朝的宦官夫人小姐。” “全都是我朝的夫人小姐买的?”卫瑜然觉得这个比例有些不太对,难道魏国夫人们不喜欢了,即便那边在过节庆,那也不至于一个客人都没有吧。 “奇了怪了。”卫瑜然又问其他香露有无魏国的夫人买。 前几日赏花宴青烟罗艾得到上流女眷们青睐,许是有人回家就命人来买,买走了这些份额也是有可能的。 这正是掌柜这次过来的第二个原因,“并无,甚至比上个月少了许多,还有奇怪的地方,榷场上的魏人少了,不仅我们铺子受到影响,其他商户亦是。” 卫瑜然在榷场开铺子时间不长,她不甚了解往年的情况,问起:“往年魏国过节庆,榷场也会如此?” 掌柜脸色有些凝重:“圣水节会影响魏人出行,但不至于像今年这般少人,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 难不成榷场出什么事了? 卫瑜然想去打听,却不知从哪里打听,明明今年开春榷场还扩大货殖了,魏人怎会突然不来往了呢。 这个情况持续到圣水节结束那天,卫瑜然打算和绿樱去一趟榷场看看,“今日魏国的圣水节结束了吧。” 绿樱:“听说是结束了。” “也不知情况如何,算算时间,一瓶香露也快用完了。” 她主要担心普通的添香香露没人买。 卫瑜然让人准备马车,换了身衣裳,没来由的,胸口忽然闷得很。 这时春桃从外面匆匆进来。 “火烧屁-股了这么着急?”卫瑜然对身旁的绿樱说:“你去跟我娘说,我今日去一趟榷场,让她不用等我吃饭了。” 绿樱应声出去,春桃急忙说:“不是的,是将军带了好多人过来!” “他过来做什么?” 卫瑜然后知后觉想起这段时间似乎没怎么见过那个男人了,以为他公务繁重,一直在营寨里。 春桃正要开口,这时门口传来齐整的脚步声,震天响,卫瑜然不明所以,来到门口,冷不丁看到侍卫们一个个冲了进来,她吓得后退。 “这是在做什么?” 她抬眸看着来到她跟前的周枭,美眸顿时火起,“你带那么多人闯进来想做什么?强闯民宅吗?!” 周枭满脸凝重,没有了平时和她拌嘴的放松,“我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卫瑜然尚未意识到事情严重,“长话短说,我等会要去榷场看铺子。” 这时周枭身边的李勇出声:“大少奶奶,铺子可能要关门了。” “凭什么?”卫瑜然脸色变了几变,又看了看这两人,见他们脸色前所未有的凝重,忽然心头有股不好的预感。 李勇说:“榷场魏人骤减,大少奶奶你应当也知道这事。” “榷场要关了?” 李勇:“差不多,魏国一直以来都不甘伏小做低,今年年初甘衢土匪一案又令魏国岁贡加重,早就对我朝心生不满,这次圣水节一过,我们发现他们竟然在边境上驻了二十万大军。” 二十万大军! 卫瑜然听到这个数字,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魏国要打过来了?” “没错。” “那……”卫瑜然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还是在边境上驻了二十万大军,遥州不就是在边境上吗,那打过来遥州会不会沦陷? 几息的功夫,卫瑜然想了许多,却越想越害怕,下意识看向周枭,“你们要去打仗吗?” 周枭眼神示意李勇离开,“此事情况紧急,并非是之前小打小闹的土匪袭击,是真真切切上战场的拼命,这场战事没个一年半载不会停下。” 甚至可能永远回不来。 此刻他最放不下的便是面前满眼不安的女人。 卫瑜然对甘衢土匪一案有所耳闻,那才几千人,袭击得突然,因为有火炮弹-药,还折损了他一半的火蝎军。 这才修养生息没三个月,竟然……竟然又要去抗击敌人。 那可是二十万大军。 卫瑜然脸色白了白,才发现他今天穿的不是日常训练服,而是一身冷冰冰的铠甲,甲片泛着冷光。 她下意识抚摸上肚子,脸转到一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与平时无异,“你什么时候出发?” “今晚亥时。” 卫瑜然脸色更白了,“那你……注意安全,我把铺子关了,趁着清明和娘回锦州避一避。” 说罢,她就要出去寻她娘,偏生周枭伸手拦住她,眸光深邃,像是看穿她平静面容下的不冷静。 “卫娘。”周枭深深把眼前的女人轮廓收入眼底,“我已派人去寻贡文星。” 卫瑜然眼睫一颤,柳眉深拧,不明白地看向周枭,“你找他做什么?” “让他八抬大轿娶你。” 第80章 第 80 章 他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你在说什么?” 卫瑜然宁可怀疑耳朵出问题了, 也不敢相信这竟然是周枭说出的话。 “我没跟你开玩笑。” 周枭异常冷静,甚至严肃,“你一没靠山, 二怀了孕,你以后要怎么办?贡文星和周贯聿同是书生, 样貌气质相近, 我给你找个你喜欢的人, 以后你就跟他过日子。” “我会让他以正妻之位娶你进门。” 卫瑜然脑袋嗡的一声, 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话气得一片空白, “周枭, 你把我当做什么?” 周枭知道她接受不了,只能强硬道:“这事没得商量, 你听我的——” 啪的一声, 卫瑜然双目通红颤着手给了他一巴掌。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我一不是你妻子,二不是你妹妹, 你凭什么随意处置我的人生?” 周枭受了一巴掌跟没事人似的, 只是绷紧了下颌,“你听话。” 卫瑜然热泪盈眶,哽咽:“你出去!”推着他欲把人推走,“你给我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周枭毫不退让, 语气愈发重, “我不为你考虑谁为你考虑?你当下需要一个丈夫,万一我回不来了, 你以后也有个好夫家。” 周家人丁凋零, 他是最后一个,他走了,这女人只会被别人欺负得死死的。 别以为那些宗亲会看在她怀了周家孩子的份上, 让她好过,她能不能生下来还得另说。 即便生了下来,她与自己并非是结发夫妻,周贯聿生前只是个廪生,没有做官,因而她也不是官眷出身,她既无法承袭自己的财产,也无法领到朝廷对官眷的抚恤。 她们娘两靠什么活下去。 “你怎么可以这般羞辱人?你可曾考虑过我和贡文星的感受?!”卫瑜然眸色倏紧,双唇轻颤,越想越难以接受,“我肚子里怀着可是你的孩子!” 不仅羞辱了她,也羞辱了贡文星!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怎么没有?他不是喜欢你么,你也喜欢他。” 最后一句,周枭压着情绪看向一边说出,自从那日宴席过后,贡文星连着三日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他不为自己的前途高兴,反而为失去一个女人而焦愁。 他对卫娘有感情,那就够了,虽说目前还只是个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但至少也是个京官,她嫁过去后,能跟去汴京过好日子。 他会把他所有的财产都给她当嫁妆。 周枭目光触及她通红的眼眶,“他若是连孩子都不能接受,他那是喜欢么?” 卫瑜然不可思议抬眸,他是怎么把这些事轻飘飘说出来,就好像别人会丝毫不在意那般,“倘若你是贡文星,你难道会接受一个怀了大哥孩子的寡妇?!” 寡妇本就艰难立世,没有媒妁怀上了大哥的孩子,更是被人嚼烂舌根,如今他竟然让一个探花郎娶这样的寡妇,哪个男人能忍受得了?根本是闻所未闻! “我会。” 卫瑜然呼吸一滞,微微张着嘴,思绪在这一刻完全停滞,闪着泪花的眸光描过男人刚毅严肃的面庞,想看出他是不是在骗自己,可看了大半天,男人黑眸里前所未有的认真。 过了许久,她垂眸凝泪,“我不要你替我安排,我是人,不是你操控的木偶。” “爷,贡文星过来了。” 李勇带着贡文星进来,卫瑜然失神看向那个高大的身影,对着贡文星承诺他所有的财产都将当做是她的嫁妆,并会让田镇等人助他仕途上平步青云。 唯一的要求便是贡文星娶了自己。 卫瑜然鼻尖一酸,眼泪汹涌夺眶而出。 贡文星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震撼的许诺,看向一旁心心念念的美娇娘,目光从她肚子飞快掠过。 他很想答应,但是他不能保证他爹娘同意,他得……他得回去征求他们的同意。 殊不知,这话落在周枭眼里,等同于没有主见的懦夫,他压着火气,“你已经当官了,不是还需奶妈喂乳的三岁小儿!” 贡文星看着眼前威仪凛然的男人,愧疚得低下头:“我现在就回去同爹娘商量——” “滚!” 周枭满腔怒火地让李勇把人撵走,余光瞥向一旁失神掉泪的女人,走过去,抬手用指腹替她抹去眼泪。 “哭什么?” “他不娶,我娶。” 卫瑜然定在原地,含泪拧眉,“我谁都不嫁!你休想左右我的人生!” 周枭深深看着她,扣住她手腕,把她拽到管事面前,下令道:“立马安排人给她穿上婚服,今日成亲!” “放开我,周枭,你不能这样——”卫瑜然被人紧紧扣住,话音刚落,管事的安排两丫鬟把她强行带了下去。 李勇把贡文星撵走后,得知将军要在今日之内完成所有婚事,当即命令所有甲兵将整个宅子打扫干净,又把朱姨娘叫出来,让她把持整个流程,需要什么礼节、聘礼,通通只管说出来,剩下的交给他去办。 尽管匆忙,但该有的三书六礼一个也没少,几个媒婆忙进忙出,到了日落,夜幕降临,整个宅子挂上了红灯笼和喜字,喜桌上摆放着供果、喜糖和各式点心,丫头们手捧金碟银盘,走在宅子的走廊上,步履轻盈。 红绸垂在屋檐下,风起飞舞,宛如一道道流淌在夜色之中的火焰,喜庆的氛围烘托得热烈而庄重。 婚服是之前朱姨娘过来时,周枭就已经让人着手去做,只是因为卫瑜然一再推脱,才搁置。没成想最后竟是在这种情况下穿上。 卫瑜然坐在铜镜前,看着戴满朱钗,描了纯红即将出嫁的自己,眼含热泪。 娘来劝她说,周枭是想让她当官眷,好承袭他的财产家宅,即便不幸死在战场上,他也是有莫大的军功,作为家属,她们娘两不仅朝廷会抚恤,以后孩子出生也能蒙受父亲的恩荫,而不是作为野种,出身不明,饱受坎坷。 “可是……” “女儿啊,你这次真的不能任性了。” 唢呐一响,在敲锣打鼓的锣鼓声中,卫瑜然身穿一身大红婚服从屋里被人牵出,而周枭亦是同样一身大红婚服看着款款朝他走来的女人,心中动容。 院子里侍卫们站在两侧代替了宾客,既严肃又喜庆,拜了高堂后,已是戌时六刻,距离亥时还剩不到两刻钟。 卫瑜然麻木地被送入洞房。 头上的红盖头被挑起,眼前映入昏黄的烛光,还有周枭那张丰神俊朗的面庞。他眼里藏着很深的情绪,她看不透,只能看到他此刻有些高兴。 “卫娘,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妻。”他递过来一杯合卺酒。 卫瑜然忽然觉得眼眶疼得厉害,从他手里接过合卺酒,闭上眼与他交杯饮下。 “爷,亥时了。”李勇在门外提醒。 周枭抿着唇,静静地看着眼前无声无息落下一颗颗泪珠的女人,“若我还能回来,给你重新风光大办一场,今日确实有些急切了。” 他掌心抚上卫瑜然的脸颊,轻轻摩挲,指腹触到淌下的热泪,“卫娘别哭。” 他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 随后脱下喜服,换上战袍,转身打开门,头也不回带队出征。 坐在屋里的卫瑜然,缓缓转头,望向门口外越走越远的背影,泪流满面。 怎会这样…… 周枭你这个混蛋,你以为这样就能把我的心困在这了吗?栓到孩子身上了吗? 不可能- 半个月后。 “仗打起来了,听说兵马不足,圣上正召集各州的统制军,前去支援。” “夫人,榷场上的商户已经关的差不多。” 掌柜过来汇报,叹了口气,“明天,我得带妻儿回青州。” “遥州好好的,也未失守,掌柜你这是在做什么?”卫瑜然看着登门打算引辞的掌柜,面色一沉。 掌柜:“真到那时候,可就走不掉了,夫人,谁能想到魏国竟有这样的狼子野心。” “我劝夫人也尽早离开遥州吧。” 卫瑜然没有理会他的建议,让人结了他的工钱,随后亲自去了一趟榷场,把铺子关了,剩下的货品她让人都运回家里,暂时存放。 往日熙熙攘攘的榷场此刻人走楼空,街道上的小贩是最早撤走的,剩下的都是有铺面的商户,要处理的后事繁杂,才拖到现在。 但也走了大半,只剩下伶仃几家。 经过一家裘坊,卫瑜然鬼使神差走了进去,看着里面挂着的裘衣和大氅。 转了一圈后想起这裘坊是当初她出事的瑞裘坊,由于出了私下买卖硫磺一事,瑞裘坊的坊主被逮捕入狱,如今的裘坊早已换了人经营。 里面的构造和物件摆放已经不一样,只能从某些角度窥见当初的痕迹。 这是她被黄阳的人掳走的起点…… “大少奶奶,我们得回去了。”绿樱在一旁提醒道,因为二少奶奶和将军成了亲,她也就适时把称呼改了。 卫瑜然从回忆中回过神来,愣怔片刻,“好。” 她们离开榷场,刚到家里,朱琇云恰巧从外面回来,见到女儿回来,拉着她问道:“咱们要不还是先回锦州吧,这地方不宜久留啊,女儿。” “娘,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听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消息?” 卫瑜然面上不以为然,对她娘的提议不赞同。 朱琇云坐到她面前,目露担心:“你一句不用担心,清明节也不回去了,如今这一天天的,遥州的物价越来越贵,人也少了不少,要不咱们趁现在城门管控还不严,就先回锦州吧。” “你还有孩子,万一遥州失守,你和孩子怎么办?” “不会失守的。”卫瑜然垂眸抿了一口茶。 朱琇云愁绪不断:“可是田观察已经让他的妻儿回乡下邦州去了,若不是有公差在身,田观察恐怕早就跟着妻儿回邦州了。” 卫瑜然知道这事,田观察也曾来问过她,要不要随他夫人一起回邦州,暂时避一避,因为邦州没锦州那么远。但卫瑜然拒绝了,她不相信遥州会失守。 “娘,你若是害怕的话,你先回锦州吧,我和几个丫头婆子留在这就够了。” “娘哪能抛下你不顾?”朱琇云看着她女儿,心里叹了又叹,“何况你还怀着孕,娘怎能不管你,你第一次怀孕,什么经验都没有。” “罢了,娘就一直在这里陪着你吧。”朱琇云歇了心思,“那个吴婆子,不是个手脚干净的,这次被娘抓到她偷偷昧下好几块大肉。” 卫瑜然头疼,“娘,你处理这些事吧。” 朱琇云看她起来,“那行,你去休息,娘来处理,绝不会放过这个老杂毛。” 离开正厅,卧房里,烛光燃着,卫瑜然宽衣睡下,伺候的春桃夹灭灯芯后,转身出去轻轻关上门。 寂静的夜里,安神的熏香在香炉里袅袅升起,而女人的梦里却频频出现血腥的场面。 80-84 第81章 第 81 章 再怎样,她也不想他死…… 天蒙蒙亮时, 卫瑜然被噩梦惊醒,摸了摸肚子,感受日渐一日鼓起来的肚皮, 失神半天。 外面传来一阵哭喊声,卫瑜然喊来绿樱, 问发生什么了。 绿樱也是刚醒, “大少奶奶, 奴婢去看看。” 很快, 绿樱回来说:“是吴婆子, 朱姨娘抓到吴婆子偷东西, 要把她卖了,吴婆子不愿, 坐在地上撒泼, 一个劲说自己不容易,还说要大少奶奶过去, 为她主持公道。” 吴婆子是卫瑜然当初住进来时请的一个灶房娘子, 当时小桃花和绿樱都不怎么会做饭,总不能天天去脚店买吃食,请进来后做饭确实有一手,卫瑜然便不怎么管这些人。 因为当时是她第一次出来独当一面, 亟需有钱入账, 单靠那镯子典当回来的两百两,撑不了太久, 天天发愁, 没有多余的精力管其他。 卫瑜然想起昨天娘跟她说吴婆子偷了几块大肉,如若是真的,那确实不能留了。 绿樱扶她起来, 前往厨房。 吴婆子正坐在地上撒泼打滚,闹得很难看,而朱姨娘站在一旁,还有跟了她几十年的刘婆子。 “你这老杂毛,你还有脸哭?”刘婆子气势逼人,“要不是咱娘子好心请了你回来当灶房娘子,就凭现在这局势,哪家不是卖丫头卖婆子勒紧腰带度日?没有娘子,你连灶房娘子都当不上!” “你竟还敢昧下那么多东西,你还要良心不要?”刘婆子让人把她屋子里的东西都搜刮出来,赤裸裸搁到地上。 一扇巴掌宽的猪肋排,两条五花熏肉藏在炕下面,小半袋米,一小罐熬的猪油,这猪油一看就是前几日说厨房油盐酱醋没了,管娘子拿钱去采买回来,熬猪油时给自己私下装一小罐。 还有两片不显眼差点发现不了的鹿茸片。 朱姨娘看到那被一块布包起来的两片薄鹿茸片,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些东西是她女儿生孩子吃的补品,是周枭用军功换来的赏赐,连宫里的妃子想要都得争宠才能拿到。 这老东西竟敢偷摸昧下两片,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 就这功夫,冬梅又从她屋里搜出来两匹红绸子,这绸子看着眼熟,是半月前卫瑜然和周枭成亲那会用的红绸子,因为办的匆忙,在份数上只能多不能少,竟就给她浑水摸鱼摸了两匹。 吴婆子见自己的底被扒了个精光,心虚的不行,叫喊声也没方才那么大了,更是不敢看卫瑜然。 朱琇云看到女儿大清早被吵醒,想让她回去,“女儿你回去,娘来处理。” 卫瑜然不想回去,她第一次见这么贪的婆子,竟然还贪到了她头上,若说贪几块肉倒还好说,连她的补品都昧下两片,这还是发现,没被发现的又有多少。 “吴婆子,我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这么做?”她给的月钱不存在克扣,有时做饭菜合胃口了,她还给赏钱。 这样的美差,换做是别人早抢破头了。 吴婆子支支吾吾,目光闪躲。 “不肯说?那就报官。” 卫瑜然虽然年轻,但绝不代表她性子软弱,去年在周家只当了三个月的掌家娘子,整个周家上下被她管得服服帖帖,这段时间她被别的事情绊住,又怀了孕,无暇顾及,没成想竟乱成这样。 一听报官,吴婆子这下慌了,连爬带跪到她面前,哭嚷着自己多不容易,上有老下有小,儿子不争气,整天和狐朋狗友四处玩,儿媳和家里的三个娃各个都吃不饱,她这才偷摸拿一点回去。 “娘子,求您别报官,我吴婆是鬼迷心窍才做这档子事。” 崔嫂听到动静,其实也在一旁,她是李副将从新上任的遥州知州的夫人那介绍过来的灶房娘子,她给知州夫人伺候过好几年,有一两道拿手好菜,但她更擅长给主子做孕期的吃食。 主子怀孕,那嘴巴格外折磨人,这吃不下,那吃不下,经常被孩子弄得没胃口,但又不能不顾肚子里的孩子,其他灶房娘子都伺候不来,只有她有自己的门道,深谙主子的口味,对症下药。 知州夫人生了孩子后,口味恢复,她也就比不过那些会做各种花样的灶房娘子,但知州夫人也待她不薄,念她在孕期付出颇多,也就把她当奶妈一样养着,但一直不在主子面前露脸,做的菜也端不到夫人面前,她能拿到的赏钱少之又少,渐渐只剩下月钱,年末给做两身新衣裳。 李副将去寻会做孕期吃食的灶房娘子时,知州夫人就举荐了她,所以她才来到这里。好不容易有个能出头的活计,崔嫂自然是大展身手,拿出看家本领。别的她可不管,她只知道这卫娘子怀了将军的孩子,受到的宠幸比知州夫人还要厚,那些补品她在知州那都未曾看过。 跟着卫娘子,前程绝对要比知州那风光。半个月前成亲那架势,她都没见过这样的,只为了在打仗前给卫娘子一个名分。 她拿到的赏钱已经不少了,这样的美差不敢再奢想更多,吴婆子是给一整个家做饭的灶房娘子,经她手上的油水多得不敢想象。 拿半个月前那次婚宴来说,因为准备得匆忙,几个主子都顾不上厨房的东西,全都注意在卫娘子的三书六礼和婚嫁事宜上,侍卫们吃了菜,走得匆忙,兼之军纪严明,走时都不顺半块肉,席面上吃得干干净净,但厨房可还是剩老多菜没上,即便是外面请来的帮工在将军走后吃过一遭了都还有剩。 吴婆子一碗碗的肉往家里装,她家那条老黄狗都吃撑了,这半个月来都有奶水喂崽了。 崔嫂觉得吴婆子是个拎不清的,卫娘子成亲前属于有宠爱但没名分,根基不稳,可在外人眼里,也都会给她几分薄面,这就已经很不简单了,说明将军有意在外人面前强调她的身份。 吴婆子眼皮子要是浅到这里也就罢了,可卫娘子成了亲,将军不惜在这样紧急关头也要给她正头娘子的名分,就注定她的分量不是那些靠皮肉上位的狐媚子可比的,偏偏成了亲后,吴婆子还是照样偷摸,越偷越过分,这都敢把手伸到补品上。 报官前还在哭嚎,报官了才知道祸到临头求饶。 崔嫂听着这吴婆子一口一个家里不容易说事,犹豫要不要把她知道的事情告诉卫娘子。 就在她出声前,卫瑜然没有心软,直接让管事把人带去衙门,让官府断案。崔嫂知道这一去,吴婆子少不了坐半个月牢狱,服刑完也回不来了。 看向卫娘子的眼神带了几分敬佩,这招杀鸡儆猴,宅子里的其他下人都不敢放肆了。 看到卫娘子又把搜刮出来的那些肉分给了其他人,笼了人心,崔嫂和另一个做点心的灶房娘子各得了一匹红绸,心里也是服气的。 处理了吴婆子,卫瑜然准备回去,崔嫂想了想,还是告诉她,吴婆子在她成亲婚宴上中饱私囊这件事。 卫瑜然看了看眼前的崔嫂,做事没出过纰漏,见她说这样的事,那自然她要去核对当初宴席上所有账目。 吃过早食后,卫瑜然便拿着账本一一核对,这不核对不知道,一核对吓一跳。 这成亲宴流程,是让她娘和俞夫人,以及几个媒婆敲定下来的,这本账本所罗列的帐幔、毡褥、衣服、首饰、喜果、贡品、绸子、菜肴、喜钱、茶钱等等,甚至赁的奏乐队都是大操大办,为了快一些采办,大部分花的钱都比寻常多了一倍。 卫瑜然越算越心疼,周枭这人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非要那么急切在一天之内办好。 可这些钱花都花出去了,她也不可能跑去要回来多花的冤枉钱,她娘在卫家没碰过账房,没有经验,有所疏忽也是正常的。卫瑜然只能核对宴席之后留下来的物品,免得被人从中偷摸了去她还傻傻不知晓。 核对之后,倒是没少贵重物品,除了那日的吃食,有诸多剩余,看来被吴婆子偷了不少。 她翻到彩礼的账面,看着记录的彩礼,愣了一下,他又给彩礼? 卫瑜然和绿樱前去账房查看,除了上次知道她怀孕后给送过来的八个箱笼,又多了十几个,摆放在更里面的一间内室里,她一直不曾过来察看过,以为上次那八个箱笼就已经是彩礼。 毕竟那么多东西,她总不能认为都是给她的,当初嫁给周贯聿左不过四辆马车的彩礼,又恰逢怀了孩子,她更倾向周枭给孩子的贴补。 没想到,他竟又另外准备了彩礼。 卫瑜然打开看了那些箱笼,金钏、金镯、金帔坠三金就不说了,绫罗绸缎、珠翠头冠、茶果羊酒、金锭银锭也是一应俱全。 核对完后,她给了崔嫂半吊子赏钱,命人前往衙门再添份证据,她不需这些偷鸡摸狗的下人,更需要震慑所有丫头婆子,免得再生事端。 因为战事吃紧,物价上涨,粳米也不便宜,遥州牙庄的丫头不好卖了,甚至来到人家府里卖丫头。 牙婆带着十来个丫头过来,说只需五百文。 按照往日,会伺候人手脚麻利的丫头都要两贯钱呢,她之前买小桃花当暖床丫头花了三贯钱。 卫瑜然想到周枭半个月前多花的冤枉钱,这都可以买多少个丫头了。 牙婆看她犹豫,就说:“这都是正经良家出来的丫头,要不是战事吃紧,我也不会贱卖了她们,夫人,你可怜可怜她们吧。” 卫瑜然想到今天把吴婆子送到衙门了,厨房少了一个灶房娘子,管事已经去重新再请了,请回来也缺人手,就给厨房添了两个烧水丫头。 又给她娘买了一个丫头伺候和一个梳髻的仆妇,孩子出生之前会一直在遥州,总不能让她娘住得不舒坦。 最后只给自己添了个会针线活的丫头。 买了丫头回来,还得安排她们的食宿,都交给了管事去办,绿樱让人给她取来了一把椅子,她只管在一旁坐着看,看着看着,远处天际呈现一片火烧云。 霞色越来越红,像血晕染开似的,卫瑜然看得出神,昨晚血腥的噩梦在眼前浮现。 她鲜少梦到过周枭,除了那次要喝避子汤,她梦到避子汤没有效,肚子还是大了起来,被那些爱嚼舌根的人逼到角落,恰好周枭回来,她哭骂他为什么不守承诺,为什么回来得那么迟。 那男人隐忍从战场厮杀后的疼痛,也要给她报仇惩治那些人。 那是她第一次梦到他在战场上的情形,腹背受敌,受的伤比逮捕黄阳时还严重,然而昨晚更严重,因为兵力不足,他一直在受伤。 她见过他去抗击甘衢土匪凯旋回来的画面,那残血孤军甚至称不上一支队伍,伤亡太多,旗帜破损,大部分伤兵都是相互搀扶回来。 如今面对是二十万敌人,休养生息才多久,招募的甲兵可都是毫无经验的新兵…… 虽说他们总是会吵架,总是不想给他好脸色,总是介怀他折辱自己的一桩桩事,可是再怎样,她也不想他死。 第82章 第 82 章 孩子出生 日子一天天过去, 卫瑜然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周枭还是没有半点音信,只知道遥州的物价只升不降。 她娘说孩子的衣裳该准备了。 时值五月, 孩子是一月怀上的,卫瑜然让人去裁了五六套婴儿的衣裳、虎头帽和小鞋, 还有围涎云肩, 她不知是男娃还是女娃, 只做了男娃女娃都可穿的衣裳, 等生了再专门去做。 和绿樱春桃出街买些小孩儿玩的小玩意, 精巧的走马灯, 土烧的一对不倒翁,小蹴鞠也买了一对。 两只唱戏模样的绢孩儿, 巴掌大的绢孩儿背后两侧各插着两三角背旗, 两条翎羽挽下来,别在脑后, 卫瑜然觉得两条翎羽翘在空中会更灵趣些, 便弄了下来。 买了一套磨喝乐,有十多套小衣裳换着玩儿。一套升官图、九连环。 路过一面具小摊,卫瑜然看着挂着的狐狸面具,失神得走不动道。 周枭好像给她买过一个狐狸面具, 还亲手给她戴上。那时候她只顾着担心被外人看到他和自己过分亲密, 怕惹闲话,回去时已经不记得那个面具放哪了。 现在回想起来, 竟有些可惜。 回到家, 卫瑜然尝试让人去寻找一番,她的东西找了个遍,绿樱仍是摇头, 卫瑜然不得不接受她早就弄丢的事实。 六月,酷暑,卫瑜然换上了宽松的薄纱裙,肚子又大了些,她觉得天热,买了台冰鉴放到屋里,又从掌冰局那买了一车的冰块,凿碎了放到冰鉴里面,丝丝凉气冒出来才好受些。 她常饭后坐在躺椅上,腰后垫着软枕,睡个午觉。若是一觉睡到傍晚,卫瑜然会觉得胸口空荡荡,有些落寞。 大夫说让她多走走,可外面人来人往,她怕出什么意外,大多时候在宅子里散步。 有时傍晚日落,天都昏暗了,卫瑜然吃过晚膳后仍要散步到花厅,转了一圈后,静静看着那茶桌和梨花圈椅。 她是在这第一次孕吐,也是在这被诊出怀孕。 也是在这被周枭高兴抱起来。 卫瑜然扶着腰肢,摸着鼓起来的肚皮,面不改色看了会,敛起脸色,转身离去。 七月,有不少人拿着衣裳去典当行典当,只为换几斗米吃。 卫瑜然去典当行不是为了典当,而是想赎回。 “年初我在你这典当的紫玉镯子可还在?” 典当行的掌柜看了眼跟随着三四个随从丫鬟的夫人,身上的绸缎那可是好料,比平头老百姓典当的那身破烂可值钱多了。 可人家不是吃不饱饭的百姓,人家是来赎回的。 掌柜翻了好久的账本才找到当初那笔典当账目,“当初典给你300两对不对?那可不真巧,你走后,有人买走了。” “买走了?”卫瑜然追问:“掌柜可知被谁买走了?” 掌柜记性不太好,“那不太记得了。”- 九月,肚子大得卫瑜然走路艰难,随时都有可能生产,她娘给她请了稳婆和大夫在家里住着。 秋风萧瑟,门外传来今年秋闱揭榜的热闹,议论谁是今年的解元,被丫鬟捏着腿的卫瑜然恍然发觉她的生命里已经没了周贯聿。 不是生命的逝去,而是思念的断离。她好久好久未曾想起这个曾经娶过自己的亡夫。 甚至她已经记不起他的模样,他们曾经相处的点滴有哪些。 难道她真的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她的守孝期有三年,可在隔年她就要给另一个男人生下他的孩子。 清明节她没回去,如今周贯聿的忌日她更回不去,也不敢回去。 她让娘亲替她去庙里上上香,求个心安,可忌日那天,她还是梦到了周贯聿。 他的脸很模糊,她记不清了,只知道眼前的人是那个翩翩少年郎,这次他不再说要带她走,而是蹲在她面前,摸着她肚子,听孩子的动静。 “然然,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她坐在圈椅上看他满怀期待问自己,眼眶泛红,“……不是,是你哥的。” “我哥的孩子不就是我的孩子?”周贯聿看起来丝毫不在意,“你跟了他挺好,我也能放心走了。” 卫瑜然哭了一整宿- 十月,周枭出征打仗已经过了大半年,依旧毫无音信,连封家书都没有。 卫瑜然在上旬临盆,整个宅子所有人忙进忙出,屋里飘着浓郁的血腥味。 血水一盆一盆端出来。 卫瑜然觉得好害怕,脸色苍白,“娘……娘……我不想生了。” 她的眼泪一直在流。 朱琇云在一旁给她擦汗,“女儿,别这样想,快用力啊,你头一次没经验,大伙儿都在,没事的。” “娘,他还会回来吗?” 知女莫若母,朱琇云知道她在想什么,“会,肯定会回来的,过两日就回来了。” “用力,孩子的头马上要出来了!”稳婆说。 卫瑜然使不上劲,最后她娘给她咬着一块布,她在痛苦和热泪中想到她最后一次逃离,被刚打完甘衢土匪的周枭一把搂到马背上共骑回去。 他穿着染血的盔甲,手上握着一把滴血的重刀,紧紧揽着自己带着残兵胜将优哉游哉回去。 那是她见过他伤得最严重的一次剿匪,也是她见过最贴合梦境的战争情形。 随着孩子呱呱落地,卫瑜然累得虚脱,看到她娘抱过来的孩子,露出虚弱的笑容。 “是个男娃!”朱琇云笑得合不拢嘴。 卫瑜然稍微恢复力气后,朱琇云把孩子放到她怀里让她感受。 “孩子……”卫瑜然用手碰了碰他的皮肤,不可思议,“我们的孩子……”- 过完“三朝”后,周枭还是没回来。 卫瑜然恢复气血已经是一个月后,她抱着孩子放进彩钱环绕的香汤银盆,办个“洗儿会”,她娘请了一个乳母,洗儿会结束后会移入乳母房,她娘说这是移窠,以后就不用自己的奶水喂养了,让她好生养身子。 移窠之后,得给孩子取个名,可孩子他爹不在,卫瑜然只好给取个乳名,叫舟舟。 “舟舟。” 日落,华灯初上,府里的卧房透出昏黄灯光,女人窈窕的剪影落在窗棂上,抱着孩子,低声地呼唤,温柔又令人心安。 十月一过,天气开始凉,得准备入冬了。 卫瑜然让人给舟舟做几身小袄子,给府里的下人都做两身过年的新衣,好添个喜庆。 后知后觉的,今年她好像还没给周枭置办过衣裳。上一次说要给他裁两身衣裳是为了哄骗他,让他放自己出去,可最终也没有给他做。 卫瑜然用脸贴着儿子白嫩的肌肤,想到这件事,心中有几分愁绪,便让人去裁了两身衣裳备着,后又觉得可能不够,万一周枭在寒冬腊月回来了呢? 那衣裳还来得及做吗? 他身上常穿的好像是雁氅,样式也是属于比较威严一类,而不是文人雅士那种。 卫瑜然斥重金给做了一件黑鹰瑞兽纹织金墨色貂皮大氅,领缘直通到底,袖口宽大,同样用上等貂毛缝制。 冬储做好了,周枭仍没有回来的迹象,卫瑜然常常抱着儿子站在廊下,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因为舟舟的百日宴恰好是过了除夕之后的新年伊始。 她得让人写帖子给周枭的宗亲,也同样派贴到她娘家。 来参加百日宴的宾客很多,她知道大多都是看在周枭的面子过来,周家的宗亲也过来几个人,伯祖父和两位堂姑。 她娘家来了大房娘子冯氏,托话她爹不来,说是没她这样的贱骨头,才成亲不到两年,竟然生了丈夫他哥的孩子,他丢不起这个脸。 冯氏看着这两母女,又看了看这寸土寸金的四进宅子,遥州物价涨上天了,她们母女吃好喝好还住得好,不就是因为爬上了亡夫他哥的床了么。 这连升三品的官职,怕不是让这对母女眼馋到滴血了,守孝期都不顾,才刚过一年,孩子竟都出生了。 那些媒婆和有头有脸的官宦小姐都自愧不如,哪比得过这对母女。 冯氏是看不起的,话里话外都是嘲讽。 卫瑜然抱着孩子,垂着眼眸无法反驳,她知道这事是不光彩的,哪怕周枭已经娶过她一回,可守孝期就是最大的鸿沟。她之前一直不答应成亲也是因为守孝期。 只要在守孝期内另择他人就是不守妇道,对男人来说也是抹不去的污点,尤其对于位高权重,德高望重的人。 她其实并不想把他拉入到所谓“奸夫□□”的世俗洪流中,倘若没有当初那一剂药,他们不会发生关系,周枭更不可能会注意到她,只会把她当弟媳。 他们也许会当一辈子的大伯哥和弟媳。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周枭在守孝期内强娶了弟媳,她在守孝期内生下了亡夫他哥的孩子。 朱琇云看着女儿沉默不语,自然是要站着她这边的,她女儿能那么快攀上周枭,生下他的孩子,离不开她当初的那一剂药。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唾弃,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周贯聿死了,难不成让她女儿终生为他守寡么? “冯娘子,我女儿是周将军明媒正娶的正头娘子,你若是有意见,不如等周将军回来自己同他说吧。” 冯氏被噎了下,本想和往常一样教训这两母女没大没小,但转头想到她们已经攀上了二品大官这样的身份,以后若是在枕边吹吹风,她冯氏根本无力反抗。 孰轻孰重,冯氏还是分得清的,只能咽下这口气,“朱氏,你来遥州已有大半年,什么时候回去呢?娘在家一直念叨你。” 朱琇云知道她所想,无非是不想看她一个妾在遥州过得比她还好,她女儿给她请了伺候的丫头婆子,想吃什么有什么,手上的镯子比她这个大房戴的还要金贵,绸子衣裳想做几身做几身,吃喝用度根本不是卫家能比的。 她嘴里的娘是卫老太,最会向着冯氏,冯氏是她亲自给儿子挑选的媳妇,满意得不行,只有她这个被卫运从外面纳回来的妾不被待见,在卫家数十载,她有两次险些被卫老太卖掉。 再者,回去还得看那卫运的脸色,今个他不来给女儿撑脸面,她怎么可能没有气,同是女儿,冯娘子所出的容姐,他哪哪都疼,卫运出门做生意时,给所有孩子都带了伴手礼,只有她的卫娘没有,他出门做生意的时候,她们母女俩屋头的吃食也是最差的。 容姐的贴身丫头穿的都要比她的卫娘体面。 这些事叫她怎么不恨,倘若不是她这个娘争取,卫运甚至可能现在都不知道卫老太和冯氏曾想把她的卫娘随便许配给卖猪肉的李屠户他儿子。 正是那次过了火,她把吴老太和冯氏的想法捅到他面前,卫运才觉得有失脸面,激起了少得可怜的父爱,才想起要给卫娘补偿,请教书先生教她识字算账本,看起来和容姐一视同仁,可待遇仍旧天差地别。 即便得了补偿,她也不会让卫娘感谢他这个爹,生而不养,他有什么资格让女儿感恩他。 她们娘两能有今日都是她们娘两在努力把日子过好,她们一不偷二不抢,谁能指摘? 朱琇云想起种种过往,心中长舒一口气,“冯娘子怕不是忘了,我当初过来可是将军请过来照顾我女儿的,我外孙刚出生,哪能离得开呐,要是我女儿和外孙有什么不舒坦的地方,改明儿将军回来责怪,你担待得起吗?” 冯氏知道以后奈何不了这两母女了,走个过场把礼留下,窝着一肚子火带丫鬟婆子回镇州去。 伯祖父和两个堂姑对卫瑜然也是颇有微词,谁都想不到周长史家次子的媳妇,竟成了长子的媳妇,还在守孝期生了孩子,这要是让周长史夫妇知道,都得从地下爬上来骂一句。 可周枭是他们周氏最有出息的子孙,做到二品将军这个位置,族谱能从他这重新改写,全族光荣,而卫氏生的又是男娃,周枭的嫡长子。 即便有微词,也不敢当众显露出来,毕竟这一场百日宴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譬如田观察一家,通判林家,工部员外苏家,县令贡家,伯祖父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承认卫氏的身份,过来撑起周家的脸面。 根据族谱取了个大名,叫周符叙。 卫瑜然没有说不的权利,长辈赐名相当于承认她们娘两的身份,在不知孩子他爹情况下,她得给孩子争取最大的利益。 百日宴后,她依旧住在遥州,并不打算回锦州住,锦州对她来说有太多不好的回忆,任凭那些长辈如何劝说,她都不会回去的。 两位堂姑在知道她府里养的那头梅花鹿是周枭猎回来之后,变着法子想让她宰了吃。 卫瑜然自然不愿,过年她都舍不得拿来当菜吃,还养了那么久,在她几次冷脸之后,那两位堂姑才悻悻打消了念头,毕竟是宗亲长辈,卫瑜然不想把脸撕破,便让去库房取了两匹布,给她们各做了两身衣裳,才把人哄好。 长辈们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后也回去了。 舟舟穿上袄子,又戴着一顶圆顶帽,喜庆的颜色,瑞兽刺绣贵气精巧,一双眼珠子圆溜溜黑漆漆,活脱脱一个小福宝。 他还不会爬,只能乱蹬他的双手双脚,卫瑜然每日都会陪他玩耍拨弄买回来的小玩意,每次熟睡后趴在她肩头上,卫瑜然心头总是柔软万分。 丫鬟接过孩子,放到摇床上,卫瑜然得了空坐下来,尝了块方糕,喝口茶,在旁人都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时,她有本钱过得舒舒坦坦,本该惬意的,却失落大半天。 儿子都给你生了,你到底还有多久才回来。 第83章 第 83 章 “疼……很疼。” …… 五月份, 周枭已经打了一年多的杖,孩子都有七个月大了。 舟舟学会了坐起来玩耍,卫瑜然倾注心血在儿子身上, 寻常人家吃不上的牛乳,她斥资托人日日买来, 嫌有味, 又让灶房娘子熬煮后, 添上茉莉花。 舟舟每日会喝上一碗, 剩余的, 她让人做成牛乳冰雪冷元子, 或是做成牛乳香薷饮等香饮子,到了夏日她娘每日都要吃上一碗牛乳冰雪冷元子解暑。 “娘, 你这般急切做什么?” 卫瑜然在屋子里陪着儿子, 看到她娘风急火燎过来,不知道的, 还以为出什么事了。 “娘今个出门听到一个消息。”朱琇云自从到了遥州跟着女儿, 小日子过得别提有多快活了,今个打双陆,明儿和人打个牌儿。 她不好赌,也不去那些赌坊, 只是偶尔在屋里头和刘婆子赌一赌, 输十几个子她就当买高兴,赢几个子也乐呵。 “什么消息?” “听说魏国那边乱成一锅粥了。” 朱琇云把她从犄角旮旯打听到的小道消息说与女儿听, “什么皇子皇室你争我抢, 斗得头破血流。” “我寻思,一个国家要是乱了,民心就不稳, 那仗还打得起来吗?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男人应该快回来了。”朱琇云抱起她的金疙瘩外孙,哄了又哄。 卫瑜然站在一旁,心里头不自觉数起那人离去的日数,“娘,他回来也好,不回来也罢,不是我能控制得了的。” 又过了一个月,卫瑜然把持着整个家的吃喝用度,遥州物价涨不涨她是知晓的,过去的一年多因为战事一直居高不下,然而今年六月初开始,上等粳米的价格降下来了,到月底已经和去年年初那会一个价格。 就连冰块,去年酷暑买时一车是十六贯钱,今年罕见只需十四贯,降了整整两贯钱。 卫瑜然看着这物价慢慢恢复,心里头渐渐冒出一个猜想。 仗是不是快打完了? 那人是不是……也快回来了。 立秋这天,卫瑜然带着孩子吃过午食,在花厅里玩耍,舟舟已经能爬了,由于衣裳老是被蹭得往上跑,卫瑜然让人给改做连体衣裳,把裤腿、上衣都缝成一体,再用盘扣扣住。 绿樱和春桃在陪着舟舟玩耍,她在一旁点算府里上个月的账目。 虽然这一年多来没有活钱入账,但周枭留给她的彩礼和那些箱笼足够花半辈子,厨料和冬日的薪炭等杂七杂八的贴补会另外有人给予,原本这块的钱往年是送到营寨,供周枭花销,如今他在外打仗,这部分贴补就送到了她这里。 卫瑜然想起她曾去过营寨一次,营寨已经没有人了,能上战场的人基本都去打仗了,只剩下十几个侍卫在那守着。 她也进不去,碰了几次壁后就没再去过。 “大少奶奶,将军回来了!” 就在这时,小厮从外面匆匆跑来花厅汇报,卫瑜然和两名丫鬟皆是一愣。 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还是绿樱把孩子抱起来,“大少奶奶,咱们赶紧出去看看罢!” 春桃过来帮她收起账本,“大少奶奶,奴婢帮你把账本收好。” 卫瑜然看了看这两丫头,最后看向绿樱怀里的儿子,圆溜溜的眼珠子也不知道像谁。 “同我过去看看吧。”她不冷不淡开口,握着块帕巾起身。 穿过海棠门,走过连廊,从正厅屋内走出来,再踱步到大门口。 此时街上传来好一阵热闹声,还有马蹄声。 卫瑜然忽然停下,招来旁边洒扫的下人,让他去通知睡午觉的娘起来。 提裙跨过门槛,卫瑜然同丫鬟站着门口,顺着街上百姓的视线看过去,只一瞬,她就僵在了原地。 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从人群中穿过,那旗帜在烈日下鲜艳刺眼,两排骑兵尽管身上挂彩不少却精神抖擞,士气昂扬,而为首的男人骑着一匹高壮的黑马,从容不迫带着庞大的队伍从中穿过,刚毅的脸庞如旧,龙威燕颔,那一双黑眸愈发威严深沉,叫人不敢直视。 百姓欢呼着庆祝仗打赢了,魏国败退,遥州没有失守! 齐整整的队伍来到一座宅子前,便没有再走了。 朱门前,周枭骑着马望向站在门口与他不足十丈的女人,那清丽端雅的美艳样貌和一年前毫无差别,甚至更添了几分风韵。 上次这般看她,还是处理完弟弟的身后事将要离开锦州那次。 “爷,是少爷。”李勇眼尖看到绿樱怀里抱着的孩子,那机灵聪慧的劲一看就是爷的孩子。 周枭这才把目光从卫瑜然身上移到她身旁的婢女身上,看到那娃儿的模样,才想起来卫娘一年前就怀了孕。方才看到她和离开之前没有变化,险些忘了还有个孩子。 周枭从黑马背上跳下,大步朝娘两走去。 卫瑜然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不自觉攥紧了帕子,屏住呼吸。 直到他站在自己面前,与她不到一丈的距离。 她抬眸直直看进他眼里,脑海里想的却是他去年与自己喝下合卺酒,在她唇上落下一吻的一幕。 “周将军回来了?!”朱琇云听到下人说她女婿打仗回来了,忙不迭带着丫头婆子前来看个一二,没想到竟真是回来了。 门口的人围得水泄不通,朱琇云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阵仗,稳了稳心神,赶忙让女儿把人迎进门。 “王管事,快,快去安排接风洗尘宴——” 听到娘亲的声音,卫瑜然这才回过神来,当下应当做什么,她侧过身,“春桃,去吩咐厨房准备热水和衣裳,为将军接风洗尘。” “是,奴婢这就去做。” 春桃走后,剩下绿樱,卫瑜然见舟舟看到他爹,被他爹那严肃的气势吓到了,隐隐有哭的架势,她赶忙抱过来哄。 只是刚要伸手时,有一只大手直接先她一步将舟舟揽了过去。 “我儿子?” 周枭看着臂弯上托着的小不点,穿着一件连体衣裳,露出两条莲藕般的小胳膊,愣是不哭了,因为被周枭胸膛上泛着冷光的金鳞甲吸引,大着胆子用小手去抠,试图抠下一片金鳞甲。 “小家伙跟爹真不客气。” 周枭回头看了眼卫瑜然,“叫什么名?” 卫瑜然自然也看到儿子的大胆之举,才刚会爬的年纪竟敢伸手去碰金鳞甲,她担心划伤,又怕弄脏了衣裳,从周枭手里抱过。 “大名叫周符叙,伯祖父在百日宴取的,乳名叫舟舟,我在洗儿会上给取的。” 周枭让她抱回去,看她娴熟地拍孩子的屁股安抚,“哪个周?” 卫瑜然一顿,匆匆看了他一眼,好似被他看穿了心思,她垂眸抚着孩子,“龙舟的舟。” 话音刚落,这边朱琇云吩咐完下人去沏上好的茶,转头过来:“快进去呀,别在外面站着了,李副将也快快进来吧。” 李勇推托:“不了,我先带队回营寨。” 李勇并不打算留下来打扰爷一家团聚,面上笑呵呵带着队伍往营寨走去- 厨房的灶房娘子们大火猛炒大菜,下人们从角门进进出出买各种杂什、吃食,甬道上洒扫的仆人又再一次大清洁,就连花厅院落里的落叶也让人去一一拾起,修葺花圃。 周枭已经去澡房洗漱了,脱下的盔甲挂在衣架上,上面的血迹已经凝固,甚至有的金鳞片破损不堪。 这铠甲战袍不知穿了多久,经历什么样的厮杀拼搏,单单是看上面凝固的血迹,就已经觉得凶残生煞。 卫瑜然看了一眼,转身让人去把先前订做好的圆领袍、新鞋、裤袜和描金带銙革带送过去。 绿樱抱着少爷:“大少奶奶,爷可算是回来了,小少爷今日都没哭呢。” 卫瑜然心里头也是落下一块大石头,坐在玫瑰圈椅上,“绿樱你说是不是还得安排鞭炮?” “奴婢觉得应当有。” 卫瑜然:“芸兰,你去让王管事去买些鞭炮回来。” 芸兰是那个会做针线活的丫头,跟在卫瑜然身后,“诶,芸兰这就去。” 没多久,卫瑜然看到换了一身干爽衣裳的男人朝自己走过来,那身量未减一分,缁色鹤纹的圆领袍穿在身上威风凛凛,带銙革带束着腰,雄姿英发。 她定定看着他走到自己跟前,卫瑜然有些不自然,想说可以去吃饭了。 可刚站起来,忽然腿弯一紧,紧接着腾空起来,她低呼一声被迫搂住他的脖子,虚虚坐在他臂弯上。 “方才不让我抱儿子,是不是嫌弃我?” 卫瑜然一双雪白柔荑环住他脖子,右手勾着的帕子不自觉攥紧,帕尖垂在周枭肩头上。 闻着他身上好闻的乌木香,没有了血腥味,显得沉稳冷冽,臂弯上硬邦邦的肌肉硌得她疼,脸上烧得慌,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自己抱起来。 难道为了惩罚她不让他抱儿子,转而抱她? “……他还小,万一伤到怎么办?” “真没有嫌弃?” 卫瑜然垂眸看向近在眼前的男人面庞,咬唇:“那盔甲太多血污了,儿子午时才洗过一次。” 话音刚落,卫瑜然就感觉到腿弯被箍得更紧了,迫使她身子往周枭身上挨过去。 她嘴角不自觉翘起。 周枭不和她计较,看着近在眼前的肚皮,隔着布料都能闻到馥郁的香气,明明去年他离开之前还能感受到微微鼓起的弧度,今儿已经平坦如初。 但他知道女人生产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那是从鬼门关走一遭的事。 “生孩子疼不疼?” 卫瑜然听他讲起这件事,鼻尖一酸,忍不住回想当初生舟舟时的痛苦,那是她第一次生孩子,没有经验,只有娘一直告诉她没事的,用力就行,可她怎会不害怕,又疼又出血,早晨巳时破羊水,一直拖到晚上戌时才把舟舟生下来。 尽管已经过去快一年,她仍然对那次经历心有余悸。 “疼……很疼。” 第84章 第 84 章 “天冷夜寒,春桃,今晚…… 周枭闻言, 把人放下,静静看着眼前女人。 卫瑜然也在看他,说了疼, 她又不是骗他,“饭应当做好了, 咱们先过去吧。” 就在她要转身时, 蓦地被人搂进怀里, 卫瑜然一下子被他身上冷冽的气息包裹住。 “卫娘你辛苦了。”周枭抚上她单薄的背脊, 无法想象她当时是如何忍着疼痛将舟儿生下来, 家中那么多事, 她不仅怀胎十月,还要处理这些事情, 说句辛苦也不为过。 卫瑜然听到这句低沉的怜惜, 眼眶发胀,她莫名又想起他在出征前怕自己死了, 她和儿子没有倚仗, 非要娶了自己。 他从未为自己考虑,却处处为别人着想。 他的下属不幸去世,他会尽力为其争取朝廷追赠封赏,每年都会让人考察牺牲的小兵小卒家眷有无饭吃, 有无衣避寒, 年年向朝廷申请发放抚恤金,有时不够他还要自己掏钱贴补。 去年到了他自己身上, 也是同样的谋虑, 为妻儿想好后路。 卫瑜然那时觉得他很荒谬,怎会有人想把自己怀了孕的女人塞到别的男人那,还要求当正头娘子, 他又没有有大恩于贡文星,他怎敢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 后来才知道,他是无计可施了。因为此前她多次直言不愿嫁给他,他才第一时间找了贡文星。 卫瑜然听着他心脏的跳动声,敛了敛情绪,轻声问:“你在战场上……有没有受伤?” 周枭正要开口,这时刘婆子过来打断了两人说话,“大少奶奶,饭菜做好了,快带将军过去吧。” 卫瑜然只得从他怀里退出来,瞄了他一眼,看向刘婆子,“晓得了。” 待刘婆子走后,她唤来绿樱,抱着孩子同周枭一起过去。 这一天,鞭炮声不停歇,一直放到日落,阖家欢乐。 因为此次平定北部魏国侵-犯,击退敌人,使得魏国朝内动荡不安,魏国皇室被石敖人起义掰倒,另立政权敖国,取而代之,面对被晋帝任命为骠骑大将军的周枭,石敖人选择投降,献上降书,让出遥州北边相邻的一座城池,并答应签订百年盟约,每年向大晋朝进贡以表敬意。 既然魏国已不再,晋帝接受降书,周枭在此次战时中被临时任命为骠骑大将军统领所有禁军,不负圣上所望,立下赫赫战功,战后交出节钺,晋帝封为平北侯,官拜一品骠骑大将军。 这几日,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卫瑜然忙进忙出,递到她府上的帖子连箱笼都装不下,今儿办个接风洗尘宴,明儿办个升迁宴,后日在营寨办个庆功宴。 当然,也有许多夫人想集体弄个特殊的什么酒船宴、节令宴邀她和她娘参加,不过她没空参加,都让她娘去了,她娘去了一次,回来后就拉着脸。 卫瑜然问她为什么,难道别人没给她脸?她娘说那些人都不是个好的,一个个净想着把自己女儿或是有点姿色的亲戚侄女都叫了过去,私下给她塞各种好处,明里暗里想让她的卫娘帮着周枭娶个二房、三房,哪怕是偏房也行。 因为七出之条就有善妒,她女儿既然当了正妻,不想被说善妒,就得帮着丈夫娶二房三房,好开枝散叶。 “你男人的守孝期过了,这些人一个个都迫不及待了。” 在大晋朝,若是兄弟姐妹去世,守孝期只有一年,若是配偶或父母去世,守孝期有三年。周枭的守孝期一早就过了。 朱琇云也想过要不要劝她女儿帮忙娶个二房三房,但她又怕娶回来的二房三房娘家太过强势,私下欺负她和卫娘,万一再生下一儿半女,夺去了周枭的宠爱。 就算有个正妻的头衔又如何,若是没有丈夫宠爱,也只是面上好看而已,卫娘娘家只是镇州的一个商户,她娘又是妾,从长远推测,以后他人来往都只会更青睐娘家有背景的二房三房。 朱琇云可太有心得了,冯氏在卫家是正头娘子,但卫运娶回来的二房娘家有个当小官的亲戚,遑论关系有多远,官位有多小,二房能让这当官的亲戚给卫运行个方便,二房就能给冯氏脸子看。 后来,卫运也渐渐重视二房的孩子,准备的嫁妆都不输冯氏所出的嫡女。 朱琇云发愁得很,不希望她的女儿走冯氏的后路,那就只剩下牢牢把握住男人的心这条路了。 她问:“你们这几日有没有同房?” 卫瑜然想起周枭回来那日,当晚他们是同房了的,可是他们什么也没做,她心疼他受伤,给他搽了好多药,那些伤虽然早就结疤愈合,但还是想给他搽一遍,哪怕搽点消瘢痕的药也好。 “娘,你问这个做什么?”卫瑜然目光闪躲。 朱琇云劝她:“你不主动一点,外面那些蹄子可就要主动了。” 卫瑜然心下一紧,明白如今的周枭已经不是以前的五品四品将军,而是平北侯,是骠骑大将军,以后可是要住在汴京上朝,处理政务的。 但是最近的事情属实太多了,一桩接着一桩,因为敖国友好我朝,榷场又重新开了起来,她想继续在那里经营香露铺子。 不仅如此,她还想多经营几个营生,这利好的策略让许多人蠢蠢欲动,就连她手上都有人递上帖子想与她合作开个铺子。 哪家当家的正头娘子手头上没有几个铺面?她想趁此机会在遥州弄几个铺面,不知周枭会不会同意。 夜幕降临,卫瑜然在得知周枭忙完了营寨的事宜,正准备回来,瞅了一眼儿子,放下茶盏,用帕子沾沾嘴角。 “天冷夜寒,春桃,今晚备着热水。” “小少爷也让他跟奶妈睡吧。”- 卫瑜然其实拿捏不准周枭是否有兴致,这几日他也在忙,一来要去营寨那边处理交接事宜,二来还得应对他人的拜访。 三来……卫瑜然想到她娘同她说的话,她再不主动,外面的女人就要主动了。 卧房里,卫瑜然帮他脱下外衫,只剩下一件里衣和亵裤,吹灭灯,他两躺下,这几日都是这样过的,偶尔会在睡前说些体己话。 她今晚特意穿得清凉些,听着身旁男人的呼吸声,她靠过去了一点,用胸紧贴他的胳膊。 这一贴,身旁的男人就有了反应,她听出他呼吸声粗了些。 卫瑜然再贴紧一些。 “卫娘……” 周枭倾身将她压到身-下,哑声喊她。 卫瑜然面热耳红伸手去解开他的扣子。 上次她这般主动还是在营寨的时候,他们未吵架之前。 周枭有些恍惚,这样的卫娘他已经好久没见过了,他们因为那些猜疑而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冷战。 这次回来,他不知道她的气有没有消,但看她愿意给自己上药,愿意关心自己,他已经觉得未来可期。 “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卫瑜然解开最后一个扣子,双手搂上他脖子,听着周枭低沉嗓音说是,这就给你补上,她感受他的一点点进入,卫瑜然双眸迷离,雾气横生。 周枭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卫瑜然在一遍遍浪-潮中险些晕厥过去。 到最后,她坐了起来,盘-在他腰上,与他互相亲-吻。 因为她知道,这是这个男人格外喜欢的势位,他喜欢水多的女人。 从那次中药,他竟伸手去碰,她就隐约猜到。 卫瑜然和他亲着亲着,突然难以忍受地把头埋到他肩头上,忍着他在里面的烫意,能烫出水来。 “周枭……”她想转移他的注意力,“我想在榷场把香露铺子再经营起来。” 周枭抚着她雪白细腻却浮着一层颤栗的薄背,听到此话,“这话怎么有些耳熟?” “耳熟吗?”卫瑜然努力回想,想到他们上一次做,好像正是因为打翻香露的事,她怕被他发现那黯然销魂香露,便把祸水都推到了刺客身上,还借着药效让他帮自己办好经营许可的事。 如今,他们再一次做这档子事,又涉及香露铺子。 好像……是有些耳熟。 “不一样的……”卫瑜然艰难开口,这哪能一样,都隔了那么久,她想解释,嗓音却破碎得组不成一句话。 “你、答不答应?” 这次周枭没有那么快答应她,喉咙滚动,将怀里的女人搂得更紧,紧到快要把她揉进身体里。 “喊声夫君,我就答应你。” 卫瑜然眼睫一颤,这个称呼她已经很久没喊过,周枭结实的胸膛贴着她,仿佛这一刻能感受到两颗心在为彼此靠近,卫瑜然闭上眼,秀口贴着他耳畔,红唇缓缓掀起: “夫君……我的好夫君……”- 翌日,两人双双未起。 卫瑜然睁开眼,思绪飘远,昨晚她喊了一晚上夫君,也如愿得到了他的许诺。 她坐起来,看着还在熟睡的男人,心头仍有一抹愁绪挥之不去,她不想他纳妾,但今时已不同往日,这件事不是她能左右的。 未成为他正头娘子之前,他在守孝期,无人替他说媒,即便有,她也管不着。可如今她是他的正头娘子,她若是不松口,就会被冠以善妒罪名。 她也不知过了一年,他有没有别的心思。 卫瑜然掀开被褥,柔柔趴到他胸膛之上。 他说过不会纳妾的,希望他能信守承诺。 如若不能……那只有一个结果,以后他们只能做一对怨偶,冷眼旁观他左拥右抱。 周枭被她这举动弄醒,一睁眼便看到她一颗脑袋搁在胸膛之上,肌肤相触。 他伸手搂住她的柳腰,“怎么起得这般早?” 卫瑜然眼里有抹之不去的哀伤,“你可还记得你说过你不会纳妾?” “记得。”周枭诧异她竟在想这种事,“你以为我要纳妾?” 卫瑜然双手撑着他胸膛,撑起半个身子,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眸光触及他眼里的深邃,缓缓开口:“是别人想嫁给你。” “你若是想娶,我也不会拦你。” 过去一年多,她确实借着他的正头娘子身份,让儿子和娘亲过上了丰衣足食的日子,这是不假,他若是想取妻纳妾,她也不会给他难堪,反而会体体面面帮他打点一切。 只是……他们大概率再也不会回到当初。 本来她就只是谋求一份体面的生活,倘若他能做到,无论她最后是什么身份都可,不管是操持家中事务不受宠的正头娘子,还是住在将军府里那个寡妇弟媳,她都能接受。 只是因为他们产生了一些感情,才导致她如今一想到他左拥右抱,未来还要和别的女人生儿育女,心口一阵窒息。 但这只是阵痛,忍一忍也能熬得过去,既然如此,长痛不如短痛,她今日就摊开来讲,问他要不要纳妾。 卫瑜然根本不知自己双眸泫然欲泣的模样有多惹人怜爱,她沉浸在自己的预测里,久久不能自拔。 周枭看了她好一会,才用指腹擦掉她将落未落的泪珠,掌心抚上她的脸颊,“卫娘,你是不是不了解你夫君的为人?” 他竟不知她在想这些莫须有的事,一把把人搂进怀里,“我有你一个娘子就够了。” 卫瑜然在他怀里抽泣,原本通红的双眸在安抚下渐渐褪去酸涩,仍旧哽咽:“你……不能骗我。” 周枭吻了吻她额头,掌心里是她因为情绪起伏而发-烫的身躯,他恍然发觉,卫娘对他的感情不再是大哥,而是想白头偕老的丈夫。 曾几何时,她面不改色给自己安排暖床丫头,曾哭嚷着提醒他是亡夫大哥的身份,也曾直言过不愿嫁给自己,更曾想过打掉他们的孩子。 他们以前始终隔着一个死去的人。 如今她终于对自己也有了独占欲。 “当然,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85章 正文完结 第85章 正文完结 搬家 卫瑜然被哄好了, 一整天心情颇佳,她还想在遥州城里开个布庄、酒肆、茶庄,反正利好的政策, 她不做岂不是只能看人挣钱? 她将此事说与周枭听。 “这么多铺面,你看得过来吗?”周枭看着面前给他穿衣的女人, “别忘了, 年前咱们还得搬去汴京。” “可以请账房先生在这边看着。” 刘婆子有个侄子会算账, 举荐了他, 想与她签二十年的奴仆赁约。她娘掌眼过, 那人老实忠厚, 是个能用的。 她想在经营起来后,让人在这边看着, 有盈余就继续开着, 亏损了就关了亦或转让出去,她不信全都不能营生, 一个子儿都赚不了。 周枭以前也经营过一些生意, 不过走的是回易,从锦州买一些布帛、绢、药材、酒,甚至是一些熟食,途径某些州县时与庄家交易, 因为是军队, 他们能免除商税,一趟下来也就赚点差价和路费。 周枭握住她虚抵在胸前的细手, 粗粝的掌心揉了揉, 同意了,“既然你已经考虑好,那就去做吧, 有问题为夫给你担着。” 卫瑜然听得耳根忍不住红起来,眼波流转,“多谢夫君。”- 铺面经营起来时,已经是九月中旬,卫瑜然处理这些事情的同时,她娘也在着手举家搬迁,搬到汴京圣上赐予的将军府邸。 分了三波人,一波人是她娘带着她的婆子丫头,以及在厨房打杂的仆人,先把他们的箱笼带到汴京。 第二波人是王管事带着洒扫的粗使丫头婆子,和打杂的小厮等,搬走家具等,那只梅花鹿也得一并运走。 最后便是她和儿子、周枭,和几个心腹丫鬟、奶妈、下属,不运送任何家什,因为他们得先回一趟锦州,祭祖过后才回汴京。 这一路上,长途跋涉,终于抵达锦州,重回到周府,卫瑜然感慨万千。 周长史夫妇的灵牌,还有周贯聿的灵牌都摆在周府灵堂前,按照习俗,回去的当晚,他们夫妻两便带着儿子在灵堂前烧了香,告诉爹娘还有亡夫,他们已经在一起,并生了一个儿子。 无论公婆还是去世已有一年的亡夫,都已经阻止不了这个既定的事实。 祭祖时,那些宗亲可不省事,见周枭打仗回来,又升了官,天天变着法子说要给周枭介绍更好的妻子,纳几房小妾,甚至当着她的面说她出身不好。一边又说她是大房,理应帮着丈夫娶几房开枝散叶。 甚至过分的,还窜说她府里的丫鬟当小娘。 卫瑜然还是受到了影响,郁郁寡欢,抱着儿子坐在屋里头,都不想搭理周枭。她不是个大度的女人,她也想要独占一样东西,不想与他人分享。 周枭被妻子给了脸子瞧,晚上都不乐意让他碰了,他也是不得劲,次日就去问了管家查来龙去脉,不查不知道,一查尽是事。 那些三姑六婆,四叔七公全都在逼卫娘给自己娶妻纳妾,不敢当面和他提,尽为难他的女人。周枭趁着他们人齐,去了一趟伯祖父那里,放话以后只会有卫娘一个妻子,谁再说三道四,就是与我周枭为敌。 这些宗亲这才悻悻住了嘴,毕竟多少都仰仗他这个官居一品骠骑大将军的亲戚,有这个关系,哪怕平时不来往,自己的子女嫁娶,也会因为有个这么一个官居高位的亲戚而谋得更好的媒茬。 若是和他作了对,反倒得不偿失。 一时间,卫瑜然成了锦州最令人艳羡的女人,一嫁潜力廪生弟弟,二嫁平北侯大哥,天生贵妻命。 周枭见自家娘子对自己又好了起来,心中宽慰,然而没过两日,有人告诉他,卫娘曾经在他处理完弟弟身后事离开周府那段时间,和知州林大人眉来眼去,还收过解元郎郝才捷的情书。 周枭再一次听到郝才捷这个名,才想起当初曾在灵堂上羞辱卫娘的解元郎,当时就让他这个刚赶回来的大哥听到他想让卫娘当他妾的想法,羞辱人至极。 后来被他打伤,还折了他的手。 涉及到自己的妻子,周枭重视起来,命人再去了解这个郝才捷现状,才知这个郝才捷在去年和今年春闱连续落榜,不死心,打算明年继续考。 他的下属在他简陋的书房里找到一叠书信,竟然全都是对卫娘的淫诗秽词。 周枭怒不可遏,却在这时想起当初卫娘突然跑到遥州找他,说是为了完成亡夫的遗愿,来北方游玩,现在想来,怕不是另有隐情? 后又查到林知州的夫人在他们回到锦州第一时间送了一套贵重的瓷器,却被卫娘退了回去。周枭觉得蹊跷,如若不是交恶或是有了嫌隙,卫娘怎么会不同他说一声就拒绝了知州夫人的送礼? 这般贵重的礼想来是走动关系方用上的。 周枭查了好几日也查不到林知州对卫娘做过什么,不得已,他去问卫娘。 他先是问她当初去遥州是不是另有原因? 卫瑜然不想回忆那段记忆,更不想被他知道自己一直在被郝才捷用那些淫诗秽词狎昵,但是周枭话都问到这份上了,想来他怕是知道了一些事。 卫瑜然委屈坐到他腿上,一一道来。 周枭知道卫娘貌美,但不知别人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调戏当时正丧夫的卫娘,不就是看她变成了寡妇,大哥又要去北方营寨驻守,偌大周府没有能撑腰的男人,便生了邪念,教她堕落? 若不是卫娘聪慧,学会到北方找他这个大哥庇护,还不知被骚扰成什么样子,造谣成什么样子。 “林知州呢,他有无对你出言不逊?” 卫瑜然有些诧异,他竟也知道林知州的事?毕竟林知州只在一次宴会上,私下暗示她,想让她当十四妾,后来又被知州夫人上门敲打别做那不该做的梦,这些阴私,哪有人证物证,根本无从查起。 “你不还曾经还怀疑过我和他?” 卫瑜然说的是当初林知州上门拜访一事,她不小心在倒酒时扑到林知州怀里,被他质问是不是有旁的心思。 “那不是咱们当时有所误会么。” 周枭知道她对自己有怨,自己也确实误会过她多次,卫娘能熬得过来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我是你丈夫,定不会让你蒙受委屈。” 卫瑜然定定看着他,说道:“林知州在你走后,想让我当他十四妾。” 这话一出,卫瑜然看到周枭罕见地冷了脸,跟了他那么久,晓得生气并不反馈他怒气有多甚,反倒是冷脸,才是教人发怵的。 意味着这件事他当真了。 受他影响,她有时也会学他这招,好比如那两堂姑想吃她的梅花鹿,冷脸一两次后她们就不敢再说什么,再给个甜枣就打发了。 卫瑜然把头埋进他怀里,“夫君,我说的句句属实,绝无半句假话。” “这事,我会给你个交代。”- 祭祖过后,他们又将周府的一些重要家什,爹娘以及周贯聿的灵牌一块带去了汴京。 汴京是天子脚下的王土,显然比任何地方都要繁荣热闹。 卫瑜然随夫搬进将军府,府邸院落比四进宅子更宏大,也更为庄重雅致,单是洒扫的粗使奴仆都得二三十人,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灶房娘子、账房娘子、梳头娘子、针线丫头、浆洗婆子、看守的门卫、跑腿的小厮、管事的、管灶房的、饲养家禽的、倒洗尿桶的、看管喂养马车、马夫轿夫……浩浩荡荡百来人。 卫瑜然知道这相比那些妻妾成群,儿孙满堂的权贵高官,还是少了,人家动辄两三百口人,多则四五百口人,各房主子都要照顾到,奴仆哪能不多,但后宅的主子多了,麻烦事也多。 将军府另外还有周枭的下属侍卫,养在后院护宅。 他们在汴京住下没多久,她留在锦州帮忙照看宅子、水田还有几间长史夫妇留下来的屋子的陈管事,在年前来了汴京。 从对方嘴里得知,林知州被贬了,贬到岭南当通判,官也小了,听说岭南还是瘴气之地,一年四季热得很,一家子搬到那瘴气之地,得多受罪。 而郝才捷因为考了两次春闱都落榜,家中老翁已经被他拖垮积蓄,连生活都成问题。郝才捷想去借钱过活,却没有人借他,在冬天冻死在家里。 卫瑜然听完这些消息,有些唏嘘,不过并不可怜他们。 临近年关,周枭上了几次朝述职,下了朝后就到自己的官署办差。 卫瑜然也体会了一把当臣妇的艰辛,周枭卯时当值,就得在寅时起来,帮他穿衣,天都未亮同他吃早食。 他辰时下朝,彼时已经过了三个时辰,周枭说体差气虚的官员甚至熬不到三个时辰,半路告病假也不是没有,还得让圣上叫御医救治。 卫瑜然庆幸她丈夫体格向来健壮,不仅上朝毫无影响,床上功夫也不错,忽然觉得武将也有他的优势。 周枭下朝回来时天不早了,她得让灶房提前准备午食,吃完午食,周枭还会陪儿子玩一会,同她睡个午觉,下晌得去官署当值。 这一折腾下来,卫瑜然觉得京官真难当,冬天是最难起来的,她有时不想起来伺候他穿衣,谁想离开暖和的被窝,便与他交易换一次新尝试势位。 但懒了两天,卫瑜然怕被他说是懒妇,又主动起来伺候他穿衣,偶尔偷懒就得与他做交易。有次她既不想起来伺候他,也不想和他交易,鬼使神差地说给他准备了礼物,周枭追问,卫瑜然便把之前给他定做的那件黑鹰瑞兽纹织金墨色貂皮大氅给他。 周枭先是诧异,而后高兴,穿上去威凛神武,后来就常穿着上朝去了。 临近除夕,圣上封笔休假,周枭也不用去上朝了,一家人团团圆圆吃年夜饭,过年。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