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投喂日常》 第壹章 我好像要继位了 第一章我好像要继位了 如果还记得上辈子就出生了,叫穿越。这个很显而易见。问题是如果这辈子连公主都不是,却马上就要登基了,怎么破?上辈子连班长也没当过啊。要是能上网就好了,去论坛发个帖子。#女皇要怎么当,在线等,急# 叶黛暮坐在梳妆镜前,面无表情地开脑洞,任由身后的侍女替自己装扮。这辈子生在皇家前面十六年却一点也没有享受过什么奢华的待遇,一下子就变成最高等级的待遇了。可是这个待遇是要命的呀! 自第一代女皇顺利登基之后,皇族的女人们也开始拥有皇位继承权,虽然还是排在男人的后面,好歹还是有的。至于连公主也不是叶黛暮为什么能继位,原因很简单,也很凶残。前面的继承人死光了。小說中文網 上一任皇帝有三子四女,相互厮杀之后,冲出重围的三公主好不容易要继位了,得病死了。她死了之后,皇帝子嗣里没有继承人了,那就挑皇室的旁支呗。 算来算去,血缘关系最近的就是叶黛暮她爹,本来她爹继位和她也没什么关系。但是她爹好不容易当上了皇帝也高兴啊,一个酒喝多了,居然也死了,只上任了三个月,还是醉死的。 但是她爹还有好几个儿子和女儿呢,按理说,也轮不到她这个小妾生的小女儿。恩,这件事说来也巧。最近上京流行了一种流行病,死了一大片人,然后他们都死了,可不就轮到她了嘛。 讲真,这不是她干的,严肃脸。 说老实话,这事真不可能是她干的。因为她在前面十六年的生涯里就是家里的小透明,爹不疼娘不在,连个侍女也没有,要吃饭都是自己去端的,因为她爹想不起来这个闺女,她嫡母根本不想给。能活到这么大,绝对是老天保佑的结果。 按照小说的套路,她这个小可怜当上了女皇,就是时来运转了,要发奋图治,然后当上人生赢家,妥妥的打脸爽文啊。 事实上,这个职业是要命的,随时就要以她惨死宫中作为悲剧结局。没看见前面那么多有权有势的人都死了吗?用指头想,也猜得到,怎么可能是正常死亡啊! “恭喜陛下。”侍女长走到叶黛暮身前七步的位置,优雅地半蹲,杏手婉转,对着她施礼,然后一脸严肃地恭贺道。 叶黛暮总觉得这张脸长得就像上辈子的高三年级主任,每天蹲在厕所门口检查哪个班上厕所的人多的那种。麻蛋,恭喜个毛啊,她这种没钱没势,没才没貌,连个亲卫也没有的透明皇帝,恐怕连她爹也不如,说不准早上登基,下午就嗝屁了,有毛好恭喜的。 虽然脑子里吐槽不断,但是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地回话。“还未登基,我还不是陛下。请卢大人慎言。” 侍女长的额角流过一滴冷汗,她的身形却连动也不动,立刻改口说道。“谨遵君命。殿下。已是辰时,是否可以传膳了?” 叶黛暮点了点头。早就可以传膳了好吗?要不是为了能吃饱饭,说不准早就翻墙跑了。虽然可能出不去,但是不能阻止一颗向往自由的心。 不过,麻蛋,这么重的头冠,起码五六斤吧,和人家印度妇女搬砖差不多。每天都要戴,头皮都会被扯掉吧,以后不会秃头了,嘤嘤嘤。 洗手,漱口,净面。然后静坐在布满软垫的椅子上,等侍女们端来朝食。纤纤玉手白得透亮,几乎没有瑕疵,美如玉脂。 叶黛暮几乎要看呆了。这么漂亮的美人竟然就是给她端个饭用的,感觉好荣幸。叶黛暮不动痕迹地瞟了瞟自己放在腿上的手,满是细小的伤口,还有些冻疮,别说和这些玉手相提并论了,根本不能说是闺中小姐的手。 没办法,过去她要自己生活,连冬日里用来烘烤的柴火都是她自己劈的,打扫什么的更不用说了。想要保养也是不可能的,她吃饭的时候都没有油水,怎么可能干出用油脂来保养手指这种奢侈的事情! 反正她也不靠手吃饭。恩,等等,不用手吃饭,难道用脚? 叶黛暮觉得自己发傻了,赶紧低下头来看餐桌。上面摆着一碗黑白分明的芝麻粟米粥,一碟粉色两指宽的杏花脯,一碟三色滴油的春饼,一碟双面甜脆的鸳鸯酥,一碗以碧笋为胎骨的缕子汤。用来盛放的器皿全是晶莹剔透的白瓷。 光是这些白瓷碗碟就够叶黛暮看上好一会儿了。要知道这一个官窑的白瓷便是千金难买,何况是配齐整套的。叶黛暮觉得自己好像在金山吃饭,有点胃口大开的感觉。 这些膳食确实美味,米粥熬得米油都出来了,入口很是顺滑,热乎乎的,令身上的春寒略微散去。再夹上一筷子杏花脯,粉红的薄如蝉翼,很是可爱,轻轻咀嚼,蜜汁便盈满舌头。 春饼一个只有两指宽,里面包了韭、菘、荠三丝,淋浇上特别熬制的肉汤,比真包了肉更有滋味,再加上炸得金黄的外皮酥脆不油腻。别说一碟只有三个,就是十二个一碟,她也妥妥地干掉。 鸳鸯酥是唯一叶黛暮曾吃过的甜食了,但是那软掉的鸳鸯酥怎么能和眼下的这个相提并论!酥脆的口感加上甜香的馅料,一口一个,没几下,碟子就空了。 最令叶黛暮震惊的当然是那碗缕子汤,看着还以为是碗面片汤呢,没想到是鱼肉做的,白似雪,入口即化,一根刺也没有。上面点缀着细小的红点竟然是鲤鱼籽,一粒粒在齿间爆开来。这鲜美的滋味,令她想不顾形象地端起碗盆,舔个干净。 喵喵一定会喜欢这个的。但是等吃完了,他也肯定还是会高昂着脑袋,傲娇地表示自己一点也不喜欢。可惜,他吃不到了。叶黛暮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 “啪。”一室的侍女竟然齐刷刷地跪了下去,黑压压的一片叫人不由地心慌。 “殿下。请殿下恕罪。”清脆的女声整齐极了。 叶黛暮吓了一跳。她不过是叹了口气罢了,竟被这么严肃的对待,叫她当惯了透明人如何适应得了。叶黛暮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卢姓的侍女长出声了。“请殿下恕罪。妾等侍候不周,请殿下恕罪。” 叶黛暮内心惶恐不安,但是面上还一无所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无碍。撤下去吧。” 侍女们这才重新站起来,如云流水般动作起来,不一会儿就收拾好了。又有一队侍女捧着东西进来为她洗手、漱口、净面。 叶黛暮表示,皇宫到底有多少侍女啊。光早上来她这里的就不止四五十人了,还有本就侍候在屋子里的二十人。难道整个皇宫的侍女都没别的事要干了吗? 恩,她猜对了。这皇宫里还真没有别的什么人要伺候。因为叶黛暮是女皇,自然不会有后宫,她也还没有结婚,连个皇夫也没有。 前前任皇帝的妃嫔已经迁走了,现在住在后宫的只有她爹的几个妻妾,应该换个称呼,皇太后和太妃。不过,鉴于叶黛暮的亲娘已经去世多年,所以,那些个闲杂人等也没有什么实权可以掌控。 吃了饭,叶黛暮被引领着往明义殿去。已经有讲师在那里等她了。说来好笑。她不识字。恩,一个皇帝不识字,感觉肚皮也要笑破了。不过,她现在还不是皇帝,等一个月后的登基仪式完成,她才是皇帝。 但是谁能够一口气吃成个胖子。她至今没有拿过笔,就想叫她通贯古今,识文善武。做梦还比较快。所以就有了现在这项活动,这叫皇帝上岗前一个月集中突击培训。麻痹,就算她天纵奇才,这点时间学个千字文也不够好吗!而且她也不能显示出自己学得太快。 前面死的人还不够她想明白的吗?还不知道是几方人马想要杀皇帝呢。反正叶黛暮确定后宫里就有一个——皇太后。她的嫡母徐婉清肯定想她死得越快越好,最好今早上吃早饭的时候噎死,那就皆大欢喜了。因为她还有一个女儿,叶黛暮的妹妹叶静姝。如果叶黛暮死了,没有留下子嗣,那下一个继位的就是这个妹妹了。 马丹,你家小妾被你压了一辈子都死了十几年了,然后她的小孩要压在你的小孩上面,换谁都肯定不乐意啊。叶黛暮那是能不踏进后宫,就不踏进去。她是个孤家寡人没错。她嫡母不是啊。她的嫡母徐婉清可是世家大族徐家的次女,听说嫁给她那倒霉爹的时候还带了二十个铠甲兵呢。 虽说那二十个铠甲兵肯定不在后宫,但是这个时代还带了兵,是个明显的特征啊,人家有人有后台。叶黛暮那个眼红啊,她作为即将上任的皇帝当然有护卫,可是明显他们都看不上她啊,他们可不是家将,都是世家大族出生的子弟,怎么可能看得上宗室破落户? 说不准有人要来砍她,他们都给那刺客让路呢。反正前景灰暗得要命。叶黛暮现在觉得都能听见后面死神举起镰刀的声音了。要死啦! 走了好一会儿,才走到明义殿。一进门就能闻到浓郁的墨香味,混杂着檀香燃烧的香气,望着这一屋子的书,叶黛暮忐忑不安的心稍微地被抚平了一些。还不知道老师长什么样子?希望别太凶。 侍女替叶黛暮解下披风。叶黛暮慢慢地往里走。突然听见一个声音。 “真是太胡闹了,竟然要有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当皇帝!” 第贰章 我似乎被当作文盲了 第二章我似乎被当作文盲了 “草莽匹夫,年少无知,愚痴懵懂,一介庶女而已。上没有文治武功,下没有高世之德,目不识丁,耳不闻乐,难登大雅之堂。这样的人竟要掌我国之命脉。我大魏亡矣,乎何痛哉。!”这声音在空阔的大殿上回荡,高昂而愤慨,如同鸣钟击钵,令人发聩。然对于叶黛暮来说,大抵是明霖之音。 好不容易有个明白人啊。叶黛暮几乎想冲上去和对方握手,可惜对方看不上她。让一个字都不认识的人当皇帝,这无关性别,但还是和才能有关的。 反正她觉得自己绝对没有这种治理国家的才能,她连自己家都没有管理过。但是硬着头皮也要上啊。要是真的连字也不会写的话,她这个皇帝大概连朱批也写不了了。没她这么窝囊的皇帝,倒霉透了。 但是若不试试,她不甘心啊。刀剑风霜,雨雪风暴,那没吃没喝,没人顾及的十六年都过下来了,还怕这有吃有喝,还有人伺候着的帝位吗? “大魏未亡,先生何出此言?”叶黛暮漫步踏入殿中,轻巧的靴履发出好听的塔塔声,她轻声问道。 “大魏将亡,天下何哀,我等为何不能同哀。梧桐将倾,凤为之鸣,何况人乎?我等读圣贤书,明天下礼,怎么会不如这禽兽?”站在殿中的男人身着浅白直裾深衣,衣缘镶着墨绿色的镶边,雍容典雅,风姿卓越,不愧于大雅君子。 叶黛暮虽然表面一丝波澜也没有,但是内心不知有多震惊。这个男人实在是美貌,美如冠玉,靡颜腻理,仪态万方。只是站在这殿上,就让人感到扑面而来的清风,仿若是落入深山暗林,了无人声,却能耳闻竹音迷离,眼见皎月白光。 他美得可以入画了。 但是叶黛暮还是令自己冷静下来了。再美的男人也不能当命花啊。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来这之前,叶黛暮还曾想过,要遮瑕掩玉,不能将自己暴露。可是当她听见他的愤慨,立刻就改变了决定。 如果失去了这个机会,她一定会懊悔万分的。叶黛暮无心眼前的美景,她心里只想着,一定要说服他,说服他站在自己这一边,决不能失败。如果能得此人相助,她也许可以活下去。 “阁下,不禀名报姓?我怎知如何称呼。”叶黛暮顶着对方鄙夷的目光,牢牢地站在那里,四目相对,如同与野兽相搏,一个胆怯便会丧命。“我乃长平成王叶庭溪之女,叶黛暮。” “哼!”虽然摆出一副我不和你这种下等人说话的表情,但是还是说了。“我乃谢璋,字珵文。” 叶黛暮忍笑。这种说话语气其实就像是小孩子,你不配和我说话,居然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这种幼稚的小心思,实在是令人发笑。叶黛暮清了清嗓子,严肃地反驳。 “大魏未亡,却道这种亡国之音。民亡焉?国疆失焉?天降灾焉?民未亡;国疆未失;天平地稳。大魏何来亡路!国亡人焉?人亡国也。” 说到这里,本来漫不经心的谢璋竟然正色相对了。 他听进去了!叶黛暮立刻更兴奋了,但是她努力抑制住血液上涌,镇静地继续说下去。“是我亡国焉?非也。如阁下所言,我乃王爷一庶女,既不识字,也不会武功。我无权无势,无钱无人,如何能推动自己登上帝位?” 谢璋果然眼前一亮。他来这里教导未来的皇帝,实非他所愿,心中一口怨气未出,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不想听,可是刚刚已经发泄过了,此刻再听这话,便清醒了不少。这个女人和传闻中的不同,起码她绝不是浑噩无心之人。 “不过是权衡交替,几方人马争夺之下的结果罢了。他们既不愿运筹帷幄的三公主登上帝位,也不愿我那已经羽翼丰满的父亲登上帝位,更不愿我背靠世家大族的嫡母掌握实权。让我登上帝位,不过是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或者说没有更适合的傀儡了。” “妙哉。”谢璋忍不住合掌击庆。如此清醒之智,竟出于一个女子之口,真想让那些混账家伙都听听,好教他们羞愧难当。可是,仅有一张利嘴那又如何。“不过,你将这说于我听,又能如何。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再不会有第三人知之。于你之困境,并无大用。” “非也。我之所愿,不过是先生聆听这番话罢了。这世上聪明人万万千,明白这道理的又何止我。只是先生,若是入得先生之耳,这番话便有大用。”叶黛暮说罢,就地伏倒向他跪拜。 谢璋心中已有答案,嘴上虽连连推辞,但站得笔直。“这是何意?” “请先生教我。”叶黛暮将头埋入手臂,惶恐的神情彻底遮掩,她知道,这个男人可以救她性命,但是他绝不可能依靠。因为他出身世家大族。 “这是何意?”谢璋再次重复道。她竟不是求他救她?这女人比他想象得更聪明。他出身世家大族,确实比她更有势力,但是也不过是如此,否则也不会被逼得入宫,教导这目不识丁的皇帝。他救不了她。 “先生有世间大才,而我目不识丁,请先生教我。”叶黛暮不求其他,只求这一点。通想古今,唯有书墨才是万事之良方,才能救她于水火。哪怕是一丁半点的生机,她也绝不肯放弃。 室内没有任何其他声音,只剩下炉火燃烧的响声。谢璋犹豫了许久,还是答应了。不是为了家族大业,纯粹是因为他想知道,这个女人能走多远。或者说是他能够教会这样一个帝王多少东西。身为帝王之师,还是有些骄傲的。 不过,很快这种骄傲就被叶黛暮打碎了。 “你不识千字文?”谢璋那并不太充足的耐性被叶黛暮一声声地“不识”消耗殆尽了。他愤愤地将一卷竹简扔到地上。 “不识。”叶黛暮很是诚恳地回答。废话,当然都不认识了,你们这些书到了后世就是古籍啊,大概就是供起来上香,谁会翻啊,更别提背下来了。九年义务教育也没教这些啊?叶黛暮突然觉得自己被认作文盲,还真不冤。 谢璋气得直跳脚,最后还是乖乖地把竹简捡了回去,从最基础的开始教她,手把手教她如何磨墨,如何握笔,下笔如何用力。不止是谢璋头大,叶黛暮也头疼啊。她写惯了钢笔字,怎么可能会写毛笔字! 丑得飞起。叶黛暮捂住脸,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谢璋已经气得吐血了,去茶室喝点茶休息一下。叶黛暮却没有时间休息。还有一个月就要登基了,呵呵,就是不吃不喝也来不及啊。能学到哪算哪吧。上辈子没有做到学海无涯苦作舟,这辈子居然要学无止息,感觉脸都要变绿了。 最后谢璋想了想,就选了一个字让她练字。这是最有用的一个字——阅。确实最熟悉了,当年作业本上出现最多的就是这个字了。 其他的谢璋就只教她认和读,至于意思嘛,叶黛暮不由地庆幸,她是个穿来的,小学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四年,整整十六年的书可不是白读的。终于派上用场了。忍不住泪眼婆娑了。 写了一天的“阅”字,终于结束的时候,谢璋是黑着脸扶着墙出去了,那是气的。平生从未见过如此愚钝的家伙。叶黛暮倒是走得很稳,就是吃饭的时候,连筷子都拿不起来了,为了掩饰这一点,叶黛暮只吃了一碗芹菜虾仁粥。这个用勺子就好了。 不过,这虾仁真是美味,鲜美不说,还十分地弹滑。芹菜也香喷喷的,叫她胃口大开。只是看侍女长的脸色,似乎不打算给她再上第二碗了。 桌子上其他的菜看上去也好好吃,一碟芝麻胡饼,一碟烤鸡切片,一碗党参枸杞鸭汤。可惜,吃不了。拿不起筷子啊,嘤嘤嘤。 看侍女长越来越黑的脸,叶黛暮有一种危机感。果不其然,饭食刚撤下去,侍女长卢淑慎脸色铁青地跪坐在叶黛暮前面,伏地严声劝诫道。“殿下,请殿下责罚。”小說中文網 如果是她们的错,侍女长的措辞一般是“请殿下恕罪。”如果是她的错,侍女长的措辞一般是“请殿下责罚。” 马丹,责罚你,还是责罚我啊?一股子要拿人把柄的口气,真是看你那张脸就有气。叶黛暮内心腹诽不已,但是面上不显,一脸虚心受教的样子。 “请殿下责罚,是妾等侍候不周。”然后巴拉巴拉地讲了一大堆挑食的后果。真是个老古板。 叶黛暮遮掩着打了个哈欠。早上起的太早,中午又没有午睡,现下真是困得眼睛也要睁不开了。等卢淑慎抬头望了一眼,气得七窍生烟,叶黛暮竟支着手臂在位子上睡着了,正要抬高声音。 门外传来了惊恐万分的尖叫。“来人啊,有刺客!” 叶黛暮立时被惊醒了。 第叁章 我应该是要死了 第三章我应该是要死了 外面侍女惊呼着。“来人啊,有刺客!” 殿内还有十几个守殿的侍女统统都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几个年纪小的侍女甚至都瘫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了。 就只有侍女长卢淑慎还能保持镇静,勉强直起身来对叶黛暮说道。“有狂徒闯入,还请殿下速速回避。” 哇靠,这才第三天好吗?能不能让她活到登基,哪怕是和她爹一样谥号难听一点也没关系啊!敢不敢有点耐心!叶黛暮内心都要抓狂了,但是脸上却一点也没有带出来,很是镇静地说。“怎么?殿外守卫何在!” “殿下!”一个侍女咬着下唇,恐惧地喊出了声。 “住嘴。”侍女长卢淑慎在这一刻还坚守着礼仪尊卑。 叶黛暮这一刻有一点敬佩她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还能坚守这种看起来并没有任何意义的原则的人,都值得被高看一眼。但仅仅如此了。因为再神圣的原则也不能救人一命。 侍女长卢淑慎转过头,继续回答叶黛暮的话。“禀殿下,侍卫在殿外。殿下还是速速回避吧。” 叶黛暮并不以为然。回避?能逃到哪里去!这宫殿处处都是危机,处处都藏有陷阱,她只要踏出这殿一步,恐怕就会被敌我不分的守卫砍杀了。到最后也不过是用一个替罪羊来换她这条命罢了。“将守卫叫进来吧。” 侍女长犹豫了片刻,还是叫来一个侍女吩咐下去。立刻殿门就被打开了。一队穿着威风凛凛的皇家亲卫就进来了,为首的男人叶黛暮竟然认识。 这男人就是在她被选为下一任女皇时,第一个去接她的侍卫长。叶黛暮略微的安心下来,若是他要杀自己,那一天就可以在柴房杀了她就地埋了,再回去说没有找到她,不是更省力气嘛。 “臣左奉宸卫姜瑛,率众千牛备身,参见陛下。”中气十足的声音洪亮极了,将整个大殿昏暗慌张的气氛都清扫一空,立时变得精神起来。 叶黛暮在几眼间打量对方,身长七尺有余,双目澄澈,气宇轩昂,横刀立马。好一个八面威风的将军! 看来性命保得住了。叶黛暮心中虚松一口气,但还是用严肃的声音说。“起来吧。听闻有狂徒闯入,我心不安。还请将军就在此守卫吧。” 姜瑛右手握拳,用力地拍向自己的左肩行礼,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叶黛暮,声音冷得像是春夜里结冰的松柏。“谨遵君命。” 叶黛暮就这么看着他们在室内摆兵布阵,不知是不是被这威武的将军一保证,殿中的侍女们都纷纷地镇静了下来,继续各司其职。不过,叶黛暮没有错过站在姜瑛后面好几个儿郎都对她露出了鄙夷的讥笑。 胆小如鼠,想我等出生入死,竟要保护这等鼠辈,实在气恼不过。叶黛暮轻易就能猜到他们在想什么。但是他们的讥笑并不能影响她。只有出鞘的刀子才能杀人,不过是被人鄙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有什么好计较的。何况,他们想的也并无差错。 她确实不想死。起码不想死得这么窝囊。人活一世必有所求,她所求甚少,不过善终而已。可惜就连这么一点念头,也要成为奢望了。如果能活下去,世人欺她,笑她,讽她,又算得了什么。只要能活下来,她都能忍。 过了几刻钟,也没有再听见声响了。殿中人的精神都有所放松下来,只有叶黛暮仍然保持着万分警惕。因为这刺客只有一个目的,杀她。其他人还有可能幸存,只有她不可能。又等了一会儿,一个侍卫满身是血的进来了。 姜瑛带人立刻将他围住。这侍卫立刻后退一步,在殿前跪下,大声地喊。“禀陛下,刺客已被诛杀。请陛下放心。” 众侍女纷纷松了口气,脸上都展现了灿烂的笑容。连侍女长卢淑慎也暗自松了口气,转过身,行礼,对叶黛暮说话的时候,脸上竟也带出了一丝笑意。 “殿下,不必惊慌了。那狂徒已经被诛杀了。都快戌时了,还请殿下回去休息吧。” 听了这话,叶黛暮却还是有一丝的不安。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即使是想杀她这样的废物皇帝,要选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动手也是需要很大代价的,她不觉得能花费这样大代价的人会如此轻易放弃。 但是很明显,众人都已经安心下来了,这时候无论她说什么,他们都不会放在心上的。当皇帝,都当得这么窝囊大概也没几个吧。叶黛暮苦笑,见众人皆泰然安若的样子,只好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那名为姜瑛的左奉宸卫,面上竟出现了一丝的犹豫,脚步略停了一拍。叶黛暮立刻无视侍女长卢淑慎的目光,将他留了下来。“将军留步。” “陛下谬赞了。臣只是区区的左奉宸卫罢了,当不得陛下这一声将军。”姜瑛微侧脸,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叶黛暮竟莫名地觉得对方在害羞。姜瑛继续说道。“陛下,臣以为,夜袭还没有结束,还请陛下小心警惕。” 叶黛暮知道对方是好心,但是却不知为什么内心开始窝火。请她自己小心警惕,那要他们这些禁卫军做什么!拿来当饰品吗?真是可笑。可是叶黛暮却不能这样反驳他,他也是世家大族的子弟,来此当禁卫队不过是官场镀金罢了。她又能拿他怎么样?仦說Ф忟網 正在此时,殿外竟传来了厮杀声,突兀地简直像是从天而降。姜瑛立时大喊了一声,便要出殿去。“陛下稍安,臣去探明情况。”长刀出鞘,在昏暗的烛光下,竟闪现出惊人的寒意,叶黛暮看着那刀,竟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这刀,杀过人。 只有如此开刃的刀才会有如此的战意。叶黛暮热血翻涌,恨不得自己也能如此挎刀,战个痛快。她虽身为女儿,却从不对男女之间的差别抱有敬意,只因为她一切都靠自己。两辈子的父亲都不曾做过她的依靠,令她不得不独立起来。一个靠自己活着女人,自然不会对父权有什么敬意了。 叶黛暮真是受够了自己柔弱的样子,不得不依靠于他人。若是她有一把刀,一身武艺,哪怕是三脚猫功夫,她也想要自己冲在最前面亲自挥刀,砍杀她的敌人,如木兰从军,战死千军,沐血而战,那是如何的痛快。而她只能坐在这里,惶恐不安,如同暗穴里的老鼠,何等可悲可叹! 女人,女人! 她虽是女人却要登上皇位,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他们怎么会不顾形象和底牌,拼尽全力也要杀死她?她偏偏不要如他们的愿,就是死,也要可歌可讼。既然身为女皇,她就要死得像个帝王,堂堂正正。 “去,取我的剑来。”叶黛暮对侍女长这样吩咐道。 侍女长吓白了一张脸,连一丝血色也没有,但还是坚守着她那可笑的原则。“不,殿下,您不能……” “去!取我的剑来!”叶黛暮厉声喝道。 “诺。”侍女长卢淑慎竟被她震住了,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将内室里墙壁上挂着的装饰用的剑抱了过来,不假他人手,亲自递给了叶黛暮。她虽惊慌至极,却还是坚持劝诫。“殿下,还是回避吧。这里交给姜将军即可。这实在是太危险了。殿下……”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不过是一个女人,舞刀弄枪实在是可笑。”叶黛暮将剑从鞘中抽了出来。 这把剑可不只是把装饰用的佩剑。这剑杀过敌将,也砍过贪官,用血开的刀刃。此剑名重鹰,乃是第一任女皇留下的,曾跟随她上过战场。之后的每一任女皇都将此作为佩剑,以示决心。 叶黛暮是这柄剑的第四任主人。四,音同死也。最是不吉。可是叶黛暮此刻却觉得这并不意味天绝生路,而是要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女皇登基往往伴随着血雨腥风,既然都是死地,那就让她用这柄剑杀出一条生路来吧。 叶黛暮举起剑。寒光满室。她深吸一口气,对着众人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女人。可是武景帝也不过是个女人,她能上马杀敌,平定四海;文惠帝也不过是个女人,她能巧舌相辩,平定五侯之乱;诚敏帝也不过是个女人,她能以身为旗,平定洛阳之叛。” “而今我也不过是一个女人,且看看,我这个女皇,能走到哪里吧?”叶黛暮淡然地看着众人惊恐的表情,持剑继续道。“我知道诸位都不想死。此刻刺客必然也不是要来杀个无名之辈。诸位不必担心,若是死,也不过是我一人而已。你们若是害怕,便退入内室,将门锁上吧。” “殿下!”众人惊呼。 “殿下不可。”侍女长卢淑慎想要阻止她。“此举实在是太过冒险了。殿下还是避入内室吧。” 这个侍女长还是有几分忠心实意的,不然也不会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坚持劝诫她,但是叶黛暮已经不想和她纠缠了。“进去吧,淑慎。” “殿下……”侍女长卢淑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几个侍女强硬地扯着往里走了。卢淑慎是个世家女,虽是庶女,却颇得父亲的喜爱,因为要避过嫡母的势力才进入宫中,即使是这样,她父亲依然早就为爱女做好了周全的打算。 叶黛暮从知道她的姓氏就知道了。就算卢淑慎硬要陪她,这些侍女也会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因为她有一个好父亲。可惜自己没有,两辈子都没有。叶黛暮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没有叹气。 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叶黛暮坐在宽大的高椅上,双手握剑,任其伫立在地面,静候。 门突然被撞开了。一个黑衣蒙面人半身是血,一柄长剑上的血迹都已经红得发黑了,那一双眼睛杀意满满,他二话不说,提剑便冲了过来。叶黛暮就这么坐着,一动不动。 若是上天要为这个国家择一个明主,那她就死不了! 第肆章 天要我活! 第四章天要我活! 吾乃天命所归! 叶黛暮自信这个国家不可能有人比她更适合成为一个明主。她静坐在那里,如同看跳梁小丑般,望着那个刺客。 黑衣蒙面人生疑,四下确实无人,他横心抬起剑就要砍下去。 “贼子怎敢!”这一声大喝,声如洪钟,穿云裂石,离如此之远,竟也令人震耳欲聋。来人正是左奉宸卫姜瑛,他瞋目裂眦,狂奔而至,如同飓风一般,所及之处,青砖地板尽数断裂开来,可见用力之大。 就在刺客犹豫这片刻,叶黛暮霎时跳起,对他奋力一劈,竟将他头颅斩断,血喷如注,连片刻也活不成了。血溅了三尺有余,将这个稚嫩的脸颊沾染上一丝狠厉。 连姜瑛这样杀敌无数的战士也不禁怔住了。眼前的女儿年芳十六,堪堪及笄,竟面临死境而无一丝恐惧,甚至能够抓住对方唯一一丝的破绽,将对方斩杀,即使是他,在十六岁时也做不到。 叶黛暮并没有如同姜瑛想的那么淡定,她第一次杀人。在这之前,她连一只兔子也不曾杀死过。上一次她见到的尸体,还是她养了五年的猫寿终正寝的时候,那时的她哭得不能自己。现在竟然能安然地用袖子擦拭自己脸上沾染的血迹。她不是不怕,而是恐惧至极点了。 不管她如何想要逃避,她都逃不开这命运。 “将军,还是留在此处吧。”叶黛暮也想说些什么话来激励他为自己效命。可惜她孑然一身,金银财宝、高官厚禄皆不是她拿得出来的筹码。大概现在只剩下这条命了。可就连这唯一的东西,也有数不尽的人想要夺去。 姜瑛张口几次,也没能说出话来。口拙的他只说了一句。“谨遵君命。”然后站在了叶黛暮前面,背对她,向着门口小心警惕。而后不断有刺客突破防线,进入殿中,都被姜瑛斩杀了。 叶黛暮不由地嘲讽这皇宫的守卫,比捕鱼的网子漏洞还多还大。只这一个人便能挡住这么多,那殿外起码有几千将士,竟能任由这些杂鱼进入主殿之中,真是可笑。不过,此时叶黛暮还不知晓,站在她前方为她抵挡敌人的,是个可敌万人的神将! 殿外声音渐渐减少了。看来,夜袭是要结束了。这一夜实在是太过惊心动魄,叶黛暮此时开始觉得疲惫了。极度的心悸之后所带来的是极度的困意。叶黛暮几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姜瑛再次检查了殿中的十几名刺客,竟发现有三名还未断气,大概是一拥而上的时候被他砍成重伤而忽略了。姜瑛惊喜地对叶黛暮说。“陛下,还有活口。臣即刻就将他们送到慎刑司。”ωww.xSZWω㈧.NēΤ 叶黛暮的脑子已经快成一团浆糊了,听了这话,立刻就清醒了。她手持着重鹰,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对姜瑛说。“是哪几个?” 姜瑛对着地上用手指了指。如果送入慎刑司,必然可以拷问出一二,能够揪出幕后之人,也算是为在此次事件里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了。叶黛暮蹲了下去,姜瑛来不及阻止,她就用手中的重鹰将他们三人刺死了。 “陛下!”姜瑛都糊涂了。杀死了这三人,殿外可能就没有活口了,如果没有口供要如何揪出幕后凶手?“陛下,这是何意?” “将军大勇,谢将军救命之恩。若我在有生之年可以报答将军,必定不惜所有。”叶黛暮半跪在地上,对着姜瑛抱拳。 “陛下,折煞臣了。臣是左奉宸卫,这是臣职责所在,不敢言报。只是陛下,您为何要杀了他们?而不让臣将他们送入慎刑司,揪出凶手。”姜瑛赶紧伏地,不肯受礼。 “不,你看,全天下最精锐的将士都驻守在这皇宫之中,却只有你,只有你肯进殿来救我。将军不救我,便无人救我,实为救命之恩。”叶黛暮伏地跪拜,继续说道。“将军可知,若是揪出幕后之人会如何?” “自然是严惩不贷。按律,夜闯皇宫者,斩。刺杀帝王,罪上加罪,诛九族也不为过。”姜瑛虽然并不精通律法,但是这样明显的条律还是清楚的。 “可是将军知道吗?若是揪出的幕后凶手只是个替罪羊呢?”叶黛暮此言一出,姜瑛立刻愣住了。叶黛暮面露苦笑。“即使是真正的凶手,我也拿他无可奈何。” “这……”姜瑛不知所措。他长年在行伍之中,对这种政治的事物很不擅长,他虽出生世家大族,但是并非是嫡长子,不需要懂得谋划,只需要做他擅长的事就好了。比如,上阵杀敌。只是为了忧心他的母亲,才转入左右奉宸卫之中,因为天底下没有比守皇宫更安全的地方了。可惜,刚上任一个月就碰到了这种事情,母亲又该担心了。 叶黛暮直起身来,正视他。“将军应知,我不过是敦诚帝的六女,敦诚帝身为王爷之时便没有什么权势,而我不过是他的庶女,我母亲早亡,并没有为我留下什么。即使我继承帝位,也无权无势,无财无人。” “即使我知道是何人要害我,我也动不了对方半根毫毛。而我如果知道了幕后之人是谁?必然会死于继位之前的人,是我。他们不会让知道真相的人,坐上帝位。因为即使有一丝半点的威胁,也会被扑灭。” 姜瑛听完,竟连话也说不出了。他直视眼前的少女,她即使直起腰板,也不过到他的胸前而已,仿若是一只手指便能将她打趴,可是她却果决不若常人,连半丝犹豫也没有就将那三人杀死了,足智多谋,却没有妇人之仁,令他不由地想起年少读过的武景帝传中描述的那位女皇。 他不及她,多矣。 姜瑛虽不懂谋划,却并不愚蠢。他立时便明白了,叶黛暮语中未尽之意。“谢陛下救命之恩。” “不。并非是我救将军,而是将军救我啊。”叶黛暮实在是不想再和他推来推去了,心一横,站了起来。“将军别推辞了。我实在是困得说不出话来,求将军让我去睡觉吧。我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了。” 姜瑛看着眼前的少女,刚刚还说她成熟,现下又觉得她幼稚得可笑了,竟对着他撒起娇。姜瑛好笑地说。“是,那臣就不推辞了。陛下快去睡吧。” 叶黛暮摇摇晃晃地往寝室走了,她推了推门,竟发现打不开门。恩……对了,卢淑慎还在里面。叶黛暮敲了敲门,有气无力地喊。“开门呐。” 里面立刻兵荒马乱地乱响一通,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出声。“殿下,是你吗?殿下……” “是我,开门呐。”叶黛暮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实在是困啊。刚刚那拼死一击已经花了她所有的力气,连刚刚能坐在椅子上都已经累得不行了,现在更是多一点力气都没有,眼前的黑影渐渐地连成一片。“开门……” 等室内的侍女们手忙脚乱地将抵着的东西移开,打开大门,只看到衣染鲜血的叶黛暮倒了在门柱上。她们惊慌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叶黛暮只是累得睡着了,赶忙七手八脚地替她换上寝衣,搬到床上去。卢淑慎很是小心地点了一支安神香。 叶黛暮睡得很浅,她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泥沼里,黏腻而且窒息。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泥沼困住了她的四肢,她拼命地挣扎,却越陷越深,呼吸,没有空气,生命……最终是永夜的黑暗将她笼罩。 醒来时还有些恍惚,一切看起来都像是血红色的。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在哪里。青色的纱帐将天顶笼罩,绣着百鸟繁花,精致幽雅。她杀人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如果喵喵还活着,他会不会害怕这样杀人不眨眼的自己呢?不敢再想下去,叶黛暮慢慢地坐起来,自有侍女替她撩开帘帐。“淑慎何在?” “陛下,妾在此。”卢淑慎立刻凑了上来。从昨夜之后,连侍女长连同剩下的侍女都不肯再以“殿下”称呼,而是恭敬地称她为“陛下”。 叶黛暮不再计较这种小事,而是露出一个微笑,任由她为自己洗手净面,然后漱口,坐到梳妆镜前,由她们为自己梳妆。 卢淑慎仔细地思着了好一会儿,才为她选了一支镶翠玉蝶戏双花鎏金银簪,笑眯眯地问。“陛下,这个妆容您可喜欢。” “总觉得太年幼了。”叶黛暮对着模糊的铜镜微皱眉说道,但还是阻止了想替她重新选首饰的卢淑慎。这镜子太模糊了,连自己的样子也看不清,可是这样才好,如果镜子里倒映出来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面孔却做着和自己一样的动作,一定是很惊恐的画面。 叶黛暮至今也不了解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从前没有必要,现在不想要知道。她梳妆完毕,正准备用朝食,却见一个侍女匆匆进殿。卢淑慎听了那侍女的耳语,再上前对叶黛暮禀告。 “陛下,皇太后差人来问,玉真郡主想要去西山玩耍,陛下是否同去?” 第伍章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第五章王国克生,维周之桢 皇太后?她的嫡母徐婉清怎么可能这么好心。西山,那不是打猎的地方吗?玉真郡主正是她的妹妹叶静姝,今年不过10岁,上马都跑不起来好吗!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怎么想对方都不怀好意。 “不。替我向母后谢罪,只是我这里还抽不出空来,多谢她来邀我。若是玉真郡主要去西山有什么需要的,替她准备好。”叶黛暮这样说了之后,仍不放心,接着问。“先生可来了?” “谢大人已在明义殿等候陛下了。”卢淑慎立刻明白叶黛暮的意思,贴心地接上一句。“陛下,是否要与谢大人一起用朝食?” 这是个好主意。谢璋出自世家大族,谢家的势力不亚于徐家,可以说更胜于徐家。徐家祖上三公九卿,现掌管太学院,桃李满朝野,权势不可谓不大。谢家却累满三朝,三公九卿更是数不胜数,更何况家有名士玄公,清俊通脱,天下才子莫不向之。 若是和谢璋在一起,就算皇太后有什么阴谋也不可能实施了。但是一起用朝食就太过了。虽然谢璋愿意教她识字,却还并不是太傅。还有谢家也不知在这场帝位之争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不了,先用了朝食再去吧。”叶黛暮摇了摇头。早上端来的饭食依然精致美味,可惜叶黛暮也食不知味了。满腹心事,便是凤肝龙胆也要咽不下去了。叶黛暮竭尽全力也不过喝下一碗杏仁炖的牛乳加上半只赍字五色饼。 卢淑慎还想劝她再吃一些,可看她一脸深思,又不忍心。只是吩咐侍女再准备些点心,以备不时之需。叶黛暮听见了,却并没有阻止她,轻叹一口气。叶黛暮任卢淑慎低头为自己系上披风,再慢慢漫步到明义殿。 “来得太晚了。”谢璋给她当头一喝。叶黛暮很是郁闷。她已经来得很早了,好吗?现在辰时都还没有到呢,换成上辈子,这会她还没有起床呢。“今日,我们要讲的是时局。” “时局?那练字呢……”话说到一半,叶黛暮就知道自己傻掉了,练字只是权宜之计,如果能了解时局的话,她救自己的机会就会大很多。“好的。先生。” “你应该说,准予。”谢璋扶额,一个没有架子的帝王,就没有威严可言,这是最糟糕的情况。“你的遣词用句有时真是太可怕了。听好了,你是一位帝王,任何时候都要记住这一点。即使对方看轻你,你也决不能忘记这一点。只有你自己立起来,别人才有可能会尊重你。” “多谢先生教导。”叶黛暮半弯腰行礼。 谢璋虽然觉得这样不符合帝王之风,可是却莫名享受这般待遇。虽然是个不得志的帝王,但是一代帝王能对自己做到如此,不管如何都是一件令人不由地兴奋的事情。也许这就是叶黛暮的魅力所在。 她虽是帝王,却又不是帝王。 “当今朝堂由数个世家大族把持,你最需要了解的是徐、卢、崔、王四家。”叶黛暮知道,谢璋将谢家隐去了,毕竟是他的本家,他不可能胳膊肘往外拐,将自己的利益绑在一个随时会沉船的帝王身上。“首先是徐家。皇太后便是出自这个徐家,但是我想当初他们也想不到,皇家的徐世女如此多,却偏偏是这一个离大位最近。” “为何?”叶黛暮立刻郑重起来。说老实话,她现在最想要了解的就是徐家。 皇太后对她的敌意,是最直白的,也是最浅显的,可惜也是最有害的。因为对方就是用阳谋,她也抵抗不了。若是皇太后现在宣她入后宫,在后宫布兵杀死她,就没有人有办法救她了,连她自己也不可能。幸好,对方现在脑子没转过弯来。 “可知徐婉清身为徐家本宗的嫡次女,却要嫁给叶庭溪这个没权没势连领地封国也没有的长平成王吗?连徐家本宗的庶女都能嫁给当时最热门的太子做侧妃,她身为嫡次女,怎么会不如庶女的前途。” 谢璋说起皇太后来,直呼其名,完全没有一点尊重。却让叶黛暮对他的好感蹭蹭地上涨,有人和她一起说道说道这个恶毒女真是太棒了。 “难道是她母亲失势了?”这是叶黛暮能猜到的最靠近真相的答案了。可惜谢璋还是摇了摇头。“非也,她母亲乃卢家本宗嫡女,势力非凡,要想失势,除非卢家倾塌。事实上,徐婉清最初定下的婚事是谢家子。” “婚事为何会……”谢家,徐谢两家联姻不成,必定有芥蒂了。这一点可以利用。但是要如何用,她必须要小心。 “在当时的一场流水殇宴上,流传出谢氏主母对她的评价:此女心性有暇,不堪大道。”谢璋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叶黛暮知道这种评价对于这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已经是最为可怕的贬低了。 “传言毕竟是传言,谢氏主母有没有亲口说过这句话已经没有人知道了,那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可是在那之后,徐谢两家就解除了联姻,再不相往来。” 这不就坐实了这个传言嘛。叶黛暮心想。不知道当时徐婉清做了什么,如果能知道真相说不准能派上用场。说起来,以前住家里似乎没有池塘,难道和水有关?叶黛暮一边想着,一边也不耽误和谢璋说话。“然后她便嫁给了我父亲?” “不,其中还有无数的失败,最后无可奈何,她只能嫁给当时最不得势的长平成王。对于徐世女来说,这已经是低嫁了。但是就连她的母亲也再没有办法选出一个更好的人选了。”谢璋轻饮一盏茶,继续说道。“所以当时徐家就已经放弃了皇太后。”小說中文網 “因为长平成王是最不可能登上大位的人。”但是他们没有料到,兜兜转转最后还是这个最没有权势的长平成王活到了最后,登上了大位,其中她嫡母徐婉清又出了多少力气呢。“那么现在徐家是支持皇太后的了。” 这么说徐家还是她的心腹大患。不过,她在人家的眼里说不准连一碟小菜也不算呢。谢璋按住自己的袍袖,亲自为叶黛暮满上茶盏。“是,也不是。” “何意?难道皇太后还会记恨他们?”她嫡母有多小心,叶黛暮是最清楚不过的。就是她这样失去了母亲,年仅六岁的孩童,徐婉清也不放过任何机会折腾她。吞掉每月的花销不说,还撤去了她的乳母和侍从,夺去她的住处,除了没有命人将她杖杀,其他能做的徐婉清都做了。 这么想来,当初皇太后不得已嫁给父亲那个窝囊废,一定气极了。第一恨的是谢家,若不是他家退亲,她也不至于要重新找夫家;第二恨的便是她的娘家,徐家为她找的最好的人选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长平成王,皇太后一定不满极了,认为他们没有尽心尽力。 “看来你还算是明白。没错,你可能不知道,皇太后那边已经杖杀了三名宫人了。这三名宫人皆是与徐家有关,可以说是徐家安插在皇宫之中的探子。”谢璋的消息还算灵通,与他姓谢不无关系。 谢家现在最为紧张的就是徐家的一举一动了。当初退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之后和徐家绝交也是预料得到的。谢家势大自然不惧他徐家,可是若是皇太后掌权就不同了。皇权加上徐家之势,必然会压倒谢家。到那时,谢家就岌岌可危了。 所以,谢璋才会出现在皇宫中,教导她。如果她是个可塑之才,便拱她上位,能辅佐一位帝王,必然能使得谢家继续繁华下去;但如果她不过是个庸才,那么大概谢家的下一步就是先杀玉真郡主,再杀她,以让帝位旁落。 不,不,谢家并非是如此短视之人。叶黛暮心中一惊。 恐怕此刻谢家已经与另一位可能继位的王爷接触了。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双管齐下,安能不中!而且就谢璋在谢家的地位来看,谢家恐怕还是更看好那位王爷吧,不然也不会派一个旁支来教导她了。 叶黛暮以袍相掩,饮下这一盏峡州的碧涧,双目直视谢璋。只见他坦荡荡地回视,双目有神,无一丝躲闪之意。 叶黛暮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这位才华横溢的谢璋恐怕也不甘心屈居人下吧,不甘心自己走的是一步坏棋。他想让世人皆知,他有不输于任何名士之才,他要扭转乾坤,将这一盘死局走活。 而她,下一任女皇,就是最好的一枚棋子。 想至此处,叶黛暮放下茶盏,站起来向后退上五步,在谢璋疑惑的目光中,再一次跪下去了。这一次,她跪的心甘情愿。“请老师教我!” “这是何意?”多么熟悉的一幕。谢璋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我已经在教你了。” “不,我愿尊先生为师。”老师,和先生,虽有相近的意思,却还是有所不同。师,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帝王的老师,即为太傅!“请老师教我。” 谢璋略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说。“起来吧。” 叶黛暮不知所措地抬起头来。难道她猜错了?谢璋紧接着沾了茶盏里的茶,在案几上写字。“你已满十六了。虽没有及笄之礼,但我还是先为你取字吧。过来。” 这是答应要收她为徒的意思。叶黛暮欣喜若狂地爬了过去。谢璋用手指几笔写完,解释说。“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取字,维桢,意为国之栋梁。” 维桢,维桢,好一个国之栋梁! 第陆章 阴谋?阳谋? 第六章阴谋?阳谋? “我有字了。喵喵,以后我叫叶维桢啦。”叶黛暮不住地念叨起来。热水中浮满了或纯白或淡粉的花瓣,香气四溢,熏得她昏昏欲睡。这可不行,泡了澡,她还得起来练会字才行。谢璋说她起码得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突然觉得为什么自己不叫丁一呢! “黛暮”两个字有多少笔画啊,要死啦,再加上“维桢”这两个字也不是什么善茬。要按照谢璋说的练字至少得练上五十遍,她就是写到明天早上也来不及。为什么不叫丁一呢?泪目。 但是不练不行啊。再这么下去,她登基的时候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那不是太可笑了嘛。不会写自己名字的皇帝,听了都要笑破肚皮。 “陛下,您该出浴了。”卢淑慎掐着点叫她。 叶黛暮起身,向卢淑慎伸出手。那双手泡得起皱,却还是看得出有许多的伤痕,粗糙得像下仆才有的手。叶黛暮有些害臊地想将手藏起来,这手与锦制丝衣一点也不相称,像是偷来的东西一般。 她不由地陷入沮丧中。难过她曾经历过的那些痛苦,也难过那不定性的未来将要承受的痛苦。 虽她已经想不起很多事情了。上辈子她住在哪里,活到几岁,怎么死的,有哪些家人,连母亲的面孔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辈子的母亲也是。只能想起那昏暗的房间里,有着一束热烈开放的牡丹,红艳艳的,和周围残破的摆设那么的不相配。母亲的眼睛里倒映着那束花。她死的时候,眼睛里还有光芒,像朝露。 可她还是死了。 突然一双手轻柔地将叶黛暮的手捧起来。是卢淑慎。她并没有表现出一丝的轻蔑,反而郑重到庄严,叫人都怀疑她其实是所做的是一件神圣的事情,而非仅仅是为这样一双粗糙的手擦药的工作。 “涂上这白髓玉珀膏,陛下手上的伤很快就会好了。”卢淑慎小心地为她涂抹药膏,这一米粒大的药膏就价值千金。 叶黛暮不由地感叹。帝王真是好命,这种珍奇异宝数不胜数,人家拿来救命的药膏,可以拿来美容。怪不得人人都想当皇帝。 可惜,这个皇帝是要命的。 想罢,她提笔开始练字,墨香在室内弥漫,这是一种非常好闻的香气,有静心凝神的效果。叶黛暮越练越入神,渐渐地忘我了,只一味地书写。笔与墨仿佛是有神力一般,在纯白之处,尽情倾泻她的痛苦、哀伤还有庆幸。 等卢淑慎再次打断的时候,她才猛地发现已经一更了。卢淑慎一边为她揉手,一边抱怨道。“妾都对陛下说了三次,陛下一点也没有听见吗?” 事实上这种小活是用不上侍女长的,殿内自有专门揉捏按摩的侍女备着,技巧要比卢淑慎更高超。但是叶黛暮不肯让她们动手,不如说是不敢。谁知道她们之中包藏祸心,就等着近身的时候给她致命一击。 但是卢淑慎不能看任这样下去。陛下必须要接受一部分人的效忠。若非如此,就等于是把这殿上侍候陛下的侍女们全部推向敌对面。“连枝过来。看看,陛下的手腕是否拉伤了?” 这是个简单的问句。可是听到这个命令的侍女却白了一张脸,好似这不是个问题,而是一把尖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叶黛暮连瞟也不瞟她一下,专注地望着地板上木质的花纹。 卢淑慎只等了片刻,立刻换了一个人问。“青盏,你来看如何?” 这一个侍女犹豫了一下,却挣脱开一旁抓住她的手的侍女,走上前来,仔细地检查一番。“回禀陛下,您的手腕没有拉伤,但是为了明日着想,还是涂抹一些油膏才好。请您恕罪。”说罢,这个名叫青盏的侍女就用沾了油膏的手揉捏叶黛暮的手腕了。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好舒服啊。叶黛暮累得发酸的手腕立时便轻松了不少,她抬起头看了这个侍女一眼。有些婴儿肥,年纪偏小,身量却足够高了,十分修长。“你叫青盏?” “回禀陛下,是的。”青盏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坚持没有动。 “你年芳几何?”叶黛暮明白卢淑慎的好意,自然不会再坚持不用这殿中的侍女。如果能为她所用自然也是好的。但是过去十六年加上上辈子,她都没有做过驭人的手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僵硬着问了她几句。现在脸上的表情恐怕严肃得不行吧。 事实上若不是她还年幼,这威压足够令一个人跪地伏倒了。青盏此刻能够坚持下来,也是因为这位问话的陛下比她更年幼的关系。“回禀陛下,妾今年十九岁。” 好年轻啊。叶黛暮莫名觉得,虽然现在她才十六岁,皮子要嫩多了呢。可惜芯子太老了,啃不动。这动作太舒服了。感觉昏昏欲睡。叶黛暮慢慢地闭上眼睛,几乎要陷入睡梦之中。突然,卢淑慎叫醒了她。“陛下!” “怎么了?”叶黛暮晃了晃脑袋,还有些弄不清楚自己在哪里。“我刚刚睡过去了吗?” “是的,陛下。陛下,姜瑛将军有一件要紧的事要禀报。”卢淑慎不得已才叫醒了她,不然早就让侍女们将她搬去床上了。 “先将殿中的人撤去,再叫他进来。”叶黛暮深呼吸一次。希望这次不是个坏消息。很可惜,她猜错了。姜瑛带来的是个坏得不能再坏的消息了。“禀陛下,西山出事了。” “西山?西山!”叶黛暮瞬间被惊醒了。“玉真郡主呢?玉真郡主如何?还有发生什么事了?速速说来。” “西山出现野熊。玉真郡主一行受了惊吓。玉真郡主本人无事,但是同行的一位贵女受了重伤,恐性命不保。”姜瑛一得知这个消息,就立刻进宫禀告,离事情发生大抵不超过一个时辰。皇太后可能此时并未得知。 “皇太后可知?”那个小心眼的家伙恐怕立时就要发疯,这对于叶黛暮来说,可不是个好消息。若是玉真郡主已死,那这个消息好坏参半。 “应有人要进后宫禀报了。但他们的脚力没有臣的快。”姜瑛立时回答道。那么皇太后还不知道。她该怎么办?能怎么办?能做什么?那个疯子!若是知道叶静姝受了惊吓,一定会拿她出气,认为是她在暗中做了手脚。 天知道,她有多冤。等等,还有人受伤?“是哪家的女儿受了重伤?”叶黛暮的脑子里迅速地旋转起来,晕眩极了。但是她不能停止思考,如果一旦考虑错了,今夜就将是她的葬身之时。“可是徐家?” “正是。是徐家本宗的嫡女。具体是哪一位还没有消息,但是确定是徐世女没错。陛下。”天助我啊。叶黛暮立刻就松了口气。若是其他世家,不管是哪一个都会将罪过的一半归在她的头上,而她连申辩的机会也没有。只有徐家,只有徐家,本就是仇敌大患,才会有一线生机。 但是要如何才能令徐家人相信,这事件是皇太后所为,就是为了报当年之仇呢。徐家必定比自己更了解皇太后。 第一,他们将嫡女送入宫中陪伴玉真郡主,就是为了化解双方之间的怨气;第二,遇见野熊,宫中派去的护卫队必然先保护玉真郡主,因为他们都是皇太后精挑细选出来的;第三,就要看,玉真郡主在徐世女受伤这件事上有没有瓜葛了。 不,在那种兵荒马乱之中,必定人人惊慌失措,更别提这些养尊处优的贵族少女。最重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那些人心中疑虑的东西。一旦有一个人说话,即使是谎话,所有人的脑袋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想象,将这谎话当做是真相。 但是她没有人可以指派,在场的人也都是玉真郡主的人,不然就是徐家的人。要如何使得这个谎言由她们自己说出来呢?可是如果由她问出来,必定会被人察觉出来。朝廷里尽是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她决不能一开始就暴露自己。 “这……可是她们进入森林深处了?”叶黛暮打定主意,继续询问下去。 “并未。虽然玉真郡主想要进入禁林深处,但被护卫队阻止了。另外,这野熊出现的也很是奇怪,那处是行宫里了,还是不靠林子的平地。也正是如此,才没有人受伤,除了那个莫名受伤的徐世女。”姜瑛将得知的消息一一讲述出来。 “莫名?也就是说没有人发现她是如何受伤的?当场有那么多人!”叶黛暮内心更添一分肯定。“还是先派太医前去吧。淑慎,你拿着令牌去太医院,令禁卫军护卫他们快速赶到西山,着他们要细细询问,好好诊断。务必要快!” “谨遵君命。”卢淑慎将青盏留在殿外三番嘱咐过后,自己才拿上令牌迅速地离去。 姜瑛不解。“陛下,为何不让臣去?”他的速度必然比侍女高上几倍,若是要赶在皇太后之前,那么时间紧迫。 “你不能暴露自己,将军。皇太后不会乐意值守宫墙的人和我有任何瓜葛的。如果有,她必然要除去你。将军,请保重自己。”叶黛暮想了想,必须用什么来遮掩姜瑛进宫的理由,不然,皇太后必定会察觉。 “将军在宫内可有一二借口,遮掩一番。不然今次就会令皇太后察觉了。”叶黛暮还在苦思。姜瑛立刻就回答道。“臣这次进宫是为臣弟姜达谋求一个出身,请陛下赐他千牛背身。” 真是机灵的家伙。叶黛暮马上笑了起来。“好的。若是我能做到,那么我答应你。”真是个再恰当不过的理由了,不过,还需要一个转移目标的人。 “青盏!”叶黛暮将她唤了进来。 第柒章 她就是个疯子 第七章她就是个疯子 “青盏,殿中侍女出殿后,可有异动?”叶黛暮急迫的问。现在她最缺的就是时间,皇太后一旦知晓此事,必定勃然大怒,向她发难,到那时,就什么事情也做不成了。 “回禀陛下,妾站于殿外,那些侍女进入角房休息。妾所知甚少,但是有一人出了长生殿的范畴。”青盏的眼神很好,即使深夜无月,站在高处仍可见百丈之外。 叶黛暮顿感意外,果然能在御前侍候的人都是个宝啊。还有一件事需要尽快处理。“将军,今夜劳烦您了。只是现在,您还不能曝露,请速速离宫吧。” 姜瑛听了,犹豫片刻,还是行礼,答道。“谨遵君命。”如此便从角门匆匆离去了。 而叶黛暮则头痛不已。一想到皇太后的作风,她便忍不住头脑发涨。那是个再胡搅蛮缠不过的疯子,有理无理都说不通的老顽固。她平生最宝贝的不过是三件东西,她的美貌、她的权利和她的子女。 第一样已经随着时间的流失渐渐消亡了,第二样正在渐渐增长,第三样只剩下叶静姝这一个女儿。她所生的三子一女,除了叶静姝,其余的都死在之前一场流行病之中。叶黛暮还记得那是三月十五日,闹市的灯火辉煌,连府中的柴房也能窥见其光。 可是王府中却不闻一丝声响,只有仆从在寂静的走廊上匆匆走过。先帝登基之后,府中的子嗣和妻妾都还没来得及迁入皇宫便纷纷病倒,由于是时疫,不能出府,只好将太医派至府中医治。而她虽没有得病,却依然被众人忽视,只能继续躲藏在府中的角落里生存。 然后那一天,整府都是悲切的泣声,然后是惨叫,血腥味浓重得连柴房都闻得见。徐婉清的三子在那一天陆续咽气,所有伺候过他们的侍女仆从全都被杖杀,血水渗入地砖,直至今日也洗刷不掉那浓厚的血腥味。 她躲在柴火之中,抱着喵喵,将自己的脸埋在他蓬松的毛里,拼命祈祷自己不要被想起来。那日的恐惧至今想起,仍叫她毛骨悚然。 “陛下,陛下……”青盏小心翼翼地呼唤她。叶黛暮缓过神来,打起精神,继续问下去。“是谁出去了?” “是连枝。”青盏立刻回答。叶黛暮并不意外,今日连枝拒绝了向她效忠,必然是有主之人,或者另有出路。“她往哪个方向去了,你可知?” “后宫。”那条路上只有一个门,这个门通往的地方现在只有一处还在使用,那就是皇太后所在太极宫。青盏开始觉得胆寒,现在谁都知道,这皇宫之中陛下做不了主。若是皇太后要杀她这个小小的侍女,连话都不必多言,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足够了。 “无碍。将剩下的侍女召来吧。”其实叶黛暮的心已经提到胸口了,但是她决不能表现出一丝的胆怯,不然这群侍女必然比她更心慌,到那时,人心必然就收不住了。今夜要一击必中,如若不然,她必死无疑。 侍女们如平常一般进入殿中,却莫名觉察到一丝沉重的气氛。殿中灯火通明,坐在高椅之上的女孩却眉目不清。在极度的光明之中,却暗色不明,仿若是有什么东西隐藏在此处,将视野都扭曲了。 “今夜恐怕是最后一夜了,诸位。”叶黛暮的声音有些低哑。之前所有的思考和焦虑在此刻都停了下来,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清醒过。她一眼扫过下面所有人的面容,上面呈现着或疑惑,或坦然的表情。 “我知道诸位并非愿意来这里侍候我的。你们之中的有些人也抱着不一样的目的。”叶黛暮注意到其中有不少人的眼睛里出现了惊慌。“我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只要你们呆在我身边一天,就有可能会因为某些原因离开我。何况我不能为你们做到任何事。” “陛下……”青盏站在最靠近她的地方,忍不住出声。“并非如此啊,陛下。您曾将我们的安危置于您之上。您并非什么也没有做过。” 这句话令殿内的侍女们都想起了那个紧迫万分的夜晚。她们身为人仆,在危机时刻被当做挡箭的盾牌,在适时的时候被丢弃,都是可以预料到的。然而,那一天,坐在这高位上的人竟然将她们的恐惧,她们的性命看在眼里了。 你们若是害怕,可以退入内室,将门锁上。 在性命攸关之时,谁能想到他人呢?可是这位年幼的陛下却注意到了。人人都将奴仆看作是无悲无喜的物品的时代,她的话语是多么的惊世骇俗啊。可是那一刻,即使是怀有异心之人,也不能忽视内心的感动。 如果是这位陛下执掌朝政,入主宫廷,是不是连她们这样卑微低下的人也可以获得一丝遐想,对更美好未来的遐想。 叶黛暮知道青盏的话,令她们动摇了,她便乘胜追击。“是啊。只是刺客之匕针对的仅我一人。而权贵之怒却绝非如此。哎,今夜之后,不知这殿内还能剩下几人?” 这声轻叹,终于将这些麻木不仁的灵魂惊醒了。皇太后为人暴戾,并非一朝一夕,想要隐藏也是做不到的。更何况,对方从未想遮掩。皇太后入宫至今不过三日,太极宫已杖毙三人,还都是因为芝麻大的小事。 但是并非人人都畏惧这一点。有靠山后路之人,还能有几分驻定。即使是皇太后也并非人人都可以杖杀的,不见死的皆是无名小卒吗?这些人的想法,叶黛暮大概也能猜得到。不过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却不知道,树下之蚁死伤非类啊。 但是很快就传来了讯息,令在场之人无不物伤其类。连枝死了,在太极宫被守卫杀死的,罪名是夜闯太极宫,恐其图谋不轨,被就地砍杀。许多侍女在这之前都以为连枝乃是皇太后的人,因为她表现得太过明显,从不将陛下放在眼里,就是世家大族的探子都会顾忌一二,她却明晃晃地拒绝了陛下。 叶黛暮也没有想到连枝会被杀。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皇太后听说玉真郡主出事,殃及池鱼,一气之下将她杀死;第二,她并非皇太后的人,前往太极宫另有所图。不,不止,若她并非皇太后的人,这时候去太极宫做什么?为了挑拨她和皇太后的关系。这不需要挑拨,她和皇太后之间的关系就已经是一触即发了。 难道太极宫中守卫的守卫另有异心,在连枝去见皇太后之前就将其砍杀,再报于皇太后?也是有可能的。这皇宫比筛子好不到哪里去,哪家都有人安插其中,鱼目混杂,都乱成了一滩浑水。 但是对于叶黛暮来说,这水越浑浊越好,正好她可以浑水摸鱼。卢淑慎从太医院回来了,她匆匆进殿,连额上的汗水糊住了发髻都来不及擦拭,行礼回话。“禀陛下,皇太后已经出了太极宫,往长生殿而来。” 这句话字字都是刀剑,狠狠地扎在叶黛暮的心上。什么!竟来得如此之快。不,不,还有什么可以做,一定还有什么可以做的。叶黛暮一眼扫去,殿中侍女的脸上竟纷纷出现了惊恐之色。 “诸位,如何活命,还要看各位自己的了。若是此刻想逃,我也拦不住你们。只是莫往东了。”东边乃是太极宫到长生殿的必经之路。叶黛暮当然想活,可是将这些年轻的侍女留下又有何用呢? 按照道理,御前侍候的侍女之位最为抢手,多为年长大才有能之辈。然而看看她这一殿花样年华的少女,多数只有二十来岁,恐怕入宫年岁不长,被人推出来挡箭了吧。她这一处长生殿可比地狱的刀山火海要险峻得多了。 如果能活,当然很好。可如若不能,能活一个,就活一个吧,算她积德了。叶黛暮苦笑,从后世而来,却无法保全自己的性命,她恐怕是最窝囊的穿越女了吧。 夜袭那次的决心和勇气,是因为她有这些,她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活下来。 然而这次,就是项羽在世,背水一战,也恐难逃一死。她现在是无刃之剑,无兵之将,无民之帝。何等的可笑啊! “陛下,妾愿留下。”卢淑慎在她座前跪下伏地叩拜。“妾入宫十余年,却已经历了三代君王,虽以卑微之身论天子属于逆罪,但还请陛下宽恕。妾以为,陛下乃是天定明主,魏之帝位决不可旁落他人。若是可以用妾之命,换陛下之命,妾愿意。” 叶黛暮还是第一次正视这个侍女长。她迂腐而保守,恪守原则,不肯踏雷池一步。但是就是从她的身上,叶黛暮体会到古人所谓的高义。愿为之死!这是多么高尚的原则。她曾读过许多的圣人言,却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深刻地体会到,这种精神竟是如此令人钦佩。尛說Φ紋網 “妾也愿意。多谢陛下救命之恩。妾是罪臣之女,没入宫廷为奴。若陛下他日继位,求陛下赦免妾的家人,让他们能带妾的尸首回故土去。”青盏跪在地上,深深地一磕头。 “妾名语嫣,妾也愿意……” “妾名惜岚,妾也愿意……” “妾名青筠,妾也愿意……” 殿内的侍女竟一个接一个地跪了下去。这是叶黛暮第一次被这么多人拜首,她有一些恐惧,有一些心虚,也有一丝隐隐的兴奋。 在鲜血热烈地上涌之际,她还是保留了最后一丝清明。此时跪下并非是向她效忠,不过是逃出此地,也难逃出死局。但是此刻她有这么多人所助,也许能在这场敌我悬殊的棋局上挣出一线生机。 “皇太后驾到!” 第捌章 花下多枯骨 第八章花下多枯骨 夜已深,殿内外如死一般寂静。 尖锐的喊声刺痛众人的耳膜,人人面色惨白。叶黛暮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来。这是过去十六年来,她第一次正面面对皇太后。内心的恐惧此刻已经膨胀到了最大,堵住她的喉咙,令她发不出声来。 努力地深吸几口气,叶黛暮才稳住自己的声音,不叫它暴露自己内心的恐惧。“淑慎,去点安神香。” “谨遵君命。”卢淑慎也有些慌张,起来的时候差点被自己绊倒,幸好所有人都开始恍惚,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否则必定引起惊慌。 “青盏,你带人将这殿中的帘子拉起来,将窗户打开。”视野开阔,可以杜绝一些事情,比如诬害,但是鉴于皇太后势大,恐怕就是诬陷也无人会替她澄清。但多一分可能,就要多做一分。 “语嫣你带人再去搬把椅子。最好比这椅子矮一些。”这殿中只设置一把椅子的寓意,现在要破来保命了。若是今夜无命,何谈他日登基为帝。但是恐怕用不上。 “惜岚,带人去后面,把我的纸墨都收起来,最好可以藏起来。”她学会写字的事情决不能让皇太后知道。 “青筠……”叶黛暮一一布置下去,却来不及做得更多了,从喊声,到皇太后入殿不及一刻,她能想到的,都吩咐下去了。现在能不能活,就要看天命了。 就赌,她乃天命所归! “啪!”殿门被粗暴地推开了。恐怕在天上的先祖先烈都没有想到,这扇被誉为天子门扉的木门会在两日之内被如此对待两次,其中一个人还是当朝皇太后。叶黛暮自嘲,每天都要夜袭吗?还让不让人好好睡觉啦?有本事杀人,你有本事白天来啊! 索性,这一关度不过的话,就可以永远安息了。叶黛暮打起精神,站在殿中最显眼之处,输人不输阵。如果服软可以叫皇太后放过她的话,恐怕此刻叶黛暮就毫无形象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演示一个词——跪地求饶。 不过,想也知道,现在就是割肉予皇太后,她也不肯就此罢休。果不其然,那个头戴凤冠,身披霞锦织锻的女人上来便对她大发雷霆。“竖子尔敢!竟站着迎我。” 这是嫌弃她没有跪地伏倒。 叶黛暮却依然站直了身体,没有在她的威压下屈服。马丹,屈服就要死了好吗?谁要向这么一个疯子下跪。十六年也许足够抹去海角的岩崖,却还不足够抹掉她内心的自尊。她来自人人平等的时代,那时代也许很混乱很浑浊不堪,但是起码它教会了她一点,绝不向任何命运认输。 “皇太后恐怕不记得了,朕乃帝王,无需向任何人下跪。能让朕跪的,只有天地和列祖列宗。”叶黛暮底气十足,声音洪亮得令人不由地一怔。她扫过跟在皇太后身后的人,立时气沉丹田高声喝道。“尔等见朕,为何不下跪叩拜!” 这一声怒喝,竟吓得几人站不直膝盖来,几乎要瘫倒在地。他们当然知道面见君王理当叩拜行礼,然而他们之中谁也不把这个年仅碧玉年华的少女视作高高在上的帝王,也正是这种轻视在强烈的反差之下带给他们极大的震撼。 她外着窄袖袖赭色褙子,内着墨绿色齐胸曳地襦裙,臂上搭着一条宽大的黑色金丝繁花纹绣帔帛,腰垂金红色相间的丝带。站在这大殿之上,竟叫人移不开目光来,仿佛眼帘里所有的光芒都只集中在这一处。 可看她的神情肃穆,眼神锐利,目光相对,竟叫人生出一丝惧怕,仿若是有什么万钧之重压在身上,令他们不由地动摇了。第一个没有站住的人,自然引来了第二个,然后犹豫不绝,甚至打定主意的人都顺从地跪伏于地,叩拜于她,口称。“参见陛下。” 这就像是一片麦子,风来便顺风倾倒的模样。却叫皇太后,怒火攻心,气急败坏。她一脚踹倒她身边的侍从,愤怒至极地大吼起来。“起来,起来,尔等贱奴。这黄口小儿,不过昔日柴室一破落户罢了。何人准予尔等跪拜!” 青衣侍从一下就被踹得扑倒在地,却又立刻爬了回去,恭敬地谄媚至极地对皇太后笑着,又重新站在了她的身边。叶黛暮莫名觉得这其中有着诡异之处。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皇太后已经杀气腾腾地向她冲了过来。 叶黛暮此刻恨不得在这殿中燃烧的不是安神香而是迷魂香,最好是能让这疯癫了的皇太后立刻昏迷过去。可惜她不能。皇太后已经走到离她不足五步,这个距离已经能让叶黛暮清晰地看见她脸上摇摇欲坠的粉末,这是涂了多少粉啊? 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令她情不自禁地联想起,王府那宽敞的庭院里,青色的石板上那浓厚的血腥味。她有些恍惚起来。不妙,这一个愣神,竟让皇太后的气势强盛于她了。还是童年阴影太深刻了。 正在这时,卢淑慎站了出来,她本就站在叶黛暮身后不远,此刻自然比皇太后要快些,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挡在了叶黛暮前面。皇太后威胁地半眯起眼睛来。 卢淑慎处于这浑水一般的皇宫之中十余年之久,她在这皇宫中见过的尔虞我诈,阴谋诡计,比皇太后不知多出几倍,手段高出几番。“请皇太后退后,陛下体弱,身侧不容浊气。若是令皇太后染病,足令陛下惶恐。” 其威严竟能和皇太后相抗衡。若不是她面对的是皇太后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恐怕任何一人都会被吓住。可惜,她遇上的是皇太后。 “啪!”皇太后二话不说给了她一个巴掌,挥起的手刚放下就被一旁的侍从捧起来轻柔地按捏。皇太后高昂着头,连瞥也不瞥她一眼,轻蔑地说。“贱婢,不配与之言。” 卢淑慎的脸上立刻红肿了起来,甚至被皇太后手上尖锐的指套给划伤了。叶黛暮吓了一跳。这姑娘也太傻了,也不打听打听皇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别说是挡在她前面,就是站在她身旁五十米外被她看见了,她一个不气顺也要赏一顿巴掌的。 叶黛暮想要拉过她,但是也知道此刻绝不能将卢淑慎再推到皇太后的面前了。叶黛暮上前一步,顺势将卢淑慎挤到一边。“一侍女罢了。皇太后何必置气?若非是仆从办事不力,怎会使得真玉受损?一个小小的仆从容易处置,可是玉碎便难以愈合了啊。” 真玉?玉真郡主也。其他可以不论,玉真郡主,她总要顾忌的吧。叶黛暮的双手已经满是冷汗了,几乎要滑落地面。她就像是一个赌徒,做的是一场生命攸关的豪赌,赌赢了就有命,赌输了,恐怕这住过几代帝王的长生殿要血染难消了。 “竖子尔敢!”但是这一声怒喝,已经不如进殿时那么底气十足了。她不该有自己的势力才对。皇太后曾注定自己这个庶女不可能有能力做下任何事情,但是现在她不能肯定了。若是这个贱人真的在这件事上做过什么,那么说不准静姝还处在危险之中,该死!皇太后开始慌乱起来。“尔敢对吾儿做甚!必扒皮抽骨,叫尔……” “皇太后慎言。朕自是不敢。玉真郡主乃是先帝嫡亲血脉,万万不能出事。可是并非众人皆如此。不若,不至于此。您该问罪的恐非朕啊。”此时掌控朝廷的是徐家,连皇宫守门的护卫队都在徐家的掌控之下。这曾让叶黛暮夜不能寐,此刻却能拿来当筹码了。尛說Φ紋網 皇太后当然比叶黛暮更清楚如今朝廷的势力分布,不然她也不会拉下脸面,去向娘家求和,在她心爱的女儿身边安排那些贵女。 她自嫁给长平成王那个窝囊废之后,就再没有回过娘家,逢年过节也绝不肯送贺礼回去。她恨啊!想徐家权倾朝野,竟要将她这个本宗嫡女作为牺牲品,嫁给个布衣王爷,无权无势,更无半点才华。怎么可能没有更好的人选?这群骗子! 若不是徐家早就在暗地里与谢家权势相争,否则谢家为何会想要和徐家决裂。她又何至于此!她心心念念了十五年要嫁的好儿郎,有着举世无双的才华,是如琢如磨的有匪君子,是大魏最令世人向往的风流名士。 那蠢笨如豚的叶庭溪怎么能相提并论?他不过是个名不副实的王爷,没有封地,没有家财,不会颂歌吟诗,不懂春雨夏荷秋风冬雪,饮茶如牛嚼牡丹,食味不知浓淡,提笔作画却连一丝风骨也没有,更别提他的模样都是那么的不如人意。 她要如何甘心? 她本该嫁的人是谢晋奕,是被赞“赢得天下才子心,引多少佳人笑,还看玄郎”的谢玄郎。她本该过着让这上京所有女人都羡慕的生活,和这世上最好的郎君藏于山水之妙。那句“凭舟任去,风卷云淡,大好河山不及伊人”本该是她的,是她的! 这群强盗!他们抢走了她的夫婿,抢走了她的大好人生,抢走了她的儿女,还要再抢走什么?徐家,徐家,徐家! 第玖章 哀鸣 第九章哀鸣 徐婉清咬牙切齿地挤出几个字。“好个徐家!”说罢,她转身就走,曳地的孔雀长裙狠狠地甩在叶黛暮腿上,头也不回地走了。来去都如飓风,带着暴怒而来,带着狂嚎而去,将所见一切都要毁灭殆尽的癫狂。 等皇太后的懿驾彻底消失在所及之处,青盏匆匆忙忙地进殿禀告。叶黛暮早就腿软得站也站不住,整个依靠在椅凳上,瘫坐在地板上,满额皆是冷汗,连发鬓都湿透了。青盏慌忙跑过去扶起她。“陛下。”尛說Φ紋網 “无事。只是欣喜若狂罢了。对了,快去拿白髓玉珀膏来。”侍女们以为是叶黛暮受了伤,急忙去拿了来,青盏正要询问,却听叶黛暮说道。“淑慎,快涂一些软膏,女儿家的脸被划伤了那可不得了。” 卢淑慎很是惊讶,竟愣在那里,久久回不了神。这殿上也没有哪个侍女不动容的。女子最忌便是样貌受损,这风气又以皇宫最甚,若是伤了颜面就不能侍候人了。要是更严重的,说不定会被逐出宫去。 “怎可如此?这药膏如此珍贵,只能用在陛下身上。何况妾也过了花信年华,这张脸也无甚好看的了。” 到了这个时候,还是顽固得不得了。叶黛暮笑叹了一口气,对着左右说道。“你们看淑慎这个模样,像不像夫子?这也要说道,那也要说道。我看咱们就别跟她废话了,快点按住了她,好净面上药。你们不困,我可累困了。” 侍女们顿时忍不住,笑出了声。连卢淑慎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大概是她们自入宫以来笑得最欢心的一次,毫无芥蒂,毫无伪装,从心底发出的笑声。可惜这欢乐的时间永远都是那么的短暂。 当太阳重新照耀这座世间最巍峨的宫殿时,这些曾对彼此开怀大笑的人都将再次沉入那蛛网般的阴谋之中,被人心和权利最深的黑暗笼罩起来,将所有展现过的光芒都吞噬得一干二净。 叶黛暮并不奇怪,自己再次睁开眼后看到的是一群面无表情的侍女,仿佛昨夜的那些笑声都只是她的梦境而已。她明白的,这座雄伟壮丽的宫殿只是一座巨大的牢笼,这些披在她身上的霞缎锦衣都不过是奢华的囚服。 她再清楚不过了,她只是一个囚徒。这些侍候她的卑躬屈膝的女孩们,是她的看守者。你怎么能强求她们欢笑出来呢?可是叶黛暮对着这个空阔的大殿,突然地觉得孤独,前所未有的孤独。 “圣人言,君子厚德载物。”谢璋用手中的竹简狠狠地敲上案几,令叶黛暮浑身一震。“你以为你是谁?竟敢在课堂上开小差。这一篇乃是千古之言,你怎敢亵渎?” 这个严肃的画风,叶黛暮表示非常地不适应。昨天不是才说今天要讲皇宫势力倾向吗?怎么讲起古书来了?她没有立刻发问,她还没有那么傻,这里可是皇宫,生存的战场。就算天生并不擅长这种歪门邪道,电视剧总是看过的。 叶黛暮立刻注意到了站在角落里的侍从,是个陌生的面孔。眼神冷静,五官平凡,头发很干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讯息。但事实上这不太正常。有问题,监督者吗?更多的,她就看不出来了。 “是。”叶黛暮轻叹口气,还是扮演最简单的那种,又乖又蠢的人是最不容易令人起戒心的。天知道,她有多焦虑,她的时间不多了,但是要学的有那么多,她的进度已经比其他人慢了十几年了,现在怎么抓紧都来不及,还要加上这么一节没有意义的课。 这个角色扮演倒是简单极了,上辈子读了十九年的书,真是再熟悉不过了。叶黛暮顺势打了个哈欠。昨夜又没睡好,困意渐渐地将她袭击,黑影将世界笼罩。谢璋再念完一章之后,一抬头就发现叶黛暮已经趴在案几上睡得香甜了。 就算是想让对方演一出戏,他也没想到她演得这般真实啊。这篇文章还是他连夜找出来的,就为了达到既能敷衍监视者,又能为叶黛暮增长知识。但是看样子,她累坏了。再怎么聪明机灵,她也才十六岁。谢璋突然地心软了。 满目的鲜红,像是一场噩梦,瞪大的瞳孔,惨白的肢体,肉体被利器割裂开的声音,不,这并不是噩梦,而是现实。她不想面对的,是比这些现实更令人绝望和恐惧的自己,杀人的自己。 叶黛暮睡上一觉,醒来之后,久久反应不过来。那监视的侍从已经回去禀报了。这副傻样子又被谢璋狠狠地说教。“只是叫你藏拙,可非是叫你不思进取。今日练字多上一倍,不然……” “啊!”叶黛暮顿时清醒了。她扭扭捏捏地撒娇求饶。“老师,饶命啊。五十张便要了我的命,若是百张,明日这臂膀必定要废了。” “撒娇又何用?你这名字也写不好的女帝,真是叫文惠帝知道了,必定气急要从地宫里出来狠狠教训你一顿。”谢璋摇头。想了想,让侍从拿出了几卷字。净手静心之后,方才亲手接过,小心翼翼地打开来,引导她去看。 “这是什么?”叶黛暮看这几卷,皆是上品。 “先看此卷,这是文惠帝题字石碑的刻版。”谢璋先给她说的,自然是万中无一的。文惠帝即不做这皇帝,做个名士,也叫这天下士子莫不相随。“‘文曲落凡尘,帝王耀紫微。’说的便是这文惠帝。此乃文惠帝为夏宫题的字。便是这刻版,也千金难求。” 叶黛暮看这草书,只觉得一股畅快淋漓的感觉。再深的,她可就看不懂了。她笑嘻嘻地回应道。“我知道。文惠帝便是第二任女帝。第一任乃是武景帝,对吗,老师?” “是。再看这,此乃武景帝所做《送武陵王及定山军赋》的刻版,废了我三十匹五花马才拿到手的。”谢璋立时陷入狂热中。 “哦。武景帝不是以武功、治军,百战不殆出名的吗?怎么也会写赋?”叶黛暮话音还未落,就受了谢璋狠狠的一击敲打。 “蠢货,也只有你这样的没见识的人才会这般以为。看看人家的字,再看看你的,好意思说吗?”谢璋毫不客气地教训了一番。 “好吧。好吧。那这个呢。”叶黛暮只想转移话题,随意指了一个。 谢璋瞟了一眼,竟静默了好一会儿,才出声。“此乃敦诚帝之字,陛下竟不识吗?” 叶黛暮顿觉五脏六腑都搅在了一起,难受地呢喃。“不识,不识。我不识啊。要我如何识得?” 谢璋并非那种不通世事之人,立即便转了话题,讲解起别的来。然后直至结束,谢璋快一步越过她,才轻声说了一句。“皇太后想垂帘听政。陛下,小心。”然后快步离开了,只留给叶黛暮一个背影。 天哪,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吃午饭了。叶黛暮觉得自己又要食不下咽了。每天都有新的幺蛾子,你就不能消停一天吗?之前是西山,然后是徐世女,现在又要垂帘听政。她是觉得世界上必然有什么要如她的意吗? 皇太后垂帘听政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被集火攻击的时候,皇太后作为目标一定比她大多了,到那时她只要保持安静,就能获得足够多的善意。但是坏处也多到数不胜数,最重要的是,一想到每天都要和皇太后见面,就已经够痛苦了。她就是个疯子。 要和一个疯子朝夕相处。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了,就算有再大的好处,她也不干。必须得想想办法。可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就算她拒绝,也不可能拒绝得了啊。但是等等,她不愿意,也代表别人不一定愿意啊。 这是机会。不是她吹牛,能在朝堂上占据一席之地的人都有起码的认知。要和一个乳臭未干的皇帝较量,还是和一个随时不按常理出牌的疯子皇太后较量,应该谁都会有一个偏向吧。起码她不觉得哪个傻子愿意选后者。 也许三天前还有徐家。不过,现在,相信现在不会了。如果一个徐世女不够,那么她就提醒他们还有更多才行。但是如何能提醒他们。她现在能用的人太少了。卢淑慎也许可以帮她,但必须得快,至少得比皇太后快才行。 “淑慎,你能为我找一串佛珠吗?”照例是睡前梳头的时间,叶黛暮突然提出了这么一个要求,这是她第一次提出任性的要求。卢淑慎当然不会拒绝她。事实上,她为叶黛暮准备了一串十分适合她的一百零八粒六道木佛珠,串珠上搭配着玉黄色的蜜蜡,还搭配着一块昂贵的老蜜蜡。 六道木上天然形成的六条木棱被认为代表文殊菩萨的六把智慧剑,可以斩断人类的烦恼,或者象征着六字箴言(即六字大明咒“唵嘛呢叭咪吽”),被认为可以用来辟邪。据说六道木是辟邪的法宝,因此又被佛家称为“降龙木”。正因为六道木的朴实自然以及所包含的寓意,象征着佛家所说的“六道轮回”。 “真是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淑慎。”叶黛暮知道这是第一步。她通过卢淑慎得到一串佛珠的事情,不需要更多时候,在她进入梦乡之前就会传遍整个上京。明天清早就连只吃豆腐的老太太都会知道,下任女皇是个信佛的。 有信仰的人将会给人很多特殊的感觉。一个是有原则,有所为有所不为,而如佛教这般会多一个感觉,令人感觉更慈悲;第二个是积极,信仰可以激励人们前进;第三个也是最重要的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一个信仰将会为她带来许多的同类。 人与人之间的相同之处,将会带来许多支持的力量。叶黛暮开始起居都带着佛珠,只要有空就念六字箴言,虽然她知道能保住她性命的不是佛祖,只能是她自己。 “陛下,您信佛吗?”第二天的课上,那个奇怪侍从不在了。老师谢璋也变回正常的模样。“信仰会产生偏向。” “是的。”叶黛暮很淡定地认同。信仰会造成的偏向,在她曾生活的时代,信仰毫无疑问会令人偏执,然而在这个一无所有的时代,很显然信仰使人强大。她太弱小了,不得不依靠于别人。 这是暂时的,却绝不永久。愚者拜形体,聪明的人拜智慧,只有智者拜自己。 “算了,这并不重要。今天要说的是崔家,掌握礼部、大理寺,他们自诩是天下礼法的正法,一群清高自傲的孤僻怪人。”谢璋看起来非常不喜欢他们。“如果遇见他们,你最好转身就走。” “因为他们三句不理礼法。你会被烦死的。”谢璋,你文绉绉的说话方式呢。被吃掉了吗?说好的才子呢。感觉人设都崩坏了。“而且摆在你面前还有一个和他们有关的问题。他们认为你还未成年。” “所以他们希望皇太后垂帘听政?”叶黛暮觉得他们疯了。就是原子弹的威胁力也没有这一个皇太后的大啊。“但是我已经十六岁了,按照伦理,我已经成年了。” “作为普通少女是这样没错。但是作为女皇,这太年幼了。但是他们提出的摄政者并非皇太后。当然皇太后不这么想。皇太后认为如果有摄政者,那就非她莫属。”谢璋开始用水在桌面上画关系图,他不能留下任何的证据,一片纸一个字也不行。 第壹拾章 火灾 第十章火灾 “就因为她是我的嫡母?”叶黛暮很了解她的想法。 “是的。但是崔家掌握的礼部并不这么认为。因为一个疯子摄政,只会令国家更糟糕。所以他们提出来的人选是长乐毅王。他乃东山公一脉,当年穆戾帝不满荒帝暴政,攻入上京,杀了荒帝,封荒帝之子为东山公,扫平朝堂,登基为帝。这也使得长乐毅王的王位继承权序位靠后。皇位暂时还落不到他头上,所以最为安全。”谢璋对这番言论十分不屑。 “但是对于权力,永远不会有安全之说。不然,也不会有穆戾帝上位了。”叶黛暮倒是清醒。好了,在长得不能再长的敌人名单上还要再加上一个了,天知道,要是把这份名单写出来,那张纸得有多长。感觉胃袋要掉下来了,救命。 “很好,保持清醒。接下来,当然还有一些别的问题。但现在你需要警惕的就是摄政者。纵观历史,不管是哪个朝代,摄政者和王者都是不死不休,无一例外。”但是谢璋并不能告诉叶黛暮,谢家所站的位置。 “谨记老师教诲。”叶黛暮心知肚明,同样也没有说出自己的计划。谢家可能站在她这一边,因为她年幼,且容易驯化,听上去真像一只动物。但更大的可能性是不会,因为很显然,谢璋并没有对她坦白一切。 “陛下,您还醒着吗?”对了,今夜是卢淑慎守夜。本来因为叶黛暮收服了一些殿中的侍女,她就不再守夜。因为守夜是个很辛苦的工作,特别是对方还是个不得势的皇帝。这件事本身就够搞笑了。听说过不得势的王爷,还从没听说过不得势的皇帝。 但是今夜不同。明天就要举行继位典礼了,只要活到那个时候,她的第一个目标就能实现了,当上一个女皇。哪怕在那之后她就被暗杀死亡,她都能得到一个谥号。活人奢望死人的东西,她是有多逊啊。喵喵一定会鄙视她的,恩,虽然他一向喜欢那么做。 “是的。淑慎,你先睡吧。我只是……”叶黛暮试图表达自己,可是却怎么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支吾着。烛火摇曳,戏弄起那照帘的壁影,犹如黑色的恶鬼在昏暗中张牙舞爪。 “陛下,明天就是继位大典了。还是早点休息为好。”卢淑慎的声音比平常格外地轻柔。她也明白眼前少女的忧虑,在这宫中十来年,什么牛鬼蛇神都见识过了,才会越发珍惜如此的纯白。 “我有些紧张。淑慎。”叶黛暮坐了起来,卢淑慎就跪坐在床榻下沿。“明日啊,就是明日了。可是我有些害怕,淑慎。明日,那些人,我就要面对那些人了。那些想要杀死我,将来会杀死我的人,都会站在我的对面。我觉得我要面对全世界,我好害怕。这么说是不是很傻?” 叶黛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将心声透露出来,也许是气氛太过柔软了,也许是卢淑慎的声音太过温柔了,让她些许放松下来了。她望着卢淑慎的眼眸,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室内黑得发亮,令她看不懂,却又令她觉得心安。。 “不。并不会。”卢淑慎坐直了身体,温柔地说。“陛下现在确实势微,然而这并不是永远的。就如同入天的古树并非发芽便如此高大。时间能改变一切。您不需要担心,因为您的对面并不是全世界。” 叶黛暮掀开帘子,直视她的眼睛,那是没有参杂任何东西的真诚。“还有什么没有站在我的对面?” “百姓。天下的百姓如果能了解您,他们绝不会站在您的对面。因为您会成为明君,爱戴百姓,创造一个别人不可能给他们的最好的未来。”卢淑慎如此注定地说,仿佛那就是一个事实。 叶黛暮有些好笑,她自己都没有这个自信,但是被人相信的感觉真好。她的手突然被碰触到了,她吓了一跳,定下神来一看,是淑慎。 卢淑慎握紧她的手,用最温柔和坚定的语气说了下去。“还有我。” “我站在您这一边。我发誓效忠于您,用我的生命。”她亲吻叶黛暮的手指,虔诚的眼睛牢牢地盯着叶黛暮。 叶黛暮笑了。“我允许你的忠诚。但不准你丧命。” 皇宫的长钟再一次被敲响了。卢淑慎立刻站了起来,仔细听,立即惊慌失措地失声喊了出来。“是失火了,东南角。那是玄武殿的位置。天哪,先皇们的牌位……香火……” “离这里有多远?”叶黛暮冷静地问,但是穿鞋子的手指颤抖不已。“今天门外守夜的是谁?” “并不是姜瑛将军。他明天白日才会执勤。”因为明日才是最危险的时候。当然现在也危险。为什么杀人放火都是晚上做最好,救命。卢淑慎立刻意识到了现在和之前一样的夜袭。但是更糟糕,这一次没有姜瑛将军护佑。“是徐景茗将军。” “姓徐。好吧,谁排的行程表?”我欠他八辈祖宗!再能伪装叶黛暮也忍不住想啐他一脸了。这简直就是给催命符上了一个加速效果。好吧,不能指望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可以打动对方了。接下来能怎么办? “不,守夜的队伍中有卢家人,妾也许可以做些什么。还请陛下静心在此等候,外面实在太危险了。”卢淑慎的脑子转得很快,但是嘈杂声有些干扰到她了。她严肃的脸上满是慌乱。 “就算不能成功也没关系,只要他们迟疑就好。青盏在何处?唤她前来。”叶黛暮披上外衣,望着窗外满是火光,内心也许有些许恐惧,但是脚步却没有片刻的犹豫。这几天过得精彩程度真是比得上大片了,除了没有爆破。 轰!好吧,现在连爆破都有了。果然是五星级大片,如果她不是主角就好了,恩,可能是炮灰女配,不,也有可能是反派。听起来糟透了。明明是自己的人生,为什么要被安排得这么凄惨? “陛下、陛下。玄武殿失火了。”青盏被唤进来的时候还一脸惊慌,匆匆的脚步差点自己绊倒自己。“半个玄武殿都快被烧坍塌了。陛下,您要去何处?外面实在太危险,请三思啊!” “去玄武殿。青盏,我需要步辇。”叶黛暮知道自己必须去那里。没有比万众瞩目之下更安全的地方了。最好在刺客来之前,哦,也许不是刺客,是毒杀什么的,真希望自己之前没有看那么多小说或者是电视剧。 “陛下,您不能出去,那太危险了。”青盏希望自己可以阻止她。外面实在是太混乱了,再加上谁都知道,女皇本身并没有什么权势,连一支亲卫队都没有,如果外面有刺客,谁去保护她呢。 “不,青盏,我们都知道在这皇宫里,没有哪里是绝对安全的。”叶黛暮从架子上取下她的佩剑重鹰,深深吸了一口气,装作趾高气昂地走了出去,像是一只河豚,努力地胀大自己,好令敌人惧怕。可是谁都知道,假装自己没有的强大,正是因为太过弱小。 卢淑慎出去的时候十分顺利,连询问都没有,但是当叶黛暮出去的时候,便是百般阻挠,哪怕她才是这座皇宫的主人。“我要去玄武殿。” “不行,陛下。”守殿人的脸比起姜瑛更冰冷,不,看上去十分的不屑。哈,她就知道,一个徐家人。可惜,他再怎么威猛强壮,都已经无法吓到叶黛暮了。因为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不是眼前这个持刀的男人,而是死神。 “退下!”叶黛暮大喝一声。她的腿在抖,但是隐藏在长长的裙摆之下,谁都不会注意到这肃穆的表情之下隐藏着多少的恐惧。或者,他们都注意到了,却不肯看到。 叶黛暮微抬起自己下颚,极尽了傲慢无礼的模板。“朕才是这里的主人,还论不到你来允许。” 这种话语柔软得像是孩子,并不会使得任何人惧怕,反而有些可笑。徐景茗当然不可能被这种幼稚的话语吓退,他不仅没有后退一步,还用嘲讽的语气回答她。“不,陛下,您当然是皇宫的主人,但是这是规矩。您不能去。” 将陛下换作小丫头,将您换做蠢货,也许这句话会更加通顺一些吧。 话语是这世上最奇妙的东西,是只有人类才会使用的武器。叶黛暮当然知道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抵抗他,他是英明神武的将军,高大威武,英勇不凡。光是个头就比她高出一截来,大腿比她的腰更粗,阴影足以将她的面孔整个笼罩。 她害怕吗?当然害怕。可是她更明白,有更恐怖的东西在追赶她——死亡。她的勇敢不如说是垂死的挣扎。没有比死更能驱使人了。 “所谓的规矩是什么?谁的规矩!朕的祖先在哪块石碑上镌刻,或是哪张纸上书写过吗?还是汝为朕,为这大魏国的下一任女皇制定下这个规则!” “不……”徐景茗当然不能接受这个罪名,这是大不敬罪。一滴冷汗从他的额头流了下去,他的语气再没有那么坚决。他还是不肯后退,却也没有那般轻蔑地咄咄逼人了,却还是坚持。“陛下,您不能去。” 在皇太后的威压之下,叶黛暮都活下来,难道还怕他吗?她知道就是现在。她向前狠进一步。“停止你不敬的话语吧。你如果知道现在燃烧着的是供奉先祖的玄武殿,你就该让我过去。祖先的牌位都要被烧毁了,难道你要朕站在这里眼睁睁地看着吗?退下!” 她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她是那么的矮小,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是侍女都比她更高大,然而她面前的人墙却如同河川分流一般分开了。她一点也不够漂亮,但是此刻却比银河之上的星辰更闪耀,耀眼得叫人不舍得移开目光。 火光之中,噼噼啪啪地声音像鞭炮一样响,火舌是明亮的橙色,艳丽的红色将半个玄武殿印染成可怕的炭黑。殿里还有人在,她能听见哀嚎。尽管被再三阻止,叶黛暮还是站在最前面,火舌舔热了她的脸。 第拾壹章 浮屠救谁? 第十一章浮屠救谁? “陛下,您不能再过去了。”青盏就差给她跪下了,抱着她的腿不肯让她前进一步。叶黛暮暗自想着,如果身高有两米八的话就好了,好像气场两米八并没有什么用。火烧得太厉害了,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这是无法扑灭的大火。 “怎么样了?”叶黛暮直截了当地问。 “陛下,还有一些在里面。火势太大了。”胡子被烧掉一半的侍从如此说道。他满面的汗水都被染成了黑色,赤裸的手背上甚至有许多烫伤的痕迹。这是个尽忠职守的人。比起苟且偷生的人要得好得多。 “水不够多,最近的水井在何处?去取。若人在楼上,可否用梯子搭在栏杆上,将其救下来?有多少人还在里面?可有名册?”叶黛暮一连发问将侍从都问晕了。 “是的,陛下,可能还有两三个看管殿的侍从,但是那不重要。陛下,请恕罪,还有端平帝、烈弑帝、冲平帝、哀理帝、荒厉帝……七位大帝的牌匾没能救回来。臣立刻再派人进去。”侍从的汗水都滴落在地上,在滚烫的石板上一瞬间就被蒸发了。 “不,当然需要。”叶黛暮挣脱开青盏的束缚。“但重要的并非是作为死物的牌位,而是人。若是还有人在,那必须要将他们救出来。没有人是不重要的。他们都是大魏的子民。” 尽忠职守的侍从睁大的双眸,震惊地望着她。“可是陛下,他们都只是……” “陛下,你太无理取闹了。竟将先皇们的牌位置于不顾。要我们去救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人。陛下,将大魏勇士的尊严和骄傲当做什么了!”徐景茗毫不客气地将她刚刚的话全都倒了回去。 他看不管这个假惺惺的女人已经很久了,高高在上的自以为是。以为自己已经是女皇了吗?真是可笑。女皇算什么,还不是世家操纵下的一颗棋子罢了。 “那么我问你,大魏勇士的尊严和骄傲是什么?”叶黛暮几乎要忍不住自己喉咙里的嗤笑声了。愚蠢的世家子。 “那当然是……”徐景茗高昂的声音一下子停了下来,仿佛是被一把锋利的刀子斩断了一般。 “民之所向,王之所至。不休不弃,永不背离。特此立千牛备身,以护吾大魏子民。民即是吾之荣耀。”叶黛暮一点也没有磕巴地将这一段背了出来。这是武景帝中的一段,谢璋为她讲课时提及的。“我大魏勇士的荣耀和骄傲,居然与武景帝所诉不同啊。” “这……”徐景茗的舌头似乎打劫了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反驳的话语。最后他也只是承认。“武景帝所说的自然也是千牛备身的。” 他已经连荣耀和骄傲两个词也说不出来了,却还是不想轻易地向这位年轻的女皇屈服。不论是作为世家子弟,还是一个男人,他都不想输给她。“就算如此。陛下,怎能在历代皇帝的牌匾之前,优先选择其他呢。即使是皇宫贵族也比不上先皇们重要啊!” 就在两人不停地争辩之时,火势更加得猛烈了,屋檐上的飞龙走兽雕刻都被烧毁了,不断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叶黛暮焦急地向前一步,再这样下去,里面谁都活不了。世道真是不公平。拼命活着的人,却被完全不理解生命意义的人杀死在此。 屋子里发出绝望的尖叫,从惊天动地的巨响到奄奄一息的嘶哑。叶黛暮想捂上自己的耳朵,可是却僵硬得举不起一根手指。她明白,她明白的。被火烤着的,何止是这屋子里的人呢。她也是啊。 胸口有一团火,像是被这燃烧的灾难所点燃一般,熊熊地燃烧起来了。她像一个傻子,像一个孩子,唯独不像一个帝王。这张不屑一顾的傲慢的脸,终于将这股火烧了出来。 “你问凭什么。因为我的祖先已经死了,都死了!那些不过是牌位,木头做的,如果没有人在上面写上他们的名字,就什么都不算。听好了,你们这些英勇伟大的战士究竟是为什么被人们赞许英勇伟大?不是因为你们身高八尺,不是因为你们会舞剑,甚至不是因为你们是千牛备身。” “你们不过是人们期待被拯救的愿望罢了。” 叶黛暮知道人人平等,不过是一句空话,现在不会有,在那个遥远的科技的未来也不会有。 那不过是一个希望。 “他们将你们视作勇者,战士,只是因为他们希望被拯救。你们被称为千牛备身,并不是王给你们的称号,而是人们给予的。我的祖先再英明神武,他们都已经逝世了。一个牌位想再做就有了,最重要的不是虚幻的荣耀,而是活着的人。” 叶黛暮在他们瞠目结舌中说出了这番话。她的心脏在小小的胸腔里狂乱地鼓动着,像一枚战鼓,被无情和不公正的命运狠狠地敲响了。 “难道你们不曾在最无助的时候祈祷过,谁来拯救吗?如果曾经没有人来拯救。可是现在轮到你们了,你们可以成为那个拯救的人。武景帝正是想要去拯救,就是想要你们成为拯救别人的勇者,才会期许地将这锐利可斩千牛的刀挂在你们身上。” 她不知道能不能打动他们。这些理论出现得太过遥远,远到连她的时代都不能接受。她曾活过的时代,人们对死亡仍然保持着避而不谈。她也许太愚蠢了。但是她觉得自己得做些什么,因为她救不了自己,如果有可能救别人,她想试试。 因为什么也不做,而后悔的事情,已经够多了。 那双瞳眸明明是纯黑色的,为什么可以看见耀眼的光芒,如同在白昼,刺得人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那个高傲的男人,目中无人的将军终还是向她低下了头,膝盖撞击在青石板上,那是沉重的声音,他执行了女皇的命令。“谨遵君命。” 火将天空都燃烧殆尽了一般狂嚎,红色映照着黑色的瞳孔,令人有些癫狂。命运就像这场火,她拼命的逃脱,然后还是逃不脱被烧毁的命运。有些害怕。人类害怕着火焰,那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最后我们还是征服了它,将它掌控于手。 当那几个痛哭流涕的小侍从被带出来的时候,叶黛暮才发现他们都只有七八岁,最小的那一个比她脚边的花坛还要矮那么一点。她忍不住将这些脏兮兮的孩子们抱在怀里,当那些眼泪将她淹没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受到心脏开始跳动了,就好像曾经停止了一样。 “下雨了,下雨了!”人群突然爆发了剧烈的响声。豆大的水珠砸在地面上,很快就汇聚成了小溪似的的水流,将那可怕的火焰变成了平和的白烟。 “下雨了,陛下。天佑我大魏。”青盏高兴极了,她打着大伞,将叶黛暮牢牢地遮挡住。叶黛暮却弯着腰将那三个孩子牢牢地抱在怀里。上天佑我。 她救了这些孩子,却感觉自己得到了救赎。啊,她是活着的。这不是一场梦,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噩梦终于醒了。她能够救他们,就意味着她也许能够救自己。改变别人的命运,也许有一天,她能改变自己。 真是可笑。这和她曾听过的那些毒鸡汤不同。无法改变世界,应该先改变自己。可惜,她似乎可以改变别人,却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只有她必须死。 “陛下,天亮了。”淑慎的声音响起来,朦胧极了。叶黛暮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已经是早上了。她感觉自己刚刚睡下,天哪,实在是太困了。昨夜卢淑慎回来之后发现自己做了那些蠢事,然后就义正言辞地教训了她一个晚上。那些古板的话语,重复了太多遍,以至于她都能背出来了。 “陛下,今天是登基大典。”叶黛暮立刻就被吓醒了。对了,就是今天。她要登基了。恩,听上去有点恶心。对不起,她不是故意的,只是感觉胃袋已经掉下来了。什么也吃不下的恶心感。不过,樱桃毕罗还是可以再来一打。 不敢相信那个写起来超复杂,她得想想。饆饠,对,这么写的,笔画够多吧。新鲜的樱桃塞进香脆的面皮里,还涂上了一层香浓的奶酪。味道超赞的。等等,这碗十远羹也好美味。用石耳、天花草、海缥白、石决明、虾魁腊等十味鲜品调合制成的羹,听说。 花了这么多料,果然不同凡响。不过,石耳是什么?石头上长的木耳,应该不是吧。额……好像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等下,就要面对超过几千人,感觉胃要掉下来了。真的真的真的,这次是真的。 “陛下,还要再来一碗羹吗?”卢淑慎贴心地问。今天陛下的胃口真好,已经将这餐桌上一半的东西都吃完了,看起来还很饿的样子,陛下,果然是青春期长得快,吃得多。 “要。”虽然胃袋掉下来了,还是要吃的。 看过电视剧的各位都知道登基大典应该长什么样吧。万人参拜,金碧辉煌,肃穆而庄严。但是对于叶黛暮来说,她只能感受到寂静。太阳初升,天际泛鱼肚白的时候,在好几名宫人的帮助下,叶黛暮才穿好这黑色的衮服,裙身上绣十二章等图案,包括日、月、星、龙、山、华虫、火、宗彝、藻、粉米、黼、黻。 不过,叶黛暮想吐槽的是颜色,光丝线就分了那么多种颜色,感觉作为色盲(认不清颜色的那种),要疯。殿中一片寂静,数名宫人匆匆来回,却听不到一丝脚步声。安静得叫人不安。叶黛暮有些坐立不安,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昨夜长生殿遭遇了三波刺客,若不是她没有在,恐怕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使得的。今天已经是最后的了,若是他们不能杀死她,她就会成为载入史册的第四任女皇。不管她是否颁布政令,她都会得到一个谥号。 不过,看起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容易。卢淑慎慌张地走了进来。“陛下,前厅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叶黛暮怎么也没想到,按理说礼部应当排练过上千遍的太庙祭祀居然出了差错。 “昨夜大火将玄武殿烧毁大半,历代圣祖的牌位十不存一,礼部本就持着天降灾祸,乃为不祥之兆,欲推迟登基大典。但中书省以先帝驾崩有三月余,陛下仍未登基已是天下大患,故坚决拥护今日之大典。”卢淑慎未尽之意便是礼部在闹事吧。 马丹,正主都没上,你们吵什么呀。叶黛暮一肚子的气。可是她却不敢有任何的表现。和之前不一样,这一次,她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昨夜自保的方法在今日那是一点用场也派不上。而且昨夜的表现已经十分的显眼了,若是今日再做出格的事情,恐怕会惹来更大的灾祸。但是真的不作为吗? 窗户上映照的树影开始偏移了。再不快点真的要误了吉时,到那时礼部的谋划就成功了。不,是崔氏的谋划。他们不满她的继位吗?为什么?叶黛暮知道自己无可奈何,只好拼命的思考。 老师说过崔氏掌握着礼部,自诩清高,拥护天下正礼,难道他们反对女皇?虽然女人也拥有王位继承权,但至今也不过六百年,第一任女皇武景帝登基之时,天下狼烟四起,正处乱世,若非她手段强硬,保大魏于乱世安宁,想要登上帝位也是不可能的。 当时的大魏被四方蚕食,只剩下上京一地,亡国灭族迫在眉睫。人人自危中,只有武景帝愿担负大任,立下血誓,在位六十年,打下青州、雍州、蒲州、汴州、潍州、梁州六地,奠定了今日大魏版图之基。 至此,女人也拥有了王位继承权。 叶黛暮正想着,殿门被打开了,晨光亮得惊人,刺得她不由地半眯起眼睛。怎么回事?然后一个尖锐的声音响了起来。“时辰已到,请陛下移驾天坛。” 终于开始了。 第拾贰章 登基 登基 登基大典有多隆重,有多盛大,叶黛暮就有多恐慌。虽然每天晚上都排练,但是这还是第一次正视这么多人。这辈子加上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好吗?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看起来像一片黑海,好像随时都会将她吞噬。仦說Ф忟網 “告祭礼成,请陛下即位。” 叶黛暮藏在袖子中的手掐了自己一下,她有些晕眩。太多人了。她表面镇静,实际上早就腿肚子抖得不行了。她在众人瞩目之下,一步一步跟着司仪缓慢地走进含元殿。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座大魏实际上的政治中心,今后她每天上班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想,再金碧辉煌巍峨大气,都已经完全无爱了呢。 皇帝无公休,这么一想,感觉已经累了。叶黛暮微皱眉。天哪,她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早朝是每天都要上的话,那不是每天都要三点起床啦。天啊撸。要死。 正想着,便已经到了座前。叶黛暮不由地打量这龙椅。 这就是令无数人向往,令无数人丧命的王座,代表着最高的权利,也代表了无上的荣耀。这宝座用的是上等紫铜和金黄铜掐丝,以天然珐琅彩为着色原料,手工雕刻出里外十三条在云中上下飞舞的金龙和无数片莲花瓣以及四个外翻马蹄和兽头,镶嵌着无数朵宝象花和缠枝莲,外表镀金,金光灿灿。 面上五屏式座围,正中稍高,两侧递减,在座面转角处,随座面弧圆做出软弯,与两侧扶手连接。下前方有坐角牙相抵,座围五块,与座面活榫接合。宝座通体米黄色漆地,以雕填手法装饰各式花纹。座围雕填海水、江崖纹及云纹龙纹。座面雕填开光,点缀拐子纹、云纹及各式折枝花卉。牙条、腿、托泥等部位亦满饰各种折枝花卉。 不,不,光这龙椅就够全国百姓吃喝一年,足够装备十万士兵,换句话说,就是接下来她的屁股就要坐在一堆金山上啦。有没有一点兴奋?事实上应该有的。但如果周围没有人就更好了。 周围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其中更有许多怀揣恶意的注视,简直令她忐忑难安。总不至于在这里杀她吧。 叶黛暮定了定神,装作坦然地坐了下去。啊,这就是坐在金山上的感觉吗?感觉屁股比自己要值钱多了,这一定是错觉。 群臣站立在殿中,百官先排班,排班齐后,执事官举冕服案、宝案至前。司仪站于台阶之下,众臣之前,高喊“陛下即位,众人行礼。”众大臣鞠躬,殿内奏乐。然后众大臣三拜,平身,乐止。然后再三拜,平身,乐止。最后三拜,平身,乐止。 至此已为九拜,是最高等级的礼制,只帝王可受。 叩拜完毕,众臣山呼万岁。音止,司仪才继续高唱:“礼毕。退。”百官退下。叶黛暮也站起来,在卢淑慎的扶持下回到内殿,换上衮冕。然后再次进含元殿。百官再次在司仪的唱喝下进殿,再次排班。 这一次,她只要坐在那里听礼部尚书站在那里追忆她的列祖列宗就好了。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本来是要宣旨的,但是叶黛暮并没有任何旨意,恩,不如说,谁也没有让她下任何旨意。她本该追封她的生母,可惜徐婉清还活着,这件事就不可能成功。 真是可笑,她登基为帝,却连下一道旨都要看百官的脸色。没有比她更凄惨的皇帝了吧。但至少她还活着。只要她作为皇帝活着一天,就有转机。死了,就什么也不会剩下了。 叶黛暮平扫众人,这些人都站直了身体,半低着头,看上去卑躬屈膝,其实都狂妄至极。她敢打赌,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个把她放在眼里。 终有一天,必然要让他们全都目瞪口呆地拜倒在自己的脚下。哼。但是理想很丰满,现实超骨感。这个目标现在看起来真是遥遥无期。恩,这国旗下讲话,不,龙椅前讲话还有完没完了。 念了大概有一个时辰之久,礼部尚书终于将长得不能再长的演讲结束了。最后一句,是她的年号——赤乐。从头到尾,她连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众人都将她看作傀儡,那么她就做一个瞎子,一个聋子,一个哑巴。 起码,在她如此弱小的时候,看不见、听不到、说不了,才是最好的。 终于开始了,属于她的时代。她好好活着,比在场的所有人活得都要久,看着他们猖狂也要看着他们灭亡。女人向来都是对别人比对自己狠心。 “陛下,您累坏了吧。”卢淑慎小心地解开她的发髻。叶黛暮也没忍住,松了一口气。这头冠加上一桌子的珠宝也太重了些,刚刚感觉头皮都要被扯掉了,幸好也就举行仪式的时候用用,平时只要用个小的就好了。 当皇帝真的对头发不好,真不知道历史上这些皇帝是怎么有头发的,起的早睡的晚,干的比牛多,愁的比海深,还要带这么重的头冠,简直是必然秃头的职业嘛。叶黛暮的内心已经是泪奔了。 “淑慎,你看,我今天念了三千。”叶黛暮举起手中的佛珠展示给她看,很开心的语气。只有卢淑慎知道她有多辛苦,很是宠溺地回答她。“是啊,陛下真努力。佛祖见您如此虔诚,一定会保佑您的。” 我不是求他保佑我。只求他别杀我。“是吗?”叶黛暮并不会将自己内心的话说出来,说出来就亵渎佛祖了吧。求佛祖勿怪,如果你真的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话。“淑慎,时间还来得及吗?” “啊,糟糕了。”卢淑慎抓紧时间梳头,外面众臣和家眷还在等陛下呢。“青盏快点,把姬柳然慧心累丝珠钗拿来。” 宫女们脚步匆匆,叶黛暮被迅速的换装。外面的宴会已经开始入座了。叶黛暮不需要动手,但是她已经开始发愁了。这宴会皇太后是要登场的。恩,还有久违的玉真郡主。顺带一提,皇太后想给郡主提一个等级,变成玉真公主。 可惜被驳回了。因为宗室女子成年之前最高只能到郡主。想成为公主要满足两个条件,爹是皇上,这个没问题,哪怕敦诚帝只坐了三个月的龙椅,但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皇帝;第二点是成年。玉真郡主今年才十岁,十六岁才算女子成年呢。 但今天晚上怎么办?晚上这一关可没有人替她挡了。正面上皇太后,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那个疯女人,那天晚上来的时候,就差点吃了她,今天晚上,再来一次,总觉得又要短寿十年。古人一辈子能活多久? “圣上驾到!”这尖锐的声音刺得她耳朵疼。但是叶黛暮还是保持表面上的淡定。要她笑是笑不起来的,要是人设太温柔,她可保持不下去。还是装面瘫好了,这样一般情况都能应付过去了。 冷淡的少女确实十分有威严。虽然年幼,但是霸气十足。不过,在场的人都没怎么将她放在眼里就是。今天的宴会主要不过是各家之间的交际而已。一个有名无实的女皇,实在是令人打不起精神来。 叶黛暮也不打算讲话了,因为很明显这帮人根本不打算给她面子,勉强装作和善也没用,还不如冷漠无情点来得心情舒畅。叶黛暮坐上主桌。连宣布的话语都是由皇太后来说的。皇太后很是如鱼得水般地和在场的大臣寒暄。 叶黛暮看了一眼,正满面红光的和皇太后聊天的吏部尚书,认了认人脸,就略了过去。她还是吃饭吧。侍女如流水般端上膳食,纤纤玉手加上精美的瓷器都,美得叫人目不暇接。等桌面摆满之后,她才仔细端详起来。 一笼金乳酥,看上去金黄油亮、软绵绵的,十分柔软的感觉,咬上一口,立时满口的奶香,叫人心也要融化了。一碟烤鹿肉,被片成薄片,涂抹上蜂蜜,用果木碳烤,焦香酥脆,香味特殊极了。与之相配的是一小碗的甘露羹,味道甘甜,鲜美异常,有一丝草药气味在其中若隐若现,却十分的和谐,并不令人生厌。另外还有晶莹剔透的鱼汤,很脆,但是沾的萝卜泥真是十分的辣,叶黛暮只吃了一口就弃之不用了。 宴会还在进行,菜品不断地端了上来,又将冷却的撤了下去。一派歌舞升平、奢嗜糜烂的景象。叶黛暮望了一眼那歌舞,是很美,一举一动都有很有默契,看起来很有气势。看着这些青春年华的少女,她想到了自己。 如果生在普通人家,她会变成什么样呢?可能和嫡母姐妹们斗智斗勇,争抢着待遇钱财,和未来的夫婿。恩……说到夫婿,她现在是女皇了,但是她还没有老公啊!!!想想,前三任女皇都是嫁人之后才登上帝位的,那她不就变成史无前例的第一个要招婿的皇帝了吗? 公主的丈夫,也就是驸马是不能干政的。那她的夫婿……不会吧,要嫁不出去了! 第拾叁章 争锋相对 第十三章争锋相对 叶黛暮正为自己以后的婚姻大事发愁呢,突然听见一个令她毛骨悚然的声音。“陛下,以为如何?” 叶黛暮僵硬着脖子,一点一点转过去看说话之人,坐在她左边的皇太后。呵呵,陛下以为如何?谁是陛下,谁是以为,谁是如何,我什么都听不懂!这个说话文绉绉,还带着优雅的女人是谁?谁把皇太后偷走了,还是皇太后被穿了?总而言之,救命。 咽了咽口水,叶黛暮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母后,以为如何便是如何。”虽然表达了赞同但是皇太后还是为了她的称呼而皱起了眉头。母后,这个贱种也敢这样称呼自己。但是她不得不忍下来。 叶黛暮当然明白皇太后心里多讨厌她,但是就因为她这个庶女登上了帝位,皇太后不得不服软。 “陛下,玉真郡主尚未成年,若是册封公主,有违祖制。”礼部尚书乃是崔氏族长三朝元老崔信修,虽然这个三朝元老是掺了水的。敦诚帝只做了三个月的皇帝,之前的宣齐帝坐了五年,更之前的平炀帝稍微好一点,但也只有十五年。 三个皇帝总共才二十年。平炀帝和敦诚帝是兄弟,不过敦诚帝登基前从没有想过自己有可能登上帝位。因为平炀帝登上帝位之时已有三子五女,其中长子和长女都已成亲育有儿女了。怎么想也不觉得之前就没权没势的敦诚帝有机会。 结果却是最落魄的敦诚帝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叶黛暮想得很开心,那边礼部尚书已经等回答等得不耐烦了。“陛下……陛下……” “朕在听。崔尚书想要朕说什么呢?”叶黛暮决不能让他们看出她刚刚走神了,这有点太不恭敬了,虽然她确实不觉得他们有多值得恭敬。“不必如此重复。” “臣还以为陛下在游神呢?”崔信修语气平淡,却透出一股浓浓的嘲讽意味。 “那么崔尚书想如何?”叶黛暮并不退让。反正退让也没有用。“想要朕给出什么样的答复?” “陛下,玉真郡主不能被提升为公主。”崔尚书咄咄逼人地说了下去。“祖制不可违逆,陛下必须给出明确的答复才行。如此懦弱,含糊不清可不行。陛下乃是我大魏国的皇帝,怎可呈现女子娇弱状?” “我本就是女子。”叶黛暮很是坦然。却不知道这一声,叫在场多少人心头一震。“崔尚书忘记了吗?我乃大魏国第三十三任皇帝,第四代女皇。崔尚书,好是健忘啊。莫非年纪已大,便记不清了吗?” 崔信修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满面铁青。叶黛暮倒不是为了让他生气,于是很快递给他台阶。“不过,崔尚书说的对。祖制确实不可违逆。玉真郡主还未成年,确实不能提升称号。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只要玉真郡主成年就可以改称号为公主了,是吧,崔尚书?” “是的。”崔尚书支吾之下,还是应了。皇太后的脸色顿时好看起来了。叶黛暮暗暗松了口气。她一点也不怀疑如果皇太后一直生气到散宴,很有可能一回去就用毒药药死她。谁叫登上帝位的不是皇太后的亲生女儿? 总算是哄回来了。叶黛暮饮了一玉杯的胭脂酒。真是玉酿啊,不愧是皇宫出品的,好喝极了,口感清爽,没有一丝的杂味,而且还不醉人。叶黛暮饮了一杯又一杯,配着熏肉干,实在是美味极了。 然而正当她松一口气的时候,皇太后又出幺蛾子了。“陛下,尚年幼。哀家当年也未料到先皇有如此一日,未曾好好教导。哎,陛下不曾习过书,这可如何是好?即是哀家的责任,便由哀家来承担后果吧。” 扑——叶黛暮一口酒差点噗了出去。不就是想要垂帘听政,说的这般富丽堂皇,真真是厚颜无耻。 “陛下不曾习书,无碍。既已登上大位,再学不迟。只是如今这政事还需个聪慧贤达之人来辅佐才好。”这说话的老头子是谁?叶黛暮气得想用自己手中的酒杯砸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臣以为,皇太后出生世家大族,很有世族风范,应是最好人选。臣恳请,皇太后应当摄政以正朝纲。”这个说话的中年人一脸的谄媚相,佞臣、走狗!叶黛暮气呼呼地揣测。 皇太后掩面,笑颜嘤嘤,抬手便想应下,却被一个高声打断。 “此事不妥!”站出来的,正是刚刚和皇太后抬过杠的礼部尚书崔信修。他正襟危坐,怒目相视。“荒厉帝曾有言,太后不得听政。此乃古训,难道诸位要破坏礼法吗?” 叶黛暮若无其事地举起袖袍,偷笑着饮下一杯酒。这老顽固还有点用处。说的好。但是崔尚书下一句话就让她气得要吐血。 “臣以为,长乐毅王乃是摄政的正选。诸位以为呢?”我去,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叶黛暮气得牙痒痒。摄你妹的政,要是让你们得逞了,还有我的活路吗? 但是该怎么办呢?叶黛暮焦急得要死,可是面上却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等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叶黛暮耐下性子等待,等待一击必中的时机。 “长乐毅王乃东山公后裔,如何能摄政?臣还是认为应以皇太后为尊。”这个家伙必定是皇太后一派,要好好地记得样子,看你以后落魄了,我不落井下石才怪。好吧,首先得过眼前这一关。 “太后不得监政,甚为不妥。”崔尚书虽不是她这一派的,却给她带来一些缓冲。现在这个吵成一团的状况,总比众人一心一意得要好。 不过,这吵得太厉害了一些。叶黛暮侧过脑袋,看了看台阶上掉着的不知是谁餐桌上只剩半截的糖麻花。这都打起来了。再瞟瞟隔壁皇太后的脸色,那真是臭到家了。 只见皇太后猛地站起来,深红色的袖袍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翻滚,她愤恨地高声说道。“皆是无用。哀家说的,竟具不放在心上。这天下,可还轮不到你们操控。” 说的好,不过,朕的天下,也轮不到你来做主! “皇太后,说的没错。古往今来,我大魏从未有过摄政之位。古语云,忠君而殉;贰臣而降。神龙有二角,可容双头否?一船尚且不能有两个舵手,何况是一国之君!诸君,亡国之音已靡靡,慎言之,慎言之。” 众人听了,皆为一震。内心不由地升上一丝疑虑。这年幼的女皇,真是不学无术,目不识丁吗? 叶黛暮一本正经地说完。也不顾众人想反驳的迫切,立时露个醉醺醺的表情,笑道。“再者,此乃宴席,非为宣政殿,诸位偏了这正题了。” 没有比敷衍打太极,更合这一帮心怀鬼胎的臣子们的心意了。他们随即笑语连连,举杯相庆,将那争锋相对的阴暗面立时掩盖了起来。大概唯一高兴不起来的,就是什么也没得逞的皇太后了。 “陛下,陛下?”卢淑慎扶着东倒西歪的叶黛暮,好笑的看着她整个人都贴在自己身上撒娇。叶黛暮搂住卢淑慎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用小猫咪一般的声音叫唤着。“淑慎,淑慎,淑慎,我好难受哦~” “那都是陛下自作自受喝得太多了。陛下,你别搂得这么紧,我要喘不过气来了。”也不是没有其他侍女上前来,但都被叶黛暮挥退了,她就是挂在卢淑慎的身上,其他人全都被拒绝了。“陛下,喝口水吧。” “什么味道?咕~~(╯﹏╰)b,呸!好难喝,骗子。”叶黛暮满头的簪子都被小心的摘除了,洗过之后就被擦干,披在那里,在摇曳的烛光中闪现出异样的光芒,宛如一道黑色的瀑布,倒映着闪闪发光的星辰。 不过,还是一派孩子气。叶黛暮鼓着脸颊,气呼呼地说。“淑慎,坏人。给我喝怪东西。坏人。”然后紧紧地抱着卢淑慎,使劲地蹭,一点也没有嘴上说的嫌弃意。 “陛下,请放开我。您该就寝了。”卢淑慎很是无奈,她的衣冠都被弄乱了,但是因为动手动脚的人是陛下,她不得不忍着。“陛下,注意点。不许蹭,不许舔……” 叶黛暮很是委屈地说。“那可不可以咬啊?” “不许!”满头黑线的卢淑慎直接把安神汤灌进了她的嘴里,叫她熟睡了过去,这才得以脱身。仔细地给她捏好被角,卢淑慎退了出去。在那之前还多次嘱咐守夜的语嫣,要注意陛下容易口渴,随时准备温水。尛說Φ紋網 叶黛暮很久没有喝醉了,但是这种奇怪的感觉还是依然那么熟悉,好恶心。梦并没有想象得那么深,浅薄的好像随时会破碎。她在哪里?不知道,太黑了,什么也看不到的黑暗,冷得惊人,安静极了。 什么声音也没有。不,有水声,水滴落在石板上的声音。周围渐渐地亮了起来,这么说并不准确。因为仍然什么也看不清。唯一能看清的是血。满地都是血,流淌了一地,红得惊人,满目的红光。 第拾肆章 这锅我不是很想背 第十四章这锅我不是很想背 “啊——!”叶黛暮惊恐地坐了起来,剧烈地喘息。她梦见了血,还以为这辈子晕血症已经好了,但是连在梦里也受不了,那天,怎么能那么镇静的。连她自己也想不到。那一天的勇气,就和梦一样。 帘子被掀开了。“陛下,您怎么了?”是守夜的语嫣,她惊慌地靠近。“陛下,妾在这里,听从吩咐。”Www.XSZWω8.ΝΕt “无事。给我温水。”叶黛暮接过水,一饮而尽。水里加了蜂蜜,带着甘甜,稍微低安抚了叶黛暮慌乱的心情。她虽然一直装作勇敢,但其实,她再胆小不过了。那日砍杀刺客,似乎勇敢无畏,其实是垂死挣扎。直至今日,她仍然夜夜做噩梦,熟睡不能。 但是她却不能和任何人诉说这苦楚。因为她不能依靠任何人,她是比历代皇帝更凄苦的孤家寡人,她只不过是个傀儡皇帝。 今日又活过去了。 真是心酸的感概。人家做皇帝日日想着不是酒池肉林,就是杀人灭族,恩,指的是昏君。她的档次怎么就差了那么多?不过,她还不想当昏君就是了。重点就在于,她想当昏君也不行啊。 “陛下,该上朝了。”上朝,恩,上班啊,薪资丰厚,唯一的缺点就是起的太早了。现在才三点,五点上朝,现在还是起晚了,因为女皇装扮起来很费时间。还有早饭,早上吃什么?感觉就靠这个撑着了。 “淑慎,我头痛。”叶黛暮小声地撒娇。 “那是当然的。陛下昨夜痛饮,今日当然得受罪。”卢淑慎一边这样说,一边小心地揉捏她的穴位,还让人先端上醒酒汤。叶黛暮苦着脸,一口气将胆汁一般的汤汁喝了个干净。“这太苦了,淑慎。” 卢淑慎好笑地望着她,一张小脸都皱成一团了。赶紧将蜜饯递到她面前。“陛下,快吃一枚蜜饯甜甜口吧。” 叶黛暮捡了一枚杏子吃了起来,甜中还带着一点酸味,十分的可口,不过,还是好苦。和今天早朝一个味道,苦得要命。反正是去当木头娃娃的,能不能不去啊?叶黛暮苦着脸,直到早膳端了上来。 今天的早膳是一碗小馄饨。名字很长,什么吉祥,什么……不记得了,反正很好吃,用的是甜虾和贝柱调成的馅料,香甜得叫人连舌头都要一块吞下去了。再痛苦的事情遇到这样的美食都瞬间跑掉啦。 “再来一碗。”叶黛暮满血复活。 陛下,再这样,以后会变成胖子吗?卢淑慎不由地担心起来。这已经是第三碗了,但是看起来好像什么也没吃下去的样子,一副饿虎扑食的表情喝掉了碗底的汤。总觉得自己的担心很有必要,要和御膳房的人商量一下了。 朝堂之上,如果卢淑慎看过一次,她就会明白这担忧一点必要也没有。 “水坝必修不可……”这是工部尚书严绰行,六部尚书中唯一一个不是世家出身的。已经超过五十岁了,一把白胡子,很有精气神的老爷爷,如果不那么大嗓门就好了。“陛下,您认为如何?” “陛下,才十六岁怎么会懂得?严尚书。那徭役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数目,难道你要苛政待民吗?”户部尚书王谦之其实未满四十岁,是历来最为年轻的尚书,也是王家下任族长人选。这些情报当然是谢璋告诉她的,在那之前,她连尚书省有哪几个部也搞不清楚。 恩……不知道午餐吃什么?想吃上次的肉冻,又漂亮又美味,极其清爽。配起饭来,她可以一口气可以吃三大碗啊。叶黛暮已经开始走神了。因为实在是无聊啊。就为要不要修水坝就吵了一个时辰,你来我往的,连三代祖宗都相互问候了一遍,不知道这里是朝堂的话,听起来和菜市场其实没什么差啊。 身为皇帝就是好,美味佳肴可以尽享啊。对了,太无聊,还是来念观音心咒吧。昨天数了三千遍,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进步一点呢。想完,叶黛暮就不管下面说什么,一心一意念了起来。 到了散朝的时候,抬起头来的众臣,看到的是静默的闭着双眸的佛像般的帝王。“散朝。”司仪唱完了以后,叶黛暮先行起来,连扫一眼下面也没有,就站起来走了。 “狂妄至极。竟在朝堂上闭目,真真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不过是个女皇。” 只这两句话,就够叶黛暮将他们斩首十次。但很可惜,她做不到。因为现在她是四面楚歌,没有自己的大臣,没有自己的亲卫。所有靠近她的人都可能是为了在最合适的时候,将她杀死。 她甚至不能下一道旨意罢免守卫她殿门的千牛备身。她只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就应该卑躬屈膝,就应该阿谀谄媚,就应该言听计从。可惜,她也做不到。她做过人,抬过头,就低不下去将头埋进土里。 不过,她也记住了这两张脸。如果有一天,她活得到那一天,她定要他们好看。 “陛下……”青盏低喃,很为难地望着叶黛暮。叶黛暮知道,点了点头,转身走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不能够,给她身边的人带来更多危险。现在跳出去大骂他们一通固然解气,看在自己戴的玉冠比他们大的份上,他们也不能反驳。 但是过后呢。叶黛暮既不能罢免他们,她的喜好对于朝堂也没有任何影响,这两个人大可以在暗中找回场子来。比如以犯上作乱的罪名,杀了这些投靠她的侍女们。而她身为一国之王,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 还是去上课吧。谢璋在明义殿等了许久,却一点不耐烦也没有,凭栏听雨,执盏饮茶,好一派风流名士。叶黛暮站在门口,轻叹了口气,挥退左右,独自进去了。她先站在那里,向谢璋行礼。“老师,弟子来晚了。” “无事。维桢来。今日的茶,饮起来别有风味。”谢璋并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坐在那里,眼望着窗外的雨景。叶黛暮从善如流,也坐了过去,拿起来自己为自己斟满茶,饮了起来。好苦的茶。叶黛暮的脸瞬间皱成了一团。 谢璋看了只觉得有趣,大笑了起来。还是个小孩子呢。连这茶也饮不了。连笑几声,还是将茶壶里的茶叶换成了鲜醇甘爽的小岘春,为叶黛暮再煮了一壶。可是就算是孩子,她也已经是帝王了。谢璋开口授课。“你可知这几日朝堂上所争之事。说说你的看法。” “为修水坝。工部主张修水坝,而户部反对。其他各部意见不明。不过,我认为也不过是利益之争罢了。”叶黛暮说到这里,谢璋赞许地点了点头。说到点子上了。叶黛暮受到鼓励,立刻继续说了下去。 “修缮水坝一向是工部掌管的,工部主张修水坝有诸多原因,但其中有厚利可图是最主要的。但是修缮水坝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其中徭役负担最重,若是动用太多徭役,对户部不利。户部最不希望的就是动用国库和徭役。”叶黛暮说的口渴,谢璋为她斟茶。她一饮而尽,再听老师讲解。 “说的不错。但是你还有一些没有想到。我大魏在南五国之中国力最为强盛,但也不过如此。若是今夏修了水坝,就无力再说其他。若是以举国之力修缮水坝,最后却并无大涝。更严重的是大旱,到时我们就只能看着生灵涂炭了。”谢璋望着叶黛暮,将那最残忍的话语一点一点灌进她的思维里。 “还有你说的很对。工部修缮水坝是有利可图。如果他们所图更多呢?这水坝非但没有修的更牢固,反而只是劳民伤财,等洪灾一来,便被冲毁了。到时又该如何呢?”谢璋一句一句,将这个国家的危机展现给叶黛暮看。 大魏早已在悬崖上摇摇欲坠,可笑的是朝堂之上竟无人看得清,还在一个劲地挖着国家的基石。叶黛暮被吓到了。因为她意识到,这个国家的命运和她的命运是牢牢相连的,国家若是被颠覆,她也将死无葬身之地。 雨越下越大了。偌大的皇宫仿佛被雨帘遮盖了一般,模糊不清。雨水汇聚在屋顶的瓦片上,如同瀑布般落了下来,吵杂的听不清几步开外的声音。这雨势有些大过头了。 “已经三日未停雨了。今年黄河必定要淹。若还不加紧修缮水坝,恐怕灾情严重啊。王尚书难道你执意,要将天下百姓置于为难当中?”这脏水泼的好,工部尚书严绰行将户部尚书王谦之几天前的话都还了回去。 叶黛暮觉得这老头子现在一定心情爽得飞起,看这红光满面的。不过,若是轻易认输,这几天的架也就吵不起来了。户部尚书王谦之立刻高声反驳。“并非如此。年年此时都连下数日大雨,也并非年年黄河都大涝。严尚书此话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陛下,今年的徭役着实是太沉重了,光是西京一地,就累死了一万人啊。” 在古代,这一万人的伤亡确实是个非常庞大的数字。举个形象点的例子,整个大魏一共才百十万人,一个城市超过十万就已经繁荣到不得了的地步,所以这个数字真的是非常严重。 叶黛暮当然不会说话,因为底下的老狐狸本来就是拿她当个挡箭牌用的,根本不打算要听她的回答。不过,西京一地?叶黛暮眯起眼睛细想。西京,那不是皇帝陵墓群所在之地,简单点说就是她家祖坟的位置。 脖子一凉,叶黛暮表示她要死了。这西京为什么死伤这么惨重,还不是因为半年之内死了两个皇帝。一个皇帝的陵寝就够造十年,就算要仓促下葬,那也要表面功夫过的去呀。宣齐帝的陵寝造了一半,宣齐帝死了,恩,驾崩了,不得不赶工,不然再过一个夏天,绝对要臭了。 更倒霉的是敦诚帝,就是叶黛暮的亲爹,上任三个月就死了。可还是皇帝啊。他的陵寝恐怕才选址,立刻就派上用场了,连土都没来得及挖吧。两个大项目加砸在一起,只累死一万人都是少的,还不知道其中少报了多少。 叶黛暮欲哭无泪。累死一万人,意味着有一万个家庭丧失了一个青壮年劳动力,也意味着有三万人以上可能无依无靠了。更严重的是一乡之中流失了多少劳动力,很可能导致耕种不力,到时粮食少了,粮价一涨,还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流离失所,典身为奴。 人,活不下去的时候,就要造反了。 作为目前皇帝,叶黛暮表示脑袋好像要保不住了。忍了一个上午,终于散朝了。听了一大堆争辩的叶黛暮头昏脑涨,坐在椅子上,差点睡着了。卢淑慎赶紧给她解下玉冠,松了松头皮。“陛下,累坏了吧。” “是啊。淑慎……”叶黛暮忍不住地抱着她的腰,撒了一会儿的娇,然后乖乖地在她的训斥下坐了回去。虽说是训斥,但是言语之中的温柔已经快要满出来了。叶黛暮一点也不怕,又捉弄了她一回,才神情轻松地去吃午饭了。 吃完饭,叶黛暮独自坐在软榻上看书消食,书是谢璋给她找的,幼儿读物,真幼儿读物,一半是画一半是字。事实上,叶黛暮的心思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西京之事,朝堂上的人似乎不以为然,只是将此事作为一种要挟来用。 可是来自后世的叶黛暮清醒地知道,这件事情绝不那么简单,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和滚雪球一样变大,最后压垮整个国家。历朝的农民起义都是这么来的。哎,长叹一声。叶黛暮觉得自己头都大了。这完全无解嘛。 她是皇帝,可是既不能下达政令,也没有任何实权。虽然什么都不能干,可是锅却要她背。百姓才不管究竟是谁的错,他们只会觉得在这个皇帝手底下不好过了,这个皇帝是个暴君,然后除掉暴君,日子就好了。 叶黛暮又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打算出去逛逛,如果再这样想下去,她都快觉得自刎是个再好不过的主意了。“淑慎,我要去花园。” 御花园,多么美妙的词语啊。小说和话剧里不知道有多少的才子佳人都是在花园里相遇的,恩,还有很多阴谋诡计都是在这里策划和实施的。虽然叶黛暮不指望去一趟御花园就能捡个夫婿回去,但是她绝对不想再遇上什么阴谋了。 然而,她不想要,并没有什么卵用。 第拾伍章 凶残的萝莉 第十五章凶残的萝莉 “这是什么?”叶黛暮只带了几个侍女逛花园,一个人走在前面。毕竟任何人和皇帝走得太近,都是大不敬问罪的,宠妃除外。叶黛暮望着百花绽放的样子,抑郁的心情稍微地缓解了。若是能如花一般自由地绽放,然后凋谢就好了。 “陛下,后面玉真郡主来了。”卢淑慎听了侍女的禀报,立刻告诉了叶黛暮。这下要遭。叶黛暮内心的警报拉响。她当然知道假山这种地方不能随便去,宫斗剧不是白看的。但是也由不得她。 玉真郡主不仅长得像皇太后,清纯佳人,而且脾气也非常像皇太后,坦率。呵呵,其实就是个和皇太后一样蛮不讲理的姑娘。虽然还没有到皇太后那个地步,但是已经非常恐怖了。当年在府里,五岁的玉真郡主就把啄了她窗台上养的牡丹的鸟扑杀,跳起来溅脏她裙子的鱼灼烤,无视她的下仆按进水里淹死。 她曾担忧过无数次,喵喵会因为特立独行被玉真郡主弄死。幸好没有,否则,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忍得下来。 叶黛暮表示她愿意去大西北放羊,也不想面对皇太后和玉真郡主这对凶残的母女,动不动就死人什么的。现在的问题是凶残的玉真郡主来了,就在后面,如果遇上了,她要怎么打招呼?这是一个打个招呼也要弄死她的亲姐妹。 叶黛暮二话不说拉起一票的侍女风风火火躲进假山里了。怪不得假山里老是有那么多阴谋诡计,这地方大得很,藏了她和十来个侍女都还宽松呢。“陛下,这不合规矩。”卢淑慎很是为难地说。ωww.xSZWω㈧.NēΤ “我知道了。现在安静。”叶黛暮捂着自己的嘴,示意众人放轻呼吸。等她们见识过了玉真郡主的凶残程度,就知道避到假山才是正确的选择。蠢不要紧,重要的是能活命。她生怕自己看玉真郡主会叫出声音,低着头仔细地看地上,好分散注意力。 这不看还好,一看就糟糕了。假山角落里有血迹。红褐色的,已经风干了,但是叶黛暮还是认出来了。她恨啊,自己干嘛要多看那一眼。如果不是最近见血见的太多,她也不至于如此敏感。真是要命。 再仔细看,又看出了一些东西,土里埋着白色瓷片。虽说只有一小片,却架不住叶黛暮眼尖。按理说,这里不该有碎片,因为御花园那是一天一扫,一次有十几人看护的国家重点旅游风景区,好吧,对皇宫的人来说确实算的。 虽然有碎片,叶黛暮也不该放在心上,关键是她手贱,捡起来了。 呵呵,再来一遍,她死也不会看地上的。求倒带。叶黛暮捡起来的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好,将碎片藏进自己衣袖里。这碎片若是官窑,那就一点也不稀奇,毕竟这里是皇宫,哪怕一个夜壶也可能是官窑出土的。 问题是,不是官窑。一看那瓷片上的杂质,叶黛暮就知道,这么破烂的表面肯定不是官窑。更重要的一点,这片碎片是指头大小的药瓶瓶颈上的。为什么她知道这是药瓶呢?呵呵,因为这碎片上还沾着中药特有的气味。 叶黛暮心里乱成一团麻了。这瓶子,她再熟悉不过了,这辈子的娘吃的平气丸都是装在这种瓶子里的。气味,会是她熟悉的气味吗?她不知如何是好。从假山里出来的叶黛暮脸色苍白,卢淑慎扶着她担忧地问。“陛下,您还好吗?” “无事。我们回去吧。”叶黛暮不会说出去的。这件事不能和卢淑慎说,也不能和谢璋说,谁也不能说。因为她不知该从哪说起。她怀疑她生母的死有阴谋,乃至敦诚帝的突然驾崩都可能有阴谋。可是她不能说。干系太大了。 敦诚帝,她爹叶庭溪生前其实并不好酒。从面相上可以看出来,因为他没有酒糟鼻。还有,叶黛暮清楚的记得他爹上任之前还身体健康,喝了鹿血,在庭院里狂奔着。但是上任三个月居然因为饮酒这件事就驾崩了,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这年头的酒精度根本不高,就是她也能喝上不少。最可疑的就是在这里发现的药瓶子的碎片。她爹就是在这御花园里痛饮,醉死的。太巧合了,实在是令她不由起疑。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要怎么才能揭发真相呢? 而且真相一点也不重要。如果她拥有足够的权势,真相就算不是这样,也会有人替她证明的。怪不得人人都向往权力,这东西真是好用。可惜她没有。叶黛暮浑浑噩噩地走着,突然一颗球滚到了她的脚下。 叶黛暮立刻被惊醒了。这颗球,是玉真郡主的。叶黛暮心里大喊快换频道,不过,哪有那可能呢。她只能僵硬地抬起头。视野里突然多了一位年幼的女孩,锦衣玉冠,面目不善。“玉真郡主。” “算你识相。”这一说话,就破坏全部的美好了,真真被宠坏了的世家大小姐。叶黛暮感觉自己手心都是汗水,她曾见过很多死人。病死的,被杖杀的,被淹死的,而最令她害怕的就是这最后一个。因为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被按进水里,拼命的挣扎,最后还是逃不过一死。 她躲在池边灌木的深处,手臂被尖锐的枝叶划破,她捂着自己的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招惹到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女。那个下仆不过是站在玉真郡主走过的路上,却被嫌弃没有下跪候过去。 直到今日,叶黛暮仍然记得下令的稚嫩的嗓音,可怕得像是地狱之音。从那天以后,她都是绕着玉真郡主走的。现在却避不过去了。叶黛暮觉得自己引以为豪的言语此刻像是被下了禁令,怎么也吐不出一句来。 玉真郡主不耐烦地瞪她。“还不滚开。你这蠢货。”说罢,她随手就想给叶黛暮一巴掌,差一点就挥到了。一旁的奶嬷嬷立刻握住了玉真郡主的手,劝诫道。“郡主!” 玉真郡主火气四射,一个贱人也敢挡在她前面,居然还有下仆给她求情。玉真郡主恨不能当场就将这些以下犯上之人统统杖杀,可是奶嬷嬷的下一句话,令她那到达顶点的怒气瞬间冰冻了。“皇太后嘱咐过老奴,还请郡主殿下息怒。” 叶黛暮就这么傻站在那里,看玉真郡主一个眼刀甩过来,怒气冲冲地走掉了。等玉真郡主身后拖得老长的仪仗队终于走完,叶黛暮已经腿软的站不住了。卢淑慎赶紧扶住她,担忧地说。“陛下,您还好吗?” “无事。淑慎,我们回去吧。”御花园果然是个禁区。叶黛暮绝不会再踏进这里一步,除非,除非皇太后和玉真郡主从皇宫彻底消失。不过,以目前她们的势力来说,暂时还看不到这一天到来的可能性。 长生殿里一片寂静,玉真郡主给叶黛暮带来的绝非只有阴影,还有数不尽的忧愁。如果叶黛暮死在这里,下一任帝王便是玉真郡主。若非是玉真郡主亲自将她弄死,实在是太难看了,恐怕在御花园,叶黛暮出现的时候,就被玉真郡主身后的亲卫队杀死了。 幸好皇太后的势力还不够一手遮天。若是玉真郡主真的杀了她,那么朝堂之上众臣必定会废除玉真郡主的王位继承权。但是今天遇见玉真郡主,对叶黛暮来说还是一件糟得不能更糟糕的坏事。这意味着皇太后又将想起是自己挡了她亲生女儿的继位之路。 “陛下,喝些水吧。您已经坐了一个下午了。”卢淑慎从侍女手中接过一杯加了蜜的温水,小心地递到叶黛暮的面前。叶黛暮苦着脸,将水一饮而尽。好苦啊,这蜜汁苦到她心头去了。 她怎么会这么倒霉?倒霉的穿越到了古代不说,还没有任何金手指,还是庶女,生母后来还死了。当了皇帝还是倒霉,是个傀儡皇帝,被众臣瞧不起,每天晚上都要被人刺杀几回……对了,以后还可能嫁不出去。嘤嘤嘤,说好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说好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说好的祸不单行,福无双至呢? 恩,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词语混进去了。~~(╯﹏╰)b 叶黛暮正叹气呢。卢淑慎想了想,开口说。“陛下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叶黛暮这辈子活了十六年,什么常识都还没有学会,因为没人教啊。她盘算了一下,御花园里放了很多的灯,虽然没有点亮但是大概和灯有些关系吧。她张口就猜。“是花灯节?” “陛下知道呀。”卢淑慎笑了起来。“正是中元节。今夜,上京的护城河会漂着上万盏花灯,烛光会将那河水映照得宛如天河,非常的美。妾未入宫时,也曾去放过。” 放灯许愿,繁花流水。叶黛暮有些羡慕,她听着卢淑慎的描述,脑海里不由地幻想那个画面。她从未放过。“我从没有见过。”竟情不自禁地说了出来。 卢淑慎惊讶极了,但是想了想这位陛下的成长录,确实是有这个可能的,她不由地怜惜。“陛下,您想看吗?” “想。”叶黛暮毫不犹豫地点头。但是立刻地,她就意识到了这里是皇宫,她已经是这巨大囚笼里的囚徒。她忍不住地叹气。“可是,看不到了。” 从前看不到,现在看不到了,将来可能也看不到。 卢淑慎不忍心,她竟说。“可以的。陛下。” 叶黛暮不敢置信地望向卢淑慎,她不知道这一刻自己的眼神有多期待,但是她听见了最好的回答。“我会让陛下看见的。如果陛下想看到的话。”这是第一次,她的愿望要被实现。那时叶黛暮还以为就算是一句空话,也已经令她十分满足了。 但是没想到更大的惊喜在后面。卢淑慎在这座皇宫呆了十多年,虽然因为她出身世家,从未受过什么苦,但是她也被囚禁在这一寸之地。这里的每一条路,她都走过,她都记得,皇宫的守卫何时开始巡逻,哪里有空隙,她全知道。 “我将陛下交付给将军,还请姜将军,保陛下周全。”叶黛暮躲在黑暗中,只能听见外面的声音。 “必不负所托。”周围开始晃动了,车轮碾过平稳的石板路,发出声响。叶黛暮曾听过,在她进宫那天坐的马车上,而这一次,却觉得这声音,好听得叫人想睡。 出宫啊…… 第拾陆章 错将一番春意付流水 第十六章错将一番春意付流水 满街都是花灯,人群潮动,夜幕似乎都被点亮了。叶黛暮走在人群里,像个普通的姑娘,手里提着一盏未点燃的花灯,满脸通红,兴高采烈地顺着人流走。周围的人或是安静,或是低语。 叶黛暮觉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人间,被这繁华的烛光一照,心情也愉悦不少。姜瑛护在她身后,尽力不让她被碰撞。叶黛暮一看他板着的脸,忍不住就想笑,因为这威武的将军和周围的百姓是那样的格格不入,好像是把一粒宝石放进了沙子里那般显眼。 不过,看在对方是为了自己才不得不降低格调的,叶黛暮也就忍住没有真的笑出来。走了好一会儿,才到河边。看着不远处被烛火照得通亮的古桥,叶黛暮不由地觉得自己好似只是去了一座古镇旅游,只需要走出这条街便是高楼大厦,而非穿越了千年的时光。 “陛……不,公子,放灯吧。我们不能呆的太久。”姜瑛见她放空了许久,犹豫了很久,还是开口催促道。其实让这位危在旦夕的陛下出宫已经是一场巨大的冒险了,若是被发现,她绝活不到回长生殿。但是他和卢淑慎都明白,这稚嫩的肩膀,再不松懈一次,必然会被那肩上的重担压垮。 叶黛暮点了点头,她明白这一次是自己任性了。虽然明白,可是她真的抑制不住。她笑着点燃了手中的花灯,这花灯很普通,是她在街上随意挑的,只是这灯上写的字是她问店家借了笔亲手写的。她向这花灯许了个愿望。也许愚蠢,但是人不就是愚蠢的动物嘛,被那微小的可能所吸引,然后飞蛾扑火。 河水吸饱了白日的暖意,现下虽是入夜了,却还是暖烘烘的,十分舒服。叶黛暮用手搅了搅这水面,看着这一水的星河被她搅乱,有些孩子气地开心起来。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放在了水面,轻轻地推了一把。 花灯顺着水流,汇入了灯海之中。叶黛暮还是牢牢地望着它,痴迷地祈求着,直到那灯撞上了一叶小舟,一只手竟将那花灯捞了起来。是谁,如此不解风情,竟这样随性地打破人的希望。 可是令叶黛暮震惊的,并非是花灯被人捞起这件事,而是捞起花灯的那个人。该怎么形容她那可怜的凡人的眼所见到的呢? 夜幕漆黑,了无繁星。而这人间的洛河却星辰点点,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仿佛那天上的银河流入凡尘。天穹之广阔,宇宙之浩瀚,此刻的眼前却只剩下这半寸之狭。明月姣姣,难离其昭;明月晃晃,难忘其耀。 那一叶扁舟上坐着一位墨袍男子。髻发如云,眉目若黛,霞姿月韵,楚楚谡谡。如此名士之风,即便阅尽千古,也难有一书。 叶黛暮觉得自己仿若误闯了广寒宫。傻愣愣地望着对方,目不转睛地,出了神。 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连谢璋这般的名士都不及他十分之一,不,不,他应该是她见过的最美的人,一举一动都自带扶风,发丝轻曳,宛若天神之资。她魔障了,被这一具凡世的皮囊蛊惑。 他轻轻提着叶黛暮的花灯,灯面所用的白绢布竟及不上那双手。叶黛暮正走神,却听见舟上男子念出了她灯上的字。 “九霄毋动荡,八荒无战殇。天地印玄黄,浩然萦正气。” 叶黛暮被那声音羞红了一张脸,明明没有起伏的音调,却令人不由地心悸。他念了她的诗,他念了她那可笑的愿望,这算不算是一种缘分。她已经被这满目的星河弄得晕头转向了,恍惚之间飘飘然起来。 水流终于将这小舟送到了她眼前。他们之间只有三尺之距,叶黛暮只要一个跳跃便能跳上他所在的扁舟。然后她正对上了那男子的眼眸。好一双美目,如琉璃,如秋水,如寒星。他不过是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便令她惊心动魄,难掩绯红。 可是他的眼神看上去多么的熟悉,有些,不,十分地像喵喵。他总是那样站在高处俯视着她。然而不一样。他的眼睛里并没有她,仿若是无意瞥见了一只蝼蚁,冷若冰霜,却如天神。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并不是蔑视她,只是像看见路边的花,山上的雪,冬季的树一般,无视了她。尛說Φ紋網 叶黛暮不知自己在伤心些什么。这个男人既不认识她,也并无不妥之处。她这短短的人生之中不知道遇见过多少鄙夷她的人,那些恶毒的目光,竟比不上这冷淡的眼神,更令她难过。她应该是愚蠢的,在这片刻之间,经历了希望和失望。 那个人有什么义务要对她这的愚蠢负责呢?被他的眼神燃起希望,然后被深深地伤害,都不过是一场可笑的独角戏。蝼蚁死于秋肃,难道要责怪掌管西陆的蓐收吗?可是,可是为什么不甘心呢? 但那是理所当然的吧。喵喵已经死了,这世上不会再有同样的灵魂,会在寂静的深夜里安抚她的悲伤和痛楚。 不过,那花灯上的字确实丑了一点。只习了一个月的字,她到今日还握不稳笔,这字怎么好看得起来。这诗确实也蠢,她自己作的,不同音律,不懂押韵,连对仗也没有搞懂,不过是将辞藻都堆积在了一起,如何说的上是好诗呢。 叶黛暮静下心,望着那男人随手将自己的花灯放回水面,又被河流送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公子,该回去了。”姜瑛紧着时辰,生怕错过了门禁,不住地催促道。叶黛暮无声地叹了口气。不过是个过客。“走吧。” 渐渐远离了人群,叶黛暮才发现越靠近皇宫的地方越是肃静。冷得如同仙宫,当年禁锢了嫦娥,今日竟轮到她小小的凡人了。眼见就要达到预定的地方,一束寒光,惊醒无酒自醉了一夜的叶黛暮。 “陛下,小心。”姜瑛一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她还是那个危机四伏,随时会丧命的女皇。叶黛暮一下子清醒了。她不该逗留那么久的。她也不该出宫的。甚至,她不该相信任何人。她有什么资格去爱一个人呢。她不过是个注定要死在皇位上,受人摆弄的傀儡罢了。 拦截的人有十人之多。姜瑛不得不分出一只手,将叶黛暮护在身侧,人数太多,身后已不再是安全之所。刀光剑影之中,叶黛暮比之前遇见的所有刺杀,更靠近死亡。有一柄弯钩甚至割开了她的袍袖,血慢慢地渗透锦袍,将浅黄染就成了嫣红。 叶黛暮觉得手臂痛得心悸,可她不敢吐露一丝一毫的叫喊,因为在杀阵之中最忌分心。姜瑛此刻还没有意识到她受伤了,不然,他必然没有这般镇静。 姜瑛抱着叶黛暮一个回旋,手中的长剑砍入了一个刺客的脖子,血喷如注,他面不改色地抽剑,反手,又挡住攻击过来的刀。叶黛暮此刻还有心情想,要是这一幕拍成电视剧,大概是美得一帧一帧的入画吧。呃,手臂好痛。 能在十人的杀阵中还护得住她,叶黛暮终于了解这个总是板着脸的将军是多么的有本事了。但可惜,还并不能破眼前的死局。因为又一波刺客到了。叶黛暮简直要绝望了。对面的人越来越多,可是她却不会有援军。 是的,只有她不会有人来救。因为没有人站在她这边,她是孤立无援的扁舟,被这狂风巨浪一冲,便要船翻人亡。叶黛暮觉得头晕目眩,连这脚底下的实地都变成了虚无缥缈的云烟,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凭什么要她死,凭什么她要死,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一个巨大的狼牙棒砸在了她脚边,若不是姜瑛快一步,她就准备做个瘸腿的皇帝吧,前提是她还能活着回去。暗镖在黑夜中越发的难以察觉,转身避开一支,姜瑛替她挡了一支,还有一支却藏得最深,直直地奔向叶黛暮的眼睛。 够了,瘸腿了还行,要是瞎了,她还当什么皇帝,直接把自己吊死算了。等等,这力道,恐怕会穿过整个脑袋,那死相不要太难看。叶黛暮脑子转的快,但事实上,她没有任何办法避开来,甚至是用手臂去抵挡也成了一种超乎常理的奢望。她不够快。不,是她太弱了。 就在叶黛暮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颗石子突然地出现在她视线里,竟将那暗镖打偏了方向。是谁? 光实在是太过灰暗了。她连自己袍角都看不清,可是当那一袭白衣出现的时候,她意外地发现,今夜的月光竟是如此的皎洁。狂风大起,绿竹猗猗,竟有一瞬间叫人失了神。姜瑛却抓住这一瞬间,将叶黛暮抛了出去。“跑!” 叶黛暮不敢置信,姜瑛竟会做如此莽撞之事。连来人是敌是友都没有分辨,便将她交付给他人。但是她在落地的时候,立刻就地滚了一圈,快速地向来人跑去。她没有别的选择。希望他真的是有匪君子。 若真是有匪君子,那她终不可谖兮,也不过是凡人之识,没有什么好被嘲笑的。希望她没有选错。奔跑的时候,风扬起了她披散的发,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男子究竟是以什么样的神情,高举起长剑,猛烈地劈下。 “陛下!” 第拾柒章 不归人 第十七章不归人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似乎不像人间之景。夜、人、剑,寒光闪花了她的眼睛,将死神错作天神。那张举世无双的面容仿若被霜雪雕刻而成,此刻却露出了难得的一丝情绪,从那双瞳眸里,她看见了癫狂的猩红。 “陛下,还请恕罪。”就是这样的话语被他说起来也十分的随意。叶黛暮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抛起来了。男人的胸膛很宽广,有着一股特殊的气味,啊,是水汽的味道。叶黛暮发现他的靴子是半湿的。wWW.xszWω㈧.йêt 河水,那河上的偶遇,也并非偶然吧。叶黛暮从不觉得自己女扮男装不会被人认出来,因为她的长相不够英气,当然也够不到女人漂亮的标准。庆幸这个朝代女人能拥有继承权,行走在外穿个男装而已,不会被人抓去报官沉塘。 剑与重器碰撞在了一起,巨大的响声似乎就在她的耳边,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绪。这个男人的剑用的很好,手指上的厚茧显示了男人并非真的如长相那般,随心所欲便能得到一切。他习武。 但他应该不是江湖之人。他的衣服是进贡的绸缎,非世家子,不能裁衣穿戴。那么他会是哪个家族的呢?不是徐家。他和皇太后不像。不是姜家。因为他手臂上没有被铠甲伤到的痕迹。剩下的她就排除不开了。但应是本宗。这通身的气派寻常的分宗也是培养不出来的。这大概是气度的关系。 想着,叶黛暮的思维又转到其他地方去了。若是能顺利回去,也该让人教她用剑。起码在这种情况,她可以自保就好。好像又想得太贪心了。上一次,上一次用剑的时候,她还把重鹰当劈柴的斧子用呢。总觉得地底下的列祖列宗都要恨铁不成钢地上来揍她一顿了。不过,想来她这力气应该也能学上一两招防身吧。 男人单手握剑,另一只手推了她一把,避开了重锤的攻击。真是奇怪,不是刺客嘛,带这么重的武器感觉没什么美感啊。恩……作为被刺杀的人这么想好像有点傻。避开了攻击,男人又立刻将她扯了回去,转手杀了一个欺身上来的刺客。长发被红色的丝带系了起来,在剧烈的动作中划出一个圆润的弧度,很是好看。犯花痴的叶黛暮觉得自己没救了。 似乎曾经有人说过,执剑的男儿才是这世上最叫人忘不掉的美景。叶黛暮见过很多人舞剑,刺客的剑是藏在暗中的杀机,姜瑛的剑是万人莫敌的英勇,而这个男人,这个将她护在怀里的剑却像流水。 时而如同溪水温柔婉转,时而如同瀑布狂躁叫嚣,时而如同汪洋有吞噬一切的气息,但无论是什么时候,这似水的剑总能将她保护的滴水不漏。痴迷地望着男人挥剑。是的,叶黛暮终于认同那句话。这个男人执剑之时,确实是梦中之境,最美的梦也不过如此吧。她被剑光笼罩着,急躁的心此刻却沉静下来了。 他确实算得上是一个剑客,起码对上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刺客,他都没有落于下风,剑术不凡。若不是人数实在是多过头,他也不会被困在这里。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她。又拖后腿了,叶黛暮有些心酸的想。 “幼安,陛下就交给你了。”姜瑛的声音响起的同时,男人挥剑砍伤最近一人的手臂,便毫不犹豫地抱起她,头也不回地奔走了。这一刻叶黛暮就知道自己错了,错的离谱。姜瑛必定认识他,不,他们必为知己,能为之死。 只有知己才能如此相互信任,执剑的人是难以背对着危险逃走的。叶黛暮也尝过那滋味,恐怕比任何东西都更容易叫人上瘾。可是这个男人竟然在危机中仍然不发一问,对姜瑛报以绝对的信任。也只有“知己”二字才配得上这段友谊。 叶黛暮牢牢地攀附着那双有力的手臂,手指不由地颤抖起来。因为实在是太快了,风叫她看不清所有的一切,甚至将声音都吞噬了。身后金戈相交的声音越来越模糊,最终被绿竹阻挡干净。喧闹最后又归于寂静。 姜瑛能脱身吗?她不知道。姜瑛受伤重吗?她不知道。姜瑛会因此而死吗?她不知道。但是她知道,她绝不会放任这件事发生而无所作为,她绝不会,她发誓。总是天涯海角,她都会寻找回来的。 “啧。”但是男人的轻笑,叫她所有的热血都在瞬间冷却了下来。她太弱小了,什么也做不到,连此刻逃跑都是被人抱着才能脱离困境。她不过是个无用的傀儡,竟还想着要翻天。他是在笑她吗? 她还是那个女皇,一无所有,孤立无援,危机四伏。 “是啊,我是在笑你。笑你的不自量力,笑你的幼稚虚伪。若不是被仲常庇护着,你怎可能还活到现在。至于那虚无缥缈的明日,我劝你省省吧。”男人的话叫她越发的消沉了。仲常是姜瑛的字。她确实太天真了。想着明日如何,日后如何,可她偏偏连今日都做不好! 活下去,不顾一切活下去,哪怕卑劣也无所谓,只要活下去,总有一天,会翻转的。 活下去吗?用尽手段,像蝼蚁,像浮萍,像叛徒,甚至像皇太后那样活下去吗? 姜瑛就是为了保护我,如果此刻回去,和电视剧里那些愚蠢的白莲花女主有什么不同。 可是凭什么被保护,谁都没有义务为任何人丧命。凭什么! 我是女皇。 我呸! “放我下来吧。”叶黛暮的声音变得嘶哑。 “愚蠢!一时逞强,休将吾等都拖累了。”男人还是那么冷血,声音平淡得毫无敬意。 “我知道。所以,我不会回去的。但是你会回去吧。”叶黛暮突然地对上了男人的眼。 “自然会。”男人试图从她的眼里看出怜悯和愚蠢,可是都没有,少女的眼眸里什么也没有,坦荡得如同这天空,无一遮拦,晴朗得叫人觉得寂寥。 “你走吧。我自己能走。”叶黛暮被男人放下来了。她知道,这男人虽然口口声声叫她陛下,只不过是在调侃这个称呼罢了,他和那满朝文武一样不曾将她放在眼里。男人只犹豫了一瞬,立刻转身走了。 叶黛暮对着那个半点犹豫也没有的背影,自嘲地无声地笑了起来。看吧,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对于任何来说,从来没有那么重要。是啊,凭什么?就凭她是女皇,做梦。她从那百无禁忌的时代而来,皇帝和王位早就泯灭在了滚滚的洪潮之中,连她自己都不对这帝位有什么敬意,何况是别人。 她不是佛祖,既不慈悲为怀,也无法普度众生。可是她也不是恶女罗刹,要将这世人都拖进阿鼻地狱才肯罢休。她不过是,不过是叶黛暮。 她的手握住了腰间的剑柄。重鹰,她将重鹰带了出来,她自己可以保护自己。剑从剑鞘中被拔出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成为了一个战无不胜的侠士。而握紧那剑的时候,叶黛暮知道自己是愚蠢的,是冲动的,她没有习过武。此时就是一个更夫出来,也能用手里的鼓锤杀了她。有剑,即使是绝世名剑——重鹰又如何? 杀人的,从来不是剑,是人。 叶黛暮握紧手中剑,一步一步地向着黑暗最深处走去——皇宫。真是可笑啊,她如此百般不愿,将天下最豪华奢靡的地方称作牢笼,最后这囚笼竟是她自己自愿将自己关进里面了。她也许和这世上贪图权势的人没有任何不同,为了这天下第一的宝座,甘愿付出所有。 她没有别的选择吗? 有的。从这里逃走,她可以执剑天涯,逍遥自在;也可以嫁作农妇,竹篱远山。她知道这世上有千种活法,她这一步一步走向的是最辛苦,最危险,也是最奢华,最迷惘的活法。她不该回去的。没有人希望她回去。 不过是个傀儡皇帝,还是个目不识丁的女人,是个庶女!被百官蔑视,被自己统治的臣民追杀。她不懂治国之道,她没有高世之德,她甚至对这个国家没有归属感。她应当让位于贤,羞愧于己。 可是她停不下这脚步,谁将坚持的意志灌注进她的双脚,让它们背离了她,坚定地向前走,无视一切。因为有一个声音清楚地在思绪里呢喃,比风更轻,却比千金更沉。 陛下,妾愿留下……若是可以用妾之命,换陛下之命,妾愿意。 陛下乃是天定明主,帝位决不可旁落他人。 因为您会成为明君,爱戴百姓,创造一个别人不可能给他们的最好的未来。 我站在您这一边。我发誓效忠于您,用我的生命。 因为她记得在那个生死不定的夜里,将一切赌在她身上的女人。长生殿是如此的空旷,声音却将这份寂寥补满,叫这世间的人情冷暖都在那一刻都失去颜色。她空荡荡的十六年竟叫这短短的几句话给弥补了。 她不过是个傀儡皇帝,她无权无势,无才无德,甚至及不上长生殿里的一个侍女。她一无所有,什么也不能报答。可是这世上还有一人愿意以命相待。 她忘不了那双眼睛。 这世上总有些东西,重于泰山。 第拾捌章 杀机尽显 第十八章杀机尽显 夜还未深,天边还有一微芒,星星和月亮的光芒都被这一点光芒给掩盖了。天地反而昏昏沉沉,几不见五指。一支利箭破空,将凝固的寂静撕裂。 叶黛暮一个踉跄竟避开来。还有!她胸膛里翻滚着炽热的血液,可是头脑却冷的可怕。四处寻找,有一块岩石,她连滚带爬地躲了过去。稀稀落落的箭雨没有她想的那般密集,却比她预料的威力大得多了。岩石竟被那箭射断了一个角,碎石不断地滚落。 暂时还没事,那是因为有夜幕加成,等他们发现只剩下她一人的时候,恐怕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了。叶黛暮飞快地思索,但是她的心已经冷透了。没有任何的办法。躲不过,打不过,死路一条。 叶黛暮还在想,一个身影已经到了她身后,她还未反应过来。 “啊啊啊……”视野突然换转,血气往头顶涌去,她被倒吊起来了。她被抓住了。她被什么东西抓住了。冷静,冷静,冷静不了!头好痛,好晕,看不清了。“救命,救命!” 可是谁能救她呢?他们要杀死她。她要死了。谁来救救她?她的自以为是,她的洋洋得意在这一刻全都被炫目的黑暗打破。没有比她更愚蠢的了,如果她没有出宫,他们根本没有机会;如果她不曾拒绝那个男子,安心地将自己的生命置于一切之上,她就不会死了。wWW.xszWω㈧.йêt 那高大的男人将她倒提着,像是对待一只待宰的家禽,用麻绳将她的双脚牢牢地捆了起来。巨大的痛苦涌现上来,将她一切的小心思都淹没了,一点希望之光也没有剩下。喘息越来越急促,然而并不能缓解她缺氧的痛苦。她要死了。可是不甘心。不甘心她什么也没有做到。 她拼命地挣扎着,却比被钓上案的一尾鱼更柔弱,纤细的身躯弯成一张满弓,像钟塔上摇摆的坠子那般晃动。钟摆原理,叶黛暮不由地觉得讽刺。都到这个时候了,这种东西有什么用,想点有用的也好啊,比如攻击,比如弱点……等等。 叶黛暮顺着势头一点一点地用力,将自己当作秋千荡了起来。这么弱小的女子,能有多大的力气,她甚至可以听见那强盗的闷笑声。可是当她狠狠地撞上他的胯下时,那个喊也喊不出来的哀嚎,足以证明她并不弱小。 她被扔了出去。可是脚还是被捆着的,她解不开。眼睛,眼睛开始模糊了,所见的东西全都反色,四周变成了白,手脚却黑的可怕。她连绳结也看不到。糟透了。敌人不止一个,虽然最要命的这一个已经抱头打滚了,但这并不能拖延多久。 泥土粗粝得可怕。她贴着地,疯狂地向前爬行。重鹰,她的剑,在哪里?该死,究竟丢在哪里了?太黑了,她什么都看不清。不,不,不,那个人站回起来了。为什么这就看得见?一只脚被抓住了。“啊啊啊啊啊啊!”她惊惶地尖叫起来,然而却被他像块肉似的抓起来,重重地向地上砸了好几次。 她闻到了血的味道。她喊不出声音来了,刚才那一下她的头被石子砸中了。不,应该是她的头砸中了地上的石子。这一下,她彻底坚持不住了。眼眶还没有湿润,因为她流不出泪来。若此刻必有什么要流露,那就让她流血吧。 不过,总有什么人会被眷顾。 “陛下。”随着这一声高喊,绳子竟应声而断,叶黛暮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那劫者见掳人不成,抽出腰间的弯刀就向她劈去。姜瑛人已至,用剑一挑,就将那彪形大汉退去三步仍站不稳。劫者并不恋战,见捉捕刺杀都不成,立即吹响暗号,迅速撤退。 姜瑛赶不及喘匀了气息,就蹲下来查看叶黛暮的情况,见那麻绳还牢牢地绑在她脚上,一把将她脚踝上的绳索扯了下来。“陛下,还好吗?” “无事。多谢将军。将军,又救了我一命。”叶黛暮的声音都变得嘶哑了。绳子虽只将她吊起来片刻,却令她的脚踝被磨坏。本就是皮包骨了,此刻更是惨不忍睹,皮肉都被磨开了,血痕道道。 “并非是我。幼安的箭术向来在我之上……等等,陛下,您的眼睛可是不能视物了?”姜瑛揪心地望着失去焦距的叶黛暮,连向来冰冷的面孔上都带了一丝的焦急。“可还晕眩。” “是。无碍的,将军,过一会儿就好了。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叶黛暮的眼前一片漆黑,暂时视物不清了。但是她也不是很担心,只是暂时的失明罢了。姜瑛想了想。也是,在皇宫里毕竟还有御医可以医治,呆在外面总是太危险了。 叶黛暮感觉自己被一把横抱起来,还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的伤口。这时候,姜瑛才发现叶黛暮的袍袖早就被血水渗透了。“陛下,您的手臂受伤了。”很是懊恼的语气。 “只要我的脑袋还在我的脖子上,我就足够感激上天了。”叶黛暮用俏皮的语气说道。 “陛下。”姜瑛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旁边的声音都很轻,叶黛暮甚至连脚步也听不到。太安静了,令她无端地有些害怕,无话找话地问了一句。“那位侠士,已经走了吗?” “没有。”声音太近了。叶黛暮这才发现,抱起自己的不是姜瑛,而是那位年轻的男人。叶黛暮的脸立刻红透了,藏也藏不住。她拼命地想要藏起来,但是她不知道对方在哪里,躲不过这视线。 对方轻笑起来。 叶黛暮努力地撑起自己的表情,假装刚刚做了蠢事的不是她自己。 她庆幸自己暂时看不到,不然以她的尴尬症恐怕现在就要羞愧而死了。这怀抱真是温暖,衣服还带着水汽的寒意,可是里面透出来的是火一般炽热的温度。好温暖,像喵喵一样,充满了柔软的气息。 可是内心突然地变得寒冷。黑暗中渐渐呈现出了人类的轮廓,虽然很模糊,但她的视力已经开始渐渐恢复了。这温暖并不是来自于她熟悉的,喵喵,短暂的美妙的梦境。喵喵,她在这世上唯一的寄托,也已经消失了。 她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可能是看到她那可怜的表情,男人竟没有继续嘲讽下去,转移了话题。“仲常的手臂也受伤了,只能让陛下屈就我这等小人。” 叶黛暮忍不住被逗笑了。“你可不算。” “如何不算?”男人挑了挑眉,又想到此时对方不能视物,才作罢。 “这世上的小人若是都有侠士这般精妙的箭术,见义勇为的正气,宽阔的胸襟,还有绝不放弃友人的义气。那么这世上大概也没有谁算得上是君子了。”叶黛暮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她却不知道,她双眼朦胧却仔细地想要注视别人的模样是有多么的可爱,像孩子,却又不太像了。 “我还以为剩下的人都是大人?”这句话又逗得笑点低的叶黛暮笑了好一会儿。 但是话题还是无可避免的陷入沉默时,叶黛暮内心的惶恐又一次升了起来。如果这一次没有姜瑛,如果这一次没遇上谢幼安,如果这一次他们都没来得及赶到,她就会落入绝望的死境。 人的一生能有多少次一万,多少次万一。她会每一次都如此幸运吗?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这是一种奢望。 这种难以言说的失落感将她笼罩。久违的自我厌恶感令那张有些稚嫩的脸变得苍白,却又和失血过多的那种惨白不太相似。谢幼安几乎是立刻意识到了她的情绪。他不太会安慰人,但却也不是无心无情的冷酷之人。 他放低了声音,轻声安慰她说。“宫外危机四伏,不要再轻易出来了。不然一个姜瑛还不够你用来抵挡的。”虽然语气和内容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叶黛暮却意外地了解到他在安慰她。 “陛下的愿望也不错。不过发下如此之大的宏愿,希望陛下有生之年可以实现一二。”语气冷淡到像是嘲讽。但是叶黛暮却意外地感受到了他语言里的温柔。这个男人有一些像她的喵喵,高昂着脑袋,看似不屑,却收起爪子用柔软的部分抚摸她。 “谢幼安!你闭嘴。陛下,他只是不会说话,并没有恶意。”姜瑛生硬的解释道,这本来就不是他擅长的领域。这两个人半斤八两,根本没差。一个不会说话,另一个基本不说话。叶黛暮暗暗笑起来。 “陛下所发之宏愿,其志高于世人。若是仅仅只会发宏愿,那这诗确实蠢。既不押韵,又空无虚伪。可是你没有以牺牲他人来保全性命,比那些用尽诡计也想活下去的人要高尚得多。”男人嘲讽地笑了起来,叶黛暮感受到她靠着的胸腔一阵震动。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男人的怀里。这多么令人羞涩啊。 可是她竟觉得很安适,像是和喵喵在一起一般,十分的自在。也许这个男人,和喵喵有一些共同点吧。他们都是看上去冰冷,摸起来却很柔软,而且十分的温暖。还都有些小别扭。 “陛下,幼安是在赞美您的胆量。”姜瑛赶紧补充道。 “有勇无谋,不过是匹夫。姜瑛将军,若是能平安回去,请您教我用剑可好。”叶黛暮刚这么说,又听见谢幼安轻笑了几声。 “陛下可会扎马步。若是连这份苦也受不了,你还是早点放弃吧。你要是受得了,我谢璇和你痛饮梨花白。”依然是嘲讽的语气,不过叶黛暮已经能懂其中好意。 “陛下根本不知道谁是谢璇!你这傲慢的家伙。”姜瑛忍不住嘲笑他。事实上,叶黛暮知道。 谢璇,字幼安,洛阳人士,出身世家。其父乃是震惊四海的大魏名将谢晋冀,曾有二十四转功勋,位至威武大将军,有护国之功,授勋英国公。如今的上京并不是人人都记得,但是叶黛暮觉得有趣,这个将军的儿子,却一点也不像个武人,反而像是他的叔父谢晋奕,一个才华横溢让天下人折服的名士。 恩,对,就是皇太后的前未婚夫。不过,这不重要。 说着话,竟不知不觉达到了目的地,谢璇将叶黛暮放了下去,姜瑛过去扶住她。“陛下,可视物否?” “可以。”叶黛暮恢复了一些,转身向谢璇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先生救命之恩,来日必报。” “那倒不必。来日请我饮酒就是。” 谢璇说完,便挥袖离开了,一点留恋也没有。此时的谢璇哪有一点初见时冷艳清高的模样呢,豪爽得仿佛是一个江湖侠客。然而叶黛暮却觉得这样的谢璇比之前,更加的有人气,更像是活着的。 姜瑛扶着叶黛暮慢慢地往皇宫走去。巨大的琉璃瓦片构筑的建筑,像一头巨龙,盘旋在这片大地上。她曾经害怕过,畏惧过,懊恼过,此刻也许还有许多的犹豫,然而她向前走的步子却一如既往地坚定。 这是她的命运,她绝不会避开。 第拾玖章 徐谢之争 第十九章徐谢之争 为了要不要修水坝,朝堂上争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工部胜出了。毕竟有修便有利益,之前的所有争执,也不过是利益分摊不平罢了。悠地泡起了茶,袍袖的一动一静都美如舞蹈,优雅极了。叶黛暮也不由地静了下来,认真地道歉。“是弟子的错。请老师责罚。” “多写五十张。”谢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叶黛暮内心却痛哭流涕。这简直就跟老师当堂留完了作业,又要你多做一倍的情况是一模一样的,真是太惨了。但是叶黛暮不敢有任何的异议。在这个遍地杀机的皇宫,她能找到一个不想杀她的老师实在是太难了。 “今日要说的是谢家。”这一句比上一句更叫叶黛暮心惊。他竟要说谢家。是发生了什么事?谢璋为她讲课两个月多十天,除了朝堂的权势关系,就是各家的内幕纠葛,当然还有一些书的讲解。但是从头至尾,连一句评论谢家的都没有。 叶黛暮至今听到的关于谢家的八卦,大多是和其他世家有关的,并且与谢家本身并无大碍的事情。今日谢璋竟要讲这个禁区,让她不得不起疑。最近发生的事情,最近发生了什么事情……叶黛暮一边听谢璋讲,一边一心两用思考起来。 “谢晋奕,这个名字你应当听过。”谢璋说道,语气却很冷淡。 “天下名士皆争谁是玄郎第二。”一句话道出了谢晋奕在名士中的地位,谢晋奕之上已无人。不过,那盛况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谢晋奕今年已经五十有一,再是风流不假,也该暮暮老矣。 “说的好。但是我之前曾说过,谢晋奕曾与皇太后有过婚约,只是后来取消了。”谢璋的神色有些阴暗。“你可知,后来谁做了谢家主母?” 谢晋奕是谢家的当家人?这叶黛暮倒是不知道。再想想朝堂上的势力分割。“应当是王姓女。” “你猜的不错。正是王家本宗嫡长女,他们琴瑟和谐,曾荡游山水之间,不知留下了多少才子佳人的名句。”谢璋说起这一段,语气却仍然热烈不起来。叶黛暮察觉到这其中的怪异之处,但她并不能窥探到真相。 谢璋为她斟满一杯,叶黛暮忍耐着热意喝了下去,却立刻觉得清凉了起来。谢璋接着说道。“他们育有五子三女,但是很可惜,无一人继承了谢玄郎的才华。虽然他们已然不普通,但比起谢玄朗那惊世之才,还是差了许多。” 怪不得。叶黛暮又喝了一杯茶,热意上了舌尖,却又迅速令她凉快了下来。怪不得她不曾听说过谢玄郎有儿子,她还一直以为对方是梅妻鹤子的人物呢。结果,谢璋接下来的话险些叫她将口中的余茶喷了出去。“那么,维桢可知谢璇?” “恩,额。知道。”可不是知道吗?还被人家搭救过。叶黛暮小心地藏起了自己的小心思。谢璋也许可靠,但她决不能全然依靠别人。因为那关系到所有站到她这边的人的性命,绝不可以轻易相信。 “谢璇之父乃是有二十四转功勋的威武将军谢公——谢晋冀,曾征战四海,战功累累。突厥进犯中原九州之时,就是这位将军率领南方五国联盟军队组织抵抗,最终将他们赶出赤野边际。”谢璋的语气竟然在这里高昂起来。看来他十分地倾慕这位将军了。这让叶黛暮有些好奇起来。 “老师,谢将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叶黛暮忍不住问。 谢璋眼睛里的光亮了起来。“谢公吗?谢公是个了不起的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骁勇善战,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二十年前最后一次南北大战——赤野之战,他杀得敌方丢盔卸甲,再也不敢进犯。” “老师,您很喜欢谢将军啊。”叶黛暮肯定地说。然而她看见的是一个失魂落魄的谢璋,他甚至一时失手,丢了那滚烫的茶壶。叶黛暮赶紧将他拉开了,这水刚煮沸,若是淋在身上,非起泡不可。 课上不下去了。叶黛暮只好将谢璋送了回去,请卢淑慎一定要嘱咐好,不让她这失了魂魄的老师在皇宫里彻底迷了路。怎么会这样?叶黛暮第二天起来,也想不明白,她究竟说了什么,令老师这么慌张。 她还在想,今天一定要好好思考一下的时候,卢淑慎一脸惊慌地小步快走了过来。“怎么了,淑慎?”叶黛暮觉得奇怪,很少见她如此手忙脚乱的时候。 “陛下,徐世女……”卢淑慎犹豫了片刻,凑到叶黛暮的耳边低语。叶黛暮听了,震惊地差点呼出声音来。徐世女不能生育了?这,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简直比削掉了双臂更可怕。而对于一个世家来说,就是废了一枚精心打造的棋子。 叶黛暮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徐家必定要报复玉真郡主和皇太后。那日去的都是徐家的嫡女,每一个都是被精心培养要用做联姻的,而唯一一个受伤的更是徐家当家人的嫡女。这一点是姜瑛给她带来的情报。 可是后来越想,叶黛暮就越是心惊。徐家会不会将她也迁怒了呢。很有可能的,她是名义上的陛下,皇宫中所有的守卫按常理都是听从她的安排。但是很明显,她只是个傀儡皇帝,什么也做不了啊。但是怒气会冲掉所有的理智。 徐家此刻还有多少理智的人。真是岌岌可危啊。叶黛暮内心升起了一股不安感。“嘱咐青盏她们,一定要小心行事。恐怕这皇宫又要出事了。”只能寄托于对方又多看不起她们了。 但是朝堂的火药味直白到让人呛住。徐谢两家之间争锋相对也并非一日,只是这一天格外的严重。叶黛暮还不知道一言不合就开打这种事情也会发生在文质彬彬的文臣身上。一只鞋子甚至在混乱中飞了出来,直接落到了御阶上,叫她看了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气恼。 “够了,散朝。”叶黛暮说完拂袖即走,剩下一地混乱。今日这大殿一点正事都没议论,就为了谢家的马车上多挂了一只铃铛,吵到打起架来。叶黛暮虽是傀儡,但每日盖章的人还是她。她忍耐着枯燥的繁文,一点一点地看,虽不能下旨,但好歹还是能了解一些国家的现状。不然,哪一天农民起义,打到长生殿了,她都还不知道呢。 天文馆已经推测出今年有七成可能遭遇大旱,若是放在上个月呈上来,叶黛暮只能认为是算错了,毕竟那时还隔三差五地下雨。只是这个月开始初露苗头的。这个月一滴雨也未下,正是立夏之际,若是麦穗抽浆期都是这样,今年必定大旱。 可是朝堂上刚刚决定要修堤坝。若是大旱,户部无钱,什么也做不了。百姓必不堪其苦。然而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中真正在乎的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了。一个傀儡皇帝的心思,于民生又有何益呢?看来也只能寄希望于老天了。 还有徐家。徐家会怎么报复皇太后呢?皇太后的弱点……玉真郡主!叶黛暮内心的不安越来越浓烈了。玉真郡主和她可不同,进出都有一队亲卫跟随,想要对她下手,难度可高多了。除非,圈套? 想到这里,叶黛暮怎么也设想不下去了。还是情报太少了。即使姜瑛站在她这边,为她带来宫外的信息,也不够及时。她一边想着,一边向明义殿去。虽然还未用午膳,但是她内心实在有太多疑问。胃部早被这烦心事塞得满满当当的,一点胃口也没有,还是先去明义殿听老师讲讲吧,也许老师会有主意。 但是明义殿里竟没有谢璋。叶黛暮一时无处可去,只好无奈地笑,对卢淑慎说。“也真是稀奇啊,老师竟然来晚了,这还是第一次我等老师呢。看来我这弟子也太不尽职了。” 然而那一日,谢璋始终没有出现。 第贰拾章 棋子?人命? 第二十章棋子?人命? 这一日的白天似乎格外的短,却又难熬得胜过过去十六年的任何一天。叶黛暮从未这样害怕过。谢璋没有递话进来过,若是他有事,尽可以说一声。但是他没有。叶黛暮攥紧了拳头,一刻不敢松开。 “陛下,宫外谢大人的随侍还在。”卢淑慎得到侍女的禀报也慌了手脚。很明显谢璋进宫之后才消失了踪迹。叶黛暮反而冷静了下来,飞速地思考起来。不会是谢璋的仇敌。若是他的敌人有本事进入皇宫掳人,那谢璋早就死在宫外了。那么一定是她的敌人。 那会是谁呢?她的仇敌太多,大多还都隐藏在黑暗中。但是叶黛暮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徐家。谢璋即使是旁支,依然姓谢。势力遍布整个皇宫的徐家,想在皇宫中对付一个没有护卫的谢家人还是做得到的,特别是谢家并不看重他的情况下。 糟糕。谢璋一定在玉真郡主那里!一箭双雕,既能打击和他们争锋相对的谢家,又能重伤皇太后。先不论他们是如何将谢璋运进去的。现下重要的是,如何将谢璋再偷回出来,若是让皇太后发现,他是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他。 “淑慎,你可有什么主意?”叶黛暮苦思冥想,最后还是觉得卢淑慎可能更有想法,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既然她当初能将自己偷运出皇宫,说不准也能从玉真郡主所在的太极宫里将谢璋救出来。 卢淑慎为难地皱起了眉头,无奈地说。“陛下,这皇宫现下防守的最严的绝非是巍峨的宣武门。”叶黛暮立刻懂得她的未尽之意。而是皇太后和玉真郡主所在的太极宫。所以她能将一个傀儡皇帝偷出宫去,却做不到将一个活人从看守严密的太极宫救出来。 “陛下,您可能确定谢大人被安置在哪个房间吗?若是左偏殿,妾就有办法。”青盏竟上前一步如此说道。叶黛暮欣喜地连声问。“为何是左偏殿?你有何办法?” “太极宫底下有一密道。可通左偏殿的衣橱。妾曾服侍天顺皇太后……”天顺皇太后乃是平炀帝的皇后,宣帝时她活了四年,死在了宣帝前面。叶黛暮终于意识到这大殿上的人除了她都有着许多秘密。青盏有些忐忑不安地等候着。叶黛暮轻拍她的肩膀。“做得好。密道从何处进去?” “陛下,不可。您还没有确定谢大人安置在何处,就如此冒险,若是不在左偏殿,岂不是功亏一篑?”卢淑慎按住焦急的叶黛暮,她能理解陛下的心情,毕竟她是如此弱小,任何一点助力都是非常可贵的。 “若是在呢。”叶黛暮连坐也坐不住。 “那么,陛下,派一个人去。”卢淑慎的面孔冷酷得可怕,那是她不曾见过的另一张脸,上位者的脸。叶黛暮反驳不了,这确实是最好的方法,若是被发现,也只需壁虎断尾,无伤性命。可是如此轻易地说出这句话,还是令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青盏,你愿前去吗?”卢淑慎板起面孔问道。那似乎不像是一个问句,更像是一个命令。青盏虚弱地带着颤音地回答。“是的,妾愿为陛下分忧。”不,那声音说的是不要,别叫我去。 叶黛暮知道她应该阻止她们的,然而内心另一个声音质问她。你要如此的心软,像是电视剧里你最不屑的柔弱妇人,用最可笑的理由将所有人都拖下地狱。不,我不是。所以她保持了沉默,任由那个小姑娘走掉了。 这是对的。她是将,若是将被吃掉,这一局便输了。用最小的代价换取胜利的人,就是胜利。然而为什么心脏如此的痛呢?就好似那一夜,她将姜瑛抛在后面。她大概是做不到,她就是妇人之仁,她就是傻! “陛下,不好了。谢璋大人被人发现在玉真郡主的闺房中。皇太后勃然大怒!”叶黛暮还没有起身就被这巨大的消息当头一棒。 叶黛暮立刻对卢淑慎说。“快去派人拦住青盏。现在。” “陛下,谢大人……”卢淑慎刚说半句,就被叶黛暮截下话来。“那边由我来,快去。务必要在她被人发现前拦住她。等等……今日值守之人是谁?” “是徐景茗将军。”卢淑慎立刻明白了叶黛暮眉宇间的欣喜。“妾会亲去唤他。语嫣去拦住青盏。青筠你跟着陛下,务必要保护陛下。” “谨遵君命。”两人杏手微转,半蹲施礼。 叶黛暮匆匆走过游廊,穿过她死也不想走的小门,向太极宫前进。她知道自己必须要救下谢璋。但是事实上,她一点底也没有。她是个历史上最倒霉的皇帝,好不容易有一个太傅,却要被人家害死了,她还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可是玉真郡主,不,现在必然还要多一个皇太后。这两个疯子,从不将人命放在眼里,若被抓住的是谢璇,那还有的商量。可是被抓的是谢璋,他不过是谢家旁支,谢家绝不会因此和他们整个鱼死网破,最多事后报复一次。 可是谢璋呢。他必死无疑。叶黛暮能救他吗?不能,应该是不可能,即使有千分之一的机会,也不是她能给予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徐景茗了。一个徐家人,希望他能对那个徐世女受到的伤害感到愤慨,愤怒将摧毁人的理智。 那么谢璋就有一线生机。 “畜生!禽兽!给我杀了他,杀了他!不,不,我要将他刮了,刮了!”还未进殿,便能听到这冲天的怒吼,叶黛暮的腿都被吓软了。皇太后,该死,来不及了吗?她加快了脚步,几乎像颗炮弹一般冲了进去。 皇太后赤红的双目恶狠狠地瞪过来,像要吃人一般。但是到了此刻,叶黛暮反而冷静下来了,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周围。现场有很多人。说的也是,人不多怎么叫揭露,不然,皇太后先杀了他再将尸体运出去,就什么事也没了。 玉真郡主举办了聚会,来了很多贵女。叶黛暮不认识这些女孩,也无从分辨是否有徐家女,但是想必有徐家人在幕后做推手,才叫事情到了此刻这个地步。不,这不是重点。叶黛暮出声。“皇太后为何动怒?”仦說Ф忟網 “谁放你进来的,滚出去!”皇太后已经丧失了全部的耐心。虽然本来就没有多少,现在更是可怕。但是叶黛暮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顺便在心里祈求淑慎能快点。“皇太后此言差矣,朕乃大魏的女皇,这启明宫的主人,何处去不得?” “竖子!”皇太后气的脸色苍白,叶黛暮戳中了她的痛处。登基为帝的人不是她的亲生子,而是这个她恨不得饮其血啖其肉的庶女。当年她就想杀了这个孽种,若不是敦诚帝那个窝囊废以死相逼,现在坐在大位之上的就会是她的女儿叶静姝了。 “难道朕说的不对?”叶黛暮尽力拖延时间,虽然她并不能确定之后会有如何的转机,但起码此刻不能让人将谢璋带出去,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他必死无疑。该死,他昏过去了,不然这个时候,说不准他还能自辩一番。 “好,好,要以大位来压我。那我就告诉你,他为什么该死?这个混人私自闯入我太极殿中,破坏后宫声誉,十恶不赦之罪,合该斩首示众。”皇太后居高临下,笑得何其猖狂。她还算有一丝理智,没有将此人是从玉真郡主的闺房里搜出一事说出来。 叶黛暮很想反驳,但是皇太后说的没错。太极殿位于后宫,无令者不得私闯,确为死罪。不过,也不是铁板一块,有可以钻的漏洞。“是吗,那确实该死。可是,皇太后,朕很是疑惑,这男人是如何进到太极殿中的。护卫是否有漏洞,这可糟透了。这些不尽忠职守的蠢人合该都拖出去杖杀了。” 皇太后被咽住了。这些话还是当初她说的。要如何反驳,若是反驳,岂不是在打她自己的脸;若不反驳,岂不是眼睁睁地看自己的亲卫队被污蔑。不,确实这男人被发现之时已经昏过去了,不可能自己进来。这么说,确实存在漏洞。还好他混过去了,若是个刺客,静姝岂不危险。“今日是谁当值?” “是臣。”一个魁梧的男人走了出来。皇太后冷着脸看他。“你自己滚出去受罚。竟敢轻视玉真郡主的性命,若是今后还发生这种事,就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男人抿了抿嘴,沉默地行礼,然后就自己大踏步走出去了。几乎是立刻地,叶黛暮听见了沉重的击打声,是杖刑。叶黛暮的额头流出冷汗。对自己人都如此的残酷,那么对待身为敌人的谢璋,会是多么可怕。 果然,皇太后处理了那边的事情,立刻就转过身来,厉色地斥责道。“你们还在等什么,还不将这个畜生拖出去杖杀,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叶黛暮满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她却连抬手擦一擦都顾不上了。 糟糕,老师! 第贰拾壹章 夜尽天明 第二十一章夜尽天明 皇太后恼怒之下,下仆们恐惧地快速将昏迷在地上的谢璋拖了出去,头颅敲在门槛上发出毛骨悚然的响声。叶黛暮的牙齿都害怕得打起架来。他死定了。不,不可以。那是一条人命,那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他曾声色俱厉地指责自己,他曾笑语晏晏地为自己取字,他曾挽起袍袖亲自为自己泡茶,他曾一点一点教导自己世事人情,他……他是她的老师。也许他不是全心全意地为自己着想,但是不能否认他为教导她注入的心血,想要她成长的那份微笑是虚情假意。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她要看着她的老师去死吗?看着这个爱她的父亲去死吗?然后,看着每一个爱她的,照顾她的,愿意为她付出的人一个一个的死去,或是被她的仇敌,或是被她亲手杀死。到最后的时候,她就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 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她做不到! 她就是个傻子。叶黛暮提起自己的裙子,在众人惊愕的注目下,狂奔而去,跃过高高的门槛,向着谢璋飞速地跑去。“住手,住手!”可惜这从大魏最高统治者口中发出的喊声,并不能被任何人听到。因为这不过是个无能的傀儡皇帝。 施刑用的大杖,每一根比她的腰还要粗,施刑的人都是膀大腰粗的巨汉,还得用双手才举得起。大仗沾了盐水,变得湿漉漉的,被人高高地举起,狠狠地打了下去。“啊——啊——啊——!”一直昏迷不醒的谢璋只两下就被打醒了,他痛苦得目眦尽裂,血腥味立刻就弥漫开来。 “住手,住手,住手……”即使是到了旁边,叶黛暮什么也做不了。她从没有如此直观地明白,她是一个多么无用的皇帝。她喊得喉咙嘶哑,而谢璋已经被打得喊不出声音来了,血水从长凳上流下去,砸在青石板上,开出猩红的花朵。 这是往死里打,那个疯女人是打定主意要将谢璋打死在这里啊!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叶黛暮想不到,她什么办法也没有。她直直地望着谢璋。那双痛苦的眼睛,令她想到了喵喵,想到了这辈子的娘,也想到了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 娘病死的时候,她只能傻傻地站在病床前,连泪水也流不出来。那之后的十年流落的泪水,才令她真正明白,失去是什么意思。喵喵死的时候,她也什么都做不了,连一碗鱼汤也没办法给他。可是从那以后所遇见的双眸,都只像他。 她还是上辈子那个什么也不会的小姑娘,却想着只要哭泣就会被怜悯。不,不可能。谢璋快死了,他快死了,被她害死了。一个活生生的,曾与她说过话的人要死了。就因为私人恩怨,就因为无聊的权谋倾轧,就因为他无依无靠。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我说住手,你们听不到吗!”叶黛暮最后一次这样大喊,然而大仗依旧没有停下,那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不会听从这愚蠢无力的阻挠。但是这一次剧烈的疼痛没有侵袭谢璋,他惊愕地感受到,有一具柔软的身体贴在了他的身上,替他阻挡了那一击。 是叶黛暮! “啊——!啊啊啊……”叶黛暮挨了这毫不留情的一击,先是一无所知的空白,然后巨大的疼痛猛烈地冲涌上来,五脏六腑都像是被震碎了一般,痛得她惊恐地嚎叫起来。一口血就喷了出去,将她的视野染成了红色。 “陛下!陛下……”青筠阻止不及,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愣住的不止她一个,在场的人无一不受到巨大的冲击。一个皇帝,这大魏国至高无上的统治者,天命王权的掌控者,竟为了一个微小的人,以身相护。 叶黛暮已经痛得吼不出来了,她只受了这一下,便吐血不止,那么谢璋呢?受了二十下,他受同等痛苦的二十下,他会死吗?他真的会死的。视线开始模糊了。叶黛暮直起身子来,企图用自己渺小的身躯挡住那已经快变成肉泥的血人之上。 声音已经在无数次的喊叫中嘶哑了。但是那痛苦已经完全感受不到了。她撑着,继续说道。“继续打吧。” “此人乃朕之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朕无法看他冤屈而死。既然你们不听朕的,就也将这无能的大魏皇帝杖杀吧。朕也有罪,生不能治国安民平定天下,死后再去向历代祖先请罪吧。”叶黛暮的声音很轻,可对这空旷的四无人声的前庭里,却清晰得可怕。 “他未受刑部之审问便被杖杀,乃为私刑。你等都逃不过刑讯。”剧烈的疼痛之下,她的思绪却越来越清楚。“即是有罪也该由刑部来定,而非皇太后。” 行刑的人已经犹豫了,他们虽是皇太后的家臣,但到了这皇宫之中也就不仅是她一人的侍从了。而且若是真要杀了大魏女皇,不说其他,他们都必要为她殉葬。而谋杀皇帝,不仅是死罪,更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们要为皇太后做至此吗? “给我继续打。”皇太后听见响声,跟在后面,听了叶黛暮此番话语,更是气急败坏。“哀家乃是这大魏国的皇太后,叶黛暮就是你做了皇帝,也是我徐婉清的庶女,难道你要不敬嫡母!难道你们就不会把她拉开吗?蠢材!” 叶黛暮趴在那里,看不到皇太后的表情也能想象她此时的脸会如何可怕。可是她不怕了。又有什么比死更可怕呢?她继续说道,必须要拖延时间。“太后,您说错了。朕在是您的庶女之前,先是这大魏国的女皇!您要质疑这王位吗?您要动摇我大魏国六百七十四年的根基吗?还是您根本就不将我叶家放在眼里!” “竖子,竖子尔敢……”皇太后气得满脸铁青。 “朕乃堂堂正正登基为帝的,只要朕一日为帝,这天下就没有人能命令我。”叶黛暮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给我杖杀她,杀了她。赏金万两!厚待子嗣!给我杀了她!”皇太后已经急不择言了,只是在场的人都没能明白,是她,而不是他。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对于叶黛暮来说,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一个行刑者徒手将叶黛暮掀开来,低声说道。“抱歉。陛下。” 不,不,不要! 但是叶黛暮拼命地挣扎,却如同螳臂当车,毫无作用。她伸直了手臂,用力张开的五指,却一点一点地远离了她想保护的人。不,不要,不要再死了,不要再有任何她爱的人死去了,不要死啊!!! “狂徒,还不快将陛下放下!”急急赶来的卢淑慎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尖叫。“你这十恶不赦的恶盗,你竟敢碰冒犯陛下天尊。” 快别说了,冒犯倒是无所谓,她快被喉咙里的血浆咽死了,快来救命啊。叶黛暮嘶哑的喉咙终于报废了,只能发出低沉地单音字节,说不出整句话来了。等被卢淑慎带着徐景茗救下来,她都说不出话来。 “陛下,陛下,您无事吧。怎么这么多血?陛下。”卢淑慎这才发现她的长衫早已血迹斑斑,有一部分已经干涸得变成了黑红色,紧张的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叶黛暮摇了摇头。那些血不是她的,是谢璋。她赶紧拖着卢淑慎去看谢璋,卢淑慎强忍着恐惧,指挥道。“不能搬开,恐怕血肉都和凳子黏在一起了。快将这长凳一起抬起来,必须要稳。萦昭你去叫太医。” 徐景茗就站在几步开外,右手看似无意地搭在刀柄上。他身后的千牛备身们早就站成了一个奇异的排列,满脸严肃地瞪着前方。暗色的铠甲,应该没有一丝光芒,好在黑夜中隐藏起来,这是战时才用的铠甲,却在此刻反射出刺骨的寒光,那是锋利的战意。仦說Ф忟網 “徐景茗,你竟敢站在这里!是要背叛我徐家吗?”皇太后与她嫂嫂一向不合,与他这嫡子自然也不会有多亲近。但是再怎么样也没想到这侄子居然与自己对立。 徐景茗轻哼一声,斜眼看她,半句不说。连自己的弱冠礼都不参加,居然还不唤人的字,这般指名道姓,简直是侮辱人。这眼高手低的小姑姑,确实不怎么值得人尊敬。不过,这还并不是他亲自带队来救这看不上眼的女皇的原因。 皇太后见他如此,气得一口牙都要咬断了。愤愤地记下这账,虽这侄子不把她看在眼里,她却不能明晃晃地将他在此斩杀,否则和徐家便该死结无解了,也不利于与世家联盟。 只是明面上做不了的,暗地里也该给他设几个套子,好叫他吃点苦头。 那边还在扯皮,卢淑慎这边趁机搬起谢璋和长凳,手脚要轻还要利索,最好能在皇太后发觉之前便搬出这门,那皇太后可就没办法了。 “住手,谁准你们将他搬走的。他冒犯了哀家,哀家即使是杖杀了他,也不为过。”皇太后见他们就要将谢璋带走,立刻高声叱责道。她绝不能让谢璋活着离开这里,就凭他出现了玉真的偏殿里,他就决不能活着离开。 叶黛暮攥紧了拳头。这疯子她是一定要谢璋死了。叶黛暮几次试图说出话来辩驳她,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该死,怎么在这关键的时候。说话呀,说出来呀!可是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了。 眼看着局势又要翻转,叶黛暮焦急得要命。此时,一只手轻轻地拉住了她攥紧的拳头,替她安抚满是血痕的手心。是卢淑慎。叶黛暮转过头去看她,满眼的哀求。然后她得到了一个点头。 “太后,您要保重御体。若是有罪之人都要您来处罚,那可太辛苦您了。”这风轻云淡的一句,就将局势拉了回来。卢淑慎身处后宫十来年,见识过的,做过的,绝对凌驾于皇太后之上。 只听她委婉地继续说道。 第贰拾贰章 一扇宫门 第二十二章一扇宫门 “您乃大魏国的皇太后,玉真郡主之母,享九天烟火,是无比尊贵之人。这等污秽之事,怎能由您来做?看这大殿之上有多少年华贵女要看您的天资呢,可不能叫她们失望而归。这等琐事就由妾来替您料理了吧。必会给这擅闯后宫之人一个教训。” 叶黛暮听完立即眼睛一亮。卢淑慎这是在威胁皇太后。 她一个皇太后竟做这私刑之事实在是有损声誉,虽然这个疯婆娘也没有多少就是了。而皇太后一定要谢璋命的理由也是他闯入了玉真郡主的闺房,可是这大殿之上有数不尽的世家大族女子。这是在提醒皇太后,即使杀了谢璋,也无用了。 而在最后,卢淑慎巧妙地偷换了谢璋的罪名,闯入太极殿玉真郡主的偏殿和误闯后宫的罪可是完全不同等级的。前者即使杖杀也不为过,但皇太后会承认吗?当然不会。这事传出去,她女儿就绝嫁不出去了,不,应该是和当年的皇太后一样嫁不了世家上族了。但是后者,就像卢淑慎说的,给个教训就能翻篇了。 若只是用皇太后的声誉作为要挟,徐婉清必定不屑一顾,必要杀了这该死的小贼。可是若是涉及她的心肝宝贝,她唯一活着的子嗣,她必然会妥协。果然,当青筠扶着叶黛暮缓缓走出太极殿的时候,满脸铁青的皇太后并没有拦截。 活、活下来了。叶黛暮坐下来的瞬间,软成了一滩烂泥,瘫倒在了椅子上。她差点就死了。若是卢淑慎再晚一步,她相信,皇太后一定会拼着将这大殿上所有的泄密者都杀掉的癫狂,下令将她和谢璋一起杀死的。 因为她知道,皇太后那时所说的并不是指代谢璋的他,而是自己的这个她。皇太后真正想杀的人是她。当时一点也不害怕,现在反而后怕极了。若是卢淑慎没有带徐景茗来,恐怕她也要死在那里了。 可是她却完全不后悔。炽热的血液此刻还在她的胸膛疯狂地涌动着。她保护住了他。谢璋活下来了。不,他身上的伤。“快,太医还没来吗?” “来了,来了,陛下,您也让太医诊脉吧。”青筠刚刚不敢说,现在鼓起勇气劝诫道。她亲眼看着这个年幼的陛下受了怎样可怕的一下杖刑。和谢璋这样高大的习武的男子不同,陛下只是一个堪堪及笄的少女,不仅身形瘦小,而且因为长年累月的紧衣缩食,身子骨比同龄人还要弱小得多。 “嘘。别告诉淑慎。”叶黛暮怕极了卢淑慎严肃唠叨的一面。 “可是陛下,您都呕血了。”青筠不甘心继续劝诫道。若是被侍女长知道了她护主不力,必定会重罚她,可是她宁可被狠狠地责备,也不想要陛下有什么后遗症。叶黛暮用力地“嘘”了一声。要是被卢淑慎发现就完了。 但是发完声,就感觉背后一凉。她僵硬地转过身去,发现后面就站着带着诡异笑容的卢淑慎。等等,淑慎,裂纹,裂纹,你手上的药瓶子要被捏碎了!救命……然后叶黛暮就被狠狠地说教了一通。 “陛下,你怎能这样置自己的身体于不顾!”卢淑慎的脸都青了,擦药的动作却还是柔软极了。叶黛暮背上的皮破得很整齐,有种皮开肉绽的真实版。怪不得疼得这么强烈。“幸好,没有流血。陛下,您要多慎重一点。青筠你也真是的,也不快点拿药给陛下抹上……” 喋喋不休的卢淑慎,不知道为什么在微黄的灯光下,看起来熠熠发光。有点高兴啊,叶黛暮微笑起来。 “陛下,笑什么?”卢淑慎抬起头,担忧地看着她。 “没什么,我饿了。”叶黛暮笑着说。立马又引起了兵荒马乱。其实早就过了用膳的时间,但是炉火总是会为了位高权重的人留着。不过一刻钟,餐桌上就堆起美味的食物来。最显眼的是冻酥奶糕,乳白色的上面摆放着粉嫩的花瓣,还浇了一些蔗浆,,简直华丽得像一场话剧。 甜而不腻,冰凉的口感,在嘴里一下子就融化了。叶黛暮觉得世界一下子就美好起来了。卢淑慎不由地笑了起来。陛下,还真是好安抚啊,只是一些吃的东西就叫她露出如此幸福的表情。 吃饱了,就能美美地睡上一觉,真是幸福啊。叶黛暮吃饱了,立刻就感受睡意侵袭,强撑着眼皮,等卢淑慎给她消息。“陛下,谢大人的伤势稳定了。”叶黛暮刚刚想松一口气,却被卢淑慎的下一句话惊醒了。 “但是,陛下,他不能在殿中过夜。”卢淑慎露出烦恼的表情。即将要入夜了,宫殿的门禁就要到了。到那时候,谢璋想出去也出不去了。可是无关人员不能在皇宫中留夜啊,除非有旨。可是眼下陛下的旨意并不作数。 叶黛暮也立刻想到了一块去。必须要尽快将谢璋送出宫去。但是问题是,他现在受了重伤,而且宫内有皇太后宫外有徐家在虎视眈眈。若是他出宫的过程中重伤不治,谢家一定会将她迁怒。若是他出宫后重伤不愈,徐谢两家必定不死不休,虽对她无碍,但对于国事实在是可怕的耽误。 “淑慎,去通知姜瑛将军。务必让他告知谢璇。由谢家人来接,才是最好的安排。”叶黛暮立刻吩咐道。然后让青盏给自己换衣,之前的衣服都被血迹毁掉了,总不能穿着寝衣出去。 “陛下,您都受伤了。”青盏犹豫道。 “无碍。替我换了吧。今日正是辛苦你了。”叶黛暮温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却意外地让这个女孩哭泣了起来。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触动了她的哪个点,只好苦笑地用干净地袖子替她擦了擦。“这么爱哭可不行啊。要是被淑慎看见了,我又要被说教了,那可头疼了。” “陛下……”女孩撒娇式的语气就是叫人受不了。叶黛暮哭笑不得地让她给自己穿上衣服,那眼泪珠子终于是止住了,没有掉在衣服上。不然,叶黛暮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隐瞒过去了。 等淑慎进来禀报之时,叶黛暮已经准备好了。但是卢淑慎阻止道。“陛下,不需要您亲自去。我带人去送谢大人。” “不,淑慎。我亲自去。”叶黛暮坚持道。皇太后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虽然有她在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起码可以分散一点注意吧。“老师他,醒了吗?” “还没有,太医用了麻沸散。恐怕要到明天了。”卢淑慎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陛下虽然年幼,但是意志异样的坚强。对于这个国家来说,这应该是件好事。 夏季的黄昏,晚霞红得像火,很是热烈地燃烧,将视野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绯红。叶黛暮的脸蛋也变得红扑扑的,看上去越发显得年幼了。她的御辇跟在后面,慢慢地向宫门前进。这是她第二次走这条路。上一次是她被迎入宫。 她躲在奢华的马车之中,车轮涂着象征贵族的朱漆,车檐上挂满了金子和宝石的饰品,叮叮当当地发出愉悦的节奏。可是她与这一切有多么不配,她的身上满是伤痕,即使洗刷过许多次,依然散发着柴火的气味,就像是没有水晶鞋的灰姑娘被装在了白雪公主的马车里。 “原来这里长这个样子啊。好漂亮的落日。”叶黛暮现在能够笑出来了,对卢淑慎说。卢淑慎看了看这十多年一模一样的景色,连守卫者的步伐都不曾改变过,她笑着回答。“是啊,上次陛下去的是小门。” 是说上次偷溜出宫的事情吧。叶黛暮想起那天热闹的人潮,放入河川的花灯,还有那一双冷漠的眼睛。不,那个人最后并不是冷漠。他的胸膛是温暖的,像喵喵一样,非常的非常的温暖。 谢璇。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叶黛暮好奇地想。 宫门被打开了。朱红色的大门,整齐地排列着锃亮的铜钉,威严肃穆,而显得有些不近人情。门外有一辆马车,马车前还有一匹黑色的骏马,一个英姿飒爽的人正骑在马上。是谢璇,一身精神的墨色短打,神情冷漠地等候着。 “那就是谢晋冀的儿子。”卢淑慎不由地感叹道。二十年前,还呆在家里的时候,她曾见过那个威武的大将军,英国公谢晋冀。因为他的妻子是她的姑姑,现在的英国公夫人。 大魏国女性是可以继承王位的,同样也可以继承丈夫的爵位。所以英国公府依然还存在。可是身为英国公遗腹子的谢璇却不能再继承这英国公府了,除非他再立下功劳,累积功勋得到这个爵位。 但是至今为止,他连一个官职也没有得到。不如说,他懒得做官。见过他的人无一不叹息,英勇无敌的杀将军,谢公六子,竟只有这一个无用的孩子留下来了。真是可悲可叹。 “是啊。那就是谢幼安。”叶黛暮笑着说。然后站在了宫门口,门槛将世界划分成了两个,有些可怕,也有些可悲。她无法再向前一步,目送着谢璋的马车前进。谢璋被从一辆马车抬出来,放进另一驾马车里。 血腥味还是很浓,如同这夕阳。 第贰拾叁章蜕皮之痛 第二十三章蜕皮之痛 叶黛暮并没有说话,望向谢璇,有些担忧。谢璇冲她点了点头,转过头走了。叶黛暮放下心来,交给他,谢璋就保全性命了。希望从今以后,他都能够化解危机,平安无事。 “陛下,回去吧。夜风开始变凉了。”卢淑慎替她披上一件披风。叶黛暮点了点头。“是有些冷了,回去吧。” 夜里突然就下雨了。豆大的雨滴打在砖瓦上,奏响悦耳的节奏,一下一下地连成一片,成为整首的乐曲,令人有些着迷。叶黛暮侧躺在床榻上,聆听雨声。看来不会干旱了吧,希望这雨下得及时。 这无趣的古老的时代,连一点娱乐也没有,在国孝期间甚至不能有舞乐。而她更是可怜,连个说俏皮话的人也没有。就是想看书,也看不懂。无聊之下,她竟听起了雨声。滴答滴答,听得见窗外的竹叶,窗下的牡丹,顺着墙壁流淌,落在地面,慢慢地流向下水道。 好像做了一场梦。然而还没有睡着呢。叶黛暮迷迷糊糊地吐糟道。她至今没搞明白徐景茗出现在那里为她撑腰的理由,虽然她曾寄希望于他,但是也并没有十足的信心。他毕竟是徐家人。徐家人…… 想着,想着,叶黛暮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还纳闷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呢。“淑慎,什么时候了?” “禀陛下,还没到丑时。您可以再睡会。”卢淑慎给她准备了一杯温水,是用山泉水加了些安神的百合花干煮出来,一直放在炉子上保持着温度,现下刚好是可以入口的温度。“陛下,这是百合花茶。” 叶黛暮很豪气地喝掉了一半,将瓷质的杯子还给了卢淑慎。“淑慎,别守夜了。你也睡吧。若是有事,醒着也没有什么用。” “陛下,守夜之人不可颓惰。这是职责所在。陛下的职责是治国,那么妾等的职责就是照顾陛下。人各有责,不可废。”卢淑慎还是老样子,简直像是老顽固。不过,现在看来,却带着一点点温馨。 叶黛暮也没有坚持,躺回去,继续睡觉。今天还有一场大战呢。那些老狐狸一定早就得知了昨日的事情,不知道在朝堂上会如何说教呢。不过,也可能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无视到底。后者很轻松,不过,也有点略悲哀吧。 和往常一样,还是剑拔弩张,吵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叶黛暮正无所事事地数着念珠,这一串六道木已经念到变色,光亮了起来。真是无聊。不过,立刻地战火就烧到了她身上。 “陛下,谢璋罪无可恕,怎能因为他是世家大族就能逃避罪责。”这家伙是谁?看站位,很后面,应该不超过四品,但是搞不懂他是究竟是哪边的。总之,一定不是她这边的。 “陛下,谢璋擅闯后宫之事确为事实,必须要追究到底。”这个家伙,应该是刑部的,虽然义正言辞,但是听起来不像是要打击谢璋,反而是为他脱罪。 “陛下,谢璋乃是世家大族子弟,熟识宫规戒律,还明知故犯,实在是不可饶恕。”看位子,应该是礼部,等等,这个家伙好像就是上一次说她坏话的两个人之一。 奇怪,虽然立场不同,但是他们似乎一起达成共识,必要谢璋伏法。其中的区别,一个是想要谢璋就如此受到刑罚,另一个是想要追根究底,通过谢璋揪出幕后真凶。对于叶黛暮来说,他们大概是站同一边的,她敌对的那一边。 不可以顺势下去。这两派都将谢璋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再这样下去,恐怕局势对她们不利。不,已经不妙了。得想想办法。想要他死的不过是徐家人,想要揪出幕后凶手是徐家的一定是谢家人,说到底也不过是徐谢之争。 快想想。叶黛暮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爆炸了,手心渗透出冷汗,连扶手都快抓不住了。这群老狐狸,博弈就博弈吧,干嘛非把她家老师带上。过去几个月她就从没在早朝上说过话,恩,散朝不算。之前不都把她当装饰品嘛,今天倒是抓着不放了。是看不起她,看不起她,还是看不起她啊! 等等,这件事吵起来之前,还有一个重点。叶黛暮恶向胆边生,半直起身子来,目光轻扫了一次底下的人,开口质问道。“在这之前,朕倒是想问问你们。是谁告诉你们谢璋大人闯入后宫的?究竟是谁将宫闱之事传到庭外?这私窥内廷之人倒是罪行确凿呢。” 叶黛暮此话一出,刚刚还吵得像菜市场的大殿,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大概是谁都没想到,这摆设一般的皇帝,竟敢真的说话,还一语中的。起头提起她的低位官员倒是又一次站了出来,在一团死寂的安静之中,倒是挺有胆量的。 “陛下,这并非重点,而是有人竟能私闯入宫实在是有违法典。”不过,现在不是佩服别人的时候。叶黛暮清了清嗓子,今天还是有点痛。“那么还请你告诉我,难道窥探内廷就不违背法典了吗?还是说你在为自己脱罪?” “臣……臣不是在为自己脱罪,不是……不是臣窥探宫闱之事。”说到此处,那男人竟满头大汗,连连重复了两次。离得这么远,叶黛暮都能清楚地看到他额头上的汗珠。内心同情他,自己也是一样的,可惜也没人同情自己。 “不是你,是谁?”叶黛暮揪着这件事不放,不管谁来打岔都不肯妥协。底下的尚书们眼睛都绿了。但是叶黛暮却丝毫不肯退让。反正他们之中谁也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现在不争辩,之后也绝不会更看得起她一点。 光脚不怕穿鞋的。叶黛暮破罐子破摔,连喉咙的声音也响多了。她当然不是真的要和大臣作对,她个傀儡皇帝哪里来的胆量嘛,主要是为了保命。反正朝会这种事情从来就没办过正事,打打嘴炮,她还是做得到的。 不过,这样就无法藏拙了。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因为她这样的除了嘴炮,好像也没什么特长了。女子惯有的才艺展示,她是一个也不会。弹琴不会看乐谱,跳舞骨头硬到弯不下腰,下棋她还不知道围棋什么规则呢,书法不用说了才练了几个月,画……那是惨不忍睹。算啦,反正又不需要她会这些,因为根本嫁不出去。 恩,她这种情况应该叫入赘吧,毕竟她的小孩只能姓叶。咦,这样是不是可以开始准备起名字了耶,叫什么好呢,突然兴奋起来了。等等,现在不是可以开小差的时候。 叶黛暮就这么混过了早朝。虽然混过去了,但她仍然很担心,因为处理真正事物的是决策的中书省,世家把持的政治与权力的中心。要是他们下定决心,以谢璋为弃子,叶黛暮真不知道自己这个连玉玺也保管不了的皇帝能不能救得了他。 她还是太弱小了一点,想到这现实,真叫人气馁。有什么办法能够改变这个现状呢?叶黛暮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突然感觉自己说不准是书里的配角,炮灰,还可能是反派。不然怎么没有猪脚光环,让她“bulibuli”地闪着金光,然后虎躯一震,就叫他们趴在地上求饶。 哈哈……额,脑洞开大了。收回来。 “陛下,用膳之前,要不要沐浴?”卢淑慎迎着叶黛暮,温和地笑着问。叶黛暮点了点头,她今天又说了很多话,用嗓过度,实在是痛过头了。卢淑慎立刻就理解了,一边服侍叶黛暮入浴池沐浴,一边嘱咐青盏为她准备好治愈嗓子的汤药。ωww.xSZWω㈧.NēΤ 撩了撩水上的花瓣,气味芬香却不腻。她惬意地靠在那里,深深地松了口气。卢淑慎递了一碗淡黄色的汤药给她。“陛下,这是姜黄与牛奶熬成的九玉露脂汤。” 叶黛暮嫌弃地撇了撇嘴。这姜黄的味道实在是苦得要命,哪怕用了牛奶、冰糖还有甘草,也苦得让人受不了。但是这汤除了治疗嗓子之外,还有安眠的作用。安眠……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好了,现在想到晚上就觉得比白天还要辛苦。 这么一想,叶黛暮一口气喝干了那诡异的液体。“陛下,用蜜饯甜甜嘴吧。”卢淑慎赶紧将一碟粉黄色的果脯递了过来,叶黛暮吃了好几粒才把那味道压下去。“淑慎,姜瑛将军有没有传消息过来?” “还没有。”淑慎也一脸严肃。叶黛暮心神不定。谢家,谢家是怎么想的?他们会怎么对待谢璋呢?若是将他当做弃子,她要怎么做,才能挽回呢。不,不,还有别的解决方法吧。谢璋老师明天会来吗?应该不会吧。 结果汤药并没有什么作用。叶黛暮又做了一夜奇怪的梦,一个接一个,短暂破碎,而且没有任何逻辑感。她先是坐在王座上,然后是监狱里,不知不觉又坐在了摇晃的喜轿里,可是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柴房,最后在她清醒之前,又回到了王座上。 感觉晚上要干的事情比白天还要多,心累中。叶黛暮坐了起来,天际还只是灰蒙蒙的,一点亮光都没有。 “公,刺杀又失败了。” “坚不可摧的东西往往是从内部摧毁的。” “谨遵君命。” 第贰拾肆章 桃李之计 第二十四章桃李之计 出乎叶黛暮的预料,本该在疗伤的谢璋居然拖着受伤的身体进宫了。叶黛暮一听说这个消息,立刻兴冲冲地去了明义殿。“老师,您怎么进来了?身体不是还没好吗?” “无碍,维桢。你呢?你似乎还替我挨了一下。”老师脸色苍白,但是表情十分的柔和。叶黛暮很是吃惊地望着他,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表情如此随和的老师,好像将随身的那股仙气都收敛了一般。“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恩。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老师这样呢。”叶黛暮傻傻地问了出来。 “不……哈哈哈,我并不是说这件事。不过,平时我的表情很可怕吗?”谢璋笑眯眯地说。“我问的是那天我被打的事情。突然觉得维桢有点傻气了,明明当时那么尖牙利嘴的,连皇太后都被你镇住了。” “并没有。”叶黛暮表示她当时被吓尿了,完全搞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对了,老师,您今天怎么就进宫了?身体不是还没有好吧。” “那不重要。维桢,我来是有事要嘱咐你。”谢璋又一次严肃起来了。“咳咳……首先,你要注意,徐景茗。” “老师你不是还没好吗?还是回去休息吧。”叶黛暮听他咳嗽,立即打断了他的话。什么事情也比不上休息,若是再恶化不就完了。“什么也比不上老师的身体重要啊!” 要是这么死了的话,就功亏一篑了的感觉。虽然是这样的,但是叶黛暮立刻就被谢璋怒气冲冲地教训了,惨烈地。“维桢,不,陛下。我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是你明白你自己身处于如何的危险之中嘛!咳咳咳……” “恩。老师,还是叫我维桢吧。反正我这个陛下就是个傀儡皇帝。”叶黛暮苦笑道。 “有自知之明就好。”听了这话的叶黛暮也感觉满头黑线。谢璋继续说了下去。“维桢,我之前与你说过了,徐谢之争,也就是世家之争。世家之争的根源就是利益。而王位上所坐着的你就是最大的利益。” “你倾斜往哪一方,哪一方就获胜。”谢璋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藏着可怕的颤抖。“可惜的是,现在的你还掌握不了这样的力量。维桢,你大概不知道。世家的心思是有多么的可怕。” “可怕,大概是吧。”叶黛暮默默地点了点头。她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啊,未来的世界这种明争暗斗的小说、电视剧、电影不要太多。更重要的是,自从来到这里,她似乎就没有平常过。“我知道老师。” “他们操纵人心,以钱帛相诱,以姻缘相联,早就成为了巨大的怪物,霸占着朝堂,环环相扣。而我们完全没有一战之力。”谢璋这里用的我们,简直是沁人心脾啊。叶黛暮几乎要泪流满面了,老师你终于承认我们是自己人了吧。 “听好了。想要夺得朝堂的话语权,首先你要有自己的臣下。但是我已经站在你这边了,所以那些人是绝对不会允许我进入朝堂的。你必须要争取在朝堂的大臣的支持,这太困难了,不是短时间内能成功的。另一种就是争取尚未进入朝堂,但是有可能进入朝堂的人。” 叶黛暮听了连连点头。但是这是那么简单就能做的嘛。歪着脑袋听,快睡着了。被狠狠地打了头,才清醒一些。“呃,老师,你说了这么多,可是我要怎么做得到呢?他们又不是人偶,抢回来就算我们的了嘛。” “不许撒娇。”谢璋哭笑不得地说。正在这个时候,卢淑慎走了进来。“陛下,您该吃药了。”什么药?叶黛暮想不到,等她端上来就发现,是昨天的汤药。不自觉地恶心起来了。“不要。反正自己也会好的吧。” “陛下,怎么能这么任性呢?陛下的身体乃是圣尊之体,是关乎社稷的大事。”卢淑慎一板一眼地劝诫道。为了避免接下来的喋喋不休,叶黛暮苦着脸喝光了诡异的汤药。 谢璋在一旁不由地笑了起来。“我想维桢不必担心。只要你去了,大概没有人会拒绝维桢的吧。” “老师在说什么?”被药汁苦到的叶黛暮一点也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不,没什么。我已经有方案了。但是还需要一个保护者。维桢不会武吧。”谢璋开始认真地考虑之前想好的名单,哪一个是可靠的。 “姜瑛将军不行吗?”卢淑慎出声。 “不,姜瑛将军目标太明显了。只要考虑到他是保护陛下的左奉宸卫,暴露的可能太大了。”谢璋苦思着,人数不能过多,但是必须要武艺高强懂得变通,最重要的是要忠心陛下。说实话,在陛下弱势的时候,这样的人选确实难找。 “谢璇可以吗?”叶黛暮突然提了出来。说出来之后,又难为情极了,仿佛夹杂了自己的私心。可是她确实只认识一个谢璇。 “谢璇,是了,谢璇。维桢,你是如何认识他的。上次便是让他接我回去的吧。”谢璋这才发现了问题的关键。“不可能,他是个从不肯踏入官场的逍遥散人啊。维桢,你在宫中是不可能见到他的。” “老师,不也是不愿为官吗?”叶黛暮笑嘻嘻地说。谢璋一颤。是了,他自己不也一样,并非是这种没有野心的闲云野鹤。“不过,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辅佐,我这样愚蠢的帝王。” “如果是陛下的话。我想没关系的。没有人不会看到陛下这样的圣君,然后还会选择其他人的。”说完,谢璋站了起来,退后一步。叶黛暮还觉得奇怪,想着老师要做什么。 谢璋不理会她们吃惊的表情,而是一脸严肃用袍袖轻扫榻,正襟危坐,伏下头,向叶黛暮郑重地叩拜。“我愿为陛下效忠,从此不离御座,绝不背弃,以我谢璋之名起誓。” “准予。”叶黛暮直起的身体不禁微微颤抖,努力地使得声音不要抖起来。可是再怎么努力摆起自己的面孔,年幼的少女依然十分稚嫩,却已经可以能够窥探到将来的威严。“不过,老师,以后还是叫我维桢吧。” 叶黛暮将老师扶了起来。“老师,我知道老师的意思了。但是此事还需要详细计划。老师的身体还没好,近日就不要进宫了。若是有紧急的消息,就请姜瑛将军传递。可是老师,今日朝堂上还在争执,我怕……” “这件事,你就不用担心了。”谢璋沉下脸。谢家……想将他当做弃子,也要看他谢璋愿不愿意了,还要看他的弟子愿不愿意。想到叶黛暮,谢璋笑了起来。“我近期不能进宫了,你可不能倦怠,耽误功课哦。” 叶黛暮立刻露出了凄惨的表情。不要啊。这种情况下,还要写功课。呜呜呜……我是史上最惨烈的学生,还要兼职皇帝。恩,好像有点反了。算了。叶黛暮老老实实地点头。“我知道了老师。我送老师出去吧。” “回来的时候我要检查。”谢璋落下的这句话,让叶黛暮感觉浑身战栗。这种感觉大概和听说要定期考试的学生差不多,还是没有复习被临时突击的大学生。求放过qaq 老师提出的谋划确实很值得一试。可是如何才能和那些有才华,没有进朝堂,将来很可能进朝堂的人相交、相识,最后获得对方的支持呢。感觉跟rpg游戏一样,攻克人物什么的。现在是困难模式,还好啦,之前和皇太后那一战大概就是地狱模式。尛說Φ紋網 “淑慎,你有什么好的意见吗?”叶黛暮苦思冥想,也没有什么好主意。坐在榻上,努力地练字,这一池的墨水要写完了。手腕要断了,可是一想到等老师回来以后,叶黛暮还是老老实实地练字了。 卢淑慎正在为她磨墨。“妾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青盏呢?语嫣呢……你们都来,都过来。恩,先泡一壶茶来。我们坐在一块。”叶黛暮还让淑慎拿来几碟果脯、坚果。“别拘束,吃吧。” “这不合规矩,陛下。”卢淑慎第一个就不肯入座。这个老古板。叶黛暮默默地叹了口气,站起来,亲自将她按在了自己身边的位置上。“好啦,只是坐在一起,天底下哪有规矩说人不能坐在一起的。都坐下,都坐下,没看到卢大人都坐下了吗?” 看到大家都乖乖听话,叶黛暮才清了清嗓子。内心还有点小激动,好久没开深夜座谈会啦,这可是女人的特色。“好,听我说。我想要知道,大家都喜欢什么样的礼物?” “恩?”打定主意要好好表现的青盏,都被这个命题给打败了。“礼物?”陛下,你不是想要我们出谋献策吗? “我不是可能出宫去嘛。上次太慌张了没问,这次我可以带点礼物回来啊,就算这一次不行。还有下次啊。你们总在宫里,难道不想要礼物吗?”叶黛暮觉得奇怪,期待礼物是女人的天性吧。起码她就好喜欢,别人送她东西,那是一种被爱的感觉,与物质无关。 “妾,妾想跟陛下一起出去……”突然女孩们之中出现一个弱弱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