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曾说爱你》 1 第1章 当当: 当苏季签下和墨远宁的离婚协议,走出苏康集团的大楼时,抬头看了下艳阳高照的晴空。 此时正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秋高气爽,天远云淡。 墨远宁跟在苏季的身后走出大楼,他今天穿了一套深色的西服,穿着仪态依旧无可挑剔。 即使他从今天起,不但被踢出了苏家,还被解除了在苏康的所有职务。 苏季的父亲苏伟学做事从来不会不留后手,即使他人早就去世,也没有丝毫改变。 墨远宁从来都没有机会染指苏氏企业的股份,于是被解除了职务,墨远宁也就在一夜之间变回当初那个一无所有的打工仔。 苏季心情不错,破例回过头向他笑了一下:“墨先生,以后准备去哪里高就,说出来也好让我有个防备?” 无论在何时何地,墨远宁都不曾失掉过风度,哪怕是刚刚签字离婚,被董事会当场解除总裁的职务,他始终唇边含笑,没有一点气急败坏。 现在他也对苏季微微笑了笑:“苏小姐大可放心,我准备先休息一阵,暂且不会给苏小姐带去什么麻烦。” 苏季当然知道他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兴风作浪,这次她下了狠手,隐忍一年,猝然之间发难,不但从墨远宁手中夺回了苏氏的大权,还揪出了他任职时几笔去向不明的巨款。 现在的墨远宁,声名扫地,还正被司法机关调查,就算是苏氏的对手,也没那个胆子请他过去。 苏季挑了下眉梢,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这是从前的她绝对不会对墨远宁做出来的表情。 可从前的那个她早就死了,死在墨远宁的狼子野心下,死在他们貌合神离的那些日子里。 司机早将车子开来停在门口,苏季也准备走了,彻底离开这个男人的视线,如果有可能的话,她希望余生都不用再跟他见面。 在她将要弯腰上车的时候,墨远宁叫住了她,他叫了往日里对她的昵称:“小月,我想再问一句,”他等她回转头,才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你是不是真的恨我?” 苏季愣了一下,随即又觉得可笑,到了这步田地,他竟然还演得下这种深情的戏码。 她唇边的笑意更大,眼中的目光却迅速冰冷,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不然呢?墨远宁先生,我一手安排布局,为的就是看你身败名裂永不翻身。我亲手给你下慢性毒药,为的就是让你也尝尝我的爸爸和哥哥所遭受的痛苦。可惜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没办法假惺惺装好妻子装到你重病垂危,这点你可以回去尽管偷笑,我还留了你一条命。” 她冷冷笑着:“不要让我再次提醒你,我到底有多厌恶你。” 这一口怨气她忍了太久,此刻说出来这么多露骨恶毒的话,才觉得总算出了口恶气。 而墨远宁听着,脸色也没有什么变化,等她说完,也只是又笑了笑:“那么再见了,苏小姐。” 他似乎比她要潇洒很多,说完这句话后,自顾自就走了。 他现在名下所有的资产都被司法机关冻结,连车子也不例外,苏季当然也不会再好心给他安排一台车子接送。 于是他就径直穿过大厦前的广场,向外面的马路走过去,如果苏季没看错,他大概是去了公交车站。 等他的身影彻底不见,苏季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站在原地目送了他离开。 她那因为彻底摆脱墨远宁而愉快起来的心情,也不知不觉被打了个折扣,僵直着站了一会儿,她才脱口骂了一句:“混蛋。” 他们还真曾经共同度过一些美好的时光。 大都在苏禾没有出事故,苏伟学也没有去世之前。 很多人都以为她和墨远宁是在她父亲的安排下匆忙结婚的,其实不是。 早在父亲把他介绍给自己之前,苏季曾经见过墨远宁一次。 那一年她才刚刚二十一岁,还是一个有那么点不知世事艰难的大小姐。 她时常会挑一天下午,独自一人出门,搭乘别墅区的公交车到市区的某个位置,然后自己信步走在人潮熙攘的街头。 她穿着外表毫不出奇、乍一看甚至有些过时的衣服,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孑然一身,对都市充满好奇的乡下女孩子。 在那种短暂的时光里,她可以暂时摆脱父亲的重重保护,享受一点难得的轻松惬意。 她就是在这样一个午后,第一次见到了墨远宁。 那时她正坐在街角的一家咖啡店里,点了一杯味道不坏也不好的咖啡奶茶,百无聊赖地轻咬着吸管。 墨远宁就是在这时候走进了这个略显逼仄的小店。 他大概是附近写字楼里的上班族,所以还穿着质地精良的套装。 只不过他的领带已经被松动了,衬衫也解开了两颗扣子,西服上衣更是脱了下来,随意地搭在手臂上。 他就那么神情闲散地走她的视线,却好像让整个空间,都一下亮了许多。 不仅是她注意到了他,连咖啡店年轻的女店员,笑容也在刹那间甜美了许多,声音清脆地问:“这位先生,请问您要喝点什么?” 他很俊美,这是苏季对墨远宁的第一个印象。 她也许见过比他更加英俊的男人,却没有一个人,有他身上那种无法言喻的气质。 她没有办法用语言表明,只知道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想起了她年少时曾抱着一本书坐在家里的走廊下,在淋漓的雨声中,抬起头看到石阶下被雨水浸染的白色小花。 那一刻非常短暂,她却又觉得非常安宁。 她微微恍神的片刻,已经看到他走了过来,就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微低下头,对她笑了笑:“我坐这里可以吗?” 明明他问的时候,就已经坐了下来,仿佛笃定她不会赶他走。 苏季突然想任性一次,告诉他自己不欢迎他坐下,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可多年来良好的教养还是让她无法对人无礼,轻垂下眼睑软软说出一句:“没关系。” 而后她就听到了一阵清朗的笑声,她抬起头看到他挑起的唇角,连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也像是盛满了笑意。 瞬间有一种被看穿了的尴尬,苏季不是很自然地动了下身体,侧过头耳朵有些微微发烫。 那边的人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她听到他清醇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果真是个乖孩子。” 她明明早已成人,他们之间的年龄差看样子也绝对不会超过5岁,他居然说她是“乖孩子”? 苏季顿时更加后悔刚才没出言赶他走,不然也不会被他这么肆无忌惮地戏谑。 她再害羞文静,也是被众星捧月着养大的,脾气多少还是有点的,脸颊又红了红,就抬头准备去出声反驳他。 然而她才刚把目光移上去,就看到他早就转过了头,眼睛正看向落地窗子外的街道。 唇边还带着点轻笑,他仿佛自言自语般:“真的开始下雨了,今天运气不大好啊。” 苏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外面真的已经在下雨,刚才还只是略带阴沉的天气,不过片刻,就下起了大雨。 噼噼啪啪的雨声隔着落地玻璃传进来,行人早就狼狈地四散逃开,只余下空荡荡的路面,被雨水冲刷出暗沉的颜色。 苏季愣了愣,只是瞬间功夫,她刚才想说出口的话就又接不上了。 而他也不再说话,只是出神地望着窗外的大雨。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就只是如此沉默地对坐着,直到他要的黑咖啡被送过来,直到苏季小声地将自己那杯奶茶吸完。 窗外的大雨下了一阵,还是丝毫没有变小的趋势,随着街道上的行人更加稀疏,他站了起来,还是对她笑了一下:“我要回去工作了,你要乖乖在这里等雨停,明白吗?” 这雨来的突然,苏季也的确不是那种能想到要带着雨伞出门的人,只能呆呆看着他拿起衣服潇洒离座,转身就向门外走去。 这么大的雨,他似乎是准备直接冲进去? 好在他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苏季不由跟着松口气:工作有那么重要,这么大的雨走进去很快全身都会湿透的。 她显然估计错误,因为她看到他只是将西服又折了折放在胸前,接着就护着衣服,大步流星地冲进雨里。 这是苏季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识到有人把衣服看得比自己的身体还重,她惊讶地看着他的身影在雨幕中彻底消失,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她呆了好久,直到店里的服务员从柜台后面转出来,也语带惊讶地说:“刚才那位先生怎么走了?雨这么大我去休息室帮他找伞了。” 苏季回过神来,转头轻声说:“请问,他经常来吗?” 女服务员笑起来,对她摇了摇头:“不算经常吧,偶尔来几次,还是夜里多一些。” 她说完,就看到了桌上那杯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见底的咖啡,“噗”一声笑了出来:“他是一口干掉的吧,他每次都这样,喝咖啡好像喝酒一样一口倒。”边说,还边做出了一个豪饮的动作。 苏季被她的活泼热情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我还真没看到。” 她光顾低头喝奶茶,还有偷看他的侧面,还真错过了他一口干掉咖啡的那一幕。 苏季想到女服务员之前说他常夜里来,就又问:“他晚上来也会点黑咖啡?” 女服务员很愿意跟其他人聊一聊这个不算常来却让人印象深刻的顾客,笑着点头:“是啊,工作太忙需要提神吧,不过这个人好像铁打的一样,还从来没见过他精神差的时候。” 这就是苏季第一次见面后,对墨远宁的全部印象:一个长得很俊美,说话略带轻佻却又不惹人讨厌,爱豪饮黑咖啡并且是工作狂的男人。 那天,她是真的乖乖在咖啡店里等雨停,可惜那天的雨下了很久,直到天色晚了下来都没有停。 那时的她,绝对没有想到几个月之后,她在自己的家里,再一次看到了墨远宁。 那时候正是霜降的时节,晨雾中庭院中的青瓦和红色枫叶,都像是被了一层雪色,暗沉晦涩。 在一切都暗淡了的时空中,走进来一个穿着深色西服的人。 他没有像以前那些走进苏宅的人一样,衣装革履、领带束得严丝合缝,反而松开了白色衬衣的领口,就那么垂着手,唇角微挑,施施然走进深邃阔大的厅堂中。 那一刻身在房内的苏季觉得,他才更像这个宅邸的主人。 她想她的眼睛是突然亮起来了,不受自己控制地,全都瞩目在他身上。 他显然也还记得她,在微露了一丝惊讶后,眼眸中就瞬间填满了笑意,然后他就用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带着几分笑意,更带着几分暖意的语气,对她说:“苏小姐,真巧,又见面了。” 她则笑了一笑,眨了眨眼睛:“这位先生,我可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在他们身旁,苏季微显疲态的父亲苏伟学则沉默地看着他们,从头至尾,没有再开口说几句话。 三个月后,苏季嫁给了墨远宁。 如果准确一点来说的话,应该是墨远宁入赘了苏家。Www.XSZWω8.ΝΕt 他只不过是一个刚进苏氏集团一年多,表现优异却资历尚浅的普通上班族而已,就算再被苏伟学看好欣赏,也没有丝毫能够“迎娶”苏家小姐的资本。 外界更在那时候就传言,如果不是看上了墨远宁孤儿的身份,觉得他无牵无挂,更容易对苏家死心塌地,苏伟学也不会选这样一个毫无背景的人作为自己的女婿。 对于那时候的苏季而言,她在意的只是自己穿着婚纱走向墨远宁的那一刻,足不足够漂亮。 当父亲对她说,她愿不愿意同这个他安排她见的这个年轻人交往时,她笑了一下,矜持地点点头,心里是高兴的。 好像她养过的一只黄莺,在一个清朗的下午振翅飞向了青天。 那时候,她想她是喜欢墨远宁的,在她二十一年的生命中,唯独他是那么不同。 苏季二十一岁和墨远宁相识结婚,度过了两年平静普通的婚姻生活。 后来苏季总会想,那两年的时光那样美好,他们就算不曾真的相爱,也无法磨灭那样的温情相依。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居然会恨他,恨到痛不欲生,恨到容不得他有半点幸福。 在她和墨远宁结婚的两年后,她二十三岁那年,她的父亲去世,大哥遭遇意外下身瘫痪,墨远宁正式成为了苏氏的掌权人。 再过了几个月,她被绑架,关在一间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几十个小时。 当她在精神即将崩溃的边缘看到他的身影,以为自己终于等来了救援,但她却只看到逆光中他唇边泛起的冷冽笑意。 他就站在那里,看着她被歹徒手中的匕首刺中腹部,倒在他的脚下。 黑暗下去的世界里,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湿冷的液体缓慢浸透她的衣服,渗入她的肌肤,她分不清那是污水,还是她的血。 这几年接二连三经历变故和痛苦,她也只是单纯的以为那是命运使然,没有办法去抱怨,只能默默承受。 她还想过幸好她身边还有他,不然依赖多年的父兄相继倒下后,她一定会撑不下去。 到那一刻她才明白,没有什么命运,她的厄运,就是她遇到了墨远宁。 到今天,这场噩梦似乎终于醒了,墨远宁被清理出苏家,她大获全胜,可深夜里她站在空旷的苏宅中,却仍旧怅然若失。 她赢了,可昔日那个单纯善良的苏季,还有她生命中最美好的几岁华年,也全都已经葬送。 2 第2章 为了防止墨远宁反扑,她特地选择了在董事会上突然发难。 所以直到昨天早上,两个人都还是若无其事地从同一张床上起来,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再乘坐同一辆车去了公司。 在决裂来临之前,他们共同选择了同床异梦和虚以委蛇。 只不过离开了一天,这张床上似乎还带着前男主人的味道,在晨光中变得分外清晰。 苏季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到窗前,她看着初生的朝阳,将近似金色的光芒洒在庭院中,如同给一切蒙上了一层梦幻般的光泽。 她看了有几分钟,最终还是笑了笑,走出卧室的时候,她微笑着对管家说:“把我房间里的所有东西都换掉。” 管家姓孙,已经是为苏家服务了很多年的老人了,闻言愣了片刻:“小姐,您房中还有不少旧物。” 旧物不仅指古董,还指那些一代代传下来的的工艺品和器具,即使算不上古物,也都是对苏家有特殊意义的物件。 苏季只是继续微笑着摇了摇头:“全部换掉。”她顿了下,连带加了一句,“还有衣帽间的衣物,全部丢掉。” 她的神情太过冷淡,仿佛说的不是她从小到大用过的所有东西,而只是一堆垃圾。 孙管家沉默了片刻,不再追问:“我知道了。” 孙管家的行动一直滴水不露并且高效迅速,早餐过后,苏季已经穿着一身刚送来的当季新款,坐上了开往公司的车。 昨天董事会在炒掉墨远宁的同时,就认命了苏康集团的新任总裁方宏。 方宏同样年轻有为,他算是苏季的学长,被苏伟学一手提拔上来,不到三十岁就做到了集团副总裁。 如果不是墨远宁借着苏家女婿的身份爬上来,恐怕总裁的位置当年就要轮到他来坐。 今天是新总裁上任后的第一次公司例会,原本苏季是从来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但现在她已经彻底放弃了只做一个幕后董事长。 当她抵达大楼一层的时候,接到消息,带着人出来迎接的方宏面带微笑:“苏总,欢迎您来指导。” 苏季对他笑了下,这就是她为什么在诸多人选中挑中了方宏的原因,他很懂得审时度势,即使面对一个明知没有任何公司管理经验的小学妹,也能谦卑地亲自前来迎接。 被方宏带领着,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高管队伍,苏季被请到了会议桌的最上方。 她带着微笑坐下,对方宏说:“你们开始吧,我听着就好。” 即使方宏表面功夫做得再好,苏季也在他的眼眸深处,捕捉到了一丝轻视。 他没道理真心佩服自己,苏季心里清楚得很,关于公司事务,她也是真的不懂。 她大学时主修历史,毕业后更是连一天的“正式工作”都没有做过,就回家里继续做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还有新婚的甜蜜的小妻子。 这样一个“董事长”,以前要不是因为有墨远宁在,谁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可她居然不知死活地要踢走了墨远宁,换上外人主持大局。 要不是她对方宏许以高位,并且承诺年底会将一定的股份当做奖励转给他,方宏也不会在扳倒墨远宁的时候那么尽心尽力。 方宏向操作投影仪的秘书点了点头,会议很快就开始了。 凭心而论,墨远宁并非那种结党营私,刻意培植自己势力的人。 相反,他在公事上的态度,称得上公正廉明,整个苏康在他手下时井井有条,运营相当良好。 甚至良好到即使他被公开辞退,整个集团的业务也没有受到太大的打击,连昨天受舆论影响,暂时波动的股价,今天也已经有了回稳的趋势。 一个个部门的简报在投影屏幕上快速滚动,在墨远宁时代来临后,苏康一向高效的高层例会,前后不过1个小时就全部结束。 苏季像所有不常插手具体事务的大老板一样,全程带着微笑,似懂非懂的样子,仅是结束会议时,起身向在座的所有人躬身笑了笑:“辛苦大家了。” 不意外地得到一片“应该的”,“苏总太客气”之类的场面话。 方宏毕恭毕敬地将她送了出去,还亲自带她去各个楼层看了一下,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苏季当然也没想要在这座她并不喜欢的办公大楼里多留,只是被方宏带着四处转悠。 等从一楼的后勤部门,一直转到顶楼的总裁办公室,方宏才笑着说:“我搬上来太匆忙,还有好多墨总的东西没收拾,可能有些乱了。” 墨远宁被赶走得太急,为了防止他带走泄露公司机密的文件,当时只给了他10分钟时间收拾自己的个人物品,还得在几个保安的见识下。 而墨远宁也足够潇洒,他连10分钟都不用,仅从办公室里拿了外套,带走了他自己的钱包和证件,其他的东西原封不动,全部留了下来。 他昨天刚走,方宏也是昨天刚从下面的副总办公室搬上来,因此走道里都堆了一些文件盒,显然是还没有整理清楚。 墨远宁还在的时候,苏季从来不过问公司的事,他的办公室更是没来过。现在他都走了,苏季对这个即将成为方宏办公室的地方,也丝毫不感兴趣,于是仅是笑着说打扰了,就准备下楼。 然而她刚要抬步,就看到那间办公室里走出来一个抱着纸盒子的年轻女子。 她穿着黑色的套装,长发高高束起,看起来就是干练的职业女性,在看到苏季的时候,她明显愣了一下,却没有像公司里的其他人一样,立刻就笑着躬身叫她“苏总”,而是飞快绷紧了唇角。 苏季不管公司的业务,并不代表她不知道公司里的人员,在脑海里搜索了片刻,她就肯定了面前这个女子的身份,她叫简妍,平时被墨远宁称作“ane”,身份是总裁助理。 昨天墨远宁离开时,在一片难堪的寂静中,唯一失声对着电梯口喊了一声:“墨总!”的人。 现在简妍直视着她的眼睛,突然冷笑了一声:“苏小姐,陷害自己的丈夫,是不是感觉很愉快?” 她连“苏总”都不叫,摆明了已经不把她放在眼里,方宏脸色微变,呵斥了声:“简助理,注意你的言辞!” 简妍的笑容则更讽刺:“别叫我简助理了,我辞职,辞呈放在你的桌子上,方总。” 她叫那声“方总”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十足嘲弄。 苏季微勾了下唇角,觉得此时此刻,自己应该表现地更像一个坏人,就笑了笑,柔声说:“简小姐,您这么替我的前夫打抱不平,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更深刻的关系呢?” 简妍的神色果然僵硬了起来,她身材属于高挑的类型,踩着高跟鞋,足足比苏季要高出半个头。 僵持片刻后,她用眼角看了苏季一眼,冷冷说:“苏小姐,我为墨总感到悲哀,他这些年来最大的错误,一定是娶了你。” 说完她也不再停留,抱着纸箱子径直向电梯走去,空中还飘来她的声音:“辞呈请尽快批准吧,违约金就当是我赏给你们的。” 突然辞职,她的确是需要赔偿一笔违约金给苏康,以她的年薪来看,估计还不算少,可她也像墨远宁一样,走得非常潇洒,只留下一个背影给他们看。 方宏不知为何,像是对这个昔日墨远宁的亲信有点顾忌,等电梯门关上,才悄悄松了口气般,开口说:“苏总,简助理的个人风格一贯泼辣,让您见笑了。” 苏季微微一笑,充分显示了一个世家小姐的风范:“没关系,我不在意。” 她有什么好在意的,认真讲起来的话,墨远宁的确是她和方宏联合起来陷害的。 什么税务问题,什么巨额资金去向不明,疑似勾结黑市洗钱,都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没办法,墨远宁实在是太干净了,干净到她用尽方法调查,也只调查出他简直就是一个金光闪闪的敬业楷模,还像个机器人一样几乎从不出错。 这样一个人,就算他不是自己的丈夫,在公司里也足以服众,要拉他下台,那才是民心向背。 她没有耐心再跟他虚情假意地耗下去,只能做了一系列假账,栽赃给他,这才勉强有了几个在董事会面前拿得出手的理由。 但这又怎么样呢?历来的权力斗争,总来都没有对错之分。墨远宁做得再好,苏家的东西也只能是苏家的,苏家要他滚蛋,他只有听话地滚远。 在墨远宁离开后的第一天,苏季视察了属于她,却一直被他管理着的公司,在他原来的办公室外逗留了几分钟,见到了他曾经的助理,还被她大大讽刺了一通。 苏季觉得,这样的一天也算愉快轻松。 因为实在没有什么事情好做,她不到中午就赶回了苏宅,赶上了家里的午餐。 端上餐桌的食物还是按照这几年来的习惯准备,无一例外都是温和养胃的。 这是苏季特地交待的,因为墨远宁的胃有些不好。 那是结婚后一年苏季才察觉出来的。 本来他那种工作狂,再加上喜欢喝黑咖啡的习惯,会有胃病也不奇怪。 不过他像大多数上班族一样,只有轻微的慢性胃炎,症状并不明显,苏季有次看到他在饭前吃胃药,才意识到他的胃可能出了问题。 既然知道他病了,自己就不能无动于衷,苏季从那天开始,就让厨房注意调理饮食,不仅是早餐和晚餐,连他不常在家吃的午餐也一样。 并且每晚在睡觉前,她都让厨房单独给墨远宁加一道养胃的煲汤。 当那碗被特别烹饪的汤第一次被苏季亲手端着,作为宵夜送到墨远宁面前时,他微顿了顿,接着才抬头向苏季笑了笑:“小月,谢谢你。” 苏季绕过他面前的书桌,从椅子的侧面抱住他的腰,她的手恰巧可以轻放在他的胃部,用手指在那里轻绕着圈,她在他耳侧小声说:“这个身体是我的,要好好爱惜懂吗?” 她的性格并不像看上去那样温顺无害,只要是和墨远宁在一起时,她就会无意识流露出一点骄横,亲昵里更有几分全然的信赖,仿佛笃定他会包容自己的一切无理取闹。 墨远宁果然笑着任她说着占有欲这么强烈的话,把她的身体拉过来放到自己腿上抱住,而后去吻她湿润的双唇。 而在后来那一年中,那道汤就变成了放置□□的最佳容器。 在一年的时间里,她每天都在那道汤里放少量的锌盐,有那么两次,她还故意多放了会导致急性中毒的剂量,然后看他在深夜里痛苦的呕吐发热。 她曾想过再这样坚持几年,看他中毒更深,甚至死于心血管疾病,可最后还是缺乏那样长久的耐心。 她在餐桌前坐了太久没动,一边的孙管家就看出了点端倪,轻声问:“小姐,需要让厨房重做吗?” 她从小就喜欢口味偏重一些的事物,酸辣咸一类的,这几年为了迁就墨远宁,才刻意改了习惯,看她长大的孙管家又怎么会不记得? 但她却摇了摇头:“不用改,以后还是这样就好。”她说着,抬头冲他笑,脸上依稀还有那种属于少女的纯真透彻,“就算是养生,也是越年轻开始越好。” 是啊,她还年轻,就算经历了一段失败的婚姻,现在的她,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子,还有很多年的时间可以挥霍。 就算她已经孑然一身,也是一样。 在离开墨远宁的第二天晚上,苏季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了从前,可惜不是记忆中幸福的时光,而是她第一次给他下毒的时候。 她说不上来是故意还是无心,在悄悄给他下毒的第一天,她就下重了分量,数百毫克的摄入量,不但远多于安全的标准,还足以引起急性中毒。 那晚他刚睡下就出现了症状,躺在她身边,呼吸粗重了很多,脸色也开始苍白。 她故作担心地问他哪里不舒服,他还握住了她的手,安慰她说可能吃坏了肚子,没什么。 可那晚他还是折腾了半宿,他腹痛不止,起床去洗手间吐了几次,渐渐地发起了烧,额头都是冷汗。 她害怕叫医生来检查出端倪,找了热牛奶来给他催吐,照顾他直到他渐渐平息下来。 他浑身有些无力,被她紧抱着躺在床上,身体都靠在她的肩上,眉头虽然还是微蹙着,却已经勾着唇哄她开心:“小月,我这么狼狈的样子,明天你一定要全部忘掉。” 她还觉得有点紧张,却也忍不住说:“哪里能说忘就忘掉!” 他于是就笑起来,抬起手,用略微有些冰凉的指尖轻抚过她的下颌和唇瓣:“不忘掉也可以,不过我不想看到小月这么愁眉苦脸的样子,笑一个给我看?” 她心头一酸,更加笑不出来:“别闹了。” 她的语气大概十分不好,他也终于不再努力逗她,轻咳了几声闭上眼睛。 也许真的是筋疲力尽,他很快就昏睡了过去,只是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还握着她的手。 她就着床头灯昏黄的灯光,看了他许久。 他的脸从来都俊美到有些不真实,在这种虚弱的时刻,反而更加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她看了一阵,还是低下头,在他微抿的薄唇上吻了吻。 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不如就在此刻把他杀掉,然后自己再殉情,也许会更好。 可也仅有那么一瞬间,那个瞬间过后,她已经在想:她果然还是不爱墨远宁的,不然不可能眼睁睁看他受苦,却无动于衷。 3 第3章 那是她的乳名,在她很小的时候,她被母亲抱在怀里,母亲温柔地告诉她:“小月呢,就是小月季的意思,月月生新花,季季发新枝……生机勃勃的,好不好?” 父亲从来都是严谨地直呼她“苏季”,哥哥也是如此,唯有母亲,坚持叫她的乳名,亲昵中有浓浓的宠爱。 可是母亲没能陪伴她太久,她在苏季七岁那年就患病去世。苏季那时都还不能理解死亡的真正含义,只知道妈妈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她和墨远宁新婚后共同度过的第一个夜晚,她和他做#爱,喜忧参半,疼痛里又有陌生的快感。 她记得自己哭泣了很久,最后被他捞在怀中抱着,他的怀抱温暖无比,他一直用手臂轻抚她的后背和头发,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她却凭着本能觉察出身后这个紧拥着她的人,一定是她后半生的依靠,所以她小声告诉他,她还有一个名字,叫“小月”,自从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人唤过。 她那时应该是在撒娇吧,觉得自己被人宠爱,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要撒娇。 她记得他的反应,他低头亲吻了她的额头,轻声说:“那么我就叫你‘小月’了,好吗?” 她只觉得甜蜜和满足,整个人都要飘荡到天空中去。 要是时光能永远停在那一刻,她也不会觉得余生有任何遗憾。 她第一次开始真正看清墨远宁,是在她被绑架并刺伤后。 失血过多,她当时很快就昏了过去,当她再次从黑暗中睁开双眼,听到窗外有小鸟的轻啼浅鸣,鼻子间慢慢闻到消毒水刺鼻的味道。 从身体深处涌上的疼痛和虚弱告诉她,她的生命还没有结束。 既然心跳还未停止,那么她就要继续面对墨远宁,想到这个事实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呼吸又停顿了几秒,那种沉闷和绝望,让她无法再做任何事情。 她的动静和异常显然也惊动了守在床边的那个人,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总带着几分宠溺和温柔的声音:“小月,你终于醒了。” 他的嗓音微微嘶哑,似乎是因为一直守在她的床前没有离开,所以微有些疲惫。 苏季抬起眼睛,看着眼前的人,他的神色果然疲倦了一点,目光却仍旧是澄澈幽深的,一眼看过去并不能看到底,那层水光也就更加明亮欲流。尛說Φ紋網 仿佛盛着无比的深情,又仿佛只是幻影。 墨远宁从来都是个只用看一眼,就能让人陷落进去的男人,他太过完美。 墨远宁温柔地低头亲吻她的额头,他的声音里有太多的宠溺和心疼,听上去反倒显得不真实:“小月,你受伤很严重,感谢你能醒过来。” 苏季没有回答他,她侧过去看着他的脸,仿佛这是四年来她第一次认清他。 也许是她的目光太专注,墨远宁微微顿了一下,才握住她的手,声音还是不变的温和:“小月,你还有我。” 她久久没有回应,墨远宁又低下头来,在她苍白无色的唇上轻吻了下,他温热的气息就在她耳侧,语声缱绻:“小月,如果觉得累,就继续休息吧。” 苏季于是就只看了他一眼,就重新合上眼睛。 重伤失血之下,她只觉得累,无力去思考更多的事情。 不停地睡睡醒醒,苏季真正再清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在这两天里,每次她睁开双眼,无论是在白天还是在夜里,总能在第一时间看到墨远宁的身影。 他似乎从未离开,不是守在病床前,就是坐在病房的沙发上撑着额头休息。 如果苏季不是在昏迷前看到了他脸上的神情,她真会以为他深爱着自己,才会如此对她关怀备至。 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刻的墨远宁,他的脸上带着她从未见到过的冷酷和残忍,陌生到可怕。 醒来后,她先将视线移到病房的屋顶上,等待焦距逐渐清晰,才又移回床边。 墨远宁正在床边守着,看到她的目光,就露出一个略显疲惫的笑容:“小月,伤口还疼吗?” 他大概几天都没有怎么休息,不仅脸色有些不好,眼睛下也有了淡淡的青色瘀痕。 苏季扯动唇角,蛮强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她不明白事到如今,他怎么还能如此坦然的在她面前做戏。 她明明记得那时他的目光在倒在地上的她身上停留了许久,久到她从满心惊讶再到震惊不甘,也让他足以看清楚她脸上每一寸表情的变化。 他们都应该彼此心知肚明那一刻究竟发生了什么,现在他的这种态度还真让她觉得好笑。 应该是看到了她眼中的不屑和讽刺,他顿了一下,才又笑了笑说:“看来小月你是真的清醒了。” 他这么说着,就从床头拿过一叠文件,半是强硬地将一支笔塞入她的手中,语气却还是那样温柔:“小月,你才是苏氏的董事长,有很多地方,必须要你的签名才可以。” 苏季只微滞了一下,随即就了然,她父亲多年经营,去世时虽然仓促,又怎么会不留下后招。 她记得那份遗嘱里规定她和哥哥两个人共同继承苏氏,但这个继承却是有条件的,在继承遗产的同时,她和哥哥都签署了一份文件。 在那份文件里规定,一旦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死去,包括对方以及子女配偶在内的任何人,都没有权利继承他们的财产,属于他们的那部分财产会被自动捐献给慈善机构。 她那时还有些不理解父亲这么做的原因,她爱着哥哥,哥哥也爱护她,他们绝不会互相争斗,又怎么会需要这种奇怪的条文约束? 现在她才明白,他们兄妹固然是相亲相爱,但却不代表他们身边没有觊觎这份家产的人。 比如此刻的墨远宁,他早已不再遮掩温柔表象下的欲求,她也终于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医院抢救:墨远宁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东西还没有拿到,怎么肯让她就那样死去? 她仅仅是看了他一眼,就握了握笔,去那些文件上签字。 才刚从昏迷中醒过来,她做什么动作都有些吃力,墨远宁甚至细心地伸过手来微微拖住她僵硬的手腕。 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肌肤传到她的手上,明明是那样温暖,她却觉得有止不住的寒意入骨。 在终于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她任由眼眶中的泪水顺着脸颊滑下去。 她手腕上墨远宁的手指也微颤了一下,而后他俯身过来,用温柔有力的双臂轻环住她的身体。 她靠在他肩上,无声地哭了起来,她忍在喉咙里的抽噎带动着全身的肌肉,伤口处更是止不住地抽痛,于是哭到最后,就全是生理性的反应,更加无法遏制。 墨远宁环抱着她身体的手臂也不由自主地越收越紧,他亲吻着她的脸颊和头发,不断呼唤她的名字,尽力想要将她安抚。 可她还是哭得久久不能平静,这大概是她有生之年,哭得最为狼狈的一次,也将是她在墨远宁面前,最后一次落泪。 在住院一个月后,苏季终于能够出院回家。 她伤口太深,一个月不足以痊愈,再加上失血又多,因此就算出院,也苍白着脸色,裹在宽大的外套里更显单薄。 上了车墨远宁就将她抱在自己怀里,轻声说:“到家还有段时间,靠着我休息一下。” 墨远宁的胸膛一直都是温暖的,苏季没有拒绝,顺势靠在他怀中闭上眼睛。 即使她现在再明白墨远宁的真面目,她也无法立刻就抵抗身体的本能,她爱了他四年,到此刻为止,连他身上熟悉的气息都还仍旧迷恋。 而墨远宁的动作也异常温柔,他环抱着她的身体,侧头轻吻她的前额。 至少在她面前,墨远宁称得上是一个尽职的爱人和丈夫,他对她一贯温柔,在很多事情上,也像是非常在意她的感受。 他们结婚后,苏季还在攻读硕士学位,她入学早,21岁就拿到了学士学位,按着苏伟学的意思,接下来又开始读硕士。 好在她的学校就在本市,专业的功课也不算繁重,所以并不影响和墨远宁的相处。 她常常在结束一天的课程后,回到家里等待下班的墨远宁回来,然后再和苏伟学一起吃晚饭。 苏禾从十几岁开始就常年居住在国外,自他走后偌大的苏宅更显得空空荡荡,多了一个墨远宁,反倒更像一个家。 她记得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她赶回家时天色已晚,四野漆黑,连司机都忙着去车库停车。 她独自走进家门的时候,有一刹那间觉得害怕。 宅子太大,门厅又深,身后雨声震耳,她突然觉得一切都有些陌生。 但这时候她却突然听到了轻快的脚步声,接着她看到了那个匆忙从玄关后走出来的身影。 墨远宁似乎也是刚回来不久,连上班穿着的正装都没有换下来,看到她却先笑了:“小月,路上还顺利吧?” 苏宅坐落在半山上,回来的路上有一段山路,雨下太大的时候的确有些不便和危险,苏季回以微笑:“还好。” 墨远宁又笑了一下,才上前一步,轻抱了抱她。 他的温柔总是不大明显,却又恰到好处。 比如此刻,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却会特地到门口来接她,短短的几步距离里,透着淡然却又温暖的关怀。 苏季靠近他的怀里,刚进门时的恐惧和空茫,再见到他身影的那一刻就消失了,只剩下能暖到心底去的淡淡温度。 ——那些曾经的美好,直至现在,苏季仍旧记忆犹新。 家中一切都还是老样子,他们到家时正是饭点,为了给苏季补身体,厨房特地做了药膳,满满摆在餐桌上,进去就能闻到药材微苦的气味。 墨远宁下车都抱着她,这时候一路把她抱到餐厅里放在椅子上,才笑着轻抚了抚她的脸颊:“不喜欢药味,我让他们尽量遮着点了。” 没人会平白无故喜欢药材的味道,更何况苏季在医院里已经吃了一个月的药膳,现在只稍微闻到一点味道,鼻子就皱了起来,这点小表情自然也没瞒过墨远宁的眼睛。 从来没在他面前掩饰过自己的感情,苏季现在也不打算多做抗拒,只是对他笑了下:“也还好吧,没办法不吃。” 她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一个安天命的人,她生在苏家,成为苏家的大小姐,所以也就从来没羡慕过其他女孩子“自由”的青春。 她嫁给了墨远宁,而墨远宁又是这样一个男人,她也没有觉得这是多么悲惨的事:她只用在以后的日子里,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就够了。 墨远宁又对她笑了笑,才在旁边坐下,亲自动手给她盛了一碗汤,放在她手边:“你脸色太不好了,总要补回来才能放心让你吃别的。” 她现在已经随波逐流,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她动手捧住汤碗,汤的温度正好,薄薄的骨瓷碗也就透出适宜的温度,就这么将手贴上去,就有一股熨帖的暖意透出来。 墨远宁只是笑看着她,如果苏季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会以为那目光专注又温柔,深情到可以融化冰雪。 苏季觉得自己的城府还是不足够深,她转开眼睛,避过了他的目光。 那晚他亲自帮她洗澡,并把她抱到了床上。 满床的丝绸被单像水一样铺开,墨远宁没有开灯,只有几只放在高脚酒杯中的蜡烛发出星点的光芒。 烛火随着他们波动的气息摇曳,香味渐渐弥散。 墨远宁想要她,他仿佛比她更急切地想要一些证据,证明他仍旧可以占有她。 他那样急切,甚至不顾她刚刚痊愈的身体。 他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抚过她的身体,指尖上都是灼热的欲望和温度。 苏季凑过去吻他,轻声在他耳边说:“远宁,我伤口还有点疼。” 他听后轻笑了起来,将吻落在她的耳边,清醇的声音微微低哑,不复平时的温柔,听起来仿佛带着些恶魔般的蛊惑:“小月……忍一忍……” 他们依然有快感,苏季后来还是沉迷了下去,她爱这个男人的肉体带给她的快乐。 没有丝毫赘肉的躯体,在那个时刻所有的肌肉都会紧绷,那种力和美,比任何大师的雕像都动人,她可耻地迷恋着。 最后连伤口上微弱的痛感,都变成酥麻的电流,一遍遍传开到整个身体。 苏季知道自己喜欢和墨远宁做#爱的感觉,如果说有什么是她离开墨远宁后最不能忘怀的,那么唯有此。 在和墨远宁离婚后的第三天,苏季起了个大早,然后按照惯例,离开苏宅,去她常去的一家瑜伽馆做瑜伽。 在家里做瑜伽的感觉,永远没有在瑜伽馆里,和很多人一起做时那么有趣。 可以看着其他人把自己的身体弯成怎样诡异的形状,然后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也弯成了相似的弧度,会有些好玩。 这是苏季为数不多的业余爱好之一,几乎所有苏宅的人都知道。 只不过这天当她做完了瑜伽,冲洗过后在单独的小更衣室换衣服时,就猛地被身后突然靠近的人抱住身体,接着她的口鼻就被蒙上喷了麻药的手帕。 一切的流程,和她第一次被绑架时一样:在瑜伽馆更衣室里突然袭击,手法干脆的迷昏她,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再次醒来她就被运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只是她明明记得,一年前那起绑架案,早就在墨远宁的配合下侦破,两个犯罪嫌疑人也纷纷认罪。 又是一段让人不堪忍受的昏睡,她顶着头疼,努力睁开眼睛时,正看到一个背对着她的挺拔身影,沐浴在窗外的夕阳下,看起来更加美好,宛如油画。 觉察到她的动作,还有她不小心从喉咙里溢出来的呻#吟,那个人慢慢转过头来。 他一步步靠近她,在她床前半跪下来,那姿势近乎虔诚,他的目光也足够温柔。 他用微凉的指尖轻捏住她的下巴,声音里透着浓重的怜惜和无奈:“小月,你为什么不肯学乖呢?” 4 第4章 只是觉得,人生中能有这样精妙的时刻,简直可遇而不可求。 在苏康,墨远宁很干净,她知道。 那是因为他早就把苏康当做自己的产业,既然是自己的产业,怎么能不尽心尽力,里里外外都要干干净净? 苏康里有不少人,恐怕私下里都在替他扼腕,觉得她的手段太狠。 她逼走了他们眼中正直善良的好上司,十足的豪门薄凉女,一点不讲夫妻情分,用完就扔。 所有人都以为她大获全胜,以墨远宁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这个孤高尽责的正人君子,必定不会用什么肮脏的手段来对付她,自然是铩羽而归,含恨离去。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直在等这一刻,从墨远宁转身向公交车站走去的时候,她就在等着这一刻。 他会卷土重来,她在那么多人面前让他颜面扫地,她触了他的逆鳞,足以彻底惹怒他。 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结束呢?她和墨远宁之间的。 墨远宁只是安静地半跪在床侧,看她笑得有些歇斯底里。 他还是充满耐心,等她笑了好久,渐渐停下,才温和地说:“小月,你这样很不好看。” 苏季眼中还有未尽的笑意,侧头看了他一眼,神情愉快:“不会比像条狗一样滚出苏家的墨先生你,更加难看。” 墨远宁如果会被她一句话激怒,那他就不是墨远宁,果然即使被她谩骂,他还是带着一脸近乎温柔的笑意看着她。 他们所在的这处房子,不再是她上次被绑架时关押的阴暗地下室,而是一间布置典雅的卧室。 落地窗子,烟灰色天鹅绒窗帘,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梧桐树,看树的高矮,他们应该是在二楼。 墨远宁再次抬起手,看样子是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她却飞快地把下颌甩开了,同时冷笑:“别碰我,我不想被狗咬。” 她把话说得太狠,城府深如墨远宁这样,也有些被震动,他起身退开两步,轻叹了声:“小月,明明我们可以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你为什么要逼我呢?” 他是说即使父亲死因不明,哥哥被害瘫痪,她自己被捅了一刀差点死掉,而她又明明知道一切的幕后主使都是他,她也应该继续跟他假扮成夫唱妇随的和美夫妻? 苏季原来还真不知道,原来有人可以把“恬不知耻”这四个字,演绎得如此酣畅淋漓。 既然他已经摊牌,这里又没有外人,苏季毫不在意自己那早就岌岌可危的淑女形象,“呸”了一口:“每次跟你上床都要装高#潮,我恶心。” 就算墨远宁,也被她这种破罐子破摔般的女流氓口气噎了一下,半响才失笑:“小月,我都有些不认识你了。” 苏季“呵呵”着看他一眼:“给四年来朝夕相处的纯真娇妻吓到了?” 墨远宁看她的目光带了些玩味:“这么看来,四年来不仅是我在伪装。” 果然所有离婚的夫妻,不闹到一地鸡毛形象尽毁是不能收场的。 苏季默默翻了个白眼:“我演技不如您好,墨影帝。” 墨远宁挑了下长眉,突然俯下身来。 苏季虽然还是全身无力,但一直防备着他,飞快地就把身子往后面一缩:“你干嘛?” 床就这么大,她躲也没用,墨远宁长臂一伸,早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的身体都笼罩在自己的臂弯之下。 他们才刚分开几天,彼此都还无比熟悉,苏季晃神了一刹那,他的唇就压了上来。 墨远宁的吻从来都专心无比,温柔里带着一种无处躲藏的霸道,唇齿间较量不过是瞬间的事,苏季就溃不成军。 身体和欲望永远都比理智要诚实,她听到他们的深吻激起的细碎声响,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墨远宁压着她的手腕,她这时说不定已经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的肩膀。 就在最意乱情迷的时刻,墨远宁突然离开了她。 他的薄唇因为激烈的深吻而微微发红,那双带着笑意的黑眸中却不见一点情#欲,唯有一丝不加掩饰的戏谑。 他放开她的手站直了身体,将自己领口处有些松动的领带重新系紧,带着笑:“这么看来,果然是我的演技更好一些。” 接下来的言外之意,他根本不用再说,躺在床上,仅仅因为一个吻就脸颊发红,身体发软的人,不是他。 此时她再说什么“假装高#潮”,只会自取其辱。 脸上就带着那种带点揶揄的笑容,墨远宁整了下衣袖,转身走出房间,关上门之前,他回头温和地说了句:“休息好了的话,我在楼下等你。” 说完轻掩上门,悄然离开。 苏季身体僵硬地在床上躺了许久,然后拽起一只枕头,狠狠砸在门上。 这是一栋僻静典雅,装饰品味也相当高雅的小别墅。 苏季从二楼张望了下,发现周围相当僻静,浓密的树林一眼望不到边,恐怕不是在市区里。 苏季还从来不知道墨远宁有这样一处私宅,不过他连绑匪都养得起了,在隐蔽的地方藏一个别墅又有什么难的。 墨远宁告诉她休息好了再下去找他,她也没客气,又躺了许久,起身去浴室里洗了个澡,换上一旁备好的衣物,这才下楼。 别墅里很安静,似乎并没有其他人,苏季从二楼下去,就看到了坐在一楼落地窗前的墨远宁。 他身边的玻璃桌上放着一只咖啡杯,自己则交叉着双手放在胸前,身体半靠在沙发上。 苏季走近了他还是没有动作,她才看清他微蹙了眉头闭着双眼。 夕阳此刻已经落下,楼下又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想从他脸上看出好气色都难。 苏季捡了另一个沙发坐了翘起腿来开口:“哟,你这会儿又起病美人来了?” 身为一个表面上温柔娴淑的大小姐,苏季知道的新鲜词汇并不少,大概是因为她有大把的时间宅在家里,所以在网络上混得相当如鱼得水。 只不过她原来知道在墨远宁面前伪装形象,大部分时候比较注意言辞,没有拿出来说罢了。 算是彻底见识到了苏小姐流氓的一面,墨远宁忍不住就笑了,他睁了眼,皱着的眉虽然还没展开,目光中已经满是笑意:“要是苏大小姐爱好这一款,我勉为其难演一下也未尝不可。” 话虽这么说,从他略显僵硬的姿势看,他身体大概是真有些不好受。 可惜她自己心情正差,没那个心情去了解他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就只挑着眉笑了下:“谢谢啊,我喜欢病美人,可不爱你这款,太假了懂么?” 墨远宁当然没无聊到跟她没完没了地说这些废话,他接下来就笑着将话题拉向正轨:“小月,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再合作下去。” 苏季正端起桌上的黑咖啡,就着他喝过的杯沿小啜了一口,闻言几乎把那口本来就不喜欢的苦咖啡给吐出来,面容顿时相当扭曲:“墨远宁……在这个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报警告你绑架的时候,你能不能稍微要点脸面?” 墨远宁笑着看她:“刚才那个房间里就有电话,你如果想报警,早就报了。” 苏季是彻底没了脾气,刚才她是注意到了电话,也检查了下线路,发现那个电话是通的。 但她既没有报警,也没有打电话给家里的人。 报警的话,她该怎么描述目前的情况?她被前夫迷昏了带到了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她前夫既没有捆绑她也没有暴力伤害她,只是强吻了她?她还被吻得全身发软? 接线员一定会认为她在讲笑话,并且脑子多少有点毛病。 打电话给家里,更是不可取,家里唯一能说上话的只有孙管家,那个兢兢业业在苏宅几乎干了一辈子的老管家,除了管理家宅外什么都不会,假如告诉他自己被墨远宁绑架,他也只能干着急而已。 到了这种地步,苏季也不得不无奈地承认:原来曾经太过依赖墨远宁的后果是,一旦离开了他,她竟然真的毫无自保和生存的能力。 被墨远宁看透并揭穿了这种无力,苏季也没有丝毫遮掩的打算,她歪了歪头看着他:“就算我现在不能怎么样你,你又凭什么认为我还会给你好脸色?” “你不用给我好脸色。”墨远宁笑着叹息了声,“我只是想继续帮助你而已,小月……有些东西,何必便宜了外人呢?” 绕来绕去,果然又绕回到了苏家的产业上,苏季轻挑了唇,冷笑一声:“你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恨你恨到宁肯便宜了外人,也不能便宜你。”ωww.xSZWω㈧.NēΤ 墨远宁沉默了片刻,他现在的表现又十足风度翩翩了,不管苏季带了再多的个人情绪,他始终面带微笑着谆谆善诱:“方宏贪财,他这个人也许还算好控制,但他是个庸才,难堪大任。” 苏季呵呵笑了下:“我看他之前做得挺好的。” “那是因为有我在。”墨远宁倒真不谦虚,自夸起来没有一点犹豫。 他的目光还是那么温柔坚定,说服力十足:“小月,我做了个局,目前正到收官的时候,这时候退出,我实在不想看自己的心血白白付诸东流。” 苏季可没原来那么好骗,还是带着冷笑看他:“我又怎么知道你不是胡说?” 墨远宁笑了下:“一个月之内,陈氏必定有动作,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不是假话。” 他说着,还很慷慨般承诺:“我不会逼你,你可以利用这一个月思考一下,到底是把苏康送给陈朔,还是交给我。” 苏季没回答,把墨远宁踢出苏康的那一刻起,她就做好了用整个苏家为他陪葬的准备。 她也想成为运筹帷幄的商界强者,可惜现实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 她想奋发自强了,哪怕是她此前二十多年都在研究各种断代史,也能立刻像被天神的光环照耀般,变成强大独立,足够替代墨远宁的企业管理者。 别开玩笑了……让别人读了几年才毕业的金融专业管理专业是假的吗? 可归根到底,做好用整个苏家为他陪葬的准备,和真的眼睁睁看着苏家为他陪葬,也是两码事。 更何况对方是陈氏,苏季记得苏伟学在世的时候,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陈氏,还有陈朔。 两家企业几乎是斗了几十年的时间,历经了两代,假如此刻苏伟学能活过来给她一句箴言,那也一定是:不要败给陈氏! 苏季变得再随意再流氓,也还是苏季,墨远宁对她的了解甚至比她自己对自己的了解还多,看到她不再说话,他唇边的笑意就更柔和了些:“小月,你总是太急着给自己答案。” 苏季本来已经打算答应,听到这句话反而抬眼看了看他:“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再回苏康,是用什么样的身份?” 这还真是个难题,他已经是被公开炒掉的人,一个月后堂而皇之地又回去了,做什么职务,干什么事?他自己不尴尬,别人都尴尬。 这点未雨绸缪如墨远宁这样的人,自然早就想好了,笑容仍旧迷人:“我不用回去,我会在幕后指点你,你照我说的去做就好。” 苏季还真没想到他会这么大公无私,把事情都做了,功劳却归别人。 苏季又沉默许久,他给的好处如此明显,考虑时限还足足有一个月,她想不出当场拒绝的理由。 最终她还是站起来,低头俯视着他笑了笑:“等我电话……墨先生。” 墨远宁竟然也没打算再限制她的人身自由,也笑着站起来说:“那好,我送你回去。” 苏季停顿了一下,她实在不想被人看到被他开着车送回苏宅:“你没有下属吗?” 墨远宁很有风度地欠了欠身:“独来独往。” 苏季觉得有些无语:“你不会想告诉我,把我迷昏了带到这里,都是你一个人做的吧?” 墨远宁笑得更加谦和:“亲力亲为。” 这都还不算,当苏季放弃跟他沟通,走到院中时,再一次被停在庭院正中的那辆老旧二手车震惊了:“你是从汽车博物馆里把它拖出来的吗?” “算是吧,我很钟爱它复古的造型。”墨远宁笑着替她打开车门,“性能经过改造后很优越哦。” 如果优越是指发动机的声音特别震天的话,那么当她从来没问过。 墨远宁还相当潇洒地露出一个貌似无奈的笑容:“没办法,谁让我处在破产的边缘。” 苏季回头看了眼身后这栋品质相当不错的别墅,意思表达的很明显。 墨远宁也立刻意会:“这个?这栋房子是我暂时借住的,屋主在国外蹲移民监,半年内不会回来的,我从物业那里了解到的。” 他说着,还特意补充了一句:“我会在屋主回国前把屋子变回原样的,他不会发现,你放心。” 换做三天前,打死苏季,她都不会相信,墨远宁有一天会开着一辆行将报废的老爷车,住在一栋可以算是“偷”来的别墅里。 她是发了毒咒,要让墨远宁一无所有穷困潦倒,但绝对不是这种让她觉得有点崩溃的潦倒法。 5 第5章 他愿意来帮她做免费劳工,她就热烈欢迎,至于他想要的东西,苏季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还有什么可以给他的。 苏家的财富?他暂时还没机会染指。她的感情?他好像一直都没在意过。 被开着震天响的老爷车的墨远宁送到离苏宅还有两条街距离的地方,苏季就示意他停下,自己提前下车。 她感觉自己很像出去一夜情怕被抓包的有夫之妇,只是她这个偷情对象是她自己的前夫。 回想起刚才的遭遇和谈判,简直是占尽下风,苏季觉得实在有必要扳回一城,下车后她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弯下腰半趴在车窗上,对着驾驶座的地方微微一笑。 墨远宁也绅士地回以微笑,接着苏季却一点都不淑女地捏住他的下巴,在那还略有些胡茬触感的光洁肌肤上来回扫了几下,占够了便宜才笑着开口:“墨先生,我们再次合作后可不可以给我一点利息?” 墨远宁笑得温和,眼梢眉角都是柔情:“苏小姐想要什么?” 苏季的手指往下,滑过他的下颌,一路从他微凸的喉结上摸到他的锁骨,她舔了舔自己的双唇,刻意让声音听起来更邪恶一点:“墨先生其实可以考虑利用一下你自己的身体的,这具肉体还算有可取之处。” 微勾着唇角,墨远宁敛目垂了下头。 他不做这动作也就罢了,这样类似禁欲的样子反倒让苏季更把持不住,忍不住咬了咬唇,手也从他的锁骨上没拿开:“要是还想给我打工,就献上你的肉体吧,墨先生。” 墨远宁只是看着她笑,直到那太过明亮的目光让苏季有些心虚了,才悠悠说:“不好意思,在下卖艺不卖身。” “逼良为娼”的苏大小姐顿时有点颜面全无,正当她放开手准备自己走了算了,墨远宁突然又开口:“小月,我随时能带走你,像这次一样。” 苏季身体一僵,眼神接着就冷了下来。 墨远宁从来不会做没用的事情,现在当然也一样,他想要传话给她,何其简单,她自己的手机号码和苏宅的电话他全部都知道。哪怕不打电话,他找个时间和她正式见一面也未尝不可,可他却采用了绑架带走这么非常规的手段。 苏季知道,他不仅仅是来谈合作的,同时也是在威胁:假如她还是不听话,那么他不介意用更极端的手段解决。 苏季“呵呵”笑了一声:“等我联系吧,墨先生。” 墨远宁淡笑着点头:“好,我会一直在那栋别墅里,电话号码我写在你的衣领上了。” 苏季连忙翻开自己的衣服,果然见衣领贴肉的位置,被人用马克笔写下了一个座机号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墨远宁写上去的。 他多的是地方可以写,偏偏选了她衣服贴近胸口的这片位置。 那边墨远宁还在轻叹:“本来准备写在你身上的,可惜怕洗澡洗掉。” 这次苏季转身就走,毫不留恋地将他和他那台老爷车甩在身后。 一个月的时间,真正过起来其实很快,更何况苏季快要被苏康的各种琐事逼疯。 墨远宁还在的时候,她只是个需要在重要文件上签字的挂名董事长,要多清贵有多清贵。 现在为了限制方宏的权力,不得不过问一些具体事务,她本来就不是很懂,做起事来只能事无巨细,有必要没必要的全都要看一下,搞得事倍功半。 墨远宁说陈氏会有大动作,她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就算以后应付不来,真要把墨远宁召回来,她也得死得明白一点。 这一个月期间,墨远宁倒是十分遵守君子协定,没再试图联系过她,也没有再出现过。 在这一个月中,陈氏果然开始了动作。 被拿来开刀的是苏康的一个全资子公司,那公司是一年多前墨远宁一手刚创建的,主营业务是大宗货物物流,一年下来运营相当不错,在海港码头已经有了一席之地。 苏康本来就是身底清白的儒商世家,墨远宁接手后也保持了前代作风,涉及到违法的行业一点不沾。可最近一个月子公司的货物就总是出问题,三番四次被举报走私,光海关缉私队就来突击检查了好几次。虽然最后都没查出问题来,但老被查,不但客户有了意见,业内的风评也开始不好起来。 苏季就算没有经验,也知道这大半是对手买通了什么官员,故意给苏康制造麻烦。 如果只是这样小打小闹,那么像苏康这样经营良好的公司是不用怕的,可陈朔是什么样的人?几十年来横行市,但凡被他盯上的,不被打到永不翻身绝不罢手。 苏伟学还在世的时候,就对陈朔颇为忌惮,好在苏家名声好根基厚,陈朔自己也没有把握一举吞下苏康,多年来两家虽然稍有摩擦,也还算相安无事。 苏季不知道墨远宁是怎么和陈朔对上的,只知道他还真会给自己找对手,找谁不好,上来就对上市的土皇帝,手笔可真不小。 既然是墨远宁留下的烂摊子,苏季没有自己硬抗的打算,于是在离婚刚满一个月的时候,苏大小姐就打通了自己前夫的电话,电话接通后一点没客气,开口就说:“你要什么职位?” 那边的墨远宁似乎是愣了片刻,接着就低笑起来:“小月,我说了我可以在幕后帮你。” 苏季几乎要被气笑了,是他自己招惹的陈家,还能大言不惭说“帮她”,她实在忍不住,就在电话里骂起来:“混账,自己给自己善后不叫帮我!” 墨远宁果然笑得更加愉快,直笑得低咳了几声才又说:“别这样小月……我布局两年,就为了逼陈朔出手对上了苏康,是你太没耐心,不等我解决了他就先把我踢了出来。” 用两年时间让陈朔对上了苏家?感情他还真把苏家当自己的了,该用苏家的名义得罪谁就得罪谁,一点都不含糊。 苏季控制住自己不去摔手机,她深吸了口气,决定还是当面跟墨远宁说话比较好,起码被他气狠了的时候,可以甩给他一巴掌:“等我,我带着资料去别墅找你。” 墨远宁的声音里还满是笑意:“好啊,我出行不便,你一个人来。” 苏季冷笑一声:“不用你提醒,我丢不起那个人。” 墨远宁上次送她回来时没有刻意隐瞒行车路线,这次苏季一个人开车过去,用上次的印象加上导航,也算轻松找到了那片别墅区。 这片区域的别墅品质都算上乘,价格估计也不会便宜,物业和保安配备得也专业,苏季报上了门牌号后,就物业用专门的电动摩托将她送到上次那栋别墅的门口。 墨远宁人没出来,倒给她开了车库的门,苏季停好车,从车库里直通客厅的楼梯走上去,正看到墨远宁正站在开放式的厨房里摆弄厨具。 他像是在做什么中式的菜,明火上炖着一只砂锅,砧板上还摆了一些食材,一只玻璃大碗里放着一尾正在腌的鱼。 苏季走近了冷哼几声:“墨先生时间很多嘛,还有兴致自己下厨。” 墨远宁就算在做菜,动作仍然行云流水,不紧不慢,看起来相当赏心悦目,他一边将刚打好的蛋液倒入蒸碗,一边抬头笑了下:“自己一个人住,总要有点生存能力……知道苏小姐要来,我特地多加了两道菜。” 苏季打量了一下四周:“住别人的房子,你住得倒真开心。” 墨远宁手下不停,声音还是带笑:“随遇而安而已。” 苏季没忍住,翻了个没气质的白眼:“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在管理这么严格的社区内住别人的房子,还可以重新装修厨房。” 她上次还是被墨远宁骗得一愣一愣的,这房子压根就是他的——墨远宁这种人,怎么可能让自己真的山穷水尽到连安身之处都没有。 至于那辆老爷车,她只能归结为他品味实在独特。 看这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被戳破,墨远宁也笑着不再否认:“当初装修的时候没想到有一天会在里面做中餐,所以只能再改造下厨房了。” 苏季微顿了下,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她今天才刚知道他会做中式菜,可听他的意思他以前似乎更擅长其他菜式。 直到一年前,苏季才觉察到,她原来并不了解墨远宁。 她只看过父亲给她的资料,里面没有照片,只有几张贫乏的文字。 那里显示,墨远宁出生在市的一个普通家庭,在他6岁之前,父母就相继病故,于是没有亲人接过监护权的他在福利院成长到11岁,这时他因为成绩良好,被一个慈善基金资助,送到国外学习。 直到24岁,他才再次回到市,这时他已经有了商学院的学位,顺利被苏康聘请,并在短期内胜任主管,被苏伟学注意到,并将他介绍给了自己。 从简历上看,他的人生非常简单,无非是一个出身贫苦却自强不息的有为青年。 可简历上看不到他成长中的那些细节,看不到他过往中出现的那些人。他的师长朋友有哪些?他孤身一人,在国外是怎么度过的? 在他的人生中,是否曾经出现过重要的人,他是否经历过什么难忘的事情?那些人和事,又给了他怎样的影响,让他变成了现在的这个墨远宁? 这些都是从简历中看不到的,苏季也是在一年前才发现,墨远宁从来不曾在她面前提起过他的过去。 她和他朝夕相处,可她对他的了解仅止于他是现在这个墨远宁。 她有时候甚至会想,从对墨远宁的深入了解来看,她和公司里的那些人相比,多的也不过就是看过他裸体,和他上过床而已。 她想起来,他们刚结婚的第一年,她为了给墨远宁一个惊喜,在他生日之前悄悄准备了好久,甚至提前学了一个月西点,只为亲手给他做一个蛋糕。 那天晚上,她等在窗口,远远看到他的车进了车库,就关了客厅的灯,紧张地在黑暗中等着。 也许是里面太黑,他推门进来时比平时慢了很多,苏季打开灯,把手中娇艳欲滴的玫瑰送到他面前,笑着说:“远宁,生日快乐!” 他身体似乎还有些僵硬,神色也过于紧绷,隔了片刻才回答她:“谢谢你,小月。” 没有想象中热烈地拥抱场面,苏季多少有些失落,但还是拉着他的手走向餐厅,邀功般给他看自己做的那个丑丑的蛋糕。 他直到这时才抱住了她的身体,低头吻了她,轻声在她耳边说:“我很高兴,小月。” 她做了那么多,无非是想要他开心,听到他这么说,立刻把那一点失落忘到了脑后,也开心起来,笑着把整个身体都吊进他怀里。 她现在回忆起来那时候的事,却不相信那天的墨远宁是真的感动高兴。 哪里有人即使说着高兴,身体却还是透着一股无法放松下去的冷硬? 一年前她为了对付墨远宁,暗地里请人调查他的身世,才终于找到了原因:她所看过的那份墨远宁的简历,根本就是伪造的。 那里的一切都是假的,早亡的父母,查无此人,医院的出生证明也查不到来处,此后24年的经历更是没有任何证明。 他甚至根本不叫墨远宁,也根本不是那一天过生日,又怎么会被一块拙劣的蛋糕感动? 是的,和她结婚,并一起度过4年岁月的人,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她并不是不愿意相信墨远宁,而是他并没有给自己相信他的机会。 苏季很久没有说话,墨远宁也没再去问她,仅是继续在厨房里忙碌,不管是神态还是动作,看起来都相当自得其乐。 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城府深重、诡计百出,苏季还是在食物的香气中不由自主地放松起来。 她不愿在客厅里干站着,干脆自行去沙发里坐了,翻看带来的那些资料和合同,检查一下有没有带错。 墨远宁做菜和他做事一样,十分高效,苏季不过等了十几分钟,就看到菜肴陆续被摆上餐桌,连厨房里乱掉的厨具也被归位清理。 即使在厨房里忙了半天,仍旧一身清爽的墨远宁洗了手,走过来笑着屈指轻弹苏季的额头:“乖,先吃饭。” 他刚洗了碗,指尖还有些冰凉,弹在她额头上,提神醒脑的作用还显著,苏季扔掉文件捂着额头怒视:“不能好好说话吗?” 面前的这个男人还是笑得一脸温和:“难道我没有?”小說中文網 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的语气就是好好说话了? 苏季深刻地觉得,自己自从和他离婚后,地位比原来低了不少,起码原来她没被当做不懂事的小孩子看。 经过这两次的交锋,苏季已经意识到,跟墨远宁斗嘴,绝对只有被气死的份儿,所以她干脆不再说话,站起来就去餐桌上做好。 桌上摆了三个菜一道汤,荤素搭配相当合理,那道排骨山药汤更是散发出浓郁的香气,让苏季不由食指大动。 苏家大小姐的饮食习惯并不贵气,反倒平民得很。她爱吃大块肉,嗜吃咸辣的菜,虽然在苏宅,总是会被管束,但这不妨碍她偏爱此道。 跟她在一起了四年,墨远宁对她的喜好已经足够了解,今天的菜也都对她的胃口,一道清蒸鱼,一道尖椒鸡块,还有一道剁椒豆腐。 这里又没有其他人,苏季毫不客气,喝了一碗汤后,就大口吃菜,扒了两碗饭。 墨远宁给自己盛了碗汤喝着,一直带着笑看她,看她吃得热闹,就开口取笑:“苏小姐倒不怕我在菜里下毒。” 苏季咽了口食物,不在意地抽了下唇角:“反正我也给你下了那么多次毒了,就算被你下上一次,也不吃亏。” 她这么看得开,墨远宁似乎也没什么话好说了,隔了片刻,放下汤匙笑笑说:“我去下洗手间。” 他这一去时间就有点久,直到苏大小姐吃饱喝足,他也没有出现。 苏季放下碗筷,看着一桌子被自己制造的杯盘狼藉,也没丝毫内疚,反倒有些胡思乱想:听说家里没佣人的家庭,夫妻是要分工做家务的,做菜的人不用洗碗,洗碗的人不用做菜。这个别墅里显然没有第三个人,也就是说,没佣人……难道墨远宁还指望她收拾餐桌? 她也没意识到自己还把和墨远宁的关系定位成“夫妻”,越等越觉得不耐烦。 今天她来,是带了苏康的聘用合同的,就算墨远宁说他可以在幕后出力,苏季也还是觉得再次给他一个没实权的职务,把他绑在苏康比较好,免得他突然跑了,自己连人都找不到。 气势汹汹准备完全地来谈判,结果却被投喂了一顿食物,还被晾在餐桌上,苏季越想越觉得事情不能这么干,就干脆起身,朝墨远宁去的洗手间方向走过去找人。 别墅不是很大,她转过一道门,就找到了紧关着门的洗手间,里面亮着灯,可几乎没什么声响。 苏季敲了下门没听到回音,就干脆拧开把手推门进去:“墨远宁,你打算在里面睡一觉?” 出乎她的意料,墨远宁并没有出现在她视野正中,她找了下,才在门口的墙壁旁找到了他。 半靠在墙上,一手压着腹部,薄唇紧抿,墨远宁看到她也没有站直身体,只是勾了勾唇角:“苏小姐……闯进别人的洗手间,实在太不礼貌了吧?” 6 第6章(上) 他咳得气息短促,方才出声就被咽了尾音,听起来不像咳嗽,倒更像是忍着什么波动。 苏季看了一阵,才有些怀疑地问:“你胃疼?” 她不辞辛苦地给墨远宁下了一年的毒,他也只有过量服用那两次出现了症状,其他时候都丝毫看不出来异样。 如果不是后来怀疑每天被她看着喝下去那碗下了药的汤根本没什么效果,她也不会冒险提前和他撕破了脸。 所以想来想去,苏季也觉得自己还没能让墨远宁真的慢性中毒,那么他身体上的毛病,就只有胃病了。 只是她记得他胃病更不严重,结婚后被苏宅的厨师调养着,更是很久都没犯过了。 墨远宁脸色透着苍白,额头也有些虚汗,听她这么问也没否认,只是又笑笑:“再缓会儿就好。” 他说着笑容带了点歉意:“时间耽搁久了点……蒸锅里还有碗蛤蜊蒸蛋,麻烦你自己去取出来了。” 原来还有其他菜,苏季不好意思说自己吃太快,把所有菜都扫光并且已经吃饱了,只能绷着脸:“我吃过了,你没吃什么东西,那碗蛋就留给你吧。” 她不过随口一说,墨远宁就抬起了眼看着她,深瞳中的光芒也意外柔和。ωww.xSZWω㈧.NēΤ 苏季看着他对自己笑了下,连语气都更加轻缓:“谢谢。” 有什么好谢的,房子是他的,菜是他做的,她吃饱喝足只不过把一碗蛋留给他而已。 苏季觉得他是真的疼糊涂了,她想了下还是决定把找他的主要目的说出来:“碗和盘子没人洗。” 墨远宁听后倒笑起来,忍不住又咳了两声才说:“放着就好。” 苏季又犹豫了片刻,她终究还是没有转身从一个疼得满头是汗的人面前转身走掉的勇气,伸出手臂放到他面前:“你要不要休息?我扶你回房间。” 墨远宁看了看她不算很情愿的神情,勾勾唇角:“好,谢谢你。” 他轻搭住她的手臂,根本就没转移多少力气过去,而是自己站直了身体。 既然他这么客气,苏季也没再多话,问:“你房间在哪里?” 墨远宁对她弯了弯唇角:“你上次睡过的那间。” 苏季立刻觉得自己真是多次一问,这别墅本来就不大,那天她醒过来的那个房间显然就是主卧。 只是那天她没多想,现在一想到自己是从墨远宁的床上醒过来的,居然有点脸红。 好在墨远宁并没有余力去观察她的脸色并取笑,她勉强维持着镇定,扶他回卧室。 墨远宁走得不快,倒也不算太慢,只是皱紧的眉心始终没有舒展一点,脸色也更加苍白。 苏季看他情况糟糕,不像是休息一会儿就能恢复的样子,暗想自己今天说不定要在这里耽搁很久了。 也许是多年相处的习惯太根深蒂固,她看他在床上躺下后,抬手将他额头边被汗水沾湿的碎发抚开,手指从他过于苍白的脸颊上滑过:“你需要吃药吧?在哪里?我帮你拿过来。” 有些无力地靠在枕头上,墨远宁看着她,那黑瞳中的目光太过深邃,让苏季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他就这么看了她一阵,才轻笑了下:“在客厅的柜子里,靠近厨房的那一个。” 苏季错开他的目光,胡乱“哦”了声,就匆忙从床边离开,带上门出去。 直到下楼后,她才想起来,居然没问他要拿什么药。 她打开那个木柜,看到里面的几瓶药,干脆全都拿出来抱着,又从厨房的饮水机那里倒了杯温水,一起带到楼上去。 苏大小姐很少有照顾人的时候,不多的经验居然都是原来和墨远宁在一起时,有时晚上他会胃疼,她就起床给他拿药喂水。 连父亲病重和哥哥受伤的时候,也有专门的护工去照顾,她多半只是陪在旁边说话或者照看。 也只有墨远宁,因为是他的妻子,几年来和他同榻而眠,有时候仿佛比亲人还要亲近一些。 说起来夫妻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近也是最远的距离,亲密无间时可以不分彼此,连生命和人生都可以拿来一起分享,更遑论其他。 一旦分离,却又成了连普通朋友都不如的陌生人,甚至会有生之年再也不会相见。 苏季拿着药和水,又站在墨远宁卧室的门口时,略微恍然了一下:她总觉得自己已经又掉入了一个不高明,甚至也不甜蜜的陷阱——不然怎么会不自觉得,又和他成了这么亲密到暧昧的关系? 她推开房门,午后的阳光从窗帘后洒进来,床上的墨远宁比她走之前略微侧了身,光束照在他闭着眼睛的侧脸上,将眼睫的阴影拉成长长的弧线。 那光影太过像一幅图画,苏季的呼吸稍微滞了那么一下,接着她走近几步,想要叫醒他。 等转过那一点视角,看清他的脸时,她的身体却猛然僵硬住了。 他就那么微微侧着身体和脸,紧闭着双目,无色的薄唇间挂着一道细细的红痕。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反应过来的,她还能记得把水杯和药都放在床头的柜子上,才颤抖着双手去摸他的脸。 触手的温度带着些冰凉,却并无完全是冷的,她注意到他胸口有些不稳的起伏,多少冷静了那么一点。 只是当她抱着他的肩膀,把他的头抬起一点,看到他脸侧的枕头上已经被染红了一片,就又觉得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无法再思考。 她全身发着抖,用手指去擦他唇边的血迹,发觉不管怎么擦都还有新的血涌出来,她就俯身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 她想要叫他,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响,直到她听到被她紧紧抱着的那个人轻声咳了几下,而后声音低微地开口:“小月……” 她的眼眶瞬间就酸涩起来,她想起来他们离婚之后,他对她的称呼早就变了,他是还叫她“小月”,可那大半都是半开玩笑半带揶揄。其他时候,他都称她“苏小姐”,跟她叫他“墨先生”对应。 可他现在又叫她“小月”,无力的声音里没有了任何其他意味,只有散不开的温柔和宠溺。 “你……”苏季用力稳住自己的心跳,才勉强开口,“在吐血。” 墨远宁“嗯”了声,他神智似乎非常清醒,声音虽然低微,却还是清晰的:“是胃出血……没关系,过一阵会停的。” 苏季一愣,突然想起来他在洗手间时也说过类似的话:“再缓缓就好”。 反应过来后,她怒气上涌:“你刚才就开始胃出血了?” 墨远宁似乎还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重新又闭上眼睛,顺口就应下来:“洗手间清理起来比较方便……不用洗床单……” 他感情还在怨她多此一举把他带回卧室了? 苏季气急交加,狠狠咬住了牙:“跟我去医院!” 她说完了,等了一阵不见墨远宁回应,就借着光线仔细去打量他,看到他紧蹙的眉心和几乎毫无血色的脸。 苏季顿时意识到她根本不应该跟他说这么多废话:他看起来清醒无比,其实早就失血过多,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连忙努力去拍他的脸颊,苏季看着他又微张开双目,就快速说:“我带你去医院,不要睡!” 这里地处偏僻,离医院并不近,如果等救护车,还不如开车去更快一点,可墨远宁这样的状态,她不知道他能否自己走到车库。 他悄无声息地吐了这么多血,即使再努力保持那种冷静淡然的样子,这次的目光中也带上了一点空茫。 苏季看着他才刚动了动,唇边就又滑下来一道鲜血,急得什么都顾不上了,低头在他薄唇上吻了吻,又说:“远宁,跟我走,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好不好?” 她又催又哄,好不容易才让他重新又起身,这次她架着他胳膊的时候,他就毫不客气地将大半体重都移到了她肩上。 等把他移到自己的车上,苏季已经出了满身大汗。 她不敢耽误一分钟的时间,把他放在副驾驶把座椅尽量调低让他平躺,又系上安全带,她就赶快从另一面上去发动汽车。 一路上苏季不停地叫着墨远宁的名字,不断转头查看他的状况。 也不知是他毅力惊人,还是她临走前那句许诺被他记在了心里,一直到医院为止,墨远宁都没有在昏睡过去。 苏季直接将汽车开到医院急诊室的门口,这时候还是医院门诊的开放时间,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少,她却几乎是蛮横地横冲直撞,一直讲副驾驶的车门紧贴着急诊室的玻璃门,才停下来。 下车就拉住一个匆忙路过的医生,苏季称得上是声色俱厉:“把你们的病床抬过来,快!” 身在急诊室,那个医生算是见过很多焦急的病人家属,但像今天这个这样,看起来一身柔弱的娇小姐一样,表情却好像要吃人,连手劲都大到掐的他胳膊生疼的,还真不多见。 那医生也不敢延误病人的抢救时间,连忙就大声喊起来,指挥着同事将移动病床抬过来接病人。 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今天急诊室门外的人似乎特别多,居然有几个人围上来想往车里看,被苏季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 她根本顾不得身边发生了什么,只是打开车门,看着医护人员把他移到病床上。 路途并不近,一路上他的出血也没有止住的迹象,不但胸口的衬衣上沾染了大片血迹,连车座上都染了一些。 她握着他发冷的手,俯身去吻他的脸颊:“远宁,我们到医院了,坚持一下就好。” 他的目光有些疲倦,那双黑瞳的深处,却像有着什么光芒在闪动,他抬起另一只手,冰冷的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微勾了下唇角:“小月……别哭……” 医护人员将病床推走,苏季跟着快速走了几步,这才意识到刚才他说了什么,她抬起手轻擦了擦自己的眼角,果然触到了一点湿润的痕迹。 不多也不少,恰巧是一滴眼泪的量。 她发过誓再也不会在墨远宁面前哭泣,却这么快就打破了誓言。 她想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了,她为什么那么仓促地要赶走墨远宁,为什么一边给他下毒,一边又无法坚持。 她说服自己,那是因为她不能再忍受他,可真实的情况是:即使她对墨远宁恨之入骨,即使她明白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她也无法看他在自己面前死去。 她那么矛盾,那样挣扎,所为的不过是一个解脱。 让她从墨远宁的温柔里解脱,也让她从对墨远宁的爱中解脱。 苏季想:墨远宁一定是她的魔障,而这个魔障,还远未消散。 7 第6章(下) 那天他独自开车出去,却在山道上和另一辆车相撞,那辆车上有一对母女,当场丧命。 苏禾伤势也非常沉重,肋骨断了几根,脊椎也骨折,被救回来后,辗转了几家医院,腰部以下却始终没有恢复知觉。 苏季的父亲苏伟学一生长于商道,偏偏一双儿女都无心于此,不仅苏季没有这方面的心思,连苏禾都和他们早逝的母亲一样醉心艺术。 从苏季记时开始,哥哥就很少在家中,他不是在美院学习,就是背着画板行走天涯,后来更是干脆去了意大利。 绘画的世界到底有多美好苏季体会不到,她只知道在苏禾的人生中,唯有绘画值得他奉献上全部身心。 苏禾受伤后还是在意大利接受治疗,那时候苏伟学已经病重了,墨远宁又在家里主持事务,只有苏季去看过他几次。 在接受治疗的过程中,苏禾的精神一直不错,苏季却直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自己最后一次向他告别时,他坐在轮椅上将自己送出疗养院的大门,在阳光下微笑着说:“告诉爸爸,我很抱歉。” 苏季愣了一下,随即就红了眼圈,即使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但也割不断他们血脉中的亲情。 自从出事后,哥哥从来不曾抱怨命运,乐观恬淡地一个人挺过了那些常人无法忍受的治疗过程。对于这件事,他唯一觉得对不起的,是自己的父亲和妹妹。 因为受了伤,所以无法在父亲病重的时候回国照顾,也让妹妹两地奔波更加无助劳累。 那天她是一路哭着上了飞机,路途中辗转反侧,等到下飞机的时候,一双眼睛红肿得她都不敢立刻去医院见父亲。 那也是她最后一次去意大利见哥哥,她回国后不过十几天,父亲就病重去世了。 葬礼举行的时候苏禾的伤势还没有恢复到可以承受长途飞机,他没有来得及赶回国见父亲最后一面,连葬礼也无法到场。 一场无妄之灾的事故,加速了苏伟学病情的恶化,也让父亲在生命中的最后时刻里,没能见到儿子。 接连的变故和打击,让苏季那个时候的精神状况濒临崩溃,苏伟学的丧事几乎由墨远宁一手操办。 即使现在想起来,苏季还是痛恨那个时候自己的软弱。 她浑浑噩噩不知所以地过了几个月,等不可辨驳的事实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才知道去怀疑墨远宁。 一年前,当她开始调查墨远宁,才第一次看到了苏禾那场车祸的调查报告。苏禾驾驶的那辆车没有全部报废,根据苏禾自己时候的回忆加上对残骸的检查,得出的结论是那辆车事先就被人有意地破坏过。 苏禾从来不参与苏康的事务,在市更是从来都没有露过面,市的人只知道苏家有个常年在外无心功利的大公子,连他人在哪里,做些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有他的仇家? 苏禾出事故受伤甚至死亡,获益最大的人是谁?不言而喻。 即使这样,苏季也没有直接认定主导这一切的人会是墨远宁,直到她悄悄调出墨远宁私人手机的号码,发现就在苏禾出车祸的前后,他向意大利打过几个国际长途。 苏康在意大利并没有业务,那几个电话是打去干嘛的,结果不言而喻。 苏季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一次,她一定会没骨气地在苏禾出事之前,就去求墨远宁。 告诉他哥哥从来都没有跟他争权夺利的打算,让他放过哥哥,不要因为这些家产和利益,就害死两个无辜的人,害哥哥后半生都要坐在轮椅上。 等在急救室门外,苏季茫然地想了很多,她从便利售货机上给自己买了杯咖啡,可直到咖啡在手中变凉,她都没有想起来喝上一口。 她不知道就这么坐了多久,才终于有医生过来叫她:“你是墨先生的家属?” 连忙站起来,她还不知道把手中凉掉的咖啡怎么办,犹豫了一下才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吸了口气说:“是。” 那个医生就是在急诊门前被她拽住胳膊的医生,这时候又抬头看了看她,才笑笑说:“你先生的情况稳定下来了,转到病房观察了,你要不要过去?” 墨远宁被认定成她的“先生”,她也没办法跟人解释两个人复杂的关系,只好点头说:“好,”她顿了下还是问,“他情况严重吗?” “出血点现在看是止住了,不过也不保证只是表面上好转。”那医生脾气不错,也跟她耐心解释,“他的出血量有点大,再止不住就不会进行保守治疗,可能需要手术,所以今天晚上还是需要家属尽量在场。” 苏季点了点头,又向他道谢后,才按着他给的地址去病房里找墨远宁。仦說Ф忟網 她没有刻意让人安排病房,墨远宁被按照惯例安排在急诊的观察病房里,这种病房设备齐全,却很小,也被帘子格成几个小间,好给多位病人提供治疗。 苏季进去后找了片刻,才在靠里面的一个隔间里找到了墨远宁。 他还在输血,脸色还是苍白无比,看到苏季走进来就笑了笑:“等了很久吧?” 和墨远宁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苏季还是不习惯看到他这么弱势的样子,走过去在一边的凳子上坐下了才说:“没有,你感觉怎么样?胃还疼不疼,好点没有?” 墨远宁只是唇边含着点笑意,微侧了头看着她。 那目光太过专注,苏季给他看的有点不自在,又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仍旧是被送来时那一身。外套被脱掉不知丢到了哪里,里面白色的衬衣解开了几颗扣子,上面沾着的大片血迹却还在,只是变成了暗红的颜色。 他吐血时,苏季的手上也沾了不少,刚才等的时候她特地找洗手间洗了,用温水冲了一阵才洗干净。 看到那些斑驳的血迹,又想到那都是他的血,苏季突然就觉得一阵难堪的心酸。 刚开始是太着急,等送他来医院后,她本来还是不想跟他太过亲密,现在却忍不住抬手去给他整理衣领:“他们都没给你换衣服吗?我去找他们要。” 她的手被墨远宁抬起的手轻轻握住,他还在输血,只有一只手能动,握住她手的时候也没什么力气,只是唇角的笑意更柔和了些:“小月,我没想过还能被你照顾。” 苏季的身体不由自主颤了下,微转头错开了他的目光,她其实也并没有照顾他。 发现一个人生了病,把他送到医院,是连路遇的陌生人也可以做到的事情。 她不知道他的胃病为什么会突然严重到会这样急性胃出血,也不知道离婚后的这些日子他是怎么过的,只不过进了些义务和举手之劳而已。 看她神色不对,墨远宁也就松开了她的手,还微笑着:“今天谢谢你了。” 苏季匆忙答应了声就又出去,管护士要了干净的病号服,回来帮墨远宁换上。 上衣倒还好说,苏季扶着他微微起身,虽然不大方便,总算把那件沾血的衬衣给换下来了。 接着裤子可就没办法躺在床上换了,苏季伸到被子下,手在他腰部的皮带上停留了一下,才想起来她在这种并不隐私的地方,摸到了这种可以称得上隐私的部位,顿时有点脸红,连忙把手从被子里拿开。 墨远宁一直带笑看着她,苏季给他看得更不好意思,面红耳赤地跳起来:“我去给你转个单人病房。” 苏家大小姐实在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跟自己前夫暧昧,转到单人病房,起码没丢脸不会被人看到。 于是又转了病房,又是办理长期住院手续,这么折腾下来,早就是晚上了。 苏季中午虽然被墨远宁那一餐投喂得很饱,半天下来也饿了,墨远宁胃里的出血点还没完全止住,连流食都不能吃,她就打了电话给孙管家,让家里送点东西来给自己做晚餐。 孙管家接到电话时没有多问,苏季觉得尴尬,只说是自己一个朋友住院。 天色渐渐晚了,墨远宁也抵不住大量失血后的疲倦,睡了过去。 苏季无所事事,就坐在单人病房靠窗的沙发边,百无聊赖地翻看今天的新闻。 现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什么事情都传播得太迅速,不要说昨天或者前天的旧闻,就算是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也足以在网络上引起舆论的关注。 她随手翻到本市新闻网站的首页,居然在首屏密密麻麻的新闻标题里看到一行被加粗了的红字:急诊室上演鹣鲽情深苏康董事长难忘旧情 墨远宁因为相貌英俊又年轻有为,被媒体采访过几次后就多多少少成了市的名人,据说自从他的照片被传到网上后,还冒出了一群他的粉丝团。 一个月前苏季和他闪电离婚,当时媒体也很是热闹地关注了一阵,从各个角度分析这场他们眼中的豪门恩怨,弄得苏季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 这不到一个月时间,前面的热度才刚刚降下去,又报出了这种消息,网站编辑为了博人眼球,特别还把一张照片作为题图,放在了首页这个新闻标题旁。 照片正是在急诊室门口拍的,那时墨远宁刚被医护人员移到移动病床上,而苏季则紧紧跟在病床边。 照片中苏季俯下身低着头,虽然看不到她的全部神情,但仅凭一个侧脸,也足以让人看出她神态焦急,双眉紧皱。而躺在病床上,胸口隐约可看出血迹的墨远宁则略显费力地抬起手,手指放在她的脸颊边,像是要拭去她的眼泪,又像是不忍她心痛着急,怜惜般地安慰着。 这幅照片拍得可以算成功,拍出了静态中的动态,仅凭一张图片,就仿佛能让人感受到这发生在急诊室外,惊心动魄却又深情无比的瞬间。 苏季点开新闻,看到报道先是绘声绘色地描绘了这个被抓拍的新闻:记者当时正在急诊室门口蹲守,就敏锐地发现有个年轻女子开着一辆车横冲直撞,把一个病人送了进来。 记者上前后,意外发现这两个人竟然就是前不久才刚高调离婚并分割了财产的苏康董事长夫妇。 记者表示自己亲眼所见的情形和传闻中两个人因为争夺家产而闹得恩断义绝不同,苏康董事长苏季小姐不但亲自将苏康的前总裁和她的前夫墨远宁送到医院,还跑前跑后焦急万分,更是一度落泪,那种情深意切的样子连许多恩爱夫妻都自愧不如。 媒体报道大半喜欢夸大其词,这点苏季早就知道了,她一路看下去,看到最后,记者又交待了自己为什么会在急诊室外等候:原来就在昨天,一个在本地拍摄的剧组出了个小事故,其中有个人气影星被摔伤了胳膊,送到了这家医院的急诊室。 由于剧组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事发又突然,所以等记者赶到医院,那个影星已经被转入保护很严密的私人医院里了。 记者没有挖掘到太多消息,这两天都在急诊室门口蹲守,希望能抓到一个当时参与治疗的医生采访一下。 苏季想起来她送墨远宁进来时,那几个从边上凑过来的人,她只当他们是看热闹的,一把推开,却没注意他们手里有没有相机。 现在看来,那几个人很可能就是在这里蹲守的记者了。 说起来也算他们倒霉,不过就是来看个急诊住个院,就能碰巧被蹲守其他新闻的记者给逮到了拍照。 苏季有些头疼地看到这里,突然想到:因为事发突然,那个影星被送到医院时,都没有被拍到什么照片,为什么他们就恰巧在今天被撞上了? 8 第7章(上) 苏季看了眼稿子赫然被放在“娱乐版”,顿时觉得又糟心了一些。 因为医生叮嘱,她昨晚是住在了医院里,就在单身病房隔出的小间里。 就算是苏伟学病重住院的时候,苏家大小姐也没受过这种委屈,躺在硬硬的床上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早早就醒过来。ωww.xSZWω㈧.NēΤ 吃了孙管家安排人从家里送过来的早点,换上一起被送来的新衣服,苏季喝完了早餐咖啡,才拿着报纸去看墨远宁。 才刚过去一夜,虽然昨晚还算平稳,但墨远宁还是没恢复多少,脸色仍旧苍白。 他还需要保持平躺的姿势,就躺在病床上冲苏季笑了下:“早。” 苏季走过去俯身在他脸颊上轻吻了吻,才笑着说:“早,远宁。” 她的动作太自然亲昵,仿佛他们还没有决裂时候的样子,墨远宁垂着眼睛笑了笑,这才伸出手,握住她放在自己脸侧的手:“小月,昨晚辛苦你了。” 苏季昨天就已经发现,墨远宁意外地有所保留,这种保留体现在他不会主动对她做一些太过亲密的动作,只有苏季先有所表示后,他才会顺势而为。 好像刚跟别人吵过架的小孩,不给他个台阶下他就一直端着。 苏季原来还真没发现墨远宁还有这样孩子气的时候,只觉得有些好笑,她有心试探墨远宁会做到哪一步,反而干脆凑到他的薄唇上去吻他。 因为不能喝水,墨远宁的双唇多少有些干裂,被她这么吻住后他稍稍将头后仰了一点,就放弃了抵抗,只是也没回应,有那么些逆来顺受的纵容。 在和墨远宁相处的时候,苏季很少有占据主动的时刻,反倒觉得新鲜,干脆就坐在床侧,加深了这个吻。 唇齿厮磨间,渐渐有了些血腥的气息,那是墨远宁干裂的唇瓣被剧烈的动作撕裂后流出的血。 苏季稍稍退出一些,特地用舌尖在他唇上又来回描摹了几遍,才低笑着:“墨先生今天怎么分外矜持啊。” 这个吻不是很激烈,但在苏季的刻意挑逗下,维持了不断的时间,也足够暧昧。 墨远宁气息有点不匀,目光却还是清明无比,听她这说只是笑笑:“心有余,力不足。” 他倒心比天高,昨天刚吐了一身的血,这会儿躺在病床上动都不能动,碰上主动勾引还能有更进一步的想法。 大家都是成年人,比深吻再进一步的是什么,不用说都明白。而且他居然有本事将本来应该很色气的话,用这么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来。 苏季忍不住微微抽了下唇角,就算她摆足了恶霸色女的架势,在墨远宁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风。 起身去取了晨报摔在病床上,苏季唇角勾了下:“如你所愿了墨先生,现在整个市都知道我跟你藕断丝连了。” 墨远宁拿过那张报纸看了一阵,还点头笑着评价:“照片拍得不错。” 苏季冷笑了下,她没想去追问墨远宁这是不是他一手设计的苦肉计,事情到了这份儿上,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 好在她正好也要有个由头让墨远宁重回苏康,媒体替她先预热一下放个风头也没什么不好。 不过……她低头看看半靠在病床上的那个人,还是咬了下牙,唯有不甘。 仿佛总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不管是心情还是其他。 她有些破罐子破摔地走过去靠在他身边,手臂揽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掌正抵在他胃部的位置,笑了下说:“你现在还不确定是否完全止住出血了对吧?” 墨远宁侧了下头看着她微笑:“算是吧,医生也不能确定,要再观察一下。” 苏季于是就愉快地笑了:“那么如果我往这里用力揍上一拳,你肯定会继续呕血吧?” 墨远宁还是笑:“这就确定是了。” 苏季挑眉:“真这么干了,不知道你会不死啊?” 墨远宁轻叹着继续回答:“这我又不确定了。” 他倒真诚实,有问必答,实事求是。 苏季暗暗磨了一阵牙,放开他,起身就走:“好好养着吧墨先生,我先去应付下方宏。” 不出苏季所料,刚到上班时间,方宏就给苏季打了电话。 他耐心倒好,还能忍到工作时间再来兴师问罪,毕竟如果墨远宁有重回苏康的可能,受影响最大的人会是他。 他的工作方式,大半是跟着墨远宁学的,他屁股下的这个位置,也本应是属于墨远宁的。 鸠占鹊巢的坏人不好当,更何况那个“好人”也绝不是什么善与之辈。 方宏的试探她态度的方式很隐晦,先是汇报了下这几天的工作,然后才问董事长哪里是否有什么指示。 苏季耐着性子听他废话完,就说:“我这几天会安排一个董事长特别助理进公司,协助方总。” 这是苏季权衡了很久,打算给墨远宁的新职务:董事长特助,地位和级别不高,权力可大可小,全看她怎么拿捏。 方宏沉默了一下,还是不死心地问:“这位特助的履历,我可以冒昧先了解下吗?” 苏季没打算跟他绕圈子:“就是墨远宁墨先生,你对他早已足够了解。”她顿了顿又说,“墨先生会一直做我的特助,不会再有其他安排。” 她想她的态度已经足够鲜明了,墨远宁会回到公司里,但总裁还会是他,所以之前那些条件也都会保持不变。 方宏也不是不知进退的人,听声音还是有些不甘,却已经答应下来:“好,我会调整工作,配合墨特助。” 苏季挂了电话,才想起来这个“墨特助”还没跟自己签雇佣合同,昨天专门去找墨远宁签约,最后却被他发病吓得不轻,准备好的文件也早丢在了那个别墅里。 捂着脸无声呻#吟了一声,苏季杀回病房去,却只看到昏睡在病床上的罪魁祸首。 黑色的短发半散在雪白的枕头上,那人侧着头,长睫轻掩、下颌微抬,衣领下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脖子,还附带性感的锁骨。 要多优美有多优美,要多脆弱有多脆弱。 有那么一瞬间,苏季真想掐死他算了,一了百了。 9 第7章(中) 她真不想和墨远宁太暧昧不清,昨天医生认为她是家属,让她留下来陪床的时候,她想推给其他人,却想了很久,也想不到墨远宁还有什么亲人。 她在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墨远宁真的是一个孑然一身的人。他没有父母,没有太过亲密的朋友,之前他所有的,也不过就是苏家,而现在他连苏家都已经不能再进。 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孤家寡人,她唯一的亲人只有哥哥了,但苏禾的世界里只有艺术,平日里偶尔兄妹通个电话,也只是互相询问一下生活上的状态,再无其他。 自从墨远宁走了后,偌大的苏宅里除了管家和佣人,就剩下她一个。 她一个人坐在长长的餐桌上吃饭,一个人宽大过分的空床上睡觉,这种时候她甚至会想念墨远宁还在的那些日子。 即使是最后的那一年,每一刻遍布了猜忌和怀疑,也总还能每一天都看到他的身影,听到他的声音。 那些日子里她处心积虑地想要赶走他,当目标真正实现,却又觉得怅然若失。 从来夫妻离心,都没有真正的赢家,不过是两败俱伤。 苏季没有再去医院,墨远宁在里面住了一周,一周后他出院了,带着签好的合同造访苏宅。 身为这里的前男主人,墨远宁进来的时候没有被孙管家当做贵客欢迎,反倒被不冷不热地打量了几眼,晾在了客厅里。 孙管家是苏家的老人,墨远宁还是苏家的姑爷时,他毕恭毕敬不会有丝毫怠慢,墨远宁被扫地出门变成了前姑爷,他就没必要客气了。 苏季正在健身房做瑜伽,上次她又在健身会所被绑走后,瑜伽她就改为在家里做了,最多隔段时间请个教练过来。 她出了一身汗,听到孙管家报告后,还又去冲了个澡,吹干头发,这才换了见客的衣服出来。 四年夫妻,就算她再注意形象,墨远宁也连她再邋遢狼狈的样子都见过了,苏季不过是想让他多等一下而已。 墨远宁独自一人在客厅里等着,还坐在他原来见客人时常坐的那个沙发,猛一看还以为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他还没有离开过之前的样子。 只是他好像还有些疲惫,苏季过去的时候,他还是像那天在别墅里那样,双手交叉在胸前,微微低了头闭目养神。 苏季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看到他的脸色没比前几天在医院里躺着输血的时候好多少。 她笑了下说:“墨特助这种状态,能保证正常工作吗?” 墨远宁这才睁开眼睛抬起了头,挑了唇角笑:“加班也是可以的。” 他还真能为了工作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这几天住院,苏季虽然没有再去,但因为是她付的账单,那个主治医生也认定了她是病人家属,还打过几个电话跟她说明治疗过程。 住院第二天,她走了后没过几个小时,墨远宁被获准可以进流食,但一道汤没喝完,他就全吐了出来,之后又开始胃出血,一通折腾到第二天凌晨才稍微好转。 以后那几天也没闲着,他好像有点进食障碍,没到厌食症那么严重的地步,但也容易在吃过东西后反复呕吐。 搞到后来主治医生给苏季打电话时口气已经不是很好:“你丈夫的病不是光从生理上治疗就可以,心理上也需要疏导,你怎么能不见人影呢?” 苏季从小所受的教育让她面对医生的时候本能尊重敬畏,除了连声应是外毫无辩驳的余地。 几天下来,墨远宁是直到前天才真正好转一些,不用躺在床上,吃了东西也不会再吐。 结果他只多待了一天,就干脆利索地自己办了出院手续,然后就一大早来苏宅跟苏季谈合同和公司的事。 苏季都不知道是该夸他敬业,还是别的,笑得都有点僵硬:“你敢加班,我不敢让你加,救护车和住院都要钱的,我不想请回来一个员工,没几天就又要送回医院。” 她说着,想到上次的医疗费,就熟练地翻开聘用合同给他看:“你入职之前的医药费本公司是不报销的,不过鉴于我已经个人给你垫付了,所以会从你之后的医疗保险和工资里扣除……或者你自己还给我,那么就不用麻烦了。” 墨远宁笑了下:“不能分期慢慢从工资里扣?我现在可是囊中羞涩,就等着工资好养家。” 苏季对钱从来都没有太多概念,刚才那么说也只是因为最近刚学了一些管理公司的方法,想要学以致用表现自己不是完全外行而已。 被墨远宁这么一说,她开始默默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苛刻,不过就是一点医药费,她相信以自己的身家,都替墨远宁付了也没有什么。 倒是墨远宁自己又接着说下去:“账单我出院前已经看过了,的确是不小的一笔费用……”他说着,苍白着脸轻咳了咳,才接着说下去,语气分外无奈,“真是生不起病了。” 苏季听着,觉得自己额头有什么东西跳了几跳,照着这风向再说下去,没几句话她就成吃人不吐骨头的万恶资本家了吧? 活生生把员工累到吐血,还要别人自付医药费,逼得员工连医院都不敢住,提前出院抱病工作。 她是怕了墨远宁了,不等他再开口,就抬起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医疗费的事情不要再提了,就当是给特聘员工的福利,我全包了。” 达到了目的,墨远宁果然笑得更光芒万丈了一点,微微颔首:“那就谢谢苏总了?” 他已经大方地在聘请合同上签了字,剩下的只要盖上苏康的公章,这份合同就可以生效了,他也正式再次成为了苏康的员工,的确要叫苏季为“苏总”。 签他回公司本来是苏季一手安排的,现在给他一笑,又突然觉得像是落到了他的套儿里,原本应该不错的心情也灿烂不起来了。 这么一想苏季连客套都懒得了,起来转身就走,准备继续回书房去刷自己的网页。 结果她刚走没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惊呼:“先生,您怎么了?” 墨远宁在苏宅住了四年,做了两年的男主人,就算孙管家对他不亲近,也不代表其他佣人不喜欢他,他们叫墨远宁“先生”已经成了习惯,现在这声呼唤里更带着浓浓担忧。 苏季心里揪了一下,一瞬间几乎以为墨远宁又要吐血给她看了,飞快转身,只看到他扶着沙发的椅背似乎是站立不稳,旁边来收茶具的佣人在旁边站着准备扶他。 着实被小小惊吓了,苏季说话就没了好气,皱了眉:“没事还真知道到处表现!你多住几天院也没人说你,你以为你病歪歪的别人看着就舒服了?” 苏季的脾气其实一向不好,只是多年来的教养让她即使生气,别人也不太看得出来,唯独对着墨远宁,她还会不自觉将最差的那一面展现出来。 话音刚落,她就知道自己说重了,果然接下来就是一片沉寂,刚才出声惊呼的那个有些上了年纪的女佣也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些藏不住的谴责。 还是墨远宁往日积威够深,苏季下意识又后退了一步,防止自己又像之前挑衅他的时候一样,被他反调戏回来。 结果等了一阵,他也只是慢吞吞站直了身体,抬头冲这边笑了下:“抱歉。” 他也没再说其他话,而是点了下头:“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说完就干脆地转身,带着文件走了。 苏季还呆愣在原地,又一次目送了他走远的身影,许久才狠狠跺了下脚,转身上楼去。 10 第7章(下) 苏季从第二天起,就每天到苏康蹲守着等他这位大牌特助上任,但这个人本来就是自己空降进来的,身份又这么敏感,她不在场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小說中文網 墨远宁还没有大楼门禁的身份识别卡片,进门时就让接待处直接给苏季打了电话。 苏季马上亲自下楼去接,一面庆幸人终于来了,一面又身为董事长却不得不亲自去接自己的助理感到悲哀。 她走得很快,下去时看到墨远宁就站在一楼的接待大厅,唇边含着笑意接受来来往往注视的目光。 现在正是上下班的时候,短短一会儿工夫,苏康大楼里办公的半数员工都匆忙看到了自家这位刚卸任不到一个月的前总裁,赫然又出现在公司里。 不过两天时间,他脸色就已经好得多了,没有之前在苏宅时的那种苍白虚弱,整个人神采奕奕,光站在那里就光芒四射。 如果不是苏季清楚记得几天前他的样子,还会以为他根本就没病过。 走过去跟他客套地握手,苏季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墨特助请跟我上楼。” 墨远宁也回以微笑:“苏总亲自来接我,真是太荣幸了。” 带着墨远宁,还有跟她一起下来的人事总监上了专用电梯,避开了大部分员工,苏季才压低了声音开口,很有些咬牙切齿:“墨特助不愧是做惯了总裁的人,我还以为我得三顾茅庐才能请墨特助出山。” 墨远宁笑了声,语气还是温和,话却一点都不软:“我记得是苏总告诉我要养好病再开始工作,我只是遵照苏总的安排而已。” 身边毕竟还站着个外人,苏季没办法把脾气发得太明显,只能吸了口气,僵硬一笑:“呵呵。” 苏季把墨远宁的办公地点安排在董事长办公室里,也就是顶楼不属于总裁办公室的另一边。 就算苏季不常来公司,董事长办公室里那只宽大的办公桌也不能给助理来用的,所以墨远宁的办公桌被安排在门口的位置,小小一个,不比普通职员的办公桌大多少。 苏季看着墨远宁在那个逼仄的办公桌上放下自己的公文包,心情不知为何又好了一点,有种欺负了小媳妇般的恶劣快感:“那么就请墨特助尽快熟悉工作,协助方总再创佳绩。” 墨远宁笑着对她微微欠身:“职责所在,不敢怠慢。” 苏季决定赶快离开,免得又被他堵得说不出话,她正想说自己要先走一步,低下头就看到他垂着的手掌边缘有一道黑色的伤痕。 墨远宁也注意到她正在看自己的手,举起来展示了一下手指的灵活度笑着:“在家里做饭时不小心烫伤了皮肤,不会影响工作的。” 那伤痕的确不算很大也不严重,涂了药膏看起来严重,但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会完全愈合。 苏季想起来那天去他住的别墅里,看他灵活娴熟地掌勺做菜,怎么都不像会是笨手笨脚在厨房被烫伤的样子。 之所以会受伤,恐怕是因为他前几天刚从医院里出来,元气大伤连站都站不稳,又要自己做东西吃,出点小意外也不奇怪。 她沉默了一阵,最后还是淡看了他一眼就走出了办公室。 她的表现也许太冷酷,但自从知道墨远宁生病极有可能是他自己安排的苦肉计时,她就没办法再对他温柔一点。 她妈妈从她记事起就体弱多病,后来更是英年早逝。 她一直觉得健康的身体本来就是命运给予的厚待,多少人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而不能,不但不珍惜自己难得的幸运,还刻意将之毁坏的人,简直不能原谅,也不值得同情。 从自己办公室出来,苏季又被方宏请到了总裁办公室。 这间昔日墨远宁的办公室已经面目全非,不知装潢成了方宏的风格,简洁干练中不失大气,只是整体色调比墨远宁在的时候张扬了不少,所以苏季一般不大喜欢去那里。 方宏刚才已经和墨远宁简短见过一面,双方都客气无比地寒暄了几句。 看到苏季进来,方宏也没再隐瞒,开门见山地说:“苏总,您以后打算怎么办?” 他怕苏季误会,连忙又加了几句:“我不是说工作上的事情,苏总给了我保证,我一定不会再多嘴。是我冒昧了……不过墨特助是这种身份,苏总的私生活多多少少会影响到公司,希望您能谅解我这么问。” 既然苏季已经明示过不会动他的位子,方宏也不是那么不识趣的人,他现在这句以后怎么打算,问得是另外的内容。 苏季又沉默了,她明白方宏的言下之意:被陈氏攻击,情况紧急之下让墨远宁回来也没什么。但时间久了呢?还让墨远宁留在公司,她会尴尬,其他人也尴尬。 可等事情平息后再赶墨远宁走?这种飞鸟尽良弓藏的作风太明显,难免会让公司里的其他职工有其他想法。 这个问题她想过,却一时想不出好的解决方法,最好当然是墨远宁自己离开……可这又是墨远宁的意愿,她不能勉强。 方宏也知道问得急了,看她不回答,就说:“我只是越俎代庖,冒昧给苏总您提醒一下,苏总您一定有自己的考虑,是我多虑了。” 他顺势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苏季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笑笑:“没关系。” 两个人又说了一些场面话,方宏就送苏季下楼回家。 返回了自己的办公室,方宏没有先去走廊另一头的董事长办公室见墨远宁,而是给一个人打了个电话。 越洋电话等待的时间有些长,电话接通后方宏就带着苦笑开口:“学长,你的这位妹妹心思太难捉摸,我有些顶不住了。” 那边那个人也不意外,闻言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他说话的声音清醇温雅,乍一听跟墨远宁有些相似,却又比他更多了一层刻到骨子里一般的温柔,即使隔着电话线传来,也仍旧如熨帖的三月春水,让人顷刻间就能消弭所有烦恼和怒火。 方宏在他这种声音下也稍稍冷静了一点,叹息了一声:“她又把那个冒牌货弄回来了。” 那边那个人听到就笑了声,语气里有恰到好处的责怪,反倒让人觉得他即使出言指责,也全部都是为了说话人本人好:“这么说对墨先生太冒犯了,你不是还要和他共事?” 方宏笑了起来:“处处像你,却又处处形似神不似,难道还不是冒牌货?” 他这么说着,突然就压低了声音:“顾学长,你还是回来吧,这一次再错过,也许就真的是终身遗憾了。” 11 第8章(上) 以前这种场合都是墨远宁去应酬的,苏季从来不去。那时候他总是后到先走,捐上一笔款,还要回家吃晚饭。 这次就不同了,苏季带着他早早去了现场,又带他端着酒杯到处去应酬。 就算苏季不热心交际,但她毕竟是苏家大小姐,在这方面的训练是从小就开始的,现在穿着晚礼服,带着一脸得体从容的微笑,周旋在宾客之间,看起来也相当拿手。 苏季不常喝酒,却继承了苏伟学的千杯不醉,已经下肚了几杯香槟,还是神采奕奕,眼眸仿佛还比喝酒前亮了许多。 墨远宁却只端了一杯果汁跟在她身后,遇到相识的人就寒暄几句。 苏季抽空揶揄他:“墨特助原来酒量不是不差么?现在怎么只敢喝果汁。” 墨远宁脸上带着笑,还认真回答:“这段时间胃有些不好,害怕喝了酒再去医院,只能用果汁代替了。” 他因为什么不喝酒,苏季能不清楚?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取笑他一下,还用得着他这么正经的解释。 她侧头看了看他,觉得他脸色比前几天是好了不少,就又笑:“要是我要求墨特助喝酒,墨特助不知道会不会照办啊?” 墨远宁挑了下唇角:“苏总吩咐的话,当然不敢推辞。” 苏季又想接着开玩笑,转脸就看到一个身影,连忙挽住墨远宁的手臂,带他一起转身,面对来人:“这不是陈总吗?陈总也拨冗到这里来了?” 那人三十多岁,身型高挑消瘦,样貌也说得上英俊,只是眼睛狭长,眼梢上挑,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阴沉。正是陈氏的现任总裁陈柏岳,也是董事长陈朔的长子。 身为市两家实力相当的资本集团,陈氏和苏康的关系一直处于制衡的状态,很是微妙。 不过墨远宁主持苏康这两年,用的是大力拓展的风格,触动了不少陈氏的利益,再加上墨远宁有时的确会特意针对陈氏打压排挤,所以陈氏才会下定决定要和苏康一较高低。 至于墨远宁已经被踢出了苏家,那对陈氏来说是完全不影响先前的决定的,还能趁苏康更换总裁的空档,谋取更多利益。 今天苏季亲自带墨远宁过来,无非就是想给陈朔看一下,墨远宁她带回来了,不但带回来,还完全控制了他。 陈柏岳走过来,目光在苏季和墨远宁挽着的手臂上停顿了片刻,才又抬起眼微点了点头:“苏总,墨特助。” 他说到“墨特助”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语气,他人本就阴沉,这么一说,听起来特别讥讽。 面对这位昔日对手,墨远宁的神色也没变化,这时刚好一个端着托盘的服务生从他们身边经过,他就把手里的果汁放上去,取了一杯对陈柏岳笑着举杯:“陈总,幸会。” 苏季来不及说话,就看到他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他这么爽快,连酒都敬了,陈柏岳就没办法再说话,也举杯将自己杯中的酒饮进,皮笑肉不笑地挑挑唇:“不打扰两位了,告辞。” 苏季的胳膊还在墨远宁的一只手臂上挽着,等陈柏岳走开一些,她就没好气拉拉他的袖子:“我不会再替你付医药费了!” “公司员工不是可以报销一部分?”墨远宁竟然反应很快,“没关系,我既然已经入职了,就不会再影响工作。” 苏季觉得自己的一腔好意完全被当成了驴肝肺,虽然她自己也的确没说什么类似关心的话。 白了墨远宁一眼,她放开他手臂转身要走,却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得跟他秀恩爱,回身又拉住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说:“别再喝酒了,去取杯热饮。” 她没回头,也就没看到身后墨远宁翘起的唇角,还有眼眸中那无法掩盖的温柔。 盯着墨远宁喝了几口热牛奶,苏季还皱着眉看他:“没觉得不舒服吧?” 墨远宁看起来心情不错,悠悠说:“谢谢苏总关心。” 苏季绝对不能承认:“呸,谁关心你,我只是怕我带的人当众昏倒,太丢人了。” “放心,我不会。”墨远宁唇边含笑,似乎也愿意多说几句话,而不是一味噎她,“无论情况如何,我倒还不会在别人面前失态。” 难道他昏睡在自己面前还吐了血那次是假的?苏季心里暗暗嘀咕一句,接着才意识到他的意思是她不是那个“别人”。 这话里的意味实在太亲密,苏季竟然也不想立刻反驳回去。 她只是沉默了一阵,就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拿手指头去戳他的胳膊:“今天给我表现好一点,你丢人了我更丢人懂不懂?”ωww.xSZWω㈧.NēΤ 她一味发泄自己的小情绪,没注意到这动作和话语实在太亲密无间,还带着点撒娇般的孩子气。 墨远宁微微笑了下,反转手掌,握住了她的手:“小月……” 被他在这种场合叫了有些久违的乳名,苏季一时也没察觉到不对劲,而是觉得他的手太凉,眉头皱的更紧:“你跟陈柏岳喝什么酒?你自己又不是身体太好。” “不是你让我喝酒的?”墨远宁随口笑着说,看她生气的抬起头,就又紧跟着解释,“陈柏岳这个人太烦,不喝一杯赶不走他,我不想跟他废话。” 陈柏岳虽然还比不上陈朔老谋深算,但陈朔近年退居幕后,他已经算陈家的半个当家人了,年纪不大做事却深得陈朔真传,谋略狠辣兼具,在市也绝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人物。 但墨远宁就能用毫不在意的口气说他“太烦”,偏偏他这么说的时候,仿佛纯属自然,无可指摘。 而刚才陈柏岳被他用一杯酒堵走时候的样子,也的确是有些话想说没能说出口,很有几分憋屈。 苏季忍不住就笑了,抬手去擦他唇上沾着的一圈奶渍:“墨先生好霸气啊,只是怎么还没断奶……” 他们站这个地方虽然还算偏僻,但总归还是会被人看到的,苏季倒不是故意在社交场合公然跟自己前夫举止如此暧昧亲密,只是顺着心情自然而然。 她自己没太在意,墨远宁的眼眸却突然闪了闪,接着她只听到一声水杯落地的声响,就猛然被墨远宁紧抱在了怀里。 他抱住她之后转出半步,侧身将她向不远处的一根圆柱处推去,同时一把拉住窗台旁的丝绒窗帘,用力扯下。 这一系列动作相当快,苏季刚回过一点神,就只看着铺天盖地的红色丝绒窗帘瀑布般在身侧落下。 就在窗帘从上滑落的零点几秒内,墨远宁带着她的腰,两个人的身体完全抢到了圆柱后面。 苏季这才惊魂稍定,他们这里动静太大,早将大厅各处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那窗帘落下时还带翻了一旁的一个餐点桌,各色饮料和糕点滚落了一地。 墨远宁沉默不语,只是完全将她的身体压在圆柱上,目光在大厅四周扫视了一圈。 苏季不明所以,被他压得有些不舒服了,才稍稍推开一些他,问:“怎么了?” 墨远宁还是没有回答她,他像是突然对参加宴会的所有人都感起了兴趣,不断用目光在大厅内扫视。 刚刚被吸引过来的陈柏岳端着一杯红酒站在不远处,呵呵笑了声:“我说是谁呢,原来是墨先生和墨太太演的一出好戏。” 他方才被墨远宁一杯酒逼得铩羽而归,现在终于抓到机会扳回点面子,当然不会错过。 市谁都知道墨远宁已经和苏季离婚,也谁都知道他们刚离婚就旧情复燃,这声“墨太太”喊得实在太讽刺。 苏季被迫接受着周围火辣辣的目光,不由得有点火气,用力推了墨远宁一把:“墨特助,你今天喝多了!” 墨远宁总算把目光收回来放到她的脸上,他勾了下唇,对他这些反常没打算解释一句,只是后退了几步,不远不近地站在她身边。 出了这么个丑,苏季也没了继续交际的心情,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找晚宴的主办方。 签了一张支票,提前退了场,苏季上车时还是烦躁兼恼火。 倒是肇事的墨远宁完全像没事儿人一样跟在她身边,微勾着唇目光清湛。 苏季肯定不能让墨远宁把他那辆老爷车开来这里,所以他们是乘了一辆车过来的,上车后苏季只说了声:“回宅子。”就再也一言不发。 司机一路将她送回了苏宅,她也没交待司机再把墨远宁送回他的小别墅,而是侧头对他挑了挑下巴:“你也下来。” 墨远宁自然没有异议,跟着下车,随她走进苏宅。 里面的玄关里只亮着盏昏黄的灯,就像她曾经在雨夜里走进来那天一样,大大的宅子里空荡荡的,如同能听到呼吸的回音。 只是这次没有人带着温暖的笑意从里面走出来迎接她,她也再没有可以休憩的怀抱。 她猛地回转身,拉住了墨远宁的手臂,她几乎用全身的力气扑上去将他压在墙壁一侧。 伸出拳头,用力抵在他胃部,她冷笑了一声,带着少见的凛冽寒意:“墨特助,既然想要上位,就要献出你的肉体。” 12 第8章(中) 即使没有胃病的人被这么顶着也已经会不舒服了,更何况墨远宁距离上次胃出血才不过两周。 轻吸了口气,他顿了下笑笑:“小月……你弄疼我了。” 苏季虽然已经怒火满腔,但她也不是那种偏爱肉体折磨的变态,闻言就忍不住又气又笑:“你也弄疼过我,不用客气!” 墨远宁偏头看了看她的脸色,笑着说:“小月,你气什么?” 当然是气他莫名其妙又是抱,又是推,又是扯窗帘,那一瞬间苏季还以为自己会像在枪战片里一样,马上要被袭击了好吗?她还小激动了一下她会说吗? 结果她只是当众表演了一下前夫前妻干柴烈火,然后被好好围观了一通! 用后槽牙磨了几下,苏季还是没把手从他胃部离开,反而用另一只手揪住他的衣领:“我看你是不打算跟我好好解释一下了。” 墨远宁勾勾唇角,笑容十分温煦,算作默认。 苏季觉得自己简直要给他这种态度逼疯,他好像总在做些她无法理解的举动,好像无论任何事情,她都是局外人,没有任何参与的余地。 偏偏她还不得已被卷入其中。 因为一次晚宴失态,就对他做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似乎太小题大做,可什么都不做,又憋闷恼火得要死。 苏季恨到极处,垫脚在他唇上用劲儿咬了一口:“混账,给我肉偿!” 她咬得着实有点狠,墨远宁唇上立刻渗出了几滴血珠。 墨远宁还夸张地轻“嘶”了声:“真是牙尖嘴利。” 苏季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发展成这种样子,总之当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墨远宁拦腰抱起,正处于被大步送往楼上的途中。 百忙中她还想起来之前他们的卧室早就被大变样了,忙捶着墨远宁的胳膊说:“客房,客房!” 她这么胡乱喊着,墨远宁竟然也能懂,在楼道里转了个弯,径直去了客房。 苏家的客房是常年收拾干净,随时处在可以入住的状态的。 墨远宁随便捡了一间推门进去,两步跨到床边,接着就将苏季扔在了床上。 他现在可没有以前那么柔情蜜意,温柔似水,扔下她的动作透着点粗鲁,接着一拉领带,露出自己的胸膛,俯身就压了下来。 苏季最喜欢抚摸他胸前紧实的肌肉,现在美色当前,忍不住就低声呻#吟了一下,双手抓住他的西服外套往下扒,还能分心说:“脱光了再来,脱光了!” 衣冠楚楚地草草办事那怎么行?她现在难得能跟墨远宁真刀实枪地来一场了,不看到她欣赏迷恋无比的腹肌和大长腿死不瞑目。 墨远宁一向定力惊人,听到她的话,略微停顿了片刻后,就自己动手,飞快地脱下衣物。 如果说苏季自从和他离婚后就再没做过某项运动,那么墨远宁显然也一样。 苏季看着他虽然还是一脸淡笑,动作却已经有了点有违常态的急躁,就知道他起码在身体上还保持着对自己的忠诚。 她在心底里轻哼一声:如果不是看在他守身如玉的面子上,今天这场绝对没戏! 结婚四年,即使在准备和他离婚的一年间,他们都一直保持着频率不低的性生活。 如果不是两个人商量好了暂时不生育,每次都有意避孕,不然依照这种和谐程度,苏季多少孩子也生了。 一个多月的空档期,除了她那次受伤的时候,在之前的四年间几乎从未有过,苏季承认自己多少有点急切,她有点自暴自弃地放任自己沉溺。 她这次在自己被墨远宁吻得忘乎所以之前,用脑子里仅存的智商做了一件事情:她抓着墨远宁的领带,把他的一只手绑在了床柱上。 “你是来服侍我的!”她用这最后的主动权来宣告自己的强势地位,可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墨远宁紧紧揉在怀里,身体软得简直不成样子。 酒后乱性,一夜风流。 这是第二天早上,苏季躺在自家客房的床上,从自己前夫臂弯中醒来后,脑子里冒出来的两个词语。 她和墨远宁的情#事一直都很契合,这次因为久违,并且双方都更放得开,挑战了一些之前没试过的姿势,所以更加令人回味。 苏家大小姐在刚度过了相当不错的一夜后,看着高高的天花板叹气:她实在是太堕落了怎么办? 被她压在头下的那只手臂动了下,接着她听到身边那个人带着笑意的声音:“小月,醒了?” 在一起了四年,苏季已经知道墨远宁从来都睡得很浅,而且只要他醒过来,立刻就会清醒地像从没睡过一样。 现在他的声音也清爽无比,得可以媲美早晨的空气。 苏季从他怀中抬起头,看到他微笑着的侧脸,又瞟到他不自然放在头顶的另一只手臂。 她看了他这种怪异的姿势一阵,才突然想起来:“你没有把领带解开?” 那是昨晚她兴之所至绑上的那根领带,她记得自己绑得有点紧,只不过那个时候她整个人已经迷糊了,又只绑了他一只手,根本没想到可以绑住他很久。 现在一整夜都过去了,他的手臂如果还保持着当时的状态,不整个麻掉才怪! 苏季吓了一跳,忙翻身起来去床头找到打了死结的领带费力解开,把墨远宁那条早就冰凉的手臂解放开。 举高了太久,一时半会儿还不能移动,苏季连忙跪坐在床头,努力给他按摩活血,希望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看到他手腕处那明显破皮的红痕,她还是小小心虚了:“你不会自己挣脱么?有你这么傻的?” 墨远宁平躺在床上心安理得地享受她的按摩服务,笑着说:“不是你说让我来服侍你的?主子没有发话,我怎么敢擅自解绑。” 他这形象哪里跟逆来顺受的小可怜沾边了? 苏季忍住不让自己翻白眼,影响她高贵优雅的形象,小声哼了下:“算你伺候的还不错。” 墨远宁只是一阵闷笑,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弯着的眼角,微挑的眼尾更增几分邪气。 13 第8章(下) 他的衣服早就在离婚的时候被苏季都扫出去扔了,现在当然不能再找出来给他穿。 她不用去上班,就抱着牛奶杯,站在客房门口看着墨远宁打领带。 他身上这套衣服是刚刚才送来的,从他之前常订购的那家定制服装店里。因为对方有他身材的详细数据,所以剪裁相当合体,穿上后更显得宽肩细腰窄臀,挺拔到不像话。 至于那价格不菲的手工费和材料费,当然是由苏季来出了——谁让她昨晚动手撕烂了墨特助的衬衫?小說中文網 对于只是跟他上一次床,却要给他买衣服,并且纵容他上班迟到等等事情,苏季真心觉得有点郁结。 而且她还不能说什么,毕竟人家才刚从她的床上爬起来,还是她主动把人按倒了的。 不过,苏季看着站在清晨微光中的这个人,觉得好像也算值得?毕竟那么美不是? 色字当头,苏家大小姐从来都是不客气的。 墨远宁系好了领带,就走过来凑在她的牛奶杯子上喝了一口。 苏季忙把杯子拿开:“你胃不好,早上就喝牛奶会胃疼的。” 墨远宁笑了下:“已经在疼了……随便压一压吧,我怕苏宅现在已经没有其他东西给我喝。” 苏季还真没见有人要喝的要的这么迂回的,抽了下唇角说:“我去让人给你冲一杯温蜂蜜水。” 她说完,又故意加了句:“你就不怕我让人再给里面下东西?” 墨远宁勾了下唇角:“没事,你从来不在早上给我下药,应该是怕我在外面被人看出来不舒服吧……我喝得出来。” 苏季身体一僵,她是想过自己给墨远宁下药的事,他可能早有察觉,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当着自己的面说出来。 在这件事情上,苏季虽然不至于后悔,但还是会觉得自己做事不那么厚道,毕竟用慢性药伤害别人身体这种事,在她所受的教育还有她的道德观里,都是不道德的。 可那时候她真的恨到身心绝望,假如不去伤害墨远宁,她不保证自己会不会做出自残的事情。 想起那不堪回首的一年,她的目光就冷了下来:“原来墨特助一直知道,我该不该说墨特助忍辱负重呢?每天还要对下药还自己的女人虚情假意。” 只要一提起这些事,她就会像一只刺猬一样,炸开一身的刺,墨远宁又怎么会不了解? 他还是笑着沉默了一阵,才又开口说:“小月……不管你相信还是不相信,我对你从来都没有虚情假意。” 苏季看着他冷笑了一声:“不虚情假意到宁肯被我下毒?” 墨远宁对此也不打算隐瞒,笑了笑:“小月,你每次下的分量都太大了,如果第一次我没有察觉,第二次也该发现了……从那之后的每一碗汤,我都去洗手间悄悄吐了。” 苏季早料到就是如此,她的确下手没有轻重,除了一开始的两次之外,后来也放得分量太多,不过墨远宁却再也没有出现急性中毒的症状,她早该想到他后来已经采取了什么预防的手段了。 早知道她对自己下毒,却还是能面带微笑地对她温柔细语,他也真的很能演戏。 墨远宁说完,又顿了下才继续说:“小月,我知道你对我有些误解。可每天从自己心爱的人手上接过一碗下了药的汤,也不是好受的事情。” 他还真说得情真意切,苏季要是心软一点,恐怕都会开始心疼他了。 苏季握着牛奶杯站了很久,最终只冷笑着看了他一眼:“墨特助如果真的这么委屈,为什么不干脆咽了那些毒,等你变成一座墓碑,我也许会想念你一下。” 去让人冲了杯温蜂蜜水给墨远宁送过去,又让厨房给他安排了早饭,苏季就抱着自己的杯子回房间补觉。 身为老板和大小姐,她的生活一向悠闲,当初墨远宁去上班后,她都会去房间里再躺下迷糊那么一两个小时,然后才真正起床,琢磨这一天到底该干点什么消磨时光。 今天也一样,一个多小时后她再重新清醒后下楼,墨远宁早就去了公司。 她坐在楼下的起居室里喝了杯红茶,接着才打通了一个电话。 话筒那边传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虽然听上去已经上了点年纪,却中气十足:“苏小姐,您交代的事情暂时还没有眉目啊,实在抱歉。” 苏季无意识地摩挲着面前这只空了的红茶杯,轻声说:“岳先生,没关系,我就是想问下有没有线索,哪怕蛛丝马迹也可以。” 对面是一个名叫岳礼的私人侦探,在业内也算享有盛誉,可为了查这件事,她已经托了几家名声和规模都不错的侦探公司,全都毫无头绪,所以她早就不再抱什么希望。 对面的岳礼似乎是思考了一阵,才略带犹豫地说:“也许是我多想了,苏小姐,您难道没有想过……正因为线索被清理地太干净,这事才更加可疑吗?” 苏季也沉默了,良久才说:“还是谢谢您了岳先生,我会把尾款如数打给您的,合作越快。” 挂了电话,她把手机放下,垂下目光看着自己的手指——假如不是昨晚墨远宁肌肤的触感还清晰地被她记得,她几乎又要以为这只是黄粱一梦。 好像他们共同度过的四年一样,有时候亦真亦幻,让人分不清真假。 她找了那么多侦探所,花费了那么多精力,想要查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墨远宁的真实身份。 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是凭空冒出来的,既然他过往的档案可以查出来是假的,那么真实的墨远宁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市? 她猜不透墨远宁,正因为她不了解他的过去,于是他这个人就如同海市蜃楼,变幻莫测,永远都无法触及。 那么当她足够了解他之后呢?她会不会就不再为他的一言一行暴怒失常,不会再始终都无法信任他? 苏季还不知道,她如今所能得知的也只是,墨远宁的过去,无迹可寻到近乎可怕。 14 第9章(上) 就在她严肃思考到自己之所以不能管理公司,不是因为智商不够,也不是因为专业不对,而是因为懒的时候,她接到了自己秘书的电话。 身为挂名的董事长,苏季是有一个秘书的,这位和蔼可亲有点上了年纪的女秘书姓李,单名一个泌——没错,跟那个唐朝宰相同名。 因为苏季很闲,所以她也很闲,每天的工作无非是在办公室接接电话,偶尔在方宏找不到苏季的时候,给自家老板打个电话。 除此之外,她每天的活动大概也就是和苏董事长一样,看看网页发发呆。 可自从董事长室的编制增加成了两名,一名秘书和一名特助后,她就忙了起来。 没办法,墨特助被安排进董事长室并不是吃闲饭的,他现在几乎重新接手了自己还在做总裁时候的全部事务。 方宏知道自己的总裁位子不会丢,又有这么一个劳工给他白干,所以他相当乐得其成,每天的工作也就是在墨特助丢过来的各种文件上签签字。 墨特助做总裁的时候,下面有三四个助理和秘书替他做事,现在他变成了孤家寡人,又用不动方总裁办公室里那一拨亲信,就只能让李秘书替他分担一些。 李泌能被选作董事长秘书,肯定不单单因为人品好年龄合适,工作能力还是很强的,骤然多了这么多工作量竟然也能扛下来。 只不过她今天打电话,却不是为了传达方宏或者墨远宁的话,而是急匆匆透着紧张:“苏总,您来一趟公司吧,墨特助出事了!” 墨远宁这段时间老出事,苏季都被吓得一惊一乍了,听到后忙坐直了身体:“他又怎么了?” 李泌好像也被这句“又怎么了”囧到了一下,停顿了片刻才说:“墨特助好像胃疼得厉害,我刚送他到休息室里躺下了,您要不要来看看?” 所谓的休息室,当然不会是给助理的休息室,而是董事长专属的那间放了大床附带浴室的豪华休息室。 李泌很贴心地安排墨特助去那里休息,都没想到要提前问一下董事长的意见,只怕已经被墨特助罕见的虚弱状态充分激发了母爱。 苏季也只能无语了一阵:“好,我会带着家庭医生马上赶过去。” 要是在往日,她还可以说自己太忙,让别人代劳或者让李秘书给墨特助随便找个医生看一看就行。 但昨晚她才把人绑在床头了一整晚,今天就如此冷漠,未免有点太无情。 挂了电话,让司机去接上医生,再带着医生急急忙忙赶到公司,也正好赶上下班时间和晚高峰。 方宏总裁今天没打算加班,看到苏董事长亲自过来,还是收拾了下衣着彬彬有礼地前去迎接。 苏季看着他微笑,略有些尴尬:“打扰方总了。” 方宏笑笑摇头:“哪里,苏总关心下属,亲□□问,没什么打扰的。” 李泌出来把苏季和医生接进休息室去,方宏就在办公室里等着,一副关怀备至,不看到墨远宁好好出来就不离开的架势。 这间休息室当然是非常舒适的,现在落地的窗子还打开着,墨远宁的身体陷在柔软的米色被褥间,听到人进去也没有起身。 虽然大部分人都知道他们昨晚一起去了晚宴,但知道他们一起回了苏宅的人却只有司机也宅子里的人。 苏季为了防止败露,进去后就清了清嗓子说:“墨特助,是不是昨天喝了太多酒,回家后又没有好好休息啊?” 墨远宁似乎还是醒着的,听到这话后却丝毫没给她面子,轻笑了笑半支起身体:“我休息没休息,苏总不是最清楚吗?” 家庭医生见惯了各种神奇的事件,表情还很淡定地去查看他的情况,李泌脸上的神情就有点不对了,转头打量了苏季一遍,又悄悄转开眼去。 也不怪李泌多想,现在墨远宁脱下了外衣,里面深色的衬衣也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的胸膛和锁骨上,遍布着几个形状可疑的红痕。 更不用提他翻起的袖子下,手腕上那道不用想就知道是捆绑造成的痕迹。 苏季站着又欲盖弥彰地清了清嗓子,她原来怎么没发现自己做那事的时候习惯这么差,还弄出这么多痕迹! 搞得昨晚不像是她被墨远宁丢到床上弄得全身瘫软,倒像是她把墨远宁给强行按倒了如此这般那般一样。 对于一个一贯用温柔优雅形象示人的淑女来说,实在是,太丧失了。 也许是昨晚又喝酒,又被苏季用拳头顶,最后还做了点剧烈运动。 墨远宁从早上就开始胃疼,他倒是能忍,中午吃不下东西他就没吃饭,一直强忍到下午,才被李泌看出来有点不对劲。 那时候他脸色早就差劲到不能看,自己起身站着都困难,所以李泌才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慌着给苏季打了电话。 胃疼是慢性病,没到上次胃出血那么严重,也没必要去住院。 家庭医生给墨远宁进行了检查,开了点新药,嘱咐了好好休息,就表示没什么事了。 苏季强撑着笑容把他送出去,她本来也想跟着回苏宅,但一直被李泌谴责的目光盯着,就没敢直接下楼。 方宏等在办公室里,看她出来就带着笑,苏季自己心虚,总觉得他已经知道了昨晚的事,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李泌在休息室里倒水冲药,外面暂时就苏季和方宏两个人,方宏就笑着说:“我听说苏总中学时候跟一个学长很是熟识。” 苏季的求学经历相当简单,她从小学起就在一所私立学校就读,直到高中毕业考入大学,她才从那个学校离开。 而那个私立学校也以高昂的学费和招生门槛著称,能进去读书的学生,大都出身显赫。 苏季的性格不爱张扬,在那里读书时相当低调,几乎从来不参与任何社团活动,在学校里也称得上籍籍无名。 要说她和什么人熟识,那也只有高她两级的一个学长。 即使身处在苏康的董事长办公室中,片刻前还在为如何隐瞒她和“墨特助”的绯闻发愁,苏季想起那个人,还是觉得鼻尖似乎有隐约的花香缭绕。 记忆中那个总是穿着白色衬衣的挺拔身影,总是出现在学院的紫藤花架下,伴随着悠远又清新的花香,回过头来对她微笑,面容俊美温柔得像个天神。 他叫顾清岚,自从和墨远宁结婚后,苏季已经刻意让自己不去想起他了。 再美再好的回忆,也只能存在于过去,就好像她曾经在紫藤花架下做过的那个梦。 无论多么动人,都只是幻梦。 15 第9章(中) 苏季回眼看了他一下:“我不记得我跟方总提起过这件事。” 方宏笑笑解释:“这件事不是苏总告诉我的,而是顾学长告诉我的……他昨天回国了。” 当年苏季还在读高一,顾清岚就出国去读了大学,她还记得他走之前最后来见的那个人是她。 那时候学校同级的好友已经帮顾清岚开过了欢送会,苏季因为和其他人并不熟悉,并没有到场。 而在临走前的一天,顾清岚亲自来苏宅和她道别。 顾苏两家是世交,苏季记得自己很小时,就知道顾家有一个小哥哥。顾清岚只比她大上三岁,却从小就老成沉稳,每一次见面,苏季都喜欢跟在清岚哥哥身后,做一个称职的小尾巴。 时至今日,苏季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顾清岚的,她只记得自己的整个少年时期,眼中梦里,全都是那个影子,说是疯魔,也毫不夸张。 只是在学校里,她永远都是那个不起眼的乖乖女,看着温雅迷人的顾学长被包围在一众爱慕他的女学生之间,笑得那样光芒璀璨。 那几年来唯有一次,苏季能够在校园里和他独处,还是在迎新晚会后。 说是迎新,其实新学年都过了大半了,无非是学生会找个由头在春季里举办的盛大arty,方便高年级的学长们在纯真的学妹中物色新的猎物。 即使是可以打扮的朴素低调,苏季那种不常见的清新气质也吸引了不少男生的注意,前前后后被搭讪了不下七八次。 就在她疲于应付的时候,在学校里从来都和她保持一定距离的顾清岚走过来,脸上带着温柔可亲的笑容:“小季,跟我过来一下。” 苏季受宠若惊,而围在她身边的那些男孩子见到顾清岚,也明白自己是没戏了,就都嬉笑着走开。 她穿得有些单薄,顾清岚就脱下外衣盖在她肩上,然后带她走到了一处无人的紫藤花架下。 那时月色不错,四周一片阒静,他站在她的面前,没有说话,而是微微抬起头,眼睛看向黑暗中悄然开放的紫藤花。 他看了很久,最终才不甘心般叹了口气:“小季,我真的是不能看到你和其他男人在一起,我会嫉妒。” 那是有生以来,苏季第一次听到他说出这么直白而暧昧的话,她无措地低下头,良久才轻声说:“你也管不着。” 这才是苏季真正的性情,她也许看起来温和无害,似乎又非常善于隐忍。 可只有真正了解她的人才会明白,对于感情,她从来都宁缺毋滥,不得到付出,绝不擅自回报……来自商人的血脉深深植根在她的身体中,说她自私,也丝毫不为过。 所以直到后来,顾清岚临出国前,特地来向她告别,他看着她的眼睛,用温柔的声音轻声说:“小季,等我回来好不好?” 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看着这一个她悄悄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 假如可以,她愿意用生命去换取他的笑容和爱情,可他们之间始终只有浓的让人透不过气来的情愫,而没有一个真正明了的承诺。 她想她最后还是等了,等了六年,等到六年后,她在一间咖啡馆里见到了另一个人。 他同样俊美逼人,眼梢眉角,同样藏着让人愿意深陷其中的温柔和宠溺。 虽然他们的容貌并不相像,但苏季不想否认,墨远宁身上那种让她在一瞬间回忆起顾清岚的气息,才是她最初迷恋上他的原因。 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方宏,苏季笑了一下,还是那样雍容大方:“挺好的,请替我向他问声好。” 接着她就转身回到休息室。 李泌毕竟觉得自己是外人,倒完水就出去了,苏季关上门,里面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墨远宁还靠在床上休息,她用保温盒带来的食物也只是摆在床边的桌子上没有动。 刚才门没有关,墨远宁应该是听到了外面的谈话,看她走近,就笑了笑:“似乎是苏总的一位故人?” 苏季坐在靠窗的沙发上,翘起了腿看他:“是啊,你也知道,我对‘故人’的态度一向不好。” 墨远宁又是一笑:“我想这位难兄难弟一定没有我这么好的待遇,走之前还能获得这么多赠品。” 他是指她长年累月给他下毒了? 苏季嗤笑一声:“你不是没喝下去?” 她说完了,才觉得有点不对劲,立刻沉默了下去。 墨远宁的确只是急性中毒了那么两次,后来就把那些汤都悄悄吐了……不过他的胃也许就是那一年中折腾坏的,毕竟之前他胃病还不严重,胃疼的时间都很少,更别提还会严重胃出血。 她突如其来的诡异沉默,让墨远宁也猜出她想到了什么,他就笑着叹了口气:“医生还问我是不是厌食,我不能说我没有厌食,只是习惯性呕吐而已。” 苏季更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当时医生告诫她要注意病人心理上的疏导,她就觉得麻烦,现在更是。 她也知道这种神经官能方面的病,往往比单纯的身体疾病更加折磨人,也更难缠,如今墨远宁这样,也的确是那一年来她暗中折腾他的后遗症。 她又沉默不语了许久,天色渐渐暗下来,落地窗外能看到城市渐次亮起来的万千灯火。 休息室里的照明灯没有开,只有墨远宁躺着的床边,有一盏小小的台灯亮着,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他同样也只能看到她坐在窗边的一道剪影,衬着窗外的都市夜景,看起来分外孤单。 “你回宅子里住吧,生活上会便利一点。”苏季最后开口说。 墨远宁倒显得有些意外:“我?用什么样的名义?” 这次苏季没回答,她又隔了一阵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常见的冰冷:“记清楚你自己的身份,这次你如果再做出什么好事,别怪我无情。” 她站起身,不再看向他,继续用带着冷意的声音说:“休息好了就别再干躺着,我在楼下等你。” 说是带了医生来看望他,但从头到尾,她都没有靠近他,也没有一句类似温情的话语,仿佛他的确让她不胜其烦。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门外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墨远宁才撑起身体勉强坐了起来。 胃还是很疼,除去早上吃下去,到了公司后又被他吐掉的早餐,他几乎整天都没有进食,于是身体也显得虚弱无力。 他并不是故意把自己弄得病恹恹好博取同情,或者骗她心软,只不过现在所有的事情都渐渐脱离他的掌控,从一年前他看着她倒下自己脚下开始。 她在他面前昏了过去,他把她抱出来时,身上沾了好多她的血,那是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似乎不应该伤害这个人。小說中文網 可惜那个时候已经晚了。 16 第9章(下) 这时候下班高峰过去了,但门前来来往往的员工还有一些,看到前墨总公然上了苏总的车,不免会多看几眼。 苏季一贯不喜欢让司机把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嫌里面的空气太差,总仗着自己是公司老总,专属座驾总堂堂正正堵在正门,现在却开始考虑下次再来时最好低调一点。 她等的有点不耐烦,但看到打开车门坐进来的墨远宁那仍旧苍白的脸色,还是觉得自己再抱怨有点太不近人情。 两个人一路无言,回到苏宅后,苏季才转头看了下墨远宁。 他还胃疼着,又乘了一路车,显然不是很好受,额边全是细密的汗珠,濡湿了鬓边的几缕黑发。 苏季和他一起下车,他虽然仍站得笔挺,可身体总透着一股僵硬。 到了吃饭的时间,家里已经准备了晚餐,只不过因为不知道墨远宁也回来,所以只准备了一人份。 墨远宁站在客厅里,就识趣地先开口说:“我已经吃过一些东西了,就不打扰了……苏总安排我住哪个房间?” “昨晚的客房刚收拾好,就那里吧,住着也算方便。”苏季随口答了,她抬头看了眼墨远宁,没再说话。ωww.xSZWω㈧.NēΤ 他说已经吃过东西了,其实苏季带去的保温盒几乎原封不动地被他带了回来,想来那时候他疼成那样子,也根本吃不下东西。 苏季知道他这样子也不能勉强进食,因此就自己去了餐厅。 虽然带了墨远宁回来,但他刚进门就自己回了房间,接下来的时间内也再也没有动静,安静地就像不存在。 所以苏季还继续着一个多月来的悠闲生活,她吃过饭洗了澡,又看了一会儿电视刷了一下网页,才抱着本小说,坐在二楼的小客厅里随手翻看。 苏家大小姐的阅读爱好很广泛,口味却偏向男性化,对各种探险侦探小说欲罢不能,反倒不怎么爱看都市纯爱类的。 就她自己的话来说,本来就出身外人眼里所谓的“豪门”,再看什么“豪门老婆”之类的故事,是几个意思? 她之前翻到一本颇有名气的此类小说,看到里面富有多金,英俊邪魅的男主角对出身贫寒的女主角百般折磨,就暗暗感叹这样居然也能虐出感情? 当时她还没有和墨远宁离婚,看着就想到假如她是个男人,而墨远宁是个嫁入豪门的灰姑娘,她天天虐待墨远宁,会是个什么样子? 当时她想着,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惹得正在一边的书桌上继续用笔记本工作的墨远宁抬头看着她笑:“怎么了,这么高兴?” 她扑上去抱住他的脖子,吃吃笑着在他耳边说:“远宁,要是我对你不好,你还会看在我很有钱的面子上继续爱我吗?” 墨远宁在此类无聊的问题上一贯一阵见血,勾了下唇角说:“我爱你的话,跟你是否富有没什么关系。我如果因为你富有才爱你,也不算真正爱你,而是贪慕虚荣。” 她听完就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得意,还有种无法言喻的满足。 她后来知道,那是她以为自己跟墨远宁两情相悦,知道你爱的人也正好爱着你,本来就是天底下最值得开心满足的事情。 可到了后来,她都想去问墨远宁一句:“你是真的爱我,还是……贪慕虚荣?” 她坐得时间有些太久了,久到夜深了,管家和佣人都去副楼里睡觉,楼下的灯也被关掉,只剩下二楼小客厅里这一盏台灯。 她还在发呆,就看到走廊另一边的门无声打开了。 地上的地毯很厚,所以墨远宁走出来时,也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他还穿着上班时穿的衣物,只不过比之前稍微凌乱了一点,看起来他刚才是直接穿着衣服躺在床上休息了。 苏季这才想起自己只是安排他住下,却并没有交待人给他备下睡衣还有生活用品。 墨远宁似乎也没有预料到苏季还在客厅里,脚步顿了下后才笑笑:“苏总。” 苏季看他走过来,问:“墨特助要做什么?要不要吃点宵夜?” 墨远宁摇了摇头,略带歉意地说:“不用了,还是有点吃不下……我出来倒杯水喝。” 之前他们住在一起时,卧室里总有常年保温饮水箱,里面的山泉水温度总被调的不高也不低,正好入口。 墨远宁胃不好,苏季就处处留心给他养生,这还不过是一点小细节。 现在他被安排在一间不怎么住人的客房里,怎么也不会有当初他们在一起时方便。 当初他们还恩爱的时候,哪里还用他半夜疼得不行了,自己出来找水,苏季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点心酸。 她站起来回房间去取了水杯,又倒了一杯温水端出来递给他。 墨远宁在沙发上坐了,姿势还是有些不自然,喝了几口水就被呛了,低咳了好一阵才停下来。 苏季知道他可能疼得岔了气,等他平定下来一点才说:“我记得你的胃病之前没有这么严重……起码你上次走的时候还没有。” 墨远宁把水杯放在桌上缓了一阵,才笑笑:“的确是……也就最近一个月,总是没有办法正常一点进食,让苏总见笑了。” 他最近的确是消瘦了一些,苏季曾经最欣赏他的体格,偏瘦却仍旧能有六块腹肌的人不多,他偏偏就是那些人之一。 这几天他脸部的线条却又更凛冽了一些,整个人也更加清瘦,如果不是苏季昨晚刚见识过他的肌肉,她都要怀疑他已经变得弱不禁风。 她说:“你的意思是我的背叛让你很痛苦?” 这问题太突然也太尖刻,墨远宁一愣,随即就下意识般回答:“也没有,只是我自己……” 苏季打断他的话,仿佛她对此没有半点兴趣,她只是试探般问:“如果我说,你能主动向我坦白一切,比如你到底是谁,以前是什么身份,现在回来又打算做什么……”她语声缓慢,有浓浓的诱惑意味,“只要你说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好不好?” 墨远宁看着她,她唇边噙着笑意,半边身体隐在黑暗中,半边身体包裹在昏黄的灯光里。 她此刻不再像是当初那个让他只要看到就觉得温暖,并且一心呵护的柔弱女子,而像极了拿着毒苹果诱惑他的魔女。 他想了片刻,就笑了:“就算我全都说了……你还是不会和我重新开始,对吗?” 苏季看阴谋被拆穿,也不气急败坏,仅仅是耸了下肩:“好吧,你没说错……我只是好奇心作祟。” 墨远宁也只是又笑了一笑,没再说话。 从他在那张离婚协议上签下字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再也没有机会了……从此后苏季也许还会爱上什么人,但绝对不会再是他。 她是那么决绝,把决裂和对峙都选在了同一天,仿佛不怕他跟她来一场鱼死网破的搏斗。 她刚才问他,是否觉得痛苦? 他直觉得要否认,并不是想要掩饰,而是他也不懂,这些是否就是痛苦——夜以继日的肉体折磨?还是闭上眼睛就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并不是生平第一次经历这些,那些日子里他都熬过去了,这次不可能不行。 他也并不认为她曾经背叛过他……他这一生,只有背叛别人,却不会被人背叛。 因为只有付出过信赖的人才能被背叛,而他在这么多年来,从未真正信赖。 17 第10章(上) 说是年轻人,他其实看起来更像个青少年,清爽的短发,秀丽却略显稚气的脸庞,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样子。ωww.xSZWω㈧.NēΤ 可他没有穿那种在青少年中很流行的卫衣和肥大裤子,而是每天都穿着剪裁合体的西服,安安静静地坐在窗边的位置看书。 2003年网络已经相当普及,很少有这样年纪的人到公立的图书馆里整日的读书,所以上了点年纪的图书管理员觉得他应该是个不怎么合群的孩子。 托尼来找他的时候,就看到他正抱着一本黑格尔的《自然哲学》,专心致志的侧脸看上去分外清秀。 托尼在心里无声地叹息了一下,这个少年有时候实在太出人意料,比如他现在的样子,完全不像是干他们这一行的,倒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书呆子。 托尼是个金发碧眼的高挑青年,他相貌很英俊,唇边又总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所到之处无不众人侧目。 不过他也早习惯了这种瞩目,将手插在西裤的口袋里晃悠着走过去,没有坐下,而是站在他面前说:“墨,有新任务了。” 他们这样的人,名字都相当简单,比如他,他就是“托尼”,没有姓氏,没有亲人,没有过去……ustoni。 面前的这个少年也是,两年前第一次搭档,他曾经轻视过这个还处在发育中的消瘦少年。 亚洲人很少能拥有媲美白种人和黑种人的健壮体格,那时候他面前的黄种少年还没有后来的高挑,身高也只超过他的肩膀一点点,看上去弱不禁风,一只手就能掐死的样子。 可当任务结束,他们两个坐在一栋楼房的楼顶边缘,面前是纽约璀璨的夜景,他摸出装着伏特加的钢壶灌了一口,然后递给身边的少年:“小子,你很不错。” 沉默地接过酒喝了一口,墨随即就咳了几声,脸颊上泛起一些红晕,显然是还没有习惯这种烈酒。 托尼发出有些快意的恶质笑声,又拍了拍少年的肩膀:“下次带你抽雪茄,最好的古巴雪茄!” 墨只想了一下,他的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开口说:“我不喜欢站在尸体边抽雪茄。” 托尼于是就笑得更加放肆,他们的收入不算低,却绝对不够支撑穷凶极奢的生活,他们见惯了这座城市的权贵富豪,游走在最有权势的人中间,却始终不属于那个世界。 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影子,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如果一定要用个被世俗理解的单词称呼他们,那么就是“iller”。 听命于某个组织,用最干脆利索的手段彻底抹杀一个人的生命,大概就算作“iller”。 即使他们处在这个行业金字塔的顶端,也不过就是一把杀人的利器而已。 所以托尼说到最好的古巴雪茄,墨就知道,大半是下次执行任务的时候,趁机摸鱼的行为。 就比如刚才,他们明明已经完成了任务,托尼却额外从那个俄罗斯雇佣兵身上搜出了这一壶伏特加,并带走了它。 那是一个级的超高难度任务,对方有7个人,4个保镖,1个一流身手的雇佣兵,还有1个俄罗斯大佬,以及他的情妇。 他们得到的指令是在那间酒店里暗杀掉那个俄国大佬,也就意味着现场的7个人都需要解决掉。 这种难度的工作,分配给两个人去做,并且有一个还是新人,托尼接到任务的时候几乎以为自己已经被组织抛弃,是要去做一场自杀式袭击。 但那个跟他一起去送死的新人偏偏极其认真地制定了一场看起来漏洞百出又极端有效的方法。 根据组织的情报,他们知道那个大佬虽然喜欢女人,但也同样喜欢玩弄清纯的少年。 于是买通了酒店,当那个大佬又打电话叫了特殊服务时,由墨假扮成性感妩媚的少年,进入那个总统套间,约定3分钟后托尼和他将共同发起攻击。 托尼从来自傲与自己的行动能力,3分钟后,他只用了大概二十秒,就放到了走廊和外间的三个保镖。 当他冲进已经毫无动静的里间,正以为将要看到同伴尸体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窗口,已经给自己系好了安全绳索,准备撤退的少年。 那个大佬仰面倒在地上,颈椎骨已经被拗断,而那个号称身手一流的俄罗斯雇佣兵,则满头鲜血地晕倒在地上,早就失去了行动能力,至于那个情妇,看样子她是被吓晕过去的。 愣了一瞬间,托尼暗暗咂舌,组织里行动如此之快的人不是没有,但他被送进来时接受了武器检查,可以说手无寸铁。 这么短的时间内,没有凭借武器的他不但解决了目标对象,还能控制力道,不造成其他伤亡,这份游刃有余的掌控力,着实可以让人惊艳一下。 窗口的少年还穿着他被酒店客服送进来时套着的宽大白色衬衣,刻意花了点妆的脸妩媚到雌雄莫辩,他看着没什么动作的托尼皱了下眉,仿佛不解他为什么浪费宝贵的逃离时间:“零一?” 为防止泄露身份,任务中不能叫搭档的名字或简称,所以他们就互相称呼“零一”和“零二”。 托尼回过神,手指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他弯下腰,从俄罗斯雇佣兵的怀里,摸走了一只装着伏特加的扁平钢壶。 之后他们在警察到来前顺利离开,在路上经过的一栋楼顶休息片刻。 一切都很平常,像之后他们曾经搭档过的无数次任务一样,顺利又平淡——除了那些在他们手下一个个消失的生命。 那是2003年的夏天,站在里士满市的公共图书馆里,托尼像往常一样,笑着对他的搭档说:“我们有个任务。” 他面前高挑起来的年轻人已经称得上成年了,脸上还残留着的最后一点独属于少年的清丽,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褪去。 只是那双从他们初见时就浓黑无比的眼眸中,还是冰冻般毫无情绪的痕迹。 他合上书本,站起来说:“好。” 托尼头疼般叹口气:“冰山少年,求你解冻好吗?装酷不好玩。” 两年过去,他还是习惯称呼他“小子”或者“少年”,随意中透着一股子亲昵。 他们之间并不是没有出现过未成年人,可墨更特别,他从未展现过一丝一毫符合年纪的轻浮和懈怠,冰冷、高效、不惜一切——仿佛是一把天生的武器。 托尼曾经对他年轻的搭档笑谈过,不知道十年后他会长成怎样的一个男人,会仍旧是移动冰山,还是像他这样和善又讨人喜欢。 可惜他没能等到可以亲眼见证的那一天,就是在那次任务中,托尼被那次的指挥官命令着,冲进了二三十人组成的包围圈。 他终于还是被派去执行了最后一次自杀式任务,他的性格和行事作风太张扬,引起了组织的不满。 托尼始终是杀手中最优秀的一员,那一次他干掉了十八个人,刷新了组织的单挑记录。 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从来都低调无声,在不执行任务时,几乎让人感觉不到存在的“墨”不见了。 青涩的少年在一夜之间变成了极富魅力的男人,他拒绝了组织安排给他的所有搭档,坚持独来独往。 他可以混入最奢华的酒会中,勾走所有千金小姐的芳心,当然还有某个老头子的老命。 也可以单枪匹马闯入公海上的游艇,清理完整个游艇上所有的人,再放一把火烧掉,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他比任何成员都要优秀,也比任何成员都要耀眼。 18 第10章(中) 没人能想象到,他少年时曾是个冰冷到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杀手。 现在墨远宁还时不时会在晚上梦到年少时的事,他在那个行业做了那么多年,手下亡魂无数,如果说晚上睡觉会梦到被他杀死过的那些人的脸,实在有点太矫情。 况且他不认为自己滥杀过无辜,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对手通常是一群同样武装过的亡命之徒,他那时脑海中所能想的,只有如何杀掉所有人。 只要有丝毫的差池和犹豫,死的人就会是他,哪里容得下他分神。 他做梦时,会梦到的总是那些很琐碎的小事,已经被深埋在某个爆炸废墟中的托尼,在梦中还是和他开着玩笑,笑容仿佛无忧无虑。 还有他远离组织,躲避在里士满市立图书馆中无所事事的那些下午,阳光那么温暖,似乎可以让他远离那些黑暗的往事。 只是不知为何,梦境明明平和又美好,他却总认为那是个噩梦,只要没有睁开眼睛,他心底中总有一个声音在说:离开,快点离开。 ……也许只是因为,他心里早就明白,无论过程中经历过再多的美好,最后来临的结局总是浸透着一片血色。 而那片血色,将他禁锢到无法呼吸。 当墨远宁又一次从梦中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市明媚的晨曦,还有苏宅客房里,那挂了精致水晶灯的天花板。 他按了按疼痛欲裂的前额,翻身坐起来,希望自己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到尽可能好的状态。 身为一个曾经的职业杀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保持最佳体能的重要性,可现在早已今时不同往日。 他想起自己曾在苏季面前失去过意识,就要忍不住在心里苦笑。 四年来朝夕相处,是他有生以来和另一个人保持过的最长久的关系。尛說Φ紋網 身体永远比意志更诚实,即使他提醒自己不能再和她太过亲密,他的本能也已经习惯了她的气息。 在理性到来之前,他的本能已经放任自己毫无反抗之力地躺在她怀中。 那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近似依赖的感情,他知道即使他说了,苏季也不会相信。 这就是他的可悲之处,过去犹如跗骨之蛆,即使他看似已经脱离,却仍旧深陷其中。 洗漱完毕换好衣服,墨远宁从客房走出来时,苏季正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一边用平板电脑翻看着新闻,一边对他说:“早啊。” “早。”墨远宁在他身边坐下,微微对她笑了笑,“今天心情挺好?” 他对她说话的时候,总是会忍不住把声音放得更柔,开始两年他觉得那是身为一个丈夫的义务,到后来竟然纯粹出于自然。 苏季显然没觉察到他对自己的态度和对别人有什么不同,她从小被众星捧月惯了,一点点的善意和宠溺,根本不起作用。 目光还是带着冷意,她扫视了一遍他,才轻哼了声:“看到墨特助,不知道为什么又有点不好了。” 她现在总是不悭吝地把对他的厌恶表现得很明显,墨远宁也就识趣地笑着从餐桌上站起:“既然这样,那我就去公司再吃早餐好了。” 苏季“呵呵”笑了声,连头都没抬起来。 厨房里已经把给他准备的早点端上来了,墨远宁欠身对厨师歉意地笑笑,说了句抱歉,就回到房间里拿了公文包准备出门。 苏季倒是安排了司机在外面等着送他去公司,总算解决了出行这点问题。 他行动不慢,走到玄关处时,还看到坐在餐厅里的苏季将自己手中的平板电脑用力摔在餐桌上,嘴里气哼哼地嘟囔了句什么。 他现在的事务一点不比还做着苏康总裁的时候少,仅是在路上,就接了两个电话,安排了上午的一场会议,和晚上的一场应酬。 昨天下午他胃疼拉下了一些文件没看,所以路上他就打开带着的笔记本电脑查看。 苏康的业务领域很广,从房地产到能源行业都有涉足,旗下分公司更多,事无巨细他都得过问。 之前他还有一个总裁身份和简妍,他现在手下没有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去分担,中间还隔着一个方宏更是多了道流程,效率更低。 这个时间段正是上下班高峰,车子在高速路上也不免被堵得走走停停。 又一次被堵在一个出口处,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看他微皱的眉头,还有按在胃部的手,就开口说:“墨先生,要不要停车找个早餐店?” 这个司机就是之前每天开车接送他上下班那个,四年下来即使司机本人沉默寡言,两个人也多少有了点默契。 之前墨远宁还做着总裁的时候,间或也会忙得来不及回苏宅吃晚饭,或者两个人开车去临市的分公司,回程的路上遇到饭点。 墨远宁有胃病饮食需要规律,他在这方面又没有一般富家子弟的讲究,总会让他随便在路边找一家干净的小馆子,两个人下车随便吃一碗面什么的。 今天早上在餐厅那一幕,司机在外面透过玻璃目睹了,知道他出门前没有吃早点,所以才会这么问。 听到他说话,墨远宁抬头对他笑了下:“没关系……”他顿了下,“在公司附近那个药店前停一下吧,我去买点药。” 胃药他是不用自己准备的,昨天苏家的家庭医生也给他开了不少,但止疼片医生却不会轻易开给病人。 之前他住的别墅里放了一些,不过现在不回去住了,还需要买一些新的。 司机犹豫了片刻,还是答应下来,没再说话。 墨远宁低下头继续看文件,他从小时候起就受了很多训练,即使在疼痛之下,还能够保持一定的注意力。 只是他刚才翘起的唇角,在低头时也没有放下。 他并非天生爱笑,少年时他甚至觉得面部表情是一种累赘……可自从托尼去世后,他总是会记得随时随地保持笑容。 那是托尼告诉他的:很少人能拒绝一个面带笑容的人,多笑笑可以省很多力气。 托尼这么说的时候,他们正在意大利,他靠在酒店阳台的白色栏杆上,金色的头发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闪光。 他看着托尼的笑脸,在心里想:果然很少有人能忍心伤害这样一个白痴。 等电梯的时候,他又分神想了一些往事,等电梯到了顶楼,他脸上还是带着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迎面正碰上了方宏,抬头看了他一眼,方宏就笑了:“墨特助昨天才犯过胃病,今天就带病上班,这精神真是值得我们学习啊。 他说的看似诚恳,神情里却多少泄露了一点不屑,他以为墨远宁昨晚是演了场惺惺作态的戏,今天见了他出口讽刺几句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对方宏笑着点了下头,墨远宁没接他的话:“方总早。” 说完就径自去了办公室,留下方宏在原地,着实觉得被噎了一下。 方宏还做副总的时候,墨远宁早上见了他也是这种态度,微微一笑,客气地道声早,眼睛却不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他现在已经是总裁了,墨远宁却变成了区区一个小助理,但他对他的态度还是没丝毫变化……这实在让人,生不出一点得胜的快感啊。 方大总裁看着关上的董事长办公室大门,许久才舒了口气,自嘲地一笑,扒拉了一下本就梳的非常帅气的头发,昂首走进了他的总裁办公室。 他纵然是个投机分子,却不是坏人,当初对墨远宁运筹帷幄的能力是真心敬佩,现在对他也没有嫉贤妒能之心。 只不过……他这个总裁,做得越来越没有尊严了啊,好想去湖边钓鱼。 19 第10章(下) 昨天晚上看到他胃疼,她今天一大早起来就特地去厨房交待了要做点养胃的早点。 用乌鸡汤熬出来的小米粥又香又糯,她忍不住喝了一碗,给他留了不少,还有软软的红豆沙包,爽口的小黄瓜—— 谁知道她才刚开口说点难听话,他立刻就头也不回地跑了! 说他太委屈吧,他威胁自己的时候又那么理直气壮顺理成章。说他太强硬,怎么搞得好像总是她在欺负人一样。 结婚了四年,直到离婚后,苏季才感觉到:不刻意配合的墨远宁,实在太难搞。 所以她最后没忍住,在他出门前把平板摔在了桌子上。Www.XSZWω8.ΝΕt 虽然憋着一口气,她沉默了许久后,还是让人把准备好的早点用保温盒子装了一份,送到墨远宁的办公室去。 墨远宁在办公室坐下,才刚就着水咽了止疼片,楼下就送上来了苏宅特供的养生早餐一份。 他从李秘书手里接过保温盒的时候,唇角就勾起了微妙的弧度,他早该猜到小月嘴硬心软。 李秘书注意观察着他脸上的神情,突然开口说:“墨先生,有什么误会你要跟苏总说清楚啊,何必这样两个人都难过?” 她年轻时也是张牙舞爪恨不得把“精英”两个字刻在脑门上的,后来几经沉浮,又做惯了闲散的董事长秘书,早就把那些日子忘在了脑后,反倒有点爱管家长里短。 在她看来,墨远宁并没有和苏季发生过什么太大的冲突,无非就是犯了功高震主的忌讳。 商场上的斗争,说白了都是利益之争,远远犯不着性命相搏,因为这些影响了家庭幸福也相当不值得。 在她眼里,墨远宁和苏季称得上是一对佳偶,在她见过的豪门夫妻里,不但年龄模样相配,彼此的性格也没有太大冲突。 一个多月前那场纷争她看在眼里,总觉得墨远宁是无意跟苏季争长短的,不然不会那么轻易就将公司拱手相让。 要知道就算苏康是苏家的,墨远宁总裁也做了两三年,为人魄力又十足,公司里很多人很信服他。 不能说他能真的争得过苏季,光拉出一帮人去自立门户或者投靠对手,也能让苏康非常不好过。 可他也没用这些手段,还忍气吞声地回来继续做事,而昨晚他胃疼,她打了电话苏季就来了,今天还特地送了早餐。 李秘书觉得他们还真有回转的余地,并不说就要做仇人或者陌路人。 墨远宁对她笑了下:“谢谢,我会的。” 可能是因为上午心情太坏,中午苏季去午睡的时候,还做了一个相当奇怪的梦。 梦中她是古代一个帝国的公主,朝代有点模糊,衣物宽袍大袖飘飘欲仙。 她长到年方二八,就被父皇赐婚招了驸马,那驸马穿着一身墨色长衫,长得丰神玉朗,大好儿郎。 梦里头她这个公主分外得宠,于是嚣张跋扈权势滔天,成亲没两年,就嫌弃驸马肩不能提手不能挑,进不能高中状元长脸面,退不能领兵打仗平四番。 她梦到这里连自己也忍不住在梦中吐槽:驸马本来爵位也不高,大半又是被架空的,公主要求太多了吧。 结果梦里头的她还是看驸马不顺眼,随便找了个理由,就将人关在后院里软禁了起来,缺衣少穿,不让奴仆跟着,不给吃好的,生病也不让大夫看。 就这么关了几年,公主在外面勾搭了几个少年将军翰林,每天吟诗作对,骑马猎鹿,玩得好不开心。 直到有一天,府邸里的奴仆慌慌张张来找公主:“驸马要薨了!” 那时候苏季正在郊外骑马,跟一个俊俏小将军眉来眼去,听到传报,差点就从马上摔了下去:“死奴才,嚎什么哪!” 而后就是心急如焚,快马加鞭地赶回去,到了府里,走半天才到人迹罕至的凄凉后院,院子里除了荒草,就一株银杏树,叶子黄了一半落了一半,洋洋洒洒漫天金黄。 她冲进屋子里,就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人,脸色苍白如雪,双目紧闭,胸前更是连一丁点起伏都没有了。 屋子里只有一个老仆和一个老太医,老太医颤巍巍跪下:“老朽无能,驸马他已经去了!” 苏季一瞬间觉得自己都要疯了,她不过才半天没留意,人怎么就能没了呢! 那一刻悔不当初,她扑上去把人抱住,脸挨着脸果然人都已经凉了,冰冷冷摧人心肝。 梦里她哭起来说:“远宁,我对不起你……” 第一声哭出来,苏季就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一样,整个人清醒过来。 她还是在自己的卧室里躺着,窗外还是灿烂的阳光,就是她睡相不好,怀里抱着一只枕头,枕头上还有一片口水渍。 苏季愣了一会儿,把怀里的枕头负气般推出去很远,平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 她果然做了多年温柔善良的好姑娘,还没把人家怎么样呢,就愧疚到做梦的时候把内疚的心理折射进去。 她还“远宁,对不起”……她有什么对不起他的! 她都不敢想象,假如墨远宁知道了这件事,会得意成什么样子?早上他前脚走,她后脚让人送去早点,他就偷笑了吧? 她想起来自己梦中他的样子,那么毫无逻辑又细节模糊的梦里,他的脸竟然还是清晰无比。 而拥抱他的冲动……居然还是那么鲜明,她还是想抱着他,亲吻他紧闭着的眼睛,不想就这样失去他。 她坐起来用两只手掌将脸全部都遮住,呼吸陷在手指缝间,她心里有一种自己无法掌控的无力感。 就在这个做了噩梦后,心情沉闷的下午,她听到床头的内线电话响了,她接起来,里面是孙管家的声音:“小姐,您有访客。” 他略顿了下,才接着说出后一句话:“是顾先生。” 会被孙管家记住,并这么说出来,笃定她应该知道是谁的“顾先生”,只有一个。 20 第11章(上) 听到脚步声,他就笑着回过头来,看向她的目光如澹澹月华:“小季。” 苏季也忍不住对他笑了笑:“清岚哥哥。” 她突然又恍然了一下,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在十年前吧,那时候她还是一个还未成年的少女,现在已经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这个瞬间,她才觉察到自己的内心早就苍老到一片荒凉,而他却还是当年的模样。人生的讽刺之处,不过如此。 偏过头像是仔细打量了她一遍,顾清岚唇边的笑意更加柔和:“小季还是原来的样子。” 她都嫁过人又离婚了,哪里还能是原来学生时代那种无忧无虑的样子,现在她自己翻到年少时的照片,都会觉得有点认不得,他这么说大半是为了宽慰她吧。 苏季也对他笑:“清岚哥哥是为了哄我开心吧。” 顾清岚没再说话,而是安静地看着她。 十年不见,她的确变了不少,变化最大的却不是容貌,而是眼睛深处的东西。() 她还小的时候,就不爱张扬,不然以顾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有这样的容貌,足可以在h市的富家子弟中风头无二。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微微庆幸,庆幸与她的低调,才没有多少人发现她眼底深处那种出尘白莲般的洁净气质,让他可以在长久的时光内,独占她的美丽。 只是他终究太过自负了,一走六年,以为她还会留在原地等待,结果等来的却是她婚礼的消息。 那一年他本该已经回国了,却因为要避开她和她的新婚丈夫,又在国外待了四年。 直到他听到她又离婚,并且还在和前夫纠缠不清的消息——人生就是如此,有时候一念之差,就会阴差阳错。 苏季觉得他已经看了自己太久,就听到他含着淡淡笑意的声音:“你的那个故宫太和殿的建筑模型,做好了没有?” 苏季一愣,陈年旧事在刹那间涌上心头:那是她刚读高中的时候,立下的一个梦想。 那时候她就对历史感兴趣,课余时间几乎都在看各种历史类的书籍,在看到宏伟壮丽的故宫太和殿建筑剖面图时,她突发奇想,想要自己做这么一个模型,摆在卧室里。 这个近乎荒唐的想法,她谁也没敢告诉,唯独告诉了顾清岚。() 可惜后来她即使如愿以偿读了历史学,也没能读古建筑专业,因为全国几所开设古建筑专业的学校都距离h市有一段距离,而苏伟学是不允许她去外市读书的。 那时候她也知道这种大型建筑的复原模型,即使是按比例缩小到能被家庭容纳的程度,也是需要几个专业学生通力合作几年才能完成的。 以苏家的财力,大费周章请这么一帮人做一个也未为不可,但苏季的愿望却是“亲手制作”,买来的她没有多大兴趣。 这么一来,这个当初雄心勃勃的计划就被搁置了,十年来再也没有人提起……除了今天的顾清岚。 苏季想着就笑了起来:“那个早就放弃了,让清岚哥哥见笑。” 她的容貌一如往昔般纯净素雅,目光中却带了太多疲惫,直到这一刻笑起来,顾清岚才从中看到了类似于少女的通透明亮。 既然已经打开了局面,接下来的相处就顺利成章。 从历史聊到文学,再从文学聊到诗词,最后从诗词聊到哲学……这是他们年少时曾经做过无处次的事情,漫无目的地闲聊,不为求证知识,不为开阔思维和视野,仅仅是坐在一起,聊一些无关风月和世俗的东西。() 时间过得意外地快,现在又是冬季,天色晚得快,等苏季回过神来,就发觉已经到了晚餐的时间。 她刚想站起来去通知厨房准备晚餐,就看到刘管家走过来,对她说:“小姐,墨先生回来了。” 她怎么忘了从昨晚起墨远宁又被她安排回来住——天底下最尴尬的事之一,一定是被小时候的暗恋对象看到自己如今的丈夫,还是个前夫。 墨远宁刚走到客厅就敏锐地觉察到今天的气氛有点不一样,把目光落到正从座位上站起来的顾清岚身上,他微微垂了下眼睛,就又抬起眼笑着说:“这位是顾清岚顾先生吧?”尐説φ呅蛧 两个人之前从来没见过,也没有人相互介绍,墨远宁却一进门就准确叫出了顾清岚的名字,顾清岚就含着笑意看了一眼苏季。 苏季暗囧,她真的没有在墨远宁面前提起过顾清岚,本来她是因为墨远宁气质很像顾清岚,才对他生出好感的,又怎么好意思在墨远宁面前提自己之前曾经暗恋过这么一个“哥哥”? 客厅里的氛围顿时变得更加怪异,不得不说,即使没有丝毫血缘关系,墨远宁和顾清岚的气质真的在某些地方非常相像。 两个人甚至在身高和体型方面都有些雷同,如果不是五官虽然同属于俊逸的类型,但又绝不相同,说两个人是亲兄弟也不过分。() 一个是她前暗恋对象,一个是她前夫——再傻瓜的人把这两个人放一起一看,又有什么不明白。 有种秘密突然被撞破的羞耻感,苏季慌乱间说了句:“我去厨房交待他们准备晚餐。”就匆忙离场。 刘管家也识趣退开,客厅里顿时只剩下顾清岚和墨远宁两个人。 教养良好的顾清岚当然不会让气氛冷场,微微一笑:“墨先生果然和传闻中一样,谦谦君子、风度非凡。” 墨远宁在外的名声,就算有铁腕冷血,有狼子野心,也绝对不会是“谦谦君子”,他这么夸奖,都不知道是夸还是贬。 墨远宁也没露声色,仅是笑笑:“多谢顾先生谬赞了。” 好在厨房早有准备晚餐,餐厅很快就布置好,苏季也过来请他们过去,总算能让他们不至于单独相处。 苏家虽然一直人丁单薄,但餐桌却是长方形的颇为巨大,三个人用餐只占据了主位和旁边的两个次位。 开胃的汤上来,苏季就对顾清岚笑了下:“我知道你胃不好,特地让他们另外准备了一份汤。” 送上来的三份汤里,有两份是一样的泰式鱼汤,放了柠檬和辣椒,口感微微辛辣,非常利口清爽,本来是很好的开胃汤。但若是胃本来就不大好,空腹的情况下喝了,却太过刺激。 这本来是给口味变化多端,又喜欢尝新鲜的苏季准备的,另外厨房还准备了养胃的海参汤,那是给刚犯过胃病的墨远宁的。 可汤上来,苏季就觉察到了疏忽:他们还小的时候,顾清岚的胃就不大好,现在可能还是需要注意。 于是她只能略带僵硬地笑着,对布菜的人说:“把海参汤给顾先生。” 她这么体贴入微,顾清岚当然就也笑了下:“那我就谢谢小季。” 苏季笑着连道不用,和顾清岚聊了那么多年少时的趣事,她心情不错,一边说笑一边转过脸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甜美的笑容。 可目光刚触及坐在另一边的墨远宁,她略微一顿,笑意立刻就收了起来:她不是悭吝给他一丝笑容,只是在面对他的时候,已经无论如何都不能开怀。 她的神情转换太明显,墨远宁却像是根本没注意到,只是微垂着眼睛,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苏季看他的目光好像是落在自己面前的汤碗上,眼中却没有任何表情,唇边也仍旧带着那种礼貌周到的微笑,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其他意思。 她本来想让人把那份汤也换掉的,却最看不惯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态度,不由自主轻声冷笑了下:“怎么,墨先生对这道汤不满意吗?要不要也换成其他的?” 听到她说话,墨远宁才把目光从汤碗上移开,看着她勾了下唇角:“哪里,已经很好了。” 几乎每次苏季对他出口讽刺,得到的都是这种软绵绵的答复,他那种轻描淡写,似乎就是为了衬托她的急躁尖刻。 苏季知道不该计较这种口舌上的胜负,每次却还是会忍不住气闷,眉头轻皱,她忍了又忍,才忍住了在顾清岚面前和他斗嘴的冲动。 僵硬地转过头,苏季索性不再跟他说一句话,转而吩咐身边的人快些上主菜。 墨远宁成功地用一句话逼退了她,也没有趁胜追击,只是坐在那里慢慢地用汤匙一口口喝汤。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吃东西也变得慢条斯理,原来明明是爽快到咖啡都能一饮而尽的人,现在却惜福又文雅地细嚼慢咽。 他本来就是做什么事情都能做得赏心悦目的人,现在用餐的仪态更是无可挑剔,连世家出身且向来都是礼仪表率的顾清岚都只能平分秋色,暂时赢不了他。 苏季想到他昨晚还胃疼,半死不活地躺在自己的休息室里,今天早上又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不吃早餐就跑走了。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火气上涌,还是没忍住呵呵假笑着对他说了句:“墨先生既然觉得很好,那就多喝些。” 墨远宁当然也不会任她放肆,微微侧头颔首,柔和笑意衬着清俊的脸部线条,不晃瞎人的眼睛誓不罢休一般:“谢谢。” 苏季二击不成,继续折戟沉沙,当下决定再跟他说一句话,自己就是小狗。 (紫琅文学) 21 第11章(中) 本来苏季和顾清岚谈话,他就没什么插足的余地,跟着大概也只是碍她的眼。 墨远宁起身离开,顾清岚也说要去一次洗手间,暂且离开了客厅。 但这边墨远宁还没来得及去二楼,就在过道里被他堵上了。 顾清岚只笑了下,声音和语气还是温文儒雅之极:“墨先生,是不是身体也不大舒服?” 顾清岚的话说得有些奇怪,“也”不大舒服,那就是说不仅他一个人身体不适。 墨远宁笑了笑:“顾先生是哪里不舒服呢?” 顾清岚也笑:“小季说过了,我胃部有些毛病,消化不好,晚上吃饭容易积食气胀……如果不是小季做东,我很少用晚餐,都是喝些养生汤。” 墨远宁脸上的神色不变,还是笑着:“是吗?我没那种条件,晚上不大吃东西,一般都是因为太忙错过了。” 顾清岚沉吟了一下:“怎么会呢?难道小季没有替你注意?” 这下墨远宁真的轻笑出声了:“顾先生,我们都是男人,说话就不用绕弯子了。我和小季已经离婚,现在我住在苏宅里,身份不过是苏氏的一名员工,连进主餐厅就餐,也是沾了顾先生到访的光,哪里会有什么特别待遇?”仦說Ф忟網 他说完就没有再停留,唇边仍旧挂着笑容,擦过顾清岚的身体,径直回房间去了。 他的房间在二楼,平时不会有人经过,分外安静,走进去关上门,就像已经隔断了和这个宅子里所有人的联系。 脱了穿着的外套挂起来,墨远宁这才蹙起眉在沙发上窝着坐下。 回苏宅之前,他差不多已经胃疼了一整天,早餐虽然苏季让人给他送去了,但他那时候在路上颠得正反胃,没吃下多少。 午餐则是运营部突然出了一个岔子,他赶去补救,忙完早就错过了饭点。 知道自己的身体早就不比从前,回来的路上,他还吞了粒止疼药,免得回家气色太差。 在餐桌上坐下,看着送上来的那道辣汤,他当时是在心里权衡:到底是应该硬撑着喝下去,还是告诉苏季自己需要换一下,不必是顾清岚面前那种煲汤,哪怕是一杯温开水,也比这样刺激的开胃汤要好很多。 可苏季没给他这种机会,那样讥讽意味浓厚的话,他能想象自己真的要求换汤,会被冷嘲热讽上多久。 他只想配合他们,尽量平静地吃完这顿饭,并不想去招惹她。 所以那时候他还是去喝了那碗汤,只不过他没想到情况会这么差,这段时间里本来就症状频发的胃部,在每一口热汤滑下去的时候,都抽疼不止。即使尽量放慢了喝汤的速度,他还是差点出了满头的冷汗。 后来上的菜,他也只勉强吃了几口,哪怕苏季有几次看着他面前剩了不少食物的盘子,面带不悦地皱眉,他也不敢再多吃一口,他怕再进食,自己就会失态地当场吐出来。 即使现在已经坐下,胃部的不适也还是没有减弱,反倒是那种恶心烦闷的感觉,伴着一阵阵抽痛,更加明显起来。 尽量将身体蜷在沙发深处,他左手也握成了拳头,用力抵住已经开始僵硬痉挛的胃壁。 他挨过一阵痛,冷汗出了一层,濡湿了身上的衣衫,黏腻腻更加不舒服。 就在他又深吸了口气时,他听到门口传来一声很敷衍的敲门声,接着那个人很自然地推门进来,连问一声也没有,张口就说,语气里十分不满:“你怎么回事?” 他刚才进房间,只开了沙发边的台灯,所以房间内光线并不明亮,苏季适应了片刻,没有等到他回答,才看清他的样子。 那蜷曲着不自然的姿势不用说,连他勉强抬起的脸上,都苍白地挂着明显的汗水。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午睡时做的那个荒唐的梦,在还没来得及有其他想法之前,整个人就扑了上去。 她扑得实在有点太猛,墨远宁给她撞得整个人往后面靠了靠,他吸了口气,才缓过来点,略微直起身体冲她笑:“苏小姐,你这是做什么?” 苏季对他的话充耳不闻,抬起手捧住他的脸颊,来来回回地看:“你还真有本事啊你!” 墨远宁失笑了一声,牵动胃部的痉挛,又跟着咳了两声:“苏小姐……这是哪里话。” 他都疼成这样子,还没事儿人一样在这里跟自己打太极,苏季暗暗咬牙,她是没他心狠手辣,像那天那样,明明都在吐血,还能若无其事。 反正都是他自己找的,疼死也活该,她有心跟他比比谁比较狠心,干脆放开他直接走掉。 最后僵硬了一阵身体,还是抬手摸索到他的胃部,将手掌盖在他发冷的手上,感觉到被他压在掌下的腹部透着丝丝冷硬。 她吸了口气,带些强硬地扯开他的手掌,而后把自己的手覆盖上去,先让掌心的温度传递过去一些,她才开始慢慢按揉,小心控制着力道,再观察着他的表情,看是不是按得太疼。 这么暖了一会儿,她终于觉得掌下的肌肉不再那么紧绷冷硬,就略微轻舒了口气,抬头瞪了他一眼:“看来墨先生是觉得折腾自己的身体很有趣了。” 墨远宁好受了不少,这时候正靠在沙发上微合了眼,听到这话还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不折腾自己,我也不想折腾啊。” 感情他还委屈得不行……苏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说话不好听是真的,她只是不应该指望墨远宁会忍下那口气。 这么多年夫妻,就算墨远宁城府再深,她也多少了解了一点他的性格,以他的脾气,让他忍气吞声的后果就是,他干脆自己给自己变本加厉了。 她还抱着他的腰,就忍下心酸,放弃般地把头放在他的肩头,他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了她,呼吸间有温暖的气息纠缠。 她就这么抱了他一阵,才起身说:“厨房里应该还有用剩下的发泡海参,我让他们炖个海参小米粥给你,你要不要先喝点温水?” 墨远宁还是靠坐在沙发上上,姿势却舒服懒散了许多,他看着她似笑非笑:“剩下的啊。” 剩下的也是最好的辽参!他难道还在嫌弃? 苏季轻哼了声,想说句不想吃不吃,终究是怕他真的就不吃了,或者干脆吐了……忍了许久只能来上一句:“你乖一些,我头疼。” 这种哄宝宝一样的语气是她能够忍受的极限了,说出来后还听到墨远宁“噗”得一声,竟然是忍不住又笑了。 焦头烂额的时候,她还听到他悠闲地慢慢问:“对了,顾先生呢?” 她额上青筋都要被气出来了,咬牙说:“吃完饭就送走了,你满意了吧!” 说完这句话,她也不想再理他,干脆转身气哼哼走了。 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坐在沙发上的墨远宁才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显得幽深空旷的房间。 他知道自己又用身体来胁迫她妥协了,就像上次在别墅里一样。 苏季很聪慧,她知道他的意图,却又不得不一次次退让,只是因为她比较心软而已。 利用别人的善良,来达到自己的目的,委实还是太过卑鄙,只是暂时,他还找不到其他方法,来改善两个人的关系。 苏季来去匆匆,又被他气走,房间里顿时还像不久之前那么寂静,假如不是她指间的温度,还残留在他的身体上,他都要以为那是一场幻梦……源自于他的自私和不甘。 22 第11章(下) 墨远宁还半躺在宽大的单人沙发上小睡,看到是她进来,还笑了下:“苏小姐对我真好。” 他还是深谙一句话气死人的真谛,苏季默念着不要跟他计较,权当没听到,把粥碗和小菜放到桌子上,用手指捅捅他的胳膊:“到床上去。” 没办法,这里只是客房不是客厅,不会放很多沙发和桌子,屋子里也只有这一个大单人沙发,还有一个角桌。 墨远宁唇边勾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着她:“苏小姐可否绕了我,今天实在不行。” 前天晚上他们两个人还在不远处那张床上翻云覆雨,苏季还绑住了人家的胳膊。 脸上有些发烫,苏季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正常:“我来喂你吃粥,坐床上去啦,不然我没有地方坐。” 看她实在窘迫,墨远宁当然也不会再让她难堪,笑笑就撑着身体慢慢站起来走到床上坐下。 苏季抓了个靠枕塞在他背后,又把粥端过来,海参粥里还放了高汤,滋味已经足够丰厚,不过苏季怕他胃口不好,特地有让人配了一小碟菊芋丝。Www.XSZWω8.ΝΕt 她说要喂他吃粥,还真认真地一勺勺送过去,耐心十足,边送还边笑吟吟地说:“乖,可以不可以再来一勺?” 连墨远宁这么沉得住气的人,也被她投喂的有点消受不了,忙在又咽了一勺粥后,给自己找了个间隙侧头过去:“小月,你没必要这么照顾我的。” 见他不吃,苏季也体贴地先把粥碗放下,还拿了个纸巾,给他擦拭额边的汗水,笑得很贤惠:“怎么没必要,墨先生不是挺闹小孩子脾气的?所以我得哄一哄你啊。” 墨远宁先生暗暗抽了下唇角,他大概从十二岁起,就没有被任何人当成过小孩子了,今天被她这么对待,该说荣幸还是不幸? 可苏季真的相当尽责,喂他的时候一点都不急,间或还很细心地去给他按揉一下胃部,柔情似水到简直不像是她。 连墨先生都觉得不安,好不容易等一碗粥喝完,就忙说:“我不要了,可以了。” 苏季笑眯眯看着他:“好啊,我也怕强迫你多吃,反而让你不舒服。” 墨先生屈指搭在唇上咳了声,道了谢:“麻烦你了,小月。” 苏季笑一笑站起来,她把空碗送出去,还倒了杯红枣茶回来,顺势躺在床上,搂住他的腰。 她承认无论什么时候,墨远宁的肉体都是她迷恋的对象,像这样抱着他,她还顺道在他腰上多摸了两把揩油。 和苏季同躺在一张床上,还挤在一个被子中,墨远宁沉默了会儿就笑了笑:“小月,你没必要这么对我。” 苏季把他当成了大型抱枕,紧紧抱住,头也放到他的肩上枕着,听到就呵呵了两声:“没事,当初我受伤,你不也是一直照顾我吗?” 那一直是两个人之间的一个结,苏季在受伤后,绝口不再提当时的事,包括她和墨远宁的那个对视,还有他过后愧疚般的过度补偿,她都不再发表任何意见。 可即使如此,他们两个人都明白,也许他们的决裂是积怨太多,可直接的□□,却是那一次苏季在外受伤,墨远宁在事发时的态度冷漠。 这一次墨远宁又是许久没有说话,苏季等了一阵,就直起身看着他:“其他的事情你不愿解释,这一件可以吗?” 她的这个要求让人无法拒绝——无论如何,受伤的人是她,肉体伤害的疼痛虽然早就消失,心灵上受到的伤害却仍旧在持续。 没有一个女人,能够在倒在血泊中,还看到自己丈夫冰冷且无动于衷的目光后,还能够说自己仍然相信他。 连墨远宁都没能够回绝,他垂下眼睛,再抬起头时,把目光对准了她的眼睛,他的眼瞳特别黑,所以在黑暗中反倒会越加明亮。 苏季听到他的声音里有浓重的无奈和歉疚:“假如我说,我知道那不是致命伤呢?” 苏季想过很多种答案,却在听到他这句话后,还是愣了一下:不是致命伤。 不是致命伤,所以就不用关心?因为死不了,于是就活该被那样对待? 这一瞬间,苏季突然觉得,因为他胃疼吐血就担惊受怕的自己,活像个笑话——反正死不了不是? 她笑出了声,而后歪了歪头看他:“还有吗?” 墨远宁不再说话,她就抬起手,用指尖一点点描摹他的脸颊,她弯着唇角,表情看上去甜美无比,说出的话却带着冷意:“我会照顾你,你要什么都好,让我陪你,让我关心你,每天晚上都和你躺在一起也可以……直到你好起来。” 她看他的目光像是怜悯,却又更复杂得多:“所以远宁,请你快些好起来,然后放过我。我没有因为受伤,就试图博取你的同情,你也不能因为自己有病痛,就试图绑着我。” 她对他微笑:“我想向前走了,希望你不要再阻拦我的脚步……你没有资格,也不配。” 墨远宁也看着她,他沉默着任由她的手指在自己的脸上一遍遍摩挲,似是眷恋,又像仅仅是在抚摸一尊她还算欣赏的雕像。 她说完了,笑着看他:“你同意了吗?远宁?” 他最终还是勾起了唇角对她笑了:“好。” 他想起他离开组织的那一天,唯一来为他送行的in对他说:“祝你幸福,墨。但你要记得,我们这种人,一生中有一次幸福的机会已经是奢侈,别错过了。” 这个组织中的计算机天才少女,总有一种比其他人更加通透的人生哲学,他那时对她笑了,说:“我保证,不会错过。” 结果到头来,他还是失去了——他原本就不配,也不该有那种奢望。 他无法对苏季解释那天的状况,她从健身房里被绑架后,他得到消息,就独自开始了一系列的追踪。 对方是一群知道了她的身份后,想要敲诈苏家一笔的小混混,手法非常拙劣,在专业人士的眼中到处都是破绽,但关押她的地点却因为距离市有一段距离,且非常荒凉,所以短时间内很难定位。 即使如此,他还是比警方更先一步找到了那栋绑匪藏身的郊区废宅。 他知道等待警方布置突击队,还要等一段时间,就一个人突入了进去,他从二楼进入,依次而下,放到了3个绑匪。 他没有杀人,下手却比之前任何一次任务都狠,整个人染上了无法忽视的煞气。 然后最后,他终于在地下室见到了她,其中一个绑匪已经红了眼,干脆抓了匕首转身向躺在地上的她身上刺去。 那一刻他冷眼看着她被刺中,凭着经验判断那一刀并不是致命伤后,他就转过身,看着刚刚从他进入的路径走过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就站在他身后,手中举着一把装了□□的□□,在那个绑匪还想继续捅她,却被一刻子弹准确地击中了心脏。 墨远宁并不认得这个看起来只是个大孩子的混血儿,却无比熟悉他的服装和身上透露出来的气息:他是组织的人。 也许就是在他走了之后,取代他成为新一任王牌的年轻一辈。 那个混血的青年笑了起来,他带着手套,将手中的枪塞到他手中,轻松地耸了下肩:“前王牌,我替你解决了上面那三个,不用谢。” 他就这样握着那把不属于他的□□,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的指纹,并负担起了四条人命。 他一直等到混血青年转身上楼,吹着口哨潇洒走远,才能走过去把她抱起来。 她早就因为疼痛和失血昏过去了,身体也开始降温,即使腹部的伤口不是致命伤,但她被关押了几十个小时,状态本来就不好。 他在那个瞬间,以为自己将会失去她。 在这个满地血污的冰冷地下室里,失去他所有的唯一一个,可以幸福的机会。 他该怎样解释这一切? 他无动于衷并不是真的不急切,而是他更清楚身后出现了一个持有武器的强劲对手? 还是刹那间,他本能地在组织的人面前掩盖对她的重视? ……然而再怎么试图解释,再徒劳寻找借口,他还是犯下了错误。 他仍旧过于自私和软弱,事后他可以想到千百种应对,可以让她免受伤害,但当时,他却还是让冰冷的刀刃刺入了她的身体。 哪怕只是片刻的犹豫和放弃,都足以证明,他不足够爱她——所以也不配被真心所待。 23 第12章(上) 认真说起来,比他们还没有离婚的时候都要更周到一点。 墨远宁也非常配合,经常自己去医院检查身体,调整平时的用药。 苏季说了会陪他,有时候晚上就会在他房间里逗留一阵,这天她又走进去,意外地看到墨远宁没有像往常一样,抱着笔记本电脑继续工作,而是靠在床头正翻看着一本书。 苏季是给他送冰糖燕窝的,就随手把碗放在桌子上,然后上床和他挤在一起,凑过去要看他看的是什么书:“原来墨先生还有阅读的爱好,我怎么不知道?” 墨远宁随手把书合上,放到床头,侧头冲她笑了笑:“由来已久。” 苏季侧头想了下,发现自己原来真没怎么注意过他的喜好,本来他工作就忙,苏季自己也有好多数不清的爱好,她有一阵还真以为他的爱好就是工作。 这么想她就笑了起来:“原来我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你啊。” 墨远宁则笑着摇头:“还是不了解的好。” 苏季瞥了眼他放在床头的那本书,竟然是本英文版的《存在与时间》,她身为文科毕业生,对哲学类的书籍当然也有涉猎,就笑笑:“墨先生还有些闲情逸致——向死而生?” 那是这本书里最广为传播的一个词,墨远宁笑了笑:“我更喜欢‘向来我属’这个观点。” 苏季想了下就笑了,也是,“向死而生”是一种偏向悲观的存在观,一切的存在都以死亡作为终点。 “向来我属”则积极得多,生存在任何时候都属于存在者自己。在她的观念里,对于墨远宁这样从底层奋斗起来的人来说,当然是会更喜欢这种类似于励志的观点。 她看到那本《存在与时间》的版式比较陈旧,边缘也有很多摩擦过的痕迹,就知道这本英文版的书,可能不是在国内买的,而是墨远宁从国外回国时,带回来的。 她知道在墨远宁的假履历里,有说过他曾在国外留学,虽然那个履历是假的,但经历骗不了人。市的社交圈里有很多拥有留学经历的人,墨远宁和他们聊起来的时候,对美国西海岸的地理,乃至风土人情的熟悉不是可以装出来的。 所以苏季知道墨远宁大半真的有在国外待过挺长一段时间,她一时兴起,就把头靠在他肩上问他:“你在国外的时候,有吃过苦吗?” 他们现在贴得很近,苏季能感觉到他肩膀的肌肉僵硬了一下,随后就放松下来,他笑着说:“不过是一般留学生会吃过的苦,没什么。” “那可不一样……”苏季有心揶揄他,就把他那份假履历里的情况搬出来说:“大部分能够出去读书的留学生,家境还是不错的,你却只有奖学金资助,肯定还要艰难一点,生活费啊什么的,是不是要靠打工赚?” 墨远宁略微出了下神,打工……他倒是一直在打工,可惜打工的内容和传统留学生的不大一样而已。 苏季说到后面,也是真的来了兴致,墨远宁的过去太神秘,她难免有点好奇心:“说一些你打工时遇到的趣事吧,说不定很好玩呢。” 她从小被苏伟学保护的太严密,去其他市或者出国游玩,从来不会超过一周,身边还有一大堆人看管。 苏大小姐其实还是有点童心未泯,总幻想有朝一日可以孤身走天涯,可惜现实不允许罢了。 墨远宁侧头看到她满脸期待的样子,忍不住就笑了,抬手捏捏她的脸颊,艰难地在以往的那些经历里找出一件可以说给她听的趣事:“有一天,是在纽约布鲁克林,我工作……过后,觉得有点累,就买了一杯咖啡站在街边喝,旁边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黑人老太太,推着一辆热狗车在卖热狗。当时行人很少,她生意不太好,因为我站在她身边,她就一直看我。 “我不大爱吃热狗,可是她看我太多次,我已经准备掏钱出来买一个了。就在这时,她突然对我说,‘孩子,你能帮我看着车子吗?我去抽支烟’。 “我觉得很惊讶,毕竟我也只是一个碰巧路过的陌生人而已,她把摊子交给我,难道不怕我丢下摊子跑了,或者拿走她的钱?于是我就说,‘我不会做热狗’。 “那个老太太哈哈哈就笑了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随便放啦,没关系。’” 本来就是很琐碎的小事,他说的又太平实,苏季却听得有些津津有味,追问着:“然后呢?” 墨远宁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后来她就真的把摊子丢给我,连带绑在车子上的一罐硬币,自己去抽烟了。一抽就是一个小时……她回来时我把摊子交还给她,告诉她我卖掉了20多个热狗,钱都收在罐子里。 “她还特别得意的说,早猜到亚洲帅哥比黑人老妈妈吃香,卖得比她半天卖的都多……” 听到这里,苏季都忍不住笑了,这黑人老妈妈哪里是请人帮忙看摊,分明是故意捡便宜讹着小帅哥给她干活吧? 她把头埋在他肩窝里偷笑,顺手还在他衣领下的锁骨里摸了一把,心想果然这家伙人见人爱,连老妈妈都按捺不住要占点他便宜。 墨远宁当然不知道她心里这么龌龊的想法,抓住她乱动的手笑:“你不是要听故事?” 苏季忙抬起头一脸“我在认真听故事”的表情:“是啊,那后来呢?” 墨远宁笑着摇摇头:“后来她要分我钱,被我回绝了。” 苏季还觉得意犹未尽:“这就没有了?你后来没有每天去跟老妈妈一起练摊?” 墨远宁失笑:“我还有其他工作的,不能随便辞职。” 苏季想了下也是,就笑:“练摊多好啊,没有人管,还有这么可爱的老妈妈可以聊天。” 对她这种擅自提别人做主的行为,墨远宁只有笑笑不去理会。 还有一些事,是他没有办法对她说的,比如那天他“工作”的具体内容,还有他那一刻是真的觉得很累。 认真来说,开枪的人是没有办法感觉到子弹射入人体的触感的,可他有时候偏偏就是能够。 他用了什么样的子弹,那些子弹脱膛而出的轨迹,还有射入的角度,鲜血飞溅的形状……那个刹那的真实感,并不亚于手持一把利刃,刺入别人的胸膛。 所以那天,在刚刚解决了三个人后,他就那么站在布鲁克林的大街上,听着周围人群的喧嚣,觉得灵魂快要脱离躯壳离去。 而那个脸上满是褶皱的老太太,却不悭吝把信任给他,并且在最后,还拍着他的肩膀说:“辛苦了,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起,他有了脱离组织的念头:人生如此广大,他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真正地站在阳光下,去闻一闻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