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初,青衫如故》 楔子·1 这些年颇不宁静,战乱、天灾、瘟疫…… 所幸长盛国几代君主英明,遂国库充盈,即便是如此,损失也不太大。 某一日,天空一声巨响,将军府一男婴呱呱坠地,各院姨娘皆赶来道贺。 大少爷出世,天生异象,不是大喜便是大灾。 这声惊雷自然引起皇帝的注意,便请国师观星象,宫中一时热闹非凡。那日桃花初绽,似漫天云霞笼罩住京城,年轻的国师噙着笑,作揖道:“吾皇万岁,福星降世,定能护佑我长盛国此后更加繁荣昌盛。” 好巧不巧,将军前来告假,细问缘由,竟是将军府添一男童,将军爱子心切,想要在家陪伴些时日。 哪知,皇帝听后,与国师对视一眼,坚定了心里的想法。 将军抬眼,便见皇帝脸上堆满了笑,他道:“爱卿喜得贵子,恭喜。” 国师也拘礼,道:“恭喜将军,依微臣所看,将军之子便是福星。” 将军一头雾水,皇帝抬抬手,示意国师告知真相。 一番说辞,将军只觉得不敢相信,本就是离奇至极的事,如今从国师嘴里说出来,那更是不可信。 妖言惑众。 将军心下想道,但还是耐着性子说了句多谢。 将军府此时乱做一团,一众人将主院围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 直到夫人的贴身婢女春知探身出来时,声音才弱了下去。春知一副凶悍相,长得是膀大腰圆,她往那儿一站,有些胆小怕事的婢女便缩着身子往后去了。 “夫人说了,不许在此吵闹,若惊着了大少爷,家法伺候!” 此话一出,鸦雀无声。良久,浓妆艳抹的三姨娘出声道:“姐妹们皆是来道贺的,夫人怎么这般无情,连让我们进去看一眼都不止 ”。 春知幽幽看向她,嗤笑:“三姨娘都被胭脂水粉腌入味儿了,奴婢闻着就够呛,更何况尚在襁褓的少爷,你是想把少爷吓得以后不近女色吗?” “你一一”三姨娘气哼哼的扯着丝绢,又无可奈何,只得作罢,带着婢女走了。 一看三姨娘走了,有些个姨娘也随她去了,院里的人退了大半,春知才松口气,吩咐小厮莫让人进来,才进了门。 屋里安静非常,嬷嬷婢女跪了一地,大气也不敢出。 榻上的女人神色悲戚,脸色苍白如纸,她望着身旁小小的一团,将她揽入怀中,断断续续哼着眠歌,宛如杜鹃啼血…… 弹指一挥间,便过去了二十年。 将军年近半百,却挡不住他为国尽忠的雄心,或许,只有杀戮,才能弥补他心中的空洞。 夫人故去十余年,唯一成器的儿子跟随自己上阵杀敌,却遭人毒手,双腿残疾。空有一身荣耀又如何,所爱之人已不在身边,活着,或许只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红缨枪没入敌人身体,血色夕阳里,士兵护着身中数箭的将军,跌跌撞撞往后撤退。 将军宁死不放的,是手中血迹斑驳的战旗,依稀能见到,上写着一个斗大的“莫”字。 不久,传来战报。此战大捷,但是…… 京城三日缟素,为祭奠这位英勇的将军。 将军,殁。 将军府挂满白幡,姨娘们个个悲痛欲绝,当家的二姨娘将府中儿女叫来,命他们前去碧云寺请回大少爷。 大少爷莫微,文能赋诗,武能提刀。丰神俊朗,温润如玉。常穿一身月白锦衣,手执骨扇,腰配玉环,走起路来环佩叮当,甚是好听。他是京城中妇孺皆知的人物,深得皇帝喜欢,世人皆觉得,此子前途无量。 奈何天妒英才,落得双腿残疾的下场。 骄傲如莫微,一时想不开,便带着两个下属去碧云寺带发修行去了。一时间,碧云寺人满为患,香客络绎不绝,尤其是女香客居多,都是为了来看看这位绝世美男。 即便是来了,也不免轻叹几句:幸好伤的不是脸。 莫微听了,也只是笑了笑,日复一日,念佛修禅。 楔子·2 将军府有五个儿女,大少爷莫微,二少爷莫聿,余下三个姊妹,莫雨芊、莫雨凌、莫雨鹤。 想到要去见兄长,几人自然是按捺不住,小姐们穿红着绿,化上时下最流行的妆, 戴着金钗步摇,坐上精巧的马车,便往着碧云寺去了。 街市上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久居深闺的小姐便忍不住好奇,挑开帘子想看个究竟。 却见骑着马的二哥扫一眼过来,便又急忙掩住,个个捂着嘴轻笑。 莫雨芊扬声道:“哥哥倒是好,这些景致都见惯了。可怜我这几个姐妹,自小关在府里,几时能像这般出来?” 莫聿自是知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但这几个妹妹,娉婷袅娜,面若芙蓉,正是碧玉年华,若轻易露了面,被哪家公子看上,那又是一堆麻烦事。 将军府的小姐,是要许配给王孙公子的呀! 可他又不忍心让妹妹们难过,也只好退一步讲:“覆好面纱。“ 马车里便笑语盈盈,她们戴好面纱,便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外面皆是些新奇事儿,小姐们看得移不开眼。 “姐姐,你瞧那是什么。”天真烂漫的三小姐问道,一双杏眸眼波流转,如一汪清澈的山泉。 莫雨芊嗔怒道:“爹爹尸骨未寒,莫要太忘乎所以了!“ 一提到爹爹,莫雨鹤眸光便黯淡下去,?靠着二姐的玉肩,伤神道:“我自悲恸,可我还有娘亲和姨娘们疼爱,可是大哥…”虽然将军曾遣散后院,但仍将几个幼女留在了将军府。姨娘们皆是京城中人,想念孩子,隔三差五也可来瞧瞧。 石阶苔痕点点,竹林深处,钟声悠悠,茶香悠悠,人也悠悠。 莫微跪坐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念完一段经文,朝师父拜了三拜。 “生老病死,自有命数。勿怨勿念,阿弥陀佛。”小师父给他一个包袱,笑而不语。“谢师父。”莫微站起身来,在寺里修养三载余,又有师父赐的灵丹妙药,双腿已无大碍,只是不能久站。?若要远行,只能坐着竹木轮椅,让晓风和残月两人推着走。 一向稳重的莫聿此时微低着头,十指紧紧相握,像个孩童一般紧张不安。 脚步声声,晓风扶着莫微缓步走来,残月推着轮椅跟在身后,搀着莫微坐下,几人便上前行礼。 几年不见,莫微一如既往的潇洒俊朗,?此时已换回原先的衣裳,也许是太过清瘦,?青衫罩在身上有些宽松,更显得气质不俗。 憋了一肚子话的小姐们一语不发,只静静的看着大哥和二哥紧紧相拥,谁也不想打破这温馨的画面。 良久,两人才松开手,莫微笑意浅浅,莫聿泪光涟涟。 “家中可好?”莫微笑如三月春风,素白的脸,一派祥和。 莫聿点头,哽咽道:“一切都好,父亲他……”死这个字,他却说不出口。 早在前日,他便得到消息,伤心之余,也是想着要回家去守孝,师父看透他的心思,?便找到三年前交付他的包袱,一同给他的, 还有师父精雕细琢的一支簪子。 “死者已矣,回家去吧。“ 语罢,莫微朝小师父略一颔首,算是道别。 楔子·3 朝露沾湿衣摆,氤氲雾气中,传来几声犬吠。 碧云山下,有一酒坊,当垆卖酒的是个着绿衣的女子,年纪不大,却能言善道,路过此处的人,都免不了要与她说上几句。 见着一群衣着得体的公子小姐,她便挎上小竹篮,笑着走来,道:“郎君小姐们远路才来,定是渴了罢?” 莫聿俊脸一红,这姑娘的穿着不似城中那般保守,一袭收腰绿纱裙,勾勒出玲珑曲线,香肩半露,锁骨若隐若现,青丝挽做双蝶髻,以水绿流苏发带做点缀。 既觉得温婉可人,又有些妩媚。长相虽不绝美,但声音清甜,似泉水叮咚。“郎君,可要试试?”女子巧笑倩兮,在莫聿愣神之际,已斟上一杯。 莫聿局促不安,瞥向莫微,他却一脸笑意,朝他抬抬下巴。 “既然如此。”莫聿一副要上断头台的神情,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乐得女子掩嘴偷笑。 马车走得慢,莫微望着帘外的盛景,倒是与从前无异。 街里的稚子拿着糖葫芦,追逐嬉闹。老妪围坐树下,剥豆择菜。穿长衫的郎君在庭前对弈,谈笑风生。 越靠近京城,便逐渐冷清起来,街上是随风飘动的纸钱。帘子忽然掩上,晓风残月担忧的看着莫微,小姐们也忍不住伤感起来。 “少爷,节哀。” “无妨。”莫微摆摆手,“逝者已逝,勿怨勿念。” 语罢,作了一揖。 莫雨鹤抿抿唇,想说些什么,却被人掐了下胳膊,抬眼便见莫雨芊摇了摇头,也只好作罢。 按照礼节,儿女要守孝三年。 守孝,不过是闭门读书罢了,三年,不得嫁娶,不得任职,不得访友。 对莫微来说倒是没什么,可是小姐们,?皆已及笄,原先姨娘们正物色尚在京城的王爷,可若是再等三年,小姐们怕都是嫁不出去了。 正愁着,皇帝的圣旨便来了。 公公宣读完,由莫微接旨。府中上下无不掩面涕泣,磕头谢恩。 皇帝下旨,厚葬将军,三位小姐皆可嫁与王爷郡王,莫微任太傅一职,守孝半年后, 入宫教学。 因为这一战,周边小国倒是安分不少。 平了外战,内乱又起。 皇帝很是头疼。 太监仍是念叨着:“近几日梅岭镇出了个土匪寨,扰得百姓不得安宁。据传,当地县令请了不少武林高手,皆是有去无回。” “土匪?”皇帝忍俊不禁,“小小土匪,能掀起多大风浪。” “话虽如此,但不可不防啊。”太监呈了折子上来,“奴才私以为,陛下可派遣官兵, 前去剿匪。” “退下吧,朕再想想。” 待太监去后,守在殿外的玉王爷便进来了,行过礼后,道:“儿臣听闻有土匪为祸一方,特来请命前去剿匪!” 玉王爷不过十五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一听说有土匪,便偷偷跑来问个究竟。 “就你?”皇帝合上奏折,笑道:“土匪凶悍,你又有勇无谋,派你去,那不是自投罗网?“ 褚绯玉涨红了脸,突然生出一计,狡黠一笑:“莫微不是回来了,他有勇有谋,让他随行,定然万无一失。” 皇帝这才想起,只是略有迟疑,“好是好,只是他丧父不久,怕是不会答应。” “这事就交给儿臣。” 褚绯玉别的不行,却有一张巧嘴,死的能说成活的,黑的能说成白的,是长盛国年龄最小的说客。 或许是此事太过棘手,皇帝鬼使神差的应了,只咐一句:“与绯颜同去。” “遵旨!”褚绯玉跪地一拜。 楔子·4 褚绯颜,长盛三王爷,阴狠毒辣,残忍至极,年方二十,府中没有一个女眷,原因是因为命里克妻。 世人称他为“阎王“。 颜王府种了许多花草,修剪得整整齐齐,曲曲折折的回廊,连接着水榭,池塘清清浅浅,鱼戏莲叶间,檐下风铃轻响,自在恬然。 主院前有几棵梅子树,蓊蓊郁郁,清风拂来,树叶哗哗作响,倒也闲适。 树下两人正在对弈。 即便是有人走近,也能不受干扰。 褚绯玉不擅弈棋,便爬上梅子树,摘了几颗梅子,轻咬一口,酸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王兄,父皇有旨,携莫微前去梅岭镇剿匪。”褚绯玉见胜负已分,这才开口。他早先写了信差人送去将军府,得到了允诺,便火急火燎的来请三王兄。 “哦?看来阿颜又不能陪我了。”锦衣公子笑着打趣,顺手将棋子放进棋笥。 “无妨,区区土匪,能猖狂几时。“?虽然输棋,褚绯颜仍是一脸欢欣。 俏皮的风吹起了他鬓边的青丝,恍然间竟觉得有几分温润儒雅。 褚绯玉随即便打消这种念头,他定是疯了,才会觉得三王兄温润儒雅。 天气愈来愈闷热,洛韶容卷起裤腿,在河里捉鱼,准备出手时,被一声叫唤扰乱,她便站在水里,看着鱼儿摆摆尾巴溜走。?于是,便挑了挑眉,有几分不悦。 匆匆跑来的女子年岁甚小,脸上稚气未脱,只是,一双深邃的眸子却能让人觉得此人实力不可小觑。 见扰了小姐兴致,风竹放软了声音,道:?“朝廷派兵打来了,正撞寨门呢。” 语气不疾不徐,丝毫未把朝廷放在眼里。 “既然来了,抓条鱼回去吧。”洛韶容应得随意。褚绯玉此时如坐针毡,论他们如何撞门,如何叫喊,寨门纹丝未动,也没有人出来应战。 这可惹恼了他,卯足力气喊到:“本王一把火烧了这你破寨子!看你出不出来!” 褚绯颜笑而不语,轻抚马头上的鬃毛。 莫微倒是淡定许多,衣衫单薄,越发衬得神情淡薄。 其实,洛韶容就在门后,透过门缝看了几眼,便接过帕子擦了擦手,低声道:“毛毛躁躁,不识抬举。” 此时的她已换了身行头,玄色劲装,墨发高束,美目流转,风情无限。 寨门缓缓打开,外面躁动的兵马瞬间安静下来,褚绯玉见出来的是个丫头,立即炸毛。 身旁的褚绯颜扶额一声叹息,这混小子看着凶狠,那也只是只纸老虎。既然对方是个姑娘,他倒想看看,这长盛铁嘴该如何收场。 莫微似乎明白颜王的意思,只在一旁看戏。 风竹方才喝了些果酒,两颊酡红,看着甚是可爱,她步伐空虚,也就让褚绯玉降低了防备心。 他道:“丫头,你该不会是被老土匪拐来的吧?” 风竹站直身子,揉揉太阳穴,开口却是如寒风过境:“朝廷果真是无人,黄毛小儿也敢叫阵。” “你!”褚绯玉一噎,他向来尊贵,竟然有人说他是黄毛小儿,手指用力攥了攥,手腕一转,拔剑出鞘。 楔子·5 官兵们见状,也纷纷拔刀。 褚绯玉振臂一呼:“一个不留!”转而夹紧马腹,直冲向风竹,风竹转身便跑。 飒飒之声过耳,阵阵马蹄声传来,藏在草垛里的哨兵连吹三声口哨,从小道溜走。 此时,褚绯玉已带着兵进了寨子。 阡陌交通,鸡犬相闻,排列整齐的房舍、?木楼,高耸入云的山峦,还有开得盛的荷花。 褚绯颜警觉的环顾四周,已然不见那女子身影,心下一惊,道:“撤!” 任褚绯玉不懂兵法,他也知道,自己上当了,所幸官兵们训练有素,已掉转方向,准备出寨。 自始至终,只有莫微一言不发,他阖眸, 听着风声夹杂着水声,抿唇一笑,绝尘而去。 微风习习,荷叶便如女子的裙摆,摇曳多姿,脚步声远去后,浮上来几个绿衣女子,?皆以獠牙面具覆面,领头女子摘下面具,娃娃脸上满是欣喜,“快,通知暮兰,分散他们。” 有人有所顾虑,开口道:“风竹,那领兵的可是王爷,这么做会不会……” “正因为是王爷,才要杀杀他们的锐气。”风竹瞥向她,冷声道:“别忘了,你可是戴罪之身,若不听从我的吩咐,就请小姐赐药,滚出暮云寨。” 女子闻言,悠悠叹息一声,没了后文。见她神伤,风竹更多的是心疼,若无变故,她本应是位绝世杀手,奈何世事无常啊。 寨中小路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找不到来时的路,褚绯玉看着眼前熟悉的荷塘,?翻身下马,喃喃道:“见鬼,走了这么久,又回到了原地。” 烈日炎炎,千余人的队伍已是疲惫不堪,莫微提议:“在下私以为,可以停下歇息片刻。” “妥。”褚绯玉不假思索,想着莫微身子骨不好,吩咐几个属下去照料他,自己便牵着马去荷塘边喝水。 晓风残月扶莫微下马,搀着他去树下休憩,堪堪坐稳,便听到一声软糯的呼唤。 “郎君!“是个穿粗布麻衣的少女,挎着菜篮子,?朝他们走过来。 晓风当即拔剑,少女大惊失色,摆手道: “小女是普通百姓。” 看她衣衫简朴,脸上因常年风吹日晒透着红,惊愕的眼神不似有假,晓风打量几眼, 收了剑。 少女拍着胸脯,连连说着好险好险。 褚绯颜狐疑看着她,这土匪窝怎么会有寻常百姓。 “来者是谁?” 少女暗暗瞥他几眼,道:“小女是镇上的菜贩,今日送些豆腐过来。” “何时来的。” “天微亮便来了,山高路远,怕耽搁,豆腐坏掉可就不好了。”少女说着,伸手拨开篮子里的一层荷叶,篮底确实还有些零散的豆腐渣。 莫微道:“想必,姑娘知晓下山的路。” 少女颔首,“确实知晓一条近道,就在后山。郎君可是要小女带路?” 晓风残月对视一眼,压低声音道:“这姑娘来历不明,主子万万不可听她所言。” 褚绯颜却道:“尔等在此侯着,本王随她去看看,也好探探地形。“” 以他的武功,若是此女有异,对付她不在话下,莫微想了想,觉得可行,便让晓风和十几个官兵跟着去了。 千秋色·1 褚绯玉也没闲着,命数十人探路,脑子飞速运转,忽然心生一计,“莫微,你看,咱们临溪往下走,说不定就能找到路了!” 残月先发出嗤笑,“玉王当这是皇宫吗? 这条沟渠是灌溉田地用的,即便跟着走,也不会出寨。” “那该如何是好,王兄去了这半天,还不见回来。”褚绯玉说着,伸手掐下一朵半开的荷花,不由一愣,笑道:“这是什么品种的荷花,比之京城的,真是差远了。” 倏忽,四面传来鼓声,褚绯玉惊起,弃了荷花,转身之时,水中凌空冒出十余人来,不待褚绯玉拔刀,一张大网从天而降。 接着,便闻到一股异香。 “主子,快走!”残月见褚绯玉寡不敌众,前去助他。 电光火石间,官兵们便与戴着面具的女子缠斗起来。 莫微仍是云淡风轻的看着,目光游走在那些女子身上,袖下的手指抚摩着一粒圆润的玉珠。 鼓声逐渐激烈,风竹所持长鞭被残月紧紧抓住,她力气不敌残月,很快弃了鞭子,取下腰间小型弓弩,扣动机关。 残月旋身飞起,接连躲过三支箭羽,刹那间,风竹便落了下风,再加上面具厚重,只能看清正前方的人,若再耽搁下去,怕是会坏了小姐的计策,她不甘喊道:“撤!” 风竹投出***,残月恐其有毒,挡了脸,待烟雾散尽,官兵们晕的晕,倒的倒,皆站不住脚——果然有毒。 “废物。”残月咒骂一声,一剑劈向大网,狼狈不堪的褚绯玉吓破了胆,瘫软在地。 他纳了闷了,寻常土匪,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长势吓人,却是土鸡瓦狗之辈,见了官兵王爷,哪个不是吓得屁滚尿流。 而这里的土匪,是女的不说,武功都在这些官兵之上,况且,那位与残月交手的土匪,一招一式诡异至极,全然不像是寻常人。 莫微站起身来,拉了把褚绯玉,道:“这些土匪不似寻常,颜王怕是凶多吉少。” “那该如何是好。”褚绯玉面色苍白,双腿仍在打颤。 “主子,方才那人用的,是三绝鞭。” 褚绯玉不懂这些门道,却见莫微皱起了眉,不禁问道:“那是何物?” “没什么,不过是一条普通鞭子罢了。” 忧虑转瞬即逝浙,莫微云淡风轻道:“吾辈之力,奈何不了这些土匪,玉王再等等,援兵马上就到。” “援兵?”褚绯玉眼睛一亮。 并不是莫微早有预谋,这玉王颜王只会些三脚猫功夫,那些官兵欺压百姓时倒是盛气凌人,其实也不过是些酒囊饭袋。 他着实不放心,便让父亲的旧部带着一百精锐跟在他们之后,这些士兵皆是上阵杀敌历经九死一生活下来的,自然与这些废物不同。 他们的对话被藏匿在树上的人听了去,?树影一晃,玄衣女子敛足跃起,墨发飞扬,衣袂飘飘,宛如仙人模样。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似白莲则更显清纯,如海棠则更显妖艳。 褚绯玉瞪圆了眼,即便宫中遍地美人,?美得各有千秋,也皆不及这女子之十一。 千秋色·2 “久闻阁下大名,今日一见,确是比谣言差了许多。”洛韶容嘲讽的看向莫微的腿,挑衅道:“朝廷无人,派你攻寨,莫非没听说过飞蛾扑火?” 莫微嘴角微扬,道:“姑娘莫非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哈哈哈哈哈!”洛韶容笑得张扬,笑得欠揍,缓缓吐出一句:“黄雀在后,不知弹丸在其下也。那些所谓的精锐,在我看来,也如酒囊饭袋一般。”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褚绯玉突然冒出来,对这蛇蝎美人有些后怕。 洛韶容看也不看他,目光始终停留在莫微身上,嘴角一勾,轻轻抚掌,便有几个农妇过来,那送豆腐的少女也在其中。 “看在莫公子的份上,今日之事不同你们计较,若再上山找茬,休怪我不客气。”这话是对着褚绯玉说的。 这转变来得太快,褚绯玉一头雾水。 莫微也是满心疑惑。 “婶娘们,带他们出寨。”洛韶容吩咐完,朝莫微笑了笑:“三绝夫人已逝,江湖人士为表敬意,唤此鞭三绝鞭,另外还有三绝剑已经失传,我却称它为桃花鞭,若没记错, 三绝夫人生前,素来喜欢桃花。” 莫微神色微诧,她怎知母亲喜欢桃花, 尽管心中疑惑重重,却不知从何问起。也只能看着那抹红影消失在万层碧叶间。 日落西山,萤火点点,蛙声满荷塘。 洛韶容躺在屋顶上,吃着风竹剥好的莲子,一面嚼,一面观赏一颗散发莹莹幽光的玉珠。 “也算是物归原主了罢。”她悠悠笑道。 “小姐,方才见老夫人哭得止不住,连您今日也与往常不同,容属下多嘴,是因为莫公子吗?” 风竹停下手中动作,叹道:“属下跟随小姐六载,多少也明白些。” “明白什么?”洛韶容撑起身子,随手将玉珠扔进荷塘,回眸看风竹稚嫩的娃娃脸,?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风竹吃痛,娇嗔一声躲开,揶揄道:“属下明白,小姐是心悦莫公子吧。” “确实如此。”洛韶容大方承认。 这一切,要从她这不寻常的身世开始说起。 长盛二十八年春,花朝节。 姑娘们簪花而行,泛舟游玩,京城人声鼎沸,处处摆放着珍贵的花束,秦楼楚馆更是热闹非凡。 酒肆鲜花酿酒,小贩鲜花做糖,就连呵口气,都是花香袅袅。 今年的桃花开得格外繁盛,似漫天云霞,若问哪处开得最好,那自然是将军府。 因为大夫人喜爱桃花,将军一声令下,?种了满园,只为夫人高兴。 此时,大夫人临产,终日躺在绣塌上,望着窗外片片樱红,喜欢得紧,只是,动一下便疼痛难忍,也打消了赏花的念头。 “夫人喜欢,奴婢采些进来。”扫地婢女说着便要出去,奶娘却止住她,呵斥道:“夫人向来惜花,若是采下来,也开不了几日,眼看夫人快要生了,何不等少爷出世,再亲自去看。” “是,奴婢该死。”婢女惊惶失措,跪下磕头谢罪。 “呸呸呸,让你说些晦气话!”奶娘拿了笤帚便往婢女身上打,将她轰了出去。 “春知……”大夫人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挂满汗珠。 春知忙放下针线,替她擦了汗,心急道:?“夫人,是不是要生了?” 千秋色·3 “疼………好疼……” 大夫人紧咬贝齿,双手用力抓着棉被,?手背上青筋暴起。 春知慌了神,三步并做两步跑了出去, 大喊:?“快,快请产婆,夫人要生了!” 一时间,主院忙做一团,各院姨娘早已拿着贺礼在院外等候,听着大夫人声嘶力竭的叫喊,她们也不由得急出一脑门子汗。 热水一桶桶往里送,血水一盆盆往外端。 良久,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而后是一阵清亮的啼哭声。 众人松了口气。 屋里死一般安静,湿漉漉的头发胡乱贴在大夫人的额头上,她眉毛拧作一团,微微喘息着,嗓音早以沙哑。 产婆抱着孩子过来,笑道:“恭喜夫人,?是千金。” “什么?”奶娘不敢置信,怎么会是千金,她轻轻抱过来,仔细看了,而后眉头一皱。 “千金啊………”大夫人眸光微闪,侧过头看着襁褓里小小的一团,不由哽咽起来,奶娘轻轻扶着她坐起。 她抱着孩子,在她额上落下一吻,“为娘对你不起,可怜你是个女儿身。” “夫人勿悲,将军回来还有些时日,有什么话,可写在绢帛上,待小姐长大成人,奴婢再告知于她。” 春知红了眼。 大夫人恍若未闻,断断续续哼着眠歌,?宛如杜鹃啼血… 门外聚了些人,是各院姨娘,皆是来道喜的。春知打点好产婆,让她封口,才将门开了一线,挤出去道:“夫人有令,不得在此吵闹,惊着了大少爷,家法伺候!” 三姨娘不悦道:“姐妹们是来道贺的,夫人怎么这般无情,连让我们进去看一眼都不肯。” “哟。”春知粗眉一挑,三姨娘脸皮薄, 挂不住面子,她也懒得为难她,“三姨娘都被胭脂水粉腌入味儿了,连奴婢闻着都够呛, 更别说大少爷了。” “.……”三姨娘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就会虐她。 想着是因为大夫人劳累罢,既然她们母子平安,她也就放心了。而后,便气呼呼的走了。 不多时,姨娘们走了大半,院里也清净下来。 春知缩回屋里,整理一番后送产婆出府,临别时,春知给了她一个蓝布包袱,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产婆知晓是封口钱,俯身行礼。 不知何时,天空笼了层黑云,怕是要下雨了,下人忙着将花草和晒匾搬进屋里,春知将主院的丫鬟小厮都遣去帮忙。 自己则背着箩筐,撑着伞出府去了,有路过的人问起,她只是说大夫人遣她去采买些布匹给大少爷做些衣裳。 黑云压城,狂风堪堪停住,大雨倾泻而下,府中落红遍地,大夫人望着满院残红,泪水流淌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入夜,春知冒雨回来,进门便将筐里几样绣布取出搭在绣屏上,奶娘关好门窗,问道:“如何?” 春知不停颔首,在筐里抱出个孩子,抱给大夫人看。红彤彤的小脸,黑白分明的眼晴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倒也乖巧。 “轰隆隆——”天空一声巨响,闪电照亮黑夜的瞬间,大夫人瞥见窗外黑影一闪而过。 千秋色·4 “谁?“ 大夫人惊呼,奶娘开门望了望,只见一只湿漉漉的花猫正窝在回廊角落里舔毛。 “一只野猫罢了,夫人莫慌。” 猫?大夫人心神不定的望着奶娘:“倒也是奇怪,雨声停了。” 奶娘只当她是吓着了,让春知去打盆热水来,安抚道:“夫人今儿累着了,好些歇息,小姐那儿奴婢已经打点好了,让人连夜送去梅岭镇,奴婢娘家人会好生待她的。” “但愿如此吧。”大夫人阖眸,许是累了,不多时便睡去了。 翌日,一切如常。姨娘们早早地来请安,?做了些补汤送来,大夫人却一口不吃,都退回去了。 一连几日,到了申时便乌云蔽日,西时雷雨大作,戌时雨住风停。 将军归来时,大夫人形若枯槁,轻轻拍着孩子,哄他入睡,自己则目光呆滞,已然没了昔日风采。 “春知,夫人怎么……”将军不敢伸手碰她。 春知行礼后,望了眼奶娘,奶娘抬抬下巴,示意她说。 “将军有所不知,自大少爷出世后,接连几日,天象异变,每逢电闪雷鸣之时,夫人便会惊起盯着窗户,嘴里念着有人。奴婢去看时,外面却是只有一只猫。请大夫看过,皆说不出个所以然。” “既然如此,本将去宫里一趟,请几位御医来看看。” 将军深爱夫人,城中人尽皆知,他们的相遇相知相爱也是流传许久的佳话。 将军年少成名,因其长相俊美,深得长公主偏爱,长公主素来娇纵任性,点名道姓要他做驸马,皇帝很是为难,一边是掌中宝,?一边是手中刀,左思右想,才想出个对策。 比武招亲。 凡是适龄女子皆可参与,不过,是与长公主比试。刀枪棍棒琴棋书画,三局两胜,赢的一方可与将军共处五日,若将军有情,便成一段良缘。 京城中有不少女子心悦将军,却不敢去比试,若触了长公主霉头,那也是自讨苦吃。 前两日无人应战,当长公主喜滋滋认为稳赢时,有个人走上了擂台。 身长七尺,红衣加身,墨发高束,腰间缠着一条精致的长鞭,左手紧握着一把通体银白的剑,眉宇间尽是戾气。 她一字一句道:“将军有钱吗?” 四周传来低声嗤笑,而后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她全然不在乎,斜飞入鬓的细眉挑起,再问了一遍。 座上俊雅的男子开口道:“本将军虽然不是富可敌国,但也有丰厚家底。” “那好,怎么比。”她颇有趣味的看着盛装出席的长公主,眼神满是挑衅。 长公主可不把这草野村妇放在眼里,虽然这人气质出尘,相貌不差,但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那就比……琴棋书画!”长公主明显针对她,这人看着大大咧咧,粗鄙至极,肯定大字不识一个,更别说琴棋书画了。 心下想着,长公主便随意弹了曲琵琶,?围观者却赞不绝口,多是些谄媚之语。 “啧啧啧,俗不可耐。”她还以为长公主有多厉害,却不及师弟半分。 千秋色·5 红衣女子瞥了眼呈上的乐器,心里万分嫌弃,却还是弹了一曲。 比起宫廷靡靡之音,此曲更为清丽,却又不失杀伐之意。 一曲未完,胜负已分。 长公主败了一局,自是面色不悦,“这局,咱们比刺绣。” “呵。”红衣女子不屑一顾,只是看着将军,道:“在下是来比武的,不是来比美的。?若公主殿下早就心悦将军,何不直截了当请皇帝赐婚,如此大费周章,劳民伤财。” 将军听完意味不明,笑道:“不如,本将与姑娘切磋一二。” “在下疏影阁大弟子林墨,赐教。” 阁中规矩,先礼后兵。 “本将莫璃,赐教。” 语罢,随侍呈上将军的佩剑。 京城中人远离江湖纷争,自然不知疏影阁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人们只记得,那日,?百战百胜的将军,败了。 毫无招架之力,甚至来不及反应,林墨就以奇诡的手法绕到他身后,看不清她是如何拔刀,只见寒光一闪,一缕青丝便散落下来,随风飘转。 将军心高气傲,不甘就此落败,换了缨枪再战,林墨也弃了剑,缓缓解下那条折射凛凛寒光的长鞭,迅猛出击。 毫无疑问,论将军怎么折腾,也不是林墨的对手。 林墨倒是纳闷,这统率千军万马的一代名将怎么像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不过,这样也好,定能大赚一笔。 眼前似乎出现师父那张抠搜的脸,想着不能得罪这财神爷,她抿抿唇,悻悻道:“没事吧。” 鼻青脸肿的将军大手一挥,“无碍,姑娘好身手,受教了。敢问姑娘师从何人?” 弟子就有如此造诣,那授她武功的一定是位世外高人了。 “吾师洛云微,只是个天赋异禀的乞丐罢了。”正因为是乞丐出身,所以洛云微格外爱财,阁中弟子此次历练,考题便是出自她之手:赚足白银千两。美其名曰历练,实则是下山敛财。 两人聊的热火朝天,长公主气得咬碎一口银牙,对侍卫吩咐:“三日之内,查清这女子身世。” 按理说,林墨应当与将军共处五日,?她却想要脱身,于是编造了段凄惨的身世:?含辛茹苦将她拉扯大的师父驾鹤西去, 因为师父高超的武艺,生前在阁中受人排挤。师父去世后,她便孤苦无依,只能下山, 卖身葬师。 将军眼角一跳,这蹩脚的谎言,当他是傻子吗?但他也不拆穿,答应了她,赐她白银千两。 于是,林墨带着钱财,一夜之间销声匿迹,仿佛从未来过。 这一走,却让将军犯了相思。 起初只是不甘,而后是征服欲,慢慢的,?逐渐化为执念,他动用一切人力,寻便京城, 无果。 长公主派去调查的暗卫也是空手而归,?只查到她所说的疏影阁。 疏影阁在江湖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集办案、运镖、暗杀于一体的神秘组织,亦正亦邪。 林墨早就想到或许有人调查她,故此,她用的,是入阁前的名字。 入阁后,她获得新的身份:微暮弟子——三绝。 千秋色·6 林墨完成任务,将到手的白银换成银票,便回了疏影阁。 微暮看见那银票,两眼放光,对她也客气了几分:“不愧是为师最爱的徒弟,这效率杠杠的。” 她这幅见钱眼开的嘴脸,林墨见怪不怪,难得严肃道:“师父,实不相瞒,徒儿惹了些事。” 沉浸在财宝中的微暮微诧,才想起来, 林墨下山不过三日,三日功夫,能搞到这么多钱也不是简单事。 莫非……“你去抢劫了?” 林墨眉毛一挑,淡定摇头。虽说她是个人人闻风丧胆的罗刹,但也是个有正义感的罗刹,抢劫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做的。 “那你该不会是………”微暮不怀好意瞄着她高耸的双峰,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对于这个又贪财好,色,又不靠谱的师父,林墨很是无语,便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微暮却是一幅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痛心疾首,她将花名册铺开,在“三绝”下方写了个“壹”。 而后将银票原封不动递给她,“疏影阁建成至今,一向不与朝廷为伍,这些银票,怎么来的,怎么还回去。”这与微暮往日作风大相庭径,她眸中凄凄,微不可闻地叹着气,晃荡着身子进了暗室。 那间暗室,林墨曾去过一次,只供着无字牌位,师父每逢月半,都会进去待一宿, 他人问起,也是只字不提。 听阁主说,那是微暮小妹的牌位,她错付终身,郁郁而终。所以,微暮怕重蹈覆辙,?终身未嫁。 林墨紧抿嘴唇,去换了男装,决定将银票送回去。 哪知,一入京城,便看见了自己的通缉令。 若不是“林墨”这两个醒目的大字,她还真认不出来通缉令上这画的歪瓜裂枣的人是自己。 可是,林墨胸无点墨,只认识几个常见字,她挤出人堆,问一个书生,上面写的什么。 “是将军下的通缉令,说是寻个女子,想与她切磋武艺。”书生话未说完,林墨便转身走了,匆匆道了声谢,弄得书生一头雾水。 林墨对京城不够熟络,问了许多人, 才打听到将军府的位置。此时天己暗了,家家户户都掌了灯。 她找了间客栈,草草填饱肚子,趁着夜色赶到将军府。 却又犹豫了一阵,若是光明正大的进去,那将军肯定要跟她切磋,鉴于之前的虐渣行为,她摇了摇头。 最终,还是爬上了将军府后墙,偷偷摸摸进了后院。 月华倾洒而下,一地生白。?晚风过处,花草摇曳,满园馨香。?莫璃一身月白长衫,在院中与属下练剑。 林墨本想放下银票就走的,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着实好奇,便探出头窥视。 长发飘逸,身姿曼妙,莫璃既有倾国倾城之貌,又有一夫当关之勇,也难怪长公主青睐于他。 几招过后,属下明显力不从心,节节败退,莫璃适时收剑。 他自幼习文,后继承父位,才弃文从武, 虽然天资聪颖,但与人练剑时,对方总是惧他身份,有意放水。 长此以往,他的剑法就得不到显著提升。?直到遇见林墨,粗鲁是粗鲁,可武功确实少有人能比。 若是能见到林墨就好了。 莫璃喃喃自语。 殊不知,耳力极好的林墨听了去。她瞳孔微颤,没想到,这世间,竟然真的有人可以记挂你很久。 千秋色·7 感动归感动,林墨压下心中不正常的想法,溜了出去。 翌日,天始破晓。清扫后院的小厮瞥见用石块压着的银票,当即报给将军。 莫璃先是疑虑,而后是压制不住的欣喜,大步流星去了后院,侍从们一番查验,在墙外发现了些凌乱的脚印。 “吩咐下去,盘查城中所有客栈,莫一, 你带四个番队去城门盘查。”莫璃眉飞色舞, 似傻如狂,几个下属则是见了鬼一般,面面相觑。 还在客栈吃清粥小菜的林墨被突然闯进来的官兵吓了一跳,掌柜立即上前询问,官兵倒也客气,先是让掌柜拿出来账本,一一看过,而后拿着画像巡视一番,摇了摇头走了。 时下议论纷纷,大多是在说这些官兵的来头,以及林墨那日与将军的比武。 而当事人不紧不慢咬了口馒头,喝了口粥,而后问往这边来的小二:“这将军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一个女子罢了,放她走不就是了?” 小二呵呵一笑:“小兄弟有所不知,这将军虽然年轻,却是长盛的不败战神,去年一战成名后,惹得多少姑娘乱了芳心,就连长公主也不例外。只是,长公主娇纵任性,任她威逼利诱,将军仍是不为所动。” 原来是长公主。 林墨略一颔首,笑道:“所以,将军摆了擂台,比武招亲?“ 小二摆摆手:“也不尽然。此事是由皇上决定的,一般人谁敢来比试?有传言说,若是没有林墨横插一手,将军已是驸马爷了。” 林墨:… 想来是她坏了长公主好事了,难怪近日总有些小猫小狗兴风作浪。 一旁戴着斗笠的看客也说道:“尔等倒是误解了将军的意思,依在下所见,这林墨是个祸患,那日比试在下也在场,见林墨所使武功,奇诡多变,应是江湖中人。这些年来,朝廷与江湖之间是井水不犯河水,林墨此举,说不定是与朝廷宣战。” “你们所言太过复杂,在下私以为,是林墨对将军一见钟情,所以才去比试。” 小二道:“若是一见钟情,为何林墨打败将军后消失不见呢?” 那人一噎,闭了嘴。 “我看呐,怕是江湖又乱了。”小二意味深长的叹了口气,却见刚才坐这儿的小兄弟已经走了,桌上的几枚铜板摆放的整整齐齐。 林墨万分焦急,她的易容术不比师父,此时面具已微微起了边,她买了顶斗笠, 散下两鬓的长发遮挡,加快脚步准备出城。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排成长龙的队伍,城门口数十个黑衣侍卫一一盘查,一旁设了书案,一人在奋笔疾书写着什么。林墨悄悄蹲下身,抓了把石子藏在袖中。 她微微低着头,随着队伍缓缓移动。 忽见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横在自己身前,她抬起头,侍卫打量她几眼,问道:“看你不像是京城人士,从哪里来?” “梅……梅岭镇。”林墨“害怕”得瑟瑟发抖,不着痕迹往后退了一步。 “何时来的京城,来做什么?” “昨日来的,来游玩。” 侍卫眸光一凛,“带走!” 刹那间,侍卫们拔剑出鞘,团团围住林墨。 一侍卫道:“将军有令,凡是三日内入城之人皆请去将军府盘查,带走!” 千秋色·8 林墨暗道不妙,任她武功高强,也是双拳难敌四手,这些个侍卫拿的兵器各不相同,应是精挑细选的。 侍卫见她没有反抗,便只让两人跟着押送她。就在侍卫转身继续查下一个人时,林墨猛然转身,双手一翻一转,两个侍卫应声倒地。 而后,十几颗石子便如箭羽般打中几个侍卫,电光火石之间,便陷入混战。 暗藏在百姓中的莫一毫不犹豫下令:?“四番队听令,抓住她!” 一时间,排队的“老百姓”都拿出武器,?听着莫一的号令,将林墨团团围住。 林墨已是黔驴技穷,索性取下暗藏的长鞭。 莫一扫视一眼鞭子,便已知晓这人就是林墨,道:“将军并无恶意,那日姑娘走后,将军便乱了心曲,还请姑娘见将军一面。” “见我作甚,那日是小女对不住将军,现已将钱财尽数奉还,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 听她这么说,莫一眉头一皱,说了句“对不住了”便飞身袭来,林墨想要挥鞭时,莫一已来到近前。 这种贴身攻击长鞭完全失去作用,再加上许多侍卫配合攻击,林墨很快便落了下风。但莫一不敢伤了她,将她制服后,让侍卫捆绑住她的手脚,抬回将军府。 林墨啐了一口,“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有种单挑啊!” 冷不防一团白布被塞进嘴里,林墨哼哼几声,便被两个侍卫抬着走了,大概是她的眼神太过怨恨,莫一捡起她掉落的斗笠盖在她的脸上,吩咐:“速去。” 就这样,侍卫抬着五花大绑的林墨,?穿过闹市到了将军府,一路上的闲言碎语让林墨气得肉疼。 既然将军这么想见她,不如………林墨灵光一闪,放缓呼吸。 侍卫将麻绳解开后,莫璃忙跑过来看, 轻轻拿开斗笠,见林墨面色灰死,他赶忙扯下布头和那摇摇欲坠的易容面具,扶着她的肩晃了晃。 毫无反应。 侍卫狐疑道:“方才她还生龙活虎的,将军,小心有诈。” “无妨,人来了便好。”莫璃笑靥如花。 就在这时,林墨一个鲤鱼打挺,一头撞向离得她极近的莫璃。 莫璃来不及反应,就被林墨撞了个满怀,林墨掐住他的脖颈,狠狠甩了一巴掌:“无耻小儿!” 这一幕太突然,侍卫瞪圆了眼,一时不知是救将军还是非礼勿视。 莫璃被撞的头皮发麻,一边脸也是火辣辣的疼,他抚上那只缓缓收紧的手,来回摸了摸,心道果真是细腻光滑。 林墨嫌弃的拍开,嗤笑:“原来,将军竟是个无赖。” 她慢悠悠的站起来,抬脚踩在他的手上,用力碾了碾,看他隐忍的表情,林墨满意的笑了笑,“若不是师父不让我伤人性命,?你这些属下,包括你,已经是我的刀下亡魂。” 莫璃侧过脸咳了几声,看着她脚下红肿的手指,心下竟然觉得很舒爽。 “你笑什么?”林墨嘴角一撇,这人莫不是脑子有病? 千秋色·9 莫璃幽幽说道:“姑娘,咱俩做个交易怎么样?”?既然把人绑来了,接下来,就得想法子将她留下,莫璃琢磨着小九九。 虽然他不知道林墨为何将钱又送了回来,但他知道,这钱对她很重要。 “什么交易。“ 林墨看将军就像个羊羔,心中想着要宰他一笔。 随即,她在侍卫惊愕的目光中坐在了将军的梨木椅上,二郎腿一翘,微微往后靠着椅背,瞧着侍卫搀起将军,才道:“小女方才受这种奇耻大辱,将军不应该有所表示?“ 莫璃委屈的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伸着手让侍卫替他擦药,突然听见林墨这样问, 便以为是她想要那一千两作为补偿。 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是大事。 可林墨邪魅一笑:“方才对我动手的那些人,一人给我一千两银子。” 莫璃险些被口水呛死,他试探性问道:?“一人一千两?“ 然而,林墨淡漠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她轻轻用指尖绕着散在胸前的青丝,漫不经心道:“小女也不为难你们,给你个折扣,一人一百两,抹了零头,总共给三千两便可。” “好,但是,本将军有一个要求。”莫璃冷汗直冒,三千两可不是个小数目,罢了,舍不得钱财套不住林墨,他咬牙吩咐:“去换三千两银票。” 见他如此爽快,林墨心情大好,“有什么要求,说来便是。” “你得在我府上住五日。” “妥。” 不过是五日光景,一晃眼便过去了。林墨摸了摸肚子,方才这一折腾,已是饥肠辘辘,莫璃会意,命人送了些糕点过来。 正是桃花盛开的好时节,侍女们嫌桃花落了难扫,便将府中几棵桃花树上半开的花儿尽数摘了,只余些透粉的花苞。 采下的花儿一半拿去膳房让厨娘做成点心,一半拿去做成胭脂。林墨本不爱甜食,却对这桃花糕爱不释手。 眼尖的侍女见了,偷偷传话回去,晚膳上便多了份桃花羹。 莫璃得知后,连夜让人移栽了满园的桃花。 翌日,林墨推开窗,便被这灼灼桃花惹了眼,她忙跑出去,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 莫璃听了属下的建议,挑选了些兵器来,想再次与她切磋。 林墨:… 她敛笑,瞬间冷若冰霜,解了长鞭,道: “来吧。” 桃花纷飞间,两道人影厮打在一起,林墨有意放水,稍不留神,莫璃的剑便停在了耳边。 有进步。 林墨暗笑,往后下腰躲开攻击,旋身一个后踢腿便击落了莫璃手中的剑。 莫璃等的便是这里,他的剑虽然被打落,但他也趁机抓住了长鞭的一端,用力一拽,鞭子瞬间绷紧。 林墨咬牙切齿,拼力道她未必能赢。 知晓莫璃速度不行,她便猛然松手,莫璃踉跄往后退了几步,林墨飞身前来扼住他的脖颈,不过,并没用力。 她邪笑:“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承让承让。”莫璃陪笑道。 他这幅风流模样让林墨气不打一处来,手上使了些劲,将他推开,警告道:?“莫来招我。” 千秋色·10 “林姑娘,随我用早膳去吧。”莫璃笑意不减,将死缠烂打演到了极致。 少年风华正茂,明眸皓齿。林墨感觉心像是被烫了一下,不自然的移开眼,抢先走到了他前面。 她不知,双颊上不知何时染了两朵红霞,落在莫璃眼里,便化成了宠溺。 将军府的早膳规矩繁多,莫璃怕林墨不适应,将这些礼节都省了,他领着林墨, 向她介绍道:?“这是我小妹,莫筱悠。” 丫头十二三岁,豆蔻年华,穿着一身粉衫,梳着两只包包髻,圆圆的脸蛋十分讨喜,?她中规中矩的朝林墨行了礼。 林墨抱拳回礼,笑道:“小姑娘长得真漂亮!” 她豪爽惯了,便直接说了出来。 这下倒是让莫筱悠不好意思了,闹了个大红脸,连忙俯身再一拜:“嫂嫂谬赞了。” 这声嫂嫂,除了莫璃,众人都惊诧不已。 “阿悠,你方才叫她什么?” 座上的女子肆无忌惮的打量林墨,眼里满是鄙夷。她当莫璃拒绝公主,看上了如何独特的女子。 不过是个庸脂俗粉罢了,这样的人怎么担得起将军夫人之名?林墨同样在看她,长相姣好,只是扮相俗气了些,明明二十上下,却披金戴银显得老气横秋。 “阿姐,是我让小妹这样称呼的。”莫璃与林墨并肩而立,郑重说道:“这就是林姑娘,我心爱的女子。” “呸!” 还没等到莫筱婷开腔,林墨先啐他几口,“原来在这儿等着我呢,你仔细听好,不要打老娘的主意,老娘只是答应你在这儿住五日罢了!” 莫筱婷哑口无言,难道这姑娘是被莫璃骗来的? “林姑娘,你当真不懂我的心意吗?”莫璃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委屈道:“那日见了姑娘,便忘不了,日也思夜也念,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却也打听不到姑娘的消息。本以为这会是我这辈子的遗憾,却让我见到了姑娘送回来的银票。” 听她这番话,林墨和莫筱婷都叹息了一声。 落花有情,流水无心。 莫筱婷抬手,让她们落座,侍女鱼贯而入,将菜肴摆上,再依次退下。 推杯换盏间,却充满了浓郁的火药味, 林墨面上笑着,心里已将莫璃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 用完膳,侍女端茶上来,林墨喝一大口,才见她们是用茶漱口的。?当即再含了口在嘴里,学着她们漱口。 女眷们皆用帕子擦了嘴,林墨可没有这稀罕物,想着用袖摆擦擦,一只白皙的手托着一方绸缎帕子过来,林墨一惊,抬眼便陷入一双清澈的眸子里。 她不自在的伸手接过,胡乱擦了擦又递给了他。 “咳咳——“ 他俩的小动作在莫筱婷眼里就变成了眉目传情,便掩嘴咳了几声,林墨看她很不爽,耐着性子道:“大婶可是偶感风寒?身子不好可要去看郎中?” “大…大婶?” 莫璃禁不住笑了出来,她姐姐虽然看着严肃,却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姑娘。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子,果真与常人不同。 “你笑什么?” 林墨和莫筱婷同时开口,又同时瞪了对方一眼,而后冷哼一声看向别处。 莫璃道:“阿姐,我知道,你想让我娶长公主为妻,但是,你跟我一样,都不喜欢长公主,又何必呢?” 莫筱婷一记眼刀子飞过去,就算她不喜欢长公主,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吧。 “阿姐,相信我,你与林姑娘相处几日, 一定也会喜欢她的。”莫璃的笃定让林墨有几分不悦,她略略低头,沉声道:?“不必麻烦了,承蒙厚爱,小女担待不起。那日莽撞,只是为了那千两白银罢了。”她已将话挑明,却让莫筱婷深感头疼。 这些年来她管着莫璃太多,过分的严苛让莫璃反倒与她产生了隔阂。 她是想着莫璃能娶公主为妻,可他不愿意,她也没有强逼的意思。竟没想到,莫璃会看上一个江湖草莽。 这让她这个做姐姐的,真的是左右为难。?瞧着林墨那桀骜不驯的样子,若莫璃娶了她,将军府岂不是要被她闹得鸡飞狗跳。 两个婢女抱着几枝刚折下的桃花走了进来,换掉白玉瓷瓶里的枯枝残花,将桃花插了进去。 林墨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这桃花好生生长在树上,却平白被糟蹋了,当真是可惜啊。 莫筱婷唤婢女过来,借口后园花开正好,让她们带林墨去赏花。 林墨:“……“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好你个大婶,当老娘是狗呢! 她恨恨的咬牙,转身随婢女离开了。 千秋色·11 挥退下人后,莫筱婷笑意瞬间消失。 “阿璃,不得任性。” 莫璃撩袍跪下,背却是直挺挺的,“阿姐,听我说来。林姑娘是江湖中人,她敢只身潜入京城,定有背后主使………” “荒唐!” 茶盏落到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到莫璃手背上,莫璃一颤,却一声不吭。 莫筱婷倏地站起,行至他身前,眼中意味不明。 “我有的是法子,让她消失。”莫璃感到肩上一沉,心里一阵压抑,莫筱婷的狠毒,他曾亲眼目睹。 一招借刀杀人,除了嫡亲姐姐。他和小妹,已经成了她的傀儡。她看中的,是公主的权势。 “阿姐,算我求你。” “若你能求得她同意,我便答应你,纳她为妾。”莫筱婷掩嘴一笑:“我想,她是不会答应的。” 林墨如此孤傲,绝不会屈尊于他。所以,她很放心。 莫璃仍不死心,拽住莫筱婷的裙摆,乞求道:“阿姐,我答应你,除了这件事,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莫筱婷目光一滞,不敢相信他竟然为了一个女子,这般求她。 “废物!我莫家怎么出了个这样的废物!”?莫筱婷像是受了刺激,竟是一脚踹开了莫璃,顺手拿起花瓶朝着莫璃砸过去。 莫璃也不躲闪,白玉瓷瓶落在脚边瞬间粉碎,那一枝桃花也零落在地,空有淡淡馥郁之气。 他紧握着拳头,几乎是咬牙切齿:“我就算是死,也要娶她为妻!” 既是一眼万年,便尽余生之慷慨。 他这一生,虽功成名就,若娶不回心爱的姑娘,那又有何用。 林墨在后园转得无趣,便往回走,恰巧看见下人都从主院撤出来,心下起疑,偷溜进去,贴着墙根细听。 越听越发觉事情不对,她闪身离开,心中有了计较,又回到后园转了片刻,正巧遇上四处找她的婢女。 “府中路多,姑娘莫要乱走。”婢女略一福身。 林墨不置可否,再随着婢女赏花。 待到莫筱婷让人来唤她,她才掐了朵将落的桃花,悠哉悠哉回去。 许是莫筱婷要出门,换了衣饰。 一袭明黄绣裙,外罩玉色披纱,金钏摇珠,罗袜银篦,惹人注意的,还是其委地的青丝。她让莫璃去准备车马,自己则吩咐下人。林墨一眼望见,院中多了个陌生男子。 卓然而立,轻摇折扇,鬓边青丝随风而动,一身白裳,有满园桃花相伴,相衬两心惊。 他也望见桃花树下的女子。 她身穿一袭红裳,乌黑的发用暗红发带束起。素白的脸上,眉若远山之翠黛,眸似寒潭之清幽。唇似含樱,齿如含贝,肤如凝脂, 面若桃花。 娇媚之中,又有几分英气。 陶清久久不能移开目光,他羞涩的垂头,作了一揖:“姑娘安好,在下陶清。” “陶公子安好,小女林……林墨。”林墨受宠若惊,眼前这男子虽然比不上莫璃俊美,却有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让人一见难忘。 只趁着微风正好,落英遍地,二人在树下闲聊了片刻,莫筱婷适时前来,浅笑盈盈: “林姑娘,这是我家的门客,文采卓绝,兼有惊人之姿,甚得阿璃喜欢。” 林墨略一点头,猜不透她的意图,只是听她过分细软的语气,让人有些不适。 “今儿个本不该遣你过来,适逢公主相邀,我与阿璃无空作陪这位贵客,又恐府中婢子照料不周,便将贵客托付与你。”莫筱婷说完便走,走时还不忘看了林墨一眼。 陶清只是颔首,莫筱婷的意思,他很清楚,只怕这样做,会惹恼莫璃。 他尚在纠结,林墨见他心不在焉,已同随行伺候的两个婢子玩闹起来。?婢子年岁甚小,玲珑可爱,这让她想起了小师妹,便想逗弄她。?“我且问你,你多久才能摘下这一树桃花。”她指着身旁的桃树问道,这棵桃花开得早,也谢得早,轻轻一碰便有桃花窸窸窣窣落下。 婢子当真细想,围着树看了一圈,认真答道:“一个时辰方可。” 陶清俨然来了兴致,笑问道:“若是林姑娘,要摘多久呢?“ “从前爱花并未有意摘过,但见府中婢子常摘了桃花做成吃食,如此一想,也好过零落成泥。” 林墨狡黠一笑,摩拳擦掌,让婢子站到一旁,凝聚内力翻转手腕朝着树干一击。 这一举动将婢子吓了一跳,桃树猛的摇晃起来,刹那间,枝头桃花纷纷落下,错眼间,浅红遍地。 婢女惊叹之余,忙上前道:“姑娘,你的手……”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陶清也上前询问,这一掌能震落一树桃花,想来用了大劲。 千秋色·12 “不妨事,我能控制力道。”林墨说罢,瞧了陶清一眼,后者显然被这一掌的威力震撼到了,傻乐着毫不吝啬去夸赞她。 倒也是无趣。 林墨暗戳戳白眼一翻,便坐到竹木摇椅上,乜斜着陶清道:“陶公子文采过人,不知,是怎么个过人法。” 原地木楞的陶清正愁如何与姑娘搭话,?可巧姑娘开口,便道:“在下不才,全靠同行衬托。” “噗呲!” 林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轻笑一声,惹得陶清羞赧垂首,林墨倒是觉着他这样子,像极了鹌鹑。 她伸手去挡有些刺眼的阳光,像是对陶清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哪个不是文采过人,偏只是…...” 罢了,过往便如云烟般消散,眼下,她得拿到银子,远离将军府,不知她离开的这段时间,师父过得怎么样。 她长叹一口气,觉着胸口闷得慌,干脆闭目养神。 见林墨无暇闲聊,陶清只好小声问一旁的婢子,林姑娘的喜好云云。 婢子只知桃花,眼眸一转,贼兮兮瞧着陶清掩嘴偷笑:“你莫不是看上林姑娘了?“ 陶清毫不避讳的点头应是,这本是小姐的命令,让他俘获一位姑娘芳心。 他自认还是有几分姿色,便很快应允,赶来将军府才知,这位姑娘是将军心仪之人。 犹豫之际,小姐退了一步,若不能完成,?便只需他在一日之内摸清姑娘的喜好及所厌之事。 只是,姑娘的喜好便只有桃花,这可如何是好。 婢子摇摇头,“陶先生,林姑娘可是将军中意之人,也算是咱们的半个主子,奴婢劝你,不要有非分之想。” 陶清沉默了,他何尝不知。 罢了,就当是完不成小姐的嘱托了,他也不是个横刀夺爱的人。 几个婢子悄声收拾那一地桃花,陶清命婢子送来些笔墨丹青,执笔细细勾勒。 —— “徒儿…快走……“ 血,触目惊心的血,刀剑声此起彼伏,随着熊熊烈火,熏得人睁不开眼。 微暮满身鲜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她眼神凄凄,一只手捂住腹部,血液透过指缝缓缓流出。 嘴角猩红蜿蜒而下,她咬牙站起,吐了一口血沫,握剑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 黑影笑着逼近:“微暮,你已是强弩之末,识相的交出血灵,老子还能留你条狗命!” 微暮确是冷笑,宛如修罗,看着一个个弟子为护她而死,倒在血泊里,她竟然红了眼,想必,阁主已经逃出去了吧。 她艰难转过身。 黑影拿剑指向她。 “徒儿,快走…“微暮嘴唇动了动,发不出一丝声音。 林墨撕心裂肺,任她怎样哭喊,却靠近不了微暮。 微暮勾起嘴角,朝着她笑,一如往常,下一瞬,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横在脖颈前。 黑影微诧,来不及阻止,微暮阖眸旋身,血液四溅,衣裙浸透猩红,美得诡异,如茶靡的彼岸花。 “不——” 林墨倏然惊醒,嗓子干涩,冷汗浸透里衣,黏腻得难受,发觉是一场噩梦后,她越觉心神不宁,脚踏在地上,竟是一个趔趄。 幸好眼疾手快的婢子扶住她。 “好妹妹,我家里恐生变故,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出府去。” 她也未曾发觉,自己手抖得厉害。 而婢子见她双眼布满血丝,想及方才林墨手脚乱踢的画面,有些瘆人,怯怯道: “奴婢不敢做将军的主。” “那陶清呢?”林墨钳着婢子的肩膀,急切问道。 “陶先生方才出恭去了…”婢女吓得跪倒一片,这林姑娘发起怒来,竟比将军还要吓人。 陶清净手后,一身舒爽的出来,却见杀气腾腾的林墨抱胸倚在茅房门边。 一时吓得不轻,指着她哆哆嗦嗦话都说不出口。 林墨调整一番情绪,还算客气,“小女家中恐生了变故,烦请陶公子去禀报一声。” “可这……”是男厕啊!陶清哪见过这场面,心脏噗通乱跳,不知是羞的还是吓的。 林墨可没工夫等他答应,说了一声,?便风风火火走了出去。惹得来如厕的仆人都不敢往里看,而后见到满脸绯红的陶清出来,心下了然,于是,?便你一言我一语,府中下人便都以为陶先生趁着将军不在,勾——引林姑娘。 他们全然不知,林墨已出府去了。几个武功高强的暗卫都随着将军去了,府里留着的不过是些寻常的小厮婢子。 林墨说是得到陶清应允,出府片刻。 小厮也没起疑,放了行。 她买了马匹,一骑绝尘。 千秋色·13 目之所及,残骸遍地。 她赤红着眼,哭着跪倒在地,倏然,一口血涌上喉头,终于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时下,江湖上流传,疏影阁收了重金,取明月楼楼主首级。 不知怎的,明月楼楼主笼络江湖各派,?借此机会,一举灭了疏影阁,并在江湖中公布逃窜在外的疏影阁余孽,重金悬赏,似是要将疏影阁斩草除根。 名册首位,便是微暮之徒--三绝。 林墨醒来时,已过了两日光景。 她赶忙起身,忽觉痛意袭来,才发现腿上缠着纱布。 “莫要乱动。” 门外传来一阵苍老的声音。 林墨握了握拳,终究无力的躺了下去,嗤笑道:“阁主何必救我。” “是你师父…临死前将你托付给本座。” 声音渐渐逼近,而后木门开了一线,阁主被弟子搀扶着进来。 此战伤亡惨重,阁主虽然脱身,却废了条腿。 阁主坐上轮椅,弟子将他推到床前,齐整整退了下去。 果真是世事无常,人如草芥。疏影五百弟子,如今只剩四十余人。 江湖恩怨,冤冤相报,数十年腥风血雨,?却只为一个空穴来风的传说。 相传,百年前,医仙曾耗费毕生精力炼得十颗仙丹,此丹以千余人心头血为引,可愈世间一切顽疾,常人服用可长生不老。 可笑的是,医仙因此造就杀孽,冠以魔头恶名,被世人围堵截杀。 医仙虽死,仙丹却被江湖朝堂上人人追求,更有甚者,为了所谓的长生不老,效仿医仙,大造杀孽。 明争暗夺,纷争不断,因此而死之人何止千万。 数十年前,仙丹重出江湖。各门各派闻风而动,然而,仙丹已不叫仙丹,被唤作血灵。 血灵一出,生灵涂炭。 疏影阁便是因为血灵,与明月楼大动干戈,结下梁子,不相往来。 “三绝啊,本座年老力衰,想来时日无多,有一桩任务需托付给你。” 林墨深吸口气,哽咽道:“承蒙阁主与师父厚爱,我才练就这一身本领,如今苟活于世,定有一日,会报了这血海深仇。” “咳咳咳…”阁主忽然猛烈咳嗽起来,周身颤粟。 “三绝…本座要你,忘了这段恩怨,即刻起,你便不是疏影阁弟子,答应本座…… 可好……”只要将三绝逐出疏影阁,她便不会再被明月楼的人追杀。 林墨自是不愿,眼皮却越来越沉,黑暗中,只依稀听得阁主的咳嗽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在混沌里清醒。 逆光看去,眼睛刺痛得有些难受,莫璃迎上她的目光,如火灼灼。 “早知你不会安心待在府里,所幸这次, 还是找到了你。”当莫璃在河滩边找到林墨时,她发着高烧,奄奄一息。 这些,林墨记不真切。 只记得,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到她被爹爹抛弃,沦落成一个乞丐,?受尽屈辱。后来,一个乞丐将她带去了疏影阁。 这是个人吃人的杀手组织,乞丐不仅要提防着被别人杀,还得照顾她这个累赘。 乞丐心狠手辣,为了多抢到一个馒头,?将来夺食的人一寸寸剥去皮肉。 林墨跟着乞丐,是吃人血馒头长大的。 在她心里,这个乞丐,就是她的再生父母。 所幸,她们都被阁主挑中。林墨拜了乞丐为师。乞丐对别人残忍,却将仅有的温柔都给了她,将她培养成一等一的杀手后,乞丐也过上了与世无争的日子。如今,她再也听不到师父痞气的叫她一声徒儿了。 指尖触碰到他的额前,林墨眼眶发热,却感觉身体像灌了铅般沉重,若这一切, 是梦该多好。 莫璃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将之覆在心口。 “近日听闻,疏影阁被灭,全部弟子伏诛,对了…林姑娘,你为何贸然出府?” 莫璃试探着问道,江湖中叫做疏影阁的不止一个,不知被灭的,是不是…... 林墨神情漠然,看不出悲喜。 “将军见笑,小女所在的疏影阁,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小派,至于出府,只是小女觉着府中烦闷罢了。”林墨注视着莫璃,他清冽的容颜倒映在柔波里。 这一瞬,她决定,留在将军府,养精蓄锐,静待时机,为师父报仇。 她深知,自己长居牢笼,复仇之事无望,?便只能寄托在孩子身上。 本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生个男孩儿,与心腹之子交换,送去幸存的师妹手里,教习武功,日后若成大器,便去复仇。 可谁知,生的却是个女婴。 她毕竟是个女人,一想到女儿今后要入她的后尘,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她便痛心不已。 于是,林墨日复一日憔悴、消瘦,没撑过几年,撒手人寰。 千秋色·14 之后的几年,血灵的行踪出现在了漠北一带,一干人等不辞辛劳前往漠北,却无功而返。 期间,明月楼少楼主上任。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洗白疏影阁,为其立衣冠冢,恭敬有加。 此举不少江湖人士颇有微词,即便是误会,这么多年过去了,昔日的疏影阁已是断壁残垣,一片废墟,再这般大动干戈,有何意义? 洛韶容避重就轻,说了个七七八八,将风竹哄得睡着了,才将她抱起,送去屋里。 看着她的睡颜,洛韶容会心一笑。回望这一路艰辛啊,她也算是大仇得报,也了了她的心愿了。余下的年岁,她也不愿再造杀孽了,只求与一帮姐妹,安安稳稳的生活。 翌日,晴光方好。 本以为世间再不会有事将洛韶容牵扰, 怪只怪那褚绯玉,派些个小鱼小虾扰她清净。想及此,洛韶容没由来一阵怒气,她板着脸问跪在地上的刺客:“即是那混小子让你等前来送死,我也不好遂了他的愿,我且问你等,愿不愿归顺我。” 依她往常的脾气,这些刺客早就命丧黄泉了。 刺客们奉褚绯玉之命,前来暗杀洛韶容,不曾想,这暮云寨易进难出,还没摸到洛韶容住的地方,就踩中圈套,像腊肉干一样在树下倒挂了一夜。 十几个人像做错事的孩子,眼观鼻,鼻观心。 他们也算是皇宫一等一的高手,却在这土匪寨毫无还手之力,怕是无颜面对玉王了。 领头的刺客正琢磨以死明志,他的小动作被洛韶容看在眼里。 洛韶容笑起来眉眼弯弯,目光如水。 “死何其容易,若就这样死了,岂不是白白浪费这一身武功。” 刺客惊愕抬头,有些温怒地说道:“我等既是玉王暗卫,若轻易易主,岂不是枉费了玉王对我等的恩惠。” “禽择良木而栖,跟着那么个废物,还不如跟着我。更何况,我这寨中女眷居多,不少姑娘尚未婚配,啧,她们可都是前凸后翘的大美人啊,我一个女的看着都心动,怎么样, 要不要……”洛韶容狡黠一笑,这些个刺客武功尚可自保,长相也不差,若能留在寨中, 也免得那些个春心萌动的丫头天天吵着要出寨去。 风竹听着不由浅笑,小姐这又是想指婚了。 她端着碗莲子羹,缓步走来。朝站在树下的洛韶容微微颔首,道:“云书回来了。” “哦?”洛韶容心中一喜,云书丫头去了京城后,寨中伙食便大不如前了。 “小姐,这些是?”风竹瞧了几眼他们的装扮,将莲子羹端给洛韶容,不解道:“既是刺客,为何不杀了他们,咱寨里的姐妹,哪个都配得上名门世家子弟。” “寨中正是用人之际,有些丫头也到了适婚年龄,我总不能留她们在身边一辈子吧,世家虽好,却仍抵不过有三妻四妾。这些刺客虽然出身卑微,若他们愿意入赘,且一生一世一双人,也未尝不可。” 洛韶容说着,拌了拌莲子羹,心里甚是惋惜。 若不是掺了些许浮生香,这盏莲子羹,?当算珍品。 “这些个刺客交给你处理,对了,云书何时回来的。”她将莲子羹舀起一勺,仔细闻了闻。 “云书回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只径自去做了些消暑的点心,问她也不答话。” “原是如此。”洛韶容目光凝滞,脑中不断闪现云书孤苦无依卖身葬父的情景,她一时不忍,花了银子买来,赐名云书,将之带回暮云寨做了丫鬟。 云书虽才疏学浅,却极会做点心,靠着厨艺,俘获了寨中姑娘们的芳心。 这味浮生香,是遣派云书去京城时给她的,兜兜转转,却又回到了自己手里。 是什么样的诱惑,让你想要置我于死地呢? 洛韶容眼神一凛,笑着摇头似是无奈,?莲子羹被打翻在地,“花花世界迷人眼,痴儿啊痴儿,连你也要负我吗?” 然风竹愕了一愕,心下了然,想必是云书在莲子羹里做了手脚,当即跪下恳求道: “小姐恕罪,云书心性纯良,定是被人蛊惑… ” “连你也要为她求情?” 洛韶容百感交集,她自认不是刻薄的主子,名义上虽是丫鬘,待她们却如同姐妹,即便这般,还是抗拒不了诱惑么? 这一次,她该狠狠心了。 风竹不敢吭声,小姐最怕的,便是属下生二心,前有阿茗,后有怜儿,她们被小姐挑断手脚筋,割去舌头逐出山寨,沦为废人,为何连云书也…… 千秋色·15 “将人带过来。”青衣女子冷声吩咐。 她倚着栏杆,宽大的袖袍猎猎作响,三千青丝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风中乱舞。 她望向水榭外随风摇曳的绿荷,勾起一个冷冷的笑容。 未几,一个着粉衣一个着蓝衣的女子押着另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进来,白衣女子神气痴木,簪摇发乱,她跪倒在地,等候发落。 她心知,做了这般蠢事,依小姐性子,她难逃一死。 “风竹,暮兰,退下。” “是。”她们虽然心痛,却还是领命。 一时之间,亭子里只余她们二人。 “这五年来,我可有亏待过你。”洛韶容不轻不重的说着,在她面前停住脚步,蹲下身子,扼住她的下颚,与她平视。 云书吃痛,终于恢复了一丝人气,她苦苦哀求道:“小姐,是玉王要小姐的命!奴婢……奴婢……” “呵,你既成了玉王的走狗,那我便遂你的愿,八抬大轿,送你去玉王府。我相信,玉王看在你这般衷心的份儿上,或许会收你做个通房丫头。”洛韶容眸光愈发阴冷,加重了力道,似是要将云书的下颚碾碎。 云书挣扎着,用双手去掰洛韶容的手。 “小姐饶命……”洛韶容冷笑着收手,拿帕子轻轻擦拭指尖,看着缩成一团的云书道:“你只说出,奉谁之命,我便念在往日情分上,饶你一命。” 云书顿觉看到了一线希望,哭诉道:“是玉王……“ “呵,好不知趣。”洛韶容振袖,自袖中落出一条三尺白绫来。 洛韶容手腕翻转,白绫便似毒蛇缠住云书的脖颈,云书吓破了胆,呼吸越发艰难,想伸手去扯掉白绫。洛韶容却猛然发力,云书便似风筝般飞了出去。 噗通一声落进荷塘里,激起一阵涟漪, 而后,清澈的水便逐渐被血染红,风竹暮兰不忍再看,随即离去。 洛韶容瞧着一池荷花发愣,倏然一掌袭去,徒余一池残花败叶。 良久,她悠悠叹息一声,是无奈,亦或是失望。 皇帝正与后妃在苑里赏荷,乘兴之际, 被忽然闯进来的褚绯玉闹得失了雅兴。褚排玉剿匪失败的事褚绯颜己上报给他,所以, 他好笑的望着气呼呼的褚绯玉,道:?“朕都说了,土匪不好对付,自己吃了瘪,到朕这儿撒什么气。” 褚绯玉小孩心性,抱着皇帝的衣袖一通撒娇,引得后妃们各个掩面偷笑。 皇帝也很是无奈,一拍他的肩膀:“颜儿说,那个土匪头子是个绝世美人儿,比朕后宫妃子还美上几分,玉儿,你告诉朕,此话当真?” “确有此事,那姑娘美则美矣,手段何其毒辣。”褚绯玉眉头紧锁,他派去的刺客,一个都没回来,想必已经遇难。 “那好好的姑娘,为何自甘堕落,做了土匪?” 皇帝继续发问,眼神有些不怀好意。?这下,褚绯玉后退了一步。他们毕竟是父子,皇帝的心思,他还是能猜到一些。 恍然间,他想起母妃独守空房,漫漫长夜,以泪洗面的画面,母妃那双脉脉含情眼,?终是在冰冷宫殿里失去光彩。 “父皇,儿臣想起还有些事情,便不打扰父皇雅兴了,儿臣告退。”褚绯玉突然有些后悔,父皇若是知晓有这么个美人儿不在后宫之中,想必不会善罢甘休。 皇帝忍不住冷哼一声,服侍的妃嫔立即拿了瓜果过来,歌女也继续抚琴弹唱,皇帝这才展露欢颜。他搂着妃子的香肩,道:“爱妃,你说,这世上真有那种宛若仙人的美人儿吗?” 妃子娇羞一笑,眼里却是淡淡的幽怨,?她依偎在皇帝怀里,道:“两个王爷年岁小, 又长居深宫,即便是见到了个寻常女子,怕也是会说宛若神祇。真正的仙妹,不都在皇上这后宫之中吗?” “哈哈哈哈,爱妃所言甚是。”皇帝抚掌大笑,他这后宫美女如云,久看却也觉得腻了,若能收服那个土匪头子,自是好过这些庸脂俗粉的。 夜风总是这般清冷,烛焰摇晃了一阵, 终于化作一缕轻烟散在风里,祠堂当即便被黑暗吞噬。 屋檐挡住了大半月光,莫聿立于石阶上,他的目光落在跪在牌位前的莫微身上,?晓风残月跪在左右两侧,见蜡烛熄灭,晓风起身重新掌灯。 许是不适应突然的光线,莫微眯了眯眼,身影不由一晃,残月道:“主子,夜深了, 歇息吧。” 莫微点头应是,晓风扶他起身,他朝着牌位作了一揖,思虑良久,还是拿起牌位前一把通体银白的剑。 或许,他该去查查,那群土匪的来历了。 千秋色·16 京城中多数人家已进入梦乡,除了少数花楼仍然喧闹,再难觅人声了。 暗夜里,一道轻捷的人影潜入了玉王府,掏出一支吹管,将窗纱捅了个小洞,往屋里吹迷烟。 倏然,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抵上肩胛, 粉衣女子侧头,打量几眼,来人一袭竹绿收腰裙,绾着灵蛇髻,佩戴着珠玉额链,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妖媚动人。 “萍儿,是我!” 她虽然戴着面纱,但她独有的细软嗓音极好辨认。 翠萍蹙眉,收了剑,几乎想笑,“风竹,?你怎么也来了。“ 风竹解下面纱,埋怨道:“是小姐下的令,话说,你在碧云山卖酒卖得好好的,怎会来此。” “此事说来话长,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走,我带你去酒坊。” 说完,二人飞身离去。 翠萍将近来京城发生的怪事说给风竹听,大抵是最近多了些异客,不乏江湖名门的,也有江南商贾,更有一批奇装打扮的。 她暗中追踪几日,发现奇装打扮的那批人住进了玉王府,便想着今夜来探个究竟, 没成想,遇见了风竹。 “啧……”风竹皱了皱眉,拿不定主意,“萍儿,莫要打草惊蛇,待我向小姐说明,再做决策。” “嗯。” 风竹来此,本是私自出寨,因她觉着云书的事有些蹊跷。 可玉王府似乎并没有什么猫腻,只是, 她想不明白,云书一个小小的厨娘,玉王怎会怀疑到她身上。 天将拂晓,风竹急急赶去同洛韶容禀告,未几,雕花窗被缓缓打开,洛韶容想是刚刚起身,还带着一股子起床气,她执起一把木梳,细细梳理着如瀑的青丝。 二人对视一眼,洛韶容倒是没料到,这丫头竟能起得这么早,不过,细看她一脸倦色,也有可能是一夜未眠。 “昨夜做偷儿去了不成。”她出声笑问。 风竹摇摇头,看着洛韶容将长发编成麻花辫,取了支玉簪绾起。 忽而瞥见小姐梳妆台边放着的人皮面具,不禁询问道:“小姐要出寨?” “最近有传言说,血灵出现在了京城。” “啊?”风竹一愣,血灵不是一直在….… 而后,她忽然明白过来,京城中聚集的异客, 怕也是为了血灵而来。 洛韶容微不可闻的扼腕叹息,她也不愿淌这浑水,可老夫人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于老夫人而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莫微与她的婚事。 假若“血灵“出现在京城,依莫微那好管闲事的性子,他必定要插一脚。 倒不如,直接将莫微绑来成亲得了。洛韶容暗道。 即便是洛韶容戴上了面具,外表倒似普普通通的江湖剑客,可她那超脱凡俗的气质,一不小心便会露馅。 风竹眸光一转,提议道:“小姐不如装扮成万花谷弟子的模样。” “也好。”洛韶容瞧着她笑,一双美目灼灼生光。 她与万花谷谷主缘分匪浅,也曾带着风竹和暮兰去万花谷住过一段时日,若扮作万花谷弟子,应当不会露馅。 京城热闹得紧,会珍楼前,稳稳停下一辆马车,车夫挑开幔帘,搀扶一个紫衣姑娘下来。紫衣女子站定,瞧见会珍楼里不少食客看了过来,不由娇俏一笑。 她在一旁等着小姐下来,顺便打点了些银子给车夫。 洛韶容不喜乘坐马车,缓了好一阵,仍觉着脑子晕晕乎乎,五脏六腑似是颠倒了过来,所幸一下马车,风竹便抱住了她,不然,?她真的会倒下去。 关注这边动向的食客不免有些惋惜,后下马车的女子身姿婀娜,气质更胜前者,却戴了顶紫绡纱笠遮住了面容。 风竹扶着洛韶容坐到了靠窗的雅座上,?招呼小二要了几样爽口小菜。 坐在不远处桌前的黑衣男子暗暗瞥了几眼,对同伴道:“不曾想,万花谷也凑这热闹。” 黑衣男子对面,坐了个二十出头的月白锦衣男子,男子长相俊美,以发带束发,摇着折扇,一脸的似笑非笑。 “啧啧啧。”白衣男子笑道:“她们这身衣裳,是三年前的样式,然而就在去年,万花谷时兴浅紫流仙裙,着旧装的,怕是只有今年的新弟子。” 黑衣男子小声道:“三弟的意思是………” 偏偏这些话被耳力极佳的洛韶容听了去,洛韶容心里的小人狂笑,她附耳对风竹吩咐了几句。 风竹眼神越来越明亮,贼兮兮的笑了两声。洛韶容伸手执起茶盏,不知怎的浑身一抽,咚的一声趴在桌上,茶盏当啷一声落在地板上,周边食客循声看了过来。风竹当即眉毛一皱,水汪汪的眼睛噙满泪水。 她吃力横抱起洛韶容,对前来询问的小二道:“伙计,可还有客房?” 小二忙不迭点头,亲自引她们上了二楼,不免关心道:“这位姑娘可有大碍,可要请郎中瞧瞧?” 风竹摇摇头,将弱小可怜又无助演绎到了极致,“小姐这是旧疾,歇息一会儿便可, 劳烦伙计将饭菜送过来。” “不妨事,那姑娘好生歇息。”小二目光狐疑的看着洛韶容,这姑娘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当真歇息一会儿就好了么? 黑衣男子眼底精光一闪,捡起脚边的紫色荷包,拿手里掂了掂,冷笑道:“三弟,她这是要引咱上去啊。” “那便去吧。”白衣男子凤眸微眯,起身便要走,他倒想看看,这万花谷要搞什么名堂。 风竹暗自恼道:“若他们捡了荷包,私吞了怎么办?” 这可是她身上全部的盘缠了。 洛韶容摘斗笠的手微微一顿,示意她噤声。 而后随手将斗笠放到一边,躺到了床上,她脸色苍白如死,倒真有几分病入膏肓的错觉。 未几,传来了敲门声。风竹将眼眶揉的发红,慢悠悠的去开了门,故作惊奇道:“二位公子可是有事?” 风竹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两名男子。 这位黑衣男子面容冷峻,剑眉星目,看所持佩剑,应是江湖豪侠。 而这位白衣男子,除了一把玉骨扇,再无他物,以风竹的阅历,全然猜不出这是哪号人物。 白衣男子笑道:“在下与万花谷当真有不解之缘,方才见那位姑娘晕倒,在下略通医术,便想着来看看。” 风竹身子一侧,请他们进来。 这白衣男子身上,为何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她暗自想道。 白衣男子蹲下身,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搭上洛韶容故意悬在床边的手腕,忽然,他不由瞪大眼,“你!” 洛韶容反手便捉住白衣男子的手腕,用力一拧,白衣男子痛苦的皱起眉。 黑衣男子见状,欲要拔剑,洛韶容却忽然松手,白衣男子便往后退了几步,捂着手腕,好不委屈,“容儿怎能对师兄这么狠心。” “什么?容儿!”何潇转念一想,想必是这丫头早就看到他们,趁着戴了易容面具和斗笠,成心想与他们胡闹。 便也大笑起来,“师妹,许久不见,还是这么顽皮。”他转眼看向风竹,“想不到,这丫头长这么大了。”风竹满心疑虑,洛韶容从床上坐了起来,胡乱套上靴子,道:“真没趣,还是瞒不过师兄。”只因她的脉象比较特殊,小时候全靠师兄的药续命,所以,就算她易容,师兄只要探她的脉,还是会认出来。 她又道:“六年前,正是三师兄将你送到我手里。” “喂喂喂?”白衍之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继而看向这眼眶发红的丫头,笑道:“别听容儿瞎说,当年是本座救你,本想着将你留在身边,是容儿嫌一个人烦闷,死皮赖脸求本座,本座这才将你送去。” 原来她梦中的白衣公子是他!风竹的眼泪扑簌簌流下来,洛韶容拍了拍她的肩,取出手帕替她拭泪。 风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抽泣着跪了下来,朝白衍之拜了三拜。 “你瞧瞧,都怨你,风竹本就是个爱哭鬼,这下好了。”洛韶容饶有趣味的问道: “师兄不在明月楼待着,怎的有空来京城。” “自然是与师妹心有灵犀。” 白衍之此人有三大爱好,气师兄,斗师 弟,戏韶容。 而何潇作为大师兄,唯独对白衍之和洛韶容无可奈何,让这两人碰到一起,那就是两个臭皮匠。 风竹止住泪水,抽噎着斟茶,忽听小二的叫唤声,便去将饭菜端了进来。 她一时悲喜交加,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是一个劲儿地往洛韶容碗里添菜。 不一会儿,洛韶容碗里就堆成了个小山丘,风竹红着眼道:“小姐,为何不动筷。” 洛韶容:“.……” 这一碗香菜,她如何下得去口。 “小容儿~师兄记得,你小时候可是无香菜不欢呢!”白衍之自顾饮酒,暗自细想,?似乎师妹在那次重伤之后,性情倒是变了不少。 洛韶容将香菜挑到空碟子里,眼里浮上温和的笑意。 “或许是从前吃多了,现下见了香菜便觉得讨厌。” “哦~原来如此。”白衍之笑笑不说话,眼神在风竹与洛韶容之间来回打量。 她既然能狠心给莫微下毒,弄残他的双腿,又为何会舍弃那么好的机会,放他们生路呢? 师妹这几年,变化属实惊人。 千秋色·17 且说莫微在府中闲适的浇花弄草时,一只半大不小的信鸽箭羽般撞了过来,一时间鸟仰桶翻,连同木桶边的花草也免不了遭殃。 信鸽扑腾了两下,堪堪站稳,便咕咕的叫个不停。 晓风取下信条,那鸽子便扑腾腾的飞走了。 莫微接过来粗略的看了眼,思忖片刻,?心道这玉王真是闲的蛋,疼。 不出所料,一炷香的时间后,玉王亲自来找他了。莫微坐在轮椅上,吩咐晓风去拿些解暑的酸梅汤来。 这玉王被晒得满脸通红,牛饮一盏茶后,残月便拿着折扇替他扇风。 “莫大哥,本王府上来了些漠北人士,他们无一不精通医毒之术。莫大哥这腿虽说已无大碍,但余毒不清,难免以后不会再发作, 倒不如趁此机会,去本王府上让他们瞧瞧。” 莫微心知,这厮亲自登门,绝非只是为了他这腿。 他唇角微微勾起,“玉王有何条件,但说无妨。” 褚绯玉嘿嘿一笑,直白道:“本王想让莫大哥一起,去探探那血灵。” 鬼使神差的,莫微没有拒绝,褚绯玉见此,连酸梅汤都懒得喝,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又一头钻进那灼灼骄阳中。 残月“啪”的一声合扇,劈手夺过晓风手里的一碗酸梅汤,大饮一口,酸得直翻白眼。 而晓风落井下石的笑了几声,道:“这碗酸梅汤原是给玉王喝的,所以….…我没加蜂蜜。” 得知白衍之和何潇也是为血灵来时,洛韶容感觉不太对劲,可纠结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潇一挑眉,扔出个巴掌大的木盒子在桌面上,白衍之见状,紧随其后,拿出个一模一样的木盒子出来,示意洛韶容打开。 洛韶容也不含糊,打开第一个木盒子, 里头摆放着十颗褐色药丸,黄豆大小,明黄色锻布衬着药丸反射出幽幽光晕。 她又打开第二个盒子,与前者一模一样。 她奇道:“你们这是…伪造了多少!” “不多。”白衍之比了个手势,颇为自豪的道:“算上这两盒,总共五百颗。不过,你要清楚,伪造血灵的,可不止本座一个。” 白衍之没说剩余的拿去了哪里,洛韶容也不好多问,反正京城里出现的血灵也是伪造的。她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安心等着莫微那只大鱼上钩就行了。 正当时,有人敲了敲门,风竹瞧了瞧洛韶容,见她点头了,才跑去开门。?是挎着小竹篮的翠萍,她扬声笑道:“姑娘要的酒,我给送来了。”风竹便引她进来,闩了门。 见着屋里多了两个陌生男子,翠萍也不多问,毕竟小姐双十之年了,还未嫁人,偶尔寂寞也是应该的,怪不得小姐不喜欢那些柔弱美男,原来好这口。 她摆出一副“不必害羞我都懂”的神情,?朝着洛韶容略一福身,将小竹篮里的酒尽数拿了出来。 末了,还有一封信。 她对洛韶容使了个眼色,比了个手势,?复又转身走了。 洛韶容将信拢进袖里,道:“这是我头次带风竹来京城,师兄们对京城熟,便带着风竹去逛逛。” 风竹虽懵懂,却也猜到,有她在,可能会误了小姐的事。 白衍之当然是乐意之至,领着风竹便要走。 “风竹,易容面具千万不能摘下,还有, 不要和眼线暗中碰面,翠萍已经被影子盯上了,你也要小心。” 她还是不放心似的嘱咐白衍之和何潇,?不能让风竹离开他们的视线。 白衍之难得严肃,保证不会让风竹少了一根头发,洛韶容这才目送他们离开。 她将信看了一遍,将之用烛焰烧成灰烬,而后坐在窗边,将窗户开了点缝,注视着街上的行人。 果真,多了许多江湖中人。他们历经了风吹日晒,顶着这烈日,既不撑伞,也不戴斗笠,一个个晒得脸皮发红,?油光满面,倒是很容易与京城人士区分开来。 入夜,黑衣人行路,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飘过,几乎没发出一丝声响。 在人潮拥挤的繁华街道上,嬉笑声不绝于耳,也没人去注意屋顶上时不时掠过的几道形容猥琐的人影。 青天白日很少有人出门,到了日下西山,熬过了那段闷热,街上的行人便多了起来,可谓是车如流水马如龙。 形态各异的花灯最受人喜爱,不少人结伴去河边放花灯,伴着流水淙淙,花灯交织如昼,一派安然。褚绯玉提着盏兔子花灯孤魂野鬼似的游荡,心道父皇虽然贪/色,好在算是个明君。 他并非像莫微所想的那样,恃宠而骄,?每日咋咋呼呼。他也有伤心的时候。比如,他的母妃失宠,从前热闹的王府,?也逐渐门前冷落。 可他没用,文不成武不就,直言直语,又不受人待见,他也怕,有一日,自己会像母妃那样失去父皇的庇佑。 这也是他爱缠着莫微的原因。 因为莫微身上有种既亲切又疏离的感觉,就像不在凡尘似的,这也许是他在寺庙待三年的缘故,跟他在一起,褚绯玉才不用提心吊胆的提防着,反倒有些安心。 倘若他真的把莫微的腿彻底治好,就拜莫微为师,当然,治不好也要拜他为师。 褚绯玉认真的想着,没注意迎面撞上来一个人,他当即“哎哟哎哟”的惨叫起来,脑子有些发懵。 那女子显然也没料到,在这宽阔的大街上,就因为转头看了眼花灯,便被人撞翻了手上的糖人面人和糖葫芦。 她捂着隐隐发痛的手臂,望着那狼狈的捡花灯的身影,她道:“你眼……” 瞎字还没说出口,随后赶上的白衣男子便把她拉到一边,“风竹,你忘了容儿说了什么,还跑得那么快,要是失散了,本座看你哭还来不及。” 风竹当即觉得万分委屈,指着那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的少年:“是他撞了我,我……哼!” 褚绯玉只觉得这娇软的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他瞥了眼地上可怜的吃食,在怀里掏出一锭银元宝,“是本……在下对不住,这锭银子,就当是赔你们的了。” 风竹气哼哼的去找何潇去了,心里觉得何潇虽然少言少语,却比这白衍之靠谱得多。 而白衍之接了银子,草草抱拳行了个礼,也追着风竹去了。他想,回去一定要找洛韶容告状。 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中,褚绯玉却呆立原地望了好久,这种最朴实的亲情,?在吃人不吐骨的冰冷皇宫里,是体会不到的。 好不容易带着风竹这小祖宗回了客栈,?白衍之和何潇手里拿了不少点心,风竹不忘自己吃,说小姐喜欢甜食,非得要白衍之这个冤大头每样点心都买一份,让小姐尝鲜。 白衍之欲哭无泪,她去谄/媚/她的主子,关他什么事啊。 风竹喜滋滋的跑上楼,却见屋里漆黑一片,莫非,小姐这么早就睡了? 她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白衍之啧了一声,抱怨道:“这容儿是属老鼠的吗?也不掌灯。” 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还是风竹去掌灯,瞬间便亮堂起来。 他们将东西搁在桌上,十分同步的甩了甩发酸的手。“好家伙,这容儿把这小祖宗抛给我俩, 自己快活去了。”白衍之坐下,倒了盏茶,不紧不慢的喝着,心里很鄙视洛韶容的这种行为。 风竹却有些急了,“何叔,白叔,小姐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她印象里,小姐虽然不怎么带她出寨,但自己出寨,都会跟她说一声,免得她胡思乱想。 何潇将剑随意扔在桌边,也执盏浅啜几口,“师妹虽然顽皮,武功却是极好的,连我都未必能在她手里讨得好处。丫头,放心吧, 师妹福大命大,不会出事的。” 他们喝完,便要走,风竹拽住潇的衣袖,泪水在眼里打转:“何叔……我知道,您是关心小姐的,我求求您……” 这小丫头眼睛红的跟只兔子一样,任谁见了都于心不忍。何潇侧头看着白衍之,道: “不如,去看看?” 白衍之没由来觉得一阵酸味袭来,明明他更疼爱师妹,怎么这不知好歹的丫头只求那冷面大师兄呢? 他轻哼一声,嘟囔道:“看在这丫头这么可怜的份儿上,本座勉为其难陪你们走这一遭。不过,这偌大的京城,咱该往哪儿去找。” 这一茬风竹倒是没想到,她关心则乱,?才意识到根本不知去哪里寻。便低头偷偷拭去泪水,忽然想到小姐可能是去了翠萍那里。 何潇自然也想到那个卖酒姑娘,他与白衍之对视一眼,便都肯定了心里的想法。白衍之戏谑道:“若容儿是去幽会,被咱们撞上,惹得她生气了,小丫头可别拉我们下水。” 风竹破涕为笑,“若小姐生气了,我承担后果便是。” 她这忠心耿耿的模样,倒是让何潇有些动容,他道:“丫头可会轻功?” 风竹点点头,“我的武功是小姐一手教的,虽然还未掌握门道,但轻功还是可以的。” “那便好。”他又瞥了眼这两人大白大紫,十分引人注目,便说去楼下等候,让他们换上夜行衣。 千秋色·18 夜空静美,只嵌着几颗忽明忽灭的星子。 巷口隐隐飘出些血腥味,褚绯玉眉头一拧,那巷子如猛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深不见底,一眼望不到头。 他顿时觉得寒毛倒立,不由加快了脚步。 待脚步声远,巷口飘出个人来,她一身夜行衣,紧捂着往外滴血的左臂。 本以为逃出生天,不料,一根鞭子忽然缠住了她的小腿,她一时下盘不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随后,轻轻的掌声响起,传来女子的娇笑声,“莫伤了她,带走。” 风竹一行人赶到酒坊,四处一望,却不见翠萍的身影,她问清洗酒瓶的丫头:“翠萍呢?” 丫头头也不抬,道:“她酉时便出去了,还未回来。” “那有没有一个紫衣女子来此?” 丫头依旧低着头,淡淡道:“没有。” 白衍之神色古怪,这酒坊也不算小,怎么就她一个丫头。他想问些什么,那丫头下了逐客令:“若是各位要买酒,请明日再来, 今儿时辰不早了,该打烊了。” 风竹吸了口气,率先出去,她道:“我们分头去找吧。”何潇立刻拒绝,“丫头先别着急,这样吧,三弟先带丫头回客栈,我去找,无论找没找到,子时前,我一定回来。” 白衍之觉得可行,他又道:“记得留记号。” 风竹仔细回想着,小姐有可能去哪里,?总不会去了将军府吧? 她又觉得不对,小姐一向守本分,绝不可能会在夜晚单独去找男子。 冷不防白衍之用折扇轻轻敲了敲她的头,风竹哎哟一声,仰头瞪着他,“白叔你干嘛?” “再不提醒你,你就掉沟里去啦!”白行之没好气的叹口气,这小丫头,走路都能分心。 洛韶容循着血迹,追到了一处民宅。 她飞上屋顶,轻轻揭开瓦片,贴着耳朵细听。 屋里有十来个穿得像乌鸦的女子,唯有中间的桌子旁,坐着个红衣女子。 那一袭红衣的设计十分古怪,从洛韶容的角度,能看见女子修长白皙的玉腿,交叠在一起,她的脚腕间系着红绳。 惹人注意的是,她的手里拿着一杆玉白色的烟斗,上悬红色流苏,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荡。 未几,一个浑身是血的女子被拖了进来。 那女子已是奄奄一息,出气多进气少, 红衣女子不紧不慢的吐了个烟圈,娇笑道:“早便提醒过你,那狗男人不是个好东西,啧啧啧,丢下你一人挡刀,怎么样,滋味不错吧?” 女子掀开眼皮,气若游丝道:“墨郎…… 会……来救我…….的……” “不知悔改。”红衣女子用烟斗将桌子敲得当啷响,“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绝情谷,居然养出了个痴情种。” 洛韶容一愣,绝情谷向来深居简出,常年藏头露尾,如今弄出这么大的阵仗……看来,血灵对这些人的诱,惑还真是大啊。 如此...…那红衣女子便是绝情谷谷主——苏凝雪。 说到苏凝雪,洛韶容还是有些了解的。 比如,她冷血无情,上到皇亲国戚,下到青楼小倌,似乎这世间的男子,没有一个能入她的眼。 又比如,她文武双废。早年只是个在画舫卖唱的歌女,因受了凌辱,便跳江自/戕。 哪知她福大命大,一个泛舟游玩的女侠见了,二话不说就把她捞了起来。 女侠见她生得一副好面孔,坑蒙拐骗用尽招数,最终将她带去了绝情谷。 可这世上,谁能做到无情无义呢?苏凝雪就能。 她惯会见死不救的计俩,甚至见人受伤,还会补上一刀,直到在她的手上见了阎王才罢休。 几年的摸爬滚打,她也算是得到了谷主的赏识。以至于谷主临死前还觉得,苏凝雪武功太弱,怕她日后受人欺负。 就将平生所学的毒术倾囊相授,连同炼制的毒药一并给了她。或许是天意,苏凝雪别的不行,偏对这毒术爱得痴迷。 正所谓成也毒药败也毒药,谷主千算万算没算到,就是这些毒药,让她遗言还没说完就翘了辨子。 所以,苏凝雪在江湖中的名声并不好,却又是人人都畏惧她的毒术。 那女子不甘心的闭眼,似乎已经对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失望了。 “嘭”的一声,两扇木门被人踹得摇摇欲坠,黑衣女子们毫不犹豫拿出武器,指向来人。 “墨…郎……”女子长叹一口气,她就知道,她的墨郎不会抛下她! 苏凝雪鄙夷的看了眼地上的女子,复又一声冷笑。倒死都不忘她的墨郎,可惜,进来的是个女的。 女子不再动弹,已经没了生气,只是唇畔依稀可见一丝笑意,像一尊雕像似的。 “好一个——绝情谷主啊!” 说话的人披散着一头银丝,露出来的皮肤像是糊了几层面粉一般,白得瘆人,偏那唇涂得妖艳,直叫人看了倒胃口。 “哟~稀客啊。”苏凝雪冷笑道:“我这儿今晚倒是热闹啊~屋顶上那位,你说是不是?” 她幽幽抬头,对洛韶容抬抬烟斗。 洛韶容冲她咧嘴一笑,盖上瓦片,纵身跃下。 一干人不知她是敌是友,但看她不像个好人,一时都戒备起来。 洛韶容也是打扮得像只黑乌鸦,她背着手,缓步踱了过来,闲适得就像是在自家院里散步似的。 苏凝雪和银发婆上下打量了几眼,硬是看不出她是哪门哪派,也不见她拿什么防身的武器,就她那看起来瘦瘦弱弱的身板,也不像是能赤手空拳的,这倒是奇了。 其实,自洛韶容掀开瓦片时,苏凝雪就注意到了,只不过想看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哪知,洛韶容趴那儿半个时辰,就像是专程来看戏的。 洛韶容笑眯眯的道:“苏谷主,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哟,银发婆婆,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凝雪:…… 银发婆:….… 见过敷衍的,还没见过这么敷衍的。 “你又是谁?”苏凝雪看她那快咧到耳朵根的嘴,心里想一锤子将她那笑容拍扁。 “嘘——”洛韶容伸出食指抵在唇前,众人真当随着她的动作屏住呼吸。 洛韶容猛一挥袖,一阵烟雾瞬间散开,?而憋了一口气的人们吓了一跳,下意识猛吸了几口,刹那间,横七竖八的倒了一屋子。 苏凝雪恨恨的想,若捉到她,定要将她毒得半身不遂! “切。”洛韶容悠哉悠哉的掸一掸衣袖,?打道回客栈。 街上的行人渐少了,商贩们也忙着收摊,倏忽,高大的人影挡住了洛韶容的脚步。 洛韶容只能仰着头看他。 “阁下是?” 微弱的月光下,只有那张银白面具反射着惨淡的光,他只露出一双狭长的凤眼,也许是离得近,洛韶容能看到那颗浅浅的褐色泪痣。 洛韶容将所识之人都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确定这个人她从前并未见过。 只怕是…来者不善。 那人冷声道:“我家主子有请,还请姑娘跟在下走一趟。” 他的声音如寒风过境,冷冽且肃杀,似乎洛韶容一拒绝,他就会了结了她。 洛韶容在他面前,就像个待宰的羊羔似的。 她道:“你家主子是?” “褚绯颜。” 洛韶容心里一震,心道这褚绯颜怎么会找上她? “有劳阁下跑一趟,只是不凑巧了,本姑娘乏了。” 男子眯了眯眼,打量猎物似的盯着身前的一团,他仍然重复着那句话:“我家主子有请。” 末了,他又补一句:“莫要不识抬举。” 居然威胁她。 洛韶容勾起嘴角,朝他走近了些,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说道:“若是….本姑娘不去呢?” “那就得罪了!” 话音刚落,男子提掌便袭向洛韶容,洛韶容硬生生接了他一掌,虽然被震得虎口发麻,但她仍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 倒是男子愣了愣,这一掌,他使了八成功力,若非内力在他之上,是决然承受不住的。 “阁下真当本姑娘好糊弄?”洛韶容绕着男子走了一圈,啧啧摇头。 “哈哈哈哈哈!”男子笑了几声,抬手取了面具。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洛韶容只能想出来这么句应景的话。 “在下以真面目示人,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也取了面具呢?”他漫不经心的整理衣襟,乐然笑道。 不错,好眼力。 洛韶容暗忖,这男子是何来头,是敌是友。 然她思虑良久,也猜想不到。 “在下南宫玥,漠北人士。”洛韶容眉头一皱,瞥了他一眼。 南宫玥又道:“在下没有敌意,就是想跟姑娘做个朋友,姑娘意下如何?” “你——” “姑娘的心事都写在了脸上,虽然……戴了面具。” 南宫玥每说一句,洛韶容便惊讶一分,这人像是能猜透人心似的,绝非善类。 “哦呵,本姑娘只是江湖草莽,不喜与朝廷中人为伍。”她抱拳一笑:“后会无期。” 错眼间,洛韶容便不见了身影。南宫玥浅笑,或许,这下有好戏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