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的我是攻呢?》 1、相柳(一 “族长,一切已就绪,可以开始加固封印。” 闻声,宋一珣从急促的狱铃音中回过神。 “嗯,开始吧。” 他回眸,对边上身著黑色中山装、年逾花甲的灵彴微微颔首,淡淡道。 清冽声线中带着沉稳。 灵彴得令,转身严肃喝道:“布阵!” 令下,数十个统一黑制服的男子各自对应着过人高的石塔依次排开,迅速将中间耸立的楼阁包围,旋即一齐甩出画有咒文的黄符,黄符顷刻连成一圈,笼罩在楼阁顶端。 紧接着,灵彴将手中符纸朝那一圈黄符甩去,低吟: “封压邪灵、庇佑锁安,锁灵镇邪、永葆太平” 黄符相触霎那,即刻无火自焚,首尾相连的符纸宛若条火龙盘旋在楼阁顶。 灵彴恭敬地向宋一珣奉上以朱砂绘制的黄符,面上平静如水,但心中却泛起隐隐担忧。 宋一珣捕捉到素来从容的灵彴眼底闪过忧虑,愣怔须臾,旋即郑重点头接过符纸,坚毅转身朝塔林中央的楼阁而去。 据宋氏典籍记载,楼阁名为锁灵狱,由东海江氏一族族长江知序命人仿制江氏的散灵塔,并辅以八卦阵法建造而成,里面镇压的乃是在千年前的那场三界浩劫中公然倒戈、为众神作内应、背叛江氏一族的上古妖邪——委蛇。 宋氏作为当时锁安州最强除妖师一族,顺理成章接下看守锁灵狱的殊荣,然而不过百年,凡在任的族长却无人活过四十岁,宋氏自此开始式微。虽也曾采取紧急补救措施,明令族长只有历经授灵仪式才方可去加固封印,可还是没能阻止宋氏走向衰落。 几天前,沉寂多年的锁灵狱狱铃突然示警,事出仓促,灵彴夜观天象,发觉有异,于是令人联系远在清州城上学的宋一珣,让其乘飞机火速赶回锁安州,破例进行加固封印。 灵彴望着这位年仅二十的年轻族长背影,心绪瞬间复杂起来。 天际火烧云翻涌着,如残血蔓延开。 宋一珣愈靠近锁灵狱,天色愈加暗,周围浓雾环绕,楼阁上方燃烧的符纸已瞧不见踪影,狱铃声响也比在石塔林外围听到的更为尖锐。 授灵仪式虽尚未进行,可在襁褓中被遴选成族长的那刻,宋一珣就责无旁贷。因此虽是首次踏入石塔林,他心中却无半分惧意。 如今委蛇发出异动,纵使今日百死一生,他亦不退缩半步,势要将封印加固,把委蛇妄想逃出锁灵狱的苗头扼杀。 走至楼阁前,宋一珣抬手甩出几张符纸,符纸立即燃起,自下而上最终停在楼阁顶,他这才看清锁灵狱的模样,昔日从师父宋清远口中听来的讲述与此刻景象重叠。 楼阁共三层,建于重台之上,石台基呈四方形,阁身呈原形,每一层四角都挂有狱铃,当封印之物有异动,便会铃响示警,正中央最顶层牌匾上赤红的“锁灵狱”三个大字很是醒目。 然而,他还未动作,狱铃陡然狂响,声音尖锐刺耳,仿佛道道催命音,周遭浓雾弥漫,可见度急剧下降。 见状,宋一珣眼眸半垂,面色凝重,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张黄符,左手极速凌空画除祟咒。 除祟咒属于除妖咒语中常见的一种,其威力取决于凌空画咒者修为的高低,能凌空画咒的人不多,而宋一珣便是其中之一。 金色光芒跟随宋一珣指尖而动,须臾,一道完整除祟咒便浮现面前。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甩出黄符,符纸穿过除祟咒的霎那,咒语遽然跃于符纸之上,稳稳定在楼阁的正中央。 楼阁四周的狱铃像受飓风催动,剧烈抖动发出接连不断的巨响。 宋一珣知道,这是委蛇在作困兽之斗,不敢有丝毫疏忽,他当即抬手凌空画镇邪咒。镇邪咒由亦江知序为封印委蛇而特创,宋一珣自小修习镇邪咒,符箓的每一笔走势都已刻在脑海,经他之手的符箓似有生气那般直直注入楼阁匾额。 匾额上赤红的字倏地化为颜色极鲜红的咒文链条,从楼阁顶端交叉而下,快而狠钻进土中。 随着链条的不断收紧,楼阁周身的黑雾不见减,反倒像被刺激般,愈渐变浓。 宋一珣眸光一沉,呼吸一滞,来不及细想,屏息凝神继续画镇邪咒。 历代族长都能加固锁灵狱的封印,他坚信自己亦能做到。 必须做到! 俄顷,宋一珣薄唇紧抿,额头浸满细密汗珠。 链条每收紧一分,锁灵狱内的暴动就愈甚,有那么一瞬,他心中疑窦横生。 眼看暴动愈演愈烈,宋一珣加快画符箓的速度,趁第三遍符箓完毕之际甩出多张黄符,符咒再次跃于符纸上,层层叠在楼阁顶端链条的交汇之处。 下一秒,暴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 宋一珣没敢掉以轻心,再次画镇邪咒,链条仿若锻造炉中的铁水,红得透亮、几近刺眼。 随着咒语不断融入链条中,委蛇再度暴动,较之刚才,此刻它显然像被激怒,黑雾更加浓郁,链条被往上扯动的声音愈加大。 每一下都像鼓槌击打在宋一珣耳膜,震得他头痛欲裂。 宋一珣呼吸变得更加急促,指尖的动作愈加快,金色光芒似万蝶振翅般飞舞萦绕在他周围。 链条被一上一下的两股力量相互拉扯,咒文形成的环扣让其拉得出现裂痕,岌岌可危,俨然下一瞬就迸裂。宋一珣额头的汗珠更密,神经紧绷得好似极度拉满的弓弦,稍有不慎就断裂。 他不止一遍听师父说过,加固封印是万分凶险的事,稍有差池,不仅性命不保,还可能让委蛇出逃。届时,族长必定千夫所指、宋氏声名也尽毁、且锁安州恐再无宁日。 若委蛇逃脱,它积攒千年的怨气将会残害多少生灵,宋一珣不敢往下想。 他顿了顿,眸光凝着链条边画镇邪咒与除祟咒,边甩出黄符紧贴链条,在两种咒语的加持下,链条缓慢向下拉紧。 尚未来得及喘息,链条上的符纸便被锁灵狱内的力量震松,再如狂风卷落叶般坠入地面,熊熊燃烧,化作灰烬。 宋一珣淡然的脸上出现丝丝慌乱,眼神中闪过无措,但只一瞬,又镇定下来,他发现经镇邪咒源源不断的注入,哪怕委蛇极力挣扎,也未能再撼动赤红链条分毫。 比耐心,比毅力,他从未输过,这次也不能输。 胜者生,败者亡。 宋一珣孤注一掷将所剩无几的黄符画上镇邪咒,一齐甩了出去。 链条颜色又红了几分,赤红在漆黑浓雾中穿梭,格外亮眼。 “嘭——” 正当链条拉紧时,宋一珣却被股力量扯着,狠狠往移动石塔上摔去,眼前乍然一黑,胸中涌起丝丝腥甜,未来得及反应,就倒地“哇”的呕了一大口血。 宋一珣只感到浑身倏地发凉、乏力,眼前模糊一片,时间如静止般,四下静得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 不给他喘息之机,那股力量又猛然扼住他喉咙,将其高举提离地面。 宋一珣顿觉身上的中山装不断收紧,挤压着整个胸腔,窒息感骤然袭来,他忍不住咳嗽,但一咳,胸中就像烈火撩过,疼得他脸色煞白。扼住宋一珣的力量逐渐收紧,以致他呼吸异常困难,他勉力抬手,凌空断续画符箓。 可那股力量非但不松,反倒更加用力。宋一珣惊诧,委蛇实力竟恐怖如斯,若不是在锁灵狱中被散灵近千年,恐怕在刚才的暴动中自己早一命呜呼。 想到此,宋一珣朝楼阁方向不屑冷笑,作为宋氏族长,他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因此,他不怕死! 艰难甩出最后一张符纸的同时,他费力咬破指尖,凌空画镇邪咒。 鲜血似失去引力,一滴滴上浮再凝聚成镇邪咒。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宋一珣呼吸逐步微弱下去,胸腔的起伏几乎不可见,指尖却还靠肌肉记忆画着符箓。 四下由嘈杂不堪登时变得阒静无比。 身体像漂浮在水面,眼皮有千斤重,脑袋混沌,宋一珣最终还是没撑住,逐渐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刺眼白光蓦地掠过、重物落地声似疾雷,他一个激灵,遽然惊醒过来。 仿若溺水者获救,宋一珣大口喘息,缓了片刻,视听觉才恢复。 此刻浓雾已散去,天际火烧云已停滞翻涌。 他正准备起身查看情况,眼前忽地投下一片阴影。 “你好好闻啊。” 入耳的声音清润,还带着些许笑意。 2、相柳(二 宋一珣心跳顿滞,愕然又惊诧,他没有立即抬眸,而是快速撑起身子,席地盘腿而坐,使出浑身力气掐着指尖,直至感受到有温热液体滑落。 加固封印失败,委蛇逃出锁灵狱,即便同归于尽,他也要将其缚于石塔林之内,绝不让对方踏出半步。 血色咒文从他移动的指尖源源不断涌出,须臾将楼阁前的两人一圈圈牢牢包裹住。 宋一珣耳畔回响起师父曾经的教诲,不到万不得已,万不可祭出血咒阵,但此刻情况危急,他顾不得许多。 “用血为引、以咒作囚、万灵皆散!” 宋一珣低吟着咒语,在落下最后一画之际蓦然抬头,双眸透出股异常狠厉的决绝。 看清对方面容那霎,他愣怔半秒,后继续催动血咒阵。 血咒在两人周围不断环绕、成阵。 偏偏对方毫无惧意,还微微矮身,与宋一珣视线齐平。 宋一珣心中警铃大作,死死凝着面前的少年,听他道: “我可不是那楼阁中的妖物。” 宋一珣屏息,少年又说: “跟我双修吧,我回去拿盘缠,记得在这里等我。” 语调中的欣喜难以忽视。 音落。 少年也不管面前人脸上的愕然,笑盈盈转身离开,走了几步,似又想起什么,折返回来,把地上的人拉起,垂眸认真叮嘱:“记得等我噢。” 他随意进出血咒铸成的阵法囚笼,却未曾受一丁点伤,让宋一珣骇然困惑。待回过神,血咒阵内已无少年踪影,透过血咒,他见天际火烧云正缓缓移动。 惊疑如云团,徘徊在心头。然而,宋一珣无暇思考,强撑着走向锁灵狱,待站定身子,双手结印,镇邪咒坊瀌活了过来,朝锁灵狱奔去。 先前的咒文链条显现,镇邪咒覆上咒文,链条哗哗抽动,狱铃再次响起,但只维持几秒就再无任何动静。 宋一珣这才堪堪放下心来,继续画符箓,可下一瞬,心又提到嗓子眼,连着呼吸都慌乱不堪,只见咒文链条的裂痕处已彻底断开。先前画面一帧帧浮现于脑海,他强迫自己镇定,眼眸半眯细细回想,被委蛇抓起往石塔上摔去时听到的咔哒声,想来就是咒文链条断裂而发出的。 他不敢耽搁,加快画符箓的速度,顷刻,镇邪咒覆满咒文链条,死死把锁灵狱囚住。做完这一切,宋一珣顿觉周身力气被抽走,倏忽倒地呕了一大口血,浑身忽冷忽热,很久才缓过来。 而此时,楼阁顶端那圈燃烧的符纸已熄灭大半,灰烬正簌簌往下掉。 这圈符纸作为阵法,不仅能防止外面的妖物在加固封印期间闯入,还能有效遏制里面的妖物出逃,从而助族长一臂之力。 虽然上任族长加固封印时在符纸即将燃烧殆尽才从石塔林里出来,可这次情况稍有不同。 守在石塔林外围为宋一珣护法的灵彴不免心生焦灼,看到血咒阵现世的瞬间更是如坐针毡,纵使辅助过两任族长、一贯稳重沉着的他也让此变故打得措手不及。 旁人不知这血咒阵,可他却清楚得很,他眉头紧锁、心急如焚,视线一会儿停在符纸上,一会儿落到楼阁边。 边踱步观察边思忖对策。 良久,一道身影从石塔林摇摇晃晃走出来。 灵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当即挥手让身后的人去扶宋一珣。 宋一珣大口喘息着,步履不稳,近乎踩在云端,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他听到脚步声愈近,抬眼辨认来人,额头细汗便顺势淌进眼里,使得视线愈加模糊。 “族长——” 一阵天旋地转后,宋一珣仰面直愣愣盯着晚霞,眼神涣散,在惊呼中缓慢合上双眼。 “一珣,作为族长,你必须时刻铭记肩上责任。” “一珣,加固封印之事九死一生,授灵仪式后切记选择好时机再进行。” “以凡人之躯、担神明之责,这是至高荣耀……” “你余生的任务不是带领族人壮大,而是守着锁灵狱,直至你魂入地府。” “师父,为什么他们都叫你族长?” “弟子谨记族长教诲。” “师父,一路走好……” “记得等我噢。” 耳边各种声音混杂,如平地闷雷倏地刺破寂静。 宋一珣猛然睁开双眼,心脏狂跳不止,鼻息错乱。 “快去禀告灵彴大人,族长醒过来了!” 看护的佣人发现宋一珣苏醒,既惊又喜冲门口大喊。 宋一珣双眸无神,思绪混乱,木然盯着天花板,对那少年的话以及荒谬行为百思不得其解。 思索无果,宋一珣索性决定先把这件事放放,当前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他屏退佣人,自己撑着身子来小客厅。 灵彴一进门,就看到宋一珣端坐在椅子上,眉头紧皱,以为他尚未恢复,心中不免担忧,遂加快步伐走过去。 “族长,可是还有哪里不舒服?” 宋一珣回眸,抬手示意请他落坐,“好得差不多了,锁灵狱那边没再出什么状况吧?” 灵彴摇头,“族长不必担心,已加派人员看守,我先给您号号脉吧。” 宋一珣没有推辞,把右手搭在椅子扶手上。 席间,他又回到委蛇暴动那刻。 随镇邪咒注入咒文链条,委蛇不断狂躁暴动,链条上贴的符纸接二连三像秋叶坠落。 环扣被拉扯变形、断裂。 他疑窦横生。 关于灵彴,他只知晓是江知序指定来辅助宋氏看守锁灵狱的人,为凡人与神灵间沟通的使者,历代族长都得他辅佐相助,漫漫长河中,灵彴身边的族长换了一个又一个,唯独灵彴永远是这个年近花甲的老者。 无人见他年轻之容,亦无人窥他年逾古稀之貌。 坊瀌他与生俱来就是灵彴。 而族内其他人更是只知灵彴为族长的全能左膀右臂,仅此而已。 但灵彴一直辅佐宋氏族长,其忠心可鉴。 而镇邪咒更是出自江知序之手,绝无可能是它的问题。 “伤势已无大碍,不过需静养。”灵彴收回手,一如既往平静建议:“族长可以考虑休学在家修养,也方便我们照顾您。” 宋一珣靠回椅内,坐直身子,整理袖口,“暂时不考虑休学,我已经大三了,离毕业也不过一年。” 他淡然一笑,坦荡道:“这是我能待在校园里的最后时光,我想好好体会一番。” 实际上,这也是他最后为数不多的、能作为常人那般生活的时光。他今年已经二十岁了, 作为一个注定连活到不惑之年都成难题的人,他没精力再构建专属于自己的、新的人际网,何况这张网在二十五岁后大概也用不上,实在没必要在虚幻如泡沫的事儿上浪费时间。 “一切遵从族长决定。”听他这么说,灵彴也只好作罢。 见宋一珣神色有异,灵彴以为他还在忧心锁灵狱,遂询问:“族长那天怎会决定祭出血咒阵?” 血咒阵是宋氏特有咒术,属于无计可施时的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使用。 对于这个年轻族长首次加固封印就使用下下策,灵彴只有两种结论: 要么事态极为棘手,要么族长无所求且心存死志。 无论哪一种,于灵彴而言都不是个好讯号。 一个心存死志的族长是不可能做好任何事的,甚至说得直白一点,是懦弱的,只会以死来作为逃避的借口。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宋一珣听他如此问,将那天暴动的事全盘托出,说完,见灵彴鲜少地陷入沉思,顿感事情的严重性,心中不免愁云笼罩,无比迫切地希望自己更强大一些,以带领宋氏走出困境。 “族长不必忧心,锁灵狱、镇邪咒都出自神君之手,绝无任何问题,至于您说的情况,我会尽快找到症结所在,将其解决。” 灵彴作出保证,宋一珣也不再揪着这点耿耿于怀,当下最急切的要务是提升自己,才能应对更多突发情况。 “凡关押进锁灵狱内的妖物都会被散灵,直至修为散尽,化为尘土,不存在死而复生。” “在我进入石塔林期间,你们有看到任何人进入或走出吗?” 宋一珣了然颔首,脑海蓦地浮现那个穿着洗得泛白的复古印花衬衫、留着较为随意中分狼尾,鼻尖与喉结上各有颗半粒芝麻大小褐色痣的金相玉质少年,于是问。 灵彴神色不变,回他,“未曾。” 经他这么一说,宋一珣更加对那个少年感到好奇,对方到底是何来头,竟能无畏阵法! “族长可是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宋一珣将碰到那个神秘少年的事儿隐去双修部分,后全部说出来。 “能安然无恙进出血咒阵,又能悄无声息出入外圈的阵法,我能想到的只有实力堪比委蛇的上古妖物,以及神明。”灵彴如实说。 “神明吗?”宋一珣眯起明眸。 他,会是神明吗?如果是妖物…… 宋一珣不再往下想。 “对方提出为难的要求吗?”听宋一珣的话语,灵彴更倾向于那人将族长救下,然后索要救命之恩的报酬。 “没,这正是我疑惑的点。”宋一珣面不改色说。 灵彴良久才再次开口:“如果对方提出无理要求,族长尽可与我商议,我定竭力帮助族长,不让族长为此受困扰。” “嗯,”宋一珣回过头,看向灵彴,话题一转,“我的伤势,还需带药回学校吗?” 他公寓的冰箱中已堆满大大小小中药包,再放不下了。 “这剂药较之先前的,不苦。”灵彴直言。 宋一珣先天体弱,一直靠药膳滋养,为此他费了不少心,而加固封印一事又极为耗神,他接手的两任族长皆魁梧奇伟,可在此之后都修养了好一阵,所以此事容不得半点闪失。 被当场点破的宋一珣略微尴尬移开目光,“噢”了声。 临出门前,灵彴顿了顿,委婉提醒宋一珣只有活着才能把问题解决。 宋一珣眼珠转了转,回灵彴,“我无比珍惜活着的每一刻。” 他没说谎,他不怕死,但的确比任何人都渴望活着。 3、相柳(三 十一黄金周转眼收了假,期间也无人找宋一珣。 回学校前夕,灵彴令人给他装了几袋熬好的中药。 “族长,务必按时喝药。”灵彴站在一旁,监督佣人将药袋全部给宋一珣妥善放好。 正收拾行李的宋一珣点头,撇去上下级这层身份,很多时候他觉得灵彴像不怒自威的长辈,让人不敢靠近。 临出发时,灵彴罕见地跟宋一珣同乘一辆车,送他去机场。路上,在提到加固封印时,宋一珣察觉灵彴话里有话。 他猜测跟上次自己祭出血咒阵有关。 “我肩上扛着整个宋氏,做任何决定前会慎重考虑。”最终,宋一珣神情淡然,语气坚定说道,“一切以宋氏为主。” 他知道,在守护锁灵狱方面,灵彴与历任族长的目标都一致,这点毋庸置疑。 但灵彴没有接话,而是话锋一转,“族长,目的地到了。” 宋一珣点头致意后便下车拉着行李独自朝人群而去。 透过车窗,灵彴的视线落在熙来攘往匆匆而行的众人身上,最后再锁定族长宋一珣,直至对方完全融于人海。 他靠回靠背,闭目沉思,锁灵狱忽发异动之事不是没听先辈提过,这并无大碍,可偏偏现任族长身弱,还被迫提前进行加固封印,才是当前最要命的。 时下,重之重的任务便是养好族长身体,加强对锁灵狱的巡逻。 “那事儿有眉目了吗?” 灵彴沉声问。 宋清远在任时,锁灵狱那边几次出现可疑妖物,两人秘密追寻多年,仍旧一无所获,此次异动是否与这件事有关联,他还不知道,但决计不能让宋清远的悲剧重演。 “回灵彴大人,我们已经将周围的灵物挨个拷问,尚未有任何发现。”站在车门外,身着黑色制服的男子弯腰说。 灵彴面无表情挥了挥手,那人恭身弯腰,轻手轻脚关上了车门。 回到学校一周后,比药膳先到的是宋氏派遣在除妖盟会任职的宋元文,对方特意到公寓来禀报近日除妖师失踪之事,让宋一珣万事小心,还说如有必要,自己会向灵彴请示,增派人手以确保宋一珣的人身安全。 宋一珣说不用,如果遇到依他实力也搞不定的妖物,那也再多的人也无用,况且他不想太引人注目。 宋元文领命,前脚刚离开,药膳后脚就到,宋一珣苦着脸下楼,见到送药膳的人霎那立即将所有情绪收敛,然而那人转达完灵彴的话后却不见走。 “转告灵彴,我会按时吃的。”宋一珣面无表情掂了掂手中装药膳的大盒子,说。 话毕。 那人才退后三步,旋即朝宋一珣恭敬弯腰,后转身离去。 宋一珣站在楼下,盯着他离去的背影,直到微信接二连三弹出消息。 他抱着药膳,点开消息,看到江运晨在四人群里说自己恋爱了,明晚在“胃之家”请几人吃脱单饭,他眼底瞬间溢出欣喜,进入电梯后迅速打字。 [所以摇粒绒不属于绒绒界:猫猫恭喜.jpg] 发完消息,宋一珣将手机反扣在药膳盒子上,从小接触的人有限,除开师父跟灵彴,便是宋氏特聘的家教,直至大一,才首次接触到真正的校园生活。 但因身份特殊,加之药膳不离身,军训完后他便向学校递交外住申请。 虽与室友们相处只短短一月,可四人关系融洽。 而此时江运晨得遇良人,宋一珣打心底为他高兴。 周末晚上六点,胃之家饭店。 宋一珣结束家教抵达时正巧碰到刚下车的喻之原。 “宋小珣!” 许久未见,喻之原兴冲冲跑过来,跟他打招呼。 “才多久没见,怎么又瘦了?” 宋一珣身体不好,寝室人都知道,又因他年纪最小,所以都把他当弟弟照顾。 “没有,还比上学期重了几斤呢。”宋一珣浅浅微笑,与他往饭店走。 喻之原狐疑,叮嘱他多休息,好好养生。宋一珣把关心一一应下。 进入饭店后,喻之原隔老远看到靠窗的江运晨向他们招手,轻轻拐了下身侧的宋一珣,“那边儿。” 宋一珣落在另一侧窗外大露台上的目光收回,跟在他身后。 两人刚拉开椅子入坐,宋一珣就听江运晨问出同样疑惑。 “是吧,不止我觉得他瘦了不少吧。”喻之原似找到知音,疯狂点头,两人齐刷刷看向宋一珣。 宋一珣顺了顺额前碎发,温和笑着解释是太久没见面的缘故。 经他一说,两人半信半疑点头。四人虽同寝室,可专业不同,再加上宋一珣、叶景韫住校外,碰面的次数不多。 “不是说脱单饭,怎么不见你女朋友?”喻之原拿起茶壶给他们倒茶,“叶哥十分钟前不就说在路上吗,怎么也不见踪影?” “谢谢。”宋一珣接过喻之原的茶。 “客气。”喻之原手一挥,爽朗一笑,“续杯找我。” “她临时接到些新任务,才处理完,这会儿正在赶来的路上。”江运晨边回消息边说,“叶哥堵在科学城了,估计也得等会儿。” 宋一珣和喻之原点头表示理解,等待期间,喻之原打开话匣子,将假期遇除妖盟会成员的事绘声绘色给两人说。 “真的?”听着听着,江运晨好奇又惊诧,“你确定看到的是真除妖师?” 喻之原挺直腰杆,“那还有假,那可是除妖盟会!全国唯一一个合法的、官方认证除妖组织。” 说完,看向两人。 见两人同样的眼露惊奇,他心情大好继续说。 于常人而言,妖邪之物、神明之说存在各种异闻传说中,极少有亲眼所见的机会,因此总带着惊惧的好奇。 正聊得火热之际,桌上忽然多出几个甜品盒,喻之原吓一跳,攥紧身旁宋一珣手臂,待看清来人是叶景韫时,拍着胸膛大喘气。 “叶哥,你是要吓死我们吗?” 叶景韫一脸“真不怪我,是你们聊得太投入”的无辜表情,旋即拉开椅子坐下,“怎么不见你女朋友?” 江运晨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拍大腿,点开屏幕才发现对方几分钟前的消息。 “她到商场楼下了,我去接。”话落,拿着手机快步往门口去。 叶景韫无奈摇头笑笑,“你们聊什么,如此专注。” 喻之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说自己半杜撰的灵异故事,于是示意宋一珣快救场。 倒不是跟叶景韫不对付,只是他天生自带威压,即使面上笑意盈盈,可仍然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宋一珣接收到他的求助,言简意赅复述,提到妖物时,特意放缓语调,目光在两人脸上停了几秒。 喻之原连连点头示意继续,叶景韫则与之淡然对视,视线相交一瞬,又默契别开。 于是江运晨回来时就看到这样的画面: 叶景韫似笑非笑地说着什么,喻之原拉着宋一珣胳膊,面露紧张,疯狂点头,后者不时接叶景韫话茬。 江运晨拍了拍两人肩膀,让他们别再逗喻之原了,又向他们介绍罗娇。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喻之原刚想找两人算账,宋一珣眼疾手快把自己的甜点塞给他,他才安静下来。 罗娇为人落落大方,见他们嬉戏打闹,很快便跟他们熟络起来。 气氛很是融洽。 饭吃到一半,叶景韫接了个电话后匆匆离开。 余下几人继续交谈。 宋一珣静静听他们说,视线不时落在窗户外大露台那边,暗自思忖一秒就将其抛诸脑后。 吃完饭回公寓时已经很晚了,宋一珣抄近路走那条尚未建成的沿江道,上方公路的灯光洒下来,勉强将下方小道照亮。他轻车熟路往前走,未曾看一眼脚下,在即将进入桥底才停下。 “跟了一路,还不露面吗?”宋一珣隐在黑暗中倚靠桥墩,长腿交叠,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向来路。 音落。 前方昏暗光下慢慢显出团黑雾,紧接着一双手惨白的手朝他伸过来。 宋一珣冷眼睨着它,抬手甩出张黄符。 黄符碰到那团黑雾,黑雾却没如预想中发出惨叫,反而从里面爬出个模糊的人形。愈往前,那人形愈清晰,离宋一珣还有几步时,那人形已完全露出真容。 宋一珣眉心紧皱,神色微变,眸中的温和不复存在,嫌恶地瞥向那妖物。 这是遇上复影妖了。 这种低级妖擅长短暂复制被它选中猎物的容貌,再通过惊吓扰乱其心智,得手后把猎物拖进黑雾也就是它的食囊袋中,不出几小时,再把精气被吸食殆尽的猎物扔出食囊袋,寻找新目标。 一般被它吸食/精气的猎物通常会变得迟缓,无论思维还是行动。 宋一珣毫不犹豫抬手甩出张黄符。复影妖愕然,忙活几天,猎物没吃到,今天还被同类一顿打,好不容易遇上个病秧子,想拿他补补元气,哪料对方竟是个除妖师。 憋屈袭来,复影妖转头把怒火烧到这个病秧子身上,它与除妖师交过手,很多连半吊子都算不上。 何况眼前的人还是个病秧子! 于是蓦地暴起,张牙舞爪往前冲,双手化作利爪,直击病秧子咽喉。 宋一珣不耐烦地乜斜着它,鼻间冷哼一声,迅速甩出黄符,凌空画除祟咒。 见病秧子凌空画咒,复影妖意识到他不简单,紧急刹住脚步,可惜还没来得及掉头,就被那咒语穿透身子。 凄厉惨叫伴随燃起的符纸让风一扫,尽数消散在黑暗中,一切又归于平静。 回公寓的路上,宋一珣只觉膈应得慌,反复搓着脸颊,头一次在电梯里没有直视镜面中的自己。 随着电梯门打开,他把书包拿到胸前低头拿钥匙,抬头后却陡然驻足。 目光与从门边站起身的人相撞,对方居高临下盯着他,压迫感十足。 “为什么不等我?” 语气中的怒意十分明显。 宋一珣呼吸一滞。 那天的少年正缓缓朝他走来,洗得泛白的复古衬衫有点脏,发型更加乱,忽视不善的语气,少年看起来颇有几分楚楚可怜,让人移不开怜爱的目光。 只不过此刻宋一珣无心怜爱。 他后背冷汗直冒,面上维持镇定,不动声色夹张了符,随时准备甩出去,为自己争取逃跑时间。 以现在的实力,无论对方是妖还是神明,他都惹不起,避开才是上上策。 但对方大步流星逼近,不给他机会。 捕捉到危险气息,宋一珣几乎靠本能将符纸甩出去,旋即转身往电梯口跑,可下一瞬就被人从后拽住手腕抵在墙上。 “为什么不等我?” 身后的人咬牙切齿重复问。 语调较之刚才骤然提高不少。 4、相柳(四 身后的人力气大得出奇,贴得紧,不容宋一珣反抗。 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后颈,宋一珣陡然生出种被野兽围攻的错觉,坊瀌下一瞬就会让其拆骨入腹。他大脑飞速运转,思索对策。 “我这不是在等着你吗?” 他试探性说。 “你没有!” 身后的人情绪倏地激动起来,更逼近宋一珣,手上也加大力度。 宋一珣感受到对方胸腔震颤,瞬间如坠冰窟,脑中警铃大作,十分后悔先前拒绝掉宋元文的提议,如果有帮手,此刻也不至于被人抵在墙上动弹不得,连反抗都做不到。 “冷,静。”宋一珣被压得声调都变了,倒吸一口凉气,说。 身后的人一听他声音不对,虽然怒火中烧,可还是急忙松了手,把人扳正面对自己,仔细检查有没有受伤,好不容易才找到个称心如意的双修对象,别给压坏了。 少年突来的关心使得宋一珣心绪似坐过山车般,他不动声色揉着已泛红的手腕,微微仰头与少年视线齐平。 “我,不是故意的。” 宋一珣正盯着他,暗忖逃跑路线,就听少年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心头因震惊而颤了下。 他迟疑地将手腕举至少年眼前。 “谁,谁让你不等我的。”少年不自然地别过脸,嘴上指责,却握着宋一珣手腕揉了起来。 动作轻柔,像是对待极为脆弱的贵重物品那般。 宋一珣强忍将手腕抽出的冲动,揣度少年神色,试探性问:“你一个人来的?” 少年不解,难不成来找自己双修对象还需要一堆人?还是他觉得不够郑重,没有仪式感,显得自己不在乎双修这件事儿? 不,他在乎的,很在乎! 少年手中动作顿了好久,努力回想之前与送忧出席山中精怪的大婚之礼,他记得有什么纳采、问名、纳吉,双修跟大婚差不了多少,既然对方如此在意,那自己也不能敷衍了事。 自己那天提出双修,对方没拒绝,纳采这步完成!少年在心底盘算着,接下来就是问名,对,先问名字。 因准备不充分,他踌躇半晌,有些难为情开口:“敢问,尊名为何?” 之后的仪式会补,少年在心底保证。 说罢,满眼期待地看向对方。 宋一珣满头雾水,不着痕迹四处观察,确认只有少年一人,才悄然松了口气,扯开话题说:“饿吗,我带你去吃饭?” 总之得先把人带离这里,再找办法跑路,他可不想跟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有任何纠葛。 哪料少年一口回绝,“不饿,你不准走。”似觉得自己语气不好,他放缓语调,神情很认真地又问了一遍名字。 话落。 他捞起宋一珣手腕,死死钳制,玻璃珠似的双眸紧紧凝着对方,清州城人多,味道过杂,不似雾松岭。万一对方又跑了,还不知道要找多久,而且出发时送忧给的盘缠已所剩无几。 天晓得下次再碰到个味道如此好闻的,又合心意的双修对象得多少年呢。 所以,他不想放手。 宋一珣试着甩了下,奈何少年抓得死死的,一双大眼睛近乎偏执地望着他,看得他头疼不已。 仿佛不回答他的话,他就永远也不松手。 宋一珣眸光微动,戚戚注视眼前热切看向自己的少年,良久,鬼使神差地答他,“宋,宋一珣。” “白净幽!”少年心情大好,双瞳灼灼,脸上的欣喜毫不掩饰,急切向双修对象介绍自己。 “我是雾松岭的地祇,等你有空,我就带你回去。” 带回去做什么,白净幽暂时不清楚,不过他看山中精怪都这样做,于是也许下承诺。 听他说完,宋一珣只觉浑身发软,自动忽视白净幽的话,为刚才的愚蠢行为懊悔不已,内心已开始吼叫,只不过自小的训练已让镇定融入性格之中。 “跟我双修吧。”因顺利完成问名这一步,白净幽眸底就要溢出忻悦,拉着人,很认真地孜孜不倦重复。 宋一珣头更疼了。 对方可是地祇,掌管万灵的神明啊!纵使他有这心,也没这胆!谁会嫌命长,以下犯上将神明压在身下? 反正他不敢! 对方迟迟不作答,白净幽慌了,连连保证双修只维持一年,期满就离开,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 宋一珣愣怔须臾,旋即转回话题,语气很是委婉,“我带你出去吃饭吧。” 他只想尽快摆脱这个年轻又莽撞的神明,不想节外生枝。 饶是白净幽再怎么不谙世事,也从宋一珣眼神中读出些拒绝的意味,想开口质问他如此出尔反尔的态度算怎么回事儿,肚子却先了他一步。 咕噜声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突兀。 白净幽又气又窘,赶忙倾身去捂宋一珣眼睛,强势道:“不准看了。” 覆在眼上的手干燥温暖,也很烫,不用想都知道它的主人此刻脸有多红。 宋一珣本能后退,那手又覆上来。 最终,两人一进一退对峙好会儿,直至白净幽肚子发出更大声的抗议,这场角逐才暂时宣告暂停。 周边大部分餐厅都打烊了,宋一珣带着人打车去越沙区吃夜宵,越沙区位于清州城北端,离他住的海湾区车程差不多两小时,且越过景都就是郢州,而雾松岭就在郢州境内。至于车程,宋一珣不考虑,既然白净幽从郢州万里迢迢找来海湾区,那自然有办法再回去。 来到大排档,雨棚下全是吃宵夜的人,宋一珣看了眼,带白净幽去楼上包间,头顶吊扇呼呼作响。 他把菜单推到白净幽手边,对方匆匆瞥一眼,只要了个猪杂粥。宋一珣怕他不够吃,又加了个紫苏豉汁炒花甲。 等上菜间隙,白净幽很是拘谨,暗自在心中算价钱,全程垂首。宋一珣思索片刻,拿着手机发消息。 菜上了,白净幽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粥,拿起勺子犹豫许久才舀了一点放进嘴里。 宋一珣看他吃得如此小心,佯装支颐脑袋,有一搭没一搭看他喝粥。 白净幽眉头微皱,面上没有表现一丝不悦,但只喝了几口,便再不碰那粥,花甲也只吃了两三个。 宋一珣秉着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的原则问还需不需再点些菜。白净幽立即摆手,摇头,表示已经饱了。 宋一珣依着他,起身欲买单,却让他一把摁住。 “我付账。”白净幽斩钉截铁,哪有让双修对象给自己又付车费还付饭钱的道理。 “也可以。”宋一珣摆摆手,好脾气浅笑,在他前面带路。 来到收银台,白净幽从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零钱。收银女生年纪不大,原本看到两个帅哥还挺惊讶,然后其中一个从衣兜里掏半天拿出一把零钱,而另一个仅仅站在边上观望时,脸上愕然的神情更加明显。 待付完钱,白净幽犹如霜打的茄子,早听送忧说,在城市没钱寸步难行,现更是切身体会,他兜里连去宋一珣住所的车费都没了。 实在没脸让宋一珣再掏车费。 宋一珣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压制想带他去买身干净衣服的冲动,旋即冲他抬抬下巴,“走吧。” 闻言,白净幽抬起头,眼神怏怏,跟在宋一珣身后。 两人穿过大排档来到街边便利店,宋一珣站在收银柜边上,示意白净幽去货架挑些自己喜欢吃的。 白净幽呆愣着,还是宋一珣提醒他,他才回过神来,原来对方这是担心自己没吃饱。除送忧外,宋一珣还是第一个愿意带他吃饭,并细致入微照顾他的人。 他欣忭之至,想着终于可以骄傲地告诉送忧他的担心完全多余,自己选的双修对象不仅味道好闻,而且还很关心自己。 “嗯嗯嗯。”白净幽双眸里的雀跃抑制不住,飞快点头,保证自己不会买很多。 宋一珣眼带笑意,示意他去挑选,待他背对自己之际,敛起笑意,低语跟收银员说着什么,后在对方错愕的神情中快速离开便利店,乘车扬长而去。 宋一珣当晚并没有回公寓,而是在宋元文的护送下去酒店。 接连几天,宋一珣都并未遇见白净幽,一切又复归宁静。本就是个小孩子一时兴起的荒唐决定,他从未放在心上,至于救命之恩,一定会报答。 届时他会亲自去郢州,往雾松岭,行大礼,以示诚心,表明谢意。 好歹也是个神明,不至于因双修被拒,就为难他个小小的除妖师吧。 宋一珣视线落进前方雨雾中,听宋元文所述,公寓那边近几日如常,并未发现可疑身影,可以回去住,或者换个公寓。 但他目前不想搬进新公寓,之前让宋元文秘密派人过来接自己,翌日就发现保护自己的人较之前多了一倍。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灵彴的按排。 宋一珣抱紧怀中的书,眼眸微眯,厌恶这种“监/禁”之感,心绪比此刻的空气更沉闷。 正沉思着,微信响起,他瞥了眼昵称,转身走上二楼走廊,望向楼下大厅乌泱泱的躲雨人群。 “没看到,人很多,我在205教室的门口。”回完消息,他朝205走去,那边挨着楼梯口,方便找。 “在等人?” 宋一珣刚站定,爽朗男声自身后响起,他敛起眸中深沉,换上笑意。 5、相柳(五 “叶哥。” 宋一珣回头冲来人打招呼,指尖快速盲打给微信那端的人回消息,“没,家里人找我有事儿,雨也大,就准备找个教室先等雨停。” 他说得极为自然。 叶景韫了然点头,下巴微抬,晃晃手中雨伞,邀请道:“一起走,送送你。” 宋一珣毫不迟疑应下。 “需要帮忙吗?” 宋一珣怔然须臾,淡淡笑笑,“谢谢,目前不需要,如果真遇到困难,不要你说,我都会开口的。” 他知道对方这是在问这几天回宿舍住的事儿。 虽然两人都住校外,但仍旧保留得有宿舍床位,方便午休。 临近毕业,课程没之前多,两人几乎不回宿舍。可最近一周,宋一珣连着住校,叶景韫便十分好奇。 他的这位同班少年老成,为人和善低调,面上永远带着那份自信稳重的温润笑容,同样经年训练的叶景韫能感觉到,这只不过是副假壳子罢了。 因为他也曾偶或捕捉到那双明眸露出狠厉的冷冽寒意。 雨愈渐大,叶景韫将伞倾斜,完全罩住宋一珣。 “谢谢。” 上车后,宋一珣见叶景韫淋湿的肩膀,诚挚道。 叶景韫把伞收了,递给他张纸巾,爽朗道:“小事一桩,擦擦脸上水珠,免得着凉。” 宋一珣自然接过来,环视车内,真心实意称赞,“车跟你的气质很贴。” 从叶景韫日常的言行,不难看出其家境优渥,所以对他时常换新车的豪举,宋一珣毫不惊讶。不过今天看到这辆牧马人4xe,内心还是不免波动。 牧马人极具硬汉的外观,粗犷狂野的设计风格,与叶景韫那种由骨子里散发出的不拘一格,狂傲不羁极其符合,这点也是宋一珣可望而不可即的。 似是看出宋一珣眼里那极微小的羡慕之意,叶景韫手打方向盘的同时,回眸对他说:“回头有时间,让你练练手。” 宋一珣却拒绝了,他有太多顾忌,何况对于这位不知富几代的同学,他认为还是保持现状的融洽就好,对方眼神里闪烁的野心像深渊,他可不想跌进去。 也害怕走近后,那野心唤起自己体内沉睡的另一面,肩上的使命不容许他离经叛道,他得走既定轨道。 对此,叶景韫毫不意外,同他所预料,宋一珣温和得有些安常习故,像是个不会冒险的人。 “回宿舍吗?”叶景韫余光不时瞄着副驾上看手机的宋一珣,少年身形单薄,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他觉得特像小时候在叔叔家里见过的兰花,淡雅、与世无争,但野性难驯。 “方便的话,能送我回宿舍吗?”宋一珣抬头,问。 宋元文说公寓那边已没任何问题,随时可以回来。 “没问题。”叶景韫转了个弯,从教学楼那边朝东校门驶去。 墨守成规的人分两种,一种围着框架走,一种踩着框架跳出去后,放开先前被束缚的手脚,大干一场。叶景韫莫名相信,宋一珣属于后者。 野生兰花不适宜待在温室黄金笼,它应该待在山中崎岖、幽静处,任风吹、挨雨打。 叶景韫眉眼微弯,他不能左右兰花终会去往何处,却无比期待兰花翻出黄金笼的那刻。 宋一珣不知对方心里的期待,下车后邀请叶景韫上楼喝杯茶,对方说自己还有事,下次再喝,又叮嘱他记得喝姜茶驱寒。 明明只八天,宋一珣却觉过了很久,重新回到熟悉环境,他顿觉放松不少。走进电梯,他把玩着书脊,偶尔瞥电梯镜面,又快速移开,复影妖顶着自己面容狰狞的模样历历在目,他委实不能接受。 出了电梯,宋一珣把书往上一抛,再稳稳接住,从衣兜拿出钥匙开门,一切如常。 他深呼出一口气,把书跟钥匙放在入户鞋柜上,走几步将自己团进沙发,目光直直落在烟灰色花瓶中已几近枯萎的碎冰蓝洋桔梗上。 回想今日同叶景韫的对话,对方那双鹰眼仿若能洞悉一切,他不信对方只是个简单的裙屐少年。 在沙发上沉思许久,窗外的雨愈加大,宋一珣掀开眼皮,利落起身,走进浴室。出来时,他擦着短发上的水珠,将花瓶中枯萎掉的花包好,放进垃圾桶,才转身上楼。 躺在床上,宋一珣翻身,透过落地窗看外界的电闪雷鸣。 狰狞闪电划过漆黑夜空,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白噪声充斥耳边,但宋一珣却不觉吵闹,反而格外安心,大概是这套loft公寓由自己租的缘故,为数不多的,真正意义上属于他的东西。 宋一珣在白噪声中迷糊睡过去,席间听到窸窸簌簌的交谈声,他双目紧闭,皱着眉摸索着从床头柜里揪出符纸,朝声源甩去。 窸簌声戛然而止。 这些小妖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宋一珣刚入住时,频频驱散过,它们极精、数量还不少,窜逃又快,但对自己构不成实质性威胁,后被它们扰成习惯,索性懒得计较。 闪电骤然照亮夜的一隅,雷声大作,宋一珣翻了个身,拉过被子捂住耳朵。 雷声还未平息,门铃响起,他探身摸枕头下的降噪耳塞,才突然想起落在宿舍。他只得疲惫睁开眼,乌瞳盯着天花板,门铃声还在响,仿佛他不开门,就一直响下去。 挣扎几分钟后,他眼眸溢满寒意,借着闪电光亮下楼,准备好好教训这群扰人清梦的小妖。 他左手放在门把上,右手捏着好几张符纸,开门的霎那将符纸甩了出去,预想的惨叫没有传来,倒是轰隆雷声让他清醒了不少。 闪电划过,光从楼道的窗户而来,短暂照亮周围。 只一眼,宋一珣呼吸停滞须臾,如临大敌,猛地拉上门。 他双手捂着脑袋,背靠门滑坐在地,少年白似鬼魅的狼狈模样赫然撞入脑海。 门铃继续响。 宋一珣抓狂,十指插/入短发,在控诉般的门铃中冷静下来,深呼吸,随后妥协打开门。 屋内透出的光亮打在白净幽侧脸上,他伸手抹去泪水,上前一步。 “上次,”白净幽抽泣着,鼻音很重,“你是故意,丢下我的吗?” 那天,当他兴高采烈拿着杯酸奶过来结账,却被收银员告知账已结清,柜台上的一百块现金也是给他的。 他不记得当时怎么走出便利店的,只记得四通八达的路上好多人与车,吵得他心脏疼。 宋一珣面无表情,思忖着如何解释,他没那个实力也没胆子得罪神明。 望着白净幽极度委屈的神情,狼狈不堪的模样,宋一珣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指尖就要陷进皮肉,在心底长叹一声,后柔声说:“不是,当时接了个电话,再返回就已经不见你的踪影,我顺着收银员指的方向,但没找到。” “之后……”我又找了很久。 后半句还未说出口,宋一珣就让人扑个满怀,对方撞过来的力度很大,他不得不踉跄后退,一手下意识抱着那人腰身,一手撑着鞋柜。 “对不起。” 怀中人把脑袋埋进他颈窝,他听他闷闷道歉。 “我下次一定待在原地不动,不会让你找不到。” 白净幽不想追究真假,有个理由便足矣。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 骤然贴上来的湿漉漉身体晕湿宋一珣的短睡衣,滚烫的体温顺着薄薄布料传遍周身细胞,他想推开,手却悬滞空中,思索良久,终是落到对方脊背之上。 “别哭了,我没打算丢下你。” 宋一珣心底长叹不止,顿感心累不已,思绪乱成麻,颓唐几秒才开口。 说罢,他感到勒住自己后腰的双手愈渐收紧,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不确定白净幽的这一行为是否参杂报复成分,也不敢问。 他一边安慰泣不成声的白净幽,一边带上门。 白净幽抱着他哭了很久,直至声音明显哑了。自打记事起,他万事都顺风顺水,在一众小妖中脱颖而出,成为郢州主神宗珏神君的弟子,再到顺利遴选成雾松岭地祇,未曾尝试过失败的滋味。 可现今,却在宋一珣身上败北,他不甘心,也不愿意把味道如此好闻的双修对象让给别人。 世间之事,不试试,怎知结果呢?何况,他断定宋一珣会同意。 “先去洗个澡吧。”宋一珣拍着白净幽后背,示意他松手。 白净幽很听话,当即松了手,跟在他身后,听他讲怎么操作。 浴室很快响起哗哗水声。 换了身干睡衣的宋一珣坐在沙发上,揉着太阳穴,旋即双臂展开,向后仰躺,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白净幽浑身湿透的可怜样,坊瀌让人丢弃的狗狗,身上衣服脏兮兮,头发乱糟糟。 倒没有多心疼,就是觉得麻烦,他着实不想养只带着目的、求收养的狗狗,何况对方背景还如此强硬。 听浴室里的水声停止,宋一珣坐直身子,又恢复淡然模样。 他知道短时间内白净幽是不会离开自己了,惹怒他无疑是最不明智的做法。 还不如揆情度理,力求把损失降到最低。 6、相柳(六 “一珣,”白净幽双手扒着浴室门,露出小半张脸,“你能过来帮我一下吗?” 浴室里没干毛巾,他头发湿漉漉的,怕出去滴水在地板上,惹宋一珣不开心。 “怎么了?”宋一珣快步走过去,浴室水雾氤氲,从门缝飘出,似给白净幽清澈双眸也蒙上层水雾,他错开目光,等着对方说话。 “我,”白净幽踌躇片刻,支支吾吾,“我头发湿的,没干毛巾了?” “我给你拿吹风机。” 说罢,往窗户边的柜子而去。 “我方便进浴室吗?” 回来时,担心白净幽不会使用,他问。 白净幽迟疑一秒,打开门,侧身让宋一珣进来。 宋一珣注意到他的不自然,快速推开插座盖子,“过来吧。” 白净幽小步挪过去,不像之前那般贴着宋一珣,而是保持一臂的距离。 宋一珣将他的别扭尽收眼底,看绯红顺着脖颈爬上双颊,后反应过来,问他是不是衣物不合身。 白净幽原本绯红的脸颊倏地爆红,他垂下眼眸,双手无措,一会儿放在腰间浴巾上,一会儿垂在身侧。 “有需要再喊我。” 浴室热气未散去,鼻息间尽是柑橘味,宋一珣将吹风机塞他手中,扯了扯衣领,大步迈出去。 回到沙发上,他仰头呼气,想起白净幽刚才的举止,难免轻笑,不明白脸皮如此薄的人,先前是如何把双修说得那般坦荡。 等到白净幽从浴室出来,没见到宋一珣,还以为对方又把自己丢下,瞬然慌了神,但一秒,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先将就,明天抽空带你买新衣服。” 宋一珣站在楼梯上,收起迈出的步伐,示意白净幽把吹风机放在茶几上,然后过来。 对方很乖,全盘照做。 在他抬脚即将上楼那刻,宋一珣将其制止,走下来。 “去浴室换上吧。” 白净幽接过睡衣,没动,而是红着脸看向他。 “贴身衣物只能明天买。” 太晚了,宋一珣实在不想折腾。 末了,他补充: “全是新的。” 白净幽点点头,顶着红透的脸,风一般冲进浴室。 一番折腾下来,带白净幽上楼时已凌晨四点。 换上新的床上用品,宋一珣连打几个哈欠,示意白净幽可以上床睡觉。 白净幽掀开被子一角躺下,却见宋一珣抱着床被子转身,不打算跟自己睡,即刻从床上弹起,焦急问:“你去哪儿?” “楼下。”宋一珣头也不回,脑袋混沌,只想赶紧躺下休息,没走出几步,衣角便让人紧攥。 听身后人轻语:“可,可以睡一张床的。” 此言跟闪电、惊雷冷不丁一同出现。宋一珣一激灵,睡意全消。 他没有转身,也不说话。 倒是白净幽,蹑手蹑脚走到宋一珣面前,直直与他对视,“我,我缩在角落,不会占很多位置。” 他第一次跟别人睡一张床,心似擂鼓,慌得有些磕巴。 宋一珣让他逗乐,抱着被子转过头时眼底笑意转瞬而逝,又换上那副冷淡模样,见他垂下脑袋,耳尖泛红,漫不经心地问: “噢,经常缩在角落吗?” “嗯?”白净幽不解,抬眸,亮晶晶的眸中全是困惑,茫然摇头,“没有。” 宋一珣若无其事点头,最终还是抱着被子下楼睡沙发,席间给宋元文发消息,让他把人撤掉几个,保持之前的就行,对方很快回复说好。 左右人已经住进来了,对他也没什么威胁。 做完这一切,他又想起白净幽绯红的双颊,发觉方才的言行着实出格,闭上眼迟迟无法入眠。 十几分钟后,电话响起,宋一珣捞过来一看,立马接通。 “族长,公寓不安全,请您马上去6栋203,他们会护送您离开,我已经派人去接应你们,大概十五分钟后到。” 听宋元文急切的语气,宋一珣也不墨迹,利落起身往门口快步而去。 还没触到门把手,就让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宋一珣反应极快,蓄力猛地肘击身后人的胸腔,只听得对方闷哼一声,旋即就是白净幽委屈的声音传来。 “一珣,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宋一珣愣怔几秒,慌忙之下倒把这茬忘了,现下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还有个神明。 “没。”他转身安抚手捂着心口,面露痛苦的白净幽。 “族长,您还好吗?” 听到宋一珣那边传来其他人的声音,宋元文吓得声调都变了,催促司机再快点。 “你别着急,我很安全。”说完,他悄然觑一眼白净幽,见对方并无不悦之色,才松了口气,又问,“你刚才说的不安全是怎么回事儿?” 宋元文提到嗓子眼的心落回肚子里,将联系不上公寓那边的事全盘说出。 宋一珣面色凝重,“全部失联?” “是的,203的人正赶往您那边公寓查看具体情况。” “他们只是晕倒而已,并无大碍。” 几乎是宋元文的话落,白净幽就开口。 电话两端的人同时沉默半秒。 宋一珣诧异地看向白净幽,对方眼神闪躲,全部交代。 因那群人拦着他,不让他靠近宋一珣的住所,他趁换班之际将人敲晕关进他们的屋子,然后才来摁门铃。唯恐宋一珣偷偷撇下自己,他不敢入睡,并时刻关注楼下情况。 了解来龙去脉,宋一珣让宋元文不必过来,且对今天的事儿保密,尤其不能让灵彴担心。挂断电话,他没责备白净幽,一方面对神明动手,心虚;另一方面白净幽正用可怜兮兮的眼神盯着他。 他壮着胆子,抬手揉了揉白净幽发顶,“我不走,很晚了,你该上楼休息。” 闭口不提刚才动手之事。 哄完人,宋一珣准备去看那几人的情况,白净幽便寸步不离跟着。 回来后,白净幽拉着宋一珣衣角,让他上楼睡,舒服些,说自己睡楼下。宋一珣心有愧疚,语气都跟着柔和不少,带他上楼。 关灯后,白净幽双眼放光,盯着宋一珣下楼的背影,雀跃无比,挨一肘就能换来他的关心,天底下再也找不到如此划算的买卖了,开心得在床上直打滚。 7、相柳(七 翌日。 天光微露,暴雨已停,七点半的闹钟响起。 宋一珣睁开眼,盯着天花板,竭力忽视边上突现的不属于自己的气息,原以为通宵会精神不振,可恰恰相反,他倍感精神,甚至觉得自己能跑几个一千米的体测。 伸了个懒腰后,他从沙发上坐起身,余光瞄到双肘撑在茶几上,坐对面等他看过来的人。 “你醒啦。”白净幽倾身,在宋一珣抬眸看过来的霎那与他四目相对。 宋一珣慵懒掀起眼皮,佯装刚醒,视线扫过茶几,明净玻璃面上安静躺着枝蓝星花,叶片还沾有水珠。 “我今天满课,冰箱里有吃的,先对付着,晚上兼职完再带你吃饭。”他在那人期待的目光中起身,自顾自走向厨房,全程不回头,也不管身后紧贴着的人。 果然,等坐上餐桌之际,白净幽耷拉着脑袋默默吃面,再默默把蓝星花推到宋一珣手边。 见对方嗒然若失,宋一珣眼眸微沉,又看他把蓝星花推到自己手边,想忽略都难。 但到底是自小将镇定刻入骨子里的人,宋一珣面不改色继续吃面,临出门前,又叮嘱些事项才离开。 到教室刚坐下,叶景韫的消息紧随其后而来。 [叶叶叶景韫:毛绒绒,今天还得需要你帮我答到,明天请你吃早茶。] [所以摇粒绒不属于绒绒界:黄油小熊点头.jpg] 回复完消息,宋一珣转着手中笔,眼睛盯着黑板,心思却飞向窗外,叶景韫这学期频繁请假,时常请他帮忙答到,脑袋里不禁响起回学校时灵彴的叮嘱: “近几年不太平,族长一切小心。” 经上千年的磨合,神、妖、人已逐渐和谐相处,使得除妖师这一行业呈夕阳之势,不少昔日的除妖师世家纷纷开始转向商业,以谋求新的出路。 宋氏也不例外,紧跟时代,因乘上经济改革这艘大船,赚得不少,故此延缓了走下坡路的趋势,以至于根基不落寞,仍旧在锁安州各界享有一定话语权。 然而商场亦诡谲,不乏心术不正之人,改命格、换风水、养妖邪,损他人之利、以达自己之目的的事在商圈早已不是什么秘密,更有甚者,借助妖邪之力,铲除对手。 抛开一些因素,叶景韫确实是个贴心的邻家哥哥,就连现在这份高薪家教也是他在其中牵线搭桥,除此外,还帮过宋一珣不少,因此他有些担心。 一天的课程结束,宋一珣又从学校匆匆赶往明珠悦府,家教结束已是九点,买完衣服赶回公寓时接到叶景韫电话。对方问他早茶想吃什么,他在脑内快速搜索那附近的早点,最后要了份虾饺,末了,他又特意提醒明早是顾教授的课。 电话那端,叶景韫因他的关心而微扬唇角,说:“放心,一定准点到。” 挂断电话,叶景韫眸中笑意荡然无存,他坐在真皮沙发上,将手机往前面的大理石茶几上一丢,烦闷地揉着太阳穴,抬手示意身边的人让自己静一静。 自小他便习惯在各种“意外”中求生,可今年意外来得过于频繁,让他疲于应对,加之族内传来消息说沉寂几十年的叶氏宿敌疑似现身,这让他更加焦头烂额。 原本应付那群人就够耗费心神,现在又传来宿敌的消息,叶景韫实在措手不及。 得尽快找个帮手。 叶景韫坐直身子,眼眸微眯,沉声问:“资料收集得如何?” “那边来消息说,只是挂着学籍,人从未在学校出现过。我们这边也发现,前几天除妖盟会的人在他家附近出没,像专程守护他的。” “是吗?”叶景韫还算满意地点头。 又吩咐一些事后,叶景韫双手交握搁在腿上,眼球快速转动,思索着什么。 第二天一早,他亲自开车去买早点,抵达教室后,从后门溜进去,果然,宋一珣已在后排给他留了个位置。 上午课程是顾延泽顾教授的,他名下公司诸多,涉及的领域广,据说每年都有不少毕业生进入他的公司,因此每堂课座无虚席。 叶景韫不旷他的课,只是因为他不想补考,顾教授很严厉,一学期只点三次名,但如果都不在,期末考试一定挂。 下午的课还没结束,叶景韫却匆匆早退。宋一珣眼底闪过丝担忧,接下来几天的课,基本都是江运晨跟喻之原给他顶,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 “宿舍有现成的人不用,人傻钱多。” 人傻钱多的叶景韫开玩笑说记得做笔记,还说等自己的事儿办完,请他们吃饭。 担心叶景韫真被别有用心之人盯上,宋一珣打了几通电话询问,对方都让他别担心,可是说法却颇为微妙,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对方话里有些期许他能去现场的意味。 宋一珣不方便亲自出手,但还是贴心说: “叶哥,真要帮忙的话,别客气,我一定竭尽所能。” 视频那端的叶景韫笑笑,忽然正色,一本正经说:“你会抓妖吗?” 宋一珣眼底的震惊掩饰不住,满脸不可置信,压低声音问:“还真有妖啊?喻之原那天的话是真的?” “要不要找那什么除妖机构?” “除妖盟会?” 宋一珣疑惑片刻,不确定说:“应该叫这个名。” 叶景韫却笑了,“愣头愣脑的,少听喻之原瞎掰。”随后解释家事而已。 听到此,宋一珣也不好再继续问,只说让他注意安全。 下了课,宋一珣绕道买了晚饭回去,刚到门口,门就立即开了条缝,紧接着白净幽探出毛绒绒的脑袋。 忻悦无比地开口: “一珣,你终于回来了!” 说罢,他将门彻底打开,双臂紧紧抱住宋一珣,脑袋埋在人颈窝里蹭。 有那么一瞬,宋一珣觉得自己养了只大型狼狗。 简单吃过饭,宋一珣带他去商场再挑几套衣服,反正今天不用兼职,有的是时间。 白净幽一米九几的个儿,身高腿长,冷白皮,加上浓眉大眼,一头墨黑短发,显得极其阳光可爱,神似个精致手办,走哪儿都很惹眼,投在他身上的目光没少过。可他不喜欢被围观,尤其还是群凡人,故全程拉着宋一珣衣袖,冷着脸。 走在他身旁的宋一珣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不过心里直夸自己审美好,虽然狼尾看起来确有几分颓废的柔和美,可他认为白净幽就适合朝气蓬勃的发型,更衬他张扬的美。 从商场出来,白净幽脸色才稍稍缓和,为方便跟宋一珣说话,伸手揽过对方手里的购物袋。 他惊呼商场好大,商品琳琅满目,让人挑花了眼,把自己发现的新奇东西一股脑同宋一珣说。 语气别提有多开心。 宋一珣感到些微诧异,旋即浅笑,这个年轻神明果然跟小孩子似的,永远活力十足,对世界充满好奇。 也惊叹于他的细致观察力。 一路上,白净幽滔滔不绝,所讲之事均是这些时日的见闻。 宋一珣听得津津有味,他竟不知道原来听人说废话也能这般有趣,渐渐地,眼底染上笑意。 连自己也尚未察觉。 “一珣,我带你回雾松岭吧,”白净幽大步迈到他侧前方,玻璃珠似的眼睛看向他,“山顶观雾,山麓听鸟鸣,好吃的也多……唔……” 8、相柳(八 白净幽的话尚未说出口,便让旁边的宋一珣捂住嘴巴,猛地拉到最近的花坛后。这边离商城远,加上又接近居民区,因此光线不是很好。 “嘘。”宋一珣示意他安静蹲着,自己则小心翼翼探头看向不远处。 因面前有不少花枝,视线受阻,可宋一珣还是一眼认出不远处那群人里鹤立鸡群的叶景韫。 他与另一个男人对立而战,处人群的包围中。 因灯光昏暗,加上宋一珣所处的位置只能瞥见对方侧脸,实在看不出此时叶景韫的具体表情。 倒是站他对立面的男人情绪激动,即使在花坛这边,也能看出对方怒意十足。 这就是所谓的家事? 宋一珣眼眸半垂,思忖。 但那个男人怎么看,都不像跟叶景韫有亲缘关系的样子。 即使在神、妖、人共处的现在,半人半妖、半人半神的生命体都是禁止的, 所以当白净幽提出与他双修之际,宋一珣才觉得荒谬无比,双修双方要实力相近,才能获得最好结果,谁也不愿选择比自己实力低的双修对象。 宋一珣思考着,相处近三年,对叶景韫虽然不是知根知底,可他无比确定对方身上并无半点妖气。 而在一旁安静蹲着的白净幽感觉脸上还残留着宋一珣手掌的温暖,满心雀跃,目光落在宋一珣脸庞,看他眉宇间露出丝疑惑,便悄摸顺着他视线望去,看到对面那堆人后,鼻间发出声鄙夷冷哼。 还当是什么,不过是群凡人和个妖物而已。 随即把目光落到宋一珣身上。 还是自己双修对象好,生的好,脾气好,味道好,心地好,总之哪儿哪儿都好。 如果不是地方不对,白净幽都要扑进他怀中了,脑袋埋在他颈窝,细细嗅他的肌肤。 盯着盯着,他偷偷往宋一珣身边挪,胳膊挨着胳膊,肌肤相贴,纵使晚间气温依旧居高不下,可他不怕,再热也要跟宋一珣贴着。 宋一珣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缩了下胳膊,头也不回一下,如此粘他的人除开白净幽,别无他人,不过有一说一,自从对方住进公寓,那些扰人清梦的小妖便再没出现过,而且每天清晨都会收到枝新鲜的花。 见宋一珣躲开,白净幽不满,鼻间轻哼一声,又凑了过去。他又不说话,也不打扰,就是贴着胳膊而已。 几次下来,宋一珣无奈,只能任由年轻神明闹。 不远处,叶景韫不知跟对立面的男人说了什么,对方立即暴起,利爪朝着叶景韫猛然挥下。 见状,宋一珣屏息,放在膝头的手不觉握紧。 白净幽以为他害怕,遂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别害怕,我不会让他伤你分毫。” 清州城靠海,又属亚热带季风气候,一年四季都热,即使已进入十一月份,气温仍不见减。 本来就热,加上白净幽靠得如此近,宋一珣只觉耳畔都要烧起来了,他微微回头,轻轻推开放大的俊脸。 并很小声说:“我知道。” 果然,年轻神明眼底瞬然溢出喜悦,乖乖退后。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已摸清白净幽脾性的宋一珣在心底轻笑,还挺好哄,可飞云掣电间,他只感到自己被对方护在怀中,余光里只剩下道黑色残影。 待回过神来,白净幽已抱着他站到花坛一侧,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怒目圆瞪。 他还是第一次见白净幽生气,顺着对方视线看去,原本在不远处的男人已来到两人身前,咧嘴露出个嗜血般的笑容。 白净幽的警告低吼更甚。 男人却无惧意,嘴边露出抹微笑,先前被欺骗的怒意转瞬皆逝,来之前那人告诉他,对方是个半吊子除妖师,吃掉能涨不少修为,堵到人交手时才后知后觉,对方是个颇有实力的半吊子。 且帮手诸多,想要短时间内将其拿下,极其困难,不过此刻倒是来了别的机会。他循着味道,贪婪地盯着眼前的白净少年,双眼放光,他十分确定少年不是个普通人,若是能吃掉或与之双修…… 男人的贪恋抑制不住,陡然亢奋起来,双手负在身后,踱步缓慢上前,狂妄给出选择,“双修,或者被我吃掉。” 他目不转睛盯着俊俏少年,等待回答。 宋一珣看了看前方的人,又瞄了瞄身旁的白净幽,眼神很是复杂。 突遭一介妖物如此羞辱,白净幽十分羞愤,红了脸,当即就要动手。 “慢着。”宋一珣出手阻止白净幽。 “啰嗦。”男人嫌墨迹,利爪直朝白净幽而去。 白净幽从未受过如此委屈,竟让个妖物出言羞辱,偏偏对方还不知死活,挑衅他,实在气不过,怒火从心起,抬脚狠踹向妖物心口。 脚尖擦过男人心口,男人在空中翻了个身,冲白净幽露出个怪异的笑,随后转了方向,将利爪朝宋一珣而去。 白净幽瞳孔倏然紧缩,彻底被妖物惹怒。 变故来得过快,宋一珣身体记忆先思维一步,手却在摸到符纸的那瞬停了下来。 因为男人已经让白净幽捏住脖颈,只听得“咔擦”一声,男人双眼翻白,额上青筋暴起,脚不住扑腾,一双利爪紧紧扣住扼在自己脖颈上的那只手。 却未能撼动半分。 手愈收愈紧,男人嘴唇不住翕合,惊恐之至,想求饶,奈何只能从喉咙中发出些断续呜咽,他清晰感到妖力正逐渐抽离身体,更加知道惹错了人。 但为时已晚。 “松手吧。”宋一珣叹息道,他轻拍白净幽手臂,对方很听话,松了手。 男人像枯萎树叶掉落在地,抽搐片刻,便再不动了。 “叶哥。”宋一珣冲前来的人点头示意。 收获颇丰的叶景韫心情大好,抬手让一众侍从站在原地,自己大步走向宋一珣,对对方的表现很是满意。 宋一珣口中的叶哥逐渐靠近,白净幽居高临下,睨了他一眼。 这姿态落到叶景韫眼中,尽显倨傲,那是长期身居高位之人的漠视,对方甚至懒得多给个眼神。 叶景韫只当这是个天赋异禀、不谙世事的孤傲少年,尽量让自己忽视他眼中的不在意。 “不介绍?”叶景韫眼神充满探究意味,看向宋一珣身边穿著卡其色工装短裤,黑白条纹t恤,长相惊艳的男孩,笑问。 “远房弟弟,”宋一珣很自然地说,“会些许皮毛,家里想给他寻个师傅,暂住我这边而已。” 远房弟弟白净幽不是很满意宋一珣的说法,可也不反驳。 “些许?”叶景韫的笑中带着质疑。 “一点点,”宋一珣也不示弱,眼神指了指地上的男人,“自然是比不得叶哥。” “若我说不是有意的,你信吗?”叶景韫不恼,话锋一转,“我真不知道他会骤然发疯。” 他把刺激男人的话归咎于“发疯”二字,反正死无对证,何况他也没打算真让宋一珣受伤。 宋一珣意味深长地笑笑,望着叶景韫不说话,敢与妖物面对面,丝毫无慌乱之色,他想,大概知叶景韫是什么人了。 站在宋一珣边上的白净幽没心思听他们弯弯绕绕,只觉烦闷,这个凡人总看向宋一珣,于是上前一步,想挡。 宋一珣察觉他的动作,垂在身侧的手快速制止他。白净幽读懂他的意思,不耐烦地瞥了那烦人的家伙一眼,静静任宋一珣抓着自己手腕。 对面的叶景韫将他们之间小动作尽收眼底,又看向花坛边的袋子,笑而不语。 宋一珣不欲再多说,更不便多说,把今晚的事儿当作场意外,之前怎么相处,今后还是照样相处,毕竟妖物这东西都是贪婪的,有比除妖师修为更高的,当然选后者。 不过,宋一珣还真不知道该夸刚才的妖物勇气可嘉,还是该叹胆大包天。 “叶哥,我还有其他事,就不多留了。”宋一珣淡然笑笑,后弯腰去提袋子,白净幽快他一步。 两人并肩,转身就要走。 “一珣,”叶景韫想试试,开口叫住离开的人,“现下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 宋一珣眼球快速转动,搜索婉拒的借口,他可以帮叶景韫,前提是对方不知他除妖师的身份,他可不想族长的身份人尽皆知。 “我……”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叶景韫又说。 “传闻锁安州除妖师宋氏一族的宋清远宋族长有个徒弟,天赋过人,只可惜天生羸弱。” 闻言,宋一珣缓缓转过身,眸底闪过一抹阴鸷之色。 宋氏族长在进行授灵仪式前,几乎不会出现在公众视野,而叶景韫却轻描淡写点破他身份,这让素来温和的宋一珣生出股怒意。 他视他为朋友,可对方竟背地里调查他! 感受到宋一珣的怒意,白净幽眼眸一横,直直投向罪魁祸首,压迫感十足。 叶景韫在威压下感到脊背一凉,他并没有寻事之意,今夜遇到宋一珣纯属意外,然,机会摆在眼前,他总要试试。 且除开宋一珣之外,他身边暂时也无合适人选。 无论武力值,还是身份地位。 “一珣,我真的需要你帮助。”叶景韫不死心,他深知自己向来并非仁人君子,也不想做君子,“今夜之事只有试探是真,其余均属意外,我历来把你当朋友,绝不做任何伤害你的事。” “知你身份也迫于形势之压,但从未向旁人提起,我以南海叶氏族长之名起誓,若所言有半句虚假,不得好死。” 原本愠怒的宋一珣听他说完,眼神晦暗不明,没有接话。 比起族长的身份,除妖师这层壳子委实不值一提。 但对方选择自报家门,是他始料未及的。 9、相柳(九 尤其现下频有除妖师失踪之事,自爆族长身份只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成为一些极端妖物攻击的对象。 纵使妖与人之共处多年,划分了地盘,互不侵扰,可天生的对立依旧存在,被报复的案例常年皆有。 这也是宋一珣不愿意爆出族长身份的原因之一,而况他还比较特殊,虽然此刻有神明在身边作伴,但不能冒险。 世间长久之事或物,不过星辰与四季。可惜,两样他都不曾握在手中。 宋一珣不说话,这让叶景韫不再沉着,维持在唇边的笑意僵住,眼神中少见地闪过丝不平静。 他明白不宜将人逼得太紧,不然可就真一丁点转机也不会有。 “我明白了,既然如此,也不勉强,”叶景韫惨淡笑笑,提议,“今天有时间吗,我请你们吃个饭吧,当作赔罪。” 宋一珣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正迟疑间,又听他叫了声“一珣”。 这下可让身旁的白净幽彻底不悦。 “你这个凡人好没眼力,没看出来一珣压根不想跟你吃这顿饭,还巴巴说。”白净幽毫不客气开口,说自己明白了,我看你还糊涂得很,一珣一珣的叫,倒是显得亲昵,当他不存在呢!宋一珣可是自己认定的双修对象,哪里轮得到他一介凡人叫得如此亲热。 当他很大度?当他耳朵不好使? 也太不把神明放在眼里了,这要以前,早就将他好生教训了一顿。 白净幽气得咬牙切齿,想起送忧在临行前的千叮咛万嘱咐,才堪堪忍耐到现在。 然,再不开口的话,是不是还要容忍他蹬鼻子上脸,搂着宋一珣有说有笑去吃饭? 神明的东西岂是他一介凡夫俗子能肖想的! 白净幽出声,叶景韫与宋一珣都同时默然须臾,接着各自脸上呈现别样神色。 宋一珣嘴角勾起丝若有若无的笑,侧眸看向双颊气鼓鼓的幼稚神明,简直想上手捂他嘴巴,免得他又说出什么气话,将两人未确定的关系抖出来。 他也无比确信这段关系不会确定,左右不过是神明心血来潮,他暂陪着闹闹而已,等神明想清楚自己不是他最适宜的双修对象,自觉无趣便会离开。 年轻神明一时兴起,他就负责点到为止。 这是他对这段关系的定义,权当陪久居深山的弟弟见世间纷繁,待日后弟弟回想起,说不定还能庇佑宋氏呢。 而叶景韫则是神色古怪,觉宋一珣口中的这位弟弟倒是颇有意思,实力不容小觑,为人直率。 不过真只是略懂皮毛吗? 也不知有心还是有意,他忽视掉刚才的话,笑道:“一珣,我叶氏在除妖师中还算过得去,要不要考虑让你弟弟来,实在不忍埋没这样的人才。” 此言一出,宋一珣淡淡微笑,比起作神明的主,他更愿意去吃这顿饭,至少尽在自己掌控之中。 不过叶氏可是后期除妖师一族中能与东海江氏相提并论的除妖大族!无论从名望、实力都是一众除妖师中望其项背的存在。从商后,更是混得风生水起,产业遍布国内外。 把神明送去叶氏,也不失为个好主意,只是不敢开口而已。 于是他饶有兴致望向白净幽。 见宋一珣不反对,白净幽面露愠色,他竟然想把自己赶走! “还是算了,我这个弟弟年纪尚小,天生自由掼了,师傅都气走了几个,还是不给叶氏添麻烦罢。抱歉啊,叶哥。” 不待白净幽开口,宋一珣拒绝,也为刚才白净幽的快言快语道歉,还不着痕迹轻捏了下对方手心。 听宋一珣致歉,白净幽怒火蹿上来,未来得及发出,火气就“唰”地消散,固然他说的不属实,可他在向自己认错,就,勉强原谅他吧。 两人隔得近,叶景韫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当然注意力也不在宋一珣身上,他爽朗一笑,扫视一眼地上不动的妖,能徒手扭断妖物脖颈,将其一击毙命,确有狂傲的资本。 叶景韫甩出符纸,定在地上妖物的额间,随着咒语从他口中默念,妖物也如灰烬瞬然消散。 “这位,”他又开口,目光落在宋一珣身上,意思很明显,“弟弟……” 宋一珣暗忖须臾,答他,“白,白净幽。” 叶景韫了然点头,再次邀请两人吃饭,宋一珣自知推辞不掉,带着白净幽上了他的车。 知道了叶景韫家世,可宋一珣看着眼前库里南花瓣轮毂吸睛的赤红,还是不免感慨,更加直观地感受到叶氏的豪,但也对对方先前的话存疑。 他怎么可能需要自己的帮助。 许是察觉宋一珣的疑惑,叶景韫凑过来说,“车是我四叔叶年盛的,先前送他去新河cbd办点事儿。” 但谁料到回去路上碰到个妖物。 难怪,宋一珣想,叶年盛是何等人物,不用库里南作代步,才不正常。 饭桌上,两人默契不提方才之事,话题转到白净幽身上。 包厢内灯光足,叶景韫再次惊叹于白净幽的脸,不愧是锁安州数一数二大家族出来的膏粱年少,气质非凡。 鼻尖与喉结处的小痣更衬得他如秾丽红玫瑰,走到哪里都极度耀眼。 白净幽这名字也极具妙意,明明本该在尘世里万众瞩目的人儿,名字却处处透露着淡泊之义。 “弟弟谈对象了吗?”叶景韫看他食不言,很是乖巧模样,与刚才的傲气凌人判若两貌,忍不住开口关切。 音落。 两人齐刷刷看向他。 白净幽神色怪异,倏忽归于常, 宋一珣夹菜的手一顿,坐直身子,另一只手自然下垂,在白净幽开口前替他说。 “等成年再考虑。” 叶景韫弯唇轻笑,“那到时候弟弟的成人礼可得邀请我。” “一定。”宋一珣唇角微扬,冲他道,后才回望左边的白净幽。 对方回眸,眸中尽是茫然,仿佛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宋一珣顿觉左手手腕那一秒前残留的余温蓦地升高。 后面,叶景韫与宋一珣话题多了起来,从除妖师到创业再到如今的商业趋势,仿佛说不完。白净幽静静听,发觉宋一珣只顾说话,就拉过他的手,捏捏他指尖、扣扣他手心,从上车到下车,未曾间断。 进电梯后,白净幽索性霸道与宋一珣十指相扣,对方说过在外面不可以,但现在没有其他人。 宋一珣视线掠过心情很好的幼稚神明,任由十指相扣,就像大型犬主动要求套个牵引绳。 他不拒绝,不然脱缰了可不好处理。 翌日。 宋一珣跟叶景韫在教室相见,一如往常那般打招呼,坊瀌昨晚的事儿不曾发生过。 周三,叶景韫趁大家都有空,为感谢上次帮忙顶课,请他们吃饭。农庄在郊外,叶景韫驾驶坦克hi4—t载他们,因宋一珣暂时没打算把白净幽介绍给室友认识,便没带他。 叶景韫也没提这茬。 四人吃得尽兴,玩的开心。 回来后,宋一珣特意绕道给白净幽带甜点。白净幽很听话,宋一珣去学校,他就乖乖待在家磨时间,然后等下课的消息。 他不习惯用手机。 想起之前在商场那次,白净幽在楼层间反复来回很久才找到出口,之后一直略微拘谨拉着自己衣袖,宋一珣便折纸施咒,做了只小纸狼给他带路使,因为他说他是狼修炼成仙的。 拿到小纸狼那天,白净幽兴高采烈,亮晶晶的双眸直直凝着宋一珣,把小纸狼捧在手心爱不释手,即便两人在楼上楼下的距离,也要用小纸狼跟在对方身前身后,生怕对方注意不到他。 时间很快来到十一月中旬,灵彴准备的药膳准点到达,宋一珣苦脸抱着包裹等电梯。他想把幼稚神明送走,再让灵彴知晓白净幽的存在,故此没让对方跟着下来。 刚从电梯出来,就看到早已等候在电梯口的白净幽,对方扬起笑容,很自然接过他手中的包裹。 晚上吃药膳时,宋一珣苦恼许久,勺子几次碰瓷碗边沿,发出清脆响声。 白净幽坐他对面,吃掉他剩的小半碗饭后,挪到他身边,嗅了嗅那药膳,扬起脸,问:“一珣,你不喜欢吗?” “嗯,”宋一珣抿着嘴,毫不掩饰眼中的厌烦,“你喜欢?” 白净幽凑近闻了闻药膳,宋一珣问他。 “嗯?” “嗯。” 宋一珣眼底的希冀一丝不落全让白净幽抓到,他连连点头,“闻起来还不错。” 自己是神明,吃一点应该没问题,何况这是他能为宋一珣做的事,他不想推辞。 宋一珣眉宇间的烦躁一扫而空,立即从厨房拿来碗勺,分了一半给白净幽。他想,对方是神明,吃一点应该无大碍。 苦涩在舌尖像烟花般炸开,白净幽捏紧勺柄,却冲满眼期待的人露出个笑容。 “还习惯吗?”宋一珣不觉往他身边凑去,仔细盯着他的脸,等待他的回答。 “嗯嗯嗯。”白净幽快速咽下去,眉眼弯起,“剩下的,我跟你一起分担,好吗?” 他不想问可不可以。 如果真有心帮忙,何来可不可以一说。 “好,谢谢你。”宋一珣没忍住,轻轻掐了把他脸颊,触感很软。 回过神来,兴奋变成尴尬,他讪讪收回手,为唐突了神明而心有余悸。 被“唐突”的神明并无不愉,反倒不好意思笑笑,比起宋一珣供他吃住,给他买衣服,喝药膳这件事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末伏过,雨水仍颇多,气温仍高。 下课后,宋一珣望着淅淅沥沥的雨,站在综合楼的石阶前,仰头掀开眼眸,看向玻璃顶炸开的水珠。 “我送你。”同宋一珣从教室出来的叶景韫边说边撑伞。 “不了。”宋一珣露出个很淡的笑,叶景韫这段时间请他帮忙答道,他猜对方没多少空,不想麻烦对方。 “等弟弟来接?”叶景韫脱口而出。 宋一珣也不掩饰地点头。 叶景韫眼眸微动,没说什么,打完招呼踏进雨中。 望着撑伞离开的背影,宋一珣忽然叫住他,“叶哥,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联系盟会。” 叶景韫转身笑笑,“放心吧,也不是很棘手。”随后融入雨中。 一族之长说不是很棘手,看来事情确实麻烦。 宋一珣盯着雨,看来来往往打着伞的学生,直至白净幽声音响起,他思绪才从沉思中回拢。 “一珣。”白净幽站在雨中,撑着透明伞,辗然而笑,向他走来。 逆行的身影不少,可宋一珣还是一眼锁定他。 许是他身高腿长,许是他走到哪里都是焦点,不乏关注。 周围上下课的学生微微驻足,目光在他身上不时停滞。 “走吧。”宋一珣大步跨下台阶,接过他手中的伞,与他并肩走进雨里。 雨打在伞面,发出沉闷声响。 白净幽兴会淋漓讲述路上的见闻,宋一珣认真倾听,并回应他。 10、相柳(十 最近叶景韫又开始请假,宋一珣不免担忧,跟对方通完电话,他盯着笔记本屏幕,在脑海思索怎样以个人身份让宋元文出面,又不让灵彴知道。 他把叶景韫当作朋友,现下朋友有难,不可能作壁上观。 白净幽抱着从洗衣机里拿出的衣物上楼时,看宋一珣呆坐书桌前,手中的笔快速转着,便知道他又在为叶景韫的事而烦恼。 连着几天都这样。 白净幽心中不悦,作为自己的双修对象,心里却装着其他人,日夜为别人担忧,他实在接受不了,遂开口: “一珣。” “嗯?”宋一珣停下手中动作,视线也看向他,旋即起身从床尾的储物柜里拿来衣架。 “辛苦了。”他把最后一件衣服挂上后,转头说。 “嗯~”白净幽轻哼,上前一步双臂将人环在怀里,脑袋枕在他肩膀上,闷闷道:“不辛苦,你待会儿不是还要去兼职,现在不休息一下吗?” 他觉得只要自己时时刻刻,方方面面都在宋一珣眼前晃悠,总有一天,对方就会意识到,并坚信他是属于自己的。 只属于自己的双修对象。 宋一珣听出他兴致不高,至于原因,也不难猜,可还是没有出言哄,只是很自然地拍了拍对方脊背,示意他松手。 然而今天白净幽却没有立即松开,而是耍赖,脑袋蹭了好几下宋一珣脖颈,才站直身子。 “饿不饿,我给你下面吃。”宋一珣揉了下他发顶。 这段时间,白净幽学着他的样子,煮面、洗衣、打扫卫生,有模有样的。第一次看见白净幽在厨房煮面时,宋一珣惊出一身冷汗,怕神明烫伤自己,可还是晚了一步,神明手背已经红了大片。 他胆颤心惊,鞋子还没来得及换,就像箭矢般冲进厨房,把神明拉坐在沙发上。 神明只是惊喜地看向他,轻声说:“你回来了,我在给你准备晚饭。” 宋一珣只觉心猛地颤了下,不置一言,给神明上药时,手还在轻颤。他哪有那个胆子,让神明亲自下厨! 之后也说过几次,而白净幽却固执,不仅再次下厨,还开始洗衣服,打扫卫生。 宋一珣拗不过,只能任由他胡闹。他认为神明是一时新鲜劲儿作祟,只要过了这股劲儿就行,但神明似乐在其中,且乐此不疲,并熟练使用家里的电器,煮的面称不上味道好,可也能入口填饱肚子了。 “嗯,”白净幽眼睛一亮,举起手保证,“我给你帮手,不会帮倒忙的。” 宋一珣不觉失笑,是那种无可奈何的笑,拿神明没办法,他拉着神明下了楼,进了厨房。 说是打下手,不过煮面的过程中,他没让白净幽沾手,只不过最后让他端着面放餐桌上。 在白净幽住进来前,厨房基本不用,没有食材,现在白净幽常常下厨,他便备了面条和速食饺子。 很简单的清汤面,白净幽也吃得很满足,心情明显好了。 晚上去兼职之际,宋一珣把白净幽安排在离明珠悦府最近的一个商场,给他买了新推出的芝士玫瑰草莓与焦糖芝巧玫瑰苹果口味的猫猫头小蛋糕,临走前说自己兼职完会给他打电话,让他在这里等。 白净幽一只手捧着一个小蛋糕,眉眼弯起,连连点头保证,目送宋一珣出了商场。他把苹果味的一个放在长椅上,准备回家跟宋一珣分享。 接到宋一珣电话时,已将近九点,比平常晚了十来分钟,他把小纸狼放在手心,让它带着自己去跟宋一珣见面。 走了二十来分钟,直至手中的小纸狼扑腾、打滚,白净幽把它收起,妥帖放进胸前口袋,站在路口,好让对方能一眼看见自己。 “一珣!”白净幽站在路口,冲不远处走来的那道身影大喊,只不过下一瞬,雀跃不在,眼眸沉下来,大步走过去。 “等很久了吧,今天讲试题,超了几分钟。”待白净幽走到身边,宋一珣笑意盈盈道。 “没,”白净幽愣了下,赶忙摇头,“回家吧。” 宋一珣点头,也不知是对他还是边上的叶景韫说:“走吧。” 不过很快白净幽就知道了,因为这条路不是回家的。他极力压制心底怒火,看前面并肩的两人有说有笑。 而平日里回家,基本都是他说,宋一珣偶尔挑着回答。意识到这一点,白净幽更不爽了,不时找机会生硬地挤进两人中间。 正在谈话的两人懵圈,纷纷转头看向中间多出来的高个少年,偏偏少年一脸无辜,左看看右看看。 叶景韫没忍住,笑说:“弟弟好奇心倒挺重。” 谁好奇了,还不是你离我双修对象太近了! 但白净幽没这样说,因为宋一珣告诉过他,不能在外人面前提双修之事。他懒懒掀开眼皮,“不可以?” 明明是质问,听在叶景韫耳里却像赌气,心道这弟弟有些意思。 而宋一珣则是头疼,两人先前家教完,出来时在路上碰到,席间,叶景韫遭妖物袭击,想到白净幽也在,故此借神明之势震慑震慑那些妖物。 遂才会带着他送叶景韫回去。 见他如此幼稚的行为,宋一珣只能在心底默默叹气。 “可以。”最终,宋一珣无奈回他,轻轻拍了拍他手背。三人就这样一路并肩,直到叶景韫抵达楼下。 “阿婆,刚买菜回来啊?”三人穿过大厅到电梯边,叶景韫见楼上阿婆脚边大包小包,问好后伸手摁电梯。 “不一起吗?”帮阿婆把东西拎进电梯,看两人没动,叶景韫说,“上去喝杯茶啊。” 宋一珣笑笑,表示不了,让他有需要就联系自己。叶景韫也不再挽留,只是目光扫过白净幽时,冲他扬眉,“弟弟,下回给你带‘甜坊记’的蛋糕,很不错的。” 白净幽礼貌而生硬地挤出句谢谢,跟宋一珣等电梯门合上。 电梯里,楼上阿婆夸赞叶景韫的朋友都生的乖巧又可爱,尤其那个穿浅色亚麻衬衫的高个少年。 “边个后生仔真係好靓喔。” 叶景韫透过最后一丝缝隙看两人离开的背影,笑道:“真嘅正。” 不过就是太黏人。 出了小区,宋一珣不发一言,白净幽快步跟上他,心底既委屈又生气,明明跟那个凡人聊得挺开心的,怎么到自己这里就一句也没有了呢。 他向左移了几步,手臂有意触碰宋一珣。 宋一珣头也不回,伸手捉住他手腕,淡淡说了句别闹。 音落。 白净幽怔住,提着小蛋糕愣在原地,还是对方走了几步没发现人影,才折返回来。 宋一珣深呼吸,拉着他手臂轻晃,“生气呢?” 白净幽不吭声,大眼睛委屈巴巴望向他。 宋一珣心底默念,“他是神明,他是神明。”后碰碰他手背,挠挠他手心,等他反应。 泪水在眼眶打转。 看得宋一珣心脏骤紧,瞬然手忙脚乱,也不敢贸然再动,语气跟着柔和很多,耐心解释。 “叶景韫大大小小帮过我许多,一开始来学校,是他带着我融入寝室、班级,再后来得知我在外租房,他又托人联系,这才让我有机会跟他在明珠悦府兼职。他把自己的人际关系介绍给我,甚至连毕业后的工作都给我按排好了。” 不过因自身缘故,去不了,可他真的很感谢这几年叶景韫的照顾。 “我一次也不曾帮过他,他现在有困难,我又不能直接出手。”说到这里,宋一珣苦涩笑笑。 说帮的是自己,权衡利弊下,出尔反尔的也是自己,宋一珣觉得很惭愧。 “今天我们出来的时候,遇到袭击……” “有没有受伤?” 话还没说完,白净幽打断,语气急切地问他。 “没,但让那妖物逃走了,所以才想着送他一程,顺便带着你震慑它们。” 白净幽眼底的担忧还未消去,宋一珣暗暗叹息,也不知他能听懂多少,听进多少。 “我,我没有无理取闹。”白净幽抽噎,去拉宋一珣的手,仿佛做错事的孩子在求大人原谅,“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跟他有那么多话可说,跟我却常常沉默。我也没生气,真的。” 他确实不完全是在生气,只是挫败。明明自己是神,多少生灵挤破脑袋只为见他一面,若能与他双修更是无上恩赐。可偏偏宋一珣却不以为然,毫不在意。 这样的忽视让他感到挫败无比。 宋一珣顿了下,拿纸巾替他擦掉泪水,坦诚说:“他最近一直试着接洽房产大亨李尚,打算找机会跟对方合作,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创业,所以说得有点多。” 在今天之前,宋一珣不清楚原来叶氏产业的实际掌控权并不在叶景韫手中,他急需做出成绩,以便在叶氏站稳脚跟。 得知宋一珣族长身份后,他便成了叶景韫的首选合作伙伴。 然而宋一珣却有心无力。 11、相柳(十一 “不难过了,好不好,我带你回家。”宋一珣暗暗长叹,给他整理让晚风吹乱的衣领,“我跟你也有很多话说的。” “噢。”白净幽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气量小,闭口不提任何话题。 宋一珣怕哪句话说错,把对方弄哭,也默默无言。 回到公寓,两人一前一后洗完澡便入睡。宋一珣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不冒险”的理念刻在骨子里,他也曾无数次幻想踏出由族内为他建造的稳定岛屿,哪怕一步,可又惧怕伸出的脚踩在边沿,掉入万丈深渊。 他的身份不容许他冒一星半点的险。 除非能彻底解决锁灵狱中的委蛇,那样的话,四十岁这个劫难就再也不能禁锢历代族长的脚步。 宋一珣将手臂搭在眼睛上,想起楼下的神明,又开始头疼不已,刨去双修带来的隐患,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对方是神祇,还是很幼稚的神祇,他实在没多余心思带孩子。 翌日。 他下楼,瞥见早餐已摆在餐桌上,热气氤氲的牛奶、鸡蛋番茄面,还有朵带着露水的山茶。 “一珣,你醒啦,准备吃早餐。” 听见动静,正在清理厨具的白净幽转身,扬起明媚笑容说。 宋一珣不忍拂了他的意,转身进了卫生间洗漱。 出来后,白净幽已给他拉好椅子,并坐在餐桌对面,神情跟等夸奖的孩子一模一样。 宋一珣难以忽视那炽热眼神,于是夸了他做的早餐,又瞥了眼整洁的开放式厨房,让他不要太辛劳。 吃完面,他起身跟着白净幽收拾餐桌,进了厨房,再次教白净幽使用洗碗机。 白净幽的手修长素白,骨节分明,实在不适合整日与厨房油污打交道。 两人出门时,宋一珣接到叶景韫电话,尽管对方极力掩饰,他还是听出对方呼吸不稳。 没来得及问,就听叶景韫那端传来东西滚落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叶哥,你还好吗?”宋一珣眉宇间神色焦急。 “呃……”叶景韫吃痛闷哼,艰难弯腰,摸索着掉落在缝隙里的手机,待缓过来,抹了把眼角的粘稠液体,打开双闪,踉跄下车放警示标志,后上前查看被他追尾的那辆车的情况,苦笑道:“不太好,原本可能来得迟些,想请你帮忙答个道,但现在估计来不了。” 他一说话,感觉整个胸腔像被气流贯穿,疼得他脸色煞白。 见对方已经报了警,他悬着的心才落下。头晕得厉害,叶景韫无奈又返回车上,挡风玻璃再次被黑雾糊住。 他心跳瞬然停滞,立即甩出符纸,符纸与挡风玻璃相撞霎那,伴随着凄厉惨叫,黑雾退开。 手机另一端的宋一珣也听到了那惨叫,瞬间了然,“叶哥,你在哪儿,我让人过去帮你。” 语气强硬,不容反驳。 但还是让叶景韫拒绝了。 他说:“暂时安全了,我马上联系我的人,你不必担心,先去学校吧,晚点联系。” 说完,他便挂断电话,不给对方再开口的机会,也不接对方电话。 捏着手机的宋一珣愣怔片刻,冷静下来,头一次因私人的事而产生困惑。在大学前,他认为所有事都被切割得平平整整,相互之间都隔得有空隙,可大学后,他交到了朋友,也逐渐明白要做到事事泾渭分明是何等困难。 有些东西于他而言,注定不能权衡利弊,他感到心中有什么东西正在极速疯长,拉扯。 一边是家族,一边是情谊。 他正试图尽可能地去找平衡点。 思绪混乱中,一只温暖如棉絮的手轻轻覆在他手腕上,几秒后撤开。 宋一珣回眸,看向白净幽,年轻神明眼中的关怀竟让他烦躁的心获得须臾宁静。 就像闷热空气中突来的一股风,虽然没能带走所有闷热,可还是让人因高温而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一瞬。 “一珣,我想帮你。”神明说得坚定又温柔、简洁又严肃、执拗又真诚。 另一边。 等警察处理的间隙,叶景韫给白星一等人通了电话,后回复宋一珣的消息。 [叶叶叶景韫:毛绒绒,我这边暂时处理好了,你不要担心。] [叶叶叶景韫:出了车祸,我得请几天假,小组合作中我的那部分只能麻烦你。] [所以摇粒绒不属于绒绒界:严重吗?去医院了吗?好。] 叶景韫擦掉额角的血,直接语音回复他不严重,让他放心,先别告诉江运晨跟喻之原,但没拒绝他来探望的要求。进医院清理完伤口,他听医生建议决定住院观察几天。 “已经查清楚了,那辆车没有任何问题,跟叶氏内部的势力无任何关联。”白星一汇报似的说。 叶景韫眼眸半眯,“知道了,出去吧。” 他沉思了好会儿,才下床站到落地窗边,透过玻璃眺望。 今早他开车送叶年盛去机场后打算直接去学校,哪料中途却遭妖物突袭,撞上原本不在视野里的小车。但现在却说小车没有任何问题,叶景韫委实想不透。 叶氏内部一直明争暗斗,又容不下他,他是知道的,尤其父母意外身亡后,他更加活得如履薄冰、战战兢兢。 不过,躲让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叶景韫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骨头发出声响。 如今族内已确定叶氏的千年宿敌——相柳现身,如果再不主动出击,恐怕难以见到明天的太阳。 他还没完成先祖遗愿,亦没为父母讨回公道,不能糊里糊涂死在所谓的意外中。 近年来,何礼遇想独吞叶氏产业的意图愈渐明显,二叔、三叔、五叔、小叔的态度又极为暧昧,他身边几乎无人可用。 唯独四叔叶年盛会私下底帮衬他,可这远远不够,而且叶年盛亦是商人,虽不参与叶氏内的斗争,可也不会做亏本买卖。 这也是叶景韫作为一族之长,却还要去兼职的缘由之一。 他要借助身后的叶氏,拓展自己的关系网,壮大自己。 今早的妖物与相柳是否有关联,尚未得知,可他笃定十有八/九脱不开干系。毕竟相柳的目标从来都是置叶氏族长于死地。 历来不手软。 叶景韫眸底染上阴鸷,他也不会手软。 12、相柳(十二 因叶景韫的事,宋一珣整个上午有些许心不在焉。 在他原本规划中,毕业就回锁安州,再跟着族内专打理宋氏产业的老师展展拳脚,这期间还能借宋氏之名帮衬叶景韫并报答他,如果时间足够,顺便把宋氏产业扩展。 等到二十五岁,历经授灵仪式后便终身待在锁安州,不踏出一步。 但变故突生。 锁灵狱异动、神祇出现、好友遇险,桩桩件件都令他头疼不已,尤其加固封印时受的伤到现在仍未彻底痊愈。 倘若此刻锁灵狱再出异动,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活着走出石塔林。 午休时分,不见叶景韫,喻之原跟江运晨就问宋一珣需不需要人顶课,两人表示今天有空,听宋一珣说不用,后两人给叶景韫发消息,问他怎么又不上课。 叶景韫在群里回他们说最近家里事儿多,还说到时候随机抓个人给自己顶课。 “嗳,”喻之原从床上探出头,看向对床的两人,“叶哥是不是遇上什么麻烦了?这学期三天两头请假。” “你们说,要不要悄悄去他家看一眼?” 江运晨双手撑在枕头上,望向床头那端的宋一珣,见对方没出声,他就收回手躺下来,“叶哥不是说了家事儿,你别给他添乱,他处理好不就回来了。” “我哪儿添乱了?”喻之原努嘴,旋即满脸八卦地问:“你们说叶哥会不会回家跟私生子分财产去了?” 他眼神在对床懵圈的两人脸上扫过,期待他们的回答。 不能怪他这样想,主要叶景韫太有钱,每个学期都在换车,没有哪辆低于三十万。 喻之原已经脑补了一场叶景韫怒气冲冲回家暴打私生子的戏码。 “还说不添乱呢。”江运晨笑着朝他丢了个玩偶,“噤声时间到,午休!” 说罢对着他做了个闭嘴的动作。 喻之原有气无力“噢”了声,缩回身子,没过半秒,又探出脑袋,“宋小珣,你要是需要帮忙,直接说,千万别学叶哥。” 思绪颇为混乱的宋一珣听他这么说,心中有什么“咔嚓”一下开了个口子。 “当然。”他说。 眼神坚定,唇边扬起浅笑。 下午的课结束,宋一珣带着前来接他下课的白净幽吃鳕鱼汤鱼面,怕白净幽吃不饱还特意给他加了几粒虾枣跟鱼皮饺。 吃过饭,他又带白净幽去明珠悦府。 从明珠悦府出来,天色已暗。 跟叶景韫通过电话,从他那儿“逼出”医院地址后,宋一珣犯起难,犹豫要不要带白净幽过去。 “要不,”他试探性地说,“你先回家休息,回来我给你带芒果凤梨生椰兔子蛋糕?” “我又不打他。”白净幽疑惑,“为什么不带我去?” 宋一珣额角突突跳,一时说不出话,你确实没用手打他,但那孤傲漠然的眼神可不一定。 最终,敌不过白净幽那双圆溜溜大眼睛,宋一珣妥协了。 挑选礼品时,他再三委婉提醒白净幽到时候眼神温和点,多笑笑。 白净幽连连点头,“我知道。”他又不是什么很坏的人。 何况他知道宋一珣关心叶景韫,自然不能现在惹宋一珣不快,否则永远没有双修的机会。 路过一家蛋糕店,白净幽让宋一珣等几分钟,自顾自进店。 此情此景,宋一珣再次长叹,后悔带白净幽过来。 去医院的路上,后座的白净幽一直扬着唇角,吓得瞥后视镜的司机一身冷汗,全程目光紧盯前方,把两人放下车就一脚油门冲出去,仿佛后面有猛鬼在追。 宋一珣困惑,走前面带路。 正济医院。 叶景韫吃完药,就听到有动静,他将病号服袖子随意挽起,走了出来,看宋一珣手提东西站在门口,望向他的眼神中带有关切,说不感动是假的。 从住院到现在前来探病的人中,恐怕只有宋一珣是真的关心他。 “随便坐,吃过晚饭了吗?我让他们去买。”叶景韫冲两人微笑点头示意,问。 病房很大,也有厨房,不过他不会做饭,白星一几人也不会。 “别,不用。”宋一珣把手中的东西交给助手,坐对面沙发上,问额头、左右手背都包着圈纱布的叶景韫,“伤得严重吗?到底怎么回事儿?” 白净幽紧随其后落座。 “轻微脑震荡,左手轻微骨折而已,”叶景韫面不改色回他,“暂时不清楚是叶氏内部的人还是叶氏宿敌所为。” 闻言,宋一珣眯了眯眼,等他下文。 叶景韫刚要开口,一块精致的小熊蛋糕赫然撞入视线,再抬眸就对上白净幽那殷切的眼神,以及机械般的标准微笑。 他嘴角一僵,俄顷才笑融融道谢。 对方颔首,示意他吃。 叶景韫神色微变,明明是好意,他却从中嗅到股近乎赏赐的意味,也不知是否是自己多心。 察觉气氛不太对,宋一珣侧头看向身边,这是他从上车到现在看白净幽的第一眼。 只见白净幽露出八颗牙微笑着,带着不解的目光在两人间来回看。 宋一珣明眸微沉,眼底闪过丝异样情绪,瞬息复于平静,硬着头皮替白净幽解释: “他特意挑选的……” 哪有探望病人送小蛋糕的?宋一珣在心底很是无奈地又叹了口气。 偏偏白净幽很是真诚地说:“味道很好的,祝你吃完就恢复健康。” 宋一珣更尴尬了。 倒是叶景韫爽朗笑说:“怎么能辜负弟弟的心意呢。”话毕,拿起叉子尝了一口,连连点头,“确实很不错。” 并没有说谎,尽管白净幽那眼神似君王赏赐礼物,他还是从中窥得体贴。 中途,叶景韫怕白净幽无聊,让白星一带他去“甜坊记”,说随便挑。 白净幽询问似的看向宋一珣,等他表态。 宋一珣微微点头,让他放心。 白净幽这才起身,跟在白星一身后,出了门,再回来,他手上多了块白色小狗蛋糕。 “叶哥,你好好休息,改天我们再来看你。”宋一珣制止欲相送的身影。 “好。”叶景韫停顿片刻,微笑道。 出了医院,宋一珣揉了下眉心,对白净幽笑笑,语气很和缓:“我带你去买新口味蛋糕。” “已经有了。”白净幽不知道叶景韫与宋一珣说了什么,对方不主动提,他也不好问,只是笑意盈盈举起手中的蛋糕冲他说。 宋一珣心虚却硬气,“是我给你的奖励。” 奖励你终于懂事一点。 “真的吗?奖励?”白净幽眼睛明亮,忻悦不言而喻,“你真觉得我今晚表现不错!” 除送忧外,嫌少有人面对面夸赞他。 他满心雀跃,恨不得扑进宋一珣怀中,抱着对方转几圈。 “真的!”宋一珣弯起眉眼,抬抬下巴,“走吧。” 道上行人如织,两人挨得极近。 “一珣,我买的这个是最便宜的,没让叶景韫的人破费。” “嗯,所以今天奖励你两个,挑最贵的。” “不用不用,便宜的就可以,一个就行。” 周四。 晚课刚下,宋一珣提脚往教室外走,出了明理楼就看到站在灯下等他的白净幽。 白净幽身著墨绿色山茶印花短袖衬衫,复古水洗牛仔裤,晚风将他衬衫吹得落拓,腰下的腿又长又直,整个人在灯光照耀下白到发光。 客观地说,白净幽无论脸还是身材都无可挑剔,他五官精致,眉目如画,英气又冷峻,美得张扬,人高马大却宽肩窄腰,简直是行走的衣架子。 宋一珣近来的日常爱好之一就是给“衣架子”挑选衬他的衣服。 “走吧。”宋一珣大步流星,站在一米开外处歪歪头,指了方向。 白净幽没理会要联系方式的男生,径直朝宋一珣走去。 他自然地接过宋一珣的书包背在肩上,兴致昂扬与之并肩。 没走几步,兜里的q/q消息响不停,宋一珣看了眼,班长在群里通知临时开班会,他脚步顿下,带着白净幽折回明理楼。 班会结束,走出明理楼,白净幽迎着晚风惬意地舒展身子。 宋一珣看他心情不错,唇边勾起抹浅笑,倦意消了不少,“回家。” 两人顺着贯穿学校东区的江道走,此刻道上几乎没学生,月光洒在道路,倒也明亮不少。 道的一侧是护栏,另一侧是依旧葱郁的榕树,风一吹,树影绰绰。 “一珣,你看这影子好像只狗。”白净幽惊喜道,指着地上的树影。 宋一珣盯了几秒,才勉强看出他口中所谓的狗的样子,轻声回他,“嗯。” 然而对方却没及时回应,连着脚步都停下。 难不成觉得自己敷衍? 宋一珣疑惑,还没开口,白净幽已挡至身前。 “怎么了?”他抬头,然而下一刻,呼吸顿滞,不只是因前方的人,也因自己对危险的反应竟变得如此迟缓。 从宋一珣的视角,前方身穿灰色套装人的上半身几近与地面相贴,像在舔舐什么东西。 许是听到身后动静,紧贴地面的人抬起身,转过头,黑漆漆的眼睛瞬然亮起,吐掉口中的东西,猛地向两人冲来。 确切说,是向宋一珣冲过来。 速度之快,连宋一珣都惊诧不已。 但在隔自己一臂之距时,对方停了下来,被人卡着脖子提起。 没有凄厉惨叫,甚至没有挣扎,那人骤然化作灰烬,烟消云散。 宋一珣眼眸闪过丝愕然,他缓缓侧头,白净幽脸上是他从未见过的狠厉。 他兀自一笑,对方是威不可侵的神明。 他怎会渐渐忽略这点! 眼眸微沉,宋一珣在脑海中权衡利弊,踌躇再三,开口问:“你到清州城,跟上清神君或河护知会过吗?” 上清神君是清州城主神,河护则是海湾区地祇,跟白净幽同级。 作为神明,擅自闯入别人地盘而不打招呼,很不礼貌。 而当事人却不以为然,笑笑,“串门而已,再说我又没干嘛。” 13、相柳(十三 宋一珣知晓,那笑容中的自信、倨傲是由绝对实力作后盾。 他不禁好奇这位神明以前的生活。 “还是说一声吧,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宋一珣说着,目光落在地上,“需要我带你去天河庙吗?” 他不懂神祇间如何打招呼,但天河庙内供奉得有上清神君与河护,知会或见面都方便。 “不用,”白净幽蹲在他身旁,正色道:“放心,我不惹事。” 他说的是真话,离开积云山前,送忧叮嘱过,让他低调行事莫张扬,除非必要,不然别让其他神祇知晓他不经批准便进入别人的管辖区域。 “它的断爪好生奇怪,就像……蜥蜴。”白净幽歪了下脑袋,看向宋一珣,对方眉宇间隐隐透出些许忧虑,他说:“别怕,我会寸步不离守护你。” 闻言,宋一珣回眸,神色从容地对上白净幽那双杏圆大眼睛,在月光照耀下,更加亮晶晶的,微微泛着幽蓝,瞳孔黑得深邃。 像黑洞那般,一个不注意就将人吸进去,从此迷失方向。 宋一珣岔开话题,别开目光,那断臂跟常人小臂毫无差别,只从手腕之下是蜥蜴爪子,手背至手指皆覆满灰褐鳞片。 “你今年多大?” “嗯?”白净幽虽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回答,“一百八。” 宋一珣点点头,站起身,脚尖拨了下断爪,微眯双眼,再次蹲下身。 断臂内侧文有个蛇尾巴的图案,即使只有小半截,可也不难推断蛇的身躯极大,尤其蛇鳞竟泛着诡异光泽。 “一珣,别担心,有我。”见宋一珣紧抿唇、面色凝重,白净幽轻轻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 他以为对方不相信自己方才说的话,又不知道该怎样做,想起雾松岭的精怪就是这样证明自己并未撒谎的,于是也学得有模有样。 强有力的心跳似擂鼓,很稳,一下下透过薄薄衣料再传到掌心。 宋一珣面色未变,仍旧笑笑,说知道了。 他甩出符纸定在断臂之上,低吟咒语,符纸轰地自燃,带着断臂一齐化为灰烬。 “我没有撒谎。” 看对方如此淡然,连眼神都不给他一个,白净幽有些着急,除此外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让宋一珣相信他说的话。 历来无人质疑他。 “我知道。”宋一珣怕他哭,旋即安慰似的拉着他手腕晃了晃,“回家,我困了。” 说罢,强迫自己打了个哈欠。 白净幽不想他劳累,自己用手背抹了抹眼角,乖巧跟着他。 月光落在江面,波光粼粼,江水潺潺,扰着两人心绪。 白净幽觉得很吵,想捂耳朵。 而他身旁的宋一珣却恰恰相反。 宋一珣听着江水哗哗,心却极为宁静,不时抬头看半隐在云层中的月亮,视线又回到白净幽身上。 他眼眸半垂,眉宇间沾有些许忧愁、困惑、不悦。 叶景韫的话不断回响在脑海,宋一珣思绪飘到那天晚上。 “世人皆知,自先祖叶听盛被逐出叶氏又让人‘请’回来担任族长之后,叶氏仍如日中天,甚至一度持续扩张,规模、实力堪比接近东海江氏。但实际上,他们只是让先祖回来作替死鬼,仅此而已,不仅架空他的权,还试图禁他的足。” 叶景韫看向落地窗,外面霓虹灯灯光打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关于叶氏这位离经叛道的族长,宋一珣仅知晓他跟妖界少主情谊匪浅,不过坊间传闻他曾为对方豁去半条命。 怎样的情谊能做到如此? 他倒是想到一点,但因此事真假难以辨,无以为证,遂不能提。 似猜到他在想什么,叶景韫转身,面对面,无比淡然坦诚:“不错,先祖确实跟那妖界少主相恋。” 这是叶氏内部人尽皆知的秘密。 宋一珣愣怔须臾,等他接着说。 “先祖被逐出叶氏后,继位的族长接连惨死暴毙,其凶手是那位妖族少主曾经的手下相柳,作为惩罚,族内规定族长之位由先祖的旁系血亲接任,直至彻底铲除相柳。” 只因叶听盛并无子嗣。 叶景韫叹息,“先祖在任之时发生的事情,我不清楚。” 族内不可能浪费笔墨记载一个给叶氏蒙羞且带来横祸的人。 “但相柳沉寂多年,最近突然再次于南海现身,还伤了不少族内子弟,叫嚣让族人将我交出来。” 说到这里,他惨淡一笑,如今的除妖师不比昔日,对付些精怪小妖不成问题,然则那是上古大妖,纵使族内明面派人保护他,但他心知肚明,这只不过是以防贻人口实的手段罢了。 “他们,”宋一珣迟疑,斟酌少顷,用疑问的语气陈述道,“将你交出去了?” “是,先祖的旁系血亲后代不被容许出现在南海境内。”叶景韫神色无异,仿佛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族长也不能,且随身保镖监控的职能多于保护。” 所以他才把白星一四人带在身边,而非叶氏按排的保镖。 “自此,我们这一支叶氏漂泊流浪,逐渐脱离南海的叶氏,于商场站立脚跟,祖家那边闻声,派人接管了产业。” 宋一珣眼神复杂。 可叶景韫丝毫不在意,“手伸得过长,难免力不从心,掌控权还是全然在族长手中。然,天有不测风云,从我爷爷那代开始,内部生了间隙,财政大权旁落。到了我这儿,决策已成流程,很多事不必我同意,我只需知晓即可。” “我父亲是独生子,有几个拜把子的兄弟,我们这支叶氏正被外人蚕食。” 他们虽姓叶,心却不属于叶氏。 他们要叶氏,叶景韫也想要,他不仅要将叶氏紧攥在手,还要带流浪的叶氏回南海本家,让无数先祖的灵魂能落叶归根。 让他们回家。 听完,宋一珣唏嘘不已,面上维持的平静终于有丝丝波澜。 对叶景韫这种揭家底的行为,他叹息一声,族长身份摆在那儿,他又委实不敢冒险。 “我确有私心。”叶景韫对他的反应毫不讶异,“给你坦诚叶氏现状,答应你来探病。” “你不是甘于稳定的人,骨子里自带疯狂基因,既然二十五岁后寸步不离锁安,何不如趁时间未到,大展一番拳脚。”叶景韫看向宋一珣的眼神也染上些疯狂。 野心溢满眼眸,风暴在积蓄。 宋一珣愣住。 他又丢下一记重磅炸/弹,“白净幽跟你没有血缘关系吧?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像弟弟看哥哥。” 倒像猛兽看猎物。 宋一珣一个激灵,眸底划过抹冷意,随即漫不经心笑笑,不置一言。 月光在江面闪耀,出了学校,周围人声鼎沸,今夜江对面礼花不断。 礼花在夜空炸开,发光的碎屑落进江面。 “不看看?”宋一珣驻足。 白净幽不喜欢这些,可宋一珣喜欢,他便停下来。 “你生日在几月?” 白净幽听他冷不丁冒出句话,正思索着,又听他问: “生辰,几月份?” 宋一珣换了个方式问。 “不清楚。”白净幽呆愣,他从不为这等小事上心。 宋一珣便不问了,视线跟随礼花,夜空的蓝绿色倒映在他瞳孔,他抽空短暂回望身旁的白净幽半秒。 叶景韫出院那天,邀他们去农庄吃桑拿鸡,邀约前,特意询问宋一珣是否带白净幽过来,怎么说白净幽也是探病人之一,理应道谢。 宋一珣明白,说问问白净幽意见后回复。 白净幽不喜跟人打交道,然而宋一珣去,他便要去,不为别的,他想时刻守护自己的双修对象,让对方早点同意。 路上,得知叶景韫这段时间住院,还瞒着他们,喻之原气昏了头,将他好生一顿骂。 江运晨也跟着说了几句,就算喻之原不骂,他也要说的,叶景韫这次真的做得过分,实属“没心没肺”了。 农庄偏远,几乎绕半个海湾区,叶景韫讪讪,不敢说话,一路心甘情愿挨骂。 等上菜间隙,喻之原火气消得差不多,想起刚才的行为,心虚起来,遂把话题引到穿水蓝色扎染短袖、渐变灰黑色牛仔裤的少年身上。 “这个弟弟生的真好看。”他诚心实意夸赞,“宋小珣,你不介绍一下。” 先前路上光顾着“训斥”叶景韫,他还没注意呢,此时一看,觉得对方像个精致手办。 宋一珣淡淡莞尔,装不经意地瞥了下边上的人,言简意赅:“邻家弟弟,白,白净幽,家里人托我照顾一段时间。” 喻之原了然点头,倾身很自来熟地跟他聊天。白净幽不想败宋一珣的兴,有一搭没一搭地接他话茬。 见状,叶景韫跟江运晨表情很是微妙,宋一珣极为坦荡冲他们一笑,并不反驳。 菜上齐,几人也不客气,席间,大家对白净幽很是照顾,帮着打汤、夹菜。 白净幽大概心情也不错,夹了几次炒时蔬与豆豉碌鹅。 宋一珣看他们其乐融融,暂时将烦恼抛之云外。 叶景韫见他眉眼舒展,迟疑后还是端起桌上汤碗,冲他示意,谢他在住院期间探望自己,也希望他能考虑自己的提议。 宋一珣会意,思索半晌,举起汤碗隔空与他相碰。 两人视线相触,各怀心思,加入欢声笑语中。 14、相柳(十四 吃完饭,叶景韫驾车送他们回去。 喻之原想跟高个腿长的弟弟再聊聊天,但不想扭头或侧身,索性让宋一珣坐副驾,自己则把白净幽拉到中间,看向正盯着手机傻乐的江运晨,让他挪挪。 “弟弟,继续继续,说说后来那妖怪怎么样了?” 关上车门,他满脸期待,眼巴巴望着白净幽。 白净幽感到十分聒噪,脑仁儿疼,原就是不想多说话而把从送忧那听的奇闻怪谈拿出来,准备吓唬他们,哪曾想这个凡人不仅不怕,还很感兴趣,甚至把宋一珣的位置都给占了。 他有脾气,但不好发。 于是向宋一珣投去求助的目光。 也不知对方过于专注前方,还是与叶景韫聊得兴起,无暇顾及他,好几次两人目光在后视镜中交汇,可他愣是没任何反应。 白净幽像泄气皮球,心里某处传来一阵轻微刺痛。 “弟弟,别管他们,我们继续聊,”喻之原凑近白净幽,略微催促,“他俩常在一起聊,跟我们不在一个次元,不用管。” 见白净幽的目光不时落在前方驾驶室,以为他在看前排的人是不是没跟上节奏,于是说。 “经常吗?”白净幽抓住这句话的重点,问。 心脏某处的刺痛更加一个度,他觉得眼眶好热,像吃了一颗不熟的杏子,喉间酸涩不堪,下一瞬又像让人扼住,呼吸不畅。 “嗯。”喻之原毫不迟疑点头,“他俩国际金融专业,一个班的。” 不知怎么,白净幽听完他的话,沉默片刻,整个心脏沉入湖底,闷闷的,喘不过气来,以至于那些他听过数遍的异闻,愈说到后面,愈记不清楚。 惹得喻之原叫苦不迭,抓着头发哀嚎:“不要哇!弟弟你好好想想,不要似是而非、不要大概或许这类的哇!” 他伤心透了,靠着椅背就差哭出来。 车里其他人已习惯他这样,等他一个人嚎了半天,才开口安慰,甚至连一直没回头的宋一珣也转过半个身子,宽慰他。 见状,白净幽觉得沉入湖底的那颗心脏让人打捞起,不留情地丢进由不熟杏子碾出的汁水中。 看着宋一珣脸上的笑容,心中却无半分欢喜。 他显得格格不入,极其多余。 直至把喻之原、江运晨送回学校,宋一珣也没有坐回后排,他无措扣着手,看他们聊得欢快。 越想,白净幽越难受、尴尬,甚至想即刻回雾松岭,躲避这被无视的难堪。 “待我把相柳这边的事儿彻底解决,届时我们就可以心无旁骛联手创办公司。”叶景韫双手握着方向盘,把商业蓝图跟未来的合作伙伴分享。 就算能进入公司内部,可他明白,也不过是个空名头而已,公司基本被何礼遇一家控股,几位叔叔也不站在自己这边,与其进入公司成为摆设,不如自己闯。 “叶哥,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吧,何况,我这边不一定能帮上你什么忙。”宋一珣不想泼他冷水,然现实摆在这儿,他的确不敢冒险。 除非委蛇立即暴毙于锁灵狱。 但他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为防止委蛇出逃或别有用心之人潜入将其放出,江知序对锁灵狱施以特别咒语,因此能进出锁灵狱的只有元神。 肉身进不去更出不来。 说白了,看守锁灵狱就是耗,锁灵狱耗委蛇的灵力,宋氏耗族长,直至委蛇灵力散尽。 “不一定噢。”叶景韫意有所指地劝他不必过早下结论。 他身边的白净幽绝非等闲之辈,年纪尚轻,实力不容小觑,又得他亲自指导。 据那边禀回的消息,宋氏在任族长跟灵彴一齐培养下任族长候选人,而既然白净幽跟在他身边,想必也是族长候选人之一。 纵使最终落选,到时候把人拉拢到自己身边,也是个极其不错的选择。 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宋一珣没立即反驳,沉默片刻,回:“真的不一定。” 音落,叶景韫打方向的手紧了紧,爽朗笑说:“行,不过我了解你,我相信你一定会同意的,我等得起。” 宋一珣也跟着笑笑。 白净幽不明白宋一珣的笑是什么意思,但叶景韫说他了解他,白净幽就不高兴了。 因为他不了解宋一珣,一点都不了解。 这些时日,他也旁敲侧击提过双修,不过对方态度每次都敷衍,从不明示,也不带笑容。 白净幽嗒然若失,靠着椅背。 正当他思索怎样加快双修进度时,忽然听到“嘭”的一声,紧接着整个人狠狠撞向前方座椅。 额头很痛,肩膀也是,但他无暇自顾,顺势扒着座椅,焦急问宋一珣有没有受伤。 宋一珣倒无大碍,只是让安全带勒了下。 “撞到人了?”他面色凝重,惊疑不止。 “不清楚,我去看看,你们待在车上。”第一时间从撞击中反应过来的叶景韫摇头,冷着脸睨了下挡风玻璃上的蛛网裂痕,旋即开门下车。 他下车后,将符纸夹在指尖,十分谨慎往前走,而地上躺着的那人身体从腰部正反扭曲着,鲜血流了一地,身体还在微微抽搐,一旁的小电驴已散架,其中一个车轱辘滚进对面林间。 指间的黄符颤抖,叶景韫整颗心提到嗓子眼,如兜头浇了盆冰水,有一瞬竟不知所措,他从未发生如此严重的交通事故。 此段路左侧是施工地,又处市区与郊区交界,车流不多,且自己车速并不快,不可能没看见这么大个人。 好在他极快镇定下来,迅速折回车内拿手机准备拨打120。 “情况怎么样?”副驾上的宋一珣已解开安全带,看他脸色煞白,便知情况严峻。 “估计,抢救不过来。”叶景韫解锁手机的手都在颤抖,试了好几次才将锁解开,后按了几回才输对号码。 宋一珣心顿然一滞,愣住了。 “妖也能进医院抢救?”后座的白净幽倾身,不解地问他们。 两人一同回头看向他。 “你是说,”叶景韫极力控制颤抖的手,“他不是人?” 白净幽一副“不然呢”的样子。 “确定吗?”宋一珣再次确认。 今晚对方首次主动跟自己说话,白净幽开心坏了,方才的伤心事瞬然消散大半,连连点头。 他不会闻错味道的! 不待他们反应,一道婉若洪钟的男声从车前传来。 正是地上被撞得身体已扭曲了的男人,然而此刻他身体无任何异常,男人嘴边噙着冷笑,讥诮: “看来也不全是废物嘛?” “喂,车上那小子,有胆就下来,让本大人会会你!”从那人身后陆续走来四只妖,其中一只扯着嗓子冲后座的白净幽大喊。 白净幽眼底溢满愠怒,幸而宋一珣及时制止。 “交给我们,听话。”他暂时不愿让叶景韫知晓白净幽真实身份,而况现下不止一只妖,他怕引来此处的管辖神明进而给白净幽带来麻烦。 “别担心。”下车前,宋一珣再次安抚,意思很明显,让他别轻举妄动。 “唷,大人,你看,一个半吊子一个病秧子,还想跟我们抗衡。” 说完,五只妖相视,捧腹大笑。 叶景韫怒意横生,话不多说,直接甩出符纸对最前面的妖进行攻击。宋一珣也不跟他们废话,抬手甩出黄符。 除妖师目的相同,然除妖手段、武器也不尽相同。 声名大噪的江氏武器多以符咒或咒带为主,将其使用得登峰造极的便以江氏的江知序为首。仅次于江氏的叶氏则世代修习御剑之术,其代表人为叶听盛。 那传说中以世间万物为武器的便是隐名宗,不过他们极为神秘,据传居于昆仑山,潜心修仙,不问世事。 余下的百姓除妖师则多以符纸为主。 “看来除妖师也不全是废物嘛,还是有几个能打的。”为首的妖冷笑,发号施令,“拿下半吊子、病秧子,吸掉他们精/气,大补灵力!” “比咱们每天蹲守吸/食普通人更有效!” 几只妖瞬间沸腾起来,干劲十足,亮出利爪,将他们视为囊中之物。 “大人,我看车里那个白白嫩嫩的可口,而且味道更好闻。”说话的是先前被撞的那只妖,他目光贪婪,长满毛的手背擦了擦嘴边的口水,“吃了他,还怕那些傀儡妖的追捕?” “你们俩对付半吊子、病秧子,剩下的跟我来。”为首的妖手一挥,他看出车里那小子实力不凡,单凭他一个恐难制服。 保险起见,还是带上帮手的好。 另一边,叶景韫与宋一珣对视,示意他去保护白净幽。 “好,我马上过来。”宋一珣转身往车而去。 “拦住他。”为首的妖给手下使了个眼色,后带着另一个冲往车边。 “自不量力的蠢货。”白净幽从车上下来,慢条斯理关上车门,光是往那一站,气势逼人,那俩妖竟瞬间发怵。 “老大,他他他……”口口声声说要吃掉白净幽的妖此刻结巴了。 “好好说话!” 为首的妖使劲儿拍了他脑袋,怒道。 这怂货,都还没交手呢,就吓成这样! “他,看起来,有点硌牙。”结巴的妖咽了咽口水,他突然不太想吃这个白嫩的,觉得那个病秧子,其实也不错。 15、相柳(十五 为首的妖也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上,机会嘛,赌一赌总会有的,说不定赌对了、吃了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就再也不必日日提心吊胆被抓回去。 “臭小子,碰上本大人我,算你点子背。” 话落,他倏地显出原型,一只体型硕大的棕熊。 白净幽谨记低调行事的叮嘱,打算耍他一番,顺便随时保护宋一珣。 “杀了他。”棕熊喉咙里发出低吼,身边的妖立即显出原形。 一熊一蛇将白净幽团在中间,居高临下看着他,发起猛烈攻击。 棕熊看似笨重,可行动却异常灵活,再加上那条直起约莫有三个成年人加一起高的竹叶青,着实缠人。 见状,宋一珣捏了把冷汗,只想速战速决,以防引来神明,下手更加狠厉,再无温和模样。 另一边,被两只妖围攻的叶景韫也忧心忡忡。两只庞然巨物,光体型就极具压迫,要是让其打中,少说也得修养十天半个月。 他眸底陡然溢满杀意。 且不说他们是自己朋友,就算素未谋面的路人,他也要出手相救的,这是每个除妖师的职责。 符纸似箭矢般穿透正对面妖物的胸膛,叶景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手中结印,专属叶氏的除妖印将其裹住,伴随凄厉嚎叫,那只妖瞬然化作灰烬。 尚未开始对另一只妖物动手,他听得一声类似狼嚎的嘶吼,匆匆瞥向宋一珣方向,只见绿色蛇尾如飓风过境,宋一珣已被扫倒在地,那蛇尾还欲砸下来。 他顾不上身边还有只妖,快速结印,祭出符纸,为宋一珣挡住那下落蛇尾。 然,距离较远,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粗壮蛇尾砸下,心也跟着极速落下。 倒在地上的宋一珣呼吸顿滞,迅速翻滚躲开蛇尾,还没缓过来,耳边响起“嘭”的一声,四下灰尘迸起,扰了他视线。 瞬息,白光过后,周围的妖物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连惨叫都没有,那道熟悉身影赫然撞入眼帘。 他知道,是白净幽救了他。 “宋一珣——” 叶景韫的嘶吼将他思绪拉回,对方冲过来把他从地上半抱半托地扶起,连连后退几步。 宋一珣注意到他眼中的警告与惊愕。 “别靠近他!” 在白净幽缓步走来时,叶景韫大吼。 方才的一切他看得清清楚楚,白净幽在蛇尾落下的瞬间凌空扭断棕熊脖子,手间狠厉白光将其辟作两半,其余妖物也被他用同样方式斩杀。 原先以为白净幽是天赋异禀的除妖师,可现在看来,对方跟这些妖物无甚区别,甚至是更加恐怖的存在。 他不知宋一珣是如何招惹上这妖物的,但绝不容许这妖物伤对方一分。 叶景韫边搀扶着宋一珣后退,边结印、甩出符纸,但仍旧阻止不了白净幽分毫。 看他双瞳泛着幽蓝光,往日乖巧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冷峻、漠然、狠厉。 缓过来的宋一珣咳嗽几声,声音微弱,“叶哥,他不会伤害我的。” 说罢拍着叶景韫手臂,让其放开他。 他步伐踉跄,朝白净幽走去,然后让对方稳稳接入怀中。 叶景韫半眯双眼,心中警铃大作,夹紧指尖符纸。 “宋一珣,你疯了吗?”他被气得不轻,连名带姓训斥,“你是除妖师!他是妖!” 闻言,对面两人均一愣怔,旋即宋一珣边安抚白净幽,边解释让他不必担心,对叶景韫把白净幽认成妖物这件事不置可否。 他不想给白净幽带来麻烦。 听完他一番言辞恳切的话,叶景韫终于稍稍放下心来,不过对白净幽的眼神已不似之前那般。 送宋一珣去医院的路上,车里沉寂得可怕。 先前不知白净幽并非人类,还能聊上几句,此刻知晓了,他一句不欲多说,还告诫宋一珣,如若不能做到先前的承诺,他定不手下留情。 一通折腾下来,回到公寓已凌晨时分。 离开前,叶景韫语重心长劝诫他要及时止损,别等铸成弥天大错,届时追悔莫及。 他原本背着白净幽跟宋一珣提议把对方封印,可宋一珣态度坚决,说自己能管控白净幽,决不让其伤人,并再次恳请叶景韫保密。 叶景韫再三思索,答应了,毕竟宋一珣是一族之长,他不能强硬替对方作决定,何况能拉到宋氏作帮手,可以避免很多弯路。 回到客厅,宋一珣疲惫往沙发上一躺,不觉又回到蛇尾砸下的那刻,险象迭生。 从厨房走来的白净幽见他面露倦意,把热牛奶搁在茶几上,轻声说:“我带你上楼休息,这周你睡床,换我睡沙发。” 语气很平静。 “不过是擦伤手臂,又没伤到骨头,不必。”宋一珣撑起身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不是说要低调吗?怎么不听话?” 音落。 白净幽像炸毛的猫,倏地一下站直身子,居高临下审视宋一珣,语气很冷:“所以这就是同叶景韫商量的结果?” 为让对方保密而与之合作。 “你偷听我们说话?” 宋一珣面色微变。 “你们说得那么大声,不用偷听。”白净幽理直气壮,他不想让宋一珣因自己而授人以柄,也不想亏欠谁任何事。 他是神明,护一方安宁,帮供奉香火之人达成心愿。历来他都不欠任何人。 而如今不仅让双修对象在眼皮子底下受伤,还让双修对象受人要挟,他委实不能忍。 “你是我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找我商量,而非越过我,找些乱七八糟的人,答应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白净幽说得很像那么回事儿,宋一珣险些入了套。 答应同叶景韫合作,自然有他的考量,能让对方觉得有可牵制之处,日后两人真生出间隙,他才能无后顾之忧地撤出。 不过宋一珣不打算告诉白净幽,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双修,两人也只是各取所需,注定不能把后背交付给他。 而况,他暂时没了双修的想法。 “我只是担心你,那么多妖很容易引来管辖地的神明,到时候碰上了,还不是你麻烦。” 宋一珣给自己顺气,换回温和笑容,轻声说。 “你总是不听我的话。”白净幽委屈,端着牛奶递到宋一珣嘴边,没有被哄好。 宋一珣气笑,伸手去接,反驳:“怎么没有听?” 白净幽让他早点睡,他就没有再熬夜,白净幽说药膳对他身体好,他就多吃一口,难道还不算听话? “我喂你。”白净幽不理会他的花言巧语,固执拿着杯子。 宋一珣收起笑容,就着他的手喝完,一言不发上了楼。多日相处,他也把白净幽脾气摸得七七八八,这种时候,沉默才是最低成本解决问题的方法。 望着那道上楼的背影,白净幽也不开心,又气又急,跟上去,拉他衣袖叭叭说:“一珣,你总是曲解我。” 宋一珣驻足,心中怒火烧着,面上却还维持平静,淡淡道:“那你说,我怎么曲解你了?” 白净幽以为他在反思,于是很认真的说:“我让你做的这些事,对你都有好处。” 但听在宋一珣耳朵里就变成了“我都是为你好”,他表情很淡地嗯了声,说自己很困。 白净幽怔怔松开手,顺风顺水近百年,怎么偏偏在宋一珣这儿屡次吃闭门羹呢? 他想不通,感觉很闷,像回到郢州的夏季,处于蒸笼中一般。 但他不记仇,那天后又跟前跟后照顾保护宋一珣。他看雾松山的精怪都是这样的,于是也学着做。宋一珣很少跟他分享真实感受,他就仔细观察对方明净的双眸,如果对方视线在他身上,说明心情不错,反之则会多备一点鲜花。 幸好清州城四季如夏,不算高的山上长了许多花。 自上次三人遇到妖,期间隔了段时间,再无异常。 兼职完后,叶景韫有时还会拉上宋一珣去吃点宵夜,偶尔谈谈合作的规划,席间白净幽不离两人半步。 叶景韫刚开始还挺恼他一个妖物竟巴巴赶上来贴除妖师,后来次数多了也习惯了,还会给对方点上份甜点。 主要白净幽几乎不加入他们的话题,打消了叶景韫先前的一些顾虑。 因顾延泽有急事,原本早上的课临时推到第二天晚上。 晚课结束后,叶景韫说捎宋一珣,宋一珣不想拂他好意,说去路口那儿找白净幽,顺便等他。 “好。”叶景韫往明德楼方向而去。今晚上课的逸夫楼不设地下车库,他只能徒步过去取车。 来到车库,他解开锁刚准备走过去,余光忽然瞥见左侧后方的车那儿猫着个什么东西,遂折返、放轻脚步上前查看。 看到一个穿着破烂的少年双臂抱膝,躲在大g车轮边,瑟瑟发抖。 叶景韫提高警惕,指尖夹符,缓步靠近。 猛然间,那少年抬头对上叶景韫双眼。 叶景韫即刻后退几步,甩出手中符纸,那少年面目狰狞,大叫一声,跌跌撞撞冲过来,清秀脸上的那对弯曲獠牙十分醒目。 少年速度很快,不出片刻与叶景韫扭打在一起,拳头如落雨砸下,毫无章法。 边打,嘴里边模糊不清念叨: “不要,不要回去,不想成……蛊……” 愈到后面,少年情绪愈渐失控,涕泗滂沱,惊惧无比,嘶鸣着。 叶景韫找准时机,掀翻骑在自己腰上的人,手中接连甩出两张符纸,把那少年制住。 他拍掉身上灰尘,手背蹭掉嘴角血迹,走向那少年。 不料那少年陡然暴起,冲开符纸,直奔叶景韫命门而来。 叶景韫冷眸一扫,出手结印。 咒印瞬然发出金色光芒,照亮车库一秒,后又陷入黑暗。那妖的灵气少得可怜,可视为无,叶景韫顿了几秒,检查车库再无少年同类后驾车离去。 16、相柳(十六 当晚,叶景韫并没有把车库遇妖的事告诉宋一珣,这于他而言实在过于平常,况且那样的妖不值一提,不必浪费机会。 他始终认为跟重要的人不必说可有可无的话,浪费彼此时间、消磨彼此心神。 但此刻,看宋一珣眉眼间隐约露着丝忧愁,又想起最近白净幽与宋一珣之间的气氛不似之前,迟疑半晌终是开口。 “遇到麻烦事了?”叶景韫拿书挡太阳,垂眸问身侧的宋一珣,“还是跟白净幽闹矛盾了?” 宋一珣苦笑着点头,模棱两可答他说是。 “他不是挺黏人的吗,怎么会闹矛盾?”叶景韫索性顺坡下,继续追问。 “可能,”宋一珣斟酌片刻,无奈笑笑,“是饭菜不合口吧。” 叶景韫了然,只希望他别因小失大,遂委婉提醒:“换家饭馆,或者,换个厨师。” “总不能因为一顿饭菜不合胃口,就自此不进食;也不能因一顿饭菜不合别人胃口,厨师就转行,你说,是吧?” 然而,宋一珣只笑笑,现实是,他这个厨师觉得与白净幽之事宛若鸡肋。 他犯起难。 见状,叶景韫也不再多言,拍了拍他肩膀,“你别转行就行。” “当然不会。”宋一珣坚定道,他又不做危险的事,不至于丧命,“谈好的合作,不会变。” 他已跟灵彴说过此事,虽然对方还没回信,但他相信灵彴大概率会同意。 左右不过是在自己身边多安排些人手而已,他能接受。 只是,白净幽的确令人头疼。 “如果,他是个除妖师就好了……” 宋一珣一个激灵,被自己的想法惊到,立即轻甩脑袋,心底腹诽,都怪白净幽时不时在跟前提双修,搞得他都魔怔了。 “需要帮忙就吱声。”叶景韫一如既往地说。 宋一珣说好。 旋即想起几天前的事: 家教完后,宋一珣照例带白净幽往常去那家甜品店挑选甜点,原本一切都顺利,白净幽也很开心,几日来笼罩在两人之间的那层不快薄雾散了去,谁也没料到半路杀出的妖又将薄雾拉了回来,还捂得死死的。 那只妖出现得突然,速度极快且来势汹汹,宋一珣的符纸才甩出去,利爪已近在咽喉。 白净幽却犹星奔电迈般,直接上手扼住其脖颈,“咔嚓”声响,那妖物失了生机,落到地上化作条鲫鱼,陈尸于一滩积水中。 原想抓住妖怪问它的来历,因为他在它手腕处也见到蛇尾图案,与上次的别无二致,奈何没想到白净幽下手如此之快。 宋一珣不禁叹息。 白净幽马上问他怎么了。望着对方清澄双眸,宋一珣摇头,怎样也不该责怪到对方头上。 不过回到公寓,白净幽察觉他情绪不高,像尾巴似的黏在他身后问原因。 宋一珣踌躇再三,提前让他做好准备,千万别闹脾气,然则真说出来,白净幽黑了脸,明显不开心。 “那个妖怪我能搞定,你贸然出手太危险,如果……” 他话还没说完,就遭白净幽质问。 “是不是叶景韫那小子出手就不贸然了?” 宋一珣语塞,心底默念了几遍“不跟小孩计较”后找回理智,这关人家叶景韫什么事,他是担心引来河护,给白净幽造成麻烦。 “哼,我就知道。”白净幽面露不愉,撒开拉着他的手,双手叉腰站到他面前,居高临下说:“宋一珣,你、偏、心!” 说罢,也不管懵圈的人,将其一把扛上肩头,轻轻摔在床上,霸道地掖被角,随后头也不回转身下楼。 床上的宋一珣由懵到惊愕,紧紧攥住被角,额角突突跳不停,刚才的刺激过大,导致他此时还似处于云雾中,看不真切、摸不真实。 白净幽,一个神明,居然将他扛上了床! 惊惧大于困惑。 他是在警告自己,他能对自己做想做的一切吗? 宋一珣脑袋混沌,彻底失去思考能力。 如果,他…… 宋一珣抱着被子瑟瑟发抖,骨子里的镇定跟着白净幽一起下楼了。 他彻夜未眠,辗转反侧,浑身紧绷。 “怎么了?”叶景韫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拉出来。 宋一珣赶忙摇头,表示无事。 “以前没见你如此发过呆啊。” 宋一珣浅笑,扯开话题,“听喻之原说,3号楼的食堂出了新菜品,去尝尝?” 叶景韫也不究根问底。 下午课间。 叶景韫接了个电话,回来后,脸色很不好看。 宋一珣以为是相柳的消息,于是宽慰他,说给他找些帮手。宋氏的弟子自然比不过叶氏,可人多力量大嘛,报信都能快些。 “暂时不用。”叶景韫复归平静,让他别担心。 下课后,宋一珣在闲置群里看到有卖鸡仔饼的,遂马不停蹄往南校门赶。 “你去4号线a口等我,我在南门这儿买点东西,很快过来。” 担心白净幽找不着自己,宋一珣在骑上共享单车前特意给对方打了通电话,他想跟对方文明又平和地沟通,不想武力相见。 他不敢,也不能,更打不过。 白净幽很听话,让他注意安全后,乖乖往地铁口去,正值晚高峰,进出地铁口的人很多,他顶着落日站在出入口对面的墙根。 “一珣。” 人流如织,他还是一眼发现对方的身影。 闻声,宋一珣心里惊愣须臾,随即给自己打强心剂,大步朝他走去。 两人出了地铁站,又在公寓附近的店打包两份羊肠面。 “跟你商量点事儿,好不好?”小餐桌上,宋一珣将鸡仔饼全部推到对面,试探性地问。 白净幽很好说话,脾气来去都快,也好哄,这是他摸索出来的。 正在吃面的白净幽抬头,十分乖顺点头。 “以后……” 话没说完,电话打了进来,宋一珣瞥了眼,脸上仅存用来跟白净幽谈判的笑意也没了。 “嗯?”白净幽倾身,凑过去看。 好在餐桌不大,否则他都要变长脖子妖了。 那是串他没见过的数字。 “不想接吗?我帮你。” “你去楼上书桌第一个抽屉帮我拿便利贴,好吗?” “嗯嗯嗯。”白净幽如风般冲上楼。 “你在楼下等几分钟。” 白净幽下楼时只听到这句话。 几分钟后,白净幽巴巴跟在宋一珣身后,像骑士般忠诚地守着他。 只是骑士在出了电梯后,就被安排在大厅等待。 宋一珣进大厅后,白净幽走过去自然接过他手上的纸箱子,注意到他手里的字条不见,遂开口问。 宋一珣也不隐瞒,省去灵彴答应让他尝试创业这点,说便利贴上有上次蛇尾巴的图案,他画下来让灵彴去查一查。 “噢。” 吃完羊肠面后,宋一珣欲跟着清理餐桌,白净幽没让他动,把人拉到沙发上。他盯着白净幽忙碌的背影,打起腹稿,研究怎样说才能既含蓄又有效地让对方别硬来。 那晚被瞬然扛上肩头的“惊险”再度回溯脑海。 他经不起这样的惊吓! 白净幽从厨房过来时,端了个碗,拿了杯水,还隔着几步之距,宋一珣讪讪苦笑。 他手里端的是刚才灵彴派人送来的药膳。 “一珣,快喝,对身体好。”白净幽自然瞄到他脸上的不情愿,然佯装没看见,走到人身边,一手揽住对方肩头,一手把碗凑到人嘴边。 轻声说:“不苦。” 就是酸涩而已。 宋一珣满脸“你是认真的吗”的表情,抗拒往后躲。 药饭、药粥、药汤中,他最不愿喝药汤。 偏偏灵彴每次派人带来的药汤都最多。 “真的不愿喝?” 打算说药汤适宜午饭前喝的宋一珣头如捣蒜,他今晚坚决一滴不沾! 白净幽似乎真的开始思考,然则下一秒他说的话让对方大吃一惊。 “你不喝的话,我就亲你。”他说得很认真。 这是他在宋一珣的笔记本上无意间刷到的视频片段,里面的主人公也是如此对不肯吃药的人说,效果显著,他想试一试。 之前的药粥两人对半分,但他很快发现只吃一半的宋一珣夜间难以入眠,此次才想到这个办法。 而况,上次将人扛在肩上之际,对方就听话了。 “别,别开玩笑。”宋一珣脑中警铃大作,飞速思考逃跑路线。 “我是认真的。” 他的表情偏执又笃定。 宋一珣喉咙上下滚了滚,心底开始尖叫。 “药汤中午喝效果才佳!” 眼看距离愈渐近,鼻息相交,鼻尖就要相触。宋一珣双手撑在白净幽胸膛,提高音量。 “噢。”白净幽停顿,很为难地说:“可这袋已经打开了。” “我、喝。”宋一珣咬牙切齿,从喉间逼出几个字。 待他喝完,白净幽马上殷勤的递上水,心道还真奏效,眼底溢满笑意。 但若叫他真亲上去,他是万万不敢的,毕竟没征得宋一珣同意,还是吓唬吓唬就罢。 屈辱喝完的宋一珣眼神幽怨,瞪着他,纳闷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明明之前说到贴身衣物不合身,都脸红得快滴血似的。 怎的现在,竟变得,变得……如此浪荡大胆! “你从……” 手机又响了。 宋一珣不想接,怕方才的事重演。 他不接,白净幽就拿过手机,看清名字,僵硬笑着奉上手机。 无奈,他只能接通。 “不方便吗?” 电话那端,叶景韫的声音通过手机传来,白净幽撇下嘴角。 “没,有事儿吗?” 宋一珣声音有些沙哑。 “不舒服?”叶景韫问他。 他简明扼要说刚喝药膳的缘故,眼神落在茶几上,因此没看到白净幽自责的表情。 叶景韫说明来意,“接到消息,据说成昌霖成老先生的家属已在办后事了。” 景都成氏除妖师与叶景韫这支叶氏有商业往来,叶景韫在父母的灵堂上见过成昌霖一面,对方为人和蔼慈祥,之后也曾照拂过他,是非常正直之人。故此,得知这一消息时,叶景韫愣怔片刻。 听到此,宋一珣也沉默,当初成昌霖失踪,在除妖师界引起不小轰动,没曾想再次听到他消息,竟是这样,再联想先前下去拿药膳时灵彴让人叮嘱的话,陷入沉思。 叶景韫无暇唏嘘,他此通电话的目的是为让宋一珣提高警惕,注意安全。 挂断电话,叶景韫起身站在落地窗边,漫无目的扫过楼下的璀璨灯光。 白风定敲门进入后,直奔叶景韫身边,与他耳语,片刻后,叶景韫猛地将手机砸向地面,怒喝: “族长干脆让他当好了!” 白星一跟白风定识趣退后几步,等自家族长气消。 17、相柳(十七 挂断电话,宋一珣握着手机,久久不能回神。 除妖师失踪历来不是新鲜事儿,或妖物报复或同行算计。近几年却频发,且不说现今神、妖、人和谐共处,互不打扰,虽偶有妖物伤人事件,但相较以前不值一提。可如今失踪的除妖师中极少有祖上与妖物结怨的,就算叶氏这种有几百年恩怨的,也少之又少。 至于同行算计,更不可能,除妖师现今已呈夕阳之势,不少曾经的有名世家统统转行进军商业。 早就不存在竞争之态。 沉思之际,手机响起消息提醒。宋一珣点开看,是宋元文发来的消息: “族长,接盟会消息,失踪的景都成氏长老成昌霖已确认逝世,灵彴大人已按排新一批助手前来照顾您,您看是由我带过来,您按排,还是照例由我这边按排?” “你按排吧,给我一份他们的信息就行。” 回完消息,宋一珣手腕上传来温暖,他扭头对上白净幽明眸,手腕被人轻微用力握紧在手中。 对方轻声说: “别怕,我保护你。” 瞬然,宋一珣心里真的静了下来,唇微启,迟疑片刻,还是没说话。 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白净幽往他身边挪了挪,与其膝盖相碰,保证:“一珣,信我。” 这是他遇到的最心仪的双修对象,即便双修完,只要对方开口,他也会护对方周全,甚至可以庇荫其后代。 宋一珣还是不说话。 白净幽心里着急,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又想起刚才叶景韫在电话中说的话,他更加难受。 宋一珣宁愿相信别人,都不愿相信他。 但转念一想,这是他白净幽认定的双修对象,叶景韫一介凡人,竟妄图跟神明抢,还说些让宋一珣注意安全的话语,轮得到他操心! 白净幽愈想愈气,觉得叶景韫这小子很是招人烦。 宋一珣将他表情尽收眼底,笃定、着急、疑惑、厌烦,一点不落。 “真心想跟我双修?”打的腹稿没用上,他斟酌后简单问。 他感到覆在手腕上的手用了力,握得他心脏有些发紧,呼吸也乱了节奏。 “当然!”白净幽眸中忻悦无比,欣喜又坚定。 “你是我的双修对象,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原来只要双修对象就会被保护,那他之前一定保护过很多人吧。宋一珣觉得那只手透过血肉,顺着手腕的经络攥住了他心脏。 呼吸更乱了。 见宋一珣再次沉默。白净幽慌了,方才的模样分明是想同我双修,怎的这下又回到之前那种状态,一言不发呢。 他实在想不通。 “一珣,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白净幽不由分说抓起他双手,抵在自己胸膛。 沉稳有力的心跳通过指尖、掌心传到宋一珣神经之上、脑海之中,他在心底短叹一声,从容一笑,抽出手,转了话题: “不喝药就亲人的话从哪里学来的?” 还是天生就会。 白净幽老实回答从他笔记本上看的片段。宋一珣若无其事颔首,敷衍几句说自己困了要休息,就头也不回转身上楼。 坐在书桌前,宋一珣打开网站,浏览观看记录,在收藏夹里发现一些乱七八糟的俗套爱情视频。 这不是他的收藏。 他叹气,教白净幽用电脑、手机的初衷是希望他能融入社会,不是让他看这些狗血爱情故事的。 正打算清理收藏夹之际,白净幽的声音又冒出来。 对方站在楼梯上,仰头看向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他在上面学到好多东西,尤其烹饪这方面,不过现下家里没食材,他也不好意思开口问宋一珣要钱,打算等过年回雾松岭弄些盘缠。 半晌,宋一珣说不删烹饪相关的,但杂七杂八的一概不能留。白净幽瞬间蔫了下去,巴巴望着他一通捣鼓、再上床睡觉。 “晚安,一珣。”白净幽仍旧站在楼梯上,没有上前一步的打算。 “嗯。”宋一珣懒懒回他,“早点睡。” 白净幽回到楼下,躺在沙发上,仰头看窗外的月亮。 海湾区的月亮好小。 他翻了个身,为何时、以怎样的方式将宋一珣带去雾松岭看月亮而发愁。 雾松岭的月亮是他见过最大最圆的,非常亮,躺在树上时仿佛伸手能触到。 “也不知送忧在干嘛?”他盯着沙发靠背,呢喃自语,盘算着回去那天给他多带些礼物。 云层挡住月亮,室内瞬然暗下来。 经那一晚,白净幽安静几日,只有一搭没一搭提双修,看宋一珣不甚在意,索性不再说话。 思索良久,他终于给自己定了期限,如果直至过年前对方都不同意,那就离开罢,双修这种事情强求没意义。 他更不是那种强人所难的神明。 只不过宋一珣好像从不相信罢了。 很合心意又如何,不能拥有的于他而言如过眼云烟。 已经进入十二月,清州城仍如初秋,艳阳高挂。 长达一个小时的课程结束,课间休息,宋一珣在座位上查看宋元文给他发过来的助手信息,二十个,都被安顿在他公寓附近。 看来事态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 他微不可察叹息一声,打开备忘录以宋氏为中心,将犹豫之事陈列再拉线条,列出各种风险后权衡利弊。 十分钟后,教授走进来,开始授课。 身边的叶景韫还没来,他快速给人发消息,对方从门口进来时面色明显不太好。 课上,叶景韫的手机一直弹出消息,电话也是一个接一个,最终他忍无可忍,猫着腰从后门出去。 他上五楼,进了厕所,站在窗边,烦躁地将双臂搭在窗沿,等铃声响到最后一秒才接通。 “看来族长确实忙,几十通电话才有空接一通。” 电话那头的男声带着笑意,出言毫不客气。 “表叔。”叶景韫毫无情绪地叫了声,以示礼貌。 “我手机上周掉水里,拿去修,才从店里取出来。”他面无表情凝窗边的黄灿灿银杏叶,淡淡开口。 对于他这位表叔——何礼遇,叶景韫打心底里不喜欢,如果说另外几位叔叔想从叶氏分一杯羹,那这位表叔的最终目标便是要将叶氏整个吞进肚子。 叶氏公司在20世纪60年代靠航运赚得盆满钵满,可惜航运大发展时期没维持多久,80年代后航运业走向黄昏。受此次波及,公司背上巨额债务,为避免破产清算,当时的族长以债转权的方式将公司进行重组,以便日后向债权人赎回股权。 董兴华也就是叶景韫的姑奶为公司注资八千万美金,获得33%的股权,之后由其独子何礼遇继承。 尤其到他这代,何家一脉连装都懒得装,叶景韫父母双亡后,他更是直接把原本属于叶景韫的那部分也占为己有。故此两人平日里基本不联系,一联系就是去公司签字。 “堂堂一族之长,编个理由都如此蹩脚?”何礼遇坐在真皮沙发上,翘着腿,示意秘书继续倒茶。 叶景韫的经济情况,他是了解的,倒也不至于穷得连手机都换不起。 对方这是摆明了不想签字。 “不是借口,表叔这么着急,要不给我换个新手机,否则指不定哪天您忙,我这修过的手机可不能随时待命。”他说得很平静。 何礼遇正端着茶准备喝,闻言,将茶杯狠狠搁在大理石台几上,发出清脆声响。 叶景韫不在意,静静听着。何礼遇日后不会帮他,对他也无好处,故此他不必贴上去,该硬气就得挺直腰板,说到底他是叶氏的族长,纵使是明面上,只要他一天不死,能靠族长之位拿到一丁点好处时必定物尽其用。 他历来不是仁人君子。在尔虞我诈、相互捅刀环境中活下来的人,道德底线不会高。 何礼遇也不跟他废话,直接让他周五到公司一趟。他参与的那个房产投资在荔江区,只要项目落成,钱就会源源不断进他口袋,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不会错过,何况为这件事,他可是下了血本,绝不能折在签字这一步。 叶景韫自知推脱不了,简单应下后挂断电话。 窗外,风将银杏叶吹得簌簌作响,他伸手捞住一片下坠的叶子,在掌心把玩片刻,后揉成一团砸进纸篓。 回到教室之际,他已复归平静,换上那副和善微笑。 下午没有课,但顾教授有事,将金融2班的课程暂时调到晚上,因为要喝药,宋一珣不得不回公寓。 晚课结束,已经九点半,叶景韫提议吃宵夜,他也约了寝室里的两人,最终结果是只有宋一珣跟白净幽有时间。 叶景韫改了路线,去味多滋碳烤牛肉海湾区店。 回去路上,宋一珣说想消消食,叶景韫便将他们载到中心商城那边,离公寓大概二十来分钟,不是很远。 今夜月光很好,宋一珣忍不住抬头多看了几眼,白净幽就乖乖待在他身边,为他挡开人群。 “你平日里在雾松岭都做些什么?” 他漫不经心问。 白净幽认真答:“帮师父处理事情、偶尔巡岭、大部分时间跑去找送忧,听他讲故事再教我下棋,年关回来处理敬天庙内遗留的祈愿。” “你师父是?” “宗珏神君。”白净幽傲娇道,眼神亮堂堂的。 听到郢州主神,宋一珣再次打起退堂鼓,思绪混乱,连白净幽说了什么也不记得。 18、相柳(十八 叶景韫将他们载到中心商城后便驱车离开,中途接个电话后上了高架向海底隧道驶去。 到达指定地点,他将车停在路边,车头正对着悬崖,悬崖下方传来海浪撞击岩石的声响。 月亮歪斜挂在夜空,风吹来云层将其挡住,周遭瞬间暗淡。 叶景韫降下车窗,从兜里摸出烟熟练点上,手臂搭在窗边,潮湿的海风吹进来,他关掉车内的灯,后仰靠在椅背上深深呼吸,享受着片刻宁静。 悠闲把玩zippo打火机,指腹摩挲着鲸鱼的图案纹理。 几分钟后,一辆纯黑迈巴赫停在牧马人边,车上青年下来时捋了捋凌乱头发。 他走到车窗边,将一个文件袋交给叶景韫。 叶景韫将烟叼在齿间,从副驾上连烟盒带打火机一并抛到站在窗边的人怀中。 “看来没偷懒。” 见对方稳而快将其接住,他评价道。 “当然!” 青年声音郎朗,昂首挺胸答他,顿了顿,补充: “何礼遇这边,我再帮你盯盯,暂时没什么有用消息。” “他的事先放放,盯紧叶觉裴跟叶觉彦。”叶景韫深吸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 双眸中尽显狠厉。 比起从这位表叔身上下手,他小叔和五叔这边显得更容易些。 闻言,青年轻嗤一声,揶揄,“这可不像你叶大族长的作风啊,居然挑软柿子捏了。” 前不久他接到叶景韫消息,说请他多留意叶家的叶觉裴、叶觉彦两人,他便觉得很有趣,迫切想知道对方为什么突然不盯何礼遇,而改选盯两个酒囊饭袋。 看青年一脸八卦望向自己,叶景韫收起狠厉,轻描淡写道: “我找了个不错的帮手。” 青年听在耳里像我找了不错的对象,追问: “男的?” “不然呢。”叶景韫撇了他一眼。 “喜欢?”青年一副“原来如此,我就知道”的表情。 叶景韫转头看向他,不置可否。 “懂了,”青年激动得一拍大腿,“让人捷足先登了。” 等他得意笑够了,叶景韫才泼他冷水,幽幽道:“不喜欢。” 青年笑容僵在嘴角,不满:“不识好人心,还说帮你抢来着。” “用不着,你不也光棍一条,谁也别笑话谁,办正事儿要紧。” 青年敛起笑,正色道:“叶总教训的是,保证把事儿办得又美又隐秘。” “那就有劳林总。”叶景韫说。 “股份别少我的就行。”青年正经不过三秒,开始嬉笑,“要求不多,比你多一股就行。” 两人相视笑笑。 从山顶下来,两人一前一后分开走。 即将进入城区主干道之际,叶景韫被一辆黑色揽胜恶意挡道,开始他还礼让,后面发现对方纯粹故意挡道,于是也不再忍让。 霎时间,两车贴得极近,甚至险些撞上后视镜。揽胜别着他驶入另一条乡间小道后就走了,仿佛在玩闹。 叶景韫默默记下车牌号,准备掉头,乡间小路不够宽,没有灯,因此他目光时刻落在后视镜上,好不容易掉过头,却看到车前几米开外处站了四个彪形大汉。 清一色装扮,统一站姿。 叶景韫轻轻“啧”了声,手握方向盘,直视前方,很快一辆长安suv驶入视线。 四个彪形大汉夹在两车之间也丝毫不慌张,径直朝牧马人走来。 叶景韫索性熄了火,从容坐在车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长安车上的四人下来,各个手持棒球棍,对着彪形大汉砸了下去。 双方很快扭打在一起。 叶景韫神色不变,手托下巴观战,自从上次车祸后,他便谨慎许多,让白星一几人随时暗中跟着自己,防的就是突发情况。 没成想,还真让他逮着了。 “也不知这次是哪位叔叔的人?”他呢喃,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不过几分钟后,脸色微变。 原本彪形大汉的双手竟变成了利爪。 叶景韫直起身,四下环视,奈何黑黢黢一片,看不出什么。 与此同时,白星一等人见状,立即掏出符纸甩向几人,可对方似乎并不怕符纸。他们随即明白过来,这是遇上傀儡妖了。 傀儡妖,既提线木偶,一般用于狩猎,狩猎对象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妖,他们一旦接受命令后,就会对目标紧咬不放,除非死亡。这玩意儿通常难杀,如果没点实力还容易被反杀。 提线之人在哪里? 叶景韫半眯眼睛,直接开门下了车,毫不犹豫冲上去对着其中一个傀儡妖的膝弯猛地踹去。 “咔嚓”一声响,那只被他踹中的傀儡妖跪倒在地,他在对方起身时提膝朝其脑袋狠击。 白星一得了他示意,转过头加入白云千,一齐对付傀儡妖。 原本的一对一又变成混战。 只不过这次是四对三。 叶景韫边动手,边观察,仍无所获。 而此时,几公里外的山丘上,揽胜停在山体边,将自己很好地隐入黑暗中,驾驶座的男人把小道上的一切尽收眼底。 对于叶景韫的帮手抵达得如此之快,微微有些诧异。 他已经暗暗跟踪几天,一直在等待机会,今夜刚好让他撞上了,他马不停蹄让那人给自己弄几个蛊过来,谎称想练练手。 却让那人识破,那人再三告诫,此刻还不能杀叶景韫,等之后时机成熟,保证亲手把叶景韫交到他手上。 届时要杀要剐,任由他便。 他一听恼怒非常,但碍于目前形势,还是同意了。 反正几百年都等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不过今天,他定要将叶景韫狠狠教训一番,以消心头之恨。 男人紧握方向盘,脑海中自动闪现当初众多手下被叶听盛以及洛行隐打得灰飞烟灭的惨状。 他不曾想,自己跟随了近百年的少主洛行隐居然听信区区一个除妖师的话语,搞什么弃恶从善。 他气不过,带着下属灭了叶氏的一支除妖师,却也因此遭叶听盛追杀。那刻起,他便立誓,要屠尽叶氏族长,让叶听盛成为叶氏的千古罪人。 后来他也做到了,然则没高兴几天,就被叶听盛重伤,元气大损,自此他开始东躲西藏。 也让叶氏族长多苟且偷生了好几代。 之后他同那人作了桩交易,最近十几年才复得自由,从锁安州回来,他根据那人提供的地址找到南海,却不曾想族长竟躲到清州城来偷生。 现今,终于让他找到机会。 今夜,他便要好好会会这位叶氏族长。 “真是啰嗦,投什么资,还不如直接杀了痛快。反正叶听盛也不在了,我倒要看看谁来护叶氏族长。” 男人冷笑。 选一个,他杀一个。 男人静静看着混战的几人,心底升起不满,觉得这批蛊简直废物之至,连几个半吊子除妖师都搞不定。 若不是灵力损耗过大,他才不甘俯首听人差遣,带几个废物办事。 想到此处,他怒火中烧。 “当初骗我,现在也骗我!” 男人狠狠捶向方向盘。 山丘下,小道上。 叶景韫收起手,揉着打痛的手背,心道这傀儡妖真是皮糙肉厚。 地上双臂扭曲的傀儡妖摇摇晃晃站起,转身再次冲叶景韫而来。 叶景韫眸中闪过不耐烦之色。 动手打了半晌,可提线之人还未现身,他不想再过多纠缠,直接甩出符纸,凌空画咒结果了傀儡妖。 山丘上的男人看到这一幕,迟疑片刻,最终决定收回傀儡妖。 寂静的乡间小路忽然响起一声清脆口哨。 下一刻,傀儡妖纷纷停止打斗,快速窜进黑夜中,没了踪影。 “少爷。” 白星一等人已大汗淋漓,走到叶景韫跟前。 叶景韫颔首,“回去吧。” 他抬头看向夜空,云层渐渐散去,月亮又出来了。 月光混着霓虹灯光铺在地砖上。 宋一珣踏进光里,路过商场大楼外围时,玻璃橱窗上模糊印出白净幽的身影。 光是那模糊影子也看得出他身高腿长,挺拔俊朗。 宋一珣忖度半晌,试探开口问宗珏神君是个怎样的神明。白净幽想了想,说: “我师父挺严肃的。” 宋一珣喉头滚动一下,心底生出丝沮丧,说:“这样啊。” “但挺关心我的。”白净幽旋即傲娇地补充,“所有弟子中,他最常夸我。” 虽然那时他还未接任地祇之职,可在他心里师父要比终年难得一见的父母都亲切。 宋一珣若有所思,点头回应,结束这个话题,忽然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对方。 “怎么了?”他问。 “那人好生奇怪。” 方才他正专心答宋一珣的话,一个不注意与人擦肩,他看那人眼眸中清晰倒映出自己模样。 那人也明显愣怔须臾,可瞄一眼后却微微欠身,离开了。 宋一珣循着他视线看去,视线中的高个男子全副武装,一身黑色,连口罩也是,正侧头看什么。 “或许是明星出街。”他回头跟白净幽耐心解释。 “噢噢。”白净幽似懂非懂点头,贴着他胳膊走。 宋一珣任他贴着,余光偷瞄他扬起的嘴角,不由眉眼一弯。 觉得他好哄,打算给他买个冰淇淋作奖励,然而宋一珣话还没说出口,肩膀就让人握住,紧接着整个身子一歪。 “嘭——” 肉/体撞向地面,发出闷响。 19、相柳(十九 “吓傻了。” 清润男声从头顶传来。 宋一珣不禁轻笑,哪儿跟哪儿,脚边的人又不是妖,再说,他可是除妖师。 什么恐怖场面没见过。 “怎么可能。” 语气中略带不屑。 “被妖吓傻了。”白净幽淡淡补充。 “嗯?”宋一珣愣怔,旋即蹲下查看西装革履的男人,见对方身上并无伤口这才放下心,打了120,在等待席间,不断有人围上来。 其中有人伸出援手、检查男人的情况,给他解开衬衫扣子,把男人翻过身来,将其脑袋小心翼翼托起,擦拭鼻血。 宋一珣起身,退至人群后,叫上白净幽离开。 “你怎么知道是被妖吓傻的?” 走过商场,人流量没那么密集,他才问。原以为白净幽在调侃自己被男人晕倒的画面吓傻,谁曾想对方口中吓傻的是男人。 而且,他怎么就确定男人傻了呢?说不定人家只是劳累过度,晕倒而已。 “味道。” 宋一珣点头示意他继续说,听得很认真。 白净幽详细解释,“每个人都有独属的味道,健康、聪明的人味道是清爽的,有缺陷的人味道则比较浓烈,迟暮之人的味道会很淡。” 闻过太多太杂的,所以在闻到宋一珣似幽兰味道霎那,他顷刻便决定要跟人双修,何况对方还是除妖师,长得也好看。 “噢。”宋一珣笑笑,面色不变,心道真是个有趣的神明,他又问,“那我的味道是怎样的?” 第一次见面不就夸他好闻吗?他有些好奇。 可闻言,白净幽脸上却没有那种阳光的笑,反而眉眼间参杂得有丝忧郁。 怎么,难不成自己的味道变难闻,他不好意思说。 “说笑的,回去吧。”虽颇感遗憾,宋一珣还是淡然说。 “兰草。” “?” “山中幽兰,很好闻,是我闻过最好闻的,没有之一。”白净幽抓住他手腕,使他驻足,极为郑重地说。 他没撒谎,迄今为止游历过的山岭中、见过的活物中,再也找不出味道比宋一珣好闻的一切。连类似的也不存在。 故而他才对跟宋一珣双修有如此深的执念。 宋一珣木然片刻,随即笑起来,自己随口一问,怎的白净幽竟此等严肃,仿佛在说件天大的事儿般。 他笑着笑着,心中泛起抹凄凉,长睫不觉润湿。 白净幽看出他神色不对,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安慰,只能伸手给他擦掉睫毛上残留的细小水珠。 神明不被允许插手凡人的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轮回。 纵使最终宋一珣同意跟他双修,他能做的也只是在双修期间竭力保护对方,尽量减少意外,至于迟暮大势他没办法改变。 他也不会说你的味道在逐日变淡,否则就是变相要挟,他不想让宋一珣觉得自己趁人之危。 之前提双修时,他的确不知宋一珣已踏入迟暮之人之列,如果知道,决计不会提议双修。而如今知晓后,他也不能告诉对方,生死本常事,神力也无法改变什么,遑论此举违反神界的规章制度。 倘若最终没能双修,说明他们之间有缘无份罢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求得来,最后也会失去。 世间之大,从不缺少双修对象。 白净幽如此宽慰自己,可还是难免长叹,惋惜。 旋即一滴滚烫泪水划过他指尖,他从未见过宋一珣失态的模样,四下环顾,行人不是特别多,索性将人抱在怀里,学着对方先前哄自己那般,轻轻拍着宋一珣后背。 宋一珣离不开药膳,想必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此刻情绪才有些许失控吧。 实际上,宋一珣在被他拉进怀时,眼睫上细碎泪珠就已干涸。他轻轻推开人,为方才自己失态而道歉。 “实在不好意思,让你笑话了,你知道的,人并不是只有在伤心的时候才能流泪。” 白净幽默不作声。这是他首次不知该怎样去接宋一珣话茬。 宋一珣看不懂他脸上略为复杂的神情,但好在那神情只维持几秒,白净幽又扬起他熟悉的、阳光的笑容。 脑海里猝然闪过好几个关于白净幽的片段,宋一珣惊愕须臾,呼吸顿滞,复归于平静后,抹了把脸。 “赶快忘记今天的事。”他抬抬下巴,有些命令意味:“我好歹也是族长。” 即使在神明面前,他也不能丢了面子。 “一珣,你还是不相信我。”白净幽委屈巴巴,眼眸中的犀利被很好地掩藏,垂下眼撇嘴说。 宋一珣让他逗笑,没说话,试探性去拉他手腕,晃了晃,学他的模样眨巴眼睛,看向他,低声说:“没有,就是太丢人了。” 白净幽握拳抵在唇边,不自然别开目光,反握他手腕,“不丢人。”然后任由他拉着自己走。 而另一边。 叶景韫在白星一几人的护送下,安全到家。 先前跟傀儡妖动手,他此刻觉得浑身汗湿,抹一把脸,都是尘土。 从浴室出来,他拿着文件袋走进书房,坐在椅子上慢慢打开,里面是他请林锐搜集来的有关几位叔叔及其家人近二十年的资产转移记录。 他当然有手段弄到这些,但为避免让人察觉,只能借助外力,最主要的是林家家大业大,倘若真让他几位叔叔有所发现,他们也未必敢对其动手。 叶景韫翻看厚厚一沓资料,愈看,神情愈古怪,等浏览完最后一页,他心中已然酝酿了个新计划。 他将资料妥善放置进办公桌的暗格中,又从桌面随手揪出写过几页的本子,撕下半页。 从书房出来后,他把那半页纸交给白星一。 “让明月维查查这个图案,尽快给我结果。” 白星一点头,出了门。 处理完堆积的所有事,叶景韫仰躺,盯着天花板,脑海不断浮现今晚在傀儡妖手臂上见到的蛇鳞文身。 那文身极为逼真,若不是上手摸了下,他都认为是傀儡妖本身的鳞片。 “还泛有光泽……” 他把有记载的妖物在脑海中过了遍,可惜没找到与之匹配的。 “希望明月维那边能有所发现。” 明月维是南海叶氏典籍阁阁主叶涵的亲传弟子,典籍阁内所有书籍他都有权翻阅,包括传说中被损毁的禁书与秘籍。 人人都视禁忌秘籍为洪水猛兽,可他叶景韫却不这样认为,那些秘籍被撰写的初衷是为解决常规方法难以甚至无法解决的问题,只是后来被有心之人滥用。 世间事事本就不是黑白分明,若强硬将其归类于某一方,并不见得就真分出了黑白。 叶景韫短叹一声,只要能除去相柳,纵使禁忌之法亦可取。 自上次商场大楼遇到昏倒男人后,宋一珣喝药汤较之以前积极不少。为夸奖他的积极,白净幽每天清晨都会多带几枝鲜花。 宋一珣说了句腊梅好香,接下来几天都有。 他不禁感慨,幸好清州城气候温暖,有全国最大的花卉培养基地,否则还不知道白净幽要从哪里去捡花呢。 时间进入十二月下旬,英语等级考试迫在眉睫。 从明珠悦府出来后,叶景韫安慰他,让他别太担心,说不定这次能超过424分。 宋一珣颇为无奈摊手,苦笑,“借你吉言。” 自小到大,英语都是他的短板,记得高中家教老师还因此跟他促膝长谈过几次,但最后效果不大,他当时很是自责,觉得挺愧对家教老师。 如今宿舍只有他还没过四级,而学校明文规定拿毕业证,英语四级必须过。 宋一珣仰头长叹,他真不想再拿424分了。 “课看完,题刷完,翻译多找找技巧,飘过不成问题。”叶景韫知他难处,可也没办法,或许宋一珣真就跟英语相克。 分数一直在423到424之间来回波动,期末考试也不会超过61,次次卡60。 “听天由命吧。”宋一珣神情不再淡然,手一挥,却佯装豪迈道。 “叶哥,你最近怎么样呢,没被妖物找麻烦吧,文身的事有线索了吗?”他抛开考试烦恼,问。 上次遭傀儡妖突袭,翌日叶景韫便将事情全然给宋一珣说,还让对方小心为上,尤其他身边就有只来历不明的妖,叮嘱他时刻谨慎。 然而作为除妖师,尤其还是族长,遇到些小妖再平常不过。因此叶景韫说无事,于他而言,只要相柳不出现,那就是相对还安全。 以他目前实力,想要对付相柳着实困难,即便有宋一珣作帮手,也不能百分百保证安全。 两人在路口分别,宋一珣目送他离开,才转身放心跟白净幽往相反方向而去。 “一珣,你碰到麻烦了吗?”白净幽接过他双肩包背上,看向他的眼神中溢满担忧。 这几天宋一珣郁郁寡欢,他以为是关于叶景韫那小子的事儿,假装大度道: “你跟我说,我给你想想办法,就算,是那小子的事,我,能帮也会帮。” 宋一珣饶有兴致凝他双眸,亮晶晶的,如果目光不闪躲,自己还真就相信他的话了。 他故意问:“真的?即使是叶景韫的事。” “嗯。”白净幽底气不足,奈何海口已夸下。 “噢~”宋一珣意味深长凝着他,不由得失笑。 其实幼稚点也没什么不好。 他如是想。 20、相柳(二十 “走吧。”宋一珣不再逗他,当下学习要紧,俗话说临阵磨枪不亮也光,再背点单词吧,没准写作文用得上。 “噢。”白净幽喜笑颜开,将尴尬、不自然的情绪统统抛掷脑后,凑近宋一珣身边。 见对方没动作,于是又靠近了一点。 宋一珣把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眸底涌起笑意,在即将让白净幽挤得贴着路边墙壁时,出手制止了他。 虽然自己不如他身高腿长,好歹也是一米八加呢,再挤,他就要爬上墙了。 “那可以拉你袖口吗?” 白净幽歪头问。 他说过在外面不能随便牵手,那拉他袖子应该可以吧,要是不可以就控诉,他极少让自己牵手! 宋一珣直视前方没说话,倒是爽快将手伸到他面前。 望着衣袖下露出的半截素白手腕,白净幽很想直接上手抓住,紧握着,但在伸手的霎那还是转为拉着衣袖。 手腕让袖口勒住,宋一珣垂眼,思索片刻,让他紧紧抓住袖口。 两人穿的都是同款杏色复古亚麻衬衫,他挑选的,只不过白净幽身上的那件印花夸张很多。在他眼中,白净幽就适合张扬的衣物,因为本人好看得一丁点都不低调。 白净幽内心喜滋滋,揪着袖口的手指紧了紧,宋一珣衬衫袖口的扣子从来不扣,而此刻他短暂地自作主张,作宋一珣袖口上的扣子,把他手腕妥帖地包裹在衬衫里。 走着,白净幽心中生出丝遗憾,要是宋一珣能同意双修,大概就能光明正大手牵手了吧。 与他并肩的宋一珣不时借看红绿灯间隙偷瞄,小拇指指腹“不小心”触摸他的手背,还不止一次。 他及时说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白净幽也没放在心上,大方说没关系,还夸他手软。 宋一珣笑笑,他自小被灵彴要求舞枪弄棒以强身健体,手上有不少老茧,怎么可能会柔软。不过,白净幽手掌覆在他手腕的感觉,直至现在还记忆尤新。 手掌宽大有力,温暖若棉絮,很舒服。 他不禁纳闷,如此人高马大的人,怎么会这么软,软得不可思议…… 周六,英语等级考试开始。 出门前,白净幽再次检查考试所需的东西,齐全后才关上门,迈着大步跟在宋一珣身后。 到明理楼下,宋一珣拿了考试用具,上楼的前一秒白净幽叫住他。 他下意识转身,映入眼帘的白净幽放大后的五官美得震撼,紧接着就是额头传来一抹凉意。 “神祝福你,万难皆消。” 白净幽手指从他额上移开,正色道。 希望你无病无灾,所有困难都迎刃而解。 宋一珣耸肩,心里掠过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快乐,第一次真正地、完全地向另一个人展现自己的真实情绪。 喜怒不言于表,是他记事起就懂的规矩,恪守近二十年,他已习惯用微笑伪装自己,故而真正发自内心的愉悦时,他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坐在考场。 英语等级考试结束后,迎来考试周,整个宿舍都忙了起来,书不离手。 宋一珣在公寓,更是几近不出门,除开必要的简单食材采购。而白净幽则包揽他的饮食,恨不得穿衣吃饭都亲力亲为。 月底的清州城终于降了温,不再闷热,不知是换季还是因停电洗冷水澡的缘故。 宋一珣竟被感冒击倒了,感觉骨头缝里都在冒酸水,整个人乏力非常,脑袋混沌,吃药也不见好,无奈之下,只能进医院打点滴。 等他再次醒来,窗外已华灯初上,而白净幽则趴在床沿,双臂垫着下巴,直直看他。 见他醒来,白净幽轻声问他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吃点东西,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生什么大病了呢。 “你没休息?”视线聚焦后,宋一珣盯着他略显疲倦的脸庞。 白净幽不以为然摇头,表示自己没事儿,旋即耷拉着脑袋,情绪不是很好。 几天前才祝人家无病无灾,结果转头就进了医院。 白净幽委实不好意思,在心底腹诽,难不成宋一珣不是郢州人士,从未去过敬天庙,就无法保佑他吗? 丢死人了! 说得信誓旦旦,到头来一点作用没有。 “吃过东西了吗?”看他垂首,宋一珣壮着胆子抬手,隔空抚了下他毛绒绒的脑袋。 “你饿了?”白净幽抬头,关切问,自问自答,“躺了一天,也该饿了。我回去给你煮粥。” 门外有人看守,应该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白净幽——” 宋一珣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叫出他名讳,后知后觉过于冒犯,缓了语气,说:“我让他们送过来,你休息会儿。” 白净幽愣怔,转过身来后,又重新坐在椅子上看着他。 “不舒服?”对方眼眸半垂,他焦急问。 “那什么,我直呼神明名讳……”宋一珣决定如实说,刚才情绪过于激动,不似之前。 “无妨。”白净幽以为他不舒服,听到他一问,心才稍稍落下。 “我不介意。” 他从不介意,原还打算允他叫自己小名的,现在看来应该是没有机会了。 整个考试周,宋一珣都在医院复习。 元旦前两天,喻之原早早在群里问他们今年去哪家饭店跨年,毕竟他们宿舍辞旧迎新的传统就是吃,吃好吃的,开心跨年。 [喻原之上:@所有人关于明天跨年有推荐的地方吗?] [叶叶叶景韫:你们定,我都行。] [江好运的早晨:新河cbd附近新开的丙胜饭店,味道不错,可以一试。] [所以摇粒绒不属于绒绒界:小熊点头.jpg] [喻原之上:那就定它、九点集合,别迟到。@江好运的早晨带上你女朋友,一起跨年。@所以摇粒绒不属于绒绒界记得捎上小帅哥,人多热闹!] 他还想听对方说故事。 [江好运的早晨:我问问。] [所以摇粒绒不属于绒绒界:小熊收到.jpg] 确定好地址后,喻之原又在群里推荐几个好玩的地址,说吃完饭挑一个过去,都是最近的网红打卡点。 元旦前夕。 下午时分,喻之原把地址发群里,让他们准时抵达。 白净幽原不愿参与这种场合,觉得吵闹,且临近年关,没多少心思,但他在宋一珣眸中看到些许期待,不想扫他兴,便答应了。 “过来。”宋一珣极为自然地招手,就像两人已经生活了很久那般。 他拿了几套衣服在白净幽身上比划,片刻选出自己中意的一套。 “去浴室换上吧。”他满意地拍了拍对方肩膀。 等白净幽换衣服间隙,他拉上窗帘迅速换好下楼。 他特别想看白净幽穿上那身衣服的模样。 “一珣,外套会不会有点短?”换好衣服的白净幽拉着衣角问。 雾蓝飞行夹克将他瓷白肌肤衬得更加显眼,牛仔裤包裹着的双腿又长又直。 宋一珣眼眸暗了下,看他挺阔的双肩,比例逆天的双腿,忍不住在心底羡慕。 身材是真的顶! 脸也正! “嗯?”见对方不回话,白净幽上前欲再询问。 “正好!” 一切都正好!适合做一些大事! “弯腰,我给你整理衣领。” “噢。” 白净幽微微弯腰。 两人瞬然靠近,几近鼻息相闻。 他闻到白净幽身上的柑橘味,那是自己的沐浴露,不过似乎在对方身上留香更久。 像剥开了个柠檬。 宋一珣面色平静地帮白净幽整理浅色条纹衬衫的衣领,目光却落在对方脖颈上。 “走吧。” 街道上行人如织,处处洋溢着辞旧迎新的喜悦,店铺的揽客歌曲也换成了喜庆的。 喻之原率先抵达饭店,在群里挨个问他们出发没,江运晨提前出发去接罗娇了,他一个人在宿舍待得无聊,索性先过来等着。 江运晨说堵在路上,但会想办法准点到。宋一珣说正在出发。 只有叶景韫还没回复。 想了想,喻之原私发消息,提醒他记得早点出门,以免堵。 过了几分钟,对方才回:“好。” 处理完手边的事儿,叶景韫抓过椅子上的外套往外走,边走边让白星一等人先去车库把车开出来。 他刚出电梯,就遇到楼上阿婆。 “景仔要出去喔?” “嗯,跟朋友们一起跨年。”叶景韫笑笑。 “难怪,我看他们在小区花坛那边等你呢。” 他们? 叶景韫顿了下,才反应过来阿婆说的是宋一珣跟白净幽。 “就是那个很靓的小伙子。”阿婆说。 叶景韫了然点头,说谢谢阿婆,然后走出大厅。 他往花坛那边走,想着宋一珣应该是因上次傀儡妖,才过来跟自己同行。 另一边。 在饭店等得实在无聊的喻之原翻着手机,灵光一闪下了个跑腿单,又问宋一珣此刻到哪里了。 [喻原之上:@毛绒绒出地铁站没?到楼下给我说一声,需要你带个东西上来。] [还差一站,可以。] 地铁上,宋一珣站在白净幽身前,艰难地单手打字回复消息。 等终于出了地铁站,打车到“丙胜”楼下。他随即给喻之原回消息: [到了,带什么?] 喻之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没回消息。 熙来攘往的人很多,宋一珣把白净幽拉到附近的咖啡店门口等待。 看他眉宇间透有丝丝不愉,宋一珣以为是刚才在地铁上让人踩了好几脚的缘故。 “要不你先上楼,我拿了东西就来。”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 宋一珣无奈轻笑,把他拉到一旁,以免被人再踩到。 今晚人很多,对面就是新河的地标性建筑双子塔,3d显示屏上的麋鹿正探出脑袋四下张望,引得周围发出一片惊叹。 宋一珣等了几分钟,手机震动,刚准备查看消息,感到腰上让人碰了碰,就下意识回头。 21、相柳(二十一 宋一珣以为是后面的观光客不小心碰到,也就不在意,转头继续等喻之原的消息,但几秒后,后腰又让人戳了下。 难不成是幼稚神明,这确实像他的幼稚把戏。 “怎么了?”宋一珣挪得离白净幽更近,微微踮脚,问。 周遭嘈杂,他不由得稍微提高音量。 然而回应他的是白净幽茫然的眼神。 “没。”宋一珣摇头,转头时眸底染了丝寒意,正好撞上个不怀好意的笑,男人还冲他挑了挑眉。他正欲开口让对方离自己远些,手机却震动了。 以为是喻之原的消息,他点开一看,眉头微蹙,屏幕上的位置在对面商场后方,是海湾区唯一一个地处新河cbd区域内的寺庙。 从这里过去需十来分钟。 宋一珣没搭理男人,思索片刻,将白净幽拉到一对情侣身后,碰了碰他手心,对方垂眸,等他说话。 “在这儿等我,我很快过来,别乱跑。” 白净幽乖顺点头,叮嘱他注意安全,目送他穿过熙攘人群,朝对面而去。 宋一珣跟着手机上的指示穿过商场,最后来到寺庙。 此刻寺庙大门紧闭,唯一的光源来自几米开外的商铺。 他拿着照片仔细寻找位置,片刻后绕道寺庙另一侧,从偏门进入。 “叶哥?” 借着微弱灯光,他只看到旋转延伸至楼上的木梯,并未见叶景韫身影。 “叶哥?”他又轻声喊道,还是没人应。 宋一珣拿着手机对比,是这里没错,人呢? 意识到叶景韫可能出事了,他接连给对方发去几个消息,同时往外走,没注意木梯另一侧阴影中,缓缓伸出一双手。 即将踏出门槛之际,他让人一把捂住嘴巴拖入阴影里。 “唔……” 变故突发,他没来得及反抗,就听身后传来一声闷哼,捂在自己脸上的手也松了些力度。 “放开他!” 是白净幽的声音。 宋一珣心跳顿滞,缓缓转过头。他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昏黄的光照在白净幽脸上,隽秀的脸庞面无表情,眼神中甚至隐隐泛起冷意,而在他身后是叶景韫的几个助理。 他们依次排开、摆阵,各个手持符咒蓄势待发,将白净幽围住。 白净幽乜斜他们一眼,大手不断收紧。 宋一珣感到脸上的手正逐渐失力,瞅准时机,他猛然挣开死死勒住自己双臂的手。 “你们在做什么!”他赶忙把叶景韫从白净幽手中救下,半抱半搀着叶景韫,又安抚白净幽。 “消气,消气,好好说。” 白净幽收回手,面露不悦,走到他身边,将叶景韫从他身上“剥开”丢给那几个助理。 “为什么背着我偷偷来找他?” 声音冷冽。 是还没双修,可他也没拒绝,因此白净幽理所当然视他为所有物。 一想到他偷摸来见叶景韫这小子,还不让自己跟着,白净幽气不打一处来。 他压根不重视自己的感受。 “?” 宋一珣满头雾水,试着挣脱手腕上的禁锢,却失败了。那柔软的手似寒铁铸的镣铐,将他紧紧禁锢。 光线昏暗,但他还是从对方幽蓝眸子里瞧出丝丝怒火。宋一珣呼吸紧促,心跳加速,喉头不由得上下滑动。 “待会儿再说,好不好?”挣不开,他试探着顺水推舟,覆上对方的手,轻轻摇晃,语气也轻了不少。 白净幽没说话,只是手上的力气顿减。 宋一珣清楚,他这是同意了。 “叶哥,你这是?” 即使灯光昏暗,也掩盖不住叶景韫苍白脸色以及脸上的几道伤口。 叶景韫靠着白雨霖站稳身子,恨铁不成钢道:“宋一珣,过来。” 明明是个除妖师,却跟妖物厮混,成何体统!白净幽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原就是不想让白净幽知晓,才选在此处并让宋一珣独自过来。 谁曾想却还是让他跟了过来。 他话刚落,白净幽咬牙切齿道。 “不许去。” 宋一珣深呼吸,冷静下来,任由白净幽攥住他的手,往叶景韫那边走了几步。 位置刚好在两人中间。 “说吧,叶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儿?” 手腕让人狠狠捏了下。宋一珣倒吸一口冷气,面上维持波澜不惊,手指灵活钻进对方袖口,指腹轻轻点了点对方手腕,力道才减轻。 叶景韫见他完全被白净幽迷得神魂颠倒,长叹一声,妥协道:“我需要你的帮助,对方实力过强,我一个人不太能搞定。” 先前两人合作,双方都是以个人名义,而现在他想要以族长的身份。 “我以南海叶氏族长之名,与宋氏一齐发展,以后的项目,有钱一起赚。我需要你帮我一起对付相柳。” 宋一珣愣怔,他只是想在授灵仪式前闯荡一番,没想过要代表宋氏从商。 何况…… “我不同意,你凭什么擅自把他拉进危险中。”不待宋一珣开口,白净幽替他回绝。 “不过一介妖物,哪有你说话的份儿!”叶景韫眼眸如冰,语气森冷,盯着白净幽,饶是好好脾气,让个妖物如此质问,也忍不住冒火,往日对白净幽的好脾气荡然无存。 他身后的几个助手也做出攻击之态,一触即发。 “自大的蠢货!”白净幽凛然道,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让一介凡人这般挑衅。 说着就要上前。 周遭气压都低了个度。 “冷静。”不知是对白净幽还是叶景韫说,宋一珣沉思片刻,对叶景韫的提议不置可否。 年是跨不成了。 “先给他们发个消息吧,然后去我公寓避避。”公寓比较近,且他备得有治疗因妖物致伤的药,这是作为除妖师不可或缺的必备品。 白净幽想说什么,让他制止了。 叶景韫也不恼,没有明确拒绝,就说明尚有转圜的余地。 至于魅惑宋一珣的那只妖,早晚将他封印起来! 双方对峙几分钟,最终双双扭头,表示妥协。 却在乘车时又遇上麻烦。 叶景韫坐进后排,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宋一珣坐过来,又按排白净幽坐后面一辆车。 “你怎么不去?”白净幽丝毫不客气,直接越过宋一珣,上了后排,指着右边位置,“一珣过来坐我身边。” 他特意将后面两个字咬得很重。 断然是不能让宋一珣坐叶景韫身边的,只能委屈自己一下了。 宋一珣无奈,上了车。 原本宽阔的车厢因中间坐了个白净幽而稍显拥挤。白净幽不愿跟叶景韫有任何接触,使劲儿往宋一珣身边靠,膝盖相贴。 “再挤,我就要变成饼了。”宋一珣在群里解释今晚不能一起跨年的间隙,腾出手拍拍他膝盖。 “噢。”白净幽立马往左边挪了些。 看两人这般亲昵的模样,叶景韫越过白净幽,疑惑看向窗边的人。 “没有。”接收到他目光,宋一珣坦然,双手一摊,“叶哥,现在能说说到底发生什么事儿吗?” 他知道对方要问什么。他还没跟白净幽双修。 叶景韫刚欲开口,电话响了。 “发生什么事儿了?你们还好吗?在哪儿?” 江运晨焦急的声音传来。 “有什么事儿你们要说,我跟江运晨不一定帮得上忙,但人多力量大啊。”喻之原心焦,语调不觉带有丝责备意味。 宋一珣跟叶景韫两人历来不和他们诉烦恼,仿佛从来没有烦恼,两人也不常住校,明明四人的宿舍,偏偏冷清得不成样子。 而且有时候,他觉得叶景韫、宋一珣两人实在客气得过分,别看面上笑嘻嘻的,实则泾渭分明。 “出门在外,朋友也是一座靠山啊。”江运晨语重心长道。 “宋小珣呢,让他听电话。”喻之原说。 “我在。”宋一珣自知逃不过,提前安抚性地拍了下白净幽手背,开口的同时望向叶景韫,让他抓紧找个合适的借口。 他们只是普通人,不应该被牵扯进来。 “你一五一十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儿?”喻之原语气加重。 电话两端都沉默着。 最终,叶景韫沉沉道:“我在过来的路上遇到醉驾,出了点小车祸。” “什么!”喻之原腾地起身,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声响,他与江运晨对视,双双皱眉,音量不觉提高,“严不严重,在哪个医院,我们马上过来。” “这就是你们口中的小事?”江运晨也有些恼。 把自己当什么了?机器人吗?车祸还叫小事! “不是很严重,正济医院,你们先吃点东西再过来,有一珣在这边帮我,别担心。”叶景韫摁着胸口,面色更加苍白了。 他一边让他们别着急,一边催促白云千开快点。 白净幽听他面不改色撒谎,转头冲宋一珣扬眉,仿佛再说“看吧他嘴里就没句实话”。 宋一珣倒不计较这些,各取所需罢了,哪有那么多真话可言。 挂断电话后,叶景韫马不停蹄联系医生,明显的皮外伤倒是没有,骨折估计跑不了。原本想先搞定宋一珣这边,哪料陡然杀出个白净幽。 想到这里,叶景韫紧握手机,动了气,牵扯到伤口,咳嗽不止。 “叶哥,不要紧吧?” 宋一珣听他咳得厉害,偏过头,把白净幽凑上来的身子往座椅上摁,关切问。 “没事。”叶景韫摆手,“只是这些天要麻烦你了?” 此言一出,白净幽立即反问: “你自己没下属?” 叶景韫从未觉得白净幽如此令人厌恶,骤然生出股想把他从车窗丢出去的冲动。 “轮得到你替一珣做主?”许是受伤,脑袋也不太理智,于是他毫不示弱反呛。 22、相柳(二十二 正济医院,vip病房内。 病床上的叶景韫正静静听喻之原与江运晨的“责备”,不时抬眼向窗边的宋一珣投去求助目光。 宋一珣双手一摊,微微笑着,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你看看,还说不严重,都差点破相咯!”喻之原音量因担心而不觉提高,视线落在横贯叶景韫鼻梁、右眉骨的纱布之上。 “那孙子,真是害人精!”喻之原愤愤。 “怎么处理有结果了吗?”看叶景韫苍白的面色,江运晨担忧地问,“你,这样子,叫真没事儿?” “拘役两个月。”叶景韫面色如常,后如实说,只有擦伤,至于肋骨,很幸运,没断。 喻之原愕然,“你管这叫幸运?都住院了!” “至少没伤到骨头。”叶景韫面上平静,心底塞满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原以为肋骨骨折,一番检查下来,除了轻微脑震荡,确实没什么大问题,留院观察几天就行。 “不用担心,只是跨年计划泡汤了。” 他颇为遗憾道。 “你还想着跨年?我看得再去复查一下。”喻之原快言快语,“你现在最要紧的是好好养伤。” “没那么夸张。”叶景韫哭笑不得,“都是小伤。” “小伤就不用养了?”江运晨幽幽发问。 叶景韫露出个心虚表情,垂首,扯开话题,“怎么不见你女朋友?我这边真没事儿,你去陪她跨年吧,至于小喻、一珣,”他故意停顿,咬字很重,“还有小白,我收留你们在这儿跨年。” 话落,看向抱臂站在宋一珣身边的人。 白净幽见他眼神中的挑衅,瞬间来了脾气,想直接拉过枕头捂住他嘴巴。 目睹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宋一珣头疼不已,头一回觉得叶景韫挺无聊的,居然起了捉弄白净幽的心思。 真是无知者无畏。 宋一珣先一步拉住白净幽,示意他对方是病患。 “可以啊,看在你撞坏脑子的份儿上,我们就勉为其难地看着你,免得你摔倒,彻底变傻子。”白净幽回怼,扬起个假得不能再假的关心笑容。 宋一珣嘴角僵住,倒是小瞧他了,口齿还挺伶俐。 “什么,你撞到脑袋了?”喻之原闻言,从病床边起身,惊恐道:“没把考试重点撞掉吧?” 这马上就期末考! 宋一珣在心底叹息。江运晨目光在笑容顿住的叶景韫与白净幽之间来回,又望向宋一珣,对方摇头。 看来真撞坏脑袋了。 江运晨想。 病房里气氛一下沉默,几人或面露错愕或无奈或傲娇得意或讶然。 沉寂半晌,还是江运晨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她有事儿,已经赶回学校了,我们今天都留下来照顾你。” 在给他们说堵车后没多久,罗娇接了通电话,匆匆下车离开。 叶景韫想静会儿,更不想耽搁他们跨年,思索半晌,“我真没事儿,还有一个多小时,你们去玩吧。” 喻之原说什么也要留下来照顾他。 江运晨笑笑,拉着他走了,理由是病房没有足够房间。 “噢。”喻之原怏怏,说明天再来探望,还问他要吃什么。 叶景韫说了一家离医院不是很远的店铺,爽快点名要钵仔萝卜糕、蟹黄干蒸烧卖跟蚝皇鲜竹卷。 两人记下,又叮嘱他注意休息。 待他们走后,宋一珣也准备带白净幽离开,毕竟有四个助手守在这儿。 “一珣,连你都走了的话,这个年跨得也太冷清了。”叶景韫在他转身前开口。 “他们不是人?你还需要热闹?是你把人赶走的!”听他叫得亲昵,白净幽接连质问,面露不悦,拉着宋一珣就往门口走。 宋一珣当然知道他不是为了热闹才留下自己,难得地生出迟疑。南海叶氏的名头在商场也如雷贯耳,如果能与其合作,的确能帮到宋氏。因四十岁的魔咒,宋氏逐渐式微,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他犹豫了。 然则高收获也意味着高风险。 要付对相柳,这是其一,其二,叶景韫只是个挂名族长,说难听点,是替死鬼。可这替死鬼野心颇大,他要自己这支叶氏的公司,更要南海叶氏的掌控权。 他说用南海叶氏名义跟宋氏合作,这一点宋一珣是相信的,因为他是族长。 可,他真能吞下南海叶氏吗?即使吞下了,届时自己恐怕也不需要。 宋一珣时间不多,这是项大工程。 “你在这儿等我,好不好?” 思索再三,宋一珣决定试试,先拿到合作入门券再说,剩下的事儿若顺利完成,交由宋氏专门的人打理,若失败…… 那就失败吧。 他想。 只要不死,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是赢家。 白净幽静下片刻,放开了手。 落地窗外,不断有礼花绽放。 白净幽独自待在病房大厅,不知道该做什么,他站在窗边,视线从实木地板上移开,俯视楼下的一切。 跟雾松岭的山幽树绿不同,海湾区很热闹,灯火璀璨、车水马龙、人流如织,好吃的也多。 但他却不觉得热闹,反而感到些许孤独,每次独行穿梭在行人熙来攘往的街道,他都会生出股烦闷。 海湾区高楼鳞次栉比,他穿行其中,像在流浪,没有什么属于他。 甚至无他容身之所。 这是他在雾松岭从未体验过的。 烟火“嘭嘭”在夜空炸开,白净幽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听他们在病房内说话。 夜愈漆黑,礼花愈亮,绚丽多彩,惹眼至极。 落地窗外,光亮起,将他无可挑剔的侧脸完整倒映在窗上。 跨年倒计时的钟声响起,纵使在高楼,也能听见,隐约的欢呼声不断传来。 白净幽对跨年没多大兴趣,他怀念在雾松岭过的除夕,精怪们也会在这天庆祝,还会邀请他。 碍于神明身份,他并不会高调出现,只悄摸降临,然后多看几眼。 年关将近,白净幽心底升起丝惆怅。 “十、九、八……” 倒数声响彻云霄。 白净幽轻轻叹息,眼神暗淡下来。 数到“五”时,白净幽肩膀让人轻拍了下,他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对方没有开口,只是把手搭在他肩膀。 等倒数至“三”之际,对方扳过他肩膀,两人面对面,礼花尽数接连在夜空炸开。 光将两人的侧脸照亮。 “一” “白净幽,新的一年快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白净幽蓦地觉得心脏让什么占了个位置,倏地感觉在海湾区有了个落脚的位置。 “一珣,你也是,要快乐。” 宋一珣不发一言,静静凝着他。 深深的,直白的,就这样凝着他幽蓝的双瞳。 白净幽虽疑惑,也还是回盯,才发现原来宋一珣的双眸是那般漆黑,黑得发亮。 “嘭——” “又到了新的一年。” 办公室内,一个西装革履,长相儒雅的中年男子面对落地窗而站,手负身后,随意般地说。 他声音充满磁性却也凛冽。 然站在他身后,年纪小些,容貌英气的男人却没有闲情逸致,不满都要溢出来了。 “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儒雅的中年男子开口问。 “没。”英气十足的男人随口说,语气充满不耐烦。 “柳梦,记住我的话。”中年男子声音陡然沉了个度,转过身,面上虽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显出丝阴冷。 “我们是合作伙伴,答应过你的决不食言,不过……”他话锋一转,“……擅自行动,是大忌。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要不是属下来报,他还不知道柳梦竟背着他,领了几个蛊去杀叶景韫,幸而及时让人阻止了他,否则自己的计划就要让他搅黄。 “我没打算杀他!”只是试探。 柳梦彻底不耐烦,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同意他的计划。现今好不容易把苟且偷生的叶氏族长揪出来,他又来横插一脚。 真真令人生厌。 “若有下次,我不会再帮你。”中年男子听他语气不善地狡辩,也不恼,语气很淡,压迫感十足。 柳梦垂在身侧的手紧握,“好。” “下去吧,时机成熟,我自会把他交到你手里。” 柳梦没说话,点了下头表示清楚,旋即转身走出办公室。 待他离开,十几分钟后,助理敲响门,恭身弯腰说人已经到了。 “让她进来。” “是。” 几分钟后,一个身形曼妙的年轻女子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得到应允才推门而入。 “老板,”她视线落在办公桌边沿,“您找我?” “坐。”中年男人说,“你先前说到现场的时候,柳梦没有直接出手?” “是,他在观望。”年轻女子如实陈述,“仿佛有所顾忌。” 顾忌? 坐在红木办公桌后的男人双手交握,并没有继续话题,“上次出逃的妖抓得如何?” “除开野猪妖跟棕熊、竹叶青几只,其余基本抓回来了。” “据傀儡妖来报,它们曾在海湾区市区跟郊区一带出现,但我们赶到的时候不见踪影,至于那只野猪妖……不知去向。” 她将头垂得很低,那批妖出逃,她难辞其咎。 “行了,尽量寻回那只野猪妖,要活的,剩下的就地处决,不必带回来。”它们在外面想必也吸食了不少凡人的精气,实力应是有所增长,不如就地让傀儡妖吃掉。 “出去吧。” 她起身将木制椅归于原位,朝办公桌后的人躬身:“好的,老板。” 将门推开,正欲迈步,身后的男人又开口。 “人类贪婪、自私、薄情,你是领略过的,别因一时新鲜误了正事,否则,后果自负。” 她感到脊背发凉,急忙承诺,“我会尽快断掉联系。” “去吧。” 出来后,她心有余悸靠墙,若有所思。 23、相柳(二十三 办公室内,男人坐在办公椅上,曲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红木办公桌的桌面。 眼睛望向窗外,微不可察地叹息。 那只野猪妖是他从众多妖物中特地挑选而出,虽实力较差,然长相却绝佳,是诸多备选者里长得最相似的一个。现在倒好,因这藤妖疏忽,让对方逃了出去,失了踪迹。 男人重重叹息一声,实在烦躁,若是那野猪妖死了,这些年的心血白费不说,对自己的计划也有所影响。 “主人,我们已搜寻多日,仍旧无果。” 正当男人思忖之际,从办公室角落的阴影处走出个全身漆黑的人,他恭敬站定在男人办公桌前,一五一十禀告。 “再找!就算变成了尸体,也要给我带回来!” 男人语调加重,捏着山根,语气很平却带有警告:“接下来务必严加看管,若再有妖逃出去,后果你们是知道的。” “是。” 等他的身影隐于黑暗中,男人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走到会客沙发,给自己倒了杯茶。 落地窗外的礼花还在不断绽开,他饮着茶,居高临下俯视这场狂欢。 翌日。 喻之原跟江运晨早早来医院探望,期末考在即,叶景韫让他们先考试,说待考试结束之后请他们吃饭,顺便庆祝自己出院。 两人应下。 当晚,宋一珣带着白净幽过来,叶景韫接了个电话,便带着他们去已预约的门店。 “之后可要出席不少宴会,怎么能少得了西服。”叶景韫理所当然说,他知道宋一珣必定带白净幽,索性也将对方拉上。 趁白净幽在量尺寸,他低声问宋一珣怎么想的,毕竟带着只妖,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一珣说没怎么想,扭头就对上正张开双臂,同样看过来的白净幽。对方眼神中带些疑惑,在工作人员的提示下又将身转了过去。 “他可是妖。”叶景韫再次提醒道。 “我知道,叶哥,放心吧,他的存在不会影响到我们的合作。”宋一珣半倚着身后的工作台,双手撑在台面,“甚至对我们的合作有帮助。” “你?” “不然,叶哥怎么会想到给他也定做西服呢?”宋一珣笑笑,望向叶景韫双瞳。 良久,两人心照不宣,对视一笑。 “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叶哥。” 轮到宋一珣量尺寸时,白净幽就站在边上,目不转睛盯着看,看得宋一珣脸都有些发烫。 那双赤诚双眸毫不遮掩,目光很直白。 宋一珣从中看出对方很想拥抱自己,急切的,但他佯装视而不见,等快要结束,他才张开双臂,对白净幽做口型,说:“过来。” 白净幽忻悦溢出双眸,快步走到他跟前,等待他下一步指令。 “要拥抱吗?” “嗯。”白净幽特别用力地点头。 但最终,宋一珣并没有拥抱他。 陆陆续续考完试,离校前,叶景韫邀请他们去新河号称粤菜高级食府的“k岛酒家”。 包厢里,白净幽静静听他们谈话,膝盖不时碰宋一珣,见对方没有反应,索性也不挪动,紧贴着。 饭后回到公寓,宋一珣收拾着两人的行李。叶景韫以怕相柳报复为由,让两人寒假期间搬过来跟自己暂住。 宋一珣没拒绝,如此一来,既方便保护他,也方便随时沟通。 收行李时,白净幽不是很开心,他不懂什么航运、也不懂什么投资,而这些叶景韫都懂,且有办法帮到宋一珣。 看他耷拉着脑袋,宋一珣没忍住,揉了把他毛绒绒的脑袋,问:“怎么了?” “没。”白净幽摇头,想了想,又问,“一珣,是不是只有他才能帮到你?” 闻言,宋一珣愣怔须臾,以前他最爱把双修挂在嘴边,生拉硬拽出一箩筐的好处。 怎么现在都不提呢? “也不完全是。” 这是真话,但依照如今情况来看,就像叶景韫说的那样,他们是最合适的合作伙伴。 “目前,我的确无人可用。” “相柳来势汹汹,目标明确,南海叶氏按排了不少人到我这边,说好是保护,然实际目的大家都心知肚明。” 宋一珣忆起叶景韫说这话时,眼中溢出的悲凉以及脸上的无奈。 “他们不过是想坐收渔翁之利,甚至必要时刻还会用我做诱饵,彻底解决相柳这个隐患。既然如此,何不如放手一搏,要是运气好点……” 把相柳制成傀儡,用他掣肘南海叶氏,保自己在族长之位上,借此逐步站稳脚跟。 “只要我能稳坐族长之位,就可以把宋氏带进叶氏主营的业务,退一万步来讲,倘若不幸,我死于相柳之手,但我们携手闯荡过,至少你也展过一番拳脚,不亏,不留遗憾。” 而况,有宋氏族训在前,他相信宋一珣不会见死不救。 “我知道了。” 白净幽闷闷的声音将宋一珣思绪拉回来。 宋一珣点了点头,又开始收拾衣物。 “要不,你别跟他合作了?”白净幽看他并不是很想跟叶景韫合作,思考再三,提出意见,只要他愿意,自己马上跟他双修,也能帮助他的。 修习之人,没有哪个会拒绝提升修为的机会。 “他连人都认不出,又笨又呆。” 宋一珣停下折叠的动作,知道他说的是那天叶景韫被两个冒充他们的妖物打伤的事儿。 “这些妖物也太大胆,竟敢冒充我,最好藏着直至断气,不然让我找到,必定让它魂飞魄散。” “嗯。”宋一珣敷衍应了声,注意力转到其他事上,起了心思逗他。 “他又笨又呆,认不出人,那你呢?如果有妖冒充我,会认得出来吗?” 他觉得不会。 白净幽是神,自然能一眼辨别出妖物与凡人,在他眼中,自己也不过一介凡人,跟芸芸众生没有不同。 至于味道,世界之大,也势必有比自己更好闻的,白净幽暂时没发现而已。 想到这里,宋一珣暗责多嘴,继续默不作声折叠衣物。自己能支配的时间不多,这期间努力把事业经营好、提升修为才是主要目标,至于其他私人的情感,还是不碰为好。 倒不怕白净幽是个薄凉之人,而是怕一旦开了那个口子,给自己徒增烦恼。他的人生规划极为清晰、单调,授灵仪式前以提升修为为主,授灵仪式后以看守锁灵狱为任。 双修也为各取所需,所以,记住这一点足矣。 “会!” 白净幽说得特别坚定,可看到宋一珣似乎并没有那么在意。 他又说:“我绝不会把你认错。” 不想惹他不愉,宋一珣假装很想知道,追问为什么。 “因为你不一样。” 味道不一样吗?宋一珣已没有心思再听他说,想扯开话题。 “你跟他们都不一样。” 白净幽见他面上没有欣喜,急忙补充。 “哪里不一样?” “嗯?” 果然,白净幽被问住了,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 “先收拾东西,叶景韫派过来接我们的人就要到了。”宋一珣转身从衣橱中拿出新的贴身衣物,正要将其放进行李箱,白净幽忽然握住他手腕,把他转过来面对自己。 不懂怎么形容一见宋一珣,心脏就狂跳的那种感觉,他很着急,干巴巴地说:“总之就是不一样。” 宋一珣没打算继续,笑笑安慰说,我知道,味道更好闻嘛。 “不是的!”味道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点。 他话落,白净幽更焦急,脱口而出。 “我知道了。”宋一珣耐心哄他,接着整理衣物。 你不知道! 白净幽在心底说,对方态度过于无所谓,看不出一丁点的在意,分明就是在打发他。他又气又急。 气自己不懂,不懂怎么说才能让宋一珣相信在自己眼里,他是独一无二的。 急宋一珣的不信任,他从来没有信任过自己。 想到此,大滴大滴的泪划过脸庞。 他拿着宋一珣整理好的袋子,默不作声下楼装进行李箱。 终于落得个清静,宋一珣在心底松了口气,加紧速度,待下楼之际,在客厅却不见白净幽的身影。 看浴室门锁着,他就没太在意,坐在沙发上等人出来。 等待席间,叶景韫来了电话,说白星一已经到楼下,因有上次妖物冒充的事在先,出院当天他就去新河看了房子,考虑到他们跟自己住一段时间,便添置了很多东西。 他让他们带点衣物就行,其余的这边已备齐全。 “知道,叶哥,再有几分钟就下楼。”宋一珣说。 “好。” 两人闲聊几句后挂断电话。 宋一珣看时间,都过去十来分钟,担心白净幽晕倒在厕所,他起身走到玄关。 “你还好吗?准备出发了。” 没应。只有哗哗流水声。 他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应。 难不成真晕了!可距离他们吃饭已过去一个多小时,理应不存在吃太饱洗澡晕倒吧? “白净幽,你还好吗?我数十个数,没回应的话我就强行破门噢。” 他边数边敲门边困惑、犯起难,洗澡要脱衣服,那就意味着待会儿进去,极有可能看到浑身赤/裸的神明。 这不太好吧?都还没双修呢,就把人看光了! 宋一珣异常纠结,模拟等下进浴室该如何闭眼给对方穿衣服的场景。 正当思考到怎样才能又快又准确地给对方穿上贴身衣物时,原本玻璃门的触感倏地变成了紧实的胸膛。 门开了。 “你怎么不说话?”突来的触感转变使宋一珣心跳猛地加速,不由得拍着心口问,抬眸一看。 心跳又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