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了情债咋办?给暗恋对象们一个家》 第458章 护士面面相觑,一时没敢靠近,“虞小姐你认得出我们了…?” 青黛站在原地缓了一口气,她盯着红房子大门,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将戒指对准指尖,套进了左手无名指,然后…大力攥紧手掌。 皮肤上淡淡的戒痕,像新落下了烙印。 青黛道,“里面还一个患者。” “……什么?”护士们伸长脖子往房间里看,发现是个昏迷的老年患者,都吓得不轻,“赵奶奶!” 趁这一瞬间,青黛错身冲出了门。 “叮——任务达成进度90%” 青黛迈出小红房的那一刻,广播播报在脑内响起:【恭喜您成功找到通关钥匙,任务已完成。】 【玩家将钥匙交与湘华病院院长,即可视为此场景通关。】 【玩家是否选择立刻逃出湘华病院?】 青黛看到了门外的宋逐。 男人肤色苍白得发灰,他眉头紧锁,抬眼时却忽然与青黛的视线相撞。 宋逐的声带似乎在瞬间被烫穿了。他下意识抬起手,用手掌挡去自己的大半张脸。 阿虞不能见到他,她的病情会更加严重。 “…”宋逐转身就走。 青黛握紧戒指,“否。” 【玩家已作出选择。】 天空的倒计时从“3”变成了“2”。游戏内的时间,终于开始正常流动了。 宋逐走得很快,决绝到不给自已留回头的机会,哪怕只是看一眼。 “宋逐!” 一道响亮女声后,紧接着,一股温暖而熟悉的力道已经紧紧搂上了宋逐的腰。 “你怎么瘦了那么多啊,小猪。” 宋逐表情发木。 随即狠狠拧眉。 他又做梦了?还是他也发了癔症? 宋逐想笑,但他的嘴唇直打颤。 可是在梦里,背后贴着的脸颊,为什么会有温度呢? 一滴,两滴的泪砸在青黛指尖,那枚戒指上。 青黛呼吸一重。 她搂着宋逐不松手,默默把脑袋伸到他面前,青黛仰起脸,“哎呀,宋逐掉眼泪了。” 她笑,“被我吓哭的么?” 惊喜、忐忑、酸楚,歉疚…无数种情绪在心口对撞,极速湮灭,又疯狂地死灰复燃。宋逐说不出一个字,他戴婚戒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捧住青黛的脸。 青黛顺势站到了宋逐面前,她抚过宋逐的眼眶,“阿逐,是我。” 下一刻,宋逐抬高了青黛的脸,他轻轻的,发颤着吻住了青黛。 宋逐微微张开嘴,最浓烈、最直接的爱意陷在这一片湿软之中,分不清谁的唇更热,谁的思念更浓。 从红房子内追出来的护士急急刹车。 “虞小姐简直是医学奇迹。”她们一边一个扶着赵娇,低声,“看来宋院苦尽甘来了啊…” “嗯。我检查过了,赵奶奶就是缺觉,睡着了。咱别打扰宋院他们,从后门走吧。” 一年以来,宋院的情况她们有目共睹。护士由心底感慨,“真的太好了。” 红房枫林之下,青黛和宋逐两人相拥着,絮絮叨叨。他们都绝口不提那年死伤惨重的联合行动。 这一年,也不知道宋逐是怎么折腾自己的,他声线哑了很多,温柔又低声说话时,叫青黛听了,总觉得酸楚得逼人落泪。 但宋逐说得很高兴,熟悉的神采重新落回了这盏枯灯。 还没聊多久,青黛这大病初愈的身体有些受不住了。她面上表情无异,暗暗转动脚尖。 宋逐道,“我们回去休息…” 青黛摇头,“阿逐,你能背我吗?” 宋逐细致看她神色,他一垂眼,蹲到青黛身前,“你坐我肩膀上,我先替你看看脚。” 青黛靠到宋逐身边,抬起脚晃动,“能有什么事?我…” 宋逐单手握住她脚腕,一寸寸替她揉,“你的事,都是大事。” 说着,他蓦然扭过脸低咳。 “你…”青黛搂着宋逐的脖子,“阿逐小猪,你…这一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 宋逐没回答这个问题,待帮青黛揉了一会儿,他才笑道,“只是背吗?要抱也可以。” 青黛轻叹,笑着扑上他的背,“我想和你逛一逛湘华。” 宋逐稳稳起身,“湘华最漂亮的建筑,就是这栋红房子。” 青黛与他一起扭头看,“听说这里从前不住人。” “嗯。”宋逐语气如常,“原本是打算送给你做金婚礼物的。” “金婚?为什么?”青黛冷不丁被逗笑,她凑到宋逐耳边,“到时候你都变成一个老头子了。” 宋逐一步步踩在枫林的石子路上,他语速平缓,“等我们老得哪都不能去,就在这里养老。” “清早日出,傍晚日落,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只是待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两人从天黑走到天明,天空硕大的倒计时由“2”变成了“1”。 青黛把宋逐搂得更紧,她说,“阿逐,你最想做什么?” 宋逐侧过脸亲她,“我只想陪着你。” “好。”青黛莞尔,“但我有很多事想做。” 青黛先是带着宋逐满院溜了一遍,再进入食堂,借走食堂阿姨的锅碗瓢盆,轰轰烈烈地为宋逐煮了一碗卧了两根火腿肠的长寿泡面。 宋逐捏着筷子,笑意差点止不住。 全副武装的厨神青黛伸出筷子,一弯腰,麻溜地嗦走几根方便面,“我认真替你补过一个生日,你还笑!” 宋逐立马低头夹了一筷子,他认真道,“好吃。火候正好,特别好。” 然后青黛又把宋逐拎走,风风火火地去做下一件事…… 深夜11:55。 青黛轻声问,“阿逐,你开心了吗?” 宋逐缓缓扣紧青黛十指,“嗯。” 青黛笑,她无声摘下戒指,冰凉的硬物一点点滑进宋逐的小指。 快要落到指根时,男人按住了她的手。 夜风大作,宋逐出声,刹那间变回曾经温润干净的声音,“阿虞。” “留下来,陪着我。不好吗?” 第459章 青黛感觉到面前的男人有了明显的变化,她动作微顿,“可是…阿逐,这里并不是现实。” 宋逐捧起青黛的脸,指尖温度凉得惊人,他执拗道,“阿虞,只要你和我是真实的,就足够了。” “我知道,你不是游戏里虚拟的人物。你就是我认识的那个宋逐。” 青黛将双手贴上宋逐的手,抬起眼睛直视他,“是你把我带进游戏的吗?游戏内的小竹医生也是你,对不对?” “四象迷宫内的游戏场景,一是海岛,二是学校,三是湘华病院。我一步一步走过这些场景,从长大、上学,到和你重新相遇。” “我逐渐找回了曾经的记忆,但…我的记忆停留在了21年3月,联合行动之前。” “你不想让我回忆起那场行动的记忆,你不希望我回到现实,去重新面对那一切,是吗?” 宋逐的呼吸全乱了,尖锐的慌张如针一般在全身游走,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嗯。” “我果然…骗不过你。” 宋逐望向天空的倒计时,他努力轻描淡写,但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进鬓发里,柔情而哀伤,“现实里的你,病得很严重。” “三年时间,我做出了【四象迷宫】。里面的一百位玩家,有的是数据,有的也是湘华里的重症病危患者。” “游戏连接了你的大脑,通过刺激用来治疗你的神经系统。” “它的本意是唤醒你。” 宋逐将目光落回青黛脸上,“可是,阿虞,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见她神采飞扬,明亮自信,像一阵飓风般席卷游戏…宋逐怎么忍心让她重新去面对那么痛苦的记忆? 伙伴以无数种残忍的死法死在她眼前,连她自己也…从高楼坠落。哪怕过去三年,她的手脚依旧无法正常行动。 虞青黛可是市警局最年轻的支队长。 太残忍了。 他不想再看见阿虞眼中空洞而迷茫的样子了。 宋逐从指根抽出戒指,放回她的掌心,“我们不回去了,好吗?” “我留下来陪你。” 他眼底藏着浓重的阴霾,“我们可以住在红房子里,这里的一切都是你喜欢的样子。不会有人打扰我们的。” “三年…”青黛突然扑上来搂住宋逐的脖颈,她轻轻叹气,“阿逐,你等了我好久好久。” “所以,我更要出去见你。” “阿虞…”宋逐从喉咙中滚出一声不成调的呜咽,“当我求你,留下吧。” 青黛把唇贴到他颈边,“相信我,阿逐。” “傻瓜小猪。你做的游戏很成功,我想…我逃避了三年,已经可以面对过去了。” “再说了…”青黛一笑,用微哑的嗓音揶揄道,“你没在游戏场景里做民政局吧?如果我永远留在湘华病院里,你一辈子就只能无名无份地跟着我!” 她慢慢松开宋逐,低头捧起他的手,重新将戒指套入宋逐的无名指,“说好的,等我回去,就领证。” “我来找你了。” 头顶的倒计时正式归零。 【亲爱的玩家,您好。】 【四象迷宫三号场景湘华病院,已结束。】 【恭喜您,成功通关游戏。】 【编号8玩家,生命状态:存活。】 在意识逐渐抽离时,青黛能感觉到宋逐握紧了她的手,在她耳边低语,极尽温柔,又极致疯狂。 “阿虞,有这九天,我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你回忆起了全部,觉得难以负荷,活下去也很辛苦的话……不用强撑。你的床头,有一支针管。” “无论是哪种结局,我都陪你走。” 青黛启唇,却没能说出半个字。 这个可怜又疯狂的笨蛋! 她一定,活下去笑给他看! 滴滴滴———耳边是刺耳的监护仪警报。 青黛睁开沉重的眼皮,艰难转头,小红房屋外的枫林已压了一层白雪。 她再转眼,看见墙上的日历写着24年11月22日,小雪。 当年那场惨烈联合行动的记忆如同揉成一团的碎刀片,一齐滚进了青黛脑海,留下鲜血淋漓的一片。 嘴硬心软的上尉高征,一开始总爱挑衅挑刺,但往后,他会拦住拼命往前冲的虞警官,又爱又恨地骂她,“不是要做新娘了?家里还有人等你呢!不要命了!那枪子儿差点嘣你脸上知道不?” 穿梭热带雨林的虞警官浑身泥污,闻言咧嘴一笑,“来这的人,哪个没家人?” 高征复杂地看她,“我还没谈对象。你想做英雄,可别拉上我。” 就是说了这种话的高征,主动抱住恐怖分子掷向他们的炸弹,跳入了深海。 他死无全尸。 炸起的水花溅到虞警官脸上,像高征的血,也像她落下的泪。 这样的人数不胜数,大她两届的警校师姐,与她互相不对付的第二支队长,刚入职没几年的小警员…… 他们尚能说话的人,都笑着和她对不起,说,辛苦你,再坚持下去吧。 行动即将收尾时,楼下是源源不断赶来的支援,行至末路的恐怖分子抓着虞警官癫狂地大喊大叫,但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疲惫、麻木的眼中已是一片沉沉死意。 “为什么非得和我们对着干呢!我们只不过在边境赚点小钱而已!一个两个上赶着来送死是吧!” “知道么?那些东西压根没经我的手,就算查,我也是无罪!” 那人大叫,“哈哈哈哈哈哈!能拉上一个支队长给我的兄弟们陪葬,也是我老腾的本事!” 他猛然一推,虞警官大半个身体倾出六楼窗外。 突然,女人用力地扣紧他的手。 老腾的咒骂哽在喉咙中,两道人影重重坠楼。 虞警官失神地望着天空,已经不知道在想什么。 “呃!” 青黛满头的细汗,等她反应过来,手中已经紧紧握住了那根针管。 她咬牙,用尽全力抬头看向窗外。 雪,漫天的白雪。 干净明亮,宁静祥和。 四象迷宫… 三个游戏场景分别轮转了春、夏、秋,到了现实里,刚好是冬。 现实宛若是四象迷宫的最后一个场景。 走出来,才能真正地活下去。 宋逐设计游戏的初衷,是怀抱着多么深刻的希冀,希望青黛能像在游戏中通关一样,度过这个冬天。 在游戏中重新活了一遍,青黛仿佛多了无限的勇气。 意气风发的小虞警官那么好,她不愿意抹杀掉曾经自己。 青黛回神,将针管扔进了垃圾桶。 床头监护仪上放着一个黑色储存器,青黛拔掉了她身上连接的线,翻身下床。 双腿骤然一软,她提起裤脚,关节处有纵横的伤疤,痕迹很淡,只留下白白的一条。 青黛拿过床头的拐杖,小步小步往外走。 没什么大不了。 她可以做复健。她如今什么都不怕。 阿逐还在等她。 第460章 门外纷扬小雪缓缓落下,青黛拄着拐杖,走得艰难而缓慢。 但她此刻心底异常平静。 雪花飘落在她头顶、眉梢,脸颊,青黛仰头呼出一口气,瞬间凝成了朦胧的白雾,随即又消散无形。 天空没有什么倒计时,她是真的活过来了。 青黛扬唇,将视线落回面前的石子路。 小路尽头,最挺拔的那棵枫树之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男人乌发凌乱,鼻梁上的眼镜随意地架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滑落。在病号服之外,他套了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脚下还踩着医院的棉拖,匆忙而笨拙。 突然,他大步跑了起来。 青黛夹起拐杖,慢慢抬手,“阿…” 她才说了一个字,宋逐猛然将她搂进怀中,双手用力地缠紧她的后背。 啪嗒两声,拐杖应声落地。 青黛索性搂住宋逐的腰,将重量压到他身上。青黛眯起眼,放松地埋入了男人宽松软糯的毛衣里,属于宋逐的热气一阵阵往脸上冲。 “阿虞,好久不见。” 现实里的宋逐声音低沉,说话时胸腔内嗡嗡颤动,混合着剧烈心跳,有种格外真切的实感。 “太好了…” 漫天雪光映亮了宋逐眼中经年沉积的郁气,他一下一下轻抚青黛的后颈,“欢迎回家。” “叮——任务达成进度100%” “恭喜宿主,任务完成,灵魂碎片*1,积分*2000。” “现有积分:21000积分。” 毛子:你是否选择脱离这个世界? 青黛:不脱离。 青黛往后仰,从他怀里露出半张脸,仔仔细细地打量宋逐。 比起在湘华病院场景里骤逢打击,狼狈颓废得不成样的宋院长,面前宋逐的状态显然好得多。 脸色虽白,但五官和身型皆没什么变化,甚至出奇地好,每一处都透着难以言说的魅力和气度。 如今恢复了光彩的双眼更像一块价格不菲的玉石,宋逐神色爱怜地垂眼,回应青黛的视线,“怎么了?冷吗?我们进去吧。你现在也不能久站。” “我不冷。我现在很健康。”青黛强调。 宋逐双手已稳稳抱起青黛,缓步把她带进红房。 青黛搂着宋逐肩膀,空出来的一只手去捏他的脸,“阿逐,我生病这三年,你到底是怎么过的?游戏场景里,我才病了一年,宋院长怎么就把自己折腾成那个样子?” 宋逐弯腰将她放置在床上,听青黛这么问,他一开始没有说话,只温温柔柔地笑了一声。 青黛半躺着,见状立刻伸出双脚,缠上宋逐的腰,把人往里一带,“说话。我刑讯逼供了哦?” 为了不压到青黛,宋逐立刻伸手撑在她肩上几寸,他定定地看青黛的脸。 青黛挑眉以对。 突然,宋逐单手摘掉了眼镜,半掌抬高青黛下巴,俯身在她唇边压了一个吻。 他掀起眼皮,温吞道,“真的要听?” “哎呦。”青黛笑着躲,“美男计?拿这个考验我?” 宋逐指腹轻按她的唇瓣,“那要看阿虞上不上钩。” 青黛启唇,咬住了他的指尖,“阿虞想听她错过的三年。” “…”被她咬了一口的那只手骤然一麻,宋逐默默想,他才是被钓的那只鱼。 宋逐一叹,“你还在红房子里,这三年我当然要好好活下去。” 青黛眯眼,明显质疑。 罢了。任凭青黛猜疑,反而让她忧心。宋逐没有直视她,而是把目光下移,落到青黛的小鱼发夹上,“一开始…我的确日夜难安,吃不下,也睡不好。” “国内外所有的专家都告诉我,你的未婚妻不可能恢复正常了。” “我不信。阿虞才不是一般人。你恐惧又痛苦的眼神在告诉我,你在努力挣扎,你也不喜欢自己陷入失控的模样。” “阿虞明明非常坚强。我知道,你只是在等着有人把你叫醒。” “然后,我投入了四象迷宫的研究。” “我开始好好吃饭,吃的比以前更多。我正常睡觉,想象你就在我身边,只是如往常一样晚点回家而已。” “我恢复了健身,你还记得么,往常我的力量训练总输给你…” “那时我想,至少重新站到你面前时,我也能保护你。” 说到这,宋逐停了下来。他抬眼,用小竹医生的口吻说,“阿虞老师,我有没有拖累你?” 熟悉的台词,青黛原本被宋逐说得眼热,一下扑哧笑了出来,“当然没有。小猪医生。” 她仰起脸,吻过宋逐的眉心,鼻尖,“阿逐,躺上来,睡一觉吧。” “这次,我是真的在你身边。” “往后,也一直都在。” 宋逐一笑,搂着她埋入被中。 热烈重逢的午后,他们就这样静静相拥,窗外的雪声似乎也放轻了,像是不愿意惊扰这两个人。 再后来,青黛还见到了李慢和文希。 他们两个都是湘华的病患。 听宋逐说,李慢出了精神问题后,重男轻女的家庭果断地抛弃了这个麻烦。湘华虽努力救治,但她情况愈下,不容乐观。 爱打游戏的大学生文希…他其实还没到上大学的年纪。这只是他精神分裂后的臆想。现实的他,出身严苛的双职工家庭,早在高中时就被亲戚送去了所谓“戒网瘾”的学校。 讽刺的是,他高中时的成绩名列前茅。大好前程,毁于一旦。 见到他们时,小姑娘飞快地扑进青黛怀里,“阿鱼姐姐!” 李慢唇色苍白,神色却不再怯怯,“我们活下来了!” “嗯。”青黛抚摸她的额发,“你是个厉害的小女孩。” 一头栗发的文希双臂搭在病床边,闻言,虚弱地眨眨眼,“阿鱼姐,我呢?” 青黛朝他竖起大拇指,“你是个聪明的大男孩。” “哈哈哈哈哈!”文希笑,笑着笑着,他眼眶里滚出泪水,哽咽道,“阿鱼姐,我打算重新去考大学。” “害!经此一遭,我现在鬼也不怕,死也不怕,我就想重新活出个人样。” 宋逐就站在青黛身后,他表情柔和,“好。我会资助到你们毕业为止。” “竹…啊,宋院长…”文希挠挠头,“这我…” 宋逐淡淡,“你们难道忘了,四象迷宫的通关奖励是什么吗?” “存活。还有…” 宋逐说,“一千万。” 文希和李慢惊讶地张大了嘴。 青黛也激动,回头啪唧亲了宋逐一口。 待青黛和宋逐领证那天,青黛的复健大有成效,已经不怎么需要拄拐。 青黛站在战友们的墓碑前,依次献上了一捧捧鲜嫩的百合花。 代表纯洁的灵魂终将迎来新生。 青黛想了想,还是将自己和宋逐的喜帖烧给他们。 离开墓园时,青黛握紧了宋逐的手。宋逐特意走得很慢,和她低语。 说李慢自己去改了一个名字。 说文希考上了本市最好的大学。 青黛脚步微顿,想与高征分享这两个孩子的故事。她最终没有回头,只扬唇笑。 身后起了一阵风,那簇簇百合花香似乎在推着他们向前走。 第461章 “宋逐同学!你稍等一下。” 15岁的宋逐回头,少年人身型青涩而瘦削,但他双眼中静静凝着超越年纪的沉稳,“周老师,有什么事吗?” 周老师,“因为虞青黛的联系人那一栏只填了你…等会儿她的家长会,是你来开吗?” 宋逐波澜不惊地点头。 周老师为难地叹了一口气,“这毕竟是她升入初中后第一次家长会。你们…没有监护人吗?” 宋逐点头,“有。” “那…” “我外公年纪大了,到市里开会,他的身体吃不消。”宋逐说,“老师,您放心,我可以搞定。” “…好吧。”周老师也没其他办法,只能把虞青黛的入学考成绩单递给他。 “谢谢老师。” 宋逐接过,转身迈入初一教室。 “哎!”周老师又喊住他,“今天也是你们初三年级的第一次家长会吧?老吴可跟我说了,你那家长的位置已经空缺两年了,最后一年,真的不需要让你外公来学校一次吗?” 宋逐轻轻摇头。 外公… 虽是名义上的监护人,其实也只是个关系很远的旁系亲属。 说到底,他和阿虞都只有彼此。 初一新生家长会很快就结束了,宋逐低头看阿虞同学的卷子,一边看一边往楼上教室走。 走到三楼时,宋逐班级的家长会竟然还没结束。不少同学围在窗户边往里看。 有个人突然走过来撞了一下宋逐的肩膀,“嘿!宋逐!” 宋逐抬头,面前的同桌挤眉弄眼,“可以啊,这次总算把你家长给请来学校了。” 家长? 联想到今天一天都没见人影的阿虞… 宋逐的心忽然被揪紧,很快,隐隐有点发麻,连他自己脸部的表情都没跟上反应,他只无言地拨开人群,朝教室里投去一眼。 熟悉的位置上,端正地坐着一个扎着双马尾辫的小女孩。 与满教室成熟的大人们坐一块,她一点儿也不怵,反而把脖子伸得很直,认真去盯黑板上的内容。 有些大人觉得新奇,还笑着问她,“你是宋同学的家长?” 小女孩,12岁的虞青黛同学扬起下巴,防备道,“对啊,我就是年级第一宋逐的家长。” “难怪从前家长会宋逐舍不得把人带出来,原来他妹妹这么可爱。”周围一圈的大人们被逗笑,善意地夸她懂事。 虞青黛咻得一下扭回身,默默低头在作文纸上画猪头。 哪怕请假,宋逐从不会缺席与她有关的任何事情……这只猪怎么从来不说,原来学校里会有人暗讽他无亲无故。 如果不是和宋逐进了同一所学校,她甚至不会知道这件事。 她才不想听见别人说宋逐半句闲话。 虞青黛闷头画画,骤然教室里的人散了大半。她抬眼,发觉漫长的家长会终于结束了。 虞青黛起身,转眼看见了傻站在窗外的宋逐。周围同学还紧紧凑在他身边准备看热闹。 “…”虞青黛径直走过去,拉开窗户,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怎么了?没见过别人家这么聪明可爱漂亮的妹妹吗?” 年纪尚轻的小屁孩们脸热,一哄而散。 半晌,宋逐道,“你怎么…” 虞青黛大声,没有丝毫羞涩,“怎么啦?我不是你家人吗?” 她像模像样地掏出宋逐试卷,“宋逐!我要说你了。你这次语文成绩下降了吧?你看看,是不是作文…呃。” 说到一半,虞青黛眼疾手快折回试卷。 刚刚好像是在这张纸上画的猪头… “看见了。” “阿虞…谢谢。”宋逐无奈,笑声低哑,“画得很可爱。” 那年,小小的两个人,互相成了对方的家长。 宋逐睁开眼,本该躺在自己怀里的人却不知所踪,只留下了一个凌乱的被窝。 “阿虞?” 他从学生时期的梦境中脱离,逐渐清醒,立刻翻身下床,往客厅里走。 大而明亮的客厅里摆着一架平行杆,一个穿着白色家居服的背影靠在杆边,正小幅度地压腿。 宋逐紧绷的肌肉渐松,他低叹一声,指尖揉了一下眼眶,才发现匆忙地忘了拿眼镜。 他刚转身,青黛就发现了他。 “阿逐?”青黛放下腿,“今天是周六,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青黛已经喊住了他,加上宋逐的度数很浅,他索性不拿眼镜,走向青黛,“现在才早上八点,你怎么不睡了?” 他语气变急,“是伤口疼吗?” 青黛摇头,她拍了拍自己翘起来的腿,“宋医生,这是陈年旧伤。我看着是有问题的样子吗?我就是…” 她清嗓,“前段时间咱们领证之后,冯局来找过我。” 宋逐微微拧眉。 “哎——我腿疼,腿疼。”青黛弯下腰。 宋逐刚上前一步,青黛忽然摁住他的肩,借力越上平衡杆,她眉宇带着狡黠的亮色,“诈你的。” 宋逐立刻上手扶住了她的腰。 男人未经打理的黑发柔顺垂落,显得五官更加温柔无害,他一眯眼,神色倒完全不是这一回事。 宋逐直接上手托住青黛的腰臀,把人从平衡杆上抱了下来。 青黛也没料到他来这一招,赶紧搂住了宋逐的脖子,上半身不受控制地往他怀里贴,“干什么?你还想灭口不成?” 宋逐道,“你打算复职?” 青黛立马腾出一只手,举到宋逐眼前,“你看看我这身伤病,就算我想,局长也不会让我上一线了。我就坐坐办公室,帮底下的人捋捋案子,这不过分吧?” “…”宋逐哪里拦得住她,也明白刑警职业对青黛来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他沉默了很久,问,“什么时候复职?” “你同意了?”青黛高兴道,果真是眉飞色舞的喜色,“一年后。” “冯局说,友情赞助咱们一段漫漫漫长的婚假。哈哈哈哈哈哈!”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 不够。还不够。 宋逐一刻也不想离开她。 宋逐仰头看青黛,认真道,“你们警局心理咨询室还缺人吗?” 青黛笑着揉宋逐的脸,“不要这么粘人吧,宋院!” 宋逐也弯唇,他温温柔柔,“是吗?你出游戏那天,我为自己准备的针管好像还放在…” 青黛捂住了他的嘴。 她啧啧称奇,“心机小猪。” 宋逐吻她掌心,抬眼,漆黑的瞳孔里笑意盈盈,“怎么办呢?这个有心机的男人,偏偏爱你。” “你甩不开我的,阿虞。” 话音落下,青黛已被压进了沙发里。 她一笑,大力抓紧宋逐的衣领,轻声细语,“没办法。那我就勉强同意雇宋院来做我队的编外人员吧。” 宋逐半跪在她膝间,浅吻青黛下唇。 “收到,虞队。” 第462章 “砰”的一声低沉巨响。 一个沉重的酒罐不慎脱手,砸进马棚枯草堆,霎时四分五裂。 青黛睁开眼,简直头疼欲裂。 她意识不甚清醒,比起上头的烈性酒气,脑中更像有一只手在搅动她的神经,让她根本无法思考。 面前突然压下一片黑影,男人低声,散漫道,“又饮酒?” 青黛撑着理智:毛毛毛,剧情。 毛子:给给给你。 今世,天下被四国鼎足而分,各据一方,其中北琅王朝实力最强盛,为四国中的佼佼者。 二十年前,另外三国割让城池、送来质子求和,才终得安稳。 说来有趣,北琅立国百余年,封侯拜将之事并无男女尊卑,只讲“能者居之”,朝中男女官员皆有,街市里的女富商更是比比皆是。 二十年前,平定大乱的正是如今的北琅女帝姬重凌。当时作为九公主的她,功绩胜过了哥哥姬兰笙,于是她顺势登基称帝。 这次的灵魂碎片叫姬令夷,小字青黛,是北琅郡主,靖亲王姬兰笙的嫡女。 姬令夷,自幼就展现出超凡脱俗的才情,谦和早慧,温柔清冷。她十岁受封,更是北琅第一位,直接以自己姓名做封号的郡主。 可见北琅上下有多宠爱这位郡主。 女帝尤其疼爱这位侄女,甚至有心将她当作皇位的继承人之一。 民间一片叫好,都暗暗在想,若是令夷郡主即位,北琅发展说不定还会愈加强大,届时一定无他国再敢来犯。 可在她十五岁及笄那年,变故突生。 一次普通风寒症痊愈后,令夷郡主突然像转了个性,简直做遍天下荒唐事。 把学识和才情都统统抛之脑后不说,还上酒楼,去赌场,逛花楼…虽然半道总被父亲靖亲王捉回家,但她屡教不改,还没脸没皮地往外丢面子。 最令女帝不喜的是,令夷郡主竟然还花痴地追着质子夏侯子舟跑,百般示爱,对方不理,她越发来劲,次次让北琅皇室脸上无光。 仅仅过了两年,被人戏称“中邪了”的令夷郡主就因顶撞、触怒女帝,下放到北琅的边陲小镇禁足,无诏不得回皇城。 再两年后,在姬令夷十九岁这年,她失足跌入河里,溺亡。 靖亲王明里暗里打点了三年,只求女儿能过得好些,能少受点苦。一遭听此噩耗,他亦一病不起,最后自请流放,陪女儿了却残生。 此后一年,新帝上位。蛰伏已久的东沧和西越联手攻入北琅,北琅遭受重创,一蹶不振,逐渐衰败。 南煜没参与混战,却…唯独清理掉了与当年令夷郡主一事有关的人。 “本世界任务:改变姬青黛的be结局。完成积分:1000分。” “附加任务:攻略容狰。完成积分:1000分。” 青黛问:所以我这是怎么了? 她摸了摸胸口,感受不太正常的跳动,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中邪…不会是中毒了吧?姬令夷身边一直有暗卫照看,溺亡…其实是毒发身亡? 毛子朝她比心:答对了呢。姬令夷就是吃了会蚕食她神智的蛊毒噢。 这次你要改变自己的be结局,就需要找出是谁给你下了蛊,并找到解药。 青黛:不能扣积分解毒吗? 毛子羞涩:这是主线,我们系统没法插手的。不过,为了方便你做任务,我已经把你身体内蛊毒对你的影响调到最小了,保证你神智清醒。对了,1000积分。 青黛用巴掌去强吻毛子的脸:奸商。 进入这个世界的时间点,是十七岁的姬令夷刚被赶到乡下,离死亡剧情还有两年之久。当务之急是,早点回皇城。 青黛:容狰又是哪位? 毛子:你面前。 酒劲未过,青黛晕晕乎乎地抬头。 比起男人,眼前的人更像一位少年。 他眼型狭长,鼻梁挺直,下颚线条瘦削,年轻张扬的五官透出难驯野性。少年的眼神晦深莫测,即使静默不语,也像一只乖张的兽。 少年低头,替青黛拾起酒罐碎片。 一个隐隐有些磨损的银制发冠束起少年的发,他俯身时,马尾垂落在肩上。 洗到泛白的劲装衣领下压着巴掌大的麒麟兽纹刺青,从脖颈边冒出一半的形状。 是北琅对阶下囚的标记。 他是质子之一。 南煜六皇子,容狰。 姬青黛幼时入宫求学,遇上了本该在冷宫度日的质子容狰,看着浑身是伤的小孩,她第一次自作主张地去求了女帝,然后把容狰领回了王府。 战败国质子自然不可能享受什么王爵公孙的待遇,在女帝的安排下,容狰成了靖王府的侍卫。 一开始容狰冷漠又难以亲近,一整天都不屑和旁人说半个字。小郡主倒不怕他,日日夜夜都来摸摸他这块石头。 石头裂开了一点儿缝隙,上头长出来一颗嫩生生的杂草,悄悄把头歪向了王府最尊贵的小花边。 姬青黛被贬到边陲小镇,沉默寡言的容狰主动做了唯一那个跟过来吃苦的人。 青黛心中默念,南煜…… 南煜国,也是唯一一个在后期没有加入围攻北琅的国家。 青黛的神智逐渐清晰,她靠在墙边,看容狰的动作。 目光落到青黛染湿的那片裙角,容狰拧眉,他憋了半晌,语气微沉,“不可以喝。会喝坏你的脑袋。” 容狰阴沉沉地攥紧掌心碎片。 南煜请来的都是什么庸医!为什么看不出郡主到底得了什么病? 呵。北琅的皇室眼红郡主,邻国其他渣滓也想害郡主。 都去死。去死。 “咳。” 女人沙哑地轻咳,片刻后,她含笑又无奈道,“嗯。不喝了。” 柔和纯净的女声入耳,容狰瞬间捏碎了瓷片。 鲜红血迹从指缝里渗出,一滴一滴砸落地面。 第463章 容狰心跳如鼓,僵硬地盯着地面。 白皙而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容狰手腕,布衣女人微叹,坚决不失力道,“小狰,松手。” 在略带薄茧的指腹触及容狰的那一刻,容狰的手骤然卸了力,差点儿嵌入血肉的瓷片从手中滑落,哐当一声坠入草堆。 郡主…是喊了他的名字? 在郡主病重浑浑噩噩的这两年里,她不认得自己,说话也总颠三倒四,和痴儿无异,可她刚才…她… 真的是原来的郡主回来了吗? 因为过于紧绷,容狰半跪的小腿阵阵痉挛,他极力压抑异样,抬眼看向靠在墙边的女人。 眼前人正静静地凝视他。 女人眉形细长,如月下轻烟,眼瞳的颜色则偏淡,更有种清冷的英气。她穿着布衣,黑发略显凌乱,随意拂过脸颊,却因有着此等眉眼,非但没有削减气度,反而难掩她骨子里淡然与从容。 只一眼,容狰脑中嗡鸣。 “叮——任务达成进度30%” 青黛提起染湿的裙角,缓慢起身。她抬眼扫视了一圈马棚,禁不住失笑,“我这两年…当真是做了许多糊涂事。” 曾经享受无上宠爱和无尽簇拥的天之骄女,一朝跌落尘埃,成了百姓口中荒唐的花痴疯子。 而清醒后的令夷郡主居然以“糊涂事”三个字就轻飘飘地揭过了受尽冷眼和嘲讽的两年,甚至一笑了之。 其心智和定力简直令人咂舌。 容狰脑中依旧眩晕,他忘了反应,只下意识张嘴道,“郡主还记得从前发生的事?那郡主的病…?” “嗯。记得。” “我的病不打紧。”青黛放下长发,张开五指梳顺,再重新用玉簪随意挽起,“至少我如今一切无碍。只是那皇城,我们是该早些回去。” 皇城… 容狰垂眸,压下不屑一顾的冷戾。 皇城里尽是一群讨厌的苍蝇。 郡主心善,那就由他来做狰狞恶鬼。 谁敢把手伸过来,他就尽数拧断。 女声温和,“不过当务之急是…” 容狰眼中暗色未褪,没敢抬头看她,只乖乖竖起了耳朵听。 青黛目光落在容狰伤口,“你的手。” 然后,她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容狰耳尖爆红,少年直愣愣地,“郡郡…郡主…” “嗯?” 容狰攥紧掌心,强烈刺痛激得他越加大胆,他低声下气道,“郡主当真想起我是谁了吗?不会再忘记了吗?” 而不是跟前两年一样,完全把他抛之脑后,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夏侯。 夏侯…夏侯… 绝对要弄死他。 青黛瞧着面前少年眉眼耷拉的委屈样,她暗叹,径直握住了容狰手腕,“带你去包扎。” 容狰垂头跟着她走,被抓住的那只手垂在身侧,掌心血珠顺着掌纹蜿蜒而下,在青黛裙摆上方摇摇欲坠。 容狰没多加思索,伸手接住了血珠。 还好。没弄脏她的裙子。 青黛这时侧首,“小狰。” 容狰慌张地抬头。 女人道,“我不会再忘了。” 第二日,青黛早早地起了床,她换了身纯白细麻布衣,袖口宽大,腰间一根蓝色布带,举手投足间衣裙如流水轻轻摇曳。 她坐在草屋的榻前,正伏案写着什么。 所用的纸和笔还是容狰在天未亮之前从别处讨来的。 令夷郡主恰好在十五岁及笄礼那天中蛊,而她死后,北琅新帝上位,北琅国破。 有一点很明显,下蛊之人不希望这位民心所向的郡主能即位。 是北琅的皇室中人,还是东沧等敌国派来的奸细? 值得一提,她在及笄礼前偶感风寒,因此并没有大办典礼,只有几位稍微亲近些的人曾登门拜访过,除此之外就没见过外人。 下蛊之人…就在皇城那群人当中。 青黛写了两封信,一封交与父亲靖亲王,另一封则上呈给女帝姬重凌。 在信中,她隐瞒了蛊毒未解一事,只道自己这两年的“疯癫”是因为被人下了毒,现已大好。 她直接把下毒的锅扣到了敌国身上,说明他们已对北琅蠢蠢欲动,正计划逐个暗害北琅王储,而她只是第一个。 再附上原剧情中东沧和西越正暗自整军备战的铁证,说他们只待一个时机就会联手攻破北琅。 最后,她请求女帝让她参加半月后的“北琅储君试炼”。 她说,她表面上一同参赛,实则是为了引出他国奸细,保护各位皇子公主。 青黛放下了笔。 她在信中这样说,事关北琅存亡和王储的性命安全,就算女帝早已厌弃了自己丢尽脸的侄女,也一定会让她回皇城做挡箭牌。 果真,信刚递出去两日,迎接令夷郡主回皇城的诏令就传遍了北琅大街小巷。 三日后,皇城脚下,望江楼。 “听说没?令夷郡主要回来了!” “谁?哪位郡主?” “这北琅立国百余年,难道还出过第二个令夷郡主不成?!就是你想的那位!” 茶客摇摇头,自顾自斟了一杯茶,“如今的令夷郡主有什么好看的?早就疯疯癫癫,没有半分从前那个钟灵毓秀的影儿了!” “唉…可惜了。”与他对坐之人也摇头,遗憾道,“千金难买是才心!从前的郡主,一画一词千金难求,如今就算露了面,也只会追着他国质子跑。唉!丢尽北琅的脸!” 他们说的声音不小,隔壁包厢内的男人脸色不愉。 他面容俊朗,一身流光溢彩的云锦紫衣,半撑着脸,领口大敞,露出心口附近的麒麟兽纹刺青。 西越质子,夏侯子舟。 对面之人大笑,“夏侯公子,来饮酒作乐,怎么还臭着一张脸呢?” 夏侯子舟扬手将酒杯掷向墙面,“砰”的一声,酒液四溅,隔壁说话声骤停。 他不悦道,“都过了多久了?怎还将我和那个花痴捆绑在一处说闲话?” “夏侯兄啊,人家再不济也是郡主,你若从了她,如今在北琅的日子也要好过得多!” “滚。”夏侯子舟脸色沉下来,“我讨厌那个女人。” “不喝了。没兴致。” 夏侯子舟一整衣领,扔下一锭银子,“走了。” 他刚走出包厢,发觉楼下起了一阵小骚动,有不少人聚集到了临窗的位置。 他抓过小二,“楼下发生什么了?” 小二似乎也急于看热闹,他匆匆道,“令夷郡主真的回来了!就坐在我们望江楼那个靠窗的位置呢!” 夏侯子舟皱眉,特别嫌恶的模样。 他松开小二,不自觉往前迈了两步。 一个玉簪挽发的白衣女人端坐在窗边,她温和含笑,将手中新斟的茶递给了对面的男人。 第464章 “郡主。” 容狰两手接过茶杯,斜睨了围观群众一眼,“需要把他们赶走吗?” 他一身黑袍交领束腕劲装,前襟纹着银灰色细线勾勒成的异兽,张牙舞爪,和它主人周身的气场一样凶神恶煞。 “小狰,放下剑。” 青黛一手托起茶盏,她垂眼浅酌,“望江楼开门迎客,我等不可打搅店家生意。” “再者,皇城内外议论喧嚣,不过如风过耳,既不能阻其声,亦无意留心其间。” 说着,她眼中染上笑意,确实无半分在意旁人口中纷扰,“好了。小狰,笑个罢。” “总爱虎着一张脸,你来这是与人比试拳脚的么?” 容狰咕嘟咕嘟咽了口茶水,勉强在嘴角抿了个小弧度。 青黛指尖蹭着茶盏,笑道,“乖。” 令夷郡主的声音轻缓,不突兀,却恰到好处地传遍酒楼这处角落,围观百姓各个听得清晰,他们面面相觑,惊讶又不解。 “这这这是令夷郡主?我眼花了?” “令夷郡主不是早就堕落成疯癫的痴儿了吗?可我观她言谈举止,怎么竟有几分从前的模样!” “…怎么可能?她可在我们北琅百姓眼皮子底下扎扎实实地痴了两年!你们难道忘了她做过的荒唐事?那总不可能是做戏吧!郡主这痴病当真说好就好了?” “莫不是因为郡主受不了乡下苦日子,故意装作恢复了从前令夷郡主的气派,用来蒙骗陛下,求陛下允她回皇城?” “有可能…” 百姓窃窃私语,但奈何容狰耳力过人。他手掌按上腰间佩剑,侧眼,阴狠地盯着多嘴的看客。 “哎哎!”一人语气促狭,“要看郡主的痴病到底有没有好……夏侯公子不就在那吗?” “说的是。从前令夷郡主只要一见他,包准失了魂,次次要往他身前扑,身边侍卫拦都拦不住!” “女之耽兮不可说。这么看…郡主不会是爱而不得才发了痴病吧?” 说话间,两人的衣领被一齐粗暴地揪住了。 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黑衣男人简直像煞神一般,抛开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意,连身高都直接压了他们一头,叫人喘不过气。 容狰脸上挂着笑,附耳,“再多嘴?” “小狰。”女声制止他。 “…是。容狰在。”他一扬眉,大力松开了两人。 他们骤然失去平衡,胡乱挥舞起手臂。旁人一阵惊呼,连忙后退,腾出一块空地。 慌乱中,控制不住的两人接连翻滚,最终倒在了紫袍男人脚下。 他们晕乎乎地抬头,“夏、夏侯公子?” “……”夏侯子舟的目光从容狰脸上掠过,停在青黛身前。他勾起不耐烦的冷笑,“姬令夷,你这又是玩哪一出?” 端坐窗边的白衣女子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她侧过脸,浅瞳中的清冷之色更赛雪光,“你说什么?” 见她态度平淡,夏侯子舟心中的火烧得更猛。他哼笑,腔调散漫,“还要我再说一遍?郡主大人,我夏侯子舟这辈子都不可能心悦你。” “你一回皇城,竟偏偏到望江楼来饮茶?郡主穷追不舍的模样,真是令人发笑。” 容狰面无表情,腕上青筋暴起,腰间锋利的剑刃被缓缓推出一截。 惹郡主伤心的东西。杀了他。 可…若夏侯死了,郡主也伤心… 容狰脸色骤然阴沉,一下纠结,一下郁闷。 “唉。”女人浅叹,遗憾道,“可惜了这一盏好茶…还没喝完。” 容狰动作顿住,回头。 青黛缓缓起身,指尖抚平腰间褶皱,“小狰,回家。” “…”容狰反倒愣了。 青黛走到容狰身边,自如地从他腰间取走一锭银子,再顺势按回了出鞘的剑。 “郡…”容狰忙退两步,耳尖又一度染成了辣椒红,“郡…郡郡主。” “…”夏侯子舟忍不住提高音量,“姬令夷,你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夏侯公子。”青黛眼神微凝,似覆了层薄雾,“我没有耳疾。应该是听清了。” “你…!” 青黛也疑惑,“夏侯公子如此穷追不舍地问,是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回答吗?” 夏侯子舟暗自屏息,他一拢宽大衣领,“我想听你的答案?你少胡说!我只是…” “不想听?当真?”女人轻轻一笑,容色比头顶那根品相上等的玉簪更温润纯净,“我还以为夏侯公子是想听…” 说着,青黛停在男人身前一步,这个距离足以让他看见青黛眼底的温良戏谑,“任凭夏侯公子如何欺辱我,我姬令夷都会痴心不改呢。” 夏侯子舟喉头轻滚,心中躁意却怎么咽也咽不下去。 姬令夷… 她已经不痴了?她全然清醒了?! 否则姬令夷怎么可能如此平和地面对他的再三嫌恶? 她全程甚至笑意未褪,倒把他夏侯子舟衬成了不懂事、只会翻旧账的蠢货。 居然不是做戏演出来的…姬令夷眼中的确已经无他。 青黛点头示意,而后就要越过他走出酒楼。 “姬…”夏侯子舟不知哪根筋搭错,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等…” 与此同时,容狰拔剑出鞘。 青黛立刻抽手,刚转头就发现望江楼门口出现了一队人影。 酒楼内的看客赶紧若无其事地缩到角落。 夏侯子舟眯眼,“…” 为首那个,是承担守护帝室,确保皇族安全之职的北琅卫尉,纳兰俭。 也是令夷郡主的前未婚夫婿。 男人蓝色发带挽起一半墨发,其余皆垂在脑后。他气质清冷,身长玉立,却是个实打实的武将。 百姓们的眼神瞬间就热了。 在令夷郡主还是从前那个令夷郡主的时候,这两人可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从家世、品行、相貌,无一不般配。 可惜前两年令夷郡主发了痴地追着别国质子跑,纳兰世族哪肯罢休,强硬地退了婚。 纳兰俭的情绪一向很淡,如今撞见了前未婚妻和别人纠缠不清的场面,他也没什么反应。 男人的目光在酒楼内扫了一圈,像是没看见站在中央的两人,径直往楼上包厢走。 店小二赶紧迎上去,“纳兰大人,是饮酒还是喝茶?” 纳兰俭冷冷,“上酒。” 店小二心中诧异。 这位爷从前在白日执行公务期间可从来不饮酒… 青黛视线随着纳兰俭的背影走。 及笄礼中蛊那日,纳兰俭来过靖王府。 当然,那时的夏侯子舟,表面上与她关系也还尚可,夏侯也来过。 这两个男人之中… “看痴了?”身旁的夏侯子舟嘴角噙笑,眼中风流尽显,“这回不是我,令夷郡主是要满城追着前未婚夫跑了吗?” 一柄长剑横在夏侯脖前。 容狰乌黑的眼珠里没有一丝温度,“谁给你的胆子冒犯郡主?” 第465章 “嗤。” 夏侯子舟眼中闪烁着强烈的不屑,他两指摁住近在咫尺的剑锋,笑着往前倾,“容狰啊容狰……” “你如今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吗?”男人忽而把声音压得极低,“是北琅走狗,还是郡主男妾?” 容狰眼都不眨,握住剑柄,将冰冷坚铁深深送入对方的血肉之中。 “!”夏侯子舟没料到容狰居然真敢在令夷郡主面前对他动手,剧痛中,他惊愕地抓住剑刃,“你怎么敢…!” 剑锋仍毫不留情地向前推进,嵌入夏侯子舟掌心。 容狰亦握上剑刃,他眼睑半掩,脸上流露出阴冷至极的怜悯,“你以为…这些东西能激怒我吗?” 鲜血从两人指缝间渗出,容狰轻声,“但凡再从你嘴里听见半句郡主的闲话,别说是你,你背后的西越…” 停顿一瞬,他扯了个乖张的笑脸,“夏侯二皇子,你猜我敢不敢?” 这疯狗! 夏侯子舟衣领已被鲜血浸透,他脸色煞白,扭头大声喊,“姬令夷,你就这么看他发疯!” 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悄然握上了容狰。 “哼。”夏侯子舟扬起下巴,“快点让他松手!” 容狰没说话,抬起眼皮,静静地看身旁的青黛,隐约有点委屈。 青黛浅叹,“又是这只手。” 容狰眨眨眼。 他的手原本扣得死紧,夏侯子舟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如今,青黛轻而易举地掰开了容狰握剑刃的手指。 她指尖一戳容狰掌心,“旧伤还在,又胡来。” 手指蹭上了点殷红血珠,青黛便用这两指去捏容狰的下巴,“你当真不怕疼?” 容狰乖乖抬起脸,瞬间慌张,“郡…郡主…不疼。” 青黛低头,用帕子替他擦拭掌心血迹,闻言莞尔,“可我瞧着疼。” 容狰垂下眼皮,偷看郡主。 郡主这次没有为夏侯出头,还…还替他包扎伤口。 郡主的话是会心疼他的意思吗? “…”夏侯子舟见多了容狰的变脸,已被恶心得麻木了。可…本该向着他的那个人居然装作没看见他! 夏侯子舟后退一步,捂着伤口,“姬…” “你们在做什么?” 几步之外,本该端坐包厢之上饮酒的纳兰俭去而复返。 男人一身蓝白锦袍,眼神冷漠。 青黛意外。 她与纳兰俭是幼时同窗,两人算是平日能说上几句话的好友。在中蛊之后,两人的关系才恶化逐渐恶化。 那时令夷郡主的荒唐事迹刚刚满天飞,纳兰俭破天荒地主动上门,拦住了正想往花楼跑的令夷。 姬令夷,“让开!我要去找子舟。” 纳兰俭脸色已十分难看,他的手指用力攥到发白,第一次直接唤了郡主大名,“姬令夷。” 他一字一句,“你我还有婚约。” 姬令夷眼中混沌,闻言她难受地捂住耳朵,不耐烦道,“你又不喜欢我。别拦我,滚开。” 她说得粗鲁,自小清白的世家长公子哪里受过这种折辱。纳兰俭脸色愈白,掌心摁得通红,“令夷,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姬令夷脑中神经绷得生疼,瞪他,立刻跳脚,“我很好!我父王找来的神医都说我没病!我没病!” “那…”纳兰俭神色很淡,“你…是嫌我无趣?你故意做这些,是想与纳兰家退婚吗?” “啊啊吵死了。”姬令夷捂着耳朵,撞开他往外走。 “…令夷。”纳兰俭在她身后道,“家中长辈勒令我与你退婚。可我不愿。” “别去找夏侯子舟。我…”男人的声线不稳,却竭力说得清楚,“我…我想和你成亲。” 也不知道他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 姬令夷没回头,直接跑了。 她也许没听见这句话,也许听见了也不在意。 过去两年与纳兰有关的记忆回笼,青黛明白她已把这人得罪了个彻底。她只能暗叹一声,动作流畅地行了个拱手礼,“纳兰大人。” 她掌心向内,手指并拢,姿态谦和挑不出错处。偏偏…手中还握着刚刚为别人亲手擦拭伤口的帕子。 纳兰俭怎么看怎么刺眼,他无视青黛,朝向另外两个男人,冰冷道,“皇城境内,天子脚下,谁准你们在北琅公然挥剑拔刀,挑起械斗?” “两位质子是想进刑狱走一遭?” 夏侯子舟的嗓音渐哑,他似笑非笑,“纳兰俭,你可看清楚。分明是容狰他…” “啊…”青黛出声,“纳兰大人,这是我的命令。” “…”纳兰俭这才把目光落在她脸上。 从望江楼重逢后见到的第一眼到此刻,女人言谈温雅有分寸,眼眸更是明亮轻灵,不见半点痴相。 虽然在宫中对她恢复如初的消息早有耳闻,但如今见了真人… 令夷…回来了。 刚才匆匆饮了半口的酒缓慢上脸,纳兰俭冰凉如水的五官竟有了微妙的松动。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哦?郡主的命令,对夏侯公子下手?” “别人若惹恼了我,我自然要反击。” 青黛说得自然,她口吻依然温和,平静之下却隐有凉意,“阿俭是觉得,我不会动怒吗?” 纳兰俭不由自主地一愣。 她…不高兴了? 阿俭? 令夷不是早就不这么唤他了吗? 伴随闪过眼底的错愕,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暗喜。 青黛弯唇,自顾自道,“唉…从前脾气太好,才惹得皇城内闲言不断。我如今想,干脆做个蛮横无理的郡主算了。” “反正有小狰在,谁说一句,我就把他捆去王府抽一鞭。说三句,就抽十鞭。如何?” “嗯。”身后容狰赞同地点头。 “…”围观百姓瑟瑟发抖,紧急捂嘴。 不不不不…不要啊… 夏侯子舟刚想说话,纳兰俭朝身边人吩咐,“夏侯公子伤重,把人带去医馆。” 侍卫一左一右架起夏侯子舟,迅速离开望江楼。 眼不见心不烦,纳兰俭脸色稍缓。 他正要开口,门外又蹿出来一道黄衣人影,还非常非常不知礼数地往青黛怀里扑。 少年紧紧搂着青黛脖颈,大有整个人地缠在她身上的意图,“阿姐!!!” 第466章 少年嚷得大声,震得青黛耳边嗡嗡,她刚一转头,紧随其后迈入望江楼的一道青衣身影大步流星,捂住少年的嘴就把人往后拖。 青衣少女淡淡,“你吵到阿姐了。” “唔唔!唔唔唔!”少年挣扎。 少女的眼睛落到青黛身上,静静地转了一圈,像是确认她安然无恙,才出声,“阿姐。” 她转头,“纳兰大人。” 纳兰俭颔首,“大殿下,二殿下万福。” 北琅女帝膝下只有一对儿女,长公主姬琼羽和二皇子姬青玉,正是面前一青一黄两位。 青黛鬓边的发被蹭乱,她抬手抚平,微微一笑,“琼羽,青玉。许久未见,你们近来可好?” 少年立刻手脚并用挣开束缚,他点头又摇头,瘪嘴,“阿姐…你受苦了。自从你离开皇城后,我们每日都在想你…” 往昔,春日和风般的令夷郡主定是吞尽苦楚,然后轻描淡写地说句“我无碍”、“无需挂心”云云。 然而,去偏僻小镇滚了一遭的青黛竟学会了坦诚,她缓缓道,“是受了许多苦。” 其实并不,毕竟所有铺床打扫赚银子的琐碎苦活都是容狰在做。 此话一出,在场几人的目光皆齐刷刷落到了青黛脸上。 女帝亲自下令贬斥的郡主,自然不能过得好。是以,靖亲王再心疼女儿,也不能光明正大地接济青黛。 几人心中都难掩波澜,纳兰俭更是狠狠皱了下眉头。 容狰则抱着长剑兀自懊恼。 在边陲小镇这小半年,郡主暗里的吃穿用度都是按南煜皇宫最好的来,郡主说受了苦,是住的草屋不够好,还是南煜的饭菜不和她胃口…… 青黛刻意忽略了他们强烈的视线。 及笄礼那日见过的人,都已聚集在此。 抛开王府里知根知底的旧人,有机会对青黛下蛊之人就在他们几人之中。 姬家姐弟、纳兰俭、夏侯子舟和容狰。 至亲,好友。 青黛唇边带笑,眼中情绪渐渐淡去。 是谁? 铛的一声,容狰的长剑入鞘。他适时道,“郡主,该回府了。” 青黛回神,她点头,“嗯。” “琼羽,青玉,父王已在府中设下家宴候我,改日我入宫觐见陛下,届时再叙,可以么?” “阿姐——”姬青玉扯着青黛衣袖不松手,“可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你,阿姐难道一点儿也不想我们吗?” “我可以陪你回靖王府吗?” “阿姐——” 容狰扫了眼姬青玉的手,直白道,“家宴,不方便。” 姬青玉,“你…!” “姬青玉。”姬琼羽简明扼要,“不要给阿姐添麻烦。” 这位长公主面容秀丽,略带英气,她个性虽静默内敛,一旦发话,再傲气的姬青玉也得杵她几分。 “…哼。”姬青玉乖乖松手,嘀咕,“明明自己也很想阿姐,现在装得若无其事,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躲在殿里偷偷哭。” 青黛惊讶。 被说破心事,姬琼羽立马垂眼,她道,“阿姐,我今日先回宫了。” 姬青玉,“真是…你什么时候改改这一害羞就跑的毛病!” “琼羽。”青黛突然道,“陛下有和你们说我的事吗?” 姬青玉迫不及待地回,“母皇什么都不和我们两个说!最近还限制我们出宫。阿姐有什么事吗?” “也不算大事。”青黛盯着面前两位皇储的眼睛,风轻云淡道,“就是…我会和你们一同参加半月后的北琅继承人选拔。” “真的吗?”姬青玉意外。 姬琼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以阿姐的资质,本就该参加。” 这时宫内带来的侍从也开始催促他们回宫,姬琼羽就道,“阿姐,我们先走了。” 姬青玉纠结地看了青黛好几眼,最后才慢吞吞跟上姐姐,“阿姐,你一定要来皇宫找我们啊!” 等两位殿下离开,纳兰俭才开口,“郡主要参加继承人选拔?” “如何?”青黛抬眼看他,玩笑道,“觉得我这个疯癫了两年的郡主不自量力吗?” 纳兰俭薄唇微抿,“我不是这个意思。” 青黛将染血的帕子方方正正地折好,收进衣袖,她平和道,“但纳兰世族会这么想。” “毕竟纳兰一族,只忠于皇室。”青黛抬脚往外走,“他们可不会支持亲王之女即位。” “郡…”纳兰俭的脸依旧是面无表情的冷肃,他呼吸渐重,沉沉道,“令夷。” “若我说,纳兰俭支持你呢?” 青黛驻足,却没说话。 一道黑衣身影忽然野蛮地霸占了纳兰俭眼前的视线,银冠束发的男人扭头看他,轻声笑,“你抛得开纳兰一族么?” “纳、兰、大、人。” 从小与郡主的姻亲是纳兰世族定下的。 也是纳兰世族退掉的。 纳兰俭冷冷看他。 “小狰。” 容狰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在。” 他最后睨了纳兰俭一眼,便快速跟上了青黛。 在回靖王府的马车内,容狰心情大好。 他正襟危坐,像个合格的忠心护卫,心思却早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 夏侯子舟,烂人。 纳兰俭,木头。 最后只有他可以和郡主同路回府。 容狰扬唇。 一柄冰凉长剑贴上了他的侧脸,剑身触及的肌肤瞬间带起一阵森森寒意。 容狰一动,他的腿就被轻柔地摁住了。 女声缓缓,“南煜六殿下。” “在边陲这半年,你明明有机会回南煜,为什么留下?” “为什么甘愿做一个疯癫郡主的侍卫?” 容狰原本因为她压在自己腿上的手而紧张不已,听到这句话,他嘴角弧度愈大。 在这一刻,有点不想装了的南煜六殿下两指夹住剑锋,缓缓下移,贴到唇边,若即若离。 是郡主的佩剑。有股淡淡的的冷香。 容狰再抬眼,很无辜地看青黛,“那为什么郡主要在冷宫里捡一个狠戾的狼崽子回家呢?” 青黛腾出指尖轻点剑面,凉得容狰不自觉眯眼。 她温和道,“让你回话。” 容狰轻笑,“是。” 男人第一次如此直白地盯着青黛的脸,“因为郡主在北琅,所以容狰要留下。” 第467章 “至于第二问…” 容狰又挂了个无害的笑,“可以不说吗?” 青黛右掌压住容狰的腿,上半身缓缓前倾,慢条斯理地逼近容狰眼睛,“回话。” 容狰的瞳孔细微地颤动,脑中热意与唇边剑刃形成了冰火两重天的刺激,但他不躲,只心甘情愿地受着。 提起那段过往,容狰语气阴郁,“郡主生了痴病,本就容易遭受那群无礼之人的欺凌。” 停顿一瞬,他垂下眼,“若我不守在身边,郡主被外人欺负得更狠了怎么办?” “外人?” 青黛轻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他。 容狰闻言抬头。 他自然明白,自己这南煜六皇子按理也该划进“外人”那一栏,但… 容狰气都不喘,厚颜无耻道,“不能参加王府家宴的,都是外人。” 尽管他如今身份是可能无法上桌吃饭的侍卫。 那又如何?至少他进得了郡主家的门。 所以什么叫纳兰,夏侯的,包括姬家两小孩,都是外人,郡主统统需要防备。 青黛哑笑一声,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低头摸剑锋,让人看不清表情,“六殿下的意思是,我可以相信你?” 冷香远去,容狰还隐隐有点儿遗憾。 因为方才的动作,他手掌伤口重新溢出了血,滴落在黑色衣摆里,看不分明。 岁月可以冲刷血迹,但幼时在冷宫遭受的欺凌折辱却刻进了骨肉里。 如果不是郡主,容狰大概早成了穷凶极恶的鬼。 他轻合带伤的手掌,低声,“若我背叛郡主……” 容狰突然改了口,唤她姓名,“令夷,你便亲手杀了我。” 这还是在成年后,他第一次将郡主的名字宣之于口。故那两个字发声生涩,气息微抖,话中情意没半分作假的可能。 青黛的长剑归鞘,她将剑柄往前一递,挑起容狰下巴,温和而不失威仪,“我若要争权,身边定不容半点逆反之心。” “你莫以为生死只是玩笑,”说着,青黛浅笑,语气骤然柔和,“我如今的心,可比从前狠。” 容狰抬起下颚,主动压上剑柄,“我希望…郡主能更狠些。” “叮——任务达成进度35%” 马车轻晃,稳稳停驻在原地。 “好了。”青黛放下佩剑,笑得从容,宛若马车上压根没发生过这一场暗流涌动的交锋。 她起身,“小狰,到家了。” 容狰眼中微怔。 郡主又喊他小狰,而不是那生疏透顶的“南煜六殿下”。 代表郡主是暂时信任他了吗? 反应过来后,他利落地跳下马车,待站定,他转身向青黛,试探地递上手臂,“郡主。” 青黛踏上车凳,无声望了他一眼,伸手扶住容狰的手肘。 青天白日,容狰的耳朵又红了。 回想起马车里的场景,容侍卫耳尖简直高热不退。 青黛心中也想笑。 六殿下与郡主侍卫,两个南辕北辙的身份,容狰倒是切换自如。 “令夷!” 站在门口的靖亲王姬兰笙望眼欲穿,他急步跑过去接女儿,“黛黛儿,你怎么瘦了那么多!” 风姿尚存的中年王爷姬兰笙身姿依旧挺拔,鬓发却已夹了几丝银白,他痛心疾首,“乖女,在那边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啊?” 对亡妻留下的唯一血脉,姬兰笙是怎么疼都疼不够。早年因为小令夷早慧懂事,姬兰笙还偷偷掉了很多眼泪,觉得是自己亏欠她良多。 这样的掌上明珠,竟然被贬黜到边境,还孤苦无依地过了半年… 不能深想。姬兰笙眼眶又热了。 青黛扶着姬兰笙往王府里走,她侧过脸,无奈地轻眨眼,“父王,女儿一切安好。您是又要哭了吗?” 姬兰笙年轻时也是个武将,此刻感受到女儿话语中熟悉的可靠感,中年壮汉眼底更红。 他低语,“令夷,你当真要参与北琅继承人选拔吗?当年…” 姬兰笙咬牙,“当年对你下毒手的人,一定不想你即位。他们再度对你下手怎么办?” 青黛扶姬兰笙落座,淡声,“我只怕他们不动手。” 令夷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姬兰笙只能叹道,“令夷,我问你,你觉得陛下怎么想?” “她会希望你一个亲王之女即位吗?” “从前你是万众景仰、皎若明月的令夷郡主,是朝臣所愿,民心所向。而如今…你若赢得选拔,不…应该说,皇家和其背后的世族会让你赢吗?” “令夷,哪怕你无心争权,但要用这方法引出幕后黑手,你这是走了一条险路。” 青黛也落了座,她面色平常,“我主动往险境闯,也许九死一生。” “但若我被逼入险境,是必死无疑。” 说着,青黛笑了笑,“别担心。女儿想的很明白。” 姬兰笙心中微酸。 也好,也好。 令夷自是非凡的。 他相信女儿。 姬兰笙便动了筷,“好了好了,你也该饿了,快吃,这满桌备下的都是你爱吃的菜。” “嗯。父王有心。”青黛点头笑,她接过筷子,朝容狰道,“来,坐下吧。” 容狰一愣,“郡主,我…” 青黛慢慢,“坐我身边。” 容狰的动作快过脑子,他一抬脚,又顿住,抬眼看向靖亲王。 姬兰笙眯眼,上下打量眼前男人。 过了许久,他才认出来这是那位争着抢着要陪令夷去边境吃苦的质子侍卫。 从小令夷把人捡回家起,敏锐的老父亲就觉得这男人眼神不太清白,所以一开始并不想派他去。 没办法,这男人把其他侍卫都打趴下了。 他确实是全府最强。 也是…最忠诚的那个人。 当时侍卫容狰脸颊染血,他随意抹去,眼中又狠又沉,“王爷,您若不放心我,可以给我喂毒。” 他抬手,将一个坚硬物什抛入姬兰笙掌心,“只是,这一趟,必须由我陪郡主去。” 姬兰笙展开手掌。 是南煜皇子印章。 老父亲心头一跳。 “我若毁了它,没有皇子印,你就永远不可能回南煜做名正言顺的皇帝。” 容狰道,“那就一辈子做郡主的侍卫。” 回想起那小子令人心惊肉跳的情愫,姬兰笙不给好脸色,“令夷,别管他,我们吃。” 第468章 见青黛没动筷,容狰低眉顺眼,他温驯地顺了姬兰笙的意思,“郡主,这于礼不合。请郡主和王爷先用。” 姬兰笙哼了一声,脸色稍缓,他连声,“令夷,看看你都瘦了多少!” “去祠堂给你娘亲上香前,快些把身子养好,省得她见你如此消瘦模样,也要心疼。” 青黛也不再多争辩,只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送入姬兰笙碗中,她徐徐道,“父王,若不是小狰在寒冬腊月下河捞鱼,女儿哪能在边境草屋吃上一口热腾腾的鱼肉呢?” 容狰稍显意外。 没想到郡主还能记得这种小事。 姬兰笙眉头紧锁,脑中不断浮现自家乖女在破落草屋里惨惨戚戚的可怜样。 他以手掩面,平复心绪。 片刻后,靖亲王大手一挥,“听郡主的。” 青黛便侧目,她弯唇,“坐。” 容狰还站着,姬兰笙就道,“再磨蹭,本王就让令夷换个更听话些的贴身侍卫。” 话音刚落,容狰稳稳落座。 此容侍卫往常在外像只野性难驯的凶兽,如今对内则收起了爪子,露出毛茸茸一团,显得温驯可亲,“多谢王爷和郡主恩典。” 简直极具欺骗性。 青黛但笑不语。 姬兰笙,“哼。” 等这顿家宴结束,昔日的令夷郡主也算真正地回到了皇城。 一块她曾声名远扬的故土,亦是她历尽风雨、跌落尘埃的荆棘林。 接下来的半月里,青黛先是入宫觐见了女帝,然后闭门不出,开始专心准备北琅继承人选拔。 这场漫长的储君选拔考分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分别考察继承人的经史、治国策论和骑射武艺。 前两项的判卷人是女帝,继承人所作答卷也会向北琅百姓公开。 长公主姬琼羽亦能力出众,但最终在“治国策”这一项略逊于令夷郡主,屈居第二。 女帝毫不客气地点评姬琼羽——“虽有条理,霸气稍逊。于必要之决断,似欠火候”。 三张答卷张贴在皇宫城门外,百姓们挤破头也要围过去看热闹。 姬琼羽静静站在远处,只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身后突然被拍了一掌,姬琼羽回头,是阿姐和姬青玉。 接连赢下两场选拔考,北琅民间风向一夕逆转,但面对这些,令夷阿姐的态度依旧温和又平淡。 她或许的确更适合做继承大统的上位者。 姬琼羽咬唇,她闷声,“阿姐…我输了。又要让母皇失望了。” 一身薄墨灰长裙的青黛望向远处百姓,她道,“琼羽,我逐字读过你的答卷。” 姬琼羽眼睛微睁。 “所以我猜…陛下并没有对你这位长公主失望。”青黛目光柔软,“你答得很好。只是她希望自己寄予厚望的女儿,可以更自信些罢。” “阿姐…”姬琼羽紧咬下唇,心中酸酸胀胀搅成一团。 见状,姬青玉继续拍姬琼羽的肩,“哎!阿姐说的对,母皇才没有对你失望!” 他把手伸进袖子里掏掏,拿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答卷。 姬青玉骄傲地展开自己治国策论的答卷,“你们看看母皇给我的点评。” 墨笔走势凌厉,落下两个大字。 “胡来!” 青黛笑着叹气。 姬琼羽:“…” 最后一项武艺考的考官则是纳兰世族的长公子,纳兰俭。 在围场,青黛换了身深红骑射服。 她从前没有穿过如此艳的颜色,那张偏清冷的脸却完美地压下了这深红。在马背上侧身拉满弓弦时,发尾飞扬,其风华更是动人心魄。 这一场,三人骑射皆不俗。是以,考试持续了两个时辰,才分出胜负。 最后一箭射出,青黛虽面色如常,但指尖开始发颤,差点儿握不稳弓箭。 一人敲响铜锣,高喊,“最后一场,令夷郡主胜。” 这时,青黛才沉沉吐出一口气。 为了逼出幕后黑手,她必须足够“碍眼”。也就是说,她必须拿下前三场的全胜。 青黛翻身下马,膝盖处骤然发软。 为了稳住身型,她立刻扶住膝盖,保持俯身的姿势站定了一会儿。 眼前突然出现一片水蓝色衣角,熟悉的男声清冷低沉,带着些许的喘息声,“令夷…郡主。” 青黛缓缓直起身,本该在远处做考官的纳兰俭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 男人才抬起手,又立马垂到身侧握紧,“你…你累了吗?我,我可以…扶你。” 看得出这位性格冷淡的长公子极少说这类直白的话,言辞之中尽是不自然的生硬。 曾经皇城内最般配的一对天作之合站到了一处,围场里不免发出阵阵哗然声。 青黛往纳兰俭身后看了一眼,她含笑,浅浅摇头,“纳兰大人,你瞧。若我们走得近,明日又该沦为百姓口中谈资了。” 纳兰俭顺着青黛视线回首,除了围观百姓,他还看见了纳兰世族的人。 纳兰俭目光很淡,隐隐有些冷漠的厌烦。 “郡主。” 黑衣容狰抱臂走近,他语气不善,“纳兰大人的手下怎么还不让我进围场呢?” 青黛意外,“有人拦你?” 纳兰俭收回视线,淡淡,“闲杂人等不能进考场。” 容狰上下打量纳兰俭,扬唇笑,“跑到郡主跟前献殷勤,你难道不闲么?” 似乎是被激得狠了,纳兰俭垂眼。 而后,他抬起头看青黛,语气无异,认真道,“所以,令夷…你有感觉到,我在求和吗?” 第469章 “求和?” 青黛微挑眉梢,诧异道,“纳兰大人与我之间并非誓不两立的仇敌,纳兰大人何需特意来向我言和?” 纳兰俭的五官依旧冰冷如霜,但眸中慢慢凝起了非常浅的哀伤。 不是…他并非这个意思。 他口中的“求和”,是希望令夷不必顾及他身后的纳兰世族,可以和从前一样把他当作可亲可近的友人。 无论如何,纳兰俭都会助她。 他不想与令夷为敌,更不愿看见令夷对他这般生疏、客套的模样。 可纳兰俭也明白,令夷这么聪明的人,不可能没有听懂他的意思。 她只是在拒绝。 “令夷郡主。”纳兰俭缓缓启唇,变回了毫无波澜的北琅卫尉,“我的确…不会成为郡主的敌人。” 纳兰俭一颔首,转身走出了围场。 青黛收回视线,容狰已收好了弓箭和箭筒,抱着零零碎碎一堆用具站在青黛身边看着她。 那目光黑沉沉的,特别专心。 青黛笑,“瞧着我做什么?” 容狰歪头,他右手两指轻触又分离,“在心中计数,郡主还要看纳兰俭多久。” 不等郡主问,他自顾自地勾动弓弦,“方才…差一点点,属下就要上前去勒死那位大人了呢。” 青黛边解束腕,边往外走。她无奈道,“你这容狰…回了皇城后,一天天净张牙舞爪。叫人头疼。” “…”容狰无声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脸,从她手里接过护具,紧随其后。 墨发高束的马尾随着黑衣少年步伐轻晃,他反以为荣,“见多了不怀好意的家伙,我自然是忍不住要咬人的。” 青黛转头看容狰,掩唇。 郡主大人似是被容狰侍卫这套行事逻辑给逗笑了。 容狰突然走快了一步,他大步迈到与青黛并肩的位置,“郡主,还有一事。” 他还没开口,青黛已经猜中了大概,她望向逐渐散去的人群,轻声,“在武艺考期间,围场内外有什么异常吗?” 容狰回忆起自己看到的那一幕,面色稍沉,“异常?我看那群纳兰世族的人都不正常。” 青黛,“因为他们拦你进考场?” “…不止。”容狰从袖中掏出了几截黑黢黢的断箭,“起初他们不让我进考场,我便想从围场的另一侧翻进来。谁知道就见到了纳兰家的人在鬼鬼祟祟地销毁这些东西。” 青黛接过断箭。 两人坐进了王府马车,青黛眼神稍凝,道,“看这些断箭的样式和标记,分明是武艺考用箭。” 考场用箭的样式特殊,每只箭尾都会刻上参考者的名字。 容狰指着一截箭尾,末端焦黑,依稀能看见半个“夷”字,“我去的时候,他们正在围场后山烧这堆东西。我只捞出来了这几截,算勉强完好。” 他阴恻恻道,“啊——有不知死活的东西想对郡主下手了。” 青黛摩挲木箭的动作一顿,她抿唇,“这箭上有很多肉眼察觉不到的裂痕。如果用了这样的箭,在选拔考中一定会落败。” 有人做出了一批残次品,想在选拔考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青黛输掉比赛。 可是,被纳兰家的人销毁了。 青黛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这场选拔考的考官,纳兰俭。 只有他有调度考场的权限。他一定是先发现了这些手脚,然后不动声色地派人换上了新的考场用箭。 纳兰俭并不声张,有两种可能。 一是,纳兰俭在包庇幕后黑手。 二是,纳兰俭在暗中帮她。他不想惊动幕后黑手,就顺势让他们以为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而无论是哪种可能,做出这批残次品、想让青黛落败的势力,只会是纳兰一族。 纳兰一族支持皇室,所以这件事,女帝知不知情呢? 青黛收起断箭。 她忽然对上了容狰的视线,黑衣少年面上带着点阴郁躁意,他握紧腰间佩剑,脑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青黛莞尔,“居然这么早就按捺不住了。” 她唇边笑意扩大,“那就…陪他们玩玩。” 第一阶段过后,就迎来了储君选拔考的第二阶段,也是最后的决胜局。 不需要文考武斗,只需要去圣灵祠顺利求回一张代表北琅家国安定的太平符即可。 看似简单,实则是最险象环生的一场考验。 因为圣灵祠建在交龙岭山顶,而交龙岭是一座四国交攘的深山。 交龙岭连绵不绝、山势险峻,其中的四国分界线并不分明。一旦进入,谁也不知道他这一脚会踩在哪国的地盘上。 这场试炼为期四天三夜,继承人需要孤身一人从北琅山脚进入交龙岭,届时必须经过东沧、南煜和西越地界,绕整整一大圈,才能抵达位于北琅山顶的圣灵祠。 所以绝不是求符那么简单,相反,极其考验继承人的心智和能力。 继承人会随身携带一个竹哨,如果遇到危险,吹响口哨,就可召来北琅雄鹰,带来援兵。 当然,吹响口哨则视为放弃试炼,也就是放弃竞争北琅储君的机会。 三位继承人会间隔两天,依次进入交龙岭。第一位是青黛,再是姬琼羽和姬青玉。 试炼开始的第一天,女帝、靖亲王、朝中重臣和世家大族都站在了山脚下。 女帝眼眸深邃,周身气质独特,融合了尊贵、威严和慈爱,她穿着色泽庄重的朝服,将竹哨交到青黛手中,“令夷,姑姑等着你求到太平符。” 青黛后退一步,端正地行了个礼。她含笑道,“谢陛下挂念。令夷必定竭尽全力,为琼羽和青玉开条好路。” 姬兰笙眼底泛红地看着女儿。 青黛朝老父亲投以一个微笑。 容狰就站在靖亲王身边,在青黛路过他时,他的佩剑忽然轻轻勾住了青黛裙角。 青黛脚步微停,就听少年低声,“郡主,经过南煜地界,你可以安心走。” 容狰蹲下身,替她解开勾住的裙摆。 黑衣少年仰头,日光映进他黑漆漆的眼里,这双眼第一次透出阳光灿烂的味道,“南煜上下,无人敢对我的郡主不敬。” 第470章 说完这句,容狰若无其事地起身,退回了原来位置。 青黛握紧竹哨,正要提步走时,忽然闻到了一股淡香,很微弱,像某种草药的气味。 她低头,视线扫过容狰碰过的那片裙摆,只是片刻,又迈步往交龙岭里走。 望着女儿远去的背影,靖亲王在努力憋泪,身旁没有眼力劲的侍卫开口,“王爷。” 靖亲王猛吸一口气,仰头望天,没好气,“做什么?” 黑衣侍卫嘴角上扬,摊开手掌,“劳烦王爷先将皇子印归还属下。” “!”靖亲王硬生生克制扭头的动作,斜眼睨他,“你是想…” “怎么会?” 容狰微微睁眼,乖巧而略带惊讶,“属下很守规矩的。” 靖亲王:“……” 交龙岭,北琅地界山脚。 一列列身着铁甲的北琅士兵守在山下,见到青黛,为首的纳兰俭抬手,几位士兵熟练移开栅栏。 青黛道谢,“有劳。” 她今日穿了一件靛蓝色劲装长裙,纯黑软皮束腕紧紧贴合在手腕上,握剑时,女人分明温和不减,却隐隐能感受到利剑即将出鞘的冷感。 纳兰俭极快地收回了视线,他点头,“令夷郡主,交龙岭内国界线不分明,四国军队常年驻守在内巡山。” “其他三国虽暂时臣服于北琅,但他们个个狼子野心。一入交龙岭,恐易生变。” “若遇危险,以郡主自身为重。吹哨后,我…”纳兰俭眼神闪动,“…北琅军会尽快赶到郡主身边。” 男人语气平淡,也只做着最简单寻常的提醒,身边北琅士兵却频频抬头偷看他,意外于纳兰大人竟然会关心人。 青黛将竹哨系在腰间,打上了一个死结。闻言她淡然一笑,没说话,就往交龙岭里走。 第一日,青黛尚在北琅境内。除了时常出没的野兽和猎户布下的陷阱,倒是没什么其他危险。 她该吃该喝该睡,无事发生。 第二日,青黛发现了军队行进过的痕迹。她猜测,大概快到东沧境内了。 原剧情里正是东沧和西越两国参与了对北琅的围剿。但凡这两国听到了北琅储君选拔考需进入交龙岭,他们必定虎视眈眈,卯足劲对北琅出击。 对青黛来说,东沧,西越,以及看不惯她这位亲王之女的北琅世族势力,都属于这场考试里的危险。 这算什么? 内忧外患吗? 青黛唇边抿开一丝笑意,耳尖轻动,一个利落侧身躲开了迎面射来的箭。 “终于抓到你了。” 远处,为首穿着东沧铁甲的男人,丢开弓箭,拔出长刀,他哼笑,“没认错吧?姬令夷郡主。” 他身后跟着数十位东沧士兵,皆举着弓箭对准了青黛的方向。 远距离…敌方手上还有弓箭。 “姬令夷?”青黛不动声色地按住佩剑,她忽然咧开了一个笑脸,“对,我就是姬令夷。” 蓝衣女人抽出长剑,闪烁银光的长剑在她手中转出了个漂亮弧度,她兴奋道,“你们想杀姬令夷对吧?我就是,来吧。” “…”东沧将军皱眉,心头怪异,这女人上赶着认身份送死? 旁边的副官小声,“将军…其中会不会有诈?传闻中的姬令夷好像不是这种莽撞的个性…” “陛下可是让我们取回姬令夷的首级复命啊。万一没把真正的姬令夷带回去…您也知道,陛下不会放过我们的。” 莫非…真是有人早知晓他们东沧的计划,安排了个假的姬令夷过来? 东沧将军眉头更紧,他侧身,“把那画像拿出来,让我再看看。” “哦哦。”副官从怀里掏出画像,展开举到将军眼前。 将军和副官定睛去看。 这五官状似没差别… 难道女人还做了易容吗? 这时,几道箭簇飞出,底下士兵急声,“将军!那个女人…” 将军抬头。 蓝衣女人不知何时,已经晃到了他们眼前,就在几步之外。 一柄长剑刺穿画像,离将军心口只差几寸。 青黛挑飞这块破布,将剑横在将军脖颈上。 将军瞪大眼睛。 “姬令夷的脸…” 青黛温和道,“现在记住了吗?” 她手中长剑一转,照着穴位,用剑柄敲昏了将军。 这一晕,没个一两天醒不过来。 副官惊愕拔刀,大声道,“杀了她!快动手杀…” 青黛也敲昏了他。 剩下东沧士兵紧巴巴地握着刀,眼珠在将军和青黛之间逡巡。 青黛握剑,快递穿梭在士兵之间。 “啊呃!” 士兵个个跪倒在地,右手小臂和后腿处血流如注。 青黛越过他们,轻描淡写,“继续追杀我,或是现在下山求救,你们自己选。” 东沧士兵脸色发白。 一人咬牙,试图用左手提起刀,突然一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传来,仿佛战场上的鼓点。 一支飞来的利箭刺穿了那人的手。 青黛抬眼,一列训练有素的精兵站在几步之外。为首之人牵了头黑狼,他向青黛点头示意,“郡主可安心前行。” “这里的人,我等会负责。” 他们没有穿代表身份的盔甲,但… 青黛往前走了一步,那只毛发顺黑的狼犬狂甩尾巴,喉咙里止不住发出咕噜声,十分想靠近她的模样。 青黛提起裙摆,容狰留下的药香味虽淡尚存,她倒也不怕,伸手拍了拍狼犬的脑袋。 这味道,大概就是方便容狰的手下找到她。 “哎——郡主…” 稀奇的是,这只凶名远扬的恶狼并没有暴起咬人,反而把腰一塌,在地上翻来滚去,颇有嬉皮笑脸的讨好感。 青黛想起了某个人,忽觉好笑,“是容狰养的?” “…”看着谄媚成狗的黑狼,为首之人恭敬道,“回郡主,是六殿下养的。” “知道了。”青黛一笑,“这些东沧人就有劳你们费心了。” “郡主哪里的话!”为首之人一直低着头,没敢把眼神往青黛身上放,“请郡主安心!” 青黛一手提起行囊,握着剑继续前行。 第二日晚,在即将走出东沧地界时,另一支东沧军队发现了青黛。 这支军队明显级别更低,每人只配了一把刀。 青黛叹气,将手搭上了剑柄。 “嗬!”一人暴喝,朝青黛猛砍! 铮的一声—— 一支铁制弩箭击飞了大刀。 青黛回首。 在木栅栏草草围成的两国分界线另一端,一队精兵迅速站定,个个面目肃整。 其后,一个男人放下手中铁弩,缓缓从夜幕之中走出来。 他用一根白玉簪挽起了几缕发丝,其余墨发垂落在背后,身着黑衣锦袍,银丝勾勒出神秘莫测的暗纹,游走在衣领、腰身和袖口。 瞧着贵气出尘,领口之下的兽纹刺青却透出几分压抑不住的邪性。 容狰直勾勾地看青黛,目光渐渐灼烫。 他说,“令夷。” “来我身边。” 第471章 青黛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怔愣。 从幼时冷宫初见,到王府相伴七八载,她还从未见过容狰这副打扮。 容狰无声扬起唇角,一步步往青黛身边走。 这位南煜六殿下状似沉稳,却暗中加快了脚步。离青黛越近,他脑中那根大逆不道的神经就越滚烫。 夜色之中,少年那双眼中的情绪太重,像久经淬炼的黑玉,青黛一时便只能看见他的脸。 从这张隐隐透出侵略感的成年男人脸上,青黛想起了他稚气未脱,刚把他捡回家时的样子。 貌似从那时起,青黛就一直把他当做一个偶尔有点阴狠脾气、需要耐心教导的小狼崽。 但是青黛纵容着纵容着,到他以南煜六殿下的身份大张旗鼓、花枝招展地出现在青黛面前这一刻,青黛突然发现,容狰的野心…确实不在北琅。 而在于她。 从未思考过男女情爱一事的令夷郡主,罕见地沉默了一会儿。 青黛面上无异,迈步往南煜地界走,一点儿也看不出她心中情绪已微妙地起了波澜,“令夷?” 郡主大人同时生了几分逗容狰的心思,她说,“安排你去做的事呢?怎么跑到我跟前来了?” 容狰微微挫败。他一摸头上玉簪,不动声色地瞪了跟来的南煜将军一眼。 南煜将军:“…”他表示不应该,话本里民间姑娘们都会喜欢斯文俊秀的款啊。 容狰忙跟上去,他不敢直接抓郡主裙角,只能把手一伸,抓住了青黛腰间佩剑末端,“令…都到了南煜,你就让我唤一声…” 他低声,“那个谁就一直叫你令夷。” 青黛低头侧目,看容狰抓着自己佩剑,她眼底浮现笑意,脚步稍缓,“这你也要争个高下?” “高下…”容狰握紧剑柄,虎口发烫,“那我在令夷心中是更高些的那个吗?” 青黛停下脚步。 容狰大力将剑鞘上的花纹摁进掌心。 女声温和如水,缓缓道,“你做好了我吩咐的事,就是。” 容狰心头一松,急忙证明,“自然。我都安排好了,才过来找郡主的。” 他说得快,也没必要摆什么六殿下架子,话里称呼又变回了“郡主”。 青黛点头,“嗯。” 容狰闻言差点儿握不住剑鞘。 他果然是郡主心里更重要的人。 南煜军队守在边界线,并没有跟上他们。也就是说这一晚,就只有他们两人。 两人走得并不快,青黛问,“圣灵祠内是否埋伏了人手?” “如郡主所料,有。他们在圣灵祠内外都安插了人手,会在郡主求符时动手。” 青黛还没说话,容狰就接道,“…我明白郡主不放心。我会过去亲自守着。” “只是这一晚,就先让我守在郡主身边。” 容狰握剑鞘的手慢慢上移,两人间距离也随之缩短,“明日走到西越地界,郡主就没法安心歇息了。” 他说得有理,而且容狰往返几趟也辛劳,青黛仰头张望,“夜色已深,是该找个地方休息。” 不远处正好有一小片空地,两人也不计较,直接席地而坐,靠在树边。 深山里的夏夜温度逐渐降低,吹来的夜风都有点凉度。容狰视线转了一圈,起身去拾了捧树枝,用带来的打火石生了火。 他转头,“郡主…” 靛蓝色长裙的女人已经闭上了眼,抱着长剑,靠在树边。她呼吸很轻,无法辨别她到底是睡着了,还是仅仅合上了眼。 容狰放轻了动作。 令夷… 她该有多累呢? 在百姓口中,她可以是皎月明珠,也可以是花痴疯子。 全皇城的人都喜爱她,可是好像全皇城的人都想杀她。 明明令夷一直是那么、那么好的人。 在冷宫时的容狰话少又不讨喜。他被宫人摁着在胸口烙下象征阶下囚的刺青后,伤口未愈,一连发了几天的高烧,却没有人愿意管他是死是活。 但小容狰想活下去。 所以在寒冬天,他敲碎了湖面的冰,握了一块,哆哆嗦嗦地搂在怀里。 可容狰浑身还是热得发烫,他一下脱了力,仰面躺在冰湖上。 他躺了很久,身下的冰逐渐融化,冰冷刺骨的寒风和湖水一浪一浪往他脸上扑。 那时他想,若沉下去,便死了罢。 “啪”的一声,冰彻底裂开了。 容狰猛然睁开眼,可他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死亡,而是一个小女孩。 小孩与他年纪相仿,裹着月白色毛裘,像家乡南煜团圆时吃的浮圆子。 此刻,小白圆子紧紧抿唇,一手拉着湖岸边柳树,一手扯着容狰衣领,她脸色逐渐憋红,“你在做什么?!快上来!” 容狰冷笑,黑漆漆的眼珠十分瘆人,他不以为意地低头,“瞧见了吗?我胸口是什么?” 他是阶下囚,是任人欺辱的质子啊。 小郡主扯着容狰衣领,她自然看见了那处红肿的伤口,她额前沁出细汗,风一吹,就冷得直哆嗦,“我看得见!” 她耐心劝,“我要拉不动你了。你可不可以稍微使点劲?” “哼。” 容狰一手握上小郡主手腕,“烂好心。那你就随我一起去死吧。” 实则他并没有用力,这小孩随时能挣开他。 小郡主脸色微沉。 就在容狰以为她会甩开自己,或者再滔滔不绝地劝他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蠢话时,小郡主咬紧牙关,闷声将比自己还高大的小少年扯上了岸。 她一屁股坐在地面,左手被柳树磨得通红。 容狰以为,这总该将他骂个狗血淋头了。 小郡主却只是站起身,与他解释,“方才在远处,我看见了你。” “我猜你并不想寻死。待会儿我会召个御医去冷宫,你现在快回去换身衣服。” “…令夷。” 远处有个蓝衣少年在唤她。 小郡主扭头看了眼,忽然解下毛裘围到容狰身上。 她温和纯净的目光落在容狰脸上,从北琅三位质子中猜到了面前这位的身份,“容殿下?你还能走吗?” 毛裘柔软地裹住了少年瘦骨嶙峋的身体,容狰忽然感受到了一点点久违的暖意。他垂眼,毛领边还有小郡主为救他留下的血迹。 “我的确没有寻死。我想活下去。” 容狰开口,“你能带我回去吗?” “我会听话。”男声沙哑,没有温度,“只是这里太冷了。” 小郡主惊讶。 容狰卑劣地抓紧了触手可及的善心,最终令夷真的把他带回了家。 面前的火堆烧得热烈,火星四溅,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容狰解下外袍,他离开火堆,半跪着盖到青黛身前。 盯着青黛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容狰露出一个笑脸。 对容狰来说,青黛才是那个热源。 与她并肩,才是最暖和的位置。 第472章 天光熹微,青黛睁开了眼。 不知怎的,这夜她睡得十分安稳,竟一次也没惊醒。 随着青黛动作,盖在身前的黑色外袍滑落,与此同时,一个状似香囊的玩意儿从袍内滚出,落到地面。 青黛看着外袍,想容狰应该已经动身前往圣灵祠了。 她拾起地上物什,解开缠绕在上的细绳,发现这东西是个白布裹成的药草包,有拳头大小,鼓鼓囊囊塞了很多药材。 青黛粗略地翻看,其中还有不少是皇室特供的名贵药材,不要银子似的往里放。 白布内层写了大字: “西越多虫蚁,请郡主小心。” 字迹狂放,很好辨认。 还有一行小字,躲在角落: “令夷、令夷、令夷。” 笔迹稍乱,像是容狰一遍遍练习该如何唤她的名字时,在白布底下无意识写上去的。 这位六殿下虽然脑中总是产生杀人杀人的邪肆念头,但有些地方真是笨拙得可怜。 青黛笑了一声。她出发前自然有带预防蛇虫的香料,只是… 她低头将这个丑丑的白布小包系到了腰间,伸手拍了拍,以做回应。 这场试炼的第三日下午,青黛终于迈入了西越地界。 虽然同在交龙岭,但明显能感受到此处更加潮湿,且越往前走,越发闷热。 除了随处可见的虫,脚下踩的土地苔藓遍地,十分湿软,稍有不慎就会滑倒。 青黛不得已慢下了赶路的速度。 入夜后,青黛照例找了个较为安全的地方歇息。她清理干净周围的杂草,升起了火,再将自己带来的香料撒到地面防虫。 闭眼后,还是依稀可以听见蚊虫嗡嗡声。她想了想,从行囊里拿出了容狰外袍,盖到自己身前。 闻着衣袍上很淡的沉香味,青黛朦朦胧胧地想,在这只歇息两个时辰,等天稍微有了点亮色,就继续赶路。 忽然,青黛能感觉到她面前笼下了一片黑影。 青黛瞬间警觉。 她暗中握紧了剑柄。 是人? 只有一个人? 那团黑影的动作很慢很轻,似乎也是怕吵醒她。 没察觉到杀意,青黛索性闭着眼,看看黑影到底想做什么。 但莫约过了一炷香时间,那团黑影都没有动。 忽然,青黛能感觉到那人小心地扯起了外袍的一角。 青黛缓缓睁开眼。 面前男人半跪在青黛身前,正低头看他手中握着的那一截布料,似乎想尽力辨认出什么。 他长发披散,前额发丝微卷,盖在眼前,脖颈处还绕着一圈圈的白色麻布。 青黛轻声笑,“夏侯公子在看什么?” “在…”夏侯子舟的声音骤停,他立马嫌弃地丢开手中衣角,噌得一下起身。 “哼。”他看都没看青黛一眼,“我还以为郡主会死在西越。” 青黛闻言只是笑,她重新盖回外袍,合上了眼,就不再管夏侯子舟。 夏侯子舟等了半晌,也没听见青黛问他话,他扭头,面色不善,“你…!” “姬令夷!” 对面还是没反应。 夏侯子舟便一脚踩上香料,“我们西越深山的蛇虫毒性猛烈,你这东西能防住什么?” “北琅人果然一点也不懂药毒之术!” 对面呼吸均匀,仍未给一言半字的反应。 “姬令夷!”也不知夏侯子舟哪来那么多火气,“我怕你死在西越,偷偷进入龙岭,你竟然一点也不把我放在眼里!” 银光一闪,夏侯子舟脖颈处的麻布应声破开一个口子。 青黛右手持剑,表情却温和无奈,“夏侯公子,请回吧。” 第473章 “如你所见,我姬令夷还活着。” 火光中,持剑之人的身影既冷肃又柔和。暖色火焰在女人眼瞳里跳跃,她直视夏侯子舟,“也暂时不会死在西越。” “…”夏侯子舟愣愣地看了她好一会,直到青黛再度把剑锋往前送,他才回神,却问了个极不着调的问题,“这件男子的外袍是谁脱下来给你的?” “从交龙岭过来…”他尽显风流的眼尾此刻微微下垂,“东沧…哼。东沧质子常年闭门不出,与你毫无交集。南煜质子…” 夏侯子舟嗓音中压了股莫名的怒气,“又是容狰吧。” “他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呢。” 青黛看他,静静收了剑,她颔首,“夜色已深,既然夏侯公子下山不便,那你就在此处歇息吧。” “那你呢?你要走?” 青黛已经迈步,“嗯。” “姬令夷!” 夏侯子舟上前攥住了她的手,“我说了,我是来帮你的,你不用这么…” “嘘。”青黛眼中锐利,无声道,“看前面。” 夏侯子舟往前看,在他们几步之外,有一树星星点点的荧光。 再仔细看,才能发现那“星光”实则是西越特有的毒虫“炽蜂”。 嗡嗡嗡——那群东西扇动着翅膀,传来令人发麻的共振。 青黛盯着前方思考对策,一时没挣开夏侯子舟的手。 这玩意儿啊…夏侯子舟挑眉,心中怒气全消。他悠悠开口,“我说了,我是…” 他一出声,那满树密密麻麻的炽蜂向他们的方向极速冲来! 青黛一剑破风,挥退面前炽蜂。接着,她骤然转身,用脚尖踢起火堆中燃烧的树枝。 火星四溅,炽蜂们向前的动作稍顿,有的盘旋在原地,有的像发了怒似的冲得更猛。 眼看那些虫就要往夏侯子舟脸上撞,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切快得来不及思考,青黛拉过夏侯的手腕,手中长剑舞得银光飞闪。饶是这种时候,她的声线依旧很稳,“夏侯公子,去点火。我行囊中还有生火石。” 夏侯子舟盯着青黛的手,他道,“不用这么麻烦。” 而后,夏侯子舟竟然直接去抓青黛挥舞的剑。 青黛一惊,瞬间收了力道。 “这样就好了。” 夏侯子舟朝她勾了个笑,举着渗血的手掌,大力在空中挥动。 血腥味弥漫开来,那炽蜂竟然变得更激动,连翅膀扇动声都变大了,可它们又忌惮地不敢上前。 夏侯子舟又夺过青黛的剑往自己手上割了一道,往炽蜂的方向挥。 稀奇的是,沾了血的虫,竟然直直坠落在地。 青黛皱眉,快速蹲下身生火,接着把火把扔向空中,也逼退了一大波炽蜂。 过了一会儿,炽蜂死的死,跑的跑,这一块又变得安静了下来。 夏侯子舟唇色发白,他一手解下麻布,缠到手腕上。 也许是明白了青黛不太愿意和他说话,夏侯子舟主动开了口,“西越国多蛇虫,皇室成员皆擅蛊毒,我就是这样被喂大的。” “所以…我的血对于这些毒虫来说,是有极大吸引力的滋补,亦是…能杀死它们的剧毒。” 夏侯子舟靠在树边,语调渐高,“我说了,我是来救你的。你竟然还…” 他哼了声,“还敢无视我。” 青黛慢慢握紧了剑。 西越皇室擅蛊毒? 还有夏侯子舟的血… 男人屈起腿,他撑着脸,仰头看青黛。 夏侯子舟语气略带浪荡,仔细听又含着怨恨的凉意,“所以,姬令夷,你要死要活追着我跑的那两年,不是出于真心。” “是因为…你中了蛊。我说对了吗?” 第474章 青黛背对着夏侯子舟生火,她没有回应蛊毒一事,反问道,“对夏侯公子来说,我是否出于真心,有何不同?” 夏侯子舟猛然收紧力道,手腕上数道血痕渗过麻布,狰狞地向外吐血。 “没有区别。” “我又不喜欢你。”不顾手腕剧痛,他渐渐笑出声,“我只是更讨厌看见别人对我虚情假意的模样而已。” “嗯。”青黛起身,从行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夏侯子舟脚下,“这是金疮药。等明日天亮,夏侯公子便下山吧。” “单凭你的血,杀不尽山中毒物。” 青黛将剑入鞘,一手举着火棍照明,“多谢夏侯公子好心。但在西越的路,我会自己走。” 说罢,她转身去寻找另一个歇息地。 裙角却被人牵住了。 青黛垂眸,夏侯子舟看着她,“姬令夷,你信不过我吧。” “分明在酒楼时还那么厌恶你,转眼又偷偷潜入交龙岭口口声声要救你。在你心中,我是善变的蠢货吗?” 男人领口大开,露出胸前兽纹刺青。他只看了一眼,忽然极具屈辱感地拢紧,每个字都沉得很深,“我确实讨厌你,姬令夷。” “你若死了,我怕我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像你这么讨厌的人。” 青黛按眉头。幸而昨夜睡得安稳,如今她已经清醒了许多,今晚不睡也不成问题。 这夏侯子舟…怎得又恨她,却又缠她,到底是抱了什么心思? 他国质子若在北琅为质期间死了,那可正好顺应了他国挑起战乱的心。 底下那人还在虎视眈眈地瞪她,青黛轻笑,温和地弯起眉眼,“恨我良久,许我长生。” 夏侯子舟多怨恨青黛一日,那青黛便在夏侯子舟的心中多活了一日。 他恨一辈子,那人就会在他心中留下一辈子的痕迹。 夏侯子舟愣住。 青黛以柔化刚地面对恶意,仅仅用了一句话就堵住了夏侯子舟满腔无以发泄的怨。 “姬令夷…”他捡起地上那瓶金疮药,没有拧开上药,只是把玩着,“为什么?” “为什么呢?” 青黛看着天色,暗暗想天大概已经快亮了。这一夜终于要过去,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随口问,“你说什么?” 夏侯子舟恍然未觉,喃喃,“为什么呢?” 他亦是幼时入了冷宫做质子,亦是吃不饱穿不暖、受尽欺凌的质子。 为什么姬令夷只带走了容狰? 若不是他比容狰更懂得怎么曲意逢迎,若不是他甘愿丢下脸面,对宫女太监服低做小,他大概早就死在了冷宫。 姬令夷只看见了活得更惨的那个,却听不见他夏侯子舟心底扭曲的呼救。 他知道这恨意来得毫无道理。 可他就是恨。 为什么被姬令夷带回家的人,不能是他?为什么姬令夷从不会用那种信赖、纵容的眼神看他? 他不需要蛊虫催动的假意。但不可否认,姬令夷只能看着他的那两年,他心底快意最大。 很多东西经不起细想,夏侯子舟猛然起身,“既然你也那么讨厌我,我现在就下山。” “总归郡主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等…”青黛出声。 夏侯子舟立刻回头。 青黛弯腰捡起地上的药瓶,递到他眼前,“金疮药。” “…”夏侯子舟的视线落在她腰间药草包,这布包和那外袍的味道是一样的,定是同个男人留下的东西,“郡主还舍不得给我用更好的药吗?” 青黛微诧,“你的伤势,用金疮药最好。” 夏侯子舟一拢衣领,头也不回地走了。 青黛浅叹,仰头看天际泛白,她嗅了口裹在白布内提神的那味药,便提剑出发了。 第四日,试炼考的最后一天。 青黛已重新迈入了北琅地界,遥遥望去,还能看见圣灵祠的屋顶。 她按照先前的计划,并没有走上山的大路,而是另辟蹊径地往各片丛林里乱蹿。 直到在圣灵祠的右后方的林子里,青黛看见了王府暗卫的身影。 他们皆以黑布蒙脸,抱拳行礼,“郡主!” 青黛点头,“容狰呢?” 王府两位主子皆个性和善,是以王府众人在私下也偶尔敢和青黛说几句玩笑话。 见郡主安然无恙,一位暗卫笑道,“郡主,等会儿见到容狰,你可要好好教训他一番。” 青黛,“为何?” 暗卫促狭,“刚一完成郡主的命令,容狰就迫不及待地跑了。” “也不知道这小子去做什么,竟过了整整一夜才回来。哎呦,瞧他明显精心打扮过,衣裳是换回来了,可头上的玉簪都忘了摘。” “而且…” 另一个暗卫抢先接嘴,“他回来时眼下青黑,一问才知,他竟一夜没睡!哈哈哈哈哈哈!” “偏偏容狰还不许我们多问,再多说半个字就要羞恼地拔剑砍人。” 暗卫哼哼哼地笑,想憋,但明显憋不住,“郡主,儿大不中留啊!” “…”青黛原本已经做好了听戏的准备,谁知那戏咿呀咿呀地唱到她头上来了。 容狰当真一夜没睡? 那他岂不是在自己身边守了整整一夜没合眼。 青黛的手指抚过腰间药草包,她若无其事道,“圣灵祠的情况怎么样?” “哦哦!”暗卫收了笑,严肃道,“我们发现,圣灵祠内外有两队人手,一队驻守在外,已被我等尽数拿下。还有一队在祠庙内,恐怕会等郡主求符时动手。” “就是不知,他们是想谋害郡主性命,还是想做手脚,让郡主求不出太平符。” 青黛问,“知道他们是谁的人吗?” “容狰还在审。” 青黛点头。 躲过这次的黑手并不难,但青黛有个猜想要验证… 这支势力阻挠她成为王储,与当年对她下蛊之人的目的一致。 青黛望向圣灵祠。 试探的机会来了。 不远处,一黑衣少年靠在林间,神色厌厌地盯着地上一个个被捆成粽子的杀手。 他换回了那个磨损的银色发冠,身上衣袍的袖口处破损脱线,没一点高高在上的傲,只有阴沉沉的狠。 容狰又变回了只属于郡主的侍卫。 青黛停下脚步,她低头看着药草包,心里却觉得有什么东西的确不太一样了。 容狰还是容狰,但她心中的容狰有了变化。 原来他看向自己的热切眼神中,除了敬仰和忠诚,还有…男人的渴望。 这时,容狰抬头。 那种直白的、不可抗拒的目光,又落到了青黛的脸上。 第475章 视线落到一处时,容狰眉头倏尔紧拧,他站直,大步走向青黛,快得腰间佩剑都撞出了丁零当啷的声响。 青黛警觉地向后看,却什么都没发现,身边两个暗卫也不明所以,急忙四处张望。 “郡主…” 青黛回头,容狰已半跪在她身前。 他沉沉盯着裙角,片刻后立马抬眼,语气急促又懊恼,“郡主受伤了吗?是伤到了哪里?” 青黛也看到了裙角边缘处的血迹。不算太起眼,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这是一个模糊不全的血掌印。 这是夏侯子舟的血。 青黛道,“我无事。这是别人的血。” 看出青黛的确安然无恙,容狰依旧仰着脸,心中十分介意竟然有人敢近身弄脏郡主的裙子,“郡主当真无事?” 穿透山林的日光落到容狰脸上,暖金色清楚地勾勒出他五官的每处细节。 光影流转,时明时暗,坦然的忠心和晦暗的占有欲在这张脸上反复交错。 青黛轻踢他脚尖,“好了。快起来。” 她道,“说正事。” 令夷郡主在外是个极有分寸感的人,这动作就带了点独属于两人之间的自然亲昵,容狰挑眉,乖乖起身。 他仔细解释,“圣灵祠内外的人马来自同一势力。他们目的不在于杀人,只是阻止郡主成功求符。” “其余的他们不肯再说,只口口声声叫嚷看不惯亲王之女即位。” “但我察觉他们应该经历过正统的训练,并非什么野路子的江湖杀手。” 说到这,容狰停顿。 青黛心中有了预感,她表情如常,只往那群人脸上扫了一眼,“继续说。” 容狰,“我猜测,他们来自皇宫。” 青黛侧身,望向下方圣灵祠的位置。 圣灵祠供奉了北琅历代帝王的牌位,院中有一棵参天古树,上面会挂满每代住持亲笔写下的赐福符,有平安符、护身符和姻缘符等。 其中象征家国安定、风调雨顺的太平符每年只有一张。 而在这场试炼中,北琅继承人需要进入圣灵祠,先诚心叩拜四面神佛,再于古树下选中三根红绳。 届时用力往下一扯,若能拉下太平符,再敲响圣钟宣告天下,那便是成功。 成功者,就可顺应天命,成为北琅神明和历代帝王选中的北琅正统继承人。 这个仪式已传承了上百年,北琅也在各代君主带领下越发强盛,百姓就越发信服和认可由圣灵祠来选拔继承人。 天命… 这又何尝不是各位王储之间明争暗斗的结果。 譬如现在,有人不希望青黛即位,所以在暗中出了手。 青黛扬唇,“小狰。” “有一件事,只能你我知晓。” 容狰微微笑,唇边浮现压不下的邪性,“是。” 青黛孤身进入了圣灵祠,庙中的小和尚埋头扫落叶,住持站在主殿外朝她点头,“郡主,您来了。” 她状若没察觉院中凝滞的氛围,按照规矩叩拜四面的神佛,然后站到了古树之下。 青黛拉下了第一根红线。 一张护身符落到了她手中。 第二根红线,是一张姻缘符。 青黛轻笑,翻过来仔细瞧了眼祝词。 “佳偶天成配,良缘在眼前。 朝朝暮暮伴,岁岁年年连。” 青黛觉得有趣,将两张符纸方方正正地叠好,一同放入了腰间的白布袋中。 接着,她才不紧不慢地去选第三根红线。 符纸悠悠飘落到青黛手中,她尚未看清,一道银光闪过,一柄长剑横于胸前,“令夷郡主,请将符交给我们。” 青黛倒不慌,她收拢手掌,侧过眼,看向面前一队蒙面人马。 她失笑,“我手中可未必是太平符。” 黑衣人冷冷,那剑锋紧贴着青黛的脸,“拿来。” 青黛垂眼。 这么笃定地要抢她手中这张,想必…他们早已在太平符上做了手脚。 所以在看见青黛选中这张时,才会这么急不可耐地跳出来。 青黛张开手掌,发现握在手中的红线微湿,轻轻一捻,还渗出了深红的水。 果然,黄底的符纸缓缓展开,正中三个大字“太平符”。 数十位黑衣高手拔剑相向,青黛扭头看向供奉着历代帝王的主殿,她温和平缓,“哦。原来我是北琅的天命所归。” 语气里并无自傲、嘲讽和挑衅,她只是意识到了这件事而已。 黑衣人见状,竟一剑劈了下来。 青黛向后闪身,她单手拔剑,铮铮挡下了数道剑光。 这群来自皇宫的黑衣人武力雄厚,他们缠得紧,杀招凌厉,青黛逐渐应付得有些吃力。 只此一击的机会… 她用剑鞘硬生生接下迎面劈来的剑,再一脚踢歪其中一人的手腕,为自己留了个可以转身的空间。 圣钟就在古树对面,青黛一旋身,使出九成力道,猛然朝那一方向掷出剑鞘。 “铛———” 浑厚的钟声自山顶响彻交龙岭。 圣钟响,储君定。 黑衣人急道,“怎么办?” 一人狠声,“没办法。只能杀了她。” “可是…” “别废话!” 黑衣人杀意暴涨,数十人从四面八方一齐围攻青黛。 原本青黛躲得灵活,可她突然吐出一大口血,然后直直坠倒在地。 黑衣人们眼中进了血水,揉着眼睛连连后退。 躺在地上的女人毫无动静,胸口一片血红,正汩汩地流出血。 “怎么回事?!” “她死了???” 一人不可置信地握着染血的剑,“我…我刺中了她?刚刚我的剑分明只划过了她衣领…” 不可能啊! 他甚至觉得,是姬令夷自己撞上来的! 正在有人想上前查看时,女人忽然坐了起来,她抹开嘴边血迹,咧嘴一笑,“继续喝啊!” 她拍拍胸膛,“今个儿我带够了银子,咱们再去花楼一趟好不好?那处美人好多,叫我看花了眼!” “嘿嘿。” 黑衣人哑然,个个惊疑不定。 一人对首领小声道,“她这是…?” 为首之人眉头紧锁。 怎么瞧着是又犯了“痴病”? 姬令夷身上蛊毒难道还未解开? 也是…解药明明在主子手中。 姬令夷恢复如初回皇城时,主子心存疑虑呢… 这时,一个黑衣男人快步走进圣灵祠,“郡主!” 见到郡主如此惨状,他骤然拔剑,语气阴狠,“你们…你们竟然诱发郡主的痴病发作!” 第476章 首领再度回头扫过姬令夷的脸。 坐在血泊里的女人不明所以,满脸疑惑地和他们对视。 “撤!”他厉喝一声,数十人从圣灵祠四散逃窜,消失无踪。 这时,寺庙里的住持和小和尚们才一齐围了过来,住持颤巍巍道,“快…快抄北琅近道送郡主下山!” 交龙岭,北琅山脚。 圣钟一响,北琅女帝和朝中大臣等重新聚集到了山下,准备迎接新任储君。 姬琼羽和姬青玉也不得不提前结束试炼,返程下山。 两个时辰后,一个黑衣男人飞身跃下峭壁,急步向众人走来。他表情冷戾,浑身伤口交错纵横,血迹斑斑。 而他怀中抱了个满身是血的女人。 女人眼眸半闭,似乎在虚弱地颤抖着。 是令夷郡主! 众人哗然。 靖亲王脸色大变,顾不得尊卑礼法,忙上前,“黛黛儿!” “这…这是怎么了?”短短几步距离,姬兰笙跌跌撞撞,好几次差点跌进泥地,“快!快请御医来!快啊!” 女人睁开眼,扭头看他。 “大哥莫急。” 女帝皱眉,威严尚存,“随行御医都在。快让他们给令夷瞧瞧。” 蓝衣女人慢慢转动眼珠,张嘴斥退御医,“我没病!我不看大夫!你们走开点,吵死了。” 她傲慢无礼地哼了声,就将脑袋转到黑衣男人的颈边,不再理会他们。 看着胡言乱语的女儿,姬兰笙满眼心疼,急得团团转,又不敢上手碰她,生怕她会更疼。 女帝倒冷静些,她不快道,“容狰。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北琅新任储君,怎么会在下山后变成这副模样?” “圣钟响后,属下一进圣灵祠迎接郡主,就撞见了郡主遇刺。” “行凶之人皆蒙面持剑,又逃窜得太快,属下看不出是哪方派来的人手。” 容狰冷漠而坚硬道,“但属下发现,郡主的病…好似又发作了。” 令夷的病…? 女帝和姬兰笙都怔住,同时把目光落到了青黛脸上。 “阿姐阿姐!” “阿姐!” 远处,纳兰卫尉把长公主和二皇子带出了交龙岭,正往这边走。 姬青玉不计形象地狂奔,听起来很兴奋,“阿姐阿姐!我就知道这天底下没有阿姐办不成的事!我才刚刚进入交龙岭呢,就听见了圣钟响,嘿嘿,我终于不用再拼命背书…”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阿姐…?” 身后纳兰俭亦加快了脚步。 自看见容狰怀中那片裙角时,有股莫名的恐慌就急急涌上心头。直到入目一片血红,纳兰俭甚至懵了一瞬。 在众人面前,他几乎失态般地快步上前,“令夷…” 一直垂着眼的容狰慢慢搂紧了怀中人。 青黛捂住耳朵,厌烦道,“我要回府。” “好好好!”姬兰笙眼含热泪,唇都吓白了,“黛黛儿,咱们回府!” 仅仅过了一夜,北琅皇城内就传遍了这个消息——令夷郡主在试炼中遇刺,竟又发了痴病! 虽然“圣钟响,储君定”是历朝历代的规矩,但一个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的人怎么成为北琅正统储君? 朝中腥风血雨地争了三四天,才最终决定,暂时将令夷郡主的继承人身份保留。 若一个月后,令夷郡主仍无法恢复正常。那就重启求符选拔考,在长公主和二皇子当中再重新选出北琅储君。 只是不同于上次,这回民间百姓都知道了,郡主从前花痴荒唐的行径竟然真是因为她得了病,而不是广为谣传的“为爱发疯”。 他们一面唏嘘,一面都在暗自期待郡主能早日恢复如常。 望江酒楼二层,临窗包厢。 房内酒气熏天,青黛一身艳红长裙,墨发半绾,头上插满金钗步摇,艳丽庸俗。 她端坐桌边,抬手又洒了一杯酒。 青黛目光沉静,说话时不疾不徐,“如今还有人在盯着我们么?” 哪里有半点发了痴病的样子? 容狰倚在墙角,他一指挑破窗纸,“有。” “郡主,可要即刻施行下一步筹划?” 青黛按眉头,“再等等。” 容狰挑眉,慢悠悠坐到青黛身边。 从交龙岭回来后,“荒唐奢靡”的令夷郡主大手一挥,给容侍卫送了一顶雕琢精细的束发银冠。 容狰如今就是顶着华贵发冠到处晃,显得自己十分得宠。 他微微歪头,捧着脸看青黛。 青黛抬起酒杯,浅酌一口,似乎有点儿微不可察的难为情,“…又瞧我做什么?” 她垂眼,在酒水倒影中,还能看见她扮得像花孔雀似的脑袋。 青黛微臊。 向来温和的郡主变得荒唐,从前阴狠的质子侍卫眼底却柔软,容狰只静静看她的脸,“好看。” 若没有烦人的玩意儿来打扰他和郡主,容狰便是直愣愣看郡主一整天也乐意。 可惜,总有人不识趣。 包厢门被急促拍响,容狰看向青黛,后者思索片刻,往自己身上泼了点酒水,然后毫无形象地摊在桌边。 容狰起身去开门。 门外竟站了两个看上去怎么也不可能凑到一处的男人。 纳兰俭和夏侯子舟。 实际上他们两人确实不合,夏侯子舟无视容狰,先一步跨入房内。 闻着房内冲天的酒气,再看向烂醉如泥的女人,他脸色发红,是被气的。 这女人疯玩了几日,终于被他撞上一回! 纳兰俭慢一步进入房间,他盯着女人背影,藏在衣袖下的手掌越攥越紧。 容狰轻咬后槽。 真想把这两个碍眼的东西扔出去。 他指腹用力摩挲剑柄,反复默念,不可以坏了郡主的大事。忍。先忍。 伏在桌边的女人直起身,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这时,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摁下酒杯,男声冷淡,“令夷,不要再喝了。” 青黛抬眼,简直喜怒无常得彻底,她怒而甩开纳兰俭的手,“别管我!” “不管?”纳兰俭如寒霜般的五官上覆了层很淡的难过,“从前…我不知你为何突然变做了另一副陌生的样子。我以为,你是厌倦了做百姓口中尽善尽美、无可挑剔的令夷郡主。” “我早该明白,你只是患了连大夫都难断的奇异之症。” “是我太蠢。” 平日里从不显露的情绪沉甸甸地压在眉宇间,纳兰俭道,“令夷,是我的错。” 第477章 “说完了?” 青黛拿过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末了还用手背胡乱拭过唇边酒渍,她迷迷瞪瞪道,“说完了就走。” “令夷…” 青黛一拍桌子站起,上身猛然往纳兰俭跟前凑,“说得冠冕堂皇…嘿呦,瞧着你们一个个俊俏郎君的模样,我忽然觉着做储君也挺有趣的。” 女人醉意醺然,果子酒的气息横冲直撞,“纳兰俭,你扶我上位吧。” 纳兰俭下意识扫向房中另外两个男人,他眼中冷意一凝,抬手虚掩青黛的嘴,“令夷不可。” 面对如此大不敬的狂言,纳兰世族长公子只轻声呢喃,“小心隔墙有耳。” “嘁。”青黛退后一步,继续斟酒。 纳兰俭看向房中的其余人,面色冷峻道,“郡主喝醉说了无心胡话,两位可有听见什么?” 容狰只盯着青黛背影,一副对外人爱搭不理的模样。 夏侯子舟哼了声,夺过青黛手中酒壶,自己猛灌了几口,“我没那么蠢!醉后胡话自然是当不得真的。” 颈边和手腕都缠了麻布的紫袍男人睨了青黛一眼,却没感受到两年前那种狂热爱慕的目光。 夏侯子舟蹙眉,心头怪异。 谁知这时,青黛忽然掀起眼皮直视他,轻佻地笑,“夏侯公子?你怎么来找我了?” 她起身,一步步往夏侯子舟面前逼近,满头金钗步摇晃得人眼花缭乱,“难不成……你终于回心转意,愿意心仪本郡主了吗?” “那太好了!我们何时能成婚?” 咚的一声,夏侯子舟跌坐在美人榻上,“你…你…”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夏侯子舟紧紧盯着青黛的表情,“我不过是来亲眼看看郡主好戏而已!” 和两年前的每一次一样,他试图在青黛眼中看见一丝一缕只因他而起的情绪,难过、愤怒,还是怨恨…不论是什么都可以,不要看别人,只看着他。 夏侯子舟将负伤的手背至身后,“姬令夷你别自作多情了!” “成婚?你想都别想!” 就算她真是中了蛊毒… 他才不会把血喂给姬令夷解蛊! 青黛弯唇,似乎想伸手去摸夏侯子舟的脸,右手才刚抬起,手肘就被人大力地握住了。 “…令夷。” 纳兰俭神色越发冷淡,薄唇就抿得越紧,“若要谈婚论嫁,难道不是我先来的吗?” 青黛佯装的轻佻和浮夸差点尽数破功,她轻声吸气,有点看不懂这位昔日的冰山同窗了。 纳兰俭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青黛一动,清冷男声继续,“我今日未曾饮酒。所以,这不是胡话。” 夏侯子舟脸上表情敛去,一言不发地看青黛和她身后的纳兰俭。 “…”青黛分明只做样子地喝了几口酒而已,面对如此境况,脑中竟然隐隐胀痛。 若自己的神智仍像两年前深受蛊毒侵蚀时那般,她早该把纳兰俭痛骂得一无是处,而后转头就继续对夏侯子舟献殷勤… 但她此刻毕竟不是真痴,再出格些的事也不愿再做。青黛心中暗暗思忖到底怎么样才能把他们不着痕迹地应付过去。 纳兰俭带着青黛后退一步,与夏侯分开了距离,“令夷,你的异症我会想办法…” 青黛立刻挣扎开,做出一副兴致全无的表情,“懒得和你们玩了!容…” 银光极速闪过,划过纳兰俭手腕。 只差一寸…这位清贵长公子的手筋就被挑断了! 纳兰俭撞上背后木窗,他冷冷抬眼,“容质子,你做什么?” “不做什么。” 忍耐到郡主开口才动手,容狰手中铁制剑柄已被硬生生掰歪了。 他一笑,笑容乖巧,颈下露出的一截兽纹刺青却有了种幽冷狰狞之感,“没听见郡主嫌你们无趣吗?请吧,走远点。” 语气轻飘飘,宛若随口驱赶不讨喜的男宠似的。 夏侯子舟遽然起身,发狠道,“容狰!” “吵死了!”青黛喊得更大声,她拽过容狰的手,“回府!天大的快活都被人给搅没了!” 她睨了眼表情各异的两人,大步往外走,扫过酒楼内隐藏在各处的皇宫暗梢,“容狰!我明日要去最最最大的花楼寻开心。” 容狰一边被顺从地拽着走,一边回首警告那两个男人。他面色含笑而眼神可怖地抹去掌心血迹,慢慢收剑归鞘。 “嗯。明日…” 容狰立即加快脚步,“郡主要去哪里?” “花楼。”一出包厢,青黛瞧着神志又开始混混沌沌,路都走不稳,“好…好久没去了。” 容狰把人扶稳,一言不发。 直到两人进入王府马车内,青黛深吸气,连连饮下几口凉茶。 “郡主…” 容狰小声喊她,“郡主当真要去花楼?” “去。”青黛亦无奈,“现下自然是越荒唐越好。早日让宫中人彻底信服,才能早日往下一步走。” 离开了那酒气熏天的包厢,她抬手卸下几根繁重金钗,头脑渐渐清明,“况且去那地方,纳兰大人和夏侯公子才不会跟过来。” “他们不是一般人,一个背后有世族,一个背后有西越。我都信不过,不能叫他们看出破绽。” 不是一般人… 容狰把下巴压在歪斜的剑柄上,说出心声,“直接把他们都砍了?” 青黛目光掠过那扭成麻花的铁剑柄,“…” 郡主大人不轻不重地看了他一眼,决心不能再惯此人。她奇道,“难道容殿下在南煜也是如此做派?你是铁了心要做暴君了不成?” “不。”容狰浅浅笑,唇边弯起弧度,竟然真能瞧出几分可怜和无辜,“在我的家乡,他们都听我的话。所以不需要杀人。” 四国之间局势僵硬,信息不流通,加之容狰几乎不会主动提起南煜,青黛从前怕揭人伤疤,也就不会过问。 青黛微侧身,容狰看出她有了兴趣,脸上笑意扩大,徐徐道,“南煜民风淳朴,我们那儿的人都是……” “从一而终的。” 青黛本已准备好开始倾听容狰的过去或南煜宫廷的权势之争了,谁知这人竟拐了个十八弯,说起不相干的话来。 从一而终? 想起在草屋那张傻兮兮又执拗守着她的少年脸,心口忽然被揪起,酸软酥麻。 青黛又饮下一口凉茶,淡定地嗯了声。 容狰轻哼,扭过头去,“我知道。郡主才不会轻信男人的鬼话。” “也好。起码,郡主不会被外头那几个空有皮囊的蠢货诓骗。” “对。不可以相信外人。”容狰把脸转回来,恶声恶气,再次强调,“我是从一而终的。” 第478章 “郡主~~~” 这天底下迂回曲折成十八弯的,除了容狰的心思,还有花楼老鸨的嗓音。 青黛才刚下马车,红衣绿裙的盛春馆老鸨忙不迭扑到她面前,吞吞吐吐,“郡主…盛春馆今日没法子接客…恐、恐怕不能接待郡主了…” 容狰横剑挡在前,面无表情,“为何?” 老鸨亦面色发苦,“今儿大清早,连天都没亮,官府就派人把馆内的姑娘和公子全带走了。” “小人哪敢拂了郡主的面子,但现下馆内实在是无人可接待郡主……” “怎么偏偏来打搅本郡主的雅兴!”青黛抿紧唇,大为不悦,“谁的命令?你犯了什么事!” “小人清白得很啊!” 老鸨连连叫冤,“是纳兰大人亲自带兵来的,说是…是北琅近日在严查登记在册的户籍人口,要挨个确认馆内人的身份来路呢!” “瞧着一上午都过去了,官府那边也没半点动静…这几日盛春馆是没法迎客了…” 老鸨越说越小声。 青黛抬头看花楼牌匾,略微出神。 近年来四国局势越发紧张,为了防止皇城脚下混入他国奸细,北琅这段时间在严查百姓户籍一事是真。 但怎么就偏偏在今日把一整个花楼的人都带走了? 还是纳兰俭亲自带兵上门抓的… 青黛:“…” 草包郡主沉溺酒色的大戏还没开唱,就有人把她戏台拆了。 容狰没忍住笑出了声,扭过头闷闷颤动。 “…”青黛幽幽看他,继而大发雷霆,“那鸳鸯阁、百花阁、翠香楼和寻欢院呢!” “郡、郡主…”老鸨伸出一根手指虚指对面的鸳鸯阁,“郡主说的这几家…恐怕都做不成生意了…” 青黛猛拍身旁马车车窗,头上步摇晃出残影,“纳兰俭一日之内查封了皇城所有花楼?!” “郡主息怒啊!” 老鸨呐呐,“纳兰大人说,怕各家青楼沆瀣一气,合力窝藏他国奸细。所以…所以…” 青黛:“…” 纳兰长公子这是在…试图掰正她的“恶习”? 青黛不合时宜地想笑。但按过去做派,她现在应该气昏了头。 回忆起被蛊毒残害时的表现,青黛暗暗扣紧掌心,低头将脸色憋红了些,而后咬紧牙齿,嘎吱嘎吱,如同即将发狂的病人。 街头路过的百姓驻足,私语声渐大。 “都几日了…郡主还没清醒吗…” “郡主可是圣灵祠认定的储君!按她心性品德,哪里做得出这些事!定是那怪病害惨了郡主啊!” “这异症是不是治不好了?” “唉…郡主好可怜…” “只愿北琅神明和历代先帝早日赐恩,还我北琅这顶顶好的储君!” “郡主…”这是容狰的声音。 容狰低着头,轻柔展开青黛扣紧的掌心,“想做个风流荒唐的郡主,何必上花楼呢?” 青黛不明所以地抬眼。 那黑沉沉的目光暗流汹涌,容狰捧着她掌心,缓缓贴近自己脸边,停在唇上半寸。 旁人只能瞧见这侍卫竟然大逆不道地吻了郡主掌心! 容狰悄无声息腾出一指,打落了自己的银冠。霎那间,男人墨黑长发倾泻而下,轻轻拂过肩头,柔软,顺从。 他浅笑,“与我在一处也可以。” 青黛下意识伸手接住银冠,一时分了神。 上可雷霆万钧做皇子,下可矫揉造作做男宠, 容狰当真是…太豁得出去了。 于是,路过的百姓就看见了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委委屈屈地拉着郡主不放手。 大庭广众,他一点儿也不知害臊,说道,“望——郡主垂怜。” “咳!”青黛被呛得咳嗽一声,她很轻很快地闭了回眼,然后… 郡主长眉一挑,手掌下移,捧起男人的脸,“这张脸也算有几分姿色。那今日,就你陪本郡主玩儿吧。” 大戏唱到这里,青黛提起裙角,迫不及待要退场了。 谁知还没踩到车凳,男人笑了一声,缓缓带着她的手掌往下,轻压在颈边刺青上,“郡主想怎么玩?” 青黛的视线随之下移。那兽纹刺青简直像舔舐她掌心的火苗,不至于灼人,却有股暖烘烘的痒意。 背对着路边百姓,青黛一眯眼,也不再装。她收紧五指揪起容狰衣领,将人一把拽上了马车。 女人声音含笑,“这么玩。” 咚的一声被砸进了马车内,容狰悠悠换了个躺得更舒服的姿势,他纯良眨眼,似乎在求夸奖。 青黛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将银冠抛入容狰怀中。 “咳咳!” 这回换容狰咳嗽了,他一手揉胸口,一手抱着银冠老老实实地坐直,仍时不时去偷看郡主神情。 马车远去,隐在人群中的暗探压下帽檐,往王府方向跟去。 盛春馆隔壁酒楼中,一人捏碎了掌心的酒杯。 上来续酒的小二惊道,“夏侯公子您的手…?” … 此后几日,令夷郡主一直闭门不出,也不接任何人的拜帖,将公主皇子和纳兰大人一众人等都拒之门外。 据传,是因她有了个心尖宠。 看来,真是疼爱得很呢! 而后某日,令夷郡主大张旗鼓地要出门时,她竟呕了一口血,直接晕倒在靖王府门口。 这时,恰好有个江湖游医路过此处。只看了郡主一眼,就断言她已剧毒入体,无药可医。 江湖游医好像有几分真本事,他直言不讳,什么异症啊,郡主是中了会蚕食正常人神智的蛊毒! 此毒到最后,定会把郡主变成一个疯疯癫癫的痴儿草包。 靖亲王一听,也晕了过去。 如今北琅酒楼里,人人都在说道此事。 一个大汉道,“我婆娘是王府的采买嬷嬷,她说,王府已经偷偷在为郡主准备后事了!” “怎么可能!郡主前几日不是好好的么?怎么可能就…” “真的!我婆娘说,郡主那模样啊,瞧着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了!” “郡主啊…唉。” 王府之内,病入膏肓的郡主大人刚刚练完了一幅字。字迹苍劲有力,大气磅礴。 下人隔着房门通报,“郡主,客人们都候在大厅内,想见一见郡主。要请他们进来吗?” 容狰冷声斥道,“不像话!郡主重病,如何有精力同时应付那么多外人。” “小狰…”青黛温和如初,开口时却发声艰涩,嘶哑微弱,“让客人…单独进门,安静些…不影响。” 既然要引蛇出洞,那就按及笄礼时来看望她的顺序,把客人请进来。 第一个是,纳兰俭。 第479章 “小狰。”青黛说,“我若未曾出声唤你,你便无需现身。” “是,郡主。” 门外已传来脚步声,容狰替她放下帷帐,闪身躲进床边暗室。 那处有个可容纳一人的密格,中间开出了几个绣花针大小的细孔,躲在里头正好能将房内情况一览无余。 当然,也可在有人对郡主欲行不轨时,直接飞出一剑削了那人的脑袋。 外界盛传令夷公主闭门不出、沉溺身边貌美男宠的这几日,青黛在观鱼看鸟,焚香品茗。 另外,还有空在卧房内修了个暗室。 容狰则快马加鞭回了趟南煜,取来许多功效奇特的药材。青黛一连服了几日,如今她脉相衰弱,脸上瞧着苍白到发灰,一副死气沉沉的病容。 她躺在床榻上,轻轻合上了眼。 吱呀一声,门外走进来一人。 那人脚步声异常轻缓,指尖才覆在半透明的帷帐之上,却猛然瑟缩,大力收回手指。 “令夷…” 他似也怕惊扰帷帐后的虚影,只喃喃着。 回应他的只有微弱的呼吸声。 纳兰俭浑身俱麻,他迟钝地张嘴,“令夷,你睁开眼看看我。” “你若还想去盛春馆玩,想饮酒,想做任何事,我不拦你,我陪你去。好不好?” 床榻内无任何回应,纳兰俭脊背挺直,清冷眼瞳中慢慢透出迷茫。 身为言谈举止皆是世家典范的嫡长公子,他脸色苍白,血色全无,只徒有个空壳站得端正笔挺。 他方寸大乱地赶来此处,因为令夷是圣灵祠认定的储君?是昔日同窗?还是前未婚妻? 接连几日没合眼让纳兰俭脑中越发昏沉,如今站在令夷床前,嘴里只会胡乱地冒出一句又一句,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想问什么、想说什么。 “什么叫蛊毒入体,什么叫无药可解?”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忽然,帷帐被轻轻掀动,纳兰俭毫无征兆地看见了床榻之上令夷的脸。 她额间冒了层细汗,病气沉沉,入目的最大冲击莫过于昔日的皎月明珠在一点点褪色,变得黯淡、空洞。 纳兰俭的心随之直直下坠。 “你…看不明白吗?” 她吃力扬唇,缓缓闭眼,“你觉得我是在何时中了蛊?” 纳兰俭愣愣看她,依旧无法从那张脸上移开视线。 “罢了。纳兰大人…” 青黛缓慢睁眼,这时,一只过分冰凉的手小心翼翼搭上她的手指。 蓝衣男人动作温柔地俯下身,他声线偏低,那刹那如雪化水,“令夷,我扶你上位。” “你睁开眼,活下去。好不好?” “无论是皇宫还是世族害你,我都去替你把解药讨来。” “令夷,等我几日…”男人的手慢慢收紧,“既然他们都阻挠你即位,我来助你如愿。” “你…”青黛微怔。 纳兰俭退后一步,重新将帷帐掩上,继而转身往外走。 咚的一声,大门闭合,随之暗门打开。 容狰抱着剑坐在木格内,幽幽,“郡主…” 青黛坐起,“不是他。” “以我对纳兰俭的了解,不管与他背后世族有无关系,至少他对蛊毒一事完全不知情。” “万一他是演给郡主看的呢?” 容狰心气不顺,但仍轻声细语,“分明自己还是个世族傀儡,他说这话是想造反?” “纳兰大人手中有皇城三成兵权,亦是北琅最大世族的嫡长子。他若决心要夺下世族权力,大概率能成。” 容狰垂下眼,恨恨磨牙。 “怎还兀自生起气来了?” 青黛从帷帐里探出半边身子,笑着看向容狰,“若他能成,于你我来说,是不可多得的一大助力。” 利己者皆可用,才是聪明的做法。 容狰杵着新换的剑柄,满耳只听见了合在一起的“你我”和远远分开的“他”。 对,纳兰俭只是可利用的外人。 “郡主说的是。” 容狰弯唇,瞬间被哄好。 在缩回暗格时,容狰忽然想,郡主设计重病的戏码,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揪出下蛊之人,而是有其他目的。 收服人心? 譬如纳兰俭,此后必会竭诚尽节为她所用。 容狰轻挑眉。 好极了。 成王之路,容狰只怕她不够狠。 这北琅本该就是她姬令夷的。 房门又一次被叩响,青黛躺了回去。 “阿姐…” 这人同样轻手轻脚,鼻音沉闷,嗓子哑得厉害,“阿姐,你醒醒。青玉来看你了…” 除了脚步声,他每走一步,身上丁零当啷一阵瓶瓶罐罐的碰撞声。 青黛尚未睁眼,一堆重物倾泻而下,沉沉压在她锦被上。 姬青玉眼眶红肿,哽咽道,“阿姐…阿姐,青玉一定想办法救你。” 接着,姬青玉拧开一个药瓶,眼看就要往青黛的嘴里塞。 “咳咳!”青黛猛咳,她睁开眼,双颊红白交加,“青玉,你做什么?” 见青黛转醒,姬青玉手上动作没停,还想往青黛嘴里灌药,他泪流得更凶,叫道,“哇!阿姐!我不想你死啊!” 青黛捂唇,艰难道,“你在做什么?” 姬青玉搂过床榻上的瓶瓶罐罐,边哭边往自己嘴里塞了几颗丹药,“这些全是藏在国库里价值千金的灵丹妙药!阿姐,你看,我也吃了!你吃点吧,一定能续命的!” “我不要你死啊!” 此少年小声哭倒在床边。 青黛浅浅吸气。 郡主大人诡异地想,到这地步,如果姬青玉的傻还是演出来的,那这北琅储君交给他来做,青黛心服口服。 “咳咳咳!容狰。” 一只手拎起姬青玉后衣领,“二殿下,你吵到郡主休息了。” “阿姐你唔唔唔!!” 姬青玉被带了出去。 第三位来看望青黛的人,是进门后脚步最快的一个。那人一合上门,就大步往床榻走。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掀开帷帐,俯身捂住了青黛的嘴。 “唔…”青黛缓慢睁眼,那只手却带着不容挣扎的力道捂得更紧。 白纱帷帐飘扬之中,她看见了夏侯子舟面色难看的脸。 他冷笑,“姬令夷,你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青黛一动唇,腥热的液体滴入她口中。 她能感觉到心口快速地绞痛了一下。 男人语气恨极,“在交龙岭,你明明说不需要我,你姬令夷也能走出西越。如今呢?我看你连北琅都走不出去!” “哈哈。姬令夷,你说,你是不是错得离谱。”那双眼里真切地搅动着恨意,可那畅快、脆弱和后怕等情绪扭结成了另一种未名的感情。 “你永远也别想就这么死了!” “夏…” 青黛微微挣扎,夏侯子舟骤然松开她,一言不发,沉着脸甩袖而去。 青黛坐起,抹开唇边血迹。 有了夏侯子舟的血,蛊毒已解。 如今,剩最后一个人。 第480章 青黛思索间,心口绞痛愈发强烈。她上身一晃,手指紧紧抠住床榻边缘,瞬间冷汗淋漓。 她眼前已发了黑,一声压抑低咳后,青黛猛然呕出大口污血。 原本毫无动静的暗格门被急促推开,一道黑影大步走近,撩起帷帐,“郡主…” “…”青黛甚至无力做出其他反应,只动了动唇,“我无事。此毒已解。” 全然不顾她吐出的大片瘀血,容狰单膝压上床榻,扶住摇摇欲坠的青黛。 他没说话,抻出干净的里衣袖口替青黛擦拭唇边血迹,安安静静,动作轻柔。 青黛依着他的动作,靠在容狰胸口,几息之后,才逐渐恢复了正常。 尽管握在青黛肩头的那只手异常滚烫,似乎带着毫无保留的坚决,她一动,容狰就缓缓松开了她。 “他们不该让郡主疼。” 容狰退下床榻,他轻声,分不清是不是玩笑话,“郡主,你杀不得的人,容狰帮你杀。” 圣灵祠里的宫廷杀手,最后一位没进房的长公主姬琼羽…他这话基本是断定下蛊之人就来自皇室。 及笄礼时,有机会在神不知鬼不觉地给青黛喂蛊之人,就在纳兰,夏侯,姬青玉和姬琼羽之间。 到现在,长公主姬琼羽似乎是最有可能动手的人。 想起记忆里稚嫩又内敛的脸,青黛无言躺了回去。 她觉得不是。 所以…会是吗? “阿姐。” 门外的青衣少女小声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推门而入。 脚步声停下,接着一阵衣裙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青衣少女双膝触地,跪在床边。 她指尖轻轻搭上青黛的脸,少女笑了,比起笑声,更像从心底溢出的叹息,“阿姐,你瘦了好多。” “唔…阿姐,别生气。”青衣少女替青黛抚平额前的发,“你还是我记忆里那个风华无双的令夷阿姐。一直都是。” 床上女人眼皮微动,姬琼羽的身体立马就绷紧了。 她静静定了片刻,才缓声继续,“阿姐,你还记得么?我出生那年,阿姐才五岁,便早早成了名扬北琅的皇室佳话。” “我虽名唤琼羽,但实则从出生起就是一只灰扑扑的笨鸟。” “可青玉不一样,他一出生就乖巧伶俐,母皇甚至给他赐了与阿姐小字一样的名。” “阿姐小字青黛,他便唤做了青玉。” “那小子缠人得紧,总爱缠着阿姐,让阿姐教他骑射,夸他功课…”姬琼羽低笑,她转而小心地搭上青黛的手,“阿姐,我不太甘心。” “我自小便想成为像阿姐一样的人。我也想让阿姐教我功课,可我又忧心,若在阿姐面前显露我的愚笨不堪,阿姐便会更喜欢姬青玉了。” “我总瞻前顾后,犹豫畏缩。” “明明…我也想站到阿姐身边。” “啊。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废话…”青衣少女松开了青黛的手,转而滑至自己腰间,“是我害了阿姐。蛊毒一定很疼吧?” “阿姐,我现在将解药给你。” 铮的一声,寒光闪烁,姬琼羽决绝握紧手中匕首,正要狠狠送入心口。 这一刀下去,她必死无疑。 但她不后悔。 千钧一发之际,那刀尖停在姬琼羽胸前半寸,正嗡嗡得颤动着。 姬琼羽痛苦地抬眼,“阿姐…” 青黛一手攥着姬琼羽手腕,面色冷凝,“你做什么?” “赎罪!”姬琼羽咬牙,她双手并用,固执把匕首往自己心口送,“…自然是为阿姐解蛊!” “姬琼羽,松手!” 见姬琼羽不听,又将匕首握得紧,青黛沉着脸,强硬掰开她手指,夺过了匕首。 第481章 姬琼羽已没法思考为何垂死的阿姐能有这么大的力道,她满心都是出宫时母皇说的话,只有取出自己体内母蛊,才能救下阿姐性命! 青黛掰正姬琼羽的脸,比起“重病”的郡主,这位在皇宫之内的长公主居然消瘦得更严重,双颊处青白皮肤紧紧贴着骨头,眼珠不安地转动着。 她心中叹气,脸上却依旧冷厉道,“解蛊是什么意思?在及笄礼上,是你下的手?” “阿姐,何必再问呢?” 姬琼羽说,“是我。” 她跪在床榻边,仰视青黛,“当年是我做错了。把匕首给我,我替阿姐解蛊。” 青黛盯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于必要之决断,似欠火候。” “琼羽,你当真会害我吗?嗯?” 姬琼羽转头,狼狈躲过青黛的视线。 第一句话正是女帝给姬琼羽的治国策答卷评语。 “阿姐…”姬琼羽的泪砸落在地,砸开地上逐渐凝固的污血,“真的是我。” 她嘴唇颤动,眼底的愧和悔不似作伪,“是我。” 青黛走下床榻,“容狰,去准备。” “我要入宫。” … 明察殿。 “陛下,郡主重病垂危,您当真不去瞧一眼吗?奴才斗胆,郡主毕竟是您的…” 高坐龙椅上的女人闻言淡笑,手中墨笔不停,“朕从不在意血亲。” “朕只需要一个合格的北琅储君。” 姬重凌抬眼瞧了眼殿外的天色,忽然来了兴致,“福全,你猜待会儿走进这扇门的,会是谁?” 孙公公抹开额头的汗,“陛下在说什么?奴才没听懂。” 姬重凌大笑,她丢开墨笔,“那让朕猜猜。” 孙公公赔了声笑,顺着问,“陛下猜是谁?” 一贯端庄威严的姬重凌在此刻狡黠道,“是……北琅的下一任女帝。” 孙公公愣住,转头望向殿外,竟真的看见一个月白色长裙的女人缓步走近。 她穿着打扮皆朴素,脸上更是病气未褪,不过气度倒很沉稳,叫人不敢小觑。 孙公公猛揉眼睛,温和女声徐徐道: “臣女姬令夷,求见陛下。” 孙公公又惊又诧。 女帝点头,随手挥退侍从,“正好。令夷,走上前来让姑姑瞧瞧你。” 青黛点头,往前走了两步。 等殿中再无旁人,女帝上下打量着青黛,语气如常,“既然是你站在此处,琼羽死了?” 青黛轻微皱眉,“她为何会死?” 女帝笑,“当然是因为朕告诉她,要想解你体内蛊毒,她就得剖心救你。” 女帝的笑容渐收,忽然有点厌烦道,“这笨丫头,可真对自己下得去手。” “不过…她体内哪来的什么解药。” 女帝将一个木盒推到青黛面前,啪嗒一声打开了盒子,“吃了它,解开蛊毒。接下来,你就是北琅唯一的正统储君。” 青黛只看了一眼,就拔出姬琼羽的匕首扎穿了木盒。 她淡声,“这算什么?陛下心中合格的继承人选拔?若琼羽心狠些,眼睁睁看着我死,她就是储君。若她心不狠,让我侥幸活下来,那…” “那就换你姬令夷来坐这个位置。” 女帝笑吟吟接道,她慢条斯理地夺回木盒,“朕对这个女儿可是抱了极大的希望。可惜…可惜她还是那么懦弱。” 青黛眼中浮现前所未有的惊愕和愤怒,“懦弱?在陛下眼中,不愿手足相残是懦弱?” “…还是那么懦弱?”她喃喃默念。 电光火石间,青黛想明白了很多,“在及笄礼时,我的蛊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帝示意木盒中的药丸,含笑道,“吃了它。朕会一一告诉你的,北琅储君。” 青黛径直拿起药丸,放进口中,压在舌下,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乖孩子。” 女帝笑,“当年那孩子满心追着你的脚步跑,畏畏缩缩的,瞧着太难看,哪有半点长公主的气派?” “你呢?虽各方面都符合北琅储君标准。可你最大的缺点,是没有野心。” “四国关系近年来越发紧张,北琅作为曾经一家独大的强盛国,定是他们眼中钉、肉中刺。” 女帝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令夷,你不渴望权势,做派过于温吞,也根本没有一口吞并其他三国的决心!” “所以…” 女帝,“在你及笄礼之前,我将琼羽骂得一无是处,告诉她她永远也比不上你。然后,我给了她两个药瓶,告诉她,红瓶里装的是补药,白瓶里装的是毒药。” “让她必须选一个喂给你吃。” 女帝微微一笑,胜券在握般,“当然,她选了红瓶。” “可…那里面装的是害你至此的蛊毒呢。” 第482章 “而她以为有剧毒的白瓶里,才是治疗伤寒的补药。” “因为懦弱心软,姬琼羽选错了,反而阴差阳错将蛊毒喂给了她最尊敬崇拜的姐姐。” “也正是你因“痴病”流放边境,她才终于有了挑起北琅大梁的魄力,在治国之道上越发刻苦。不过,朕现在想来,她大概是想早日即位,再接回你这个姐姐罢了。” “前几日你蛊毒缠身的事传遍北琅,她竟然浑浑噩噩地来质问我缘由?啧。”女帝轻按眉头,“这蠢丫头,果然是不成气候。” “好了。故事讲完了。” 姬重凌微微后仰,一手撑在龙椅边,她面色逐渐缓和,好似又变回了庄严慈爱的姑姑,“令夷,最后的赢家还是你啊。” 听女帝说完当年的来龙去脉,青黛脸上无怨也无恨,她闻言弯唇,平静地将舌下解毒药丸吐进手帕里。 青黛笑了笑,道,“陛下智谋深远,非我辈能及。” 周边列国群狼环伺,女帝的志向绝非仅在于守土安邦,她更有一统天下之宏愿。 所以,姬重凌要的是一个有野心、强血性的继承人。 她借姬琼羽之手,用蛊毒、两年的疯癫耻辱、艰辛狼狈的流放,层出不穷的杀手逼出青黛的野心。 她借令夷郡主,用挑拨、打压和性命威胁逼出姬琼羽的狠心。 在这场漫长的王储之争中,最后站到她面前的人,才是她心中合格的储君。 青黛缓慢垂眼,突然大力地碾碎了掌心药丸,“可世间万事并非皆如陛下所愿。” “与其说臣女野心不足,倒不如说陛下贪心过甚。” 这话可算直白得冒犯,女帝皱眉,厉声,“令夷!你做什么?!住手!那是西越皇室进贡的只此一枚的解药!” 她霍然起身,从青黛手中夺过手帕,沉着脸把药渣拢在掌心,“姬令夷,你想下半辈子永远做个疯子吗!” “你是唯一的北琅储君!你还要带领北琅一统天下,让北琅百姓…” 青黛神色温和,她拱手行礼,身上的月白色长裙却好似为她裹了层料峭寒意,“托陛下的福,臣女如今方才顿悟,做个无拘的疯癫痴儿竟是极好。” “你…”姬重凌拍案怒斥,“你在说什么?” “你难道要放弃储君之位不成!” 女帝冕冠上垂落的珠玉剧烈碰撞,她怒目而视,“姬令夷,这几年间种种,你竟无一点儿怨恨之情?” 她用力指向高处龙椅,“坐上去啊!再把你这个冷血无情的姑姑关进冷宫,架空她的权势,让她晚年凄苦而不得善终!” “姬令夷,你连这点胆子都没有吗?” “陛下。” 青黛虽个性温良,却绝不会轻易被他人情绪所影响,更不会因外人的所作所为而动摇或退缩,面对暴怒的女帝,她静静看入女帝眼底,“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女帝以为她是不忍心将血亲送入冷宫,冷嗤,“成王败寇。到这个时候,血缘是最没用的…” “唔。”青黛只绾了一根玉簪,长发柔软垂落肩头,她低头沉吟片刻,扬唇,“姑姑,令夷方才说的是…” “我为什么要放弃储君之位?” 姬重凌一怔。 青黛从腰间取出一张折成方块的黄色符纸,她两指一翻,正中“太平符”三个大字赫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圣灵祠认定的储君身份,不是陛下的赏赐,这是臣女自己争来的。” “北琅储君的路,令夷会走。” 青黛抬眼,“不需要陛下教。” 姬重凌霎时分神。 在那一眼里,女帝终于瞧见了她想看见的东西。 决绝,冷酷,和勃勃野心。 只是快得仿佛是错觉,转眼间,那双眼睛又被温和之色裹住了。 女帝攥紧手帕,明白这侄女已和自己撕破了脸,她重新坐回龙椅,“…新储君一旦上了位,政权更迭,朕这位老皇帝自然再也教不得你什么。” 她一扬手,语气如常,“既然你现在还不打算直接送姑姑一杯毒酒或三尺白绫,那你就先退下吧。” 女帝盯着手中药渣,苦笑道,“蛊毒的解药,朕…再想想办法。总不能…真让你死了。” 青黛颔首,临走出殿门前,她说,“琼羽没死。” “今日后,臣女会自请戍边一年。” “琼…”姬重凌猛然抬头,“她还活着?不…你想做什么?” 青黛不答,只笑了笑。 她走出殿外,容狰便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郡主。” 他右手袖口和手腕处蹭上了红色粉末,走动间十分明显,一路的皇宫侍卫频频侧目盯他。 青黛感到好笑,转身去捏容狰手腕,替他挡去那些试图窥探的视线,“你…方才趴明察殿屋顶了?” 容狰目光落在青黛脸上,点头,“进殿不能佩剑。” “所以你就躲在屋顶?” 容狰理所当然道,“这样方便。” 想到眼前这么大一只的容狰,抱着剑缩成黑黢黢一团的警惕模样,青黛摇头失笑。 青黛好奇,“在屋顶也听得见我和陛下说话?” 容狰小心看了她一眼,不确定这算不算郡主的伤心事,“我可以听见吗?” 青黛眉眼微弯,“当然。” “郡主何为要自请戍边?” 两人已走出了宫门,青黛毫不遮掩,“收兵权。” “皇城内有效忠陛下的武将和各大世族,存在诸多掣肘和顾忌,不如先将外头那一支捏在手中。” 更重要的是,按照原剧情,在一年后他国势力蠢蠢欲动,边境时常发生小混战,北琅边防不稳,吃了很多亏,为最终覆灭埋下隐患。 容狰沉默片刻,有一搭没一搭地抠新剑柄上的花纹。 他忍了又忍,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那么,郡主要前往北琅的哪处边境?” 是与西越相接处,还是… 青黛掀开马车的车帘,自如道,“自然要去正中心。” 四国的正中心,那岂不就是南煜和北琅地界相交处! 一年时间啊… 容狰嗖得一下钻进马车,快出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