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我,朱允熥,带着朱棣造反》 第705章朱元璋差点被当成偷马贼 一支规模不大的队伍,约莫几十人,不紧不慢地走在应天城西边的路上。 他们由江东门出城,一路向北行进。 北方,紧挨着江边的是龙江造船厂。 龙江造船厂的位置选得极妙,东边紧靠应天城,西面则是长江。 江中还嵌着一块沙洲,通过引江水形成平静的航道直通船厂,既能让新建的船只平稳地下水,又避免了江流湍急的危险。 “这股浓烟,咱以前在龙江造船厂可是没见过的啊。” 朱元璋难得骑在马上,经过一番伪装隐藏了身份,手握缰绳,神色轻松,目光投向不远处,正冒着滚滚浓烟的造船厂。 朱允熥接口说:“恐怕是蒸汽战舰开始烧炉子了。” 朱元璋心情甚好,语气里透着几分得意:“冯大匠真是个人才,早先那蒸汽机能在陆地上驱动马车。听说最近他又鼓捣出能用蒸汽机拉更多货的东西……” “皇爷爷,那叫火车。” 朱高炽小声提醒了一句。 朱元璋立刻颔首:“是,叫火车。听说冯大匠在你面前夸下海口,说要让火车能拖动10万斤,甚至几十万斤的重物?” 隆隆…… 一阵震耳欲聋的响声从龙江造船厂方向传来,巨大的声响惊得远处觅食的鸟群四散飞起。 浓烟滚滚,从龙江造船厂西北侧的江面渐渐扩散开来。 朱元璋的眉毛一挑:“是炮声?” 朱允熥颔首:“今天是冯宏朗他们最终试验船只的日子,先得试试新式火炮装在蒸汽战舰上的准确性,再绕江面跑两圈。” 听着听着,朱元璋的眼里已满是光彩。 他长叹一声,随后满脸喜悦:“坚不可摧的船只,威力惊人的炮火。咱大明不仅拥有广袤的陆地,将来海洋也将成为咱们的疆域。” 朱允熥含笑不语,心中却波澜壮阔。 这还仅仅是个开始呢。 大明要迈向的那个以坚船利炮为标志的帝国时代,现今的成绩远远不够。 他笑道:“爷爷,咱们还是早点去船厂,看得真切些。” 朱元璋立刻颔首:“快去快去。” 话音未落,老朱已是一马当先,骑着马冲到了队伍的最前端。 身后的朱允熥跟朱高炽见状,急忙带着禁军追了上去。 应天府眼下每日人来人往。 就连城外江边龙江船厂,也需驻扎一支京师卫兵,并在船厂外墙外五里处重设围栏。 卫兵在外围巡逻,以防百姓误入,同时也警惕那些心怀叵测之人靠近。 而深入其中,偶尔还能瞥见飞鱼服的特使身影穿梭。 冲锋在前的朱元璋自然不清楚龙江造船厂如今的规矩,更不了解这一连串严密的安防措施,全出自朱允熥。 人人都听过皇上威名,但对大多数人而言,一辈子能亲眼见上皇上一面都是奢望。 就像那些普通乡民,他们一生的足迹可能仅仅局限于周围的几十里地,甚至到老也不清楚究竟哪位官员是他们的父母官。 一个头发斑白、衣着朴素的老汉,骑着马直愣愣地冲向龙江造船厂,这情况肯定有古怪。 特别是,这位老汉身后还紧跟着一群应天府里贵族子弟的追逐。 说不定,这老汉偷了哪家权贵的马,情急之下胡乱逃窜到了造船厂这边。 “你是谁?” “立刻下马。再往前一步,格杀勿论。” 栅栏外连接道路的关卡处,一京军小旗官抄起靠在一旁木架上的长枪,厉声喝道。 朱元璋眼神一凛,这群小子眼中的杀意可不假。 朱允熥眼见今天当值小旗官在朱元璋面前举枪相向,背后不禁冒出一阵冷汗。 朱高炽在前头大声呵斥:“大胆。全部退下。” 朱允熥则猛地一抽马鞭,坐骑吃痛,速度猛地提升。 最终,在这群恪守职责的士兵准备对朱元璋采取强硬措施之前,朱允熥驱马从侧面冲到了朱元璋的马前。 战马猛地刹住,朱允熥伸手抓住了朱元璋坐骑的缰绳。 此时,朱高炽也带着大批人马赶到。 “上直亲军卫。” 朱高炽眼神掠过朱允熥,随即从怀中亮出一枚玉令,朝着造船厂外的禁军小旗官扬了过去。 小旗官抬眼就望见那令牌,是能在皇宫里畅通无阻的标志,心猛地一紧。 他留意到刚才那老汉快步逼近时,少年脸上那份焦灼。 很明显,这老汉并非偷马贼。 眼下又亮出皇宫的令牌,小旗官急忙收起长枪,竖在地面,低头行礼:“卑职拜见大人。” 朱允熥细细打量朱元璋好一会儿,见他并无大碍,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目光转向小旗官身后那些已将弓弩放松的士兵。 “我们今儿个奉命出差,前往造船厂。” 小旗官心里七上八下的,如果是上直亲军卫的人,倒也没什么。 但这龙江造船厂,就算是朝廷的人来,也得验明正身。 问题就在于对方拿出的牌子,连皇宫都能进出。 小旗官丝毫不敢怠慢,连忙退后让路:“卑职冒犯大人,罪该万死。” 话毕,小旗官连手带挥,示意手下移开路障。 朱元璋显得颇有兴致,瞅着两个一脸紧张的孙子,笑道:“若朝廷人皆能如你们这般,忠于职守,我大明何愁不兴盛?” 这老者不是致仕的大官,就是朝中某个显赫家族的长辈。 小旗官此刻紧张到了极点,低头道:“卑职职责所在,无意冲撞您老,罪该该死。” 朱元璋只是摆摆头,转而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微微一怔,身子在马背上往前倾了倾。 “咱没记错的话,信国公府上汤醴正管着中军都督府呢。” 朱元璋仿佛在自言自语。 朱允熥立刻颔首,小声说:“正是汤都督在掌管。” 朱允熥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一旁,那个正紧张地搓着手的小旗官。 而朱高炽那边却是面带微笑,目光投向那个显然即将时来运转的小旗官。 朱元璋双腿一夹,坐骑便轻快地继续前行:“回头得跟汤家那小子提提,像这样尽忠职守的士兵,朝廷应当大力的重用。” 朱允熥应了一声,给朱高炽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接下来负责保护朱元璋安全。 第706章头儿,你这次要当百户了 朱允熥自己则驱马向造船厂的核心区域行进,途中经过那个小旗官身旁时,朱允熥平静道: “过后你去找汤醴,提我的名字,朱家三公子,让他给你安排个百户职位。” 话说间,朱允熥朝朱高炽招了招手。 咻。 朱高炽怀中令牌轻巧地落入朱允熥手中,未作片刻停留,又被他抛向满脸疑惑的小旗官。 又是咻一声。 令牌稳稳当当地落在小旗官掌心。 当他举起令牌,打算归还时,仰头却发现那位身份不明的贵人已策马远去,队伍向着造船厂深处行进。 “老大,这些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一名士兵小心翼翼地凑近,盯着小旗官手里那枚令牌。 小旗官摇了摇头,眼角余光扫过那满脸好奇的手下,握紧令牌的手不自觉地又加了把劲,转瞬间将令牌藏进了袖中。 “我也不清楚。” 手下眼神中带着几分憧憬,转向那支已只剩远去背影的队伍,语气里满是艳羡:“老大,有这令牌在手,这次你恐怕真要升百户了吧。” 小旗官嘴角勾笑:“这令牌出自宫廷,那些贵人们或许不当回事,但我们还是得把它送到都督府,亲手交给都督,还给贵人们。” 手下士兵的眼里满是羡慕之情。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像老大这样,得到贵人青睐,捞个一官半职呢? 但念头一转,那士兵又摆了摆手,最终看了一眼即将抵达造船厂的那行人,心中的羡慕也随之收敛。 如今朝廷实行军功爵制,听说这两天朝堂上正热议着东征、南征两大将军封王的事宜。 只要他勤勉当差,待有机会随军出征,那一阶阶的军功,自然能靠双手挣来。 想明白这一点,士兵手按剑柄,昂首挺胸回到原位,双眸闪烁着希望之光。 现在的大明,正如一棵充满希望的大树,正处于萌芽阶段。 龙江造船厂门前,朱允熥目光直抵那些耸立于厂房之上的巍巍战舰,心海间不由地勾勒出一幅波澜壮阔的图景。 而对于初涉龙江造船厂的朱元璋而言,这一刻的感受无异于一位质朴农夫首度踏入繁华似锦的十里秦淮,满目新奇,震撼连连。 造船厂依偎长江之畔,一圈坚固围墙将其与外界隔绝开来。 穿过几排朴素的庭院与工房,映入眼帘的是堆积如山的造船原料。 3条宽度达30丈,延伸200丈之遥的水道,与中央的造船平台并驾齐驱。 即便未及平台跟前,也清晰可见两侧水道与平台之上错落有致地停放着近二十艘或大或小,正处于不同建造阶段的巨轮。 其中既有当世无双的宝船,亦不乏福船、楼船等海军利器,还有诸多以中山王府为首的海运商家订制的商船。 面对这些庞然大物,人类总会不由自主地感受到自身渺小,那份视觉上的巨大落差跟心灵震撼,催生出一种敬畏之情。 而当这等壮观之景以几十计地排列眼前,敬畏之心几乎令人窒息。 在这连绵不绝的视觉冲击下,朱元璋不自觉地加深了呼吸。 他的目光所及,是无数匠人正穿梭忙碌于那五座造船平台之上。 巨大龙骨宛如脊梁,串联起一艘艘巨舰骨架,厚重坚实的甲板安装的严丝合缝。 小型蒸汽机已开始广泛应用于建造之中。 每个造船台都被浓浓的烟雾缭绕,蒸汽机呼呼作响,不是吊起沉重的钢铁构件,就是拉着长木料,精准投放到造船的各个角落。 工人们的眼里满是手头的活计,心里装的则是即将成型,预备滑入旁边直通长江水道的艘艘巨轮。 远远地,在三条水渠的尾端,长江宽阔的水面上。 一艘巍峨的战舰缓缓东西向抛锚,稳稳停泊在波光粼粼的江心。 炮声隆隆,回响在船坞的每一个角落,久久不息。 “龙江船厂的5个造船区,只有一个对外开放接单造船,算是给船厂跟朝廷添些外快。” 朱允熥稳步走近,悄声在朱元璋背后解说。 朱元璋微微颔首:“是徐家跟其他几户的海运生意吧。” 朱允熥轻应一声:“中山王府名下的田产,这几年都转出去了,换成了交趾那边的产业。有了这个基础,海运事宜才逐步开展起来。” “而今,朝廷跟民间的海运,虽有半数握在他们几户手里,但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朝廷并不太担心海运失控。实际上,中山王府几户海运,朝廷虽然没有直接参股,但内库却分得了三成利益。” “本来孙儿是不愿接受的,可徐家跟其他几户却坚持说,这全是仰仗咱家的声望才能有的营生。后来,孙儿让税务局悄悄查过,这些人家的生意,税务记录都没问题。” “交趾那里的产出,按照人丁地亩正税缴纳,海运这边则按新的商业税率定期上缴。皇爷爷若想了解详情,只要吩咐大伴查阅内库的账目清单,一切自明。” 朱元璋颔首:“咱并不反对他们正正当当地赚钱,只要老实本分,朝廷自然不会干预他们的生意。” 朱允熥应了一声。 朱元璋这话留了个尾巴,没明说的是,像徐家那几个要是以为控制了大明海上买卖就能胡乱敛财,私藏不义之财,朝廷可就不会念旧情了。 朱高炽笑道:“龙江船厂那五个造船台,另外四个怎么造出来的战船,看起来和以前的没啥两样,新意不多啊。” 朱高炽首次踏足龙江船厂,想象中满是新型战舰的壮观场景,现实却是大部分船只还是老款式。 朱允熥解释说:“冯宏朗他们眼下首要任务是试验蒸汽战舰,一切顺利的话,再推广到蒸汽商船,这事儿简单,下个命令,普通工匠都能干。” “接下来,才会尝试新式的铁甲战舰,进而制造铁甲商船。步骤早定好了,一步步来,先少量生产,等一切成熟了,再替换现有的海军舰队。” 朱元璋颔了颔首:“正是这个理,没搞明白、稳定下来就贸然行动,出了问题只会让朝廷白白浪费。冯宏朗这条路走得稳健,蒸汽机、新战舰,还有他的那些新发明,这些年给朝廷帮了不少忙。” 祖孙三人边看造船台,边谈论着这些事。 第707章全都是皇太孙殿下的指点 江面上的冯宏朗,一听说皇上、太孙几人来了,连忙坐着小船火急火燎地往船厂赶。 此时,冯宏朗带着一群工匠领头,匆忙来到了三人跟前。 “见过皇上,太孙,燕世子。” “臣等见过皇上,太孙,燕世子。” 冯宏朗眼下有了几分官员模样,迎驾请安做得有模有样,他身后的工匠们也紧跟其后。 朱元璋挥手示意免礼,问道:“冯宏朗,咱只问你,咱要大明拥有一支无坚不摧的海军舰队,你能否助咱实现?” 冯宏朗显然一愣,谁料到觐见皇上,第一句话便是这样重量级问题。 朱允熥轻声咳嗽,“直言无妨。” 冯宏朗拱手答道:“回皇上,若再给臣3年时间,臣便能着手铸造铁甲战舰。5年之内,朝廷将拥有一支初具规模的铁甲舰队。10年后,大明海军将所向披靡。” “10年。” 朱元璋低语重复,手暗暗攥紧。 冯宏朗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这10年之期,实非他心中最理想的蓝图,只是在确保铁甲舰安全适航的最保守估计。 朱元璋朗声一笑,话锋一转:“据说今日试行蒸汽战舰,带咱上舰参观一番吧。” 皇上要亲自登舰。 而且是正在进行火炮测试,即将开展航行实验的新式蒸汽战舰,这令冯宏朗感到颇为棘手。 眼前这艘蒸汽战舰,是大明首艘装备蒸汽引擎的新型战舰。 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前,谁都无法预料这艘船会遭遇什么意外。 毕竟,在蒸汽机的研发过程中,爆炸事故已非罕见。 要是安置在战舰尾舱的蒸汽机突然爆炸。 冯宏朗急忙捏紧掌心,迫使自己摒弃那个惊悚想法。 他抬眼,谨慎地望向朱允熥,期盼着朱元璋能放弃登船念头。 朱允熥踮起脚尖,远远地审视着江面那头的战舰。 这艘船与大明常见的战舰别无二致,连甲板上的桅杆都原封不动,丝毫未减。 然而,在船尾,却伸出两根粗壮的钢铁圆筒潜入波涛,它们与水下的巨大螺旋桨紧密相连。 战舰前端本应有的冲角,已被铁质构造取代,并将整个船首紧紧包裹。 这样的设计可能是为了平衡加装在后舱的两台蒸汽机所带来的重量,通过替换船首冲角,确保舰船不会头轻脚重。 朱允熥盯着那些因密封需求而斜插进水中的传动轴,心头涌动着登舰的渴望。 他瞥向冯宏朗,“麻烦冯侍郎安排,让我们登舰参观。” 冯宏朗内心虽有无奈,但仍恭敬行礼。 随即,他转身指挥手下官员,筹备朱元璋等人的登舰事宜。 “先通知船上熄灭蒸汽机,再调派几艘民船在蒸汽战舰四周巡视,以防万一。” 冯宏朗面容凝重,多年仕途让他深深体会到了官场规则与皇权威严。 下属领命后,即刻前往江岸码头的栈桥着手布置。 另一边,朱元璋已带着两个孙子,沿着最外侧的造船台,缓缓走向江边码头。 尽管站在造船台边已良久,朱元璋对着那些巨舰,仍按捺不住的好奇与激动。 他伸手朝向台面上最为壮观的在建巨轮:“这可是5000料的宝船?要让这大家伙完整下水,还得耗上多少时日?” “回皇上,早些年头,这样的一艘5000料大船,不提备料做工那些琐碎,光是在这造船台上,就得让龙江船厂忙活一整年。” 朱元璋抖了抖衣袍,眼梢一挑,看向冯宏朗:“这么说,眼下效率高多了?” 冯宏朗恭敬地朝朱允熥行了一礼:“微臣等前些日子跟太孙商量,琢磨出了流水线协作的方法。如今,就算是这样的大船,龙江船厂10月之内就能造好下水。” 朱元璋兴趣盎然:“这法子,是你跟太孙一块琢磨出来的?” 冯宏朗连声应是,满口赞誉:“太孙聪慧过人,非微臣所能及。微臣这点微薄功劳,全是托太孙的福。太孙常有独到见解,让我等恍然大悟,事情自然就水到渠成了。” 朱允熥苦笑,这满朝文武,也就冯宏朗敢这么直言。 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冯宏朗眼下也学会了那么点“言过其实”。 朱高炽插话进来:“古书有载,秦时便有协同作业之法,兵器制造分专人负责,效率极高。看来,允熥是从古人智慧中汲取了灵感。” 朱元璋闻言,更加满意。 朱元璋颔首:“还是得多读书,更重要的是把书里东西用起来才算本事。” 说罢,他目光炯炯地看向朱允熥,满是鼓励。 “最近干得很好。” 朱允熥连忙弯腰行礼,心底却暗自嘀咕。 这段时间以来,因为家里两个小家伙被安置在乾清宫,他在家中的地位简直是急转直下,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朱元璋今天显得格外精神,双眼不停地在造船工地上扫视。 每遇到新鲜玩意儿,他就拉住冯宏朗,追问个不停。 而冯宏朗总能不假思索地报出一连串造船领域的生僻术语,朱元璋也不强求全懂,只管让冯宏朗解释清楚。 仿佛随着冯宏朗的讲述,他就已经亲身经历了造船的每一个环节。 200多丈的路程,在朱元璋强烈的求知欲驱使下,很快走到了头。 江边码头的栈桥上,几艘特意调来的走江船早已静候多时。 码头与岸边之间狭窄的水道里,一艘抛锚的蒸汽战舰上,最高的桅杆尖端,一名瞭望员紧抱桅杆,向岸上眺望后便低头,似乎在向船上传递皇上位置信息。 “皇爷爷,小心脚下。” 见朱元璋兴致勃勃地就要迈上走江船,朱允熥轻声提醒,快步上前,轻巧地跨过栈桥跟船舷,稳稳落在甲板上,伸手扶住了身形微晃的朱元璋。 朱元璋紧抓着朱允熥胳膊,这才稳住了身体。 祖孙俩站定后,朱高炽、冯宏朗等人才一个接一个地上了船的甲板。 随着脚下船只随波摇摆,眼前的景象也起起伏伏。 朱元璋微微眯眼。 朱允熥悄悄打量了朱元璋一番:“皇爷爷,心里有事儿?” “咱只是在琢磨,这浩瀚江河,到今天为止,咱中原人曾无数次这样颠簸着过江。南来北往,都只能靠着这几条船。” 第708章水泥桥的构想,黄河不再是天堑 朱元璋轻轻拍打船边护栏,低声说:“什么时候,咱中原人能轻松地跨过这条天堑呢。” “天堑总会有变成通途的一天。” 朱允熥脸上满是坚定,笑着说:“潘开朗在黄河上用混凝土建了减水坝,能挡住上游洪水,减少对下游的冲击。如果这个办法真的行得通,那咱中原这两条大河,还有其他数不清的河流,以后人们过河就不用非得坐船了。” 朱元璋心头猛地一震。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的幻想,没想到从大孙子口中,听到了实现的可能性。 朱元璋立刻转过身,一把抓住朱允熥手腕:“允熥,你刚才说的话,再给爷爷说一遍。” 朱元璋声音有些大,甚至带上了些颤抖。 这一下,朱高炽跟冯宏朗都不由得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朱允熥淡笑:“中原的桥,历来都是石头、木头做的,因为材料限制,跨度顶多也就几十上百米。可像长江、黄河这样的大河,河水又深流速又快。” “要想架桥,先不说建桥材料能不能扛得住,光是那水流力量,就能把桥冲垮。” “这水泥如何能保证桥不被洪水冲垮呢?” 朱元璋迫切地问。 “我跟潘开朗研究过黄河上的减水坝修建。在上游建坝分流水量,减水坝的位置要清理河底淤泥,深挖到实底,然后浇筑水泥柱,一层层叠加起来。” “等水泥柱结实了,再放开上游的蓄水坝,这样一来,减水坝就成了。” 朱允熥缓缓讲述,面容沉稳。 他和潘开朗,就像他与冯宏朗的合作模式,面对问题总是能共同琢磨出可行的解决方案。 但真要细化到实施层面,还得依靠潘开朗、冯宏朗这些专业人员去深入探索。 他自己不过是个拥有超越这个时代知识的指导者,实际操作还得靠专业人士。 朱元璋眉头紧锁,细细思索,忽然忆起河道总督最近呈递的奏折里提到了减水坝的事。 朱元璋发出一声感叹,语调也沉重起来。 “这减水坝与横跨大江大河有何相干?允熥,你知道如果能把这天堑变成通途,对我朝意味着什么吗?” 朱允熥轻轻颔首,脑海里回响着天堑变通途的豪言。 嘴角勾起一抹微笑:“孙儿明白。一旦天堑变成通途,百姓南北往来就不必再依赖船只,商人运输成本降低,商品到达市场后,售价也会更加亲民。” 他稍微停顿,望着朱元璋,加重语气说道。 “最关键的是,若所有江河都能畅行无阻,我军征战四方将如虎添翼,兵马无需停歇,快速推进,从应天出发,无需耗费时间在水路上,铁骑直接跨越江河,直抵边疆,军队行进速度将大大提高。” 一万多大军,从应天启程,到宣府镇得走多久? 先不提后面的旅程怎样曲折。 光是从应天城里出发,跨过护城河那宽阔的长江,一脚踏上江北的土地,这就要耗掉一天的光景。 水军的战舰得在云平码头靠岸,把这一万多人的士兵,连同战马、武器、粮食这些行军必需品,一一运过江北。 如果有一座大桥,稳稳当当地横在江上,这一大帮人马北上,一个多时辰估计就绰绰有余了。 朱元璋眼里闪烁起光芒。 朱允熥清了清嗓子:“只要潘开朗那水泥减水坝能建起来,就证大明能用这水泥减水坝的法子,在江底打下一排排结实的桩子,让它们露出水面,再在上面搭桥铺路。” “这样一来,江水再急也冲不垮,保百年稳当。那时候,便是天险变通途。”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他对造桥的事不太懂。 但他明白,只要这些水泥减水坝的桩子真能顶得住江水冲刷,那么在这桩子上架桥,肯定是条好路子。 哐啷。 近处,朱高炽用胳膊肘悄悄碰了碰冯宏朗。 “我没记岔的话,水泥的事,侍郎你也有参与吧?今天允熥说的那些,靠谱不靠谱?” 冯宏朗拧起了眉头。 他捣鼓造蒸汽机、造蒸汽战船,干的活虽然五花八门,但跟治水、建桥终究还是两码事。 不过稍微一琢磨,想着水泥那既能塑形又能硬如磐石的特性。 冯宏朗琢磨了好一会儿,才道:“要是潘督军的水泥减水坝真能稳稳当当地立在黄河里头,太孙的计划便没问题。” 这段时间,冯宏朗脑瓜子里转的都是施工的点子。 哪怕这水泥坝不是万无一失,只要它能硬气地站在水里扛住那股子冲劲,咱就把水泥柱子建得密实些,拉近彼此间的距离,不就成了? 再说,把柱子建高点儿,往后万一碰上大洪水,也多一层保险。 桥面够高,水流再急也不怕给冲垮。 这么一合计,冯宏朗心里头已经开始琢磨,应天府外,长江上下,哪几段水域最合适朝廷来搭建这横跨大江的桥梁。 这边朱元璋早沉浸在天堑变通途的美梦里,连自己紧握着朱允熥手这事都给忘了,那手心都快捏出汗来了。 “爷爷,到了,上船吧。” 朱允熥忍着手腕不适,瞧见渡江船已经挨着蒸汽战舰,赶忙轻声提醒。 “嗯?哎哟。” 朱元璋一愣,猛地抬头望向庞大船只,随即眉头一皱,赶紧松开了始终攥在手里的朱允熥的手臂。 还在实验中,眼前大明首艘蒸汽战舰,船上并没有正规的兵士,只有少数负责航行的水手跟炮手,加上一群工匠。 他们之中,有几个是从龙江造船厂出身,如今已是朝廷任命的匠官。 自打冯宏朗凭借工匠身份踏入大明官场,朝廷举办过好几场公考,从众多能工巧匠里头挑出有真本事的,直接提拔成匠官。 虽说地位不显眼,可这事儿分量可不轻。 朱元璋子满心欢喜,踩着那晃晃悠悠挂在船边的梯子,登上了蒸汽战舰。 今儿个,朱元璋是又惊又喜。 就算站在这随浪晃悠的船上,脸上也难掩那股兴奋劲儿。 朱元璋子抬眼一瞅,嚯,好大的帆杆,直溜溜戳在甲板上头。 得测试新装的火炮,看看它们跟这蒸汽战舰搭不搭调,所以得先停一停,开几炮试试水。 第709章试炮!朱元璋称赞,靠数量取胜嘛! 甲板上那股子火药味儿,意味着这试射不是一回两回了。 朱元璋踱步到船边,朝着江心洲那边望去,岸上一片狼藉,显然是火炮洗礼后的杰作。 “这些都是今天的成果?火炮在船上打得多准?威力怎么样?船要真开起来,还能不能指哪儿打哪儿?” 身为开国皇上,朱元璋对用兵之道门儿清,直接就点出了这蒸汽战舰的关键。 冯宏朗瞅了瞅在甲板上站着的那位穿绿袍匠官 那人立马上前一步:“回皇上,这新式火炮改良过后,本来就比咱老式火炮准星好。眼下放船上,虽说有点颠簸,但试了两轮下来,跟陆地上一样稳当,命中率高。” “刚才我们已经验证过抛锚不动时,新火炮射击的准确性,没毛病。接下来,我们就要看看船开起来,火炮打得还准不准了。” 朱元璋听着乐呵,满脸满意。 朱允熥立在船舷,朝江心洲凝望片刻,手一挥,指向密林深处。 “先把火力往那里再射一轮。” 朱允熥一声令下,朱元璋也悠然自得地探出头,目光扫过甲板下那一排排幽深炮口。 传令兵匆匆穿梭在甲板与火炮舱之间,传递着太孙指令。 朱允熥转身向随行周豪招手,对方递上一支黄铜望远镜。 “爷爷,这玩意儿看得更仔细。” 朱元璋瞄了一眼,便自然接过望远镜。 望远镜眼下已是明军千户级标配,不再是什么稀奇之物了。 “爆裂弹准备。” “一炮上膛。” “装填炮弹。” “点火。” 砰…… 一声声指令在战舰底层回响。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鸣,整艘战舰猛地一颤,甲板上众人只见一束光芒,宛如闪电般划破水面,呼啸而去。 在朱元璋手持的望远镜视野里,远处标示清晰的江中小岛上,树林间猛地迎来了一枚炮弹的冲撞,霎时火花四溅,紧随其后的轰鸣响彻云霄。 树枝如雨般洒落,粗壮树干仿佛遭受无形巨手撕扯,哀嚎着逐一倒地,扬起满天尘土,碎石四溅,场面震撼。 片刻宁静后,一缕黑烟自望远镜边缘袅袅升起。 战舰轻轻摇曳,荡开一圈又一圈波纹,向无垠的水面扩散。 “这炮火够威猛。” 朱元璋掷下望远镜,赞声低沉。 朱允熥随即振臂高呼:“大明军威赫赫。” 冯宏朗不假思索,激动喊道:“皇上万岁。” 甲板上众人纷纷挺胸昂首,爆发的呐喊震耳欲聋。 “大明无敌。”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明强盛。” “威武……” 朱元璋心潮翻涌,转头望向朱允熥,感慨道:“这炮非比寻常,这弹药更是前所未闻。” 仅一枚炮弹,便能连根拔起整片林木,引发如此惊天动地之效。 即便是朱元璋这等久经沙场的老将,亦是前所未见。 朱允熥淡笑:“这弹叫爆裂弹,跟新型火炮同步研发,旨在两军对垒之际,最大限度消灭敌人。但引爆时机尚不能完全掌握,成功率仅三至四成,需持续改进。” 从笨重铁球进化到能二次爆炸的火药,这技术创新跨越了时代门槛。 朱允熥开头一发号施令,冯宏朗领着队伍捣鼓半天,到眼下十发炮弹里头,也就三四发能照计划发挥出威力。 可朱元璋一听,却是朗声大笑:“够了,够了,三四成足够。不稳定,咱就靠量取胜,把这数往上提。” 朱元璋也懂得以量变求质变这套? 朱允熥难免抿嘴一笑:“传令,侧舷炮三波连发,一波攻城弹、一波爆裂弹、一波火箭。” 甲板上候着的传令兵一听,撒腿就跑,扯开嗓子喊起来。 “命令下。” “火炮三波连发。” “一波攻城弹。” “一波爆裂弹。” “一波火箭。” 命令转眼间就传遍了全军。 片刻后,江心洲前的江面,成了大明最新式火炮和蒸汽战舰的天下。 仿佛万炮同响,轰隆声直传到远处的应天府内。 整艘蒸汽战舰随着炮击不住地震颤摇摆,但总保持着一个最大安全侧倾角,确保炮口和射击角度精确无误。 江面上,大鱼小鱼受惊跃出水面,激起片片银光。 鱼跃回水,涟漪四散。 硝烟混着黑烟,在江面织成一片雾幕。 首波攻城弹在强大推力下飞向对岸江心洲,轰隆巨响接踵而至,泥土石块四散飞溅,岸边几块大石头被直接轰碎,石屑漫天。 但风暴远未结束。 接着的第二波爆裂弹,尖啸着划过江面,直扑早已被炸得地动山摇的江心洲岸边林子里。 成片树木仿佛遭了巨刃利齿噬咬,纷纷倒下。 粗壮树干炸裂,木屑纷飞,与断枝落叶交织着空中舞蹈,树的创面上,撕裂的痕迹触目惊心。 整座林子似乎在低吟着痛楚哀歌。 朱元璋无需望远镜辅助,仅凭肉眼就能将江心岛上情景收入眼底。 不觉间,他已屏息凝视。 在他眼中,那一棵棵挺拔的树木,幻化成了他曾驱逐回草原的蒙古残部。 他们骑着自幼驯养的战马,如潮水般朝大明边境涌来,妄图重夺中原沃土。 大明炮台巍然屹立于崇山峻岭,发出震撼天地的轰鸣,喷吐出无坚不摧的怒焰。 一发发炮弹如猛兽出笼,将敌阵撕裂,天空被染上了铁锈般的殷红。 金黄、雪白、赤红交织在一起,战马支离破碎,敌人肢体横飞。 广袤草原上,铺满了曾统治中原百年的蒙古士兵的遗骸。 孤独苍鹰在云端盘旋,静待这片大地上厮杀落幕,它好趁机俯冲,享受这草原上盛宴。 “火炮准备。” “装填弹药。” “引信点燃。” “炮手,开火。” 砰。 呼啸声接踵而至…… 舱下指挥官指令声穿透甲板,再次汇聚成万炮轰鸣的交响。 朱元璋不由得身形一颤。 伴随着悲壮的呼号,熊熊烈焰如同火龙般从战舰炮口喷薄而出。 转瞬即至,将彼岸的林海,那片已被战火蹂躏得七零八落的地带,吞噬于无形之中。 江风轻轻掠过小岛的水面。 火舌猛然腾空而起,在风中狂舞,怒吼着向四方蔓延,发出震耳欲聋哀嚎。 不过一壶茶的工夫,河岸已然被烈焰吞噬,大火仿佛要燃尽周遭空气,烤干近岸的水流。 第710章渔民是知道这里有鱼,朝堂也要百官知道有赏赐 战舰甲板上,一片静默,众人屏息凝视。 冯宏朗跟他的同伴们,眼珠子瞪得圆滚滚,紧紧锁定了江心洲那片火海。 即便实验已重复多次,目睹此景,他们仍不禁对亲手造就的火炮威力感到震撼。 “升帆。” 炮声停歇后的宁静中,一声沉稳的命令响起。 朱元璋面色通红,目光炯炯望向冯宏朗:“升帆,让战舰启航,继续实验。” “微……微臣……” 冯宏朗首次见君王如此激动,嗫嚅片刻,连忙高声应道:“微臣遵旨。来人,战舰解缆、升帆、蒸汽机启动。” 整个战舰因朱元璋一言,顿时忙碌开来。 成群水手解开厚重的帆布,配合着绞盘的转动,一条条绳索被精准拉动,巨大帆布逐一面面升起。 舰尾矗立的双烟囱,在几声轰鸣后,喷涌出滚滚黑烟。 转瞬之间,尾部喷出的蒸汽化作白色长龙,直冲天际。 蒸汽机正式启动。 自船底传至甲板的轻微震动,伴随着帆布最终的稳固,预示着一切准备就绪。 起航了。 朱元璋目视岸边的参照物缓缓移出视线,立刻迈步向舰首疾行,心中涌动着前所未有的激动。 “皇上慢点,脚下留神。” 冯宏朗赶紧转过身,高声提醒着。 朱允熥也连声说道:“皇爷爷当心,战舰刚启动,可能会有点晃。” 一大群人熙熙攘攘,紧跟着皇上走向船头。 这时,朱元璋已冲到船头最前端,双手牢牢抓着面前的栏杆。 听见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并未回头,只是沉声吩咐:“蒸汽战舰的后续试验,按原计划执行。” 见皇上没有再让自己解释的意思,冯宏朗便躬身悄悄退下了。 这时,朱允熥轻手轻脚走到朱元璋身旁:“按计划,战舰将从这儿开始逐渐加速,直至全速驶向下游的八卦洲。之后在江面上转向,对八卦洲上游沿岸搭建的试验堡垒进行炮击,检验战舰在行进跟停泊时的性能。” 八卦洲坐落在江中心岛屿下游约20里地的地方。 这段路程足以让蒸汽战舰测出其最高速度,同时那里的水域也足够宽广,便于战舰调整航向,进行机动与定点炮击。 朱元璋手指轻轻敲打着栏杆,开口问道:“这些大炮不仅要装备在水师战舰上,还得送到边防部队去。有了这利器,大明只要内部不乱,外敌便不足为惧。” 大海对大明人而言,远比陆地更为神秘莫测。 历来,中原威胁大多源自陆地,尤其是北方九边之外那片草原上接踵而至的敌人。 眼下的大明,最重视的军机大事,还是防备、抵御以及打击边境外面流窜的前元残部。 徐达率军攻占北平,结束了大元帝国。 元惠宗逃至上都,后移至应昌,被明朝视为北元。 洪武3年,元惠宗去世,元昭宗继位,明朝军队追击北元残部至漠北。 洪武11年,元昭宗去世,元天元帝继续对抗明朝。 洪武21年,明朝派蓝玉率军北伐,大败北元,俘虏8万多人。 天元帝和其子逃亡,最终被杀,北元不再使用年号。 尽管大元已衰落,但一些老部下仍怀有复辟之心,伺机南侵。 大明立国28载,战火就未曾停歇一日。 在朱元璋心中,这一生对国家的最大心愿,兴许不是亲手开创盛世,或许也不是子孙福泽绵延,而是将所有前朝残余彻底清除殆尽。 朱允熥正色道:“爷爷宽心,水师舰船上装备的火炮,皆为水战特制。至于边境防御所用的重型火炮,以及战马能轻松拖曳,便于快速转移的轻型火炮,自研发之初便是齐头并进。” 朱元璋颇感诧异,侧首问道:“何须如此细分?你提的重炮与轻炮,何时能让爷爷亲眼见识一番?” “想必时日无多,定在今年内一并备妥,届时请爷爷亲往检阅。” 哎呀。 朱元璋长叹一声,眼神里满是感慨。 他凝视着眼前波澜壮阔的长江水面,手拍栏杆。 “大明需早日稳固安宁,叫那些窥视中原的敌人心悦诚服,如若不然,便叫他们知晓明军利剑的厉害。” 朱允熥颔首轻应:“那一天会来的。” 朱元璋摆摆脑袋:“还需踏实前行,待真到那日,爷爷要乘此船出海,探一探海那边的世界究竟是何模样。” 朱元璋想当海上霸主? 朱允熥不由一怔。 此刻,朱元璋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已落在他身上。 此刻舟行如箭,秋风拂面,带着些许懒洋洋的味道。 江豚成群结队,翩翩起舞于碧波之间。 遥望两岸,渔夫头戴斗笠,手摇撸桨,将渔网撒向浩渺江心。 更远些,隐于稻田林木间的村落已可见袅袅炊烟,它们在秋风中轻吟,仿佛在低语江南的宁静致远。 朱元璋眼神深沉起来,淡笑:“据说,你已告知内阁,待倭国洲的财宝二季度抵京,便要分一部分给朝中众臣?” “自然是借爷爷您的名号,行赏赐之举。” 朱允熥连忙道,在朱元璋面前,他丝毫不敢怠慢:“今年朝廷举措频繁,人心不稳,新政如猛虎下山,不论是为安抚人心,还是展现朝廷公正关怀,这笔银两发放实属应当。” 朱元璋轻哼摆手:“你小子不够坦诚。也开始在咱面前耍滑头了吗?” “孙儿怎敢。” 朱允熥急忙辩解,随即手指远方,指向那些见战舰便提前收网的渔夫:“爷爷,您看,他们为何选择在此捕鱼?” 朱元璋一时语塞,略带犹疑地说:“应是这些渔民以捕鱼为生,今日捕鱼,明日进城贩卖,补贴家用吧。” 朱允熥轻轻摆手。 这只是表面,非深层缘由。 在爷爷审视目光下,朱允熥淡笑道:“只因他们深知,这江河之底藏鱼无数。” 朱元璋闻言,本欲责备,转念一想,却察觉到言外之意。 老爷子以一声冷哼,催促着朱允熥接着往下说。 朱允熥淡笑:“百姓知晓江中鱼儿丰富,故而打造渔船、织就渔网,打听城中鱼市价位,图谋既可饱腹又能换些零钱补贴家计。” “反之,若不知河中鱼儿能解饥饿、换得钱财,他们还愿不愿造舟织网、涉水捕鱼呢?当下朝廷重启秦时军功爵制,又议提升开国公、曹国公之位,实则是以利诱人。” “试看今日百万明军,哪个不是渴望建功立业,梦想马背上赢得封侯拜相?” 第711章将大明的内部矛盾导向外部 朱元璋眉峰微蹙,问道:“如此说来,你意在以利相诱于文臣?” 朱允熥颔首回道:“曲阜世家没了,进士登科不再直授官职,心学之火如野火燎原,散落天下,静候时机成熟,世人皆求真务实。” “然则,在新政推行之下,我中原千年积淀之思想,能否真正转变?孙儿以为,此非旦夕可成。假使将来新政稍有偏颇,那些沉渣是否会重新泛起?孙儿认为,此为必然之势。” “因此,孙儿思索,或应在思想层面加以变革,让世人明白,千百年来的旧观念,已难适应当今大明。” 无广阔疆域,难以成就大国基业。 而辽阔国土亦易使人安于现状,误以为物产丰饶,进而陷入内耗循环。 大明面临的难题何在? 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究其根本,仍在资源的开发利用与分配机制之上。 历朝历代,皆以广袤土地与低廉人力为基础,在乱世之后筑就繁华盛世。 然而,分配机制却常被忽视。 大明欲图长治久安,必须不断开拓新资源,并尽力纠正分配不均,将矛盾与利益导向外部,缓解内部矛盾,直至所有人明白过来。 原来中原非想象中的宽广,实则何其狭小。 而在中原之外,尚有更辽阔的土地、无穷的资源,犹如勾栏瓦舍中低廉的交易,供人随意取用,为所欲为。 朱元璋沉思良久,仔细咂摸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半晌后缓缓道:“文人步伐,哪是说改就能改的。” 呵。 朱允熥鼻腔里挤出一声冷笑:“改不了,朝廷自会出手替他们改。” 封王赏功之策,对那百万大明军士来说,平定内乱,也是功不可没。 朱元璋沉默良久,只轻拍了两下身前栏杆,一语不发。 这便是默认了。 朱允熥脸上挂着微笑,目光越过战舰前端,八卦洲的轮廓已映入眼帘,龙江船厂筑起的水泥哨所,硬朗地矗立在岸边。 “监测航速。” 甲板中段,有人大声吆喝。 传令兵或许是今日整条蒸汽战舰上最忙碌的角色,不停地呼喊着测速指令。 不多时,战舰尾部最高的甲板舱室顶,一人站了起来。 “报,从江心洲出发,至八卦洲,耗时一炷香。” 砰砰砰。 冯宏朗一把拎起官袍下摆,亲自小跑至船首。 “启禀皇上、殿下,蒸汽战舰在江中顺流全速行驶,每个时辰可行120里水路。” 朱允熥侧目望向冯宏朗,心中默默盘算。 每个时辰120里,约莫十五六节的速度,虽说是顺流而下,但在今天看来,已是惊人速度了。 “接着测试。” 朱允熥轻声回应,冯宏朗弯腰行礼,小心翼翼地退下了。 不久,战舰开始在八卦洲上游转向。 一边的火炮随着战舰移动,对准八卦洲岸边的水泥哨所发起攻击。 前几轮射击不够精准,零零星星的炮弹击中哨所,尽管如此,爆炸声此起彼伏,动静不小,哨所外墙的碎片在望远镜中四处飞溅。 初步试射结束后,蒸汽战舰上新式火炮才真正发力,怒吼连连,更多炮弹倾泻在哨所上。 当战舰完全调整好位置,一侧直面八卦洲岸边的水泥哨所,真正的炮火洗礼才拉开序幕。 江面上再次被硝烟与迷雾笼罩。 烟尘散尽,八卦洲的水泥哨所似被锋刃削过,坚固的墙壁裂开了狰狞的口子,露出令人颤栗的缺口。 比起明朝沿边境修筑的那些水泥堡垒,在战舰炮火的洗礼下,其防御之力已荡然无存。 “战舰即将返回龙江造船厂,再次检验逆流航行速度。” 朱允熥站在朱元璋身旁,压低声音道:“原计划中有江面战舰对抗演练,但火炮无眼,往往一发即能致船沉人亡,故而取消了这项安排。” 朱元璋挥挥手:“既已能摧毁这八卦洲哨所,江面上的船只自是不在话下,无需更多验证。” 朱允熥微微一笑:“正是此理。” 话音未落,朱元璋忽地咦了一声。 战舰正调转航向,准备逆流返回上游的造船厂。 朱元璋的目光却被下游牵引,视线来回游移,终是挪动脚步,以便看得更真切。 “那也是水师舰队吗?” 他望着下游驶来的一列船队,轻声问道。 朱允熥转头望去,略显犹豫。 “怎么回事?那船队有何特别?” 朱元璋好奇不已,已迈出步子,欲往船尾探究竟。 朱允熥紧随其后,悄声说:“确实是水师舰队,但……又有所不同。” 祖孙俩一前一后,向船尾行进。 朱允熥目光扫向船舷外,那一行由下游缓缓靠近的水师舰队。 宝船稳居中央,左右各有护航战舰,前方开道的是战舰,后方跟随的是运兵船、运马船和运粮船,只是它们吃水似乎并未因满载而下沉过多。 再观宝船上悬挂旗帜,分明是大明镇倭大军运送金银回国的标识。 然而,若仅是运送金银,队伍顶多不过十几二十艘,绝不会像眼下这般,数量已超50艘之众。 “那是从倭国洲押运回的钱财,以及运送倭人的船队。” 朱允熥轻声道出了归航船队的身份。 “嗯?” 朱元璋轻声惊叹,已至船尾的最高甲板。 此时,战舰完成转向,正全速向河流上游返航。 朱允熥向前迈了一步,微低着头:“护送的金银,根据东征大军的军情汇报,在琉球短暂停留,也顺势展示了我大明国力强盛。” “而那些倭国船只,应该是东征军队为了稳固新收复倭国洲地区,捉拿了那些敢于反叛倭国贼,依法带回大明,分送到各地服劳役。” 朱高炽刚从甲板下回来,亲自检查了新型火炮,这时也加入了他们,站在两人后面。 “这批倭国奴隶将送往江西南昌府。解缙计划在应天至杭州府的水泥路完工后,继续建设至淮安府和凤阳府的水泥路,并最终延伸至南昌府。” “随后,从南昌府至湖广武昌府的水泥路也将铺设,从而初步建立应天与湖广、江西的联系,便于将来朝廷与两地的往来。” 第712章运倭奴船 朱元璋沉思道,“是想把南昌府跟太平府的水泥路连接起来吗?途经安奉府?” 朱高炽即刻回答:“是的,皇爷爷。通过安奉府、宣州府,就可以直达南昌府了。” 朱元璋脸上浮现出笑意,望着船尾随行的从倭国洲返航的舰队,“这可不是一条容易的路啊。” “正因如此,才要用倭人去干活。” 朱允熥接话道,“孙儿也知道这条路的情况。内阁想要连接南昌府跟太平府的水泥路,但中间的安奉府多山,据工部估测,其工程复杂度远远超过目前在建的三条水泥路。” “那便让倭国奴隶去干吧。” 朱元璋挥了挥手,语气淡然。 全速前进的蒸汽战舰迅速与后面舰队拉开距离,逐渐消失在江面尽头。 而刚刚驶入八卦洲外围水域的返航舰队,维持均匀速度航行。 舰队周围,巡逻快艇不停地穿梭,保持警惕。 毕竟舰队中,除了那些几乎一文不值的倭奴,还有价值几百万两的金银财宝,这才是朝廷最为重视的。 而在没有人关注的一艘艘倭奴船上,阴暗与冷酷弥漫。 原本用于运送明军的运兵船,只需稍加改造,就能成倍地将倭奴输送到中原。 甲板上站岗的,是守护航船的明朝士兵。 而在那甲板之下,除了解决吃饭问题,几乎见不到其他明朝人的身影,那里囚禁着倭国俘虏的舱室。 舱内终日昏暗,不见天日。 空气滞闷,长时间的航行让这里充斥着难闻恶臭。 床铺本是双层,稍加改造后,竟奇迹般挤下了五个倭人。 角落堆放着几个硕大的木桶,供这些劳工方便之用,底下接了管道直通船舷外,沉入水里。 大明并未给他们戴上镣铐,手脚都自由着。 毕竟在这无垠大海中,逃脱只是幻想。 舱室一角,微弱的光线从窄窗斜斜洒下。 这抹光亮中,一个蓬头垢面的倭人倚墙蜷缩,这姿势仿佛已维持许久。 走近细看,竟是昔日倭国南朝秋吉家秋吉悠介。 不久前甲板外的炮声,秋吉悠介听得一清二楚。 那轰鸣,与不久前在倭国本土听到的如出一辙,此刻听来分外耳熟。 大明内乱了? 秋吉悠介立时打消了这念头,现在的大明怎可能内乱。 “快到应天府了吧……” 他低语,他曾亲历大明,到访过应天府,还在那比倭国河流更壮观的长江上泛舟,饱览两岸风光。 秋吉悠介双手撑地,颤巍巍起身。 他转过身。 双手扒住小窗,费力地抬起下巴,模糊的双眼望向窗外。 那里该是应天府边的八卦洲。 秋吉悠介望着洲头变为废墟的水泥堡垒,眼里满是困惑。 “那炮声,是从这里传出的吗?” 他自言自语,洲上既无守军也无叛军身影。 很快,他意识到这里是大明测试火炮之所。 得有多惊人的威力,方能将坚固的堡垒摧毁至此。 秋吉悠介心中感慨,但眼里已没有波澜。 他已历过至暗时刻,倭国已从这世界消失。 倭人…… 如今仅剩这些被押解到大明的劳工,将在漫长岁月中,化为白骨,深埋于大明某片无名土地之下。 “倭国是真的消失了……” “10年。” 龙江造船厂造舰工地旁,朱元璋满面红光,目光炯炯地看着以冯宏朗为领头的一群匠官。 “冯宏朗,你跟咱那10年之约,可记住了。” 冯宏朗心中激动,恭敬行礼:“微臣铭记肺腑,不敢忘怀。” “呵呵……” 朱元璋爽朗的笑声回荡,他走近冯宏朗,低语只有两人能听见。 “咱年纪大了,但还有太子跟太孙。你放手去干,若真能让大明拥有一支傲视海洋的舰队,王爵之位,咱为你预留。” 言毕,朱元璋转头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心领神会,低头行礼:“皇爷爷。” 朱元璋再次压低声音,确保只被在场三人听见:“待到蒸汽战舰第二艘开建之时,冯宏朗便是工部尚书,这是咱给你的许诺。” 现任工部尚书张襄的时间紧迫了。 至多到明年春末夏初,第一艘蒸汽战舰自远方归来,定型后即刻投入第二艘的建造。 朱允熥心中盘算片刻,瞥向尚未完全反应过来的冯宏朗。 “孙儿明白了,到时会与内阁商议,敲定这事。” 语落,朱允熥却轻巧地踢了踢冯宏朗的小腿。 冯宏朗恍然大悟,连忙拱手鞠躬:“微臣感激不尽。” 朱元璋挥挥手:“适才江上见那些护送倭国奴隶归来的船只,让咱想起任亨泰提议,将倭国洲划分为数道。咱的想法是,倭国洲主岛设两个道。” “南面两大岛合并为一道,北海岸则单独设道。到时候,朝廷需派遣几位稳重的老臣前往治理。” 朱允熥会心一笑,又看向冯宏朗。 “曹国公目前在倭国洲的工作颇有成效,地方安抚工作推进迅速,看来明年朝廷便能在倭国洲新增四道了。至于稳重老臣,孙儿以为工部尚书张襄应是首选。” “那就这么定了。” 朱元璋轻笑,补充道:“不论是尚书或是侍郎,都该恪尽职守。工部就是实干之地,你只需为朝廷做好每一件事。” 冯宏朗心头一阵慌乱。 皇上跟太孙仿佛仅凭几句闲谈,就让现任工部尚书明年转任倭洲布政使,而他自己好像又准备升官了。 冯宏朗忐忑地说:“微臣真不知如何当尚书。” “嘿嘿嘿……” 朱元璋放声大笑,接着道:“你认为该干的事,就点头;不该干的,摇头就成了。遇到看不明白的,尽管训。” 尚书还能这么当? 冯宏朗半信半疑,一旁朱允熥却露出会心的微笑。 论起用人之道,还是朱元璋棋高一着。 “走吧走吧,出来久了,咱家文御跟亦柳丫头定然想咱了。” 朱元璋见事已办妥,摆摆手,悠然离去。 “恭送皇上。” …… “臣等恭迎太孙。” “学生恭迎太孙。” 军事学院前,正在授课的武将与众多无课的武生们聚在一起,纷纷向从马车上走下的太孙行礼。 朱允熥神情自若,这里他已不知来过多少回。 第713章大明帝幼军 “都进去吧,本宫只是来传达个旨意,顺便看看我大明未来将士,现在学习的怎么样了。” 朱允熥显得随性,眼神在人群中来回扫视。 忽然,他眼神里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景川侯曹震也在。 曹震感受到太孙目光,仰头憨笑两声。 近日负责军事学院教学的何荣,抱拳上前:“臣等接旨。” 言毕,何荣先跪地行礼。 这是武人听宣的礼节。 何荣之后,殿内功臣、将领及众武生皆行抱拳礼,单膝跪地。 朱允熥侧目,示意随行宣旨太监上前。 太监连忙出列,“吾皇有旨,帝幼尚稚,需安然成长,特命军事学院习武学员编入幼军,以护龙裔。” 皇帝旨意,直接易懂。 概括而言,自此往后,所有在军事学院修习未毕的武生,都将列入幼军,负责保护皇家血脉。 无品无级,无具体权责,仅是一个名誉头衔。 朱允熥双手交叠,目光温和扫过众人:“起身吧。” 这道旨意事先并未对他透露,借皇家添丁进口、帝幼为由,将武生转为幼军,实则是加强皇室对军事学院掌控。 从军事学院学员一跃成为皇族亲兵。 这些武生日后重返军旅,身份自是不同以往。 何荣站起:“皇上洪恩,军事学院上下铭感五内,永志不忘。” 朱允熥轻轻挥手,“说到底不过是幼军之名,又没有官职,之前知道的时候,本宫还琢磨皇皇爷爷是否太过吝啬。” 何荣摆手,望向那些新晋为皇嗣亲卫的武生,“自今日起,军事学院每位武生皆为皇家近卫,此等荣耀,乃我武人之大幸。” 在场武生无不满心欢喜。 上直亲军卫虽尊贵,在皇家亲兵前,却不显稀罕。 幼军则不同,唯军事学院武生可得,且按旨意,武生毕业即自动脱出幼军之列。 人数对比,区区几百军事学院武生,较之数十万上直亲军卫,更为珍稀。 朱允熥笑而不言,武生获尊荣,皇室得忠诚,可谓双赢之局。 听见宣读结束,曹震便迫不及待地靠拢过来。 “殿下常来这军事学院转悠,国子监那群老学究跟学生们怕是要觉得受冷落喽。” 这家伙向来油嘴滑舌。 朱允熥只轻轻瞥了他一眼:“景川侯还没领兵出京城吗?” 曹震顿时摆出一副无奈的样子。 “大都督府做事拖拖拉拉的,我带兵回来,他们直接换支新队伍给我不就结了?我也好早点带人回去。可他们倒好,说是要重建大都督府,事情多得不得了。” “京城的军队要整顿,各卫还得轮换,还口口声声说是为我挑选能打硬仗的好手。殿下您说,咱大明除了守着北边、东征西讨的,哪还有那么多仗要打。我也就是带京军出去遛遛弯儿而已。” 曹震这一通抱怨,直指大都督府的效率问题。 何荣强忍笑意:“这话曹侯也就在殿下面前敢说,要是让魏国公听见了,恐怕曹侯又得挨一顿训。” 朱允熥也跟着轻笑起来。 内阁那次会议后,徐辉祖骂曹震混账的话,早已在勋贵圈里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那天最后,曹震还是没逃过大家的一顿宰。 听说那天教坊司也提前得了信,趁机抬高了价格,让这位侯爷好一阵心疼。 可这招确实见效,最近大都督府即便再忙,也加快了整编部队的速度,好让曹震尽早离京。 何荣示意武生们散开,然后低声问太孙:“殿下今天想在军事学院里转转吗?” 朱允熥颔首:“眼下都有哪些课程在上?” 何荣想了想回答:“目前有练兵课、骑兵冲锋课跟炮兵课。” 朱允熥眉毛一挑:“炮兵课今天是谁在教?” “是请工部冯侍郎差来的匠官教学,在讲火炮原理跟各种军用火炮的详细操作。” 军事学院居然请来了工部匠官上课,这事朱允熥之前并不知情。 他满意地看向何荣。 这群被视为粗人的功臣武将,倒也有几分心思,能拉下脸面去找文官来给武生上课。 他随即说道:“去那边看看,别打扰到上课。” 何荣心领神会,太孙这是打算在教室外头悄悄听课。 他即刻打发了周围不相干的人,自己则与曹震还有几位常驻京城、负责军事学院的老将军一道,陪皇太孙前往炮兵课程教室。 一行人很快来到炮兵课程教室门外。 朱允熥一马当先,人还未到教室后门,就听见教室里传来慷慨激昂的讲课声。 “今天先概述火炮理论及各类火炮的操作方法,后续课程会做更详细的阐述。” “在这里,我想与各位共勉几句。” 教室里的声音稍作停顿。 接着,是一个坚定有力的提问。 “火炮,火炮为何?” 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教室内的武生们低声议论,有的还大声给出了答案。 “是用来战斗的。” “可以用火炮攻打城池,夺取土地。” “也能防御外敌侵犯。” 不过,那位匠官讲师,似乎对这些回答不太满意。 “不对不对。” 他连连摆手,“你们所言都对,但皆非最关键。究竟何为火炮?” 工匠官员再次提问,这回再无武生发言了。 教室满场无声,大家都在期待匠官会给一个怎样的回答。 “火炮,是用来衡量我们大明版图广度的。” “你们自这军事学院出去,至边疆前线,你手下火炮能轰得多远,大明国土就延伸到多远。” “大明会因为你们手中点起的火炮,愈发强盛。”Www.XSZWω8.ΝΕt 嗖…… 教室外,虽然大家都保持着静默,但仿佛能感受到彼此心中涌动的惊异跟震撼。 朱允熥双眼微眯,望向教室里,那位已自讲台上起身的匠官。 曹震一怔,眼神穿过教室的窗户向内张望,想看清那位讲师的脸。 此言,真是出至一个匠官之口吗? 他甚至都算不上文官。 何荣略显犹豫,低声说:“殿下,这是军事学院首次邀请工部匠官来教学,事先并不清楚他们的教学内容。” 文臣担心穷兵黩武,武将也犯怵啊。 朱允熥轻轻摆手:“你觉得他的说法站得住脚吗?” “……” 何荣心里更添了几分纠结,反复思量后,终决定坦诚以言:“微臣认为,确有几分道理。” 第714章马哈木和大明巡欧监察使干架 朱允熥目光转向后排的景川侯。 曹震微微颔首:“臣也觉得此言有理。” 他又扫视了一圈军事学院中的教官们。 将领们纷纷颔首。 朱允熥浅笑:“此人姓甚名谁?” “丁明哲。” 朱允熥睫毛轻颤,正待发言,周豪就匆匆自前方走来。 他刚要说话,却被朱允熥抬手制止。 朱允熥转而对何荣道:“将丁先生今日授课内容抄录一份,送往太孙府。此后丁先生所有课程,皆需军事学院记录,呈至太孙府。” 此人竟得太孙青眼。 何荣即刻领悟:“微臣遵旨,即刻设宴款待冯侍郎,力保丁先生留于军事学院。” 朱允熥淡淡瞥了何荣一眼,并未置评。 他负手身后,与周豪交换了一个眼神,二人遂步出室外。 众人见周豪随行,料定太孙必有他事,便未再跟随。 曹震一脸茫然:“这是何意?” 何荣回首,对曹侯爷哼笑道:“昨日我赴大都督府,听说你的事两日内就能办好,侯爷宜早日归营,勿在军事学院久留。” 曹震瞪圆了眼,最终只能愤愤甩袖。 而即将离堂的朱允熥,缓步前行,“有何变故?” 周豪随其后,低头细语:“那位叫秦寿的洋人又来了。” 周豪语气中的异样惹得朱允熥好奇。 难道洋人又兴风作浪? “本宫记得秦寿。” 朱允熥忆起那位身兼大明巡欧监察使之职的他。 朝廷眼下大力推广的红薯,正是源于秦寿的船舱。 未曾料到,此人竟如此迅速重返大明。 朱允熥淡笑,目光转向周豪:“此人乃朝廷八品官员,回国自会有安排,莫非还有什么别的风波?” 秦寿回欧罗巴时,身边还有朝廷派遣的海军舰队。 此番归来,自然是一起进京。 难道大明海军舰艇在欧罗巴海域遇袭沉没? 周豪环视四周,压低声音说:“殿下,秦欧监使在外头受了欺负,动手的是瓦剌部的使臣绰罗斯.马哈木。” “是勐哥帖木儿派来的?” 朱允熥一脸疑惑,随即惊讶道:“马哈木对秦寿动手了?” 他实在难以想象,两地相隔万水千山,怎就能闹到动手的地步。 周豪支吾半天,无从解释,只好苦笑道:“秦寿正嚷着要朝廷主持公道,说马哈木殴打朝廷命官呢。” 噗嗤。 这秦寿倒会拉大旗作虎皮。 朱允熥忍不住笑出声,上了马车:“他们眼下在哪?” “事情发生在码头,两边都不肯让步,应天府的人已前往调解。” 周豪悄声询问:“殿下要亲自去看看吗?” “嗯。”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碾过石板路,颠簸却并不使人不适。 车厢内的朱允熥,眉头却渐渐拧紧。 秦寿挨打,算不上什么大事。 即便他高呼自己是大明官员,遭人殴打,也不足挂齿。 在大明战略布局中,一位欧监使的遭遇,比不上稳固长城之外瓦剌、鞑靼、蒙古各部的策略重要。 自天元帝及其长子天保奴罹难,地保奴被俘,北元便正式退出历史舞台。 曾经黄金家族横跨亚欧的大元帝国,也终成过往云烟。 尽管大元不再,但草原上的部落仍旧牧羊放马,不时南下侵扰。 这些年,长城以西的疆域多被瓦剌控制,因其历史原因,实力不及长城以东的蒙古贵族联盟。 也正因如此,朝廷近年来大力建设北平都司、大宁都司,皆是针对长城以东的蒙古贵族势力。 即鞑靼部。 明军不断深入漠北及东北,最远处甚至抵达了松花江与捕鱼儿海区域。 近年来,朝廷不断向北方用兵。 朱棣开春后接着向草原深处进军,旨在削弱敌对势力。 主要攻势针对长城以东的鞑靼部落,对西边的瓦剌部落则采取怀柔政策,保持和平。 朝廷与瓦剌的往来未断,有时尊称瓦剌首领勐哥帖木儿为王,以示友好。 然而,洪武年间对鞑靼的征战和对瓦剌的宽容,可能为大明埋下隐患,导致未来巨大代价。 绰罗斯.马哈木及其孙子将是给大明带来重击的关键人物。 目前,马哈木作为使节来到了应天城。 朱允熥紧锁眉头终于舒展,甚至轻笑出声,朝着车窗外吩咐:“加快速度。” 他迫切地想要见见这位将给大明带来灭顶之灾的人物。 应天府知府郑明旭此刻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个不停。 他想把眼前这两个棘手人物送出应天府,随便哪里都行,只要不在自己管辖范围内,别影响自己布局就行。 一边是朝廷欲联手对付长城东蒙古部落的瓦剌使臣,另一边则是金发蓝眼,坚称自己是大明官员,还掏出吏部颁发的正式官凭的欧监使。 两边都得罪不起,稍有不慎,他就得背个大黑锅。 急啊。 在线求支援。 郑明旭真想丢下这二人,跑去文渊阁找先生跟同窗哭诉苦楚了。 “哎呀,两位。” 郑明旭扯着已显疲惫的嗓子,冲着死守码头的马哈木跟秦寿喊道。 “二位不过是因小误会生了嫌隙,这人多眼杂的地儿咱们还是移步到礼部备好的迎宾客栈,坐下来心平气和谈,咋样?” 一旦进了那四方馆,事儿就不归他应天府管喽。小說中文網 这麻烦自然有人接手。 将来朝廷怎么断,都跟他没关系。 但郑明旭这一番好言相劝,两边却是油盐不进。 龙湾码头上,两个与大明人截然不同的群体,正用着旁人一头雾水的语言,热络地向对方表达着“友好”祝愿。 就连双方随从也按捺不住,纷纷亮出家伙什,似乎预备交换,以表亲善之意。 偏偏两边谁也不接这茬儿。 压根没留给这位知府大人插嘴空间。 应天府同知脸色紧绷,紧挨着知府,眼睛一眨不眨地留意着情绪高昂的两伙人,生怕一个激动碰出火花,他得赶紧把大人拽开。 “知府大人,您不要急,先稳住……” 同知目光如炬,盯紧前方人马,又不停往身后外金川门方向瞄。 郑明旭扭头拽住同知的胳膊:“衙门都招呼了吗?” 同知连忙回应:“礼部、吏部……一个不落,全派了人去报信。” “咋还扯上了锦衣卫?” 郑明旭眉头紧锁,满是不解。 第715章 太孙殿下,你可要为我做主啊 同知轻笑,悄悄靠近郑明旭。 “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刘远,那可是从太孙身边出去的。锦衣卫知道了,殿下自然也就知情。依我看,今日码头这档子事,早晚得传到殿下耳朵里,不如趁早。” 上元门外连着玄武湖航道还在紧锣密鼓地挖掘中,这是应天府今年的头等大事。 挖啊挖,除了挖还是挖。 不单是郑明旭急着甩掉眼前棘手活儿,知府衙门里一众人,谁不巴望着早点儿从这浑水中脱身呢? 云平码头因为马哈木跟秦寿这两队人的对峙,更是引来无数看热闹的百姓。 大明人中懂外族语的本就不多。 郑明旭心里急得像火烧,正烦躁间,人群里猛地爆发出一阵叫喊。 “说大明话。” “别说鸟语。” “不懂骂?咱教你,骂他个祖宗十八代。” “……” 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不光想看戏,还想让瓦剌人跟洋人用大明话对骂,连怎么骂都热心教学。 郑明旭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怒目圆睁,四处寻找这缺德的始作俑者。 然而,瓦剌人跟洋人,此刻竟出奇地听话。 片刻静默后,那些热情高涨的瓦剌人跟洋人,突然换了一副腔调。 “小小的欧罗巴人,敢不敢跟我们正面刚。” “你们瓦剌人,不过是被我大明撵走的流浪狗。” “哼!信不信我瓦剌铁骑再踏平你们欧罗巴。” “有种就放马过来?自打铁木真走了,你们蒙古人的马蹄子早软了。现在是我们大明坐镇中原,你们这些丧家犬,跑到大明来,难道是想跪舔皇上讨口饭吃?” “呀哈,小洋鬼子,拔剑吧。” “你敢动大明官员?” 哐哐哐。 马哈木终于抽出腰间弯刀,怒视秦寿。 从争执初起,到码头兵马司官兵赶来制止,这一小段时间里。 秦寿原本整洁的头发变得凌乱不堪,左眼肿起了一圈黑青,嘴角裂开一条细微的口子,擦拭后的血痕在脸上留下一抹淡淡的红。 而象征着他正八品巡检官职的深绿色官服,也满是污迹。 脸庞青紫交错,衣衫黑白难辨。 面对挥舞着弯刀的马哈木,秦寿却没有半点惧色。 不知哪里借来的胆量,他不顾身边保镖劝阻,梗着脖子上前两步,用肩膀硬生生挡住了马哈木的刀尖。 秦寿脸扭曲着,透露出一丝癫狂:“有种你就刺啊。” 马哈木呆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打着大明旗号狐假虎威的洋人,居然有这等胆魄,敢孤身挡在他的刀前。 秦寿此时的情绪濒临失控,眼睛因激愤而泛红,血丝密布。 在马哈木的目光中,他再次迈开了步子。 步伐缓慢而沉重。 但那紧贴着他肩头的刀尖,已在他的衣物上刻下了深刻的痕迹。 杀人,对马哈木而言,不过是手起刀落的寻常事。 自从能够独自骑上马背,他已数不清有多少生命终结于这柄弯刀之下。 只需轻轻一推,秦寿便会命丧当场。 可马哈木终究没有让那刀锋前进最后几寸。 哒哒哒,外金川门外,清晰的马蹄声在空旷的城门洞内回响。 咕噜噜! 吱吱呀呀! 一辆马车缓缓驶出城门,由战马牵引,不急不缓。 郑明旭眼前豁然一亮,皇太孙来了。 可不待郑明旭前去迎接这位期盼已久的救星。 一阵布帛撕裂的声响便猝不及防地钻入耳际。 紧接着,一个身影如箭般从郑明旭身边掠过,朝着马车飞奔而去。 “太孙。” “您总算到了,太孙。” “求太孙为我做主啊。有人竟敢对大明官员下手行刺。” “555……” 码头人潮拥挤,围观者众目睽睽之下。 秦寿跪在地上,哀嚎不断。 那身特意换上的翠绿官服,北马哈木的刀尖留下一道开口,肌肤与淡淡的血痕暴露无遗。 “求太孙为臣主持公道。” “若太孙稍迟一步,臣恐已命丧黄泉……” 混账! 收刀入鞘的马哈木,此刻恨不得重新拔刀,让秦寿彻底砍死。 朱允熥淡笑下车,站定后神色转瞬变得冷峻。 他漠然地环视了一遍码头。 “郑明旭拜见皇太孙。” “臣等拜见皇太孙。” “草民拜见皇太孙。” 郑明旭率先伏地行礼,这一举动虽显多余,但他毅然为之。 码头众人紧随其后,瞬间跪倒一片。 连同秦寿带来的那些欧罗巴人,也无一例外地屈膝于地。 顿时,码头上,除开朱允熥身后人马,唯余那些手执弯刀的瓦剌勇士挺立其间。 秦寿仍旧伏地,呜咽声细碎而连续。 偶尔侧目,偷偷向身后愚笨的瓦剌人。 朱允熥首先将目光投向郑明旭。 此人出自心学门下,与那些狡猾之徒别无二致。 继而,他视线淡漠转向马哈木。 “把秃孛罗跟太平怎没同来?本宫倒是想见他们一面。” 马哈木闻言心下一紧。 嘭的一声。 终于低下他骄傲的头颅,跪倒在地。 “瓦剌使者绰罗斯.马哈木,拜见大明太孙。” “呵。” 在众人瞩目下,朱允熥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响,这才缓缓道:“本宫还以为数十载光阴,足以让尔等忘却中原礼数。” 礼仪缺失,无异于野兽。 这自古便是中原人士对四方异族的评价。 在金川门外,朱允熥直言不讳,对马哈木展开直白的嘲弄。 郑明旭眼神闪烁,内心暗赞,小许师弟所授确为真知灼见。 马哈木跪地不起,丝毫不敢表露不满。 弱于蒙古鞑靼的瓦剌部,并非完全听命于瓦剌王勐哥帖木儿。 勐哥帖木儿麾下,除了马哈木的部族,还有太孙提及的太平部、把秃孛罗部。 马哈木胸怀壮志。 太平与把秃孛罗,亦是心怀梦想之人。 巧合的是,三人之梦,竟是惊人相似。 登上瓦剌部的最高领导之位,一统整个瓦剌部落。 此即他们共同追求。 作为使者赴大明应天府,皇太孙竟当面提出欲见另外两位首领。 不论太孙如何得知瓦剌内部详情,他精准击中马哈木软肋,迫使后者暂且向皇权低头。 秦寿屡次假借大明之威,与他周旋。 此次虽受蒙脱帖木儿派遣,但何尝不是希望借助大明威名,狐假虎威一把。 第716章认得我大明官服,你怎还敢动手伤人 马哈木真心实意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举起。 “尊贵的太孙,您的大名早已飞越草原传遍长生天。马哈木粗鄙,渴望能追随殿下您,学习大明礼仪。” 他先自谦说他不谙礼数,顺势请求随其修习,倒是个曲径通幽之计。 马哈木内心忐忑,期盼这次南下出访大明,能为自己带来丰硕成果。 朱允熥轻哼两声,没有直接回应。 他转而望向跪在面前的秦寿。 稳步下车,踱至秦寿身前,脚尖轻轻触碰秦寿的手臂。 “欧大使远离京城多年,今朝归来,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到底是应天府更滋养人,还是欧罗巴更胜一筹。” 秦寿满脸苦笑,慢慢抬头,努力挺直那被官袍束缚的胸膛。 “回太孙,自然是应天府更养人。欧罗巴到处污浊不堪,实在难以忍受,微臣归途一到城郊,就觉满船清新。” 此人面皮之厚,实在令人咋舌。 “嗯?” 朱允熥打量着秦寿,故意发问:“欧大使怎会这般模样?莫非在海上遭遇海盗了不成?” 问罢,并未待秦寿开口辩解。 朱允熥愤然道:“兵部何人在场?” 明知兵部之人不会在此。 郑明旭轻推身旁的应天府同知,后者抬头望向朱允熥,微微颔首。 应天府同知一脸无奈,深知知府之意图。 同知勉强站起,拱手鞠躬:“太孙,微臣在。” 马哈木密切关注着大明太孙的意图,侧耳倾听,小心翼翼调整视线,以便更清楚地观察这些大明人士。 朱允熥看向被郑明旭引出的应天府同知,面色凝重。 “我国官员在海上竟遭海盗侵扰,兵部是何作为。新造战船日行千里,新式火炮可摧坚固之城,怎不用于清除海盗之患?” 应天府同知赶紧回道:“太孙,水师近期全力处理倭国余孽,兵部忽视海防,微臣愿领罪。” 大明把倭国灭了? 马哈木虽是从塞外穿越重重关卡南下,沿途却没有人告知大明近况。 马哈木猛地听说,大明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就把东海那边的倭国给收拾了,一时心里惊涛骇浪的。 草原上之人,哪个没听过倭国? 往回数百年,当年强盛一时的大元,差点便可踏上倭国领土。 大元没能办成的事,大明却不动声色地干成了。 马哈木脑里,一遍遍回荡着朱允熥刚才的话。 大明有了更先进的战舰,还有更厉害的火炮。 大明火炮。 一想到大元铁骑在大明火炮的轰鸣中,变成一排排尸体,马哈木就忍不住感慨。 大明兵马本来就所向披靡,再加上火炮,这些年鞑靼部落被打得叫苦连天。 好好的大元,被打得分崩离析。 可大明并不满足于此,不贪图安逸。 他们还在研发新式火炮。 大明朝只会造海军用的火炮吗? 马哈木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答案很明显。 秦寿本来还迷糊着,他明明是…… 他跟跟瓦剌人的较量,现场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怎么到了太孙口中,就成了遭受海盗侵扰。 但没过多久,秦寿恍然大悟。 他挺直了腰板,转过身愤怒地指着马哈木:“太孙,是他。这个卑鄙的瓦剌软骨头,竟敢对大明命官下手,请殿下为微臣主持公道啊。” 马哈木刹那间呼吸都停滞了。 他抬头望向面色已冷,眼神中闪烁杀意的朱允熥。 这次马哈木出使大明,深入南方,了解到这位年轻太孙曾亲率大军南征,为大明开拓疆土。 大明皇上已经够吓人的了,把大元赶出中原。 这些年又常听说,大明太子是如何英明神武。 眼下,大明太孙也如此英勇非凡,马哈木真是想不出,大元遗民要想再次驰骋中原,得有多好的运气才行。 听见秦寿指责,马哈木连忙张嘴:“太……” 这时,朱允熥已冷冷地盯着马哈木,打断了他的辩解:“马哈木,大明官服你不认得?” 马哈木面露急色,赶紧辩解道:“太孙,这完全是个误会啊。” 朱允熥轻哼,“误会?” “是这样的,太孙,我们今天过江靠岸,不巧碰上那帮人也正停在码头边。明明是我们先下的船,他们落在后面。可这些人,非但不排队,还骂我们是乌龟,硬要我们让开,让他们先进城。” “这样一来二去的,才起了点小摩擦。还请太孙大人明鉴。” 秦寿这家伙居然这么横? 朱允熥这下算是弄清了来龙去脉,心里头是又好气又好笑。 秦寿这家伙,真是狐假虎威到家了。 不过眼下,不管秦寿对错,大明脸面不可丢。 朱允熥面容沉静,慢慢来到马哈木跟前,再度开口:“马哈木,本宫且问你,难道你不认得大明官袍吗?” 他这是要当众给他难堪。 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是想让他在所有大明人前丢脸。 马哈木心头怒火中烧,明知太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只能干瞪眼。 洪武24年,明军占领哈密并俘虏多人。 同年,明军征讨西番罕东,控制嘉峪关、玉门关、阳关以西地区,旨在重现唐代安西辉煌。 东察合台汗国的亦力把里部、别失把里部撤退。 大明重掌哈密,为攻击瓦剌做准备。 大明在玉门关外的推进,促成了他这次访问大明的任务。 马哈木俯首,心中虽是满腹怨言,嘴上却只能平静回答:“认得……” “哼。” 朱允熥冷笑一声,沉声道:“认得我大明官服,你怎还敢动手伤人?难道以为我大明百万大军是吃素的?抑或是觉得我大明好欺负?瓦剌人将大明置于何地?” “他凶得很。”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声充满嘲讽的怒吼。 “太孙,您一道吩咐,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就能把他收拾了。” “不用咱大明将士出手,咱自己就能解决他们。” “大明驱逐蒙元已有30年,手下败将而已。” 人群的情绪更加激动起来。 郑明旭目光掠过喧闹人群,暗暗给身边府衙差役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把那些瓦剌人团团围住,生怕这些家伙在太孙跟前被百姓给解决了。 可心里头,他又犯起了嘀咕。 太孙今日这一连串的举动,分明是想把瓦剌往绝路上逼啊。 第717章马哈木:大明太孙夸我是瓦剌第一猛士? 难道太孙就不担心,这样一来会惹恼瓦剌,到时长城内外,烽火连天,战祸四起吗? 朱允熥毫无惧色。 得知今日来使是马哈木后,他就明白,瓦剌此刻还没胆挑衅大明。 他太了解马哈木了,是个聪明绝顶的角色。 所以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跪地认错。 马哈木心里头估计早就盘算好了,只有统一草原力量,瓦剌才有机会再次南下,踏足中原。 因此,无论今天怎么羞辱他,马哈木也不可能反抗,更不会流露半点不悦。 朱允熥转头望向秦寿:“你的官服是怎么弄破的?” “回太孙,是这家伙用刀划的。” “马哈木,是你弄的?”朱允熥轻轻问道。 马哈木颔首:“对。” “本宫明白你们此番南下,是为了晋见皇上。” 朱允熥面色略显温和,缓缓说道,“今日没闹出人命,大明向来宽容,既然马哈木你用刀划破了秦寿官服,那就用这把刀作为赔偿吧。” 马哈木双眼猛地瞪圆了。 他做梦也没想到,今天的这场闹剧,竟会如此收场。 他的佩刀并非什么稀世珍品,普普通通,也不像其他瓦剌人,在刀上嵌满各种宝石。 但这刀,自他能独自骑马起,就一直佩在他腰间。ωww.xSZWω㈧.NēΤ 刀跟马,对牧民来说,如同第二生命。 侮辱。 莫大屈辱。 马哈木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握住刀鞘的手背,青筋毕露。 然而,仅仅数息之间,马哈木还是举起了那柄刀。 “马哈木愿以此刀赔偿。” 朱允熥眼睛一眯,这马哈木果然不简单。 他望向喜出望外的秦寿:“本宫将此刀赐予你,今日之事就此了结。” 秦寿颔首,满脸通红:“微臣遵太孙旨意。” 朱允熥颔了颔首,转身望向马哈木,迈步向前。 那一刹那,马哈木脑中掠过一丝想法。 只要大明太孙迈进可控范围,他便能抽刀直刺入那胸膛,终结对方生命。 随着朱允熥缓缓向前,周豪紧跟其后。 全身肌肉已如弓弦般紧绷,蓄势待发。 他悄无声息地向前挪动数步,掌心贴着刀柄轻轻摩挲,只要那瓦剌人稍有不轨,他誓保能在眨眼间挥刀断其首级。 而朱允熥步伐沉稳,一步一步走近马哈木。 咔哒。 他伸手而出,轻轻搭在马哈木举起的刀上,手指微扣。 未感丝毫滞涩,仅一提之间,马哈木佩刀已离手而去。 马哈木垂首,牙关紧咬,气息屏住,整张面庞因憋气而涨得通红。 他周围的瓦剌随行者,皆低头隐忍,怒意横生,恨不得即刻拔刀,向这位步步紧逼的太孙宣泄愤怒。 朱允熥淡笑一声。 他知道,这位草原狼王,在大明的威仪下,只能屈服为一只温顺护院犬。 “收着吧,此乃瓦剌第一猛士的佩刀。” 言毕,朱允熥戏谑地将佩刀一抛,掷向身后秦寿。 秦寿敏捷站起,双手合拢稳稳接住了刀。 此刻,马哈木心中的斗志已无。 但听闻太孙口中那“瓦剌第一勇士”的字眼,他心头不禁一震。 如今的大明人都变得这般狡猾了吗? 在瓦剌部,勐哥帖木儿之下,数他马哈木部、太平部、把秃孛罗部三家独占鳌头。 现在大明太孙居然夸他是瓦剌第一勇士。 勐哥帖木儿心里怎么想先不说,太平、把秃孛罗俩人,怕是要嫉妒得眼睛冒火了。 纯纯捧杀。 马哈木行礼道:“太孙过誉了,瓦剌勇士如云,马哈木不值一提。” 朱允熥淡笑。 说完才觉着,这坑挖得还是浅了点,该说他是草原第一勇士的。 他上前一步,伸手抓住马哈木的胳膊。 马哈木没防备,下意识稳住马步,谁料太孙轻轻松松就把他拽了起来。 马哈木心里惊了。 朱允熥淡笑:“本宫虽身处应天,未踏足草原,却常闻你乃瓦剌顶尖的骑射高手。别说瓦剌,就连鞑靼也难找对手与你匹敌。” “今日误会既解,诸位作为使臣来访大明,不如随本宫早日进城住下。” 朱允熥声音不小,周围人都听得真切。 应天城向来繁华,即便大明与鞑靼连年征战,私下的商贸往来却从未断绝。 他知道,今日这话,不久便会飘到草原上。 马哈木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曾面对狡猾敌人,独闯狼群,一步步爬到瓦剌勐哥帖木儿之下三巨头的位置。 可眼前这位大明太孙,却让他感觉陷入了流沙,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二人间的距离悄然消融。 马哈木哪怕手无寸铁,也有万千计策能让太孙命丧于此。 可冷静的思绪提醒着他,这事绝不可行。 并非顾虑杀害一位太孙会给瓦剌部招来多大的灾祸, 而是他察觉,这位太孙似乎巴不得他动手? 他故意暴露那毫无防备的脖子跟后背,不断释放信号,仿佛欢迎他攻击。 这太孙竟用生命做饵,企图诱他上钩。 这让马哈木忆起在草原上诱捕狼群的场景,手段如出一辙。 最鲜嫩的小羊被置于草丛,狼群不必费力围攻,只需悠然靠近,美食便唾手可得。 但马哈木清楚,那片牧场上埋伏着猎手,待狼群放松警惕,便是反击时刻。 如今,他自己却变成了饿狼,而大明太孙扮演着羔羊,只等他一露獠牙,便落入精心布下的陷阱。 马哈木脑中盘旋着各种可能的情节。 他未曾留意,自己已被朱允熥悄然引至马车边。 朱允熥转身望向一同邀请的秦寿,脸上带笑,纯真无害。 “二位远道而来,旅途劳顿,进城之际,何不与我同乘,稍作歇息呢?” 言毕,朱允熥已轻巧登车,回眸期待二人的回应。 秦寿心中激动万分,能与太孙同车进城,是无上荣耀。 记忆飘回,他带领大明水师乘坐巨舰如山,抵达祖国港口时引发的轰动与惊叹。 消息火速传至王城。 未等他踏足王城,国王已派重队相迎。 当得知他拥有大明正八品巡欧监察使之职,侯爵的册封便接踵而至。 庞大的城堡、辽阔的土地,还有可供封赏的领地。 瞬息间,他在王城声名鹊起,炙手可热。 而那一刻的秦寿心如止水。 区区一个侯爵,怎能与大明正八品官职相提并论? 第718章请求大明资助瓦剌,抵御鞑靼部 重返大明,他首当其冲地了解到朝廷重启军功爵制度。 功勋卓越者,奖赏无上限。 与熟悉的水师将军们交谈时,秦寿更是惊闻朝廷正依据此法,考虑封两位公爵为王。 王爵,何等尊崇。 秦寿细细思量,认定大明王爵较之昔日国王更为显赫尊贵。 身为大明官员,他自然有望因功绩获取更高封赏。 甚至有一刻,他心生奇想,欲劝水师诸将放弃返京,转而让舰船满载武器,重回欧罗巴,为大明开拓广袤海外疆域。 “秦监使先行?” 朱允熥含笑望向嘴角含笑的秦寿,轻声唤道。 秦寿即刻抬头,满脸堆笑:“微臣谢恩,这就登车。” 他手脚并用地跃入马车,回首瞥向立于车旁的马哈木,目光闪烁,似在无声宣告。 我秦寿可在太孙面前自称为臣,而你马哈木不过草原上的一匹软脚马,终究是外人。 车前,马哈木目睹朱允熥与秦寿低头上车,眉头微蹙。 宽袍遮掩下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成拳。 难道又是陷阱? 车厢狭窄,仅容太孙与秦寿,他只需几招便能结果二人性命。 大明强盛延续,绝非草原愿意看到的。 望着轻轻摇曳的车帘,马哈木终是深吸一口气,登上了马车。 车内,朱允熥端坐主位,屁股下是柔软座垫。 马哈木的到来,令秦寿拾起先前置于旁的佩刀,横置膝上。 这一举动,似在向马哈木炫耀。尐説φ呅蛧 这个傻叉。 马哈木心里暗啐一句,这个位置更便于他夺回自己的刀。 “人都到齐了,咱们进城吧。” 朱允熥睁开刚才稍显眯缝的双眼,朝车厢外吩咐道。 外面随即传来回应。 马车之外。 郑明旭眉头紧锁,走到周豪身旁:“那马哈木跟太孙同车,不会有事吧?” 周豪疑惑望向郑明旭,心里不以为然。 难不成这帮人认为太孙是个弱不禁风的? 周豪念头一闪,对着郑明旭拱手行礼:“我过去看看。” 说罢,周豪加快脚步,向那已调头向城门行进的马车跑去。 咚。 周豪轻巧地踏上马车,侧身溜进了车厢内。 他没有寻找座位,只是半跪在车门口,右臂横放在膝盖上,左手似乎是为了稳固腰间的佩刀,掌心紧贴刀柄,目光低垂。 朱允熥瞥了周豪一眼,没有追问他的意图,接着转向马哈木。 马哈木是个狡黠之人,一辈子都在与大明时而对抗时而臣服的轮回中周旋。 他为瓦剌部落统一草原,进而南侵大明铺垫了坚实基石。 而他最大的成就,莫过于培养出了绰罗斯.脱欢、绰罗斯.也先这二人。 “去年大明遭受雪灾,听说草原上也险些遭灾,瓦剌部今年还好吗?” 朱允熥直接问道。 马哈木拱手答道:“回太孙,多亏长生天庇护,瓦剌部虽同样遭遇雪灾,但并未形成白灾。草场上牛羊损失不少,可牧民伤亡并不严重。” “上天保佑。” 朱允熥感慨地虔诚说道,“本宫每天都祈愿世间灾难减少,不再有那么多人无辜丧命,无论他们是大明子民,还是瓦剌百姓。” 哼哼。 那倭人呢? 马哈木心中冷笑几声,对朱允熥冠冕堂皇之语嗤之以鼻,口头上却附和道:“但愿世间再无灾难。” 秦寿笑着颔首:“是是是,与其在终日拼杀,不如好好过日子,和气生财嘛。” 秦寿边说边瞥向马哈木,又悄悄观察起正襟危坐的朱允熥。 这家伙真是会说话。 朱允熥心里踏实了些,说道。 “没错。这些年,大明稳定了天下,让百姓休养恢复,大家吃得饱,口袋也渐渐鼓起来了。我们现在就想着多找些门路,让百姓日子更上一层楼。” 秦寿马上接口:“草原上的牛羊皮毛品质上乘,我上次回欧罗巴带去的那些,可受欢迎了。还有大明茶叶、瓷器这些,那边的人都说比黄金还宝贵。” “真的?” 朱允熥露出点诧异,瞥了秦寿一眼,又转向若有所思的马哈木。 “没想到草原上的皮毛,在欧罗巴也这么吃香。” 马哈木点头道:“草原上做不出大明那样精美的丝绸瓷器和漆器,也不产茶。但我们有最优秀的牧人,能处理出最完整、最柔软的皮毛。这次我作为使者来访,带来的礼物中,牛羊皮毛就占了很多。” 半蹲在车旁的周豪,始终低头,一言不发。 但他敏锐地感受到了马哈木几次隐隐的杀意,只是最终都克制住了。 周豪心里已经盘算好了所有可能。 如果马哈木要动手,肯定会先夺刀攻击太孙,也许还会扔刀鞘打乱他的节奏,为做空创造最后的攻击机会。 而他只需迅速抽刀横扫,再顺势回砍入马哈木腹部,就可彻底消除威胁。 朱允熥提议道:“大明可以当中间人,帮瓦剌销售皮毛,通过秦寿送往欧罗巴。” 马哈木颔首,却是话锋一转。 “太孙,我此行来大明,其实是别有目的,渴望得到贵国恩惠跟支持。” 朱允熥身子往后一仰,目光微敛。 马哈木谨慎地观察了几秒,才接着说:“蒙古鞑靼部落势力强盛,近年来频繁侵扰大明边境,在草原上更是横行无忌,欺凌别的部落。” “我们瓦剌部相对弱小,一场大雪就能让我们牧民苦不堪言。可我们瓦剌部愿与大明携手对抗鞑靼部。” “恳请大明能够施舍一些闲置武器装备给我们瓦剌勇士,让他们能够跟随大明一同征讨鞑靼部。” 言毕,马哈木小心翼翼地瞥了朱允熥一眼,心中揣测对方会如何回应。 秦寿大声喊道:“怎么不说牛羊皮毛的买卖了?你们瓦剌部人还做不做皮货交易了?” 马哈木猛地转头,怒视着秦寿。 朱允熥拍了拍扶手,淡淡道:“本宫已言明,大明目前仅从事商贸,不涉战争之物。刀枪为战伐工具,出则见血,只会增加伤亡。大明军队足以抵御蒙古鞑靼的侵扰。” “若瓦剌部担心受到鞑靼部侵袭,大明可从哈密卫派遣兵力北上,驻守唐麓岭地区,修建卫所跟哨所。” 唐麓岭位于哈密卫正北方,正好处于瓦剌与鞑靼部落交界地带。 此举显然意在帮助瓦剌防御鞑靼侵扰。 第719章去天竺搜索宝石为世子、世女贺 马哈木张口欲言:“太孙殿下……” 朱允熥提高音量:“要是瓦剌仍旧不放心,大明军队可继续北进,驻扎在帖良古愓,确保瓦剌部安全。” 马哈木脸上闪过一抹急色,连忙出声反对。 “太孙,这万万不可。” “太孙,今日那马哈木似有不轨之心。” 太孙府书房里,周豪眉头紧锁,低声进言。 作为隶属于鸿胪寺,专门接待各地来京官员及外国使节的会同馆,其西侧便是乌蛮驿。 那里为远道而来的各国使臣提供了存放货物及相互交易的场所。 朱允熥手中握着近年来瓦剌部动态的文件,背靠交椅,仔细阅读着。 周豪见太孙沉默不语,便收起急躁,安静守候。 他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游移到窗棂。 窗户晶莹剔透,宛若无形,却能将外界纷扰尘埃隔绝在外。 这一扇扇泛着柔和光线,让室外景象一览无余的窗户,引起了周豪好奇。 据说,这是工部冯宏朗在闲暇时与太孙合作的杰作,名为玻璃。 尽管通透接近无形,细看之下,这些玻璃还蕴含着微妙色彩。 在周豪眼中,这已是无价之宝,却在太孙府中寻常可见。 这些年,大明的确经历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豪心中暗自感慨。 “马哈木不敢取本宫性命,却也担忧会被永远囚禁在应天府。” 朱允熥蓦然出声。 这突如其来的言语打断了周豪。 周豪俯身,面露困惑:“一个瓦剌部落的首领罢了,即便有心,也未必敢妄动。太孙为何对马哈木这等野心勃勃之徒……” “干嘛不干脆让他消失在应天府?” 朱允熥搁下手中瓦剌情报,嘴角含笑,目光温和地望向一脸迷惑的周豪。 周豪微微颔首,旋即恭敬行礼,惶恐不已:“属下失言,不应妄议国事。” 朱允熥挥了挥手:“你也清楚,区区草原部落的首领而已。若使其毙命于应天,反倒是玷污了这座城池。” 言罢,朱允熥目光随意掠过周豪。 周豪恭顺回应:“属下领命。” “你去请秦寿到太孙府,说本宫要与他谈笔大生意。” …… “太孙想与微臣做一笔大买卖?” 会同馆内,秦寿神色讶异地望着周豪。 相比马哈木,周豪对这位蓝眼赤发的秦寿颇有好感。 单凭他为大明引进了亩产30石的红薯,周豪就认为这洋人不错。 周豪微笑颔首:“秦监使赶紧跟我去太孙府吧。” 秦寿搓着手,满脸讨好地上前,低声嘀咕:“太孙没召见那位马哈木吧?” 周豪一时无语。 这家伙跟马哈木是杠上了。 “太孙目前尚未召见马哈木。” 秦寿的脸上绽放出更加激动的光彩,“太孙高明。” 说罢,秦寿转过身,对着周围随从们发号施令。 “你们接着忙活,本官得去拜见太孙了。” “恭送秦监使。” 一旁周豪瞪大了眼睛,满是惊奇。 跟着秦寿住在会同馆的都是欧罗巴人,这些手下居然能流利地听懂大明官话。 但这还不是最让周豪惊讶的地方。 刚才秦寿用官话给他们布置任务,而那些人也用同样的官话回应。 周豪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秦寿,此人确实有点意思。 “大人,听闻太孙已有一双儿女,卑职是否应当为二位小主准备些礼物呢?” “卑职从欧罗巴返回大明时,途经天竺,听说那里流传着一个神话,遍地黄金宝石,还有拳头大的透明金刚石。” “依欧罗巴习俗,卑职可以率水师前往天竺搜罗这些宝藏,为世子、世女庆贺。那些金刚石还能打造一顶璀璨的王冠。” “……” “大人,那些瓦剌竟敢在咱大明对朝臣动武,他们是不是还想重返中原?” “卑职虽未习武,但如果太孙需要,大明需要,卑职愿意领兵,亲手取来那敌首,献于太孙。” “对了,卑职还听水师将领们提起,朝廷新造了一批更庞大、装备更强火力的战舰。” “不知下次卑职前往欧罗巴时,朝廷能否多赐几艘这样的战舰。卑职以为,大明龙旗也应在欧罗巴上飘扬。” “……” 从会同馆到太孙府,路程其实算不得长。 可今日,周豪却觉着这条路走得是步履维艰。 秦寿那个讨人嫌的家伙,自从离开会同馆,嘴巴就没停过。 说什么拳头大的透明金刚石,要给世子公主打造王冠? 大明可不兴这种华而不实的东西。 早上还在城外码头被马哈木揍得鼻青脸肿,转眼就豪言壮语,说要把马哈木拿下马来,把人头献给太孙。 他还异想天开,想领着大明水师征服欧罗巴。 欧罗巴离咱大明多远? 周豪实在想象不出,那距离究竟有多遥不可及。 等周豪带着秦寿进了太孙府,来到书房门口,秦寿的嘴还是没消停。 秦寿一脸激动,“大人,欧罗巴人傻钱多。我们可以用些便宜民用瓷器,还有低档丝绸,跟他们换金银。他们分不清好坏,我们只要在民用瓷器上印上官窑标志,欧罗巴人肯定抢着要。” “哎,这是窗户吗?咋看起来跟没有似的?真稀奇。” 最后,秦寿完全被书房外的玻璃窗吸引住了,盯着反光玻璃,眼睛直放光。 周豪忍无可忍,清了清嗓子,板着脸说:“秦监使,这是太孙府书房,要庄重些。” 秦寿立刻收起笑容,低头弯腰跟着周豪站在书房门外。 此时,书房里,早有帝国最年轻的内阁大臣石伟毅应召而来。 石伟毅心里有点纳闷,不明白太孙单独召见他的缘由。 这位年轻内阁重臣,回京后在朝中历练多时,性情也越发沉稳内敛。 “微臣拜见太孙,未知太孙今日召见微臣,有何要事?” 自从周豪离开前往会同馆后,朱允熥便埋头查阅了许多关于草原的文献资料。 直到石伟毅恭敬的请安声响起,他才恍然回神。 “哎呀,是伟毅兄来了啊。” 朱允熥抬起头,一脸欣慰,放下手中书籍,向石伟毅挥了挥手,请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 “坐吧,本宫就不起身了,茶水都在边上,伟毅兄随意自取。” 第720章身为大明的官,当然得多读书 石伟毅心头那点沉重慢慢散去,朝书桌后的太孙拱拱手,言辞恳切:“微臣谢过太孙。” 朱允熥随性地挥挥手,自顾自地理着桌面上杂乱无章的书籍。 石伟毅悠然自得,一侧身,手指轻轻搭上茶几上的茶壶,正欲倒茶。 “伟毅兄在交趾之道那边,手上有不少人命吧?” 忽然,朱允熥语气平和地问道。 石伟毅闻言,动作一顿。 茶壶轻轻搁回茶几,未有一滴溅出,发出沉闷的响声。 石伟毅再度拱手,正色道:“太孙明鉴,自洪武25年起,朝廷派遣大军南下,由开国公领征南大将军职,征讨安南等地。当时,太孙独领一军,驻守清化府。” “臣彼时尚是两榜新科,随军南下,初至琼州府学习政务,后赴交趾任职三年。虽有大军镇守,新开疆土,动荡在所难免。” “身为朝廷命官,代天子守土一方,首要便是保境安民,百姓安宁至上。朝廷仁政,臣亦不愿无谓杀戮。但国家重任,重于泰山。臣虽出身儒门,为国家社稷,亦不惜提剑而杀。” 石伟毅未言具体数目,立场却坚定不移。 为社稷安宁,杀人理所当然。 朱允熥脸上浮现出笑意,轻轻按了按掌心:“正因如此,本宫今日才特召见你。” 石伟毅双手紧握,恭敬答道:“臣愿闻其详。” “近年来,大明不断向外扩张,朝中需有能为此等大事背书之人。” 朱允熥望向石伟毅,“解大人未曾实际从政,许多决策恐多有迟疑。而任亨泰……在朝堂权衡利弊尚算妥善。” 言罢,朱允熥目光淡淡地锁定在陷入沉思的石伟毅身上。 石伟毅心中反复咀嚼着朱允熥的话语。 朝廷在国内治理与对外征伐上,态度迥异。 即便如今年中原之乱,朝廷虽有杀伐,但也皆是经过深思熟虑,力求公正。 对于牵涉最广的平民百姓,更是力求宽恕,少有严惩。 唯独面对交趾这般新纳入版图之地,朝廷的标准似乎更为宽松,少了那些复杂的考量。尛說Φ紋網 朝廷最关心的,无非是新开拓的疆土是否安宁,以及那里的税收能否按时足额地流入户部的仓库。 其他事? 似乎都不值一提。 倭国洲那头,据说东征军的手也未曾闲着。 李景隆在倭国洲的作为,经过一番精心包装后,近来常传回京城。 倭国洲土地上,倭人的身影日益稀少,朝廷接收的倭人工匠却日渐增多,东征军形象也愈发仁义起来。 “比如说……” 朱允炆淡淡道:“倭国虽已不在,但严格来讲,这些倭国奴隶也算不得我大明子民。按理,用工之事应由工部、户部管辖。可他们既非明人,是否需要特设管理呢?” 大明子民,地位尊贵。 即便应天府街上的一名乞丐,其生命也比昔日倭国天皇更加宝贵。 今天太孙先是问起杀敌人数,现在又提及倭国奴隶之事。 石伟毅即刻起身答道:“微臣愿为太孙鞍前马后,凡大明内外之事,定当留心料理,不让朝廷颜面有失。” 朱允炆笑了,向石伟毅摆摆手,让他重新落座,随后说道:“待铁铉从倭国洲归来,你不妨多与他交流,想必两位脾性相投。” “臣也很期待能与之相交。” 朱允炆颔首道:“还有一事,关于关外,待人到齐后,咱们再详细探讨,此事将来也由你负责打理。” 关外? 这二字在大明朝廷可是个微妙字眼。 石伟毅望向朱允熥:“太孙是指等候瓦剌部的使者马哈木吗?” 正说着,小书房外忽然一阵喧哗,打断了石伟毅的思绪。 周豪见秦寿不再躁动,于门外拱手禀报:“禀太孙,秦监使已到。” 房内,石伟毅颇感诧异。 关外事务,太孙却召见了那位外国商人。 朱允炆瞥了眼石伟毅,未作解释,转而对外吩咐:“请进来。” 话语刚落。 在门外早已不耐烦的秦寿,嗖地一下就蹿到了周豪前头,一头扎进了小书房。 一进门,秦寿不管不顾,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太孙,双腿一弯,直接从门槛边滑溜到书桌跟前。 “小臣秦寿给太孙请安。” “小臣甘愿为大明朝肝脑涂地。” “任凭太孙差遣,万死不辞。” 石伟毅举起手里空茶杯,挡在脸前,努力憋着笑。 朱允熥嘴角含笑,眼神略带玩味地看着慢慢跟进来的周豪。 周豪心里那个懊恼啊,就一时大意,秦寿这家伙就捷足先登了。 “秦寿啊……” 朱允熥轻声喊道,两手一撑书桌,站了起来。 秦寿猛地抬头:“小臣在。太孙有什么吩咐,小臣绝对赴汤蹈火。” “看来你最近书没少读嘛。” 朱允熥笑着边说边轻步挪到秦寿旁边,半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背。 秦寿两手撑地,两脚在后头捯饬着转了个向,依旧对着太孙。 他满脸堆笑:“小臣身为朝廷命官,大明官,当然得多读读书了。” “这是好事。” 朱允熥颔了颔首,又低头对秦寿道:“说来也巧,刚好有个差事,能让你立刻为大明出生入死,建功立业。” 突然,“噗嗤”一声,旁边的石伟毅实在憋不住。 一手拿茶杯遮脸,另一手捂嘴,还是泄露了笑声。 秦寿一听,怔了怔。 这些话不都是场面话吗,咋到我这儿就变真格的了? “太孙……小臣……小臣愿去。” 秦寿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毅然决然地颔了颔首。 朱允熥笑靥如花:“不愧是我大明儿郎。” 秦寿心知此行恐难生还,脸上紧绷的线条忽而绽放出一抹笑意:“微臣生为明人,死为明鬼。” “起身吧,随意坐,本宫就不亲赐茶水了。” 言罢,朱允熥悠悠然重返书案之后。 这所谓的小书房,其实并不“小”。 书房深处,是那延绵无尽、直抵屋顶的重重书架。 而朱允熥平日流连之处,仅是其边缘一角。 秦寿战战兢兢自斟一杯茶水。 单是太孙府中这随性摆放的茶具,足以在遥远的欧罗巴换得广阔疆土。 书架之上,非但堆砌着层层奏折公文,更多的,是秦寿前所未见的中原历代本宫本古籍与诸子百家的经典藏版。 第721章去草原人上做买卖 在大明,最珍贵的宝藏并非珠光宝气之物,而是这些书籍。 自打成为大明臣子,重游欧罗巴之后,秦寿内心便豁然开朗。 即便如今他已全身心融入大明,但仍忍不住遐想,若将这些书籍带回欧罗巴,会在那片大陆激起何等波澜。 朱允熥的目光漫不经心,却洞悉一切。 太孙府书房,堪称除皇宫外,世间藏书最丰之地。 这一切,皆拜孔家所赐。 小书房落成以来,首次踏入之人无不对这里的藏书量感到震撼。 然而,秦寿的眼神中藏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朱允熥眼睑微垂:“中原典籍,片纸不出境。” 话语决绝,断了秦寿所有非分之想。 秦寿心中一凛,急忙将目光从书架上移开,恭敬道:“臣铭记太孙教诲,定将此规告诫所有来大明的欧罗巴商人。” 朱允熥淡然一笑,他对私自携书出境之事并不担心。 外籍商船但凡停泊大明任一港口,皆受锦衣卫严密监视。 货物登船前必经严格检查。 南镇抚司有令,一旦失察,最高可问责至北镇抚司千户,且株连三族。 没有人敢小觑这条仅限锦衣卫内部执行的铁律。 石伟毅手里把玩着茶杯,好不容易逮着空档,给自己斟了杯茶。 茶水早已失去了温度,大茶壶里预备的,本就不是为品茶而备,不过是为了解渴。 但太孙小书房里,历来就是这样。 想喝茶自己动手,不渴了就继续埋头看书,或者忙别的。 真要品茶,太孙府里多的是花香鸟语、临水筑亭的好去处。 石伟毅连喝了三杯,这才觉得舒坦。 接着,他满脸笑意地望向秦寿,“太孙之前想让秦监使担起重任,不知具体是何事,内阁这边愿意全力支持秦监使,不辜负太孙期望。” 内阁现在是朝廷里最大机构。 秦寿脑中闪过即将进入应天城时,那些得知消息的海军将领对他的叮咛。 这青年竟来自内阁。 秦寿立刻对着石伟毅拱手行礼,接着坐正身子,侧目望向朱允熥:“太孙,微臣定不会辱命,不叫太孙失望。” 朱允熥手轻轻搭在书案上,“本宫打算派秦监使前往关外,深入漠北,直抵帖良古愓瓦剌部落。” 每说出一个地名,秦寿的心便跟着狠狠跳上一跳。 当最终提到帖良古愓时,秦寿脑子已是一片混沌。 谁不知道,瓦剌部落就盘踞在帖良古愓一带。 北能到失必儿,南则近亦力把里。 太孙这是要将人送到瓦剌腹地啊。 早上才嘲笑瓦剌马哈木是软脚虾,转眼就要把人往瓦剌送? 秦寿一时慌了神。 他低声询问:“太孙想要微臣怎么做?” 问罢,秦寿面色一沉,挺直腰板,勉强压下了心头的忐忑。 “要是太孙赐微臣1百人,微臣便布局刺杀瓦剌高层。若是1千人,臣便围而杀之。倘若太孙给予微臣1万人,微臣即刻领兵闯入草原,将瓦剌部族连根拔起。”小說中文網 朱允熥朗声大笑。 这秦寿既胆小又英勇,一时间让人分辨不出,他是无所畏惧还是贪生怕死。 石伟毅嘴角挂着淡笑,“秦监使,大明疆土内尚有100万将士,还没轮到需要秦监使亲自披甲上阵的时候。” 秦寿一听这话,提着的心悄然放下,惊讶之余问道:“那太孙想让微臣去做何事呢?” “去草原上做买卖。” 朱允熥手指在书案上有节奏地轻敲着,“朝廷会给你充足的金银财宝,还会备足盐、绸缎,以及铁锅碗瓢盆等日用品。” 做买卖? 这活儿我擅长。 秦寿忙问:“太孙想让微臣在草原上做啥买卖呢?” “尽你全力,把草原上牛羊都买下来。1年不行就2年,2年不够就持续做下去。” 朱允熥语气坚定,没有半点迟疑。 “把草原上的牛羊都买下来?” 秦寿有些迷惑,这听起来像是正经买卖,但为何非要他去做? 石伟毅也投来侧目,眼神中带着不解。 “关外草原上,牧民以放牧牛羊为生,这是他们生活的基础。” 石伟毅缓缓道来,眉头却渐渐紧锁。 “可那些牧民自己并不以牛羊肉为主要食物,肉类多掌握在部落首领手中,而普通牧民大多依靠牛羊奶、捕猎的野生动物跟野菜过活。” 石伟毅暗自思量,太孙怎会突然对买空草原牛羊感兴趣? 这超乎常规,前所未闻。 朱允熥瞥了一眼石伟毅。 “牛羊如牧民,是草原基石。” 他轻声道。 石伟毅眉头紧锁,思绪如潮,将一件件事物串联起来,逐渐构建出一个新的逻辑框架。 恍然大悟之际,石伟毅深邃的目光穿透书案,落在朱允熥身上。 秦寿也隐约感到,自己要办的这事,恐怕意义非凡。 他俯身探头,悄声问道:“这里面有何深意?” 石伟毅扫了一眼满脸好奇的秦寿,心里嘀咕着太孙是不是找错人了。 他耐心解释:“太孙不是真要你把草原上的牛羊都买光,关键是要打破牧民、部落跟他们头领之间靠着牛羊维系的平衡。能做到这点,秦监使你可就立大功了。” “维系的平衡……” 秦寿小声念叨,随即提高声音:“太孙可直接用兵器跟马哈木换牛羊,他们正盼着朝廷给武器呢,正好趁机捏住他们命门。” 石伟毅摆手道:“朝廷不可直接送兵器,只可通过秦监使多送些铁器给瓦剌部。他们工艺落后,熔铁重塑要耗时,万一有异心,我大明也来得及应对,调兵守边。” 秦寿接着出主意:“还能根据部落距离远近,区别卖货,一些部落可留牛羊,一些部落尽量不留。届时……” 秦寿发出一阵阴险的笑。 如果不是在场的人都清楚他的身份立场,外人怕是要误会他对大明另有所图了。 石伟毅笑着附和:“届时,只要边疆来场大雪灾,哪怕是稍冷一点,他们内部就会因缺粮乱套。” 秦寿的思绪飘得更远。 毕竟,在欧罗巴那片土地上,历史也是波澜壮阔。 秦寿压低声音:“信念……草原上的信念不够坚固,要能煽动……控制草原,就能剥夺更多部落的财物,连他们的首领都无力反抗。” 第722章大孙殿下,臣还有一计 朱允熥敲击书案的手指停下了。 秦寿眼角一瞥,见太孙面色不悦,连忙道:“微臣口不择言,请太孙宽恕。” 朱允熥淡笑:“上帝管不了东方的事,而本宫……” 他目光转向石伟毅。 “牛羊只是削弱草原的一个办法。本宫多买牛羊,也是想让大明百姓餐桌上的肉食更加丰富,百姓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肉都成了稀罕物,就连那些保家卫国的士兵,吃上一顿肉也是奢侈。” “光靠乡间零星养的那点鸡鸭猪,哪儿能满足大明人要的营养呢?朝廷手头松了,以后还会更宽裕。钱啊,得花出去才算是真金白银。” “将来咱在外面赚的钱多了,说不定哪天,不用兴师动众,就可轻松拿下一片疆土。” 朱允熥讲的是最简单的经济掠夺道理,心里没底石伟毅能不能听明白,毕竟他也不是经济学问里的行家里手。 石伟毅低头琢磨了好一会儿,太孙说大明缺肉,不打仗也能占地盘,这些话到底是真是假,他心里也没谱。 可过了一会儿,石伟毅眼里闪光。 “朝廷得弄出个差价来,买卖里头差价够大,不知不觉就能把草原给掏空了。” 石伟毅这是要开窍了? 朱允熥突然发现自己也有跟不上他们脑回路的时候。 “得设个总督,专管跟草原交易的定价,卖给关外的玩意儿,得比成本高出去一大截。” 石伟毅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是在绞尽脑汁想辙。 他接着说:“瓷器、丝绸那些,也就草原上的头领跟蒙古贵族用得起,这本就是一笔大赚头。朝廷咬死了只换牛羊,不换那些估不准价值的宝石。” “要是能换到战马,自然是上上之策。但我看,光用瓷器、丝绸、茶叶去换,瓦剌怕是不会愿意拿出战马来。所以,朝廷恐怕还是要拿出兵器,至少也得是铁器去交易。” “这才是瓦剌最眼馋的,为了这个,他们会乐意用马换。” 秦寿回忆着船上水师将领们谈论起大明内阁的情形。 眼下大明内阁虽说没挂宰相牌子,可实际上已经握有宰相权力,干的也是宰相的活儿。 秦寿悄然挺直腰板,压低声音。 “太孙之前可没应允给瓦剌人兵器的事。” 石伟毅微微颔首:“要想削弱关外势力,得从牧民身上打主意。将来双方交易,不宜用朝廷名头,得以秦监使私人身份行事。” 石伟毅目光深邃,紧盯秦寿。 朱允熥静默转身,望向一脸疑惑的秦寿。 秦寿询问:“石阁老,您想让小的干啥?” “秦监使不是大明人,即便在朝为官,可另有欧罗巴商人的身份。” 石伟毅面带微笑,“届时可以私人商贩名义,携带朝廷备好的铁器工具前往边疆,跟牧民交换牛羊。那边缺铁,可能一小部落就一个铁锅。这玩意儿可比丝绸茶叶值钱多了。” “用铁锅这类实用物件换牧民牛羊,而用瓷器等去跟部落头领、贵族交换他们的牛羊。瓦剌头头们或许会对秦监使的做法不悦,可你背后有咱大明撑腰,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不过,等秦监使一转身走远,难保他们不会带着手下,把牧民们刚换到手的铁锅这类东西一股脑儿地顺走。” 让关外人心生嫌隙,这正是石伟毅谋略的要害所在。 朱允熥轻敲着桌案,眉头略展,“此计可施。” “然而,如此一来,马哈木之流依旧能得手铁器,难保他们不会回炉重造,锻造兵刃。” 秦寿急不可待地插话。 在他看来,这般交易纵然达成,瓦剌头领们终将如愿以偿得到兵器。 而大明却要因此招致瓦剌的怨怼,这背后逻辑实在令人费解。 “民心。” 石伟毅语调平和,眼神深邃地与秦寿交汇,仿佛能洞察其心声。 秦寿不由面色一凛,追问:“何谓民心?” “设想你是边疆牧民,辛苦养大的牛羊拿来换了铁器,结果却被部落头领抢走,连句说辞都没有,你乐意吗?” 石伟毅淡笑,目光仍旧锁定秦寿。 秦寿猛地抬头:“自然不乐意。” 石伟毅又抛出一个问题:“可要是马哈木这些瓦剌头领,个个能征善战,你一个小小部落的人,有胆反吗?” 秦寿认真思索起来。 若是在欧罗巴,面对国王……不对。 如果一位伯爵要拿走他家东西,而他仅仅是个寻常百姓,他有胆量抗拒吗? 没。 秦寿摇着脑袋:“没胆。” “可心底会不会因此憋着一股怨气?” 石伟毅悠闲自得,话语间,微笑着望向朱允熥。 朝廷与瓦剌部的交易,草原上的分化之计,全指着秦寿这外来客来操盘。 眼下,得让他彻底明白这戏该怎么唱。 秦寿再次抬起眼皮,仿佛已化身为欧罗巴寻常百姓,正遭受着侯爵、伯爵们的掠夺。 愤怒在他脸上显露无疑,用力地颔首:“会。” 石伟毅淡笑:“那便行了,我大明棋局到这儿就算铺垫了八成。” “这就八成了?可草原上,好像还是老样子啊……” 秦寿一脸困惑,石伟毅连摆手。 “非也。” 石伟毅语重心长:“届时,秦监使需再次携带铁器深入草原,走向每一个部落,用略低于先前的价格交换他们牛羊。” “同时,也要让那些失物牧民明白,秦监使此行是因为知晓草原现状,特地前来,以较低价格做交易。” “接下来呢?” 秦寿彻底迷糊了,这样的招数超乎他的想象,更不知其用意何在。 石伟毅接道:“接下来,就静候瓦剌部的首领们,再一次夺走牧民们用牛羊换回的物品。” 秦寿瞠目结舌,完全摸不清这背后的目的。 说白了,就像是个搬运工,反复将铁器送至草原牧民手中,待部落首领再度从牧民那里劫掠之后,他又送上新的。 朱允熥掩嘴而笑,斜眼瞥向秦寿。 “只要依着石伟毅的计划行事,便能一次次点燃牧民怒火。或许只需几次这般操作,再有个恰当时机,草原便会风云突变。” 石伟毅颔首,“太孙说得对,除此之外,微臣还有一计,能在草原遭受天灾时,借此创造出良机。” 第723章五品官?干了! 朱允熥转头望向石伟毅,眼神沉稳,直视对方,异口同声:“粮食。” “粮食”二字一出口,朱允熥与石伟毅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嘴角不约而同地上扬。 秦寿感觉自己就算有十个脑袋也猜不透这话里的门道。 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楚,却又仿佛什么也没听懂。 石伟毅轻挥衣袖,低声细语:“这法子微臣在交趾就实践过。早年我朝平定安南,改置为道,我借助大军威力,掌握了交趾丰饶土地。之后实施策略,无一不利。” “只要朝廷决定与草原开展贸易,买卖粮食。现在我大明足以保证调拨充足的红薯前往草原,逐步增加输送量,挤压乃至摧毁草原自产食物的市场。” “朝廷逐步掌控草原粮食来源,让草原不知不觉形成依赖。待到时机成熟,再配合离间计。只需一场雪灾,朝廷立即中断与草原的粮食交易。” “没了粮食来源的瓦剌部落,只能将矛头指向卑微牧民。而当牧民已无更多可供剥夺时,整个布局便圆满了。届时,草原便是我大明随意拿捏,取舍自如的所在。” 大明人实在太厉害了。 秦寿心中震撼无比。 这种攻心之策,他绝不可能想到,更别说单独执行。 他感慨万千:“这计划,恐怕得花上四五年时间。” “大明从不缺时间,缺的是恰当时机跟合适的人。” 石伟毅深邃的目光锁定着对面的秦寿。 桌面上再次传来清脆敲击声,朱允熥开口:“秦监使有为大明肝脑涂地之心,朝廷欲请秦监使花费四五年的光阴,前往边疆筹谋此事,不知秦监使意下如何?” 石伟毅随声附和:“这回瓦剌部马哈木来访,内阁早有讨论,要是开放互市,边疆得有位高权重的大员坐镇。大家的意思,最好是让个既有都察院背景,又懂礼部事务的官员去主持大局。”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 秦寿听得头晕目眩,虽不懂朝廷任命的细枝末节,可“重臣”二字的分量,他心知肚明。 “微臣愿前往边疆,替太孙排忧解难。” 秦寿没多考虑,一口应承下来。 见秦寿如此爽快,朱允熥笑着起身,走到他跟前。 秦寿慌忙站起来,毕恭毕敬地低头弯腰行礼。 朱允熥轻轻拍了拍秦寿的肩:“既然决定开设关外互市,你这秦监使的身份自然要提一提。以后你便是吏部郎中了。” 石伟毅也起身,“礼部郎中可是正五品,该穿青色官袍了。” 秦寿已沉醉于升迁美梦。 朱允熥斜睨了石伟毅一眼:“为了让秦监使办事无碍,本宫得去上林苑找缪少师聊聊红薯的事。” 石伟毅即刻上前,等朱允熥手离了秦寿的肩,他便接替上去,搭住秦寿:“臣送秦监使回会同馆。” 秦寿顿时觉得矮了半截,脸涨得通红,头晕目眩。 真是叫人有些找不着北啊。 …… “马哈木那些人进了会同馆就没出来过,只是托人把带来的东西暂存在隔壁的乌蛮驿。” 路上,周豪策马紧跟在朱允熥后面,低声汇报着瓦剌部一行人的动静。 朱允熥颔首,心里却在回味今日翻阅的近年来关外情势。Www.XSZWω8.ΝΕt 朱棣多次率军深入漠北,联合傅友德、冯胜等,在长城东侧对蒙古鞑靼部发起连番攻势,削弱其势力。 大宁都司则频繁挺进东北,明朝卫所堡寨沿着山海关一路北扩,志在将黑土地尽数纳入版图。 瓦剌部瞅准机会,在明朝忙于应对长城东侧蒙古事务之际,暗自蓄力,寻求壮大。 绝不能给草原前元残余任何翻身的机会。 过了朝阳门。 朱允熥低语吩咐:“速派使者前往关外,务必抢在马哈木归瓦剌之先,扬其草原第一勇士之名于四方。” 周豪恭敬应答:“遵命。” 行至上林苑监衙门,朱允熥眉间闪过一抹讶异。 他下马后,眼前是空无一人。 石阶上,几只丰满的母鸡悠闲地踱步。 而后院时而传来鸭鸣鹅叫。 忽然,一阵犬吠划破宁静。 平静的家禽世界瞬间陷入混乱。 一群大鹅拍打着翅膀,尾随着一串串黑影冲出衙门。 守卫们迅速上前,阻止了一场鸡飞狗跳的小型骚乱。 “没走错门吧?” 朱允熥诧异转身,目光询问着周豪。 周豪面容严肃,作为暗卫,上林苑监的变迁自然了然于胸。 此处变化虽大,但因太孙未曾询问,他也便未主动提起。 毕竟,在他看来,这只是细枝末节。 面对太孙的疑惑,周豪解释道:“已有一段时间了,据说少师为让百姓能多享用肉食,提议朝廷大规模饲养家禽,再以成本价售予民间,或供应给学塾孩童,以此增强国民体质。” 朱允熥眉头微动,自己先前规划草原策略,既为解决边疆危机,也为引进肉食,增强明人体魄。 没想到,少师缪良哲竟也有此远见。 周豪接着说:“少师认为,少年强则国强。大明不乏智士与精良武器,但孩子的体质同样重要,不能逊色于草原民族。” 朱允熥嘴角含笑,“这老先生竟是片刻不息地为国操劳啊。” “找他何事?” “今日,本宫欲好好探访一番这上林苑监。” 眼下应天府,有几处地方别具一格,譬如税署,冯宏朗督管的各大工坊,还有上林苑监,曾是各衙门中最不起眼的存在,如今可大不一样了。 据户部跟税署的算计,才短短几年光景,上林苑监从交趾那带回的粮食种子,就已经在中原各地落地生根。 还有柳怀湖边沙地里的红薯,除了直隶,现在江西、河南这些地方也都种得满满当当。 上林苑监这么个小衙门,愣是靠自己的一股子劲儿,让中原最肥沃的地界儿上,庄稼收成见长。 土地是中原命根。 粮食,是老百姓活路。 能让百姓吃饱,就冲这份功劳,上林苑监算是给子孙后代积了福了。 所以,今年朝廷一推新政,大伙儿都觉得大明少师缪良哲,有资格坐镇文渊阁。 可偏偏,这位立了大功的大臣,没进文渊阁。 第724章秦淮河上全是鸭,钟山上全是鸡 谁也不认为这是皇上故意给缪少师穿小鞋。 朝廷哪能打压缪良哲这种能人呢。小說中文網 后来就有风声传出来,说缪少师一心为国为民,满脑子想的都是让大明老百姓填饱肚子。 这么一来,缪良哲跟上林苑监在人们心中地位,又噌噌往上涨了一截。 为国家立了大功的人,养些鸡鸭鹅的,谁都说不出个不字。 即便把这些家禽养在官府里,也没啥不妥。 连平时爱挑刺的都察院御史,经过过上林苑监门口,被大鹅追……也只能忍着,心里还巴望着这些鸡鸭鹅能更肥点。 应天府外繁华热闹,上林苑监这却总是宁静祥和。 这时,一个穿着灰布衣服、脚有点瘸的半大小子,手里拎着簸箕扫帚,一脸无可奈何地从上林苑监的大门里走出。 小子嘴里不时地一张一合,像是在心里默念着什么咒语。 而他的“怨气”,全是对着门外那群四处乱窜的鸡鹅。 小子出门后,环顾四周,眉头锁得更紧了,回头冲里面喊:“再磨蹭就更费功夫了。” 随着这一嗓子,又有几个同样打扮、年纪相仿的孩子从门里陆续走了出来。 小子们当中,有的拎着簸箕扫帚,有的握着长长的竹竿。 这群小子,无一例外,身上都带点残疾。 小子们争先恐后地朝远处奔去,打算是绕到那些惊慌失措、逃离衙门的鸡鸭鹅前面,把它们重新赶回笼子里。 他们似乎并未察觉到朱允熥等人的特殊身份。 特别是那最早拿着簸箕出来的小子,一边在朱允熥身旁清扫地面秽物,一边小声嘀咕。 “这些孩子是什么情况?” 朱允熥满脸疑惑,侧头望向身旁周豪,对这群从上林苑监衙门里出来的小子颇感兴趣。 周豪轻轻弯腰点头,“这些都是养济院收留的孩子。少师经常去养济院探访,见这些孩子便有了想法,认为朝廷既然承担起抚养他们的责任,就该为他们未来做长远规划。” 朱允熥好奇心更甚:“少师又在酝酿什么计划?打算让上林苑监接收他们吗?” “少师考虑的是,等上林苑监摸索出一套有效的饲养方法后,逐步让这些孩子参与进来,将来大家分工合作。待他们长大些,就鼓励他们自立门户,外出找地养家禽,这样他们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 周豪说话时稍显犹豫,毕竟上林苑监插手养济院事务,在权限上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 想了想,周豪补充道:“养济院的孩子来上林苑监帮忙,衙门每天也会给他们计算些工钱,虽然不多,但也是作为雇佣他们的一种方式。” 朝廷每年的收支明细,周豪自然无法隐瞒,内阁若要查,随时都能调取记录。 朱允熥脸上浮出笑容:“师心怀国家,实非常人所能及。” “这位公子,能不能让一让?” 正当朱允熥赞叹缪良哲的忠诚与奉献时,那瘸腿少年已来到他面前,眉头微蹙,望着这位尚未明言身份的太孙,略带不满地提醒道。 朱允熥一怔,随即依言向衙门近旁已清扫干净的地方挪了几步。 可他依旧好奇地问道:“难道在上林苑监过得不开心吗?” 瘸腿小子拧着眉头,回望向朱允熥,“哪家人踩着满院子的屎能开心得起来?我就盼着这些鸡鸭鹅快点长胖,宰了它们出口恶气。” “那你何苦来做这事呢?” 朱允熥饶有兴趣地探问。 瘸腿小子立刻投去一副见鬼表情,心说这多半又是个不知民间疾苦的贵族少爷,轻哼道。 “不做这活儿,吃啥喝啥?缪老说了,只要咱能把鸡鸭鹅养得多多的,不仅能填饱肚子,身子骨也能长得壮,到时候谁也不敢小瞧我等。” 周豪有些无可奈何,对这不知道太孙身份的瘸腿小子,感觉既好笑又同情。 这孩子若知晓对方是太孙,怕是不敢这么直言不讳了。 朱允熥应了一声,颔首道:“那你们可得跟着缪老用心学,将来养出大明最肥的鸡鹅,让所有人都吃得饱饱的。” 瘸腿小子哼道,“那还用说。我们都商量好了,将来要让秦淮河上全是鹅鸭,钟山顶上全是鸡。” 这话一出,连朱允熥也忍俊不禁。 他实在难以想象,十里秦淮挤满白鹅,钟山满是鸡,会是怎样一番热闹景象。 瘸腿小子发完牢骚,拎起扫帚往衙门里指了指:“公子是来找缪老的吧,他在前湖那边,您过去就可瞧见。” 朱允熥礼貌地拱手:“谢了。” 瘸腿小子眼神闪了闪,末了还是颔首道:“不用谢。” …… “哞……哞……” “咩……” “哐哐……” “都给我安静下来,再吵吵,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钟山前湖边,新建的一大片畜栏外,缪良哲衣袍上沾着些不明污渍,脸色涨红,对着几头对峙的牛羊发出了最后通牒。 几个在上林苑干活的百姓正从远处扛着木栅栏赶来,另几人则忙着挡在剑拔弩张的牛羊中间,试图重新隔离这两拨家伙。 等到木栅栏到位,把牛羊隔开,场面这才算平静下来。 缪良哲紧锁眉头,显得颇为困惑:“既然放养时能相安无事,何以围栏一围,冲突就频发不休?” 一位上林苑管事手里捧着一本密密麻麻记载事项的册子,边说边添了几笔记录:“可能是族群差异所致吧?” “记下。” 缪良哲吩咐道:“往后圈养牛羊等大型牲畜,需得分开,免得因族群不同而生争端。大规模集中饲养时,得明确划分圈栏与活动区域。” 管事低头疾书,细声回应:“明白,已记录。” 缪良哲轻轻颔首,面上难掩几分无奈:“要是非得分开圈养,建设圈栏开销无疑会增大,这对小农户来说,恐怕是个不小负担。” 身旁官员悄声接话:“小户人家本就不会养太多牛羊,顶多几头牛,十几只羊,建圈舍的成本也不会太高。” 缪良哲颔首,心想无论规模大小,能省则省,毕竟每一分节约都是资源,可以用于其他更需之处。 但这个问题似乎无解。 于是他转换话题:“太医署那边有何见解?” 第725章因为大明的子民需要肉食 一提及太医署,四周人等皆神色一凛。 最近,尤其是应天府酷暑之时,上林苑可没少为此头疼。 圈于前湖畔的牛羊,每日都有几头倒下不起。 最终,缪良哲亲赴太医署,硬是将那整日不见踪影的娄宏博请到了上林苑,一番忙活后,牛羊死亡的情况才得以遏制。 “太医署的看法也是牛羊不可混养,提议数量稍多便需分群饲养。” 负责与太医署沟通的官员解释道。 缪良哲眉头紧锁:“缘由何在?” “娄院使说,混养易于催生……疾病,就是病菌。” 缪良哲满是疑惑:“病菌是何物?” 这是一个新兴概念,即便是在场对接过太医署的上林苑官员,也只是一知半解。 围栏之外,气氛一时凝固。 “病菌,是一种肉眼虽不可见,却真实存在并能引发疾病的微小生物。” 朱允熥声音自田埂那头传来,他目光落在这群上林苑官吏身上。 缪良哲转过身,拱手深行一礼。 “微臣见过太孙,您亲临此地,臣等迎接不周,失了礼数,实在惶恐。” 朱允熥挥挥手,笑声朗朗走近众人:“少师为国事奔波,上林苑监劳心劳力,这种客套就免了吧。听你提到了病菌,不知道最近上林苑监在忙些什么呢?” 缪良哲嘴角牵笑,这样一位储君,对某些人来说或许是个不幸,但对大多数人而言,却是莫大福祉。 他感慨道:“臣等近来正研究扩大牛羊养殖之事,对于病菌全无了解,直到太孙解惑,真是惭愧之至。” “医术之事,少师不甚明白也正常。” 朱允熥轻松说道,边说边踱步到围场栏边,手扶栏杆望向内部分隔开的牛羊。 “病菌,比细菌还小,肉眼难见,就像培育青霉素那样,得悉心照料方能现身。”wWW.xszWω㈧.йêt 这番细致解释让缪良哲兴趣盎然,正愁于牛羊分群饲养的问题,太孙又对此有所了解,自然不愿错过求教机会。 “臣与太医院交流时,娄宏博建议上林苑监必须分群管理,莫非正是为了防范病菌?” 缪良哲直接发问。 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的上林苑监官员们个个眼神中闪烁着求知光芒,内心对太孙的博学多识暗暗称奇。 朱允熥颔首:“畜禽养殖不可与人同日而语,环境难免污秽。病菌致死还算小事,一旦失控,引发疫情才是大患。” “没错没错。” 朱允熥话音刚落,那位负责与太医院联络的上林苑监官员连忙颔首。 “太医院那边也是这个意思,娄院使特别强调,在扩大养殖规模前,必须隔离饲养,并且要及时清理棚舍,妥善处理死亡牲畜。” 缪良哲拧眉:“目前上林苑牛羊数量虽仅数几百,但要是持续增加,圈养地跟围场就需要更多的空间。要想避免病菌引发疫情,饲养方式就得更加精细。” 朱允熥眉头舒展开来,望着缪良哲,沉吟一声说:“得从头规划,每一步都得安排妥当,从牛羊幼崽开始,分批次、分阶段精心饲养。” 中原大地从未有过大规模家畜饲养业,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是耕耘土地的生活方式。 但要养活所有人,并且让明朝子民在体质上不落人后,充足的蛋白质是关键。 缪良哲沉思良久,眼中忽地闪过一丝精光,望向朱允熥。 他缓缓道:“关外,漠北那些广袤草原,才是发展大规模牛羊养殖的最佳之地……” 身为朝中地位最高的少师,他眼神中交织着诱惑与期盼,目光背后藏着无数未尽之言。 朱允熥一怔,随即笑出声来。 他未曾料到,一心只为大明粮食问题操劳的缪良哲,竟也会怂恿他去征服那些草原。 不知不觉间。 朱允熥察觉到,自己周围的人,无论文臣武将,都仿佛一夜之间变得好战起来。 遇到难题,他们的第一反应总是向外扩张,用武力解决问题。 这看似是国力增强的征兆,却也是不得不警惕的苗头。 朱允熥微笑不语,没有接住缪良哲话语中的弦外之音,反而问道:“少师怎么对养牛羊如此热心?” “因为大明子民需要肉食。” 缪良哲淡然地吐露心声。 上林苑官员们面面相觑,这样的回答真能满足太孙的期待吗? 在这个许多人还填不饱肚子的时代,监正直接提出让百姓吃上肉,简直是异想天开。 周豪也感到不解,这位少师与其他官员确实有所不同。 换成他人,定会先列出种种必须这么做的理由,再用一系列论据证明行动的必要性。 朱允熥却颔首。 “百姓对肉食的需求,毋庸置疑。” 缪良哲轻轻叹息:“微臣并非不明轻重缓急,当前朝廷首要任务自然是让普天之下人人有饭吃,然后再考虑如何吃得更好。” “只是微臣年岁已高,时日无多。微臣渴望在有生之年,能再多做些实事,即使无法亲眼见到天下人都能享用肉食,也要让后来者在这条路上走得更顺畅些。” “漠南、漠北肥沃,拥有中原难以比拟的广阔牧场。可惜的是,中原人从未真正立足,无法在那片白云绿地间牧羊放牛,享受和平的田园生活。” “在蓝天白云下牧羊牛……” 朱允熥轻声低喃,眼神迷离起来。 要是大明真能办成这事儿,可能那场劫难真能躲过,踏上另一条不同道路。 缪良哲侧身行了个礼,领着朱允熥迈向不远处的牛羊棚舍。 不知不觉间,这位少师已鬓角斑白,脚步稳健,双肩不摇不晃。 缪良哲走在前头,“太孙,臣与太医院确有验证,同样的情形下,有肉吃的老百姓,只需少量粮食便能果腹。光吃粮食,需求却是大得多。” “而长期缺了牛肉羊肉的老百姓,不出一两个月,身体便会瘦弱下来。再者,牛羊肉晒干还能充作战时粮草,方便大军在外征战,战士们随时充饥。” “大量养殖牛羊,其粪便又可用作农田肥料,播撒田间提升土质。至于鸡鸭鹅等家禽的饲养,能清除田间害虫卵,减少来年的虫灾风险。” 很明显,上林苑的这一番增加肉类供应,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第726章瓦剌求娶皇室女 朱允熥几乎可以断定,这想法或许是源于上林苑早先尝试增产粮食时发现,动物粪肥能增地力,家禽能防虫害,从而催生的新实验。 朱允熥颔首:“土地肥力有限,轮作与施肥二者缺一不可。养些家禽百姓家或许尚能负担,但牛羊这类大规模养殖,怕是非得上林苑专门负责,方能保证产量,确保牲畜无饥荒之忧。” 缪良哲目光扫向一旁草堆。 这些皆是由上林苑出资,百姓从应天四面八方收集而来。 还有豆饼、稻糠等物,同样源自民间收购。 缪少师轻声一笑,低语:“漠南之地足以牧羊牛几十万……” “哈……” 朱允熥爆发出笑声,望向缪良哲:“少师不怕人硕ブ弥卸岽止πすΦ劂煽动本宫打仗吗?” 缪良哲面色一正,庄严道:“此举只为让大明子民多添口肉,绝非出于微臣一己私念。” 朱允熥挥挥手:“少师宽心,我大明当常怀战意,但此战意之下,亦需有克制的能力。” “我不太懂边境打仗的事。” 缪良哲沉吟片刻,接着说:“我成天守着上林苑,但也听说这些年朝廷四处征战,扩大疆土。特别是北方边境,频繁出击草原,主要是赶跑跟削弱对方,却没想过占据那些丰饶牧场。” “我就琢磨,打了胜仗后,能不能把这些牧场变成我们的。咱们中原人种地勤奋了上千年,放牧这活儿怎么也该学得会。那么好的草地,理应有我们中原人去养牛羊。” 他是个实打实干的人,也是个一心为公的官。 朱允熥无法挑剔缪良哲的念头。 作为上林苑主管,缪良哲首先考虑的是怎么让百姓吃得更饱更好。 但他清楚,这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难以实现。 朱允熥轻声叹息:“就算朝廷能守住漠南跟部分漠北,也不意味着大明每个人都能吃上肉。” 这是个无奈现实。 历来不可能人人都能享用到肉食。 缪良哲脸色一黯,从全民吃肉的美好幻想中抽离出来。 不过,缪良哲还想争取:“牧场多了,总能让更多人尝到肉味吧。” 朱允熥摆头:“真到那个时候,朝廷内部就要消耗掉大部分肉类。凰忱Фタ蓁兆国戚、功臣武将、百万大军,然后才是各地士绅商人跟平民。” “当然,现在朝廷要普及教育,接纳更多百姓子弟入学,肉食需求自然会增加,但要天下人都吃上肉,恐怕我们这辈子是看不到了……” 朱允熥觉得,这辈子能见到大家伙儿都不饿肚子,就是他最大的成就了。 人人都吃肉? 缪良哲更加忧愁。 他并非不切实际,只是无法否认,他的想法与当前国情不太相符。 朱允熥笑中带摇头,话锋一转:“少师知道关外瓦剌部的猛哥帖木儿派来的使者马哈木,现在已经到应天了?” “瓦剌使者?”缪良哲一脸困惑。 朱允熥颔首:“也许,少师希望人人都能吃肉的愿望暂时难以实现。但本宫可以保证,让大明肉食供应增多这个目标是可以达成的。” 缪良哲恍如云开见月。 太孙这番话,显然要对关外草原有所行动了。 不然,怎能无视瓦剌部使者已至,却依然声称大明肉食将更加丰盛? 这显然不是准备和瓦剌部好好谈判的架势。 朱允熥却没有继续细谈草原蓝图。 就像缪良哲自知之明,军事国事非他所长,倒不如放手让他这位老臣去忙活些别的宏伟计划。 午后时分,朱允熥才缓缓步出上林苑监,与他同行的,还有几个挑着沉重担子的农夫,担子里满载着上林苑监新鲜培育的瓜果蔬菜,其中不乏珍贵品种,得益于温室技术的滋养。 若非保留了些种子以备来年,朱允熥怕是恨不得把整个上林苑监的收成都打包带走。尛說Φ紋網 而当他离去后,缪良哲心中却翻起了惊涛骇浪,整个人呆滞了。 环绕在他周遭的家禽牲畜,那远处偶尔传来的牛羊叫声,让缪良哲的脸上阴云密布。 上林苑监的几位下属噤若寒蝉,生怕发出一丝声响。 “50万担红薯……” 缪良哲喃喃低语,对于这天文数字感到一阵晕眩。 这批红薯一旦经他手送至关外,恐怕立刻就会背上资敌恶名。 但太孙命令又岂是能轻易违抗的? 他对任何人都可能心存疑惑,唯独太孙,他坚信绝不会做出有损大明的事。 沉吟片刻,缪良哲深吸一口气,目光坚定地扫视一众同僚。 “各位都清楚太孙的想法,50万担红薯,必须在明年一并送往关外。这50万担红薯的任务,落到了上林苑监头上,我们不可因为关外需求,就让百姓再度陷入饥饿。” “我们得和应天府协商,看是否有些荒地能让我们开垦种植。若还不够,或许能暂时借用皇宫的皇庄土地。” 缪良哲心意已决。 既然上林苑监要养牛羊,太孙又要50万担红薯,何不借此机会,将目标设得更高一些? 人能吃红薯,牛羊同样也能。 一名官员道:“太孙若将这些红薯用于关外,可能不会对朝廷详细说明缘由。以免泄露机密。届时,大人在朝堂上恐怕会遭受不少质疑。” 缪良哲摆了摆衣袖,“国家大事,我们作为臣子理应放在心上,早晚都会明朗。若都只顾自身安危,国家如何兴盛?” 众人面色随之凝重。 “少师深明大义。” …… “瓦剌提出要跟大明结亲,现在马哈木就在华盖殿请求迎娶皇族女。” 砰砰砰。 朱高炽已在右顺门外等候多时,一见朱允熥归来,连忙快步上前,低声细语地讲述宫里最新动态。 朱允熥转身吩咐周豪带领上林苑农夫将新鲜果蔬送至东宫,准备晚些为太孙妃跟侧妃烹制几道佳肴。 此时,他目光转向朱高炽。 瞥了一眼右顺门,那边紧挨着税署衙门。 “结亲?” 朱允熥眉头不自觉地锁紧。 朱高炽留意到朱允熥这一举动,嘴角不禁泛笑。 显然,朱允熥对瓦剌联姻提议并不赞同。 第727章改一改,让草原的女儿嫁给大明 朱高炽淡淡解释:“毕竟是瓦剌派来的使者,还递上了面见圣上的奏折,皇爷爷碍于情面,不好直接拒绝,所以请大伯一起去华盖殿见个面。” 这背后还是因为长城东边蒙古鞑靼部的威胁。 朱允熥的目光一冷,尽管中原则已收复近30年,可大明在草原上并未建立起绝对的优势。 分化拉拢,历来如此。 中原人老早就学会了远交近攻的策略。 朱允熥沉思道:“马哈木想为猛哥帖木儿儿子求婚,对象是我大明皇女?” 朱高炽迟疑了片刻,不知该如何开口。 朱允熥眼神犀利起来:“他想娶谁?” 面对朱允熥逼问,朱高炽喉咙一紧,更小声地说:“是姝妹妹……” “大胆。” 朱允熥猛地呵斥,视线越过奉天门,投向后面的三大殿。 怒喝之后,朱允熥抬脚便往华盖殿方向走去。仦說Ф忟網 朱高炽赶紧跟上,焦急地说:“别急,皇爷爷肯定不会答应的。就算皇爷爷想拉拢瓦剌,大伯也绝不会让姝妹妹远嫁塞外。” 然而,朱允熥像是没听见一样。 从奉天门到华盖殿这条路,他走了无数次,却从未像今天这样心里焦急难耐。 当朱允熥步至华盖殿门前,只见殿门大敞,马哈木背对着他,恭敬地在台阶前低头站着,与朱元璋、朱标交谈着。 伺候在朱元璋身旁的刘建安,老远就望见朱允熥归来的身影,连忙弯腰凑近皇帝耳边,悄声说:“皇上,太孙回来了。” “大明作为泱泱大国,物产丰饶,威震……” 马哈木还在滔滔不绝地赞美大明,而朱元璋目光却已投向殿外。 朱元璋面带笑意,朝外挥了挥手。 朱允熥即刻弯腰迈过门槛,脚步轻盈地从马哈木身旁掠过,停在台阶最前端。 “孙儿拜见皇爷爷,拜见父亲。” 朱元璋呵呵笑了两声:“都当爹的人了,还整天往外跑,今天又野到哪儿去了?” 马哈木一心想着如何促成瓦剌与大明联姻,以便让瓦剌更加强盛,却不料那该死太孙会在此刻现身。 马哈木闭紧了嘴巴,定睛打量着朱允熥。 朱允熥稍微侧身,微笑着回望马哈木,眼神里透着几分捉摸不透的意味。 马哈木心中七上八下,只好行礼道:“外臣见过太孙。” “原来是马哈木使臣。” 朱允熥轻轻一笑,眼角余光扫过朱元璋,发现他正悠闲地摆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朱允熥淡笑:“听说瓦剌有意与大明结亲,不知是打算将勐哥帖木儿哪位千金送到我们大明来呢?” 把勐哥帖木儿的女儿嫁到大明来?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马哈木大感意外,他原本是想为瓦剌求娶大明皇女,怎么反成了要将自己的部落首领勐哥帖木儿的女儿送往大明? 中原人的和亲何时变得如此别出心裁? 而朱元璋则是瞪圆了眼睛,强忍笑意,既要保持帝王尊严,又不能在外国使臣前失态。 相比之下,朱标已经默默抬头望着天花板。 朱允熥盯着马哈木,“听说勐哥帖木儿妻妾成群,女儿自然也不会少吧?” 刘建安抿了抿嘴,赶紧低下头,生怕憋不住那一丝笑意。 马哈木牙关紧咬,眉头拧成一团,太阳穴蹦蹦直跳。 他长叹一声,双手抱拳,“太孙,微臣此行作为使者来访大明,实则是为了我族……” “本宫要是没记错。” 朱允熥打断马哈木,嘴角挂着一丝玩味,“使臣应是北元太尉的儿子吧。” 马哈木心底一凛,不明他的家世怎会被大明人知晓。 既已被点破,马哈木只好苦笑颔首承认:“家父确实是北元太尉。” 朱允熥轻应一声,“当年浩海达裕遭额勒伯克汗误杀。如我记得没错,事后额勒伯克汗为表歉意,封你为巴图拉,还把爱女萨穆尔许配给了你。” “是的。” 马哈木低语回答,背后已是一片冷汗。 太孙对这些秘辛竟也了如指掌,草原上还有多少事能瞒得过明人? 朱允熥却不以为意,“当年额勒伯克汗以女许你。而今你作为瓦剌使臣,希求与我大明联姻。我大明以仁义立国,乐于与四海部落结盟,共享太平。” “今天,你便可回转塞外,将勐哥帖木儿之女迎至大明,当和亲之礼,以昭示大明与瓦剌永结友好。” “历来从未有过这般和亲。” 马哈木沉声道,望向朱允熥,眉头深锁。 “嗯?” 朱允熥淡笑,装作疑惑:“莫非是本宫史书读岔了?古往今来的和亲不都这样吗?” 若真把勐哥帖木儿女儿送到大明,消息传回瓦剌,马哈木便将立刻沦为草原笑柄。 光在瓦剌内部,他的部下恐怕都要对他心生猜疑。 草原之子想要和亲,竟要牺牲草原女儿? 这不仅是他个人耻辱,更是整个草原。 不用勐哥帖木儿发话,马哈木敢肯定,愤怒的牧民们定会将他在帐篷中绞死。 马哈木即刻出声:“历来都是中原女子外嫁。我此番来到大明,正是为了我们瓦剌部首领勐哥帖木儿,请求联姻大明皇女,即太子二女儿。” 嗖。 殿堂阶梯上,朱标眼神一沉,冰冷地盯向在阶梯下高声言辞的马哈木。 朱允熥拂了拂衣袖,轻盈踏上几级台阶,转身时衣袂飘扬,回眸冷冷注视着马哈木:“何来历来之说?” “汉朝有昭君出塞,唐朝有文成公主入藏。中原与四夷通婚,历来如此。” 马哈木沉稳回应,语气自然:“时至今日,大明作为万国之首,威震四海,瓦剌虽小,却也渴望与大明结为秦晋,迎娶大明皇女归去。从此,瓦剌愿遵大明为尊。” 明朝当前关注点放在了长城东面的蒙古鞑靼部,无心西顾瓦剌部与其他部落。 草原人都明白,大明表面上强大,可版图辽阔,纵使有百万大军,也无法全面覆盖整个草原。 要稳固东部长城,大明不得不调配重兵前往更东。 这时的大明,绝不愿意与西部边疆生事。 草原双线作战,大明尚未有此实力。 第728章大明不和亲、不赔款 马哈木凝视着台阶上的朱元璋等人,内心却渐渐平静。 若大明真的拒绝了这份善意,那么大明西部边境恐将再遭铁蹄践踏。 “那不过是中原势弱时的权宜之计。” 朱允熥轻哼道,又迈上几阶,眼神凌厉。 “请问瓦剌,当今大明,难道还是当年需要和亲的汉唐吗?” 马哈木一愣,随即思路清晰起来。 汉唐皆是在一统中原后,改革图新,由弱转强。 而大明,自立国起便是强盛之态。 朱允熥又问:“莫非瓦剌以为,大明若不允婚,便会效仿百年前,策马直闯中原,对我中原百姓任意索取?” 华盖殿内一片寂静。 原本自信满满以为此行必能如愿的马哈木,心头首次泛起了不安。 台阶上,朱元璋三人眼神淡漠地落在下方马哈木身上。 刘建安稍微抬起下巴,隐约能见到一排守卫身影。 蒙古人就像是肉中刺,一旦这家伙真应了话,就算违反规矩,他也要召来士兵,让这瓦剌人见识一下大明军队的厉害。 “是哪个奸佞小人,又来叫嚣抢我大明百姓。” 突然,华丽殿堂之外响起一声震天响的怒喝。 跟着,金属碰撞与沉重步伐交织的声音由远及近。 朱允熥抬眼望向殿门,发现朱樉一身戎装,佩带着利刃,不知怎的走进了这华盖殿内。 他不是早该离开京城,去处理朝廷杂务了吗? 他还曾豪言壮语,说只要一息尚存,就要为大明流尽最后一滴血。 马哈木猛地转头。 这人竟敢全副武装闯进宫殿,大明什么时候出了这样的硬汉? 马哈木心生疑惑,视线转向朱元璋。 朱元璋心里却想着家中乖孙儿们是不是已经饿了。 有朱标跟朱允熥在,现在朱樉也这般的不管不顾跑回来,朱元璋的心早就从外交大事上飞回到了重孙们身边。 朱标看着全副武装进来的朱樉,脸上无奈。 这家伙就是个不怕事大的,他怎就能这么堂而皇之地闯进来? 别说进殿,就算这样进宫,都得挨罚。 皇家规矩呢? 朱标心中哀叹,感觉家里规矩已不复存在。 而朱允熥站在台阶上,对着朱樉拱手行礼:“二叔,眼下还没人敢动大明子民。不过,这次瓦剌派马哈木来,想要迎娶我大明皇女。” “我觉得规矩得变一变,今时不同往日,应该让瓦剌首领女儿嫁过来,享受大明尊荣。” 朱樉气势汹汹地走到马哈木身旁,没转身,只用余光轻蔑地扫了马哈木一眼。 “拜见父皇,拜见太子。” 朱樉恭敬行礼,然后大步跨越至殿堂中央,手扶腰间佩剑道。 “最近儿子在外偶遇凉国公蓝玉,听他说起,自从去了河西练兵,如今部队颇有成就。如今大明效法前人,重启按军功封爵制度,河西士兵士气高昂,盼着能接到出征命令,都渴望能横刀立马,建功立业。” 蓝玉几年前就被朱允熥暗暗安排去了河西,初衷是让他别在应天府里惹是生非。 再者,西北那时正逢叛乱,需要一位重臣前往镇守。 于是,就有了凉国公蓝玉赴西北练兵这一幕。 那几年里,蓝玉显然不甘心只做普通训练。 对他来说,无论怎么操练,都不如真枪实弹的战场更能迅速磨炼人。 就拿哈密卫为例,现在已经逼近吐鲁番边界。 西北边境的军队,随时可以跨过巴尔斯阔山,深入沙漠腹地。 哈密卫东边的罕东左右卫、安定卫、赤斤蒙古卫等随时准备支援。 而在嘉峪关之后,整个陕西行都司的军队都能呼应境外的大军行动。 马哈木脑中飞速盘算着大明在西北的军事布置。 只消片刻,就能想象出数万大明军队出现在眼前的景象。 确实,大明幅员辽阔,西北更是无垠。 可如果大明真下定决心,那几万军队一旦涌入沙漠,瓦剌部族或许只能远远躲避。 大明凉国公,让马哈木心中不由生出忌惮。 这些年,靠近大明西北之地,民众生活艰难,这一切似乎都与这位大明凉国公息息相关。 紧张气氛一触即发,仿佛稍有不慎,大明跟瓦剌就会展开正面交锋。 然而,就在这时,台阶上传来了轻微笑声。 笑声逐渐放大。 马哈木紧皱眉头,望向突然发笑的朱允熥。 朱樉则已用审视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马哈木,眼中神情似乎在考量从何处下手最为合适。 “大明并非好战之邦。” 朱允熥再次迈上那三级阶梯,稳稳站到了最高处。 他眼神锐利地扫过马哈木:“但我大明和平,绝不靠牺牲女子来换取。倘若真这样,我大明几百万勇士,亿兆男儿,定会挥剑守护我大明女人。” 华盖殿里,静得仿佛空气凝固。 朱允熥眼神深沉而宁静。 殿门外,任亨泰携同徐辉祖、解缙、石伟毅,听说秦王披甲戴剑入宫,连忙赶来。 四人步入殿堂之际,朱允熥的气息已焕然一新。 “我大明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后世子孙如若违背,天地皆诛。” 誓言在华盖殿内回响,久久不散。 刚进门的任亨泰四人愣在当场。 原以为是秦王披挂上阵的紧急情况,怎料变成了关乎大明子民背誓必受天谴的严肃宣言。 任亨泰莫名回头望向殿外蓝天白云。 解缙面色沉重。 这是关于国家的承诺,不可轻视,必须遵从。 石伟毅眼角余光瞥向徐辉祖,意外发现对方也在注视自己。 “此誓,当让天下人皆知。” 石伟毅声音微微颤抖,却坚定道。 徐辉祖缓缓眯起眼,心中暗自思量,全军士气即将被这一言激起。 台阶之上,朱标悄然合上双眸。 “吾儿已成人矣……” 马哈木开始感到不寒而栗。 事态发展超乎他的预料。 百年前,蒙古铁蹄踏破中原,让这片土地臣服百年。 而今,中原脊梁不仅重新挺立,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韧。 马哈木不惧与明军交锋,也不怕战败。 一时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胜利的可能。 第729章我朱樉像是缺媳妇的人吗 他知道一旦今日这番言语传遍四方,让所有大明子民知晓,那百万大军将会瞬间化为百万咆哮的雄狮猛虎。 马哈木内心充满了绝望。 马哈木发誓,如果朱允熥现在在他面前,他即便拼尽性命,也要将其斩于马下,绝不容许瓦剌部留下这样的劲敌。 然而,那高高在上的台阶,却仿佛成了马哈木所有妄想的终点。 他心中哪怕稍有异动,身旁那位穿着铠甲的大明亲王,便会立刻终结他的性命。 死亡并不可怖,可怕的是毫无意义的去死。 马哈木藏在衣袖下的双手暗暗握紧,无声地张开口,长长呼出一口郁气。 朱樉则是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妙啊。” “这,就是我大明风骨。” 咚咚咚! 御案之上,传来几声沉重的敲击。 “诏告天下,即刻执行。” 天子威严,代言天意。 当龙椅上的朱元璋以最平和的语气,说出最为庄严神圣的命令,大明意志便再次如巨轮般缓缓启动。 “遵命。” 任亨泰几人躬身领命。 马哈木彻底陷入了困境,他此次来到大明,一是求取兵器,二是谋求联姻。 眼下,这两件事似乎都将无果而终,他似乎只能空手返回草原。 草原上的风云变幻莫测,与大明日复一日的战争之外,草原各部族间的倾轧与颠覆亦从未停歇。 瓦剌部渴望成为长生天最强盛的部族,成为统一草原的霸主。 而今唯有默默蓄力,这份崛起又怎能缺少与大明的和睦相处。 马哈木抬眸,眼中满是无奈与迷茫,望向台阶之上的朱允熥。 正是朱允熥让他的使命化为了泡影。 恨。 马哈木心中悲愤交加,却只能深埋心底。 大明天子即将昭告天下,拒绝联姻之意。 马哈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瓦剌部愿与大明永结秦晋之好,尊大明为上邦。如果皇上不想皇女远嫁瓦剌,可在皇室中另择一女,瓦剌定尊她为可敦。” 可敦,即草原部落首领正妻,其他侧室皆不能与之相比。 朱允熥嘴角轻轻上扬,显然马哈木得到了猛哥帖木儿的授意,肯废弃当前瓦剌可敦,把迎娶大明皇室女子立为新可敦。 “猛哥帖木儿当真如此慷慨?” 朱允熥轻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意味,“今日瓦剌能因我大明之女而废可敦,他日是否也能轻易舍弃我大明女子?马哈木,我已言明,大明不以女人换安宁。” 话音至此,朱允熥目光悄然溜向朱樉。 朱樉心头一紧,抬眼瞅见台阶上腹黑侄儿,不由得心头一凛。 这家伙又要给我挖坑? 朱樉敏感地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脚都不自觉地后缩了半步。 “马哈木。” 朱允熥开口,目光却滑向踮脚的朱樉:“我大明秦王王妃,正是出自你们草原。” 马哈木侧目瞥了眼朱樉。 “臣知道。” 马哈木弯腰应答。 朱允熥颔首:“洪武4年,为了招抚河南王王保保,将其妹妹许配给了秦王,成为秦王妃。我大明早有先例,接纳草原女儿为皇家妻眷。” 马哈木连忙附和:“闻说秦王府内和谐美满,臣也为之高兴。” 朱允熥接着道:“既然已有前例,而今瓦剌部愿与大明结亲,何不将勐哥帖木儿女儿送入中原,迎进秦王府,与王妃作伴,既缓解她思乡之情,也让勐哥帖木儿女儿有同族相依,免得孤单。” 哎哟喂。 这家伙居然要给我讨媳妇。 朱樉心中一惊,圆睁双眼盯着高台上朱允熥。 这小子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本王每次遇上他,准没好事。 朱樉心里那个憋屈啊。 他朱樉像是缺媳妇的人吗? 朱标抿了抿嘴,很快低头盯着脚下的金砖。 这世上哪有侄子替叔叔张罗小妾的道理。 朱元璋暗暗一笑,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阶下脸色泛红的朱樉。 “这事绝不可能。” 马哈木猛地站直,脸上闪过恼怒。 他为瓦剌求娶大明公主不成,这朱允熥竟想把瓦剌首领女儿纳入王府做侧室。 这是侮辱。 对瓦剌赤裸裸的轻蔑。 朱允熥佯装不解:“怎么不可能?” 唉…… 匆匆赶来的任亨泰等人,不约而同在心底叹了口气,默契地垂下了头。 大明确实太欺人了。ωww.xSZWω㈧.NēΤ 太孙显然没把瓦剌部放在心上,随意地加以羞辱。 但怎么感觉莫名痛快? 哪怕是最拘谨的任亨泰,心底也无端升起这样的情绪。 马哈木拳头紧握,眼中闪过赤红:“瓦剌部愿与大明联姻,哪怕首领之女下嫁大明也可商议。但瓦剌部公主,断不会成为大明妾室。” 朱允熥轻哼:“大明皇家血脉,不纳外族为正妻。” 马哈木眼神一凛:“秦王妃便是外族出身。” 他的内心充斥着不甘与愤慨。 朱允熥显然是故意羞辱他,羞辱整个瓦剌部。 朱允熥却不屑笑道:“秦王妃自幼中原长大,由河南王王保保自小养育,学的是中原礼仪,遵的是中原妇德,虽非汉族血统,却有汉族女子之名。” “你们瓦剌女儿,可曾学过中原学问,行过中原礼数?大明皇家虽起于草莽,却知圣贤之道,娶妻当娶贤良。大明女人不外嫁和亲,却愿为四海升平,迎娶各部族女子进门。” “大明为正,为仁,各邦若愿结盟好,都是大明妾室,共谋太平。” 任亨泰如遭电击,愣在当场。 双眼频眨,望向台阶上的太孙。 天晓得这话一旦被马哈木传开,会引起那些外国使节怎样的反响。 原先只是想让瓦剌首领女儿做秦王侧室,如今却变成四方部族都是大明妾室。 疲惫。 任亨泰突然感到肩上担子重了许多,他能预见到,离宫后,一场硬仗正在等着他。 马哈木彻底失控,之前克制消失无踪。 马哈木怒吼:“大明太欺负人了。” “大明崇尚和平,愿纳瓦剌女子为妾。” 朱允熥双手交叠,居高临下地看着愤怒至极的马哈木。 “大明难道不惧长城以西生乱吗。” 马哈木咬牙切齿,威胁道: “大明虽强,难道能在长城之外处处征战?瓦剌尊大明为上邦,屡次安抚长城西边草原部落,才换得彼此安宁。今天大明这般欺辱瓦剌,以为我瓦剌没人了吗?” 第730章火铳 “放肆。” “无礼。” 两声责骂接踵而至。 先是朱樉,眼神如猛虎般凌厉,手指摩挲着腰间剑柄,来回旋转。 紧跟其后,是任亨泰的咆哮。 老臣衣袖一挥,不怒自威,原先混沌目光变得锐利无比,深处藏着冷冽杀机。 此时,在徐辉祖心中,一幅庞大的西部边疆地图缓缓展开。 大明的各个卫所军队在图上闪烁着光芒。 接着,进攻的路线和后勤补给线仿佛生命之血,从长城背后蜿蜒伸展,深入草原荒漠。 台阶上,朱允熥笑道:“瓦剌可曾想过,在长城东边换个敌人,大明需付出什么代价?” 马哈木内心一震,虽然眼睛依旧圆睁,但那股汹涌的怒气已减弱大半。 “对了。” 朱允熥轻声一叹,又道:“还有亦力把里部跟别失把里部,哈密卫以西曾是唐朝安西之地,戈壁荒漠广阔,天山南北狭小贫瘠。瓦剌认为,他们会不会想要换个更大更适合的牧场呢?” 马哈木猛地呼吸一窒。 如果大明真的愿意付出代价,蒙古鞑靼部以及亦力把里、别失把里,便有可能联合起来对付瓦剌。 敌人跟朋友,从来不是永恒不变的。 只要大明有心促成,只要能让这三方深信不疑,瓦剌将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机。 “大明作为强国,何必如此强人所难……” 冷静下来的马哈木语气温和了许多,面上写满了忧虑。 但他的心里,恨意却更加浓烈。 自黄金家族陨落后,草原便四分五裂,再没有人能统一这片土地。 这是草原儿女的悲哀。 当年亡国奴,现在竟迫使草原儿女节节败退,甚至面临妾室的地位。 马哈木缓缓跪倒。 “臣愿遵从大明旨意,此行北归,定让首领之女成为秦王府侧室。臣愿意将臣女儿送往太孙府,成为一名宫女。” 猛哥帖木儿女儿到大明,仅是秦王府小妾。 他女儿若进了太孙府,顶多也只是个侍奉低等宫女。 朱允熥呵呵一笑,“马哈木啊,你家千金还是留在身边好好疼吧。大明讲的是和气,我也确实是为勐哥帖木儿女儿考虑,觉得让她去当秦王侧妃最恰当。” “你要是真心想成全这桩美事,大明可以封你个王爵,让你在长城以外,大草原上,风光无限,享受大明王爵尊荣。” 马哈木眉毛一跳,马上弯腰行礼:“外臣感激不尽,可我何德何能,实在不敢承受这份厚赐。” 勐哥帖木儿尚且不是大明册封的王,要是他先一步戴上王冠,只怕大明圣旨还没到瓦剌,他就得被勐哥帖木儿的铁杆拥护者解决掉。 这是故意搅合他跟勐哥帖木儿的关系? 马哈木微微抬眼,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却是一笑置之,眼光转向任亨泰几人。 “本宫知道,瓦剌部这次来大明,有事相求,内阁诸位既然都在,就趁着订下联姻好日子,一块儿把他们的请求也讨论一下吧。” 交代完毕,朱允熥转头看向朱元璋。 朱元璋满脸笑容,轻轻颔首。 朱元璋今天心情好得很,眼见他选中的接班人,几句话就把瓦剌使臣的锋芒和不满给平了,还顺手占了一堆便宜,心里别提多得意了。 任亨泰赶忙上前,鞠了一躬:“臣遵旨。” ……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马哈木离开华盖殿。 朱元璋屁股一拍也走了。 看去向,是着急去乾清宫。 之前,任亨泰他们跟马哈木粗略商量了两国互市的事宜,这会儿行礼告退后,就奔文渊阁去了,准备召集朝廷相关部门详细讨论条款,再和马哈木敲定,让他带回瓦剌。 朱允熥则两手插兜,一脸闲适地往东宫走去。 在他身旁,朱高炽亦步亦趋地跟着,二人都是一副悠悠闲闲的样子。 到最后,朱高炽率先道:“你就不担心马哈木刚才发飙,甩手走人,回头在关外纠集瓦剌人骚扰咱们西北边疆?” 朱允熥回头看向朱高炽,边走边说:“他没那胆子,真要有那胆色,早在码头上就发作了。” “那你还让他上你的车。”尛說Φ紋網 朱高炽想起这事,眉头微蹙:“难道是刻意给他机会下手?” 朱允熥嘴角一弯:“这点事儿也逃不过你的眼睛啊。” 朱高炽撇嘴道:“你这简直是玩火。” 哐当。 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响清脆响起。 朱高炽目光下移,注视着朱允熥手上那把泛着古铜色泽的小型火枪。 “这是冯宏朗他们亲手造的,能轻松藏在衣内,无声无息,十步以内,弹无虚发。” 朱允熥把玩着那火枪,其上雕琢着繁复细腻的花纹,工艺非凡。 “开启后火,扣扳机即发。” 边说,他边将火枪轻轻推向朱高炽,示意他可以试试手感。 朱高炽连忙缩手,摇头拒绝。 “这玩意儿你自己留着吧。” 但愿它是维护和平的武器。 朱高炽低头望着那精致的火枪,尽管它身上的雕刻工艺令人赞叹,超越了他对金属工艺的认知。 可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却仿佛透露着嗜血的气息。 朱高炽暗自发誓,绝不会沾染军中的这些杀戮工具。 他难以想象,在云平码头那一日,朱允熥不仅亲身涉险,还早早备好了应对之策。 也许,朱允熥更期待的是瓦剌使者马哈木先动手吧。 只有那样,大明才能占据道德高地,毫无顾忌地在长城以西对瓦剌发起一场正义之战。 而这小巧火枪,将是开启战端的第一声号令。 看着畏缩的朱高炽,朱允熥笑着摆了摆手:“好战必亡,忘战则危。手中无剑,如何安定四海?” 朱高炽轻叹:“人各有所长,我本就不善武艺,现在又忙于税署事务。真要上阵冲锋,那也是尚炳的事。” 每当想到他管理的税署,朱高炽心头便是一阵酸楚,好好的北平不待,怎么就跑来应天忙活了呢。 朱允熥忽而一问:“好像有阵子没见尚炳了,他最近在忙什么?” “还能忙啥?” 朱高炽斜眼瞅了瞅朱允熥,“如今他的心思全在军事学院的学业上,没课时就穿着盔甲佩着刀,在宫里值班。也不知今天在哪儿守卫,整天见不着人。” 第731章朱静姝的担忧,不嫁人 朱允熥眼睛转了转,道:“军事学院这拨武生即将毕业,也是时候让他们为朝廷效力了。眼下先让尚炳专心学业,将来战场上自有一番作为。” 朱高炽略一沉吟,问道:“真要长城之外掀起滔天战事?” 近年来,朝廷虽未间断在外用兵,但每一步皆有考量,分得清轻重缓急。 目前,长城以东的蒙古鞑靼部落声势浩大,此乃北元残存势力之首,自然成为大明征讨重点。尐説φ呅蛧 相比之下,长城以西则更侧重维持稳定,只要那些关外的蒙古人不越界,大明的兵马便能各司其职,剑不出鞘。 单是应对东面的蒙古鞑靼,便牵动了大明从大宁都司到北平都司、山东道等北方各地的力量,几乎牵动了整个北部防线的心神。 从山海关始,开平卫、大同卫等数以十万计的明军枕戈待旦,年复一年地投身于北伐大潮中。 朝廷的资源有限,特别是在南征、东征已分别调遣数万精兵的情形下,更是捉襟见肘。 京城安全远远重过边境。 大明若有意扩大西北战线,应天府剩余的那十几万京军和亲兵,势必要被调动起来。 长廊尽头,朱允熥凝视着远处的东宫,脚步一顿。 “瓦剌部迟早会成为大明心头大患,必须在他们势力壮大前,让明军整顿草原,让大明子民能在那片广袤的天地间放牧。” 朱高炽皱起眉头:“你怎么如此肯定瓦剌部将来能成气候?” 朱允熥不能透露未来之事,便轻笑道:“见微知著嘛。马哈木作为瓦剌部使者来访大明,若是他对秦寿挑衅能忍而不发,我们又何须多虑?” 这话让朱高炽的眉头拧得更紧,他品出了言下之意。 “若瓦剌真心归顺,马哈木作为大使,即便面对挑衅,在确认对方是我朝官员后,自当恭敬有礼,断不会动手。他动手便说明瓦剌心底或许并未觉得非依靠我们不可。这次来访,更多是试探虚实。” 朱允熥颔首:“朝廷尚需时日整饬,新政也非易事。一切需谨慎行事,待国库充盈,兵马强壮,才是用兵之时。” “因此你多次对马哈木施压,就是要让他明白,也让瓦剌部知道,大明并不惧怕战事拖延,好为我们争取时间。” 朱高炽从朱允熥近日对马哈木的态度中读出了深意,眼眸微眯。 朱允熥则是一边颔首一边摆手:“也不尽然。不管瓦剌怎么选,大明皆不怕。” 朱高炽再度陷入困惑。 “瓦剌敢蹦跶,我就有花大价拉拢蒙古鞑靼部。” 朱允熥随后拍了拍朱高炽子的肩膀,“好久没回东宫了,今晚我下厨,你可得多吃点。” 朱高炽噘起嘴:“明明是为了太孙妃跟侧妃吧,我就是跟着沾光的。” “那你到底吃不吃?” “吃。” …… “哇哇哇……” “呜呜呜……” 东宫庭院花房内,哭泣声回荡不绝。 就连惯常逃课的朱桱,此刻也乖乖地待在门边,不敢发声。 汤清悦眉头紧锁,安坐于软垫之上,一脸忧色。 相比之下,更为活泼的沐彤云则温柔地将手搭在朱静姝的肩头,轻柔地抚慰着。 朱清宁趴在地上,双手环抱着朱清静的大腿,清澈又略带畏惧的眼神观察着周遭的一切。 她还年幼,不懂何为联姻,但她明白,二姐或许要远赴他乡。 远方,意味着相见需跨越千山万水。 朱清宁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依恋。 被沐彤云搂着的朱静姝,眼睛已泛红,妆容散乱,脸颊两侧挂着未干的泪痕。 显然,她已经哭过一场。 “唉……” 汤清悦轻声一叹:“大明从未有过公主外嫁的先例,皇爷爷跟太子也不会以嫁女求和平。即便那瓦剌有和亲之意,太孙必然会尽力斡旋。在事情未成定局前,二妹放宽心吧。” 朱静姝闻言,眼眶再度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嫂子,我不想出嫁,我想永远留在宫里……” 汤清悦眼神一凛:“哪有女子不嫁的道理,瓦剌那边,咱家姑娘是不会嫁的。将来,你若看中了朝中青年才俊,嫂子自会让你允熥促成好事。” “我不要出嫁,我要留在宫里,陪在嫂嫂们身边……” 朱静姝反复低语,似乎因可能被选中远嫁边疆,连东宫都不愿踏出一步。 沐彤云不断安慰:“好了好了,待会儿我们就去找太孙说说,让他让那瓦剌来的使者死了这条心。熥哥哥平时最心疼你们,一定会帮你解决的。” 无论汤清悦跟沐彤云怎样劝慰,朱静姝都好像听不见,心中只有即将到来的远嫁阴影。 不知何时,花房内再次响起了哭声。 朱静姝在沐彤云怀中无力地抽泣。 东宫内,朱允熥叫朱高炽去厨房备菜,独自向后苑花房行去。 隐约听见花房内传来连绵的抽泣声,眉心不禁轻轻锁起。 对于那哭声主人,他心如明镜,脚下步子也因此不自觉地加速了几分。 “允熥来啦。” “允熥回来啦。” 一直在门边守候,半步也不敢擅离的朱桱,见到朱允熥,立刻蹦跶起来,先朝着朱允熥喊了一嗓子,紧接着扭头对着花房里的女眷们高声通告。 众女子纷纷抬首望向门外,朱静姝更是从沐彤云怀中挺直了身子,扭转头颈,伸长了脖子,远远地凝视着走近的朱允熥。 当确认是允熥无疑后,她那被泪水模糊的双眼,刹时闪烁出了光亮。 “允熥,我不要嫁去瓦剌。” 朱静姝宛如燕子般轻灵,从花房奔出,一头扎进朱允熥的怀抱,大声倾诉。 朱允熥一脸无奈,张开双手,目光转向沐彤云等人。 汤清悦手执帕子走到朱静姝身旁,“好啦,太孙如今是监国太孙,别再这样了。太孙既已归来,定会为你做主的。” 言毕,汤清悦向沐彤云递了个眼色,三人合力,包括大姐朱清静在内,好不容易才把朱静姝从朱允熥怀中劝离。 朱静姝脸上挂满泪痕,一双眸子委屈地看着朱允熥。 朱允熥轻笑一声,伸手抚了抚她的头:“今日在华盖殿对瓦剌的联姻之事已有决策,我大明绝不会将女子远嫁。” 第732章国子监学生上街,为太孙贺 朱静姝初闻前半句,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听完全部,却是愣住,眨巴着眼,挤去泪水,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盯着朱允熥。 就连汤清悦也有些惊讶,“真的不必二妹远嫁了?” 朱允熥颔首确认:“无论何时,大明都不会以牺牲女姿忱Фタ蓁找福换取和平。今日华盖殿上已言明,要求瓦剌部将首领猛哥帖木儿的女儿送来大明。” “当真?” 朱静姝赶紧追问。 朱允熥撇嘴:“我何时骗过你们?” 汤清悦紧紧握住朱静姝的手:“这回你该信了,不是把你送去瓦剌,而是要瓦剌把姑娘嫁到咱们大明来。” 朱静姝羞红了脸,依偎进汤清悦怀里,轻轻颔首。 朱允熥淡笑:“炽哥儿已经奔小厨房去了,今天本宫给你们做桌好菜。” 一直安静的朱桱立刻拍手欢呼起来。 “太好了,我想吃猪蹄。” 朱允熥这才注意到这小子,瞪圆了眼:“来人,将二十三皇子送去大本堂学习。” “不要啊。” …… “这话提神,能激励10多万将士。” “咱大明就应有这样的硬气,这才是撑起国家脊梁的话。” “学生虽浅薄,但听到太孙这话,也恨不得扔了笔杆子,拿起刀枪,为大明安宁披甲上阵,抵御外敌。” “妙啊。” “今日非得痛饮一场不可。” “就要像李白那样,一醉方休,300杯也不为多。” “妙哉……” 安通街西边,国子监里,平日里温文儒雅的学子们,聚在一起,个个面颊泛红,神情激动。 围观的国子监其他同学们,听闻这边动静,也纷纷聚拢过来。 此时已过正午,华盖殿内的消息,已传至宫墙之外。 此刻没有人深究,为何华盖殿的消息传播如此迅速,已近乎人尽皆知。 “那些是解翰林的学生吧。” 远廊之下,一名国子监教习望向人群中央的几个学生,向身旁同僚问道。 “正是解翰林学生,平日里若无课,总爱往书报局那边跑。” 另一位教习回应道。 尽管解缙如今身为文渊阁大学士,但在国子监与翰林院,人们仍习惯称他为翰林。 这是书香门第间表达敬意的传统方式。 “解翰林真是教出了一批好弟子啊。” 不远处,几个心学派学生已激动地挥舞手臂,高喊:“游行。” “国家有如此脊梁之言,吾等平生所求足矣。” “就该游街庆贺,为之喝彩。” 一时之间,现场气氛高涨。 无论是真心想要游行庆祝的,还是不愿去的学子,都开始蠢蠢欲动。 本来就有此打算的,自是为了游街庆祝。 而对于那些本无此念的学生,也乐见其成。 毕竟,哪个学生愿意上课呢,这是自古以来的真理。 在国子监学子们的带领下,人群涌向了校外。 口号声、喧闹声,一浪高过一浪,响彻四方,如同一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望着瞬间空旷的书院,一位国子监教习猛地一拍大腿:“不好,大事不妙。” 他这一语,周围的教习顿时神色紧张。 “这群小子又要给朝廷添乱了。” “快去应天府请人帮忙。” 还没等回过神,或是心里早有预感的教习们,纷纷撒腿就追,奔向早已不见踪影的学生们。 有的朝着学生游行的方向急追,有的赶往上元县或应天府衙门报信。 上千名监生倾巢而出,引发的轰动和冲击力,让北城一片哗然。 人们不禁回忆起多年前,国子监学生在西华门前聚集的那场风波。 那次,朝廷对国子监严惩不贷。 而今,所有监生一同出动,朝廷将作何反应? 愤怒无疑将如雷霆万钧。 然而,应天百姓很快就察觉到了异样。 “这些人魔怔了?” 酒楼上,一个已有几分醉意的男子喃喃自语:“这些人居然在为太孙歌功颂德?” “我没眼花吧?” “我真的没眼花?” “这群……” “这群……” “这群曾不满世俗的监生,何时变得如此阿谀奉承……”ωww.xSZWω㈧.NēΤ 围观人群,尽是惊讶与不解。 而对于今日国子监,带给百姓的不仅仅是惊愕。 砰! 应天府衙深处一间偏房里,郑明旭面色不悦,手重重地拍在桌上。 围在他周围的,是府中其他几位僚属。 身为应天之地的最高行政部门,应天府府衙自有一套消息网。 国子监那帮教习们还没跑来应天府通风报信,府里的耳目已经带回了消息。 郑明旭脸色称不上好看,眉宇紧锁,对着刚汇报完情况的差役摆摆手:“下去。” 差役退出后,郑明旭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座的同僚。 同知压低声音,眼睛来回扫了扫旁边的通判跟推官:“鉴于上次经验,是不是该即刻通知兵马司?府里差役加上两县的,都需翰林调动。” “国子监学子今天又因何闹市游行?他们的管理到底是怎么回事?” 通判沉声发问。 国子监一旦有乱,官府总得先弄清楚原因,才能有的放矢地平息风波。 作为京畿重地的官府,日子可比地方官府紧张多了。 整个京畿地区,一举一动都在朝廷监视之下,稍有风吹草动,朝廷立刻便能知晓。 正因如此,京畿一府二县处理事情的速度往往要比地方官府快上许多。 稍有迟缓,只怕会被朝廷扣上玩忽职守的帽子。 应天府推官连忙说:“事不宜迟,大人,我们还是先带人赶过去为妙,免得再出什么冲撞皇城的乱子。” 郑明旭神色严峻,“来人,给我换靴。” 原本他们是要去玄武湖边检查新挖的沟渠和码头修建进展,穿的是便于踏泥的靴子。 国子监这一出,计划只能取消。 京城安稳,才是第一位。 正当应天府上下人心惶惶,官员领着差役急匆匆往监生游行的地方赶时,文渊阁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咕噜咕噜…… 内阁大臣办公屋里,窗台下的炭炉正煮着水,水已烧了三轮。 石伟毅稳坐于木凳上,面容淡然。 待水滚开,他将沸水缓缓注入旁边的茶壶。 茶几上放着几碟每日由宫中尚食局送来的点心蜜饯,供内阁大臣小憩时享用。 第733章今晚突袭鞑靼,每人喝三口酒 任亨泰、解缙、徐辉祖三位则坐于茶几另一边。 石伟毅泡茶手法温婉细腻,几经冲洗,三只盛满琥珀色茶水的小杯摆到了任亨泰三位身前。 茶水面上,几片绿叶悠然起舞,携着缕缕清新茶香。 任亨泰捏起茶杯,凑近鼻尖浅嗅,这才悠悠地抿了一口。 茶水滑过舌尖,于唇齿间流转,初尝微苦,随后却泛起了丝丝甘甜。 上下翻涌,回味无穷。 “春风吹拂茶香浓,你的茶艺真是愈发精妙。” “首辅大人过奖了,这点儿手艺也就只能在内阁里献献丑。” 石伟毅含笑应答,伸手又为任亨泰斟满了茶。 徐辉祖本想效仿任亨泰慢慢品尝,可茶水刚触碰嘴边,便不由自主地一饮而尽,杯底朝天。 放下杯子,徐辉祖开口说道:“消息已经传递到军中,太孙在华盖殿的指示,大都督府很快就会正式通知各军,作为明军首要遵循的原则。” 任亨泰边品茶,一边琢磨着徐辉祖与石伟毅语间的深意。 显而易见,华盖殿内那番话,大都督府自然是乐见其成。 要维持那样的局面,大明必须持续依赖大都督府下百万雄师的支持。 如此一来,大都督府在朝廷中的地位与发言权也将更加举足轻重。 然而,尽管目前朝廷并未明令。 任亨泰心知肚明,大明文武并重,但随着兵部权限的逐渐削弱,将来文官们干涉军务的范围,恐怕仅限于监督军纪、招募新兵、管理地方驻军等事宜了。 不知怎的,任亨泰心头忽然掠过了锦衣卫的影子。 想到了那个往常总让文人们皱眉的部门。 可能是时候让锦衣卫的触角也伸向大都督府,起监督之责了。 身为首辅,他心中盘算了许久,眼神不经意间又飘向石伟毅。 内阁虽未曾明言分工。 可作为首辅,他不仅总揽内阁各项事务,还分管着吏部、礼部跟刑部日常。 解缙是户部与工部的主心骨。 兵部权力因种种缘由而式微,石伟毅暂时代理,以便跟大都督府的事务对接更为顺畅。 况且,有徐辉祖坐镇内阁,石伟毅管不管兵部,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看样子,伟毅是想有所作为了。 锦衣卫的事不宜多谈,可石伟毅的事却是可以说的。 任亨泰缓缓道:“最近秦王督管京城内外的审查,揪出不少蛀虫。老夫年岁已高,精力有限,解阁部又忙于各地工程,分身乏术。” “现下,就得劳烦伟毅多去三法司走动走动,看紧那帮人,助秦王把皇上交代的审查工作办妥当。” 这话意思是要把大明三法司交给石伟毅打理了。 石伟毅手微微一顿,随即脸上漾起一抹淡笑:“晚辈年轻,正该多做些脚踏实地的活,如有差池,还请任阁老不吝赐教。” 任亨泰淡然地挥了挥手,目光斜向解缙:“有你这样的好徒弟,缙绅真是好福气。” 解缙颔首,嘴角挂着浅笑:“国泰民安,君主英明,方能吸引贤良齐聚。今儿个国子监一反常态,街头展示功绩,为君主扬名,也体现了我大明士子的一片赤诚忠心。” “任阁下的筹谋,稳重公正,深思熟虑,国家兴盛还需任阁领头前行。” 任亨泰淡笑,世事瞬息万变,文渊阁里也日新月异,但人心总是恒常。 “三杯足矣,不宜再添。” 他轻声说道,拒绝了石伟毅的续茶。 在三人瞩目下,任亨泰缓步走向那一列书架。 绕过最前排的文件架,他来到第二排,在堆积如山的书籍文档中抽出一个包裹着布的卷轴。 面对众人疑惑的眼神,任亨泰解开卷轴上的布条,揭开了包裹。 “真没想到,任阁下竟有这般雅趣。” 解缙轻声笑道,看着卷轴下空出的小空间,并非藏着书籍,而是一个密封严实的酒壶。 石伟毅眉毛一挑,这可不像是任亨泰这样的首辅平日里的作风。 首辅居然在内阁私藏美酒。 惊讶之余,石伟毅已开始取来四只新杯清洗。 任亨泰接过分好的杯子,提壶去盖,清澈中带着淡淡黄色的酒液注入杯中,激起一圈圈细腻的泡沫。 “不是什么名贵之酒,不过是老夫闲时在城外老酒肆偶遇所得,久而久之,便习惯了这个味道。” 他将酒满上,缓缓举起杯:“诸位,干杯。” “干杯。” 酒液摇曳,空气中顿时弥漫着醇厚的酒香。 徐辉祖一饮而尽,呼出一口酒气,“酒香悠长,醇厚无比,好酒。” 一杯下肚,任亨泰面颊微红,转向徐辉祖:“将来魏国公若需率军出征,老夫愿以此酒为你壮行,待你凯旋,再以此酒庆功。” “行。” 徐辉祖双眼闪亮,常升与李景隆封王的事,已在朝中议论纷纷,虽知是例行程序。 只待消息传至东征南征的大军,再由开国公、曹国公两位上书辞让,朝廷再行册封,这才算尘埃落定。 而作为中山武宁王长子,如今执掌中山王府的他,怎能不心怀憧憬呢。 “再干一杯。” 任亨泰也显得意气风发,拍桌为三人再次斟满酒。 …… 草原上,草坡背风处。 两个身穿大明军服、挎着长刀的士兵趴在斜坡下,目光穿越广袤无垠的草原。 “嘿。这酒真是越来越不对味了。” 董立轩拧着眉头,一脸不悦地把个小铜壶递给了冯永逸。 在边疆摸爬滚打多年,董立轩早没了书生的儒雅,特别是跟随大军出塞几个月下来,满脸胡茬,皮肤被烈日晒得黝黑,整个人粗犷得像个久经风霜的老兵。 冯永逸接过铜壶,并没有像董立轩那样豪饮,只是轻轻喝了一小口,让那醇厚的液体缓缓滑过喉咙,温暖着肚子。 待口中酒液尽数落肚,冯永逸满意地叹了口气,对着翻白眼的董立轩摇头道:“太医院是怕你们这些酒桶把军队消毒酒都给喝光了,才故意弄得这么难喝。” 董立轩噘起嘴:“以前觉得烧刀子够劲儿,现在跟这比,烧刀子简直就是漱口水了。” 冯永逸无奈一笑,转而望向身后稀疏的树林:“传令,今晚突袭鞑靼营地,每人可喝三口酒来抵御寒气。” 第734章以后立功的机会太少了 董立轩神色一凛,颔首示意,按住腰间佩刀,悄无声息地向林中摸去。 不多时,林子里传来几声疑似山鸟归巢的动静。 片刻过后,董立轩领着几个军中指挥官回来。 “鞑靼人越来越难对付了,前方那个部落恐怕是咱们能独自应付的最后一个。” 冯永逸边说边抽出腰刀,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风干酱肉。 刀面光洁,那曾饮血的刃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冯永逸用刀将酱肉分割成几片,分给了董立轩几人。 几人毫不嫌弃地接过。 对于戍守边疆战士来说,手中的刀是他们的第二生命,除了上阵杀敌,它还很多更用处。 比如切肉充饥,这都是常事。 分配完肉,冯永逸自己也大口咬了起来,细细咀嚼。 距离全军冲锋还有一段时间,鉴于明军连年征讨,特别是冯永逸加入北平都指挥使司后,以斩首无数赢得“小杀神”之名。 草原上的鞑靼部落早已加速合并,小部落联合起来一起对抗明军讨伐。 董立轩抽出身旁的刀,接过冯永逸分给她的那份肉,轻轻搭在刀鞘边缘,细致地将其切成薄薄的片儿。 “来点沙葱怎么样?” 肉片切好,董立轩从衣襟里摸出几根细长的沙葱,一一拿给伙伴们。 自己则选了两根,搁在刀柄上细细切碎,再将肉片包裹着沙葱,送入口中,缓缓闭上眼,一脸沉醉地品尝起来。 沙漠草原的时间,如同流沙般,缓缓却又清晰可见地消逝。 夜空清澈无云,星辰仿佛伸手可及。 暗夜中,远处狼群低吟,阵阵回响。 蹄声轻响,划破草丛间的宁静。 已骑上马、放下护面的冯永逸,默默抽出腰间长刀,透过铁面凝视远方静默无声的鞑靼部落。 “出刀。” 农耕文明征服草原游牧,历来不易。 草原子民居无定所,遇强则避,敌退即返。 而长城之外的荒漠草原,即便是老马也会迷途。 广袤草原,补给艰难,乃中原大军面临的首要难题。 自洪武24载,冯永逸来到北平都司,进入燕王府,长年率兵在外征战。 其战术核心很简单:以微小兵力征讨草原,取食于敌。 少量军队利于游击,攻克星罗棋布的部落后,化敌资为我用。 冯永逸的队伍,从数十到数百,乃至数千人不等。 现今,身为北平都司要员、燕王府卫队指挥,凭其地位及燕王的信任,能轻易调遣数万兵马北伐。 但冯永逸仍保持部队规模不过3000,为大明清理草原之患。 “小杀神”之名,由蒙古鞑靼人口耳相传。 冯永逸以此名号驰骋长城以东,终被鞑靼部摸清用兵之道。 鞑靼高层甚至有意借冯永逸之手,促使草原各部落聚合,以便加强对长城东线的控制。 草原的人心里有个念头,中原客人虽来势汹汹,但早晚得离开这片地。 这儿的土只滋养牧草,庄稼在这儿,永远生不了根。 “撤,各队回营。” “撤,各队回营。” “撤,各队回营。” 信使骑马在硝烟缭绕中疾驰,天边泛起曙光,空气里硝烟夹杂着火药味,一夜未散。 一座座帐篷成了过往云烟。 绿中带黄的草地,被鲜血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 受惊的牛羊四处奔逃,留下一片片足迹。 在高坡上,在沟壑里,它们远远地望着被外人蹂躏的家园,眼里满是恐惧。 “收拾牲畜,搜集干肉,掩埋尸体。” 新命令下达,新的传令兵骑马穿梭于战场残骸之间。 执行不留俘虏命令的士兵们,在各级军官的召集下集结。 接下来,他们遵照新命令行动。 牲畜要带回内地,算作战利品。 干肉为的是保障返程队伍的粮草充足。 掩埋尸体,免得草原上滋生瘟疫。 董立轩立在一堆草垛上,环顾四周:“老子刀呢。” 旁边草垛上,斜插着一根捡来的长枪,红缨因吸饱了血紧贴枪杆,血迹沿着枪尖,狰狞地延伸到草堆深处。 董立轩的呼唤没有人回应。 当一个部落彻底消失,作为征服者,能站着说话已属侥幸。 “杀不完了,往后只有长城内的大军出动,才有立功机会了。” 盔甲凹陷的冯永逸拖着钝刃的刀缓缓走向草垛,话语中透着无奈,倚着刀坐下。 冯永逸双腿在草堆上一撑,手搭在膝上。 不多时,鲜血顺着衣袍,一滴滴落入草丛。 董立轩啐了口血沫,无力地哼了一声,坐到冯永逸身旁:“杀了一宿,你还想着杀戮?真把自己当杀神了?” “非杀不可。” 冯永逸摆了摆手,嘴角扯出一丝苦笑:“这些年,朝廷南征北讨,连连扩张,交趾、占城那条路上运来的粮草堆积如山,倭国洲年年进贡数百万金银。” “可盛世却迟迟不来,因为咱最大威胁还在。” 董立轩不以为然地瞥向冯永逸:“这种事儿轮不到咱操心,自然有朝廷拿主意。” 冯永逸喘了口气,费力地支撑起身子,笨拙地摘下头盔,露出满脸血污,凌乱的发丝间,血珠子不断滚落。 “瓦剌部落派使者去应天了。” 他低声说道,接着又加了一句。 “咱俩心里明白,鞑靼那帮人的实力,现在都被咱们逼得集中起来。朝廷等新政消化,成效显现,南征东讨的军队就能调回九边防线。那时才是大明迈向盛世的最后一搏。” 董立轩目光炯炯地盯着冯永逸,“举国大战,哪是你我能插嘴的?几十万大军里,你顶多也就做个先锋将领,带一条路的兵都未必够格。” “你该琢磨的是,何时能回应天,跟嫂子孩子们过上真正的安稳日子。” “这可不是我们能妄议的。” 冯永逸胡乱抹了把脸,试图清理那越来越黏糊的血迹。 董立轩长叹口气,双手撑在身后,仰望渐渐泛蓝的天空:“朝廷这两年忙活,不就是为了将来有一天,能让你们这样的战士跟家人团圆吗?” “我辈牺牲,为后代铺路,这是我冯永逸的信念。” “跟你讲不通。” 董立轩啐了一声,起身拍了拍屁股,四处张望起来。 “老子去找刀了。” 第735章大明信国公,陨落! 凤阳,信国公府内。 “刀……” “拿……刀。” 府邸正房内外,信国公汤家子子孙孙站成一排。 周围仆人们毕恭毕敬,连大气都不敢出。 府门外,管家们忙着派遣信使,前往中都各功臣府邸报信,更有快马直奔京城应天。 大明开国元勋信国公汤和,此刻已是病入膏肓,时日无多了。 “把老夫刀拿来。” 内室里,一头霜白发丝,面色泛红的汤和,猛地挺直身躯,向着床边妻儿厉声喝道。 “拿刀。” “取老爷的刀来。” “赶紧把爹的刀拿来呀。” 床边,汤和妻儿对着门外悲痛的喊道。 床榻上的汤和,闻听此言,脸上闪过一抹笑意,慢慢倒回床上。 “要那把洪武5年随徐王爷征关外的刀。” 洪武5年,身为右副将军的汤和,随徐达北上征战,断头山一役遭遇强敌,战事不利,指挥使张存道英勇捐躯。 皇上并未苛责,反令汤和与李善长共守中都宫殿。 其后北上镇守北平,修建章德城池。 汤和又随徐达挥师草原,定西大败扩廓,安定宁夏,直至察罕脑儿,生擒蒙军悍将虎陈,俘获牲畜无数。 再接再厉,攻克东胜、大同、宣府等地。 连番大战后,汤和因功受封中山侯,这是他成为大明信国公路上的关键一步。 六载春秋轮转,洪武十一年春,汤和晋升信国公,参与国家军政,训练地方兵马。 “取洪武5年的封侯宝刀。” 室内,无需汤和多言,子女已急切对外呼唤。 汤和卧于床,往昔南北征战留下的累累伤疤,此刻似被唤醒,折磨着他的筋骨与心灵,而他脸上却挂着一抹淡然微笑。 就像当年,“大明”之名首次在应天城上空回响时一样。 “还有什么吗?” 信国公夫人谢氏眼含泪光,依偎床畔,深情凝视着夫君。 “真想再回一趟应天啊……” 汤和笑中带着一丝苦楚。 “已派人赶往应天了。” 汤和吃力地转头,望向屋内簇拥的人群,笑道:“徐王爷跟常王爷都走了,老夫也大限将至,但我大明盛世,即将来临……”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用尽全力。 室内再次被悲泣声充斥。 “刀。” 汤和声音弱得几乎听不见,眼眸搜寻着佩刀无果,渐渐浮现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恐惧。 不是面临死亡的恐慌,而是某种连他自己也辨不明的惶恐。 “披铠甲……” “到正厅……” 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仿佛是在对自己说,随之眼皮沉重地合上,只剩下鼻息间微弱而持久的喘动。 谢氏略一犹豫。 “给老爷穿上铠甲,到正厅去。” 一旁的子女紧跟着低吼着。 人群恍然醒悟,忙乱随之而起。 屋内拥挤被迅速疏散,汤和子女儿孙亲手搬来软榻,小心翼翼地将他移到上面,又驱散意图靠近的仆人们,簇拥着软榻向府中的正厅行进。 多年未见天日的信国公府铠甲被翻找出。 步伐虽缓,但每一步都承载着紧迫。 众人心里明镜似的,汤和最后的愿望,恐怕就是再穿戴一次铠甲,即便赴不了应天城,也要了却这桩心愿。 不久,汤家人将汤和稳稳抬至正厅。 他依旧闭着眼,气息渐渐微弱,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猛然睁开了眼帘。 “给我服药吧……” 汤和声音细若游丝。 他话音刚落,正厅内外的人群顿时爆发出压抑已久的哭泣声。 药,那能给予人一时气力,却又预示着生命即将熄灭的药,被迅速端了上来。 同时,他的战甲与佩刀也被恭敬地呈上。 汤和吞下药物,苍白脸上竟泛起一丝红晕,仿佛重获了生命力。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他竟然奋力在软榻上坐起身来。 “披铠甲。” 他低沉而坚决的命令响起,就像当年在战场上指挥亲兵为他装备铠甲那样威严。尛說Φ紋網 谢氏跟子女含泪搀扶起汤和,他展开双臂,搭在孩子们肩头。 在谢氏的引导下,一套明军军服、一块战甲被仔细穿戴,最后,那件鲜红的披风覆盖在他身上。 正厅之外,汤府上下已跪倒一片。 最终,谢氏携子女为汤和披挂齐整战甲,左右两侧的护甲严丝合缝。 正中的将军椅,汤和端坐其上,手握长刀,背脊挺直,目光炯炯望向前方。 面北背南。 彼南之处, 便是应天城。 “老朽尚健否?” “公爷健壮如昔。” “老朽尚勇否?” “公爷英勇无匹。” “老朽愿为大明再赴沙场40春。” “公爷英勇,激励三军……” 回溯40年前,至正12载,汤和领着数十壮士投奔郭子兴麾下红巾军,立功封为千户。 与朱元璋结缘,共举义旗。 大明基业,就此拉开序幕。 岁月40载,而今繁华落尽,功绩即将成为过往云烟。 “老朽英勇无畏。” “老朽壮志犹存。” “老朽英名传三军……” 豪情万丈之语三连响,最后一字却消散于嘴边。 声已止。 余音袅袅。 将军执刀稳坐,如山岳般岿然不动,似中流之砥柱。 谢氏惊恐抬头,泪眼婆娑,悲痛难掩,泪水涟涟。 “大明信国公,陨落。” 管家泪水夺眶,向天悲呼。 “大明信国公,陨落。” 仆人们随之痛哭,哀嚎遍野。 堂内外,早已备好白绫,随风摇曳,与悲声交织缠绵。 哒哒哒。 马蹄声在凤阳街巷中略显匆忙而纷乱。 “赶紧。” “赶快。” 朱允炆掀起帘幕,凝视前方,急切地对车夫喊道。 帘幕后,马车轻晃,一名新妇静坐其中。 马车至信国公府门前。 未待车停稳,朱允炆已踉跄下车。 “公爷。” “老公爷。” 朱允炆闯入信国公府,立于堂前,见汤和端坐不倒,甲胄加身,手握长刀,双目瞬间泛红。 …… 应天城中,秋雨绵绵。 这深秋时节,增添了几分凄清。 雾气自地起,促人早归,围炉取暖。 一场秋雨添一重凉。 似乎,洪武28年冬,比往年更早来临。 一群素衣人,自云平码头登岸,牵马疾行,穿门直入外金川。 没有人敢挡,就连守城兵士也不例外。 那些素衣上,插着大明信国公府的标识。 这是讣告。 大明首位荣归故里的建国元勋,驾鹤西去。 第736章应天府报丧 “秋雨萧瑟间,细流潺潺石上过。” 右顺门旁,与六科廊相连的大明税务署院落内。 廊下开阔,铜炉茶香四溢,藤椅轻轻摇晃,宁静悠长。 朱允熥凝视着院子里那棵今年果实累累的石榴树,喃喃道。 朱高炽慵懒地躺着,手心里玩弄着几颗时令的青枣,边吃着炉火烘得香脆的花生,边品着祁门红茶。 “这石榴结得这么好,税务衙门又紧邻此处,看来你往后必定人丁兴旺,福气满满啊。” 朱允熥瞥了一眼身边朱高炽说道。 这样的秋雨,这样的季节,实在让人提不起劲来活动。 至于朱高炽的将来,孩子多那是肯定的。 至于福气嘛,朱允熥觉得,以后自然会有福的。 深秋初冬之际,就是他成亲的大好日子。 朱高炽侧目给朱允熥一个白眼,“听说文渊阁那边放出风声,次辅解缙即将前往国子监教学,这怕是为了迎合监生们这次上街炫耀功绩的举动吧。” “朝廷虽然压制了理学僵化,但百姓不能一无所知,读书识字仍是必须。” 朱允熥颔首,阐明了要害:“国子监作为天下书生心中的圣地,若能真心归附,推广教化的宏图也就水到渠成了。” 朱高炽揣测着说:“我只是未料到,去国子监的居然不是任阁老。” “任亨泰是做与我看的。” 朱允熥直接点破了任亨泰的心机,目光转向朱高炽。 朱高炽脸上泛起笑容:“首辅终究是首辅,他这样做,你越不能急着把解缙捧上去。” 而朱允熥却摆了摆手:“任亨泰的正直无私,在朝中没有人能敌。如果他真有这些小心思,早先就不会有机会主持文渊阁的工作了。不说别的,光是在应天府中,信奉心学的官员如今已占近四成。”尛說Φ紋網 “他作为首辅,不可能不了解这一情况。内阁成员前往国子监,无论从那方面出发,他都明白,让解缙绅去是最恰当的。” “那他把三法司的事务交与石伟毅,亦是这样的考量吗?” 如今内阁在朝廷中的地位举足轻重,任何细微变动,外界都能迅速捕捉到。 比如石伟毅执掌三法司的决定,内阁一旦拍板,各部司衙门马上便会知晓。 朱允熥淡笑:“咱们首辅是个实干派,可一旦涉及三法司的事儿,那藤蔓牵连就广了。石伟毅也是个想干实事的,这不,正好抓着这点。年轻人嘛,总归眼里揉不得沙子。” “这还算不上心机?”朱高炽随口一问。 朱允熥视线已转向庭院里,沉默片晌,才道:“只要不是歪心思就好。至于内阁日后管哪些事儿,得由皇上定夺,不能内阁自己说了算,这权力得收回来。” 此言一出,朱高炽立刻挑了挑眉,其中含义丰富。 当世人皆以为大明顶层权力架构已固若金汤时,殊不知还有后招未显。 朱高炽不自觉地轻拍着大腿:“翟善的位置,要动?” “吏部管着天下官员,怎能不进内阁呢?”朱允熥淡笑。 按历史跟他自己的见解,吏部、户部的尚书,理应入阁。 只是此番因种种缘由,翟善未能入阁,而户部尚书入阁之事,则是他有意拖延的。 朱高炽皱眉,思索这话究竟是要让翟善进内阁,还是为下任吏部尚书铺路。 此时,秋雨绵绵。 西安门外,一支来自中都凤阳、身穿白衣的队伍已抵达宫门。 此处守卫森严,除非八百里加急的军务国事,否则一切需通报。 恰巧,今日负责西安门外宫廷守卫的是秦世子朱尚炳。 朱尚炳身穿亲军铠甲,头戴铁盔,眼神冷静地注视着一路策马来到西安门前的队伍。 “你们是哪家的?” 能在应天府内驱马疾行,且直奔西安门,朱尚炳心里明白,这必是朝中显赫家族仆从。 再细看他们身上朴素白衣,腰间系着的麻绳,朱尚炳心中不由沉了沉。 无暇多想是哪位重臣去世。 朱尚炳只是依例将他们拦了下来。 从凤阳赶往应天的信国公府队伍中,领头的是信国公汤和四子汤燮。 汤燮瞥了一眼眼前西安门城墙,脸色苍白,胡须杂乱无章,双眼泛红。 临近宫门,见守卫森严,他勒马停步,一跃而下。 手持马鞭,汤燮步至朱尚炳身前。 雨幕之中,他双手紧握鞭柄,单膝跪地:“微臣,信国公第四子汤燮。特来京城觐见皇上,禀告噩耗。家父信国公,去世了。” 信国公汤和去世了? 朱尚炳眼神微微闪烁,显然对此消息感到意外。 而驻守西安门的上直亲军卫士们,也显露出一丝骚动。 尽管信国公汤和直至洪武11年才受封,但这丝毫不减他在军中的赫赫战功。 回想几年前,大明还未彻底平定倭患,东南沿海不时遭受侵扰。 那时,皇上派遣信国公前往东南练兵,以防倭国侵犯。 今日西安门前,就有几位曾是信国公汤和麾下的兵士。 朱尚炳低头凝视着跪伏在面前的汤燮,心中五味杂陈。 就在去年,信国公汤和患病中,接旨进京朝见圣上。 当时,汤和已行动不便,是朱元璋颁下旨意,命人将信国公抬入皇宫。 朱元璋紧握着信国公的手,细细回忆共谋大明江山的往事。 信国公泪流满面,无法言语。 那会儿,宫中赐予了无数金银财宝、丝绸锦缎。 意图不言自明,皆是为了信国公百年之后的准备。 也有从凤阳中都传来消息,提前备好了这些身后之物,以期冲喜,祈愿病情好转。 然而,天不遂人愿,信国公终究还是撒手人寰,与世长辞。 朱尚炳猛然睁大眼睛,转身对向西安门:“开门。” 一声令下,城门内机械滑轮转动的声音随之响起。 朱尚炳向汤燮伸出援手,一把将他拽起,不容分说,牵着他就往宫门内走去:“散骑同我进宫见皇上。” 汤燮略显犹豫,但在朱尚炳的拉扯下,只能跟上。 他跟在后面,低声嘀咕:“这不合宫廷礼制……” “我父亲是秦王。” 朱尚炳转头,笑看着汤燮:“散骑只需随我进宫,定要尽快让皇爷爷了解中都情况。” 第737章我马上带你去见皇爷爷 汤燮很惊讶。 怎么大明皇族成员竟要在秋雨中守卫皇宫了? 他知道早些年,那些在外有子嗣的藩王被召回京城,并让这些藩王的继承人们留在京城,在大本堂接受教育。 可这些龙子龙孙居然也要体验军旅生涯了吗? 作为都督府散骑官常驻凤阳的汤燮,显然并不清楚这些年应天府发生的种种变化。 此时此刻,他心中满是对父亲去世的哀伤,只是略微疑惑了一下,便紧随着朱尚炳的脚步匆匆向皇宫赶去。 雨,越下越大。 淋在人身上,冷得刺骨。 汤燮尾随着朱尚炳,自西安门入宫,穿过西上门,迈进西华门,眼前便是武英殿、六科廊、税署等建筑群。 朱尚炳在前引路,行至六科廊附近时突然停下。 汤燮跟在后面,略有迟疑。 他对皇宫布局不算陌生,这里既不是三大殿,也不是天子寝宫。 朱尚炳转过头,对汤燮笑道:“我记得今早允熥……太孙,到税署这边来了。对了,朱高炽现在执掌税署,他们俩这时候应该还在税署,我得过去知会一声。” 汤燮颔首,随即恍然大悟:“太孙。” 那也是他侄女的夫君。 朱尚炳颔首说:“散骑,你就跟我一起去吧。” 二人商定后,转向税署方向行去。 此时税署内,朱允熥正凝视着雨幕。 朝中改革已步入持久战阶段,就像这场秋雨过后,随之而来的寒冬将使万物沉寂。 一切都被大雪和泥土掩盖,直到春天来临,才能真正复苏,孕育新生机。 “该多种些芭蕉才是。” 朱允熥忽然出声。 朱高炽侧头望向他,“你可不是那种风雅之人。” “你能附庸风雅,就不许我欣赏风雅之景?” 朱允熥立刻反击。 外面的雨声伴着脚步,穿透税署的门。 雨势更急,声响更大。 全身湿透的朱尚炳跟汤燮快步踏入税署,来到院中。 “尚炳。” 朱高炽猛地起身,眉头紧锁地望着身上不断有雨水滴落的朱尚炳,再困惑地望向他领来的陌生人。 朱允熥一见汤燮,心里一紧,好像久远的记忆猛然间活了过来。 他弹簧似的一跃,从藤椅上弹起,几步就跨到了院子中央。 朱高炽扬了扬手,刚想说句雨大天凉。 可汤燮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太孙。” “家父,信国公,去世了……” 朱高炽心里咯噔一下,立刻明白了朱允熥那突如其来的动作。 望着雨中跪伏的汤燮,雨水无情地打在他单薄的背脊上。 朱允熥拧紧了眉头,目光转向旁边朱尚炳。 朱尚炳心领神会,连忙俯身,双手搀扶起汤燮。 “四叔,跟我去见皇爷爷。” 朱允熥不多废话,默默地往税署外头走去。仦說Ф忟網 “拿伞来。” 朱高炽急忙招呼税署官员,几把大伞迅速到位,他自己也撑开一把,紧跟着朱允熥。 “要不要先问问皇爷爷在忙什么,给汤四叔换身干衣服再去?” 朱允熥轻轻摆手:“皇爷爷肯定更希望早点得知信国公的事……” 朱元璋重情重义,以前给过那些淮西老兄弟不少机会,可惜他们忘了大明立国的初衷。 结果,朱元璋落了个不顾旧情的名声。 虽然没人敢公开议论,但这成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朱允熥骤然间得知信国公汤和逝世,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大明开创者们,一个接一个步入了暮年。 汤和不是首位离世的开国元勋,也并非最后一位。 大明,似乎正步入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转折与变革时期。 雨势渐渐汹涌,宫墙之内,除了巡逻的侍卫,只剩下几位蜷缩在宫殿走廊下的太监和宫女。 周遭一片寂静,无行人踪迹。 朱允熥携着汤燮,脚步匆匆,直奔乾清宫而去。 未行多远,刘建安便已远远瞧见这一行人。 刘建安哎哟一声,满脸诧异,连忙抓过雨伞,快步穿越雨幕。 “太孙这是怎么了,衣裳全然湿透,连秦世子也是。老奴即刻吩咐人备姜汤,为太孙与世子驱寒。” 言罢,刘建安目光不时偷偷打量着与朱尚炳共伞的汤燮。 此人他记忆犹新,信国公的第四子。 虽仅在太孙大婚那日有过一面之缘,刘建安却印象深刻。 信国公已驾鹤西去。 谙熟人情世故的刘建安,一眼便洞察今日变故之因由。 稍作交谈,刘建安压低声音禀告:“皇上此刻正在后殿,刚哄睡了小世子跟世女,目前正与太子对弈于。” 朱允熥轻轻应了一声:“再取几件干净衣裳来,我先带着汤四叔去见驾。” 刘建安连忙颔首如捣蒜:“老奴即刻去办。” 话音刚落,刘建安却没有立即行动,而是追问:“是否需先不让太孙妃她们知晓?” 朱允熥轻声叹息:“此事就交由大伴吧。” 此时,汤燮已被引至寝宫门外。 自知身披雨露,恐将寒气带入殿内,于是恭敬地跪在了门槛之外。 “微臣,信国公第四子汤燮,特赴京面圣报丧。家父信国公,近日仙逝。” 汤燮那带着哀伤的话语,在乾清宫门外回荡开来。 大明信国公,驾鹤西去了。 这消息终于传入了皇上寝宫。 刘建安怀里揣着几件干燥的衣物,引领着两个手捧着驱寒姜汤食盒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踩着几乎无声的步伐靠近宫殿大门。 寝宫外的长廊上,雨珠串成线从屋檐滑落,噼里啪啦地打在宫中的金砖上。 雨声,除了雨声,还是雨声。 乾清宫里,只有那绵绵不绝的雨声在回荡。 朱允熥制止了刘建安欲前去奉上衣物的动作,静静注视着跪在宫门边的汤燮,目光穿过因雨天而更显阴沉的寝宫内部。 “你今天心绪不宁,怎地自乱了阵脚。” 正逐步围剿朱标的朱元璋,挂着微笑手持黑子悬于棋盘之上,这一子若落,整局胜负将见分晓。 朱标眉头紧锁,难以舒展,“或许是这秋雨绵绵,扰乱了儿臣心神。” 朱元璋拧眉,终究没有落下那枚棋子,似乎思绪已飘向别处。 就在这时,寝宫外呼唤声也已清晰可闻。 “……” “……信国公,已驾鹤西归……” 汤燮的讣告声,悠悠飘进了寝宫。 第738章咱大明淮右,只剩一半了 哐啷一声。 朱元璋持棋的手轻轻一抖,黑子脱手,掉落在地,发出声响。 “汤……” 朱标面色一紧,起身来到朱元璋身旁,伸手稳住了他的手臂与肩头。 “汤大哥……” 朱元璋面带犹豫,眼中悲伤难掩,手颤抖着握住朱标的手。 他转头仰视朱标,“信国公……真去世了?” 朱标同样悲痛,默默颔首。 身为皇族长子,他自小在开国功臣们的注视下长大,结婚生子,又长期在应天协助治理国家,对那些为朱家奠定大明基业的英雄们,自然熟悉且感情深厚。 朱元璋紧握朱标的手,踉跄起身,深吸一口气,闭目良久,吐出心中的郁结。 “汤大哥拉咱入的伙,这些年还成了咱亲家。去年咱让他回京,就怕他哪天突然走了,琢磨来去,哪怕不能再相见,也愿他多享几年福……” 朱元璋脸上满是痛心与依恋,眼眶泛红。 朱标轻叹:“逝者已矣,信国公年逾古稀,算是喜丧了。父皇要保重龙体,切莫过度悲伤,伤了身体。” “那是汤大哥的四子吧……” 朱元璋未曾理会朱标的劝慰,目光投向殿门外,低声道:“当年允熥大婚,四子来过。去年汤大哥进京,也是四子随行左右。” 朱标对报丧之人记忆模糊,但既然父皇这么说,必然是对的。 他颔首:“应当是他了。” “没错,就是他。” 朱元璋语气坚定,眼神凝重,驱散了哀愁。 在朱标的目光中,朱元璋挺直腰板,轻轻推开朱标的手。 “咱要去见他。” 朱标神色一紧,轻声道:“父皇……” “没事。” 朱元璋语气坚决,不顾朱标忧虑,迈步走出寝宫。 寝宫门外。 汤燮跪在湿地上,从西安门到乾清宫,一路雨水浸透了他的衣衫,积水在他身下的金砖上汇聚成片。 其后的朱允熥眉头微蹙,心中暗暗感慨。 大明建国元老们,如今都已是高龄,还能有多少年岁月。 而今,大明已立国28年,众多曾在沙场驰骋的老兵宿将,都步入了暮年。 接下来,大明的路在何方? 又该如何行进? 朱允熥感到前行的路上,似乎没有了可供模仿的足迹。 好在,新设的军事学院正逐步显现其预想的功效,保证了大明军队在未来岁月里依旧雄风不减,威震四海。 “给咱说说,汤大哥走的时候,是个啥光景?” 忽然间,朱元璋声音穿透空气,落入朱允熥的耳畔。 朱允熥眼角微动,抬头望向不知何时已背手立于殿门外的朱元璋。 老朱元璋身旁,站着一脸哀愁的朱标。 “皇上。” “家父……” “家父……” 面对突然出现的朱元璋,汤燮终于难以自持,哭喊着跪倒在地,双肩抽搐不已。 唉…… 朱元璋轻叹一声,迈步跨过门槛,来到汤燮跟前。 慢慢屈膝蹲下,轻拍着汤燮泪湿的肩背。 “唉……” 朱元璋再次长叹:“丧父之痛,咱又岂能不知?” 朱标于后轻咳,步出寝宫,用眼神示意朱允熥他们。 朱高炽连忙拉着朱尚炳近前,左右搀起汤燮。 “浑身湿透了,先去换身干爽衣服,别让寒气钻了空子,惹上风寒。” 朱标目光中满是怜惜,劝慰着汤燮。 见刘建安已捧着衣物过来,便招了招手。 刘建安即刻上前:“公子跟我去换身衣服吧。” 哭过的汤燮,这时听凭刘建安等人搀扶着离开。 待汤燮走远,朱元璋才双手撑膝,缓缓站直身子。 望着眼前三位浑身湿淋淋的孙子,他摇头叹息:“你们也受累了。” “皇爷爷放宽心,别忧虑。” 朱允熥近前,低声安慰道。 朱元璋挥挥手,近前拍了拍朱允熥衣领,又捏了捏袍子下摆。 接着,他又逐一检查了朱高炽跟朱尚炳的衣着。 “都先去换身干净衣服再来谈事。” 老爷子没给他们辩解机会,已经召唤了乾清宫宫女,带着三人去更衣。 安排众人换上整洁衣物后。 朱元璋这才望向廊外倾盆的大雨。 “太子。” 朱标连忙上前:“儿臣在。” 朱元璋眼神闪烁:“现在淮右还有多少人?” 朱标犹豫了一会。 片刻后,他缓缓答道:“大半尚存……” “就剩一半了啊……” 朱元璋轻叹一声,忽然觉得眼前这场雨看够了,转过身向寝宫内走去,边走边说:“那一半里,有多少是死在咱手里。”ωww.xSZWω㈧.NēΤ “父皇。” 朱标连忙低呼,眉头紧锁,眼中满是忧虑。 朱元璋今天恐怕是因信国公的离世,而心生感慨。 信国公于古稀之年去世,老爷子只比他小2岁。 现在为旧友哀伤,实在让人担心会出什么状况。 “今年已是洪武28年了吧。” 进入寝宫,朱元璋低语自言,声音幽幽:“历经43载风风雨雨,人生已过大半,今日才体会到秦皇遗憾。” 朱标心里一沉。 秦皇遗憾是什么? 无法长生,最终在寻找长生的路上崩殂于东巡途中。 终结春秋战国的庞大秦帝国,瞬间瓦解,天下再次陷入混乱。 朱元璋不会也萌生了求长生的想法吧。 朱标心头忐忑,生怕自家父皇因信国公的噩耗,而产生这样荒诞的想法。 朱元璋冷哼道:“你老子可没想过要长生不老,连秦始皇都办不到的事,咱就能行?咱要真能,你爷爷他们就不会走得那么凄凉了。” 朱标勉强笑了笑,行礼道:“父皇高见。” 朱元璋不悦地挥挥手,随性坐下,眉头紧锁着忧虑:“汤大哥走了,身后事得办好,朝廷不能怠慢了有功大臣,也不能让功臣家人寒心。” 朱标低声叹了口气:“信国公家的大早早就去了,下面几个小子身体也不怎么硬朗。信国公后事,朝廷大可以叫礼部去张罗。但爵位……” “家和才能万事兴旺啊。家不安宁,何来太平?” 朱元璋话音一沉,眼中闪过冷光:“这个节骨眼,谁敢风言风语,胡说八道,扰乱承爵,严惩不贷。” 抛开汤和去世的悲伤,朱元璋的冷静跟威严重新占据上风。 朱标恭敬地抱拳:“儿臣明白,到时候会盯紧宗人府跟礼部处理承爵的事。” 第739章老朱的决定,钟山功勋陵 朱元璋颔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微微闭眼,低声说。 “得跟汤醴把道理讲清楚。” 随后,他就像累极了一样,仿佛睡着了。 朱标的目光闪烁了几下。 很明显,父亲已经打定主意,必须遵循嫡长子继承爵位的传统。 汤醴虽然在大都督府任职,手握五军都督府兵权,但他是信国公府的庶出。 要跟汤醴讲何道理? 当然是嫡出与庶出之分。 信国公爵位终究是要传给汤家那些正室所出的儿子或孙子,汤醴无缘。 朱标认为这事有点难办。 汤家大哥汤鼎去得早,洪武23年收复云南后,在返回京城的途中因病去世,余下一个儿子汤成。 但这汤成身体一向虚弱,一直在凤阳城信国公府里调养。 莫非朝廷要在短时间内两次办理信国公一脉的爵位继承? 这样一来,汤家老二就成了最佳人选。 汤家老二汤軏,现在担任太原中护卫镇抚,膝下还有四个儿子。 不管怎么说,这信国公的爵位落在汤軏身上,能确保爵位传承秩序,不会中断。 朱元璋眉头紧锁,小憩难安。 朱标的心思,则缠绕在大明公爵继承的烦忧上。 一炷香后。 朱允熥一行人,已换上了整洁衣物,步入寝宫。 同行的汤燮,虽也更衣,面上悲色却不曾褪去。 他们的步伐轻得几乎无声。 然而,朱元璋还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望向那与汤和神似的汤燮,微微颔首:“你确有汤公之风骨。” 汤燮脸色微动,弯腰行礼:“皇上夸赞,微臣……” “不必多言。” 朱元璋摆摆手,转而问道:“信国公临终之际,可有什么遗言留下?” 汤燮拱手,精神一振:“回皇上,家父临终前,挣扎起身,说要取甲执刀。” “取甲……” 朱元璋双目一亮,随即又蒙上了一层哀愁:“汤大哥英勇。” 朱允熥心中也感慨万千。 久卧病榻的信国公汤和,在生命最后关头,竟还能起身取甲。 朱标追问:“然后呢?” 汤燮继续道:“微臣与家人不敢违背,亲自与兄弟将家父抬至前厅。仆人取来洪武5年家父封侯时的战刀,又寻来旧日征战的盔甲。母亲与家中姐妹,为家父穿戴整齐。” “完毕之后,家父似乎气血回涌,我仿佛看到了他当年率军出征的英姿。家父手持利刃,坐于将椅之上,面北而坐,遥望应天。” 朱元璋渐渐沉默,眼帘低垂,满是哀愁。 朱标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为信国公汤和临终披甲执刀的情景所触动。ωww.xSZWω㈧.NēΤ “老国公忠诚勇猛,是我大明福祉啊。” 朱允熥高声赞叹。 朱尚炳则长叹一声:“国公乃是我等榜样。” 汤燮哀声道:“家父临终前,似有虎啸,自问是否健壮,是否雄心依旧。言说欲为大明再战40年。我们回应,称颂家父健壮雄伟,英勇激励三军。但家父未尽其言,便……” “汤大哥英勇威武。” 朱元璋拍案而起,高声喝彩。 朱标随即问道:“信国公还有未了心愿吗?” 汤燮略显迟疑:“家父临终所愿,仅是希望能再次进入应天面见圣上,再为大明战斗40年。此外,并无其他遗言。” “汤大哥啊……” 朱元璋嘴唇微动,轻轻唤了一声,随即侧头隐藏起心中悲痛。 殿内众人,皆默然叹息。 信国公汤和这番临终遗志,让所有闻者无不动容,哀痛神伤。 朱允熥迈前抱拳,行礼道。 “信国公毕生忠心为国,谨慎多谋,深受邻里敬爱,对皇室绝无二心。他临终之言,豪迈非凡,激发人心。我认为,朝廷应在钟山设立功勋陵,让英雄们长眠于此,体现皇恩广博。” “他们生前守卫国家,身后应得京畿安宁。同时,将战死沙场的勇士们安放于钟山陵园,伴随信国公英魂,共同守护大明盛世,彰显皇恩无限。” 钟山孝陵。 孝慈皇后静眠于此,陵墓建设仍在进行中,这是一项耗时长久的巨大工程。 尤其是秘而不宣的地宫,其间的奥秘不便多言,唯有待到大明开国皇帝的某日,方会真正启用,并最终封闭地宫,孝陵建设到那时才算真正完成。 提议在钟山建立功勋陵,安葬当代逝世功勋跟战场牺牲的战士们。 这番话,在乾清宫内激起了一片愕然。 朱高炽面无波澜地转动着眼珠,对于允熥那些跳脱常规的念头,他已司空见惯。 但无法否认,如果真的在钟山建成了功勋陵,让大明功勋和战士们的英灵长伴孝陵之侧,其对朝廷与军队的震撼与影响,将无可估量。 能够与皇陵相邻长眠,无疑是至高荣誉。 打从汉代起,历朝历代都视死后能安息在帝王陵寝旁为无上荣耀,必须是有卓越功绩者。 如果大明功勋陵落成,朝廷上下多少人便将此视为死后能伴驾钟山孝陵的无上期盼。 这背后,实则藏着深刻的政治意味。 朱允熥缓缓道:“伴君而葬,古已有之,皆属国家栋梁之荣。秦朝之前难以追溯,但从汉代起,譬如卫青、霍去病便长眠于汉武帝茂陵之畔。” “唐代更甚,宗室贵族、功勋将领随葬皇陵屡见不鲜,李靖等得享陪葬唐太宗昭陵之尊……” 关中作为古代皇家陵寝的聚集地,自汉至今,帝王陵周边总伴随着无数功勋的陪葬墓。 朱允熥继而说:“信国公临终遗愿仅二,一为重返应天,二为再领兵40年。然而生死有别,首愿已成空谈。大明立国至今28载,老臣们年华渐逝,军中老士众多。” “朝廷素以宽仁著称,律法严谨却从未薄待功勋。钟山有孝陵,若能增设功勋陵园,厚葬朝中勋贵、战士,使之生前竭诚王事,死后相伴帝陵,既成全了君臣佳话,也为后人树立了榜样。” 太孙言辞恳切,理由充分。 汤燮未曾料到,自己来京报丧,竟意外触发朝廷在应天城外钟山新建功勋陵园的计划。 若真能实现,父亲岂不是将成为首位安息于钟山功勋陵的大明功勋? 这对于汤家,无疑是无比荣耀。 第740章咱当年,和汤大哥加入红巾军 汤燮再次跪拜,双手紧握,“皇上洪恩,若家父能归宿钟山功勋陵,对信国公府是无上荣耀,父亲在天之灵也将含笑九泉,臣代表全家感激皇上隆恩,信国公府定会铭记父志,勤勉为国,矢志不渝效忠大明。” 朱元璋对朱允熥提出的钟山建陵建议非但没有不满,反倒是心生遐想。尛說Φ紋網 未来某日,当他长眠孝陵地宫,周遭将是昔日战友跟大明英勇战士的安息之地。 他也算得上是君王中的少有福泽之人了。 他侧目望向朱标道:“太子。” 朱标即刻躬身回禀:“父皇,儿臣认为修建功勋陵是可行之举。近年来朝廷历经风雨,功勋老臣也步入暮年。他们在世时享国家厚遇,彰显其生前贡献,死后当以伴陵之举,成就当代君臣美谈,为后辈树立楷模。” 朱元璋颔首,此事关乎他身后之事,有朱标支持才能顺利进行。 但随即,他又露出犹豫之色:“历代确实如允熥所说,有功勋陪葬之例,然而士兵陪葬却未曾听闻。钟山虽然广阔,但大明兵马百万之众,岂能尽数安葬于钟山的功勋陵中?” 此问自是对朱允熥说的。 朱标侧眼望向朱允熥,这事既然是他提出来的,朱元璋的担忧跟疑问,自然要由他来解开。 朱允熥上前一步,“依礼而行,公侯伯各有规格,钟山作为皇陵之地,军中士官以上可伴陵安葬。至于战死沙场的士兵,可在应天府外另觅风水适宜之地,由朝廷出资,礼部监督,工部施工,建造功臣陵园。” 应天府外,山峦众多,都是风水宝地。 “汤山西南部的余脉,可作为军中将士的安息之所。” 朱标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方位,说道:“汤山与钟山南北相望,钟山为点将之地,汤山则似阅兵场,地理位置极佳。” 朱元璋愈发满意,颔首道:“此事交由太孙与内阁详议,尽快制定规制,呈报上来。” 以往,但凡朱元璋吩咐,朱允熥总是即刻应承。 此时,他却明显犹豫了,目光淡淡扫过朱元璋身旁的朱标。 朱标也有些迟疑,这类涉及重大礼仪之事,若要操办,必须滴水不漏,严格遵循礼法。 想了想,朱标微微一笑:“既然是你皇爷爷的意思,你就好好去办。眼下朝廷并无其他大事,你就安心在京中把这件事办好。这是为我们大明功勋料理后事,务必谨慎周全,切不可有半点差池。” 见朱标也这么说,朱允熥会意。 拱手弯腰,“允熥遵命,绝不会让皇爷爷、父亲担忧。会与内阁妥善办理此事,确保大明功勋身后荣耀不失。” 朱元璋满意地应了一声,这才将目光转向汤燮。 他轻轻叹息,抬起手:“去年汤大哥进京,咱便时常感怀,没想到如今真的与他阴阳两隔。他与咱情同手足,他的遗愿,咱自当成全。” “信国公府忠诚勤勉,咱心中有数,汤大哥虽逝,你们应当铭记他的遗志,朝廷绝不会亏待功勋之后。” 汤燮已经哭得泣不成声,眼睛红肿如桃。 “微臣拜谢皇上天恩……” 朱允熥心头涌上几分感慨,趋前低声说:“汤四叔,您先去歇息吧,皇爷爷自会有安排。等朝廷命令下来,凤阳处理完信国公后事,还会派大臣去料理信国公安葬钟山功臣陵的事宜。” 说话间,朱允熥向刘建安使了个眼色。 今天汤燮冒雨而来,加上信国公骤然离世,悲痛情绪之下,如果不妥善休息,恐怕身子就要吃不消了。 刘建安轻手轻脚地走近,恭敬地请示汤燮,随后带他离开寝宫。 剩下的全是朱家子侄们。 望着空旷的寝宫门口,汤燮早已消失无踪,朱元璋长叹一口气,面容显得几分孤寂。 “咱还记得,当初是汤大哥写的信,派人送到皇觉寺,半路消息还泄露了。那时候日子真是难啊,我也清楚,什么江山社稷都还遥远得很,汤大哥没想到,咱也没敢想。” “大家从小一起长大,汤大哥那时就想着,要是咱能加入,兄弟们在一起,彼此有个照应,都能填饱肚子。就为了能吃饱饭,不被人欺压啊。” 朱元璋的表情越来越哀伤。 朱允熥想安慰几句,却被朱标示意闭嘴。 朱元璋抬头望向朱允熥,朱高炽、朱尚炳三人,面带笑意。 “你们这群小鬼头,哪懂当年世道有多艰难。路边的树桩,连蚂蚁都不爬,为啥?树皮都给人扒了个干净。” “那会红巾军有粮,汤大哥打仗又厉害,在军队里当上了千户大官。那可不得了。你们爷爷当年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村里里正。咱一加入红巾军,打头阵不含糊,大将军就把咱调去帅府做事。” “慢慢咱就有了想法,要让蒙古人都滚出中原。后来嘛,爷爷就把你奶奶娶进门了。那时候爷爷也算走了运,没几年就混到了镇抚位子,比汤大哥还高出一些呢。” 朱元璋淡笑,可眼底哀愁却似乎更浓了。 朱允熥他们脸色一沉,心里都明白,皇爷爷又在思念皇奶奶了。 要是当年没得到郭子兴看重,没娶回皇祖母,两年内做到镇抚几乎是天方夜谭,后面的事也就无从谈起,说不定大明都不复存在了。 朱元璋挥挥手:“再后来的事,你们也都知道。说到底,要是没汤大哥那封信,你们这群机灵鬼,指不定还在哪儿呢。” 朱允熥恭敬地笑答:“皇爷爷命中注定,万事自有天意。信国公适时出现,现今功勋碑将立,爷爷跟信国公交辉映,昔日因,今日果,可谓圆满。” 朱高炽接着说:“皇爷爷年少时历尽艰辛,尝遍人间酸甜,却心怀大志,忧民所忧。信国公书信相邀,就像汉高祖得遇良才。我大明以民为本,自然应统一天下。” 孙子们的赞誉,让朱元璋脸上的哀愁稍减。 唯独朱尚炳沉默不语,左顾右盼,搜肠刮肚,发现自己实在说不出像熥哥、炽哥那样的话。 第741章爷爷是天生要当皇帝的 朱元璋似乎注意到朱尚炳的小动作,微笑着望过来,眼里满是期待,心想老二家的娃能讲出啥新鲜词儿。 朱尚炳被一盯,背后一紧,喉咙动了两下,实在憋不出啥好词,索性一挥手喊道:“爷爷天生是当皇帝的命。” “……” 寝宫里的人瞬时都愣住了。 这就是朱樉的儿子。 朱标对这个侄子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喜爱,感觉他总能带来欢乐。 “呵呵呵……” “对,爷爷天生是当皇帝的命,注定要带领大明百姓,安居乐业。” 朱元璋放声大笑,之前听闻汤和离世的消息都没掉泪,此刻却笑得眼角泛起了几滴泪珠。 朱尚炳轻轻放下手,小声嘀咕:“我……我讲的不对吗?” 砰砰。 朱允熥用力拍了拍朱尚炳的肩头,“没错。爷爷天生当皇帝的命,否则哪会有你……” 说着,朱允熥也忍不住跟着笑开了。 顿时,满室笑声。小說中文網 片刻后,朱元璋轻咳一声,望向朱允熥:“汤大哥视咱为兄弟,所以当初才给你跟汤家姑娘定了亲。现在汤大哥突然离去,汤家姑娘又刚生产不久,这消息还是晚点告诉她吧。” “你留在应天,要把功臣陵的事办好,朝廷里那些老哥们也都是60多岁的人了,还有几年好活?连咱都不敢说还有多少时日。把这事办妥,别让功臣们留有遗憾。” “军中将士们也不能怠慢,既然决定了要做,就要做好,不能有半点差池。将来,也让后人看看,咱大明先辈们的英勇,大明是如何打下的江山。” …… “我看修建功臣陵这事儿,你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否则今日不会这么突然就向皇爷爷提议。” 朱高炽一脸古怪地瞅着朱允熥,轻声嘟囔着。 朱尚炳则紧锁眉头,仍在琢磨究竟是什么让皇爷爷那样开怀大笑。 安抚完老爷子,朱允熥几人离开了乾清宫。 听到朱高炽嘟囔,朱允熥转了一下脖子:“是也不是。本来,我是打算在南征北战胜利归来,开国公、曹国公回京晋升王位的时候提出这事。” “他们封王,立功将士得到奖赏,那牺牲的将士呢?朝廷自会有抚恤,也会善待他们家人,但他们呢?安葬在钟山下,生前冲锋陷阵,死后守护皇陵,说是荣誉,倒不如说是为了让我们心中踏实。” 朱高炽嘴角一撇。 允熥近来讲话,老爱藏着掖着,话说半句留半句的。 这习惯可不怎么样。 “不信?”朱允熥目光轻轻掠过朱高炽。 朱高炽郑重其事地颔首:“我记得你提过‘形式’这词,大概就跟搞那个大会议一样,为的是鼓舞人心。现在要建这个功勋陵,也是同理吧。” “就像重现秦时按军功封爵那一套,目的是让大明的百万将士心甘情愿为国效力,死了也无怨无悔。” 朱允熥望向朱高炽,随之轻轻叹气。 见朱高炽一脸疑惑,朱允熥摆了摆手。 “你这脑瓜子太灵光了也不好。事儿一旦点破了,再去做,味道就不对劲了。” 朱高炽撇了撇嘴:“那明天你不要去国子监了,让解缙自个儿去讲课。” “那怎么行。” 朱允熥立刻摆手拒绝,“排场是为了彰显皇威。我必须去。” 应天府的秋雨连绵了好些天。 朝廷打算修建功勋陵的事,迅速传遍了宫内宫外。 这场雨,仿佛是在哀悼已故信国公,同时也是对朝廷厚待功臣的一种呼应。 连日秋雨,总带着几分秋日的凄凉。 内阁在雨季的最后一天,给应天府下发翰林,叮嘱要警惕秋汛,防止京城因雨水泛滥而受阻。 应天府自然唯命是从,但关起门来,一干人等对内阁这种略显多余的指令私下里多少有些不屑。 先不说京城位于江南水乡,靠着长江,排水沟渠四通八达, 单是应天府近年来一直挖掘拓宽的长江新航道和玄武湖水系,就已经足以确保京城安全无忧了。 “咱们挖啊挖啊挖,在那玄武湖畔挖出了一条长长的小河沟。” “见鬼了,朝廷咋就看不见咱干的活儿?” 应天府衙门深处,通判边嘟囔边发泄着对朝廷内阁的不满。 同知探头瞅了瞅窗外,绵绵秋雨总算在昨晚收了手。 今日天色大好,晴空万里,一片云彩都寻不着。 他转回头,冲着知府郑明旭道:“府台大人,看这情形,今天是个大晴天。内阁原计划让解阁老去国子监讲课,这下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了。” 通判感觉自己都快成田间老农了,闻言立刻正色道。 “解阁老去国子监,听说太孙也打算过去。上次那些监生在咱应天府闹的那出,可真够瞧的。咱们应天府的脸面……全给丢到秦淮河底下去了。” 这话一出,屋子里包括郑明旭在内的众人,个个脸上一阵发烧,纷纷摆头四顾,回避这尴尬的话题。 原因无他,前些日子国子监的监生又闹腾了一回。 应天府鉴于以往教训,这次可是如临大敌,整个府县上下倾其所有,连兵马司的人都被紧急调度前往处理。 等郑明旭带队伍赶到现场,本想好了一肚子的安抚言辞,却硬是被堵在胸口。 那天,国子监内外,加上城里那些爱看热闹的闲人们,聚集了一大拨人。 情况却出乎意料,既没有激动人心的集体沸腾,也没出现冲撞宫门。 现场倒像是过节,锣鼓声、鞭炮声混成一片,彩旗招展,热闹非凡。 郑明旭领着府县两级的官员和兵马司的人马,远远站着,望向那边,眼睛都快看直了。 整条街,到处是匆忙赶制的旗帜,在国子监学生的手中高高飘扬。 旗面上,黑漆漆的大字格外醒目。 “大明雄风。” “皇上万岁。” “太孙英勇。” 各式各样的赞美之词,数不胜数。 郑明旭当场愣住了。 本想着调集了应天府跟下辖两县,还有兵马司。 这么大的阵仗,结果这群学子竟然是在给朝廷唱赞歌? 郑明旭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气。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带人去城外挖沟呢。 第742章国子监学生的农业课 折腾了大半天,结果啥事也没,官府只好告诫国子监别惹麻烦,就草草收场了。 谁能料到,晚上那群国子监小子不安分守己,竟然成群结队跑去了秦淮河边。 年轻人聚一块儿,又赶上情绪高涨的时刻。 几杯酒下肚,秦淮河水面那晚被他们的欢笑声激起涟漪。 而那时的郑明旭,还在城外挖沟工地上。 那天晚上,虽然侥幸没出人命大事,可应天府头上却实实在在扣上了玩忽职守的大帽子。 内阁询问,都察院也发函要求说明情况。 国子监自己也来质问起应天府,好端端的秦淮河怎么就管不住了。 郑明旭第二日一早,看着案头上堆成小山的公文,心里直犯嘀咕。 内阁来文问话,这还说得过去;都察院关心一下,也还算合理。 可国子监,你们这些教书育人的地儿,怎么也跑来问责? 自家学生管不好,反过来怨别人? 郑明旭一肚子憋屈,却无处说理,只好硬着头皮接下这口黑锅。 应天府脸面就因为国子监那些捣蛋鬼,全丢进秦淮河里泡汤了。 通判这时候旧事重提,郑明旭耳朵根子都臊热起来。 “去个人,给我盯紧这群……监生。还有,告诉秦淮河边商家,谁今晚胆敢卖给国子监的人一滴酒,我明天就让他关门大吉。” 郑明旭是真动了肝火,生怕国子监那群学生再把应天府的脸面丢得一干二净。 同知面色凝重,恭敬行礼道:“卑职即刻修书江宁县,通知秦淮河商家。同时,请上元县派些差役,国子监周边加强巡逻。” 郑明旭重重颔首:“要是太孙去了国子监,宫中亲兵自会护驾,国子监内怎么样,本府管不着,但国子监门外,谁也不准惹是生非。” 郑明旭在心里默默起誓,要是今天国子监那群捣蛋鬼再闹出乱子,他可真敢把国子监的门给关了。 要是皇上怪罪下来,顶多就是摘了他乌纱帽,到时候他倒是乐得清闲,专心去挖河渠、整治那个货物集散地。 “行。立马去办。” 郑明旭挺直腰板,目光扫过众人。 …… “去上林苑监上课?” “怎么翰林院授课改到上林苑监了呢?” “别问了别问了,这是内阁安排,咱不想被赶出国子监,就得乖乖听话。” 国子监学生们换上了整洁儒生服,按照班级,在教习带领下,秩序井然地离开了国子监。 今日无彩旗招展,也无响亮口号。 自打上次国子监集体外出炫耀学业之后,这次再度全体出动,已经引不起京城百姓太多的注意跟好奇心了。 毕竟,当下的大明应天府,乃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大都市。 特别是近年来,随着朝廷册封的那位洋人学监从欧罗巴返回,伴随大明舰队一同归来,应天府几乎每日都迎来成群结队的欧罗巴商人。 在这座城市中,每一天都有数不尽的新鲜事上演,热闹非凡。 学子们离了国子监,穿过安通街,往南拐了个弯再朝东行。 出了太平门,玄武湖的景致便豁然眼前,湖面在阳光下闪烁着点点光芒。 太平门外是个要地,不仅汇聚了大明三法司,还坐落着地坛,以及京畿道、应天板仓等多个官府机构。 然而,国子监众人此行出城,既不是为了去三法司见识政务,也不是前往玄武湖享受游湖之乐。 他们出了太平门,贴近城墙向东拐,沿着钟山脚下继续行程。 很快,上林苑监管的柳怀湖便映入了众人眼帘。 一堵不高却显得庄重的围墙,诉说着它所围护的是大明上林苑领地。 在那围墙下,院门轻启,早有上林苑管事人员恭候。 “各位,今日解阁老亲设讲堂于上林苑,是我苑无上荣耀。我们已按照阁老的要求,悉数准备妥当,敬请各位随我前往。” 如今的上林苑,是朝中炙手可热的部门。 单是缪少师在此任职,就吸引了无数人渴望能调至上林苑为官。 只是官场如棋盘,每一步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这两年,上林苑监也就补上了那么一两个空缺。 听说上林苑监新引进了一批擅长农活的举人,还请了不少经验丰富的农民。 到上林苑监担任职务,成了许多国子监学生心中的美差。 今天先是解阁老要在上林苑监讲课,说不定还能见到缪少师一面。 一看上林苑监这边,早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连接待的人都预备好了。 这些学子心里头不由得热乎起来,对解阁老即将开讲的课程充满了期待。 就连国子监祭酒薛修竹也是满心欢喜,毕竟内阁大臣亲自给国子监学生上课,对国子监来说是莫大荣耀,尤其在军事学院风头正劲的当下。 他们刚到上林苑监,对方就一切准备就绪,这让薛修竹深感感慨。 薛修竹算是个老派理学家,早年是元朝明经科进士,多年来在景州担任学正,又因年岁已大,按理说在朝廷近年来的改革浪潮中,他应该退休回乡了。 但上次朝廷科举舞弊案后,朝廷力求平衡南北,让薛修竹这位老理学家深切感受到皇室关怀。尛說Φ紋網 之后朝廷内多次风波,薛修竹这个老理学家总能超然其外,专心于教书育人。 话说回来,薛修竹在前几回朝廷风波时,没少写信回去,劝诫那些江西道的老朋友们要以国家大局为重。 可惜那些人心里,更牵挂自己的那点私利。 这几年,军事学院的名声越来越响,朝廷对习武之人的看重也是与日俱增。 薛修竹虽然精力不比当年,却更加倾心于国子监里那些学子们的功课。 他站在那里,满头银丝在阳光下闪耀,目光穿过院墙,望向上林苑方向,拱手致意。 “上林苑的诸位同仁,真是辛苦了。国之未来在于教育,你们如此重视,老夫心里实在感激。” 薛修竹态度谦和,这份气度让早早等待在这里的上林苑官员们也回报以十足的敬意。 他们心知肚明,今日上林苑安排非同小可,其中一位低声说。 “薛祭酒过誉了,今日解阁老亲临授课,是所有监生的大事,我们哪敢有丝毫懈怠。只是想请祭酒知道,阁老选择在我们这里讲学,意义与往常大不相同。” 第743章说好的上课呢,结果挖红薯 薛修竹眉毛一扬,颇感兴趣:“哦?解翰林今天讲课,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上林苑官员抿了抿嘴,终究没把详情透露。 “祭酒您带学生们进去自会明白。那个……本苑已有多名锦衣卫进驻,还有不少御林军在四处巡逻。” “太孙真会来?” 薛修竹眼神一闪,对近日宫中流传的风声有了几分兴趣。 谁不知道太孙对军事学院情有独钟,时不时就要去转一圈。 但国子监呢? 薛修竹轻轻摆手,有些无奈。 不过,如果今天解翰林的课,太孙真的出席,对国子监来说,意义非凡。 至少证明,未来国君心中,并不是一味崇尚武力,忽略了文治重要性。 上林苑迎宾官员微微颔首:“祭酒,请随我进去吧,解阁老怕是也快到了。” 薛修竹按捺住内心期盼,转身对着身后监生们道:“记住,礼仪要周全,行为要谨慎。” 学生们像潮水一般,一个接一个进入上林苑。 映入眼帘的是:柳怀湖边的沙地,被开拓得更加广阔,无边无际,直通向湖畔。 这片沙地上,一行行红薯藤蔓郁郁葱葱,宛如绿毯覆盖了整片沙地。 沙地旁的草棚下,堆放着各式农具,细看之下,全是适合挖红薯的好工具。 草棚外,上林苑管事跟雇来的农夫已等候多时,他们远远望着走来的师生队伍。 引领薛修竹一行人的官员,把大伙带到草棚下,便站定了脚步。 薛修竹心中早有千百种猜测,却未曾料到上林苑,或者说解翰林会如此安排课程。 他不由问道:“解翰林今天的课就在这里上?” “没错,正是此地。” “这儿……” 薛修竹瞥了草棚内堆积如山的农具一眼,心里依旧半信半疑。 监生们望着那些沾满泥土的工具,又转头看向边上的红薯藤,开始泛黄的迹象让不少人恍然大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不会吧。 不至于这样吧。 绝对搞错了。 凉棚下,一位上林苑官员清了清嗓子宣布。 “内阁翰林指示,今日解阁老于上林苑亲自授课,正值红薯丰收之际,需挖取储存,故令上林苑备好农具,由国子监学生亲自动手挖红薯,体验农耕,感受国家根本。” 薛修竹眉头紧锁,若是内阁命令,他自是不能反驳。 虽然解翰林授课变成监生挖红薯让他始料未及,但对于亲身体验农事,他也不会阻拦。 监生们一听内阁居然要他们亲手挖红薯,眼前这一大片无垠的红薯田,有人的已开始眩晕。 有人小心翼翼地问:“只是我们挖吗?” “内阁规定,仅监生参与挖红薯。上林苑此处红薯种植数以百亩计,望各位监生能全力以赴将红薯挖出,为明年留种。” 最终,他们得到了确切却非所期待的答案。 一群监生瞪圆了眼,嘴巴张得老大。 哎呀。 这么大片红薯田,要挖到猴年马月啊。 说好的翰林大学士来讲课呢,人呢? 说好的太孙亲临指导呢,又在哪? 那朝中最年轻的少师缪良哲,咋也不见呢? 国子监的师生们眼神扫来扫去,偏偏就是找不着。 柳怀湖边红薯地的不远处,钟山半山坡上,一个树荫底下的凉亭里。 锦衣卫兄弟们三三两两地藏在周围林子里。 而凉亭中,正是那些学生们找不着的朱允熥三人。 肩并肩站着,从半山腰透过树缝往下瞧着红薯田边忙活的国子监学生们。 朱允熥嘴角挂笑:“亲近农事,关乎国家根基,可现在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事?” 缪良哲笑得和煦,双手背在身后。 虽说平日只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上转悠,可在朝廷里的地位和影响力,却是没有人能敌。 他淡笑道:“国子监学业繁重,薛祭酒又是个埋头学术的主,学生们平时也难得有机会出门。朝廷选才,天底下多少人耗尽一生,埋头书海,还是摸不着门道。” “太孙有这份心思,将来慢慢调整国子监的教学就是,无需急在一时。” 少师说话从容。 解缙嘴角一扬:“现在朝廷除了科举,选官还通过公务考核,题目早定,不懂自己分内事,自然不容易被选上。从上到下,朝廷要求官员必须了解农事,明白除书籍外,人生的种种道理。” 这正是新政的一大好处。 从源头就规定好了做官条件。 想当官? 那得有真才实学。 至于说做了官就贪污玩忽职守,那就要看朝廷自我净化的能力了。 朱允熥话锋一转:“朝廷重视文化教育,国子监院长人选,历来都十分谨慎,一旦任命,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基本不变。” “本宫也明白这样的安排,看重的是人选的师德。学生千千万,好老师却不好找。但做官的,大多还是想要升迁的。朝廷也不能视而不见,断了官员们晋升路,让人没了干劲。” “说到底,还是好老师难得。这个问题,请问二位能否帮本宫解惑?” 山脚下的监生们,不论心里乐意与否,最终都在上林苑监管人员的注视跟国子监教习劝慰下,扛起农具,迈向了红薯田。 这不是愿不愿意就能改变的事。 就算有些人心中万般不愿去干农活,可当他们看到四周散布的锦衣卫和上直亲军的身影时,也不敢有丝毫耽搁。小說中文網 在场不少学子,都亲身经历过国子监那段波涛汹涌的日子,深知其中的风云变幻。 此刻,课能不能上已不是关键,关键是不挖红薯,脑袋不一定能保住。 两害相权取其轻,这道理很简单。 动手吧。 “薛祭酒也亲自下田了。” 半山坡上,解缙眺望山脚那片红薯田说道。 朱允熥接着话题道。 “国子监得重视,朝廷更应将教育之本放在心头。前任祭酒宋讷,辛苦耕耘国子监八载,终老于任上。朝廷广纳贤才,但若让良师久居一地,又何谈公平公正?” “国家治理以教化为先,学校是基础。良好风气对国家治理至关重要,它源于教化。教化普及,普通人都能成为君子;缺乏教化,中等资质的人也可能变成小人。” 基于朱元璋的这般认识,国子监祭酒虽仅为从四品官职,却在朝中地位超然,远胜众多同僚。 第744章翰林学士亲自动手 仅从朝会座次安排,便可见国子监受到的特殊礼遇。 “在奉天门赐坐时,祭酒座次排在翰林院官员之上……华盖殿的座次排列同样如此。就连在站立时,祭酒位置也在左右通政跟大理寺少卿这些官员之上。” 朱元璋常在政务闲时,邀请国子监祭酒及学官等至偏殿赐座,共商治国之道。 缪良哲两手揣在袖子里,望着山脚下红薯田,眉毛轻拧。 论干活,这些监生真是不行。 解缙轻声叹了口气,心想着这世上怕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缪少师这样的人了。 功勋卓著,却偏偏只顾着上林苑那点小天地。 他缓缓道:“朝廷里头,京官外官,三年一小考,九年一大考。国子监祭酒这职位,考得好,到期了,可以升到礼部,然后再往其他部门调动。这样安排,既有晋升之路,也符合太孙彰显朝廷公允的本意。” 从国子监到礼部,这本来也是朱允熥心里盘算过的事。 今天特意提出来,就是想借解缙的口,让这话说出去。 他颔首:“我们先下去吧,再让这群监生瞎折腾,好端端的红薯地就被糟蹋了,到时少师怕是要失眠喽。” 朱允熥开着玩笑,望向一脸愁容的缪良哲。 少师心里只装着农事。 解缙一听,也跟着呵呵笑了。 缪良哲连忙摆手:“臣这就领太孙跟阁老下山去。” 话音未落,这位大明少师已先行一步踏出了凉亭。 朱允熥跟解缙相视一笑,一切心照不宣。 红薯地里。 监生们带着或好奇或不甘的心情下地,现场顿时热闹起来。 薛修竹双手紧握锄头,听着身旁上林苑监请来的老农指导,一下下将锄头有力地插入土垄中。 锄头一翻,泥土随之松散开来。 “大爷,您再使把劲,提一提,红薯就出来啦。” 一旁老农急得直搓手,忙不迭地指挥着。 薛修竹紧握锄头猛地一提,土块哗地被翻开。 刹那间,一根根胖乎乎、皮色红亮的红薯跳入了薛修竹的视线。 可喜悦尚未涌上心头,一旁老农已先叹了口气。 “又糟蹋了一个……” 薛修竹这才细看,发现红薯堆里,已有一个被他的锄刃拦腰斩断。 白色浆液从断裂处流出,混着泥巴,显得脏兮兮。 薛修竹眉头微蹙,刚要冒头的欢喜转瞬即逝:“是我粗心了。” 老农瞅了瞅这位不知是什么品级的大人物。 尽管不清楚官位高低,但瞧薛修竹一头银丝,想必官阶不低。Www.XSZWω8.ΝΕt 老农随即呵呵一笑:“不碍事,吃时剥掉外皮便是。您下回用力些,锄头深入些,靠边挖,土松了,慢慢翻出来就成了。” 薛修竹颔首会意,下意识地啐了口唾沫在掌心,准备再度挥锄。 内阁指令已传达,国子监今天要将这红薯地全数收获。 不管内阁意图何在,薛修竹必须身先士卒。 尤其在监生们心怀不甘时,他这当祭酒的更要领头挖薯。 而散布在红薯田间的监生们,各有各的心思,千差万别。 有好奇者,有兴奋者,自然也不乏抱怨之人。 “好好的,把我们叫来挖红薯,这是唱的哪一出?” 靠近柳怀湖的一隅,远离了祭酒跟教官们的视线。 一群监生围成一团,手上功夫没出多少,嘴上倒是不饶人。 “我看呐,内阁就是嫌咱国子监不上台面,比军事学院差远了,故意整治咱们呢。” 军事学院风头正盛,难免让人觉得朝廷对文武两大学府有所偏心。 有人操起镰刀,对着田垄上红薯藤一顿乱割。 “讲课?这是讲课?” “我看解翰林纯粹是拿咱寻开心。他作为心学领军人物,怎会真有闲情为我们这些人讲课。” “分明是找茬。” “内阁里,首辅行事中规中矩,现在就剩解翰林师徒掌管大局,这不是明摆着给我们出难题嘛。” 几人愤慨不已,手中的活儿也慢了下来。 只是顾虑到周围目光,才没彻底停下。 围在红薯地边的上林苑监官员们,扎堆议论着国子监师生们在地里劳作的场景,时不时机敏地评论几句。 要不是顾忌国子监同僚们听见看见,这群人恐怕早就笑出了声。 “都说国子监里,汇聚了大明精英,可眼下看来,似乎还差得远呢。” “这也正是咱们上林苑监的责任,要让人人都有口饭吃。” “真没想到,祭酒大人竟也亲自动手,有这样的好老师,监生们真是有福气了……” “那又怎样?看看柳怀湖那边的,偷懒都这么光明正大。” “我说呀,不如把这些懒虫赶走算了,别糟蹋了我们上林苑监辛苦培育的红薯苗。” “安静。” “太孙跟阁老来了。” 正当众人议论得沸反盈天,一位上林苑监官员连忙轻咳一声提醒。 众人立刻噤声转过头。 朱允熥走在前头,解缙跟缪良哲紧随其后。 三人出现,不仅上林苑监官员注意到了,红薯地里的国子监师生也开始投来目光。 众人逐渐停下手中的活。 “微臣等见过太孙。” “学生见过太孙。” 朱允熥轻轻一笑,挥挥手,走到红薯地边:“起身了,今天主角是解翰林,可不是本宫。” “太孙,解翰林今天到底要讲什么内容?” “我们是接着挖红薯,还是要准备听讲呢?” 有几个胆大监生,已在人群中高声问道。 朱允熥望向他们,微笑了一下,眼睛转向解缙。 那些人在书报局曾有数面之缘,是心学派弟子。 解缙面容严肃,轻咳一声走上前来:“今日的课就是挖红薯。” 居然是挖红薯? 解缙现身之际,众学子差点以为逃脱了刨土挖红薯的命运。 可事实无情,他亲口宣布,今日课业正是此番劳作。 一石激起千层浪,议论声四起。 解缙不置一词,坦然步入简易遮阳棚下,一切尽在掌握。 棚内上林苑监管人员,早有准备,连忙递上一把锄头。 “多谢。” 解缙轻声道谢,执锄步入薯田。 学生们已是一片愕然。 这位翰林学士,真要亲自动手? 锄头落下,土壤纷飞。 第745章国子监学子的惊呼,太孙殿下挥锄头真熟练 “记起来了。上林苑首次红薯丰收时,皇上也是这么带着群臣亲手开挖。” “继续挖吧,既然皇上做过,朝中大臣亦未缺席,今日解大人示范,我们有何不可?” “但这背后意义何在?” 心中满是疑云,解缙却似全然不闻,眼中唯有薯田。 学子们,尤其是那些出身书香门第的,纷纷重拾锄头,田间再度喧嚣起来。 “太孙用心深远,解阁老身先士卒,愿学子们能深切体会到这份苦心。” 缪良哲立于田边,望着埋头苦干的解缙,低语道。 朱允熥淡笑:“不经一番寒彻骨,怎知世事皆辛苦,一饭一水背后藏着无尽艰难。” 缪良哲笑得欣慰,国之根本,在田,在农。 国忘农事,民心必乱。 守住农耕之本,方能安邦定国。 “少师稍候,本宫去助缙绅一臂之力。” 言罢,朱允熥自棚内取锄,步入田间。 学子们再次惊诧: “太孙亲临。” “太孙也要挖红薯了。” 柳怀湖边红薯田里,正上演着一幕热闹的劳动景象。 起初,仅有的几位上林苑监管人员在场时,干活的有勤有惰,参差不齐。 但当朱允熥一众人等自钟山走下,解缙拎着锄头步入田间,懒散之态便荡然无存。 连解翰林都亲自下田挖起了红薯,毫不惜力,那些腹诽心谤的监生们哪还敢多嘴,只低着脑袋加倍努力。 而随着朱允熥同样拿起锄头,加入到挖红薯行列中。 大伙儿的动作不约而同地变得更加利落起来。 “这就是解阁老今天的授课吗?” 一位上林苑官员,虽早已预见今日场景,仍有些困惑与不确定。 缪良哲躲在阴凉篷下,未参与到田间的劳作中。 他望着正一丝不苟、动作娴熟挖着红薯的朱允熥与解缙,面带微笑。 随后,他轻声向身旁下属官员问道:“你们看太孙与解阁老这般,有什么感悟?” 上林苑众人一时愣住。 少师这突如其来的提问让大家下意识地转向田里的朱允熥与解缙。 挖红薯是个讲究合作的活计,先得有人割去红薯藤,再由另一人挥锄挖掘,最后还需有人拾捡出土的红薯。 其中,挥锄挖薯最为费力。 然而,无论是太孙还是解阁老,都选择了最苦活计。 “无论是太孙还是阁老,手法都相当纯熟,虽比不上终年劳作的老农,却丝毫不逊于我们。” 上林苑官员们这两年都被要求掌握农事技能。 这话一出,大家才恍然大悟。 “确是这么回事。” “刚才还没留意,现在一看,太孙跟阁老做起农活来竟这般得心应手。” 有人醒悟过来,惊叹不已。 “太孙日理万机,阁老心忧国事,何时有过闲暇亲身体验农耕,怎会如此熟练?” 缪良哲微笑着摆手,“心怀国家,手握农具,曝晒于烈日之下,汗水滴落在黄土地上。心中有农耕之重,即使不常为之,亦懂得如何去做。” “反之,若心无此念,只懂坐享其成,哪怕时间再充裕,也不会愿意涉足农事。” 大伙儿一下子静默了。 缪良哲直言不讳,凡心里揣着庄稼事儿的,都乐意卷起裤腿下田去。 就像上林苑监这帮官员。 回溯个10年,哪个不是捧着四书五经迈入仕途的? 可待在上林苑监混些年头,不会的也看会了。 “这么说,解阁老今天的课,是要叫国子监学子们体味种田的辛劳啰?” 缪良哲颔首:“多少人只知餐餐米面出自泥土,哪知一碗白饭背后流了多少汗水。世人不应忘本,尤其这些诵读圣贤书,心怀报国之志的学生更不应如此。” “正是因此,解阁老今天才来到我们上林苑,亲自给监生们上这一课。” 众人闻言连连颔首,目光再次聚焦在红薯地里朱允熥与解缙身上。 此时的朱允熥跟解缙,一个劲儿低着头,手里的锄头上下翻飞,不断翻开埋着红薯的土垄。 解缙眼中只有眼前的红薯地。 而朱允熥却时而抬眼悄悄打量他。 时光悄然流逝,头顶太阳越来越烈,晒得头皮发痒,脊背冒汗。 红薯地里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只剩下镰刀割草、锄头破土、红薯落筐的声响。 有人想停下来休息,可一看见朱允熥跟解缙仍在劳作,谁敢在两位大人前偷懒。 “这究竟是唱的哪出?” 远处,有监生小声向同伴抱怨。 同伴无奈道:“不就在挖红薯么?” “挖红薯还能挖出大学问?太孙跟解阁老不停,咱们哪个敢停?这不是逼着咱们呢嘛?” “还是老老实实干吧。咱俩还能比太孙跟阁老尊贵不成?人家二位能行,咱们怎就不能?” “……” “悠着点儿干。真要这么干一天,这月余怕是只能躺宿舍里哼哼了。” “动作大点儿,力气使小点,咱们得留点劲儿。” “……” 这些原本不满内阁大臣授课变挖红薯的监生,慢慢从牢骚跟不满中,学会了做表面功夫。 …… 上林苑监外,郑明旭眉头拧成疙瘩。 一个时辰前,为了防止国子监那群学生再生出什么风波,应天府府衙火速派遣了城里城外差役前往国子监戒备。 可当这群差役风尘仆仆赶到时,国子监已是人去楼空。 郑明旭一时气得差点晕厥过去。 好不容易等来北城区差役的消息,才知道这群国子监的学生大清早就奔上林苑监去了。 国子监跑到上林苑监闹事?wWW.xszWω㈧.йêt 这简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郑明旭恨不得立刻封了国子监的门,强压下心头怒火后,他连忙带人赶往上林苑监,这一路又是好一番折腾。 汗水湿透衣背,郑明旭总算来到上林苑监大门前。 “太孙跟解阁老在上林苑监?” 郑明旭望着门前锦衣卫跟亲军卫,向门房打听。 门房颔首:“回大人,太孙跟阁老在后院番薯地,少师也在那里陪着。” 郑明旭眉头锁得更紧了。 “国子监学生也在那儿吗?” 门房眼神怪异地看了郑明旭一眼,确认道:“没错。” 郑明旭立刻转身对随行府衙官员说:“进去。” 他已经有些害怕了。 即便是太孙、少师,再加上那些国子监的学生全在上林苑监里。 郑明旭还是担心会再生枝节,到时候他这应天府府衙难免又要顶锅。 毕竟上林苑监也归应天府管辖。 第746章不行、不行,咱们大明怎么能给瓦剌赏赐 “府台大人……” 正要进门,却被门房紧张地拦住。 郑明旭斜眼门房:“怎么?本官还进不去这上林苑监了?” 门房连忙摆手,目光扫过郑明旭身后的府衙差役:“大人当然可以进,不过府衙差役……” 郑明旭挥了挥手,转头:“你们在此等候。” 他眼神幽深地盯着门房,仿佛对方胆敢说个“不”字,后果自负。 门房察觉到郑明旭脸上莫名的怒意,连忙识趣地退到一旁。 郑明旭总算得以迈入上林苑监大门,甩袖踏入院内。 没过多久,郑明旭赶到靠近红薯田的周边。 远远望去,番薯田里一片繁忙,众多监生正忙着挖掘番薯,场景颇为新奇。 郑明旭一眼就发现了在田间劳作的朱允熥跟解缙。 “我眼花了吗?” 对于府尊疑问,同知只能无奈地颔首:“回大人,确实是太孙跟解阁老二位。那头凉棚里,坐的是少师跟上林苑监的人。”ωww.xSZWω㈧.NēΤ 郑明旭扫视了一圈田里分散的国子监学生们,“他们这怕是干了大半天了吧,好好的教学怎么成了体力劳动?” 对于此问,应天府官员们面面相觑。 日头已高悬,虽是秋日,阳光依旧带着几分暑气。 不少监生开始感到手脚乏力。 他们轮流作业,剪藤、挖薯、装袋,每个人都不停歇。 但这些平日里不沾农活的学生,哪里能长时间坚持。 一些人开始拖着步子,半点也不想再挪动了。 “实在动不了了。” “真的,一点力气也没了。” 田野间,有个监生大声叫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一声重物落地的响声,说话监生已经累得坐倒在地。 这一倒,仿佛触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 一个接一个的监生瘫坐在土里,用衣袖不停抹去面上汗水。 “真的熬不住了……” “这活太折磨人了。” “呜呜呜……” 有的监生在放弃的同时,情绪崩溃,坐在地上抽泣起来。 红薯田里,哭声、喊声交织一片。 “太孙,我们真的做不来,并非我们不愿,实在是这活太难了……” “就让我们歇会儿……我,我明天再来挖,一定把这地的红薯全挖出来。” “解翰林,解翰林……您就让我们休息一下吧。” 学生们开始齐声恳求。 凉棚之下,缪良哲望着那群乱成一锅粥的学子,嘴角微扬。 郑明旭眼波里转,看着这群日常给应天府找茬的监生们,如今个个像被晒蔫的茄子般趴在地上,心头竟莫名涌起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快感。 解缙挺直了腰板,抬起了头,环视四周。 “太孙。” 他出声叫道,然后朱允熥停下手中的活,应声抬头。 解缙对着四周的监生高声问道:“真的都累到不行了?” “真的。” “小生绝不敢欺瞒解翰林,真是撑不住了。” “我若有假话,出门就让雷给劈了。” “解阁老,学生真是累得够呛啊……” 红薯地里,抱怨声交织成一片。 解缙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完成不到一半的红薯地:“已近正午,上林苑监一会儿会送来午饭。但现在,我有个疑问,久未得解,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解翰林尽管问,我们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能用嘴何必动手。 对监生们来说,不过是回答解阁老一个问题,他们没多犹豫,纷纷爽快答应。 解缙开腔:“近日有草原瓦剌部使者来访,意在与朝廷交好,内阁考虑赠送粮食物资,以彰显大明仁德之政。” 话题陡然转到了国家外交政策上。 但这问题,历史早有先例可循。 监生们略加思索,便纷纷附和,甚至有人称赞内阁此举考虑周全。 解缙话锋一转:“这粮食,就包含你们今天挖的红薯……嗯,这片红薯地的所有收成都会送往瓦剌部。” 言罢,解缙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监生。 这一刻,人群中起了微妙的变化。 朝廷向外族赠礼,稳固边疆,历朝历代皆有,大明自也不例外。 但此刻,要送的竟是他们方才累死累活才挖出的红薯。 监生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不甘。 老子在这汗流浃背挖出的红薯,好不容易才换来片刻喘息。 瓦剌部说两句好话,哭诉一番,就想白白拿走我们辛苦劳作的红薯? 虽没有人公然提出异议,但那份沉默,却传达出一切。 解缙问道:“看样子都同意内阁的提议?” “学生不同意。” “瓦剌部落要跟咱们大明交好,应是他们献上礼物才对。” “这红薯要是分给咱大明子民,这一片红薯田能养活多少张嘴,为何要给瓦剌人。” 一时间,红薯田里头掀起了一股反对声浪。 解缙瞄了一眼不远处含笑的朱允熥。 “原来是本官想多了。” 解缙似笑非笑,又道:“各位可否说说,为何不同意内阁这个主意呢?” 为啥? 解缙这一问,监生们一下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们哪里有脸承认,自己辛勤劳作的东西,舍不得给别人。 解缙接着说:“农事艰辛,一日之体验,已让各位感触颇深,百姓日日辛劳,年年粮仓不满。农耕是天底下最累的差事。” “你们作为国子监学生,国家培育的栋梁,未来朝堂精英。你们这肩头,能不能天天挑着农活儿重担?能不能撑得起国家大任呢?” 红薯田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沉重起来。 解缙身为内阁次辅,与诸位阁臣共掌国政大计。 此刻这一问,全场静寂无声。 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只是挖了半天红薯,就已经累得不行。 要是天天如此,就算是这群天之骄子,也难以维持他们的骄傲,在这样的拷问前,头颅也不得不低垂。 解缙挥挥手,与旁边老农一起抬着装满红薯的箩筐,走到田埂上。 然后,解缙拍了拍衣裳,顺势坐在地上。 监生们不自觉地向解缙靠拢。 待人群聚拢。 解缙望着众人。 “挖红薯就是今日给你们上的课,现在明白我为何要这么做吗?” 监生们眸子里闪烁着困惑。 答案似乎呼之欲出,可话到嘴边又犹豫着。 第747章解缙的一堂课,什么是大明的根基 “先生认为,农耕对于国家重如泰山。” “国家一切开支,皆依赖于农耕,没有农耕,百姓挨饿,朝廷税收困难,可对?” “先生,学生觉得……” “……” 没过多久,几个学子小心翼翼地尝试回答。 不难发现,回答的大都是心学门下弟子。 在国子监这片天地间,唯有心学的弟子会尊敬地称解缙为“先生”。 当然,也有人心底暗自嗤之以鼻。 普天之下,芸芸众生,总归需要有人埋头耕田,日复一日,耕耘不辍。 自然,也有一部分人,生来便是享受现成,无需亲自下田,便能拥有常人一生企及不了的富贵。 解缙颔首,又轻轻摆手,面上却浮现出满意的笑:“虽说不尽齐全,可你们也算有所言。今日与诸位论农桑,并非单讲那田间作物之事,实则是谈论我大明江山的根基所在。” “农桑,究其根本是什么?” 他话音一顿,目光温柔地拂过一张张年轻面孔。 朱允熥面带微笑,这堂课或许无法触动所有人的心弦,但他相信,至少能让这些尚显稚嫩的监生中的一部分,心底埋下一颗种子。 待将来为官之时,能忆起今日之教诲。 解缙未作太久停留,随即道:“农桑即社稷,农桑即大明,无农桑,则无大明。” 这声音,出自大明文渊阁大学士之口,在空旷的钟山下回响,直抵每个人的心田。 这是大明首次明确宣告,农桑之本,乃国之基石。 纵然此理早已深入人心,但从当朝重臣口中正式提出,其意义与分量,自是非同凡响。 解缙面容凝重,“咱们中原儿女从上古混沌中走来,在万族中立足,曾经衣衫褴褛、食不果腹、居无定所,靠着自然之火,点燃生存的希望。” “我们驯服广袤野地生灵,从远古的三皇五帝,到夏禹商汤,一步步走来。百姓若挨饿,国家就动荡,纷乱起,四海难安。” “老百姓愿望简单,不过是穿衣吃饭,有个安稳的家。一个村子粮食充足,就不会有混乱。一县丰收,贼盗自消。一府仓满,盗抢不生。一道仓满,叛乱无由。” “你们身为国子监学生,坐在书斋里,不懂农事,不知何时播种,何时收成。将来治理地方,又怎能做好官呢?” 解缙的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了开来。 不仅国子监学生们围在红薯地旁侧耳细听,连那些教习跟上林苑官员们也都静静聆听。 郑明旭等应天府的官员匆匆赶来,心沉思海,回味着解缙的每一句话。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不远处的朱允熥。 解阁老是太孙亲选的人才,也是太孙一步步扶持进入内阁的,这点朝廷上下没有人不晓。 解缙今天这番话,在某种层面上,也反映出了朱允熥对大明未来蓝图构想。ωww.xSZWω㈧.NēΤ 众人眼见解缙传道授业,同时更明白,这是太孙通过解缙,向世人昭示大明未来方向。 解缙清了清嗓子,顺手抄起脚边一把土,慢慢举高,接着手指一张,那土就像细雨般从指间滑落回地面。 他晃了晃脑袋:“古人云,圣人之言可安邦,我不否认其中的道理,可怎么理解,各人有各人的谱。这里面的弯弯绕绕,老夫比你们多吃几碗饭,或许能讲出点门道。” “这话不是告诉你,读透了圣贤书就能管好这茫茫众生的大千世界,而是要你用圣贤道理修身齐家,孔夫子讲仁爱,可仁爱何来?又该对谁仁爱?” “以往朝廷以地方安定评价官员,无事即为好官,政绩显著则为上佳。平乱被视为头等功绩。然而,我认为评判标准需改变。” “未来,官员应以百姓粮仓是否充实来论功过。仓廪充实,流离失所者少,乱民自然减少,社会动荡亦随之减少。地方官员若能确保百姓衣食无忧,那才是真正的功勋。” 郑明旭的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 解缙这一通话虽然不短,但郑明旭心知肚明这背后的深意。 身旁应天府同知已经悄声说道:“府台大人,看样子朝廷是打算动一动官员考核的规矩了。这事,恐怕跟今年秦王主持外巡考察脱不了干系。” 郑明旭轻应一声:“今年把通向玄武湖的河道修葺一新,上元门码头建好,税收也就跟着进账了。来年,咱应天府的头等大事就是发展农业啊。” 同知连忙道:“属下这几天就将明年农业规划整理出来呈上。” 郑明旭望向同知:“应天府管辖八县,明年要疏浚河道、新开沟渠、开垦荒田、改良盐碱地,往后咱俩得多跑上林苑监,那些新品种种子,咱们得抢先试种。” 同知颔首,府衙中其他人也默默记下了知府指示。 这些都是来年应天府大计划,就像今年大半年里,府里上下忙活着开通连接玄武湖的水道跟建造上元门码头的事儿一样。 码头一旦建成,云平码头就会变成仅供朝廷使用的码头,而上元门码头则成为百姓、商人频繁往来的场所。 这样一来,码头管理权握在应天府手里,船只停泊、货物存放,都能给应天府带来不少收入。 再用这笔钱反哺应天府下辖的八县百姓,这个决策早已在府内达成了共识。 应天府官员们正商讨着自家的事儿, 而田间地头,解缙的授课仍在继续。 “为官者须知,政绩源于何人,仕途障碍又可能来自何人。” 话音一转,解缙的言辞变得尖锐起来。 政绩与政敌,这些内阁大臣之间才会直言不讳的话题,让在场监生们一阵哗然。 就连那些原本对今日课程不屑一顾的监生,也不禁露出了惊异表情。 解翰林竟敢如此直言不讳? 这话能在太孙面前说吗? 解翰林这番话,仿佛在教他们如何在仕途中步步高升、积累财富。 升官发财,自然是在场每个人梦寐以求的。 然而一旁朱允熥,眼中却闪过一抹深意。 要不是为了在这些监生面前保持形象,他差点儿笑出声来。 第748章谁能让大明百姓吃饱,本宫就用谁 解缙拍掌,坦率道。 “将来,你们负责政务,百姓福祉是你等成绩。百姓安康,五谷丰登,无饥馑之患,这是你们的功绩。商人逃税,乡绅避赋,豪门贿赂,这些都是可能的障碍。” “商人逃税,损害地方财库;乡绅侵占民利,导致民心动荡。豪门拉帮结派,无视民间疾苦,朝廷可能暂时不察,但不会长久。” 红薯田中,有人眼神闪烁着恍然,也有人脸上难掩失落。 心中暗潮再起,众人不免腹诽。 自己竟成自己的障碍? 可朝廷对那些贪腐失职的官吏,确实毫不留情。 近年来,多少官员落马问斩,应天监生们哪个不晓。 朱允熥见解缙讲至尾声,清了清嗓子,手指向不远处的郑明旭:“那边站着的是现任应天府府尹。” 被太孙突然点名,郑明旭顿感紧张。 众人视线随之聚焦,郑明旭愈发忐忑。 本是凑个热闹,怎料被点名? 一旁的应天府同僚们,也都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朱允熥介绍道:“应天府尹郑明旭,曾在交趾任官3载。如本宫所记不错,3年前他还与你们一样,是一名寻常学子。科举高中,两榜进士出身,随即南下交趾从政。” “短短3年,治理有方,民生稳定,税收逐年增长。” 郑明旭年纪尚轻,多次科考未中。 朱允熥这一番介绍,让在场监生无不惊叹。 短短几年,便已位居要职,成为应天府尹。 再进一步,便是六部侍郎,若外放,必是统管一方的三司长官。 朱允熥笑道:“本宫不多言,只一句赠言。” 这话比解缙的言辞更吸引人。 内阁重臣石伟毅,已是当今朝野的一段佳话。 石伟毅入阁后,成了国子监中最常被议论跟艳羡的人物。 谁不想成为大明石伟毅? 然而监生们此时才惊觉,大明除了石伟毅,还有郑明旭这样的人物。 朱允熥缓缓道。 “谁能让大明百姓吃饱,本宫就用谁。” 这关乎的是利益如何分匀,权力怎样制衡。 “开饭啰。” 监生们憧憬着未来的仕途,这时,一群人气喘吁吁地从上林苑的衙门方向走来,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大桶。 人群聚拢,一股诱人的饭菜香瞬间弥漫开来。 朱允熥悄悄退到一旁,而解缙则站起满脸笑意。 “都吃饭去吧,吃饱了咱接着挖红薯。做事得有始有终,今天本官就跟大家一起。” 话音未落,解缙已自个儿走到一个大桶跟前,揭开盖子,一股暖气夹杂着香气扑面而来。 他从桶里取出两个烤得软糯的红薯,递给朱允熥一个。 另一边,缪良哲等上林苑的人也围着另一桶美食分享。 而突然到来的郑明旭等人,也好奇地凑上前去。 监生们劳累了一天,此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见太孙等人都有饭吃,连忙围向剩余的木桶。 “全都是红薯?” 围上来的监生惊讶地发现桶里除了红薯别无他物,不禁有些犹豫。 但总有人耐不住饥饿,拿起红薯就大口嚼了起来。 空气里,红薯香气越来越浓烈。 那些还在犹豫的监生,最后也抵挡不住诱惑,纷纷决定先填饱肚子再说。 “咋这么香。” “慢点,给我也留一个。” “别抢,我也要一个。” “……” 或因饥饿驱使,或许是因为吃的是自己亲手挖出的红薯。 每个咬下红薯的监生,原先疲惫的眼神逐渐变得神采奕奕。 “明白农耕之苦,仅是第一步。道理讲得天花乱坠,却抵不过金银财宝的诱惑。” 朱允熥把一颗红薯吃完,顺口又啃了几口烤得焦香的红薯皮,对着身旁解缙低语。 解缙侧头看向他。 朱允熥接着说: “二叔眼下正忙着巡视外地,我的打算是让锦衣卫全力配合,朝廷得狠狠惩治一批官员,杀一儆百,好让朝堂内外都知道,违法乱纪的事绝对碰不得。” “就算不能完全遏制,也得让他们动手之前,心里多少有点忌惮。” 解缙默默颔首,不管是在京城查办,还是在外省巡视,朝廷总归要树立几个典型示众。 沉吟片刻,他话锋一转:“内阁正讨论信国公去世后的安排,微臣上次在皇上面前提议,皇上似乎有意派遣皇室成员跟重臣前往凤阳。” 朱允熥耳朵不由得竖了起来。 缓缓转头,目光锁定在解缙身上。 “你莫不是想说,那位皇室成员是本宫?” 解缙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微笑。 红薯田里,劳累的学子们还在滔滔不绝地赞叹着红薯甘美。 朱允熥半信半疑地盯着解缙:“难不成真有此事?你们难道没考虑凤阳还有那人?” 照解缙的说法,去凤阳自然是为了代表朝廷,参加信国公葬礼。 然而。 朱允炆,那位被废黜的皇族,正被软禁在凤阳。 自从几年前朱允炆被贬为庶人,囚禁于凤阳,朱允熥已多年未曾见其面。 就连前不久朱允炆在凤阳成婚,也只是按照郡王规格低调处理,朝廷仅派遣礼部小官参与。 岁月悠悠,朱允熥仍清晰记得,在蛟南码头为朱允炆送行的情景。 但是,时至今日,朱允炆变成了何等模样? 一旦前往凤阳,与朱允炆的相见似乎难以避免。 解缙见朱允熥眼神中满是深思,稍加斟酌又开口道。 “朝廷与瓦剌使臣马哈木的谈判接近尾声,双方交涉的条件基本达成一致。尽管还有些分歧,但目前首要的是建立友好关系,冲突暂且搁置。” 瓦剌此行派使臣来应天,目的无非几点。 大明对外防御重心仍在长城以北的东蒙鞑靼。 大明欲分化境外力量,防止其联合;而瓦剌则需悄然壮大,图谋在广袤草原上开创新局。 双方心思彼此心知肚明,所有谈判与条件都是公开的较量,胜负关键在于谁能策略更高明,最终笑傲江湖。 朝廷与马哈木的友好协议已接近尘埃落定。 朱允熥眼神一黯:“你们打心底就没想让我在应天过这个年吧?” “太孙这话从何说起。” 解缙顿时一脸愕然,眼神里满是不解。 第749章吊唁、巡视河南道、走访九边 “呵呵。” 朱允熥冷笑两声。 “作为朝廷代表去信国公葬礼,朱允炆那里估计也得走一遭。等凤阳事一了,马哈木想必也要从应天动身回草原,让我想想……宫里会派哪个大官跟我一起出城呢。” 解缙赶紧摆手:“内阁可没这打算,太孙怎么这么说?” 朱允熥冷哼一声,脸色不悦。 “石伟毅是合适的人选,因为他年轻且能远行。作为心学领袖,他需关注新政策实施,魏国公作为大都督府官员,不适合参与外交活动。” “完成凤阳任务后,可能还需巡视河道总督府,检查朝廷投资的成效。若长城外谈判成功,还需巡查边境,估计明年才可回京。” 他怎么就有这么多活儿要干。 就解缙一句话,朱允熥片刻间就算清了接下来的事情。 这事内阁根本不知情,只能是朱元璋私下决定的。 可前脚刚让他在应天安安稳稳地督建陵墓,后脚怎么又把他往外赶,绕这么大个圈子。 这就是朱允熥最想不通的地方。 奇怪。 解缙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笨拙样,“太孙真是才智过人,英勇非凡。内阁确实正在商讨这些事,原本计划是派不同官员分头行动。”小說中文網 “没想到太孙这一说,把这些事串成了一条线。这么一来,反而是最简便,也让朝廷最放心。只是怕太孙要受苦了,这一趟行程万里,车马劳顿啊。” “解缙。” 朱允熥沉声呼唤,眼神幽深而寒凉,直盯着毫无表演天分的解缙。 解缙猛地一惊,连忙拱手低头应道:“臣在。” 唉…… 朱允熥悠悠叹了口气:“说,你们跟皇爷爷究竟商议了什么,目的何在?” 解缙故作无辜:“臣等并未与皇上私下讨论任何事情,更别提什么目的了……” 言罢,解缙眼角余光悄悄扫向朱允熥,审视着对方神情的微妙变化。 朱允熥眼睛一瞪,“再不说实话,你这位文渊阁大学士,可就得在上林苑监挖一辈子红薯了。” 真是小气。 解缙抿抿嘴,摇了摇头,“皇上是希望太孙能在这两年里多外出走动,亲眼看看大明各地真实面貌。巡视九边,并非仅是为了与瓦剌部交好,那里几十万大军驻守,皇亲藩王常年在外,皇上之意是……” “皇爷爷在未雨绸缪吗?” 朱允熥的眼中闪过一丝寂寥,语调变得平和。 解缙摆头否认:“微臣万万不敢如此揣测。” 虽不敢想,但现实往往不言自明。 朱允熥轻轻颔首,“是啊,趁着如今我还能自由出入京城,才会有这样的安排。亲见各地实况,将来才不会被地方蒙蔽。走访九边,也是让我深入了解各位皇叔的真实品性,同时作为太孙,向九边军展示皇家威仪。” 解缙早说过自己不适合做这种哄骗太孙的事,偏偏任亨泰一身正气,更做不来这类事。 石伟毅又太过稚嫩,魏国公碰上这种情况,总是一副昏睡不醒的模样。 内阁中这项差事最终还是落到了他头上。 解缙颔首:“前两年太子出京时,也有过类似计划。但因那时发生了变故,计划便暂且搁置了。这两年朝廷要实施新政策,地方状况究竟如何,还需太孙亲自考察。” “伟毅同行,太孙回京后,我们内阁便能从汇报中了解新政的利弊得失。” 朱允熥又哼了两声。 太子当朝肯定无需顾命大臣的辅佐。 如此看来,解缙他们显然是被朱元璋钦点为留给他的顾命重臣了。 朱允熥拧眉,这些日子朱元璋总爱念叨自己老了,不比当年勇。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但按历史,现在才洪武28年,后面还长着呢…… 朱允熥晃了晃脑袋,不愿在这事上纠缠太多心思。 猛然间听说自己马上要被撵出应天城,去外头漂泊一年,走上万千里路,兜一大圈子再回这应天。 朱允熥也没了心情继续待在上林苑监,看那些监生们挖红薯的热闹。 随手一掸衣袖,朱允熥瞥了眼解缙。 “解大人真是越发老练了,表面不显山露水,其实最会藏拙。得了,回宫跟皇爷爷把这事儿掰扯清楚。” 解缙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只顾着抱拳低头。 “臣恭送太孙。” …… “臣等拜见太孙。” 华盖殿外,石伟毅、许星阑、郭文栋、柴昊强四位,穿着各自官服,恭敬地立在殿门一侧,向着匆匆赶回的朱允熥施礼。 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朱允熥一路上心里盘算着朱元璋要把他撵出应天的打算,不知不觉已走到华盖殿前。 石伟毅等人的呼唤声,这才把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他抬起眼皮,望向殿门边四人,眼里闪过一抹讶异。 皇爷爷动作这么快? 朱允熥眼神掠过众人,“行了行了,都起身吧,你们刚才是去见驾了?” 四人当中,石伟毅官职最高。 他微微拱手,扫视了下其他三人,才缓缓开口:“回太孙,皇上今日召见臣等,刚议完事。” 话很简洁,滴水不漏。 朱允熥颔首,视线转向石伟毅身旁三人。 许星阑,现任吏部文选清吏司主事。 郭文栋,京城骑兵营的领队千户,也曾赴河南参与过平乱。 不过看他身上那崭新官袍,显然当上了京军卫所指挥佥事。 石伟毅带着这二位一起来面圣,既在意料之中,也合乎逻辑。 唯独那位柴昊强,让朱允熥感到些许意外。 记得他还是东征军中一名百户小官,东征大胜,倭国平定,正是柴昊强急驰回京报的捷。 之后,他就扎根在应天。 按朱允熥的想法,顶多是大都督府给他升个职,在京师军队里安排个不错的岗位。 可瞧他身上官服,竟是直接晋升为了千户。 看来,朱元璋是早早地为他物色好了随行之人。 朱允熥心里暗自思量,轻笑道,“几位可愿在此稍候片刻?” 柴昊强垂首不语,许星阑目光则落在一旁树上。 郭文栋左右张望一番,最终将目光定在石伟毅身上。 石伟毅微笑行礼,“臣等自当在此恭候。” “那就有劳诸位了。” 朱允熥说完,转身步入华盖殿。 第750章打下草原,咱就给标儿让位 跨入大殿,朱允熥心头涌上一种别样情绪,多久未曾在此地觐见朱元璋了。 然而,龙椅之上,并未见朱元璋身影。 依照习惯,朱允熥转目望向侧殿。 门扉半掩,果然,朱元璋和朱标正面对面坐着。 对弈,品茶。 “允熥拜见皇爷爷,拜见父亲。” 朱允熥恭敬上前,俯身施礼。 啪! 一枚棋子落定。 “太子,咱又赢了……” 朱元璋爽朗大笑,扭头望向朱允熥,“解缙那小子手脚还算麻利,这么快就把你小子找回宫来了。” 朱允熥无奈一笑:“孙儿险些被皇爷爷逐出门外,哪敢不回来问个明白,究竟是何事触怒了皇爷爷。” 诉了委屈,卖了惨,朱允熥便不再言语。 棋盘边,朱标挑眉,无声轻笑,随后收拾起棋子。 朱元璋取过湿巾擦手,“让你离京,实则是有要事需你去办。” “皇爷爷此番绕了个圈子,借解缙之口通知我,倒是让孙儿心中生出了几分不安。” 朱允熥坦诚相告。 “你看看你儿,模样虽然讨喜,但这脾性,也不晓得像谁,非要刨根问底不可。” 朱元璋又好气又好笑,对着正在收棋的朱标抱怨。 朱标淡笑,“孩儿觉得,大概是继承了父皇脾性吧。” 朱元璋瞥向朱标,随即转向朱允熥,“咱让你出去走走,替咱看看世道,怎的,还不乐意了。” 朱允熥即刻改口:“没有不愿,但……” 话音未落,朱允熥谨慎地打量起朱元璋来。 走近一看,老人家确实苍老了不少。 朱元璋轻声一叹:“别瞧了,你爷爷是真上了年纪。跟你说啊,等你这次出京游历回来,朝中新政也该走上正轨了。之后,你爷爷就要全力以赴,北征草原,让大明的疆域扩展到大漠。” “到了那时候,爷爷就退位让贤,你爹当皇帝,你做太子。咱就带着文御、亦柳,过过悠闲日子。” 即便心里早有预感。 可听到朱元璋亲口说出这话,朱标还是立刻放下棋子,跪了下来。 朱允熥也连忙跪下。 “爷爷龙体康健,福泽深远,大明不可没有爷爷,朝廷也需要爷爷,爷爷万万不可有退位之念。” 朱元璋没好气地道:“咱是皇帝,想退就退,你小子敢阻拦?这几日把宫里宫外的事安排妥当,就立刻给咱离京,走这一遭,大明才能算真正安定。” 朱元璋终究亲口提起了退位之事。 从今年,洪武28年开始,朱元璋屡次表露年岁已高,不比当年。 但对于朱元璋欲退位的想法,人们只敢私下揣测,没有人敢直言相询。 没人敢直接问朱元璋是否真要退位。 朱允熥认真回顾历史,细数历朝历代真正实行退位的皇帝。 远古时期自是不必说,至夏禹时,王位的传承才转变为家族内继。 而在唐朝之前的那些退位,背后的真相人尽皆知,那些所谓的禅让君王,结局多是被废黜乃至杀害。 自唐后,大多退位皇帝都能得享天年。 但君王退位,并不意味着权力的真正和平过渡。 每一次退位,都伴随着权力的激烈交锋。 身为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真的下定决心要退位了吗? 朱允熥留心观察着朱元璋。 “您身为大明皇上,当然一言九鼎。” 朱标慢慢直起身,面带苦笑:“不过当下改革正盛,国事繁多,边境战火连绵不绝。此时大明最渴求的乃是一个‘安’字。如何安?” “地方安定,民心安稳,百官齐心,朝堂稳固。而皇上自身更要稳如泰山,皇权一旦变动,国家免不了动荡一番。那时,改革中止,边境烽烟四起。” “眼前繁华似锦的大明,未来又将是何种光景,谁人能料?” 朱标边说边走向朱允熥,弯腰拉起他,眼神诚恳地望向朱元璋。 “他不过初涉政坛数年,派他去凤阳、守边疆都成,但要他此刻即位为太子,真正坐上储君之位,无异于揠苗助长。” 朱允熥听着朱标肺腑之言,连连向朱元璋颔首。 朱标这话句句属实,毫无虚饰。 世人皆知,朱元璋对朱标寄予厚望。 甚至朱标但凡表露出丝毫想要体验龙椅之意,朱元璋就会让下人擦拭干净,亲自搀扶朱标就座。 朱元璋望着眼前儿孙,深深叹息,“生死由天。昔日汤大哥何其勇猛,终有离世之日。咱仅比他小一年,又有多少岁月可数?” “不如趁活着,亲手将大明江山交给你们,亲眼见你们一步步巩固基业,那时咱方能安心瞑目,去与先妻共叙多年来的家长里短。” 朱元璋的决心似乎已定。 朱标眼帘微垂,说道:“太子、太孙辅政,同样能保江山社稷,我大明非唐朝复制品,亦非宋朝再现,何必行禅让之事?” 朱元璋仰视朱标,眼含骄傲。 这是他悉心栽培的接班人,是朱家长房,是朝臣共同尊崇的未来君主。 “大明非唐非宋,自是不假。” 朱元璋低沉而坚定地回应,随即转向朱允熥。wWW.xszWω㈧.йêt “你往凤阳去,多上点心。那里可不是一般的地方,是咱家龙飞起始之地,满朝文武的根源所在。回老家,切莫傲气凌人,哪怕是路上擦肩而过的百姓,也可能是你的长辈。” “你爷爷坐了28年龙椅,属于最不似皇上的皇上。在老家,你可别给爷爷丢脸。清楚了吗?” 朱元璋边说边朝朱允熥招手示意。 待朱允熥弯腰凑近身边时,朱元璋语毕。 朱允熥坚定地颔首:“孙儿明白。” “明白了就行……” 朱元璋脸上神色几经变化,最终道:“这些年你在朝堂上的作为,有人嘴上不说,心里怎么想的,爷爷心里明白。这次凤阳之行,该拜访的人,就去拜访拜访。” “身为未来之主,要有容人雅量,心怀天下。也让那些人看看,无论咱家怎样,血脉相连,情同一姓。” 朱元璋是在提醒他呢。 朱允熥颔首,又问:“中都之行后,爷爷还有什么要交代孙儿的?” “黄河。” 朱元璋加重语气,接着说:“潘开朗是个好官,能干实事。河道总督府的报告,爷爷每次都亲自过目,他们的工作做得不错。” “河南道三司衙门也各有汇报,多方核实,河道总督府没糊弄爷爷。但你得亲眼去看看,看看那些在河边劳作的河工现在过得怎么样,朝廷拨的银钱粮食是否落到了实处,潘开朗的治河之策是否真正有效。” 第751章管不住九边,咱就亲自替他们去管 “皇爷爷让石伟毅随行,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吧。” 朱元璋手抚朱允熥的头顶。 “他负责三法司,自然要处理这些事务。黄河的泛滥会切断南北,威胁边防。前宋未能收回燕云十六州,大明不能失去北方领土。黄河两岸数百万百姓既依赖黄河又受其威胁。” “治河是长期任务,但大明还有其他要务。要是潘开朗方法有效,将为他请功。黄河安宁,中原才能稳定。中原稳固,即使有小人,大明根基也不会动摇。那时,咱才能完全放心。” “黄河自会安稳,中土必定长治久安。” 朱允熥眼神中透着坚决。 无需多问,朱元璋已轻轻开口,叮咛起后续安排。 “另有一事……” 朱元璋语调悠长,其间目光掠过朱标。 “咱素来不喜应天,虽说往昔乱世,唯有此处可安身立命,但心中实不愿久居。这些年确是年纪大了,这皇城住得愈发憋闷,一入春,我这腿脚便感乏力。” “先前令你父西行巡视,那时确实有过迁都念头。只是后来,你父……” 朱元璋再次轻叹,似是对朱标当年的遭遇心存愧疚。 朱标隐于袖中的手暗暗握紧,“那是天数使然,与父皇无关。再者,儿臣现今身体康健,更相信我大明即将迎来盛世。” 朱元璋轻哼,不愿再谈此事,话锋一转:“迁都之事,如今咱却是不怎么想了。” 言语间,他的双眼笑意盈盈,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机敏地小声问道:“皇爷爷如今怎就不考虑迁都了呢?” 朱元璋抬手轻敲了两下朱允熥的头:“还不是因为你个小子。这些年,东征西讨,大明疆土日益扩大。云平码头早已不堪重负,今年整个应天府几乎变成了泥潭。” “不就是为了疏通连接玄武湖的水路,修缮上元门码头吗?记得那天在龙江船厂,望着那些巍峨如山的海船,咱真想扬帆出海,亲眼看看大明海域如今该是如何繁华。” “应天作为南北交通枢纽,货物运输和兵马调度极为便利。” 朱允熥微微颔首。 仅从地理位置而言,没有哪个地方能比应天更适合做京师。 运河北上,海运南下,沿长江溯流可至巴蜀。 应天位置对于大明而言,实在太具优势了。 然而迁都,意味着政治、军事、经济都将面临巨大变动。 这不仅仅是一国之君换个住处,朝廷换个地点那么简单。 其中,单是人口迁徙,就涉及上百万民众的流动。 百万百姓的大迁徙,首当其冲的便是这庞大人群的日常生活需求。 吃穿住行,样样都是难题。 重返关中? 时至今日,那里早已不复当年盛唐时期的繁荣,无法轻松承载百万之众的城市负荷。 即使追溯到唐朝初期,压力已现端倪。尛說Φ紋網 撇开政治不谈,武周时期为何偏爱东都洛阳作为长居之地? 究其原因,关中长安的地域条件,确实难以继续扮演国都的角色,负担不起一个国家心脏地带的重任。 朱元璋挥手:“至于北方边境,你得亲自巡访那些关键隘口。国家欲向草原扩张,但长城是咱的底线,你得擦亮眼睛,别被表象迷惑。” “下面的人只见树木不见森林,而你得洞察全局。若发现有疏漏,立即将责任人带回京问罪。咱还听说,这些年边防军队与山西商人的往来颇为密切。” “虽说不至于出卖国家,但频繁穿越长城却是常态。今天走私点食盐,明天又会是什么货品流通?你得跟你那几位守边王叔好好谈谈。” “若是他们管不好自己封地,管不住那些人,咱就亲自去帮他们整顿。将来咱若不在了,就让你父亲去看看他的兄弟们是如何守护咱家大门的。” 九边长城出现了管理漏洞? 边疆商人已涉足非法交易? 朱允熥敏锐地察觉到言辞中的关键,眼眸不由微微一缩。 他在思索,大明何时开始实施盐引制度,那些财富可比肩国家的晋商又是何时崛起的。 然而这些问题还未等他想明白,朱元璋又开口道。 “你先退下吧,该吩咐的都说了,剩下的事你自己跟石伟毅他们商量。临行前,把宫内外的事宜都安排妥当,别指望咱替你收拾烂摊子。” 话音刚落,朱元璋的手掌已轻轻拍在朱允熥额头上。 华盖殿内,响起了清脆的一声。 朱允熥捂着额头,躬身退出偏殿。 华盖殿外,自朱允熥入内以来,石伟毅四人便恭顺地在门外等候。 或许因四人出身各异,彼此间并未多交流。 唯有许星阑,时而侧目偷瞄偶像,梦想着自己何时能成为受人敬仰的心学大师兄。 石伟毅静静地站着,眼神迷离地望向前方围墙。 时下朝廷的事务堆积如山,尽管朝堂上的争端暂时被按了下去,但地方上的事情却错综复杂,剪不断理还乱。 他手握三法司大权,推行新政的途中,与地方官员的交涉无休无止。 有的官员,比如河南道新上任的戴星海这类,对于朝廷下达的新政指令,能够迅速响应,办事效率极高。 可也有那么一些地方官,敷衍塞责,就连土地纠纷都要闹到三法司。 蛀虫。 石伟毅不止一次在三法司会议上,对这些地方官表达了不满。 国家大事纷繁复杂,石伟毅常想,如果能分身10人泡在文渊阁里该多好。 “皇上打算禅位了。” 忽然,一句话飘进石伟毅的耳朵,声音虽轻,却让他心头一震。 他抬头望去,只见朱允熥已从华盖殿中步出。 说罢这话,面容平静地凝视着他。 他眼角余光瞥见旁边三人,连忙道:“太孙刚才说啥?臣一时走神,没听清楚。” “狡猾。” 朱允熥低声斥了一句,“我们边走边说吧。” 石伟毅挺直身躯,微微低头,领着三人前行。 朱允熥轻声吐露心中犹豫:“本宫即将离京,这几日似乎有许多事需要安排妥当,却又一时无从下手。” 对于石伟毅等人的装聋作哑,他早已有所预见。 身为内阁重臣,石伟毅的态度至关重要。 第752章水泥路上的倭国奴隶劳工 在朱允熥看来,大明不必禅位,更不可有禅位之事发生。 石伟毅微微一笑:“太孙现在最该做的,是与太孙妃她们聚聚,多陪伴世子、世女几日。其他的,都不足挂齿。” 话音刚落,石伟毅停下了脚步,目光追随着前方朱允熥。 许星阑三人也随之停下。 身后脚步声消失,朱允熥不由转身,目光扫过石伟毅一行四人。 他瞥向石伟毅,随后目光移向许星阑他们。 “都回去准备行装吧。” “过几天,我们离京遍游四方。” 洪武28年,当朝监国太孙接旨离京。 朱元璋的意思很明确,让朱允熥代表皇家赴中都,出席已故信国公汤和的葬礼。 之后北上巡视,检查河道总督工作,加强与瓦剌部落的关系。 圣旨一出,应天府内,百姓们的反应五花八门。 有人暗暗放松。 有人则忧心忡忡,琢磨着新政是否还能照旧推进。 还有一拨人,心里犯嘀咕,觉得太孙身为储君,不应该轻易离京,更别说去边境那些危险地带。 万一有个闪失,那可是国家的大不幸啊。 在众人心思各异中,朱允熥还是带着朱元璋特选的四位随从,踏上了旅程。 一同出发的,还有北镇抚司指挥使刘远,暗卫周豪,以及众多锦衣卫跟羽林卫的精兵强将。 他们从云平码头乘船过江,在应天府丰昌县昌子口登陆。 借着官兵把战马搬上岸的机会,朱允熥环视着昌子口四周。 昌子口,紧邻应天城云平码头的北岸渡口,往北去的人和货物大多汇聚在这里。 此刻的昌子口,比云平码头还要热闹几分。 人群川流不息,拥挤非常。 远处,一座座烟囱不分昼夜地冒着滚滚黑烟。 巨大仓库里,货物不停地进出,忙碌异常。 见朱允熥对那些工厂跟仓库颇感兴趣,石伟毅微笑着上前,“这些本该设在应天到太平府那一带的。后来是应天府知府上书提议,说有些设施放在北岸更便利,这才迁了过来。”小說中文網 “那不就是你师弟郑明旭吗?” 朱允熥轻笑,眼神意味深长。 石伟毅知道太孙心中有数,神色坦然,笑着回应:“回京后,我确实没再跟这位同门师弟相见了。” 我们清清白白的,太孙您可别误会,生出是非来。 朱允熥咧嘴一笑,“郑明旭可是打算等上元门码头落成,连蕉ブ弥卸岽止πすΦ佝武湖的新航道疏通后,准备在丰昌县另建新码头?” 言罢,他眼神平和地凝视着石伟毅。 石伟毅挤出一丝尴尬的笑,“微臣隐约记得那份奏折,内阁也已批示同意了。” “你们在交趾积累了不少经验,为官之道自然是驾轻就熟。现今许多人重返应天,既然回来了,就把昔日经验,去芜存菁,应用于京城的治理上。” 朱允熥见石伟毅欲言又止,便抬手道。 “虽说这只是个开端,但应天周围若到处是工坊冒黑烟,观感不佳。迁至江北,既能让京城免受烟尘之扰,又能便于江北货物的流通,郑明旭这主意不错。” 石伟毅颔首:“也是存了些私心,这些工坊跟仓库若留在应天府,税收自然也留在应天府了。” 朱允熥嘴角一撇:“那也是应天府有这能耐,别人眼馋这些工坊,自个儿建去就是。” 从皇庄女子集体纺纱织布开始,到太平府矿区因势利导建立起的一座座工坊,如今环绕应天府,已有多处集中人力的工坊竣工。 外商络绎不绝,至少目前朝廷不必担心产品滞销。 对此,石伟毅没有回话。 按太孙意思,这可是要地方官府间竞争起来才行。 朱允熥略感无趣,望着熙熙攘攘的昌子口。 “应天府建设上元门码头的计划不错。凡此种种涉军事国事的大工程,朝廷日后还需逐步明确官与民的界限。” 石伟毅连忙回应:“内阁已着手处理应天周边相关事务,力求不影响百姓商贾的运营,也不耽误朝廷的军事国家大事。” 此时,码头栈桥上,京军千户柴昊强已拔刀出鞘,威风凛凛地走来。 走近时,柴昊强即刻抱拳低头,“末将拜见太孙,拜见石阁老。” 朱允熥斜眼瞅向柴昊强:“那些战马都安全上岸了吧?” 柴昊强颔首:“是的,太孙,我们现在就可以启程。” “好,出发。” 朱允熥一声令下,周豪引领官兵簇拥着他,穿过了昌子口拥挤的人群。 一出昌子口,另一番热闹景象映入眼帘。 马上的朱允熥扬起马鞭指向前方:“这条路是通向凤阳的水泥大道吧。” 石伟毅瞄了一眼,随即转头望向并骑的许星阑。 “这事儿臣了解不多,还是请许主事与太孙详细说明吧。” 他这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朱允熥顺势看向许星阑,态度随和。 许星阑显得有些紧张,清了清嗓子道:“回太孙,这里确实是通往凤阳的水泥路。工部两端同时施工,预计明年就可竣工。” 朱允熥望向许星阑,视线随之转向那条正在施工的水泥路上。 许星阑微皱眉头,接着道:“据内阁文件,朝廷督造的这几条水泥路,都有招募沿途百姓参与建设,承担部分工作。不过,主力军仍然是……倭国洲各道的劳工。” 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工地那边。 朝廷大量使用倭国洲劳工的事,早已不是新闻。 在许多官员眼里,只要能满足他们的温饱。 这些劳工就会卖力为朝廷工作,稍有不满,杀无赦便是。 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在朝中颇为得人心。 国家建设就这样进行着,人人都明白背后流淌的血汗,却没人愿意主动揭开这层伤疤。 大家望着工地上那些难以分辨来历的工人。 细细观察才能发现,从周边招来的大明百姓,脸上更多洋溢着参与建设的喜悦。 朝廷本不必非得从沿途招募百姓做工。 但凡触及地方事务,处理不当就可能引发民怨。 让沿途百姓参与修路,与其说是人手不够,不如说是一种额外安抚,让他们提前有了一份护路的责任感。 朱允熥颔首:“工部办得很好。不过,以后若是要修铁路,怕就没这么容易了……” 第753章中都凤阳勋爵们的迎接 水泥路铺设往往还能在既有的道路基础上进行,只是遇到实在难行的曲折地段,才会考虑改道或着动手改造地形。 而铁路建设则是另一番景象。 铁路为了确保列车安然行驶,其修建准则是力求线路笔直到底,这不禁让朱允熥忆起种种往事。 当中不乏涉及地方宗族风水的纷争,惹出了不少风波。 当然,大明若真要铺设铁路,还得有一段时日来做周全筹备。 一行人自昌子口启程,沿着通往中都凤阳府的官道北上。 路程不过300里之遥,快马加鞭的话,四五天光景也就到了。 朱允熥此行代表朝廷,亲赴凤阳出席信国公府丧仪。 早在太孙队伍抵达前,消息已先一步传入凤阳城内。 凤阳非比寻常,满城皆是大明开国元勋。 皇帝从淮右崛起,凤阳作为龙兴之地,自然是功臣最为集中的所在。 但凡有点名堂,稍有地位的,都在凤阳城里置了房产。 清晨时分,信国公府上下老幼,早已齐聚在城外官道旁,翘首以盼。 中都留守司、凤阳府及城里各大家族也纷纷派人出城相迎。 按原计划,中都留守司与凤阳府是预备在60里外的红心驿迎接太孙。 可先期到达的士兵却传来指令,凤阳府不必大张旗鼓,免得惊扰百姓,于是众人便在城外静静等待。 时光缓缓流淌,秋日晴朗,即便是久候,也并不觉得疲惫。 未至正午,官道尽头已有动静传来,官府即刻派遣差役前往探查。 没过多久,官府的人马疾驰而至。 “是太孙。” “太孙来了。” 听到呼唤,凤阳府官员连忙挥手示意,振奋精神。 “大家都打起点精神来,别在太孙跟前丢了咱凤阳脸面。” 若非信国公仙逝,凤阳府定会摆出三班乐队,锣鼓喧天地迎接太孙。 中都留守则目光掠过汤家老小,高声说道:“太孙难得来中都,此行亦是归根溯源,谁要在太孙面前失礼,那就是与整个中都为敌。” 今日离城的汤家队伍,老老小小算一块儿,足有数十口子人。 信国公妻子胡氏,身着诰命服,腰间简单束了根麻绳,在几个闺女的搀扶下,稳稳站在汤家队伍的最前端。 从应天返回凤阳的汤家老四汤燮,则是领着家里男丁们安静等待。 汤醴也随着四哥汤燮回到了凤阳。 而汤家老二汤軏,这些年一直在太原担任中护卫。 虽说汤和去世那日,汤家立即派人前往太原通报噩耗, 但按路程计算,汤軏还得再过几天才能回到凤阳。 官道两侧,太孙仪仗、锦衣卫的北镇抚司、上直亲军羽林卫,各式旗帜迎风招展。 连文渊阁大学士石伟毅,也有一面专属旗帜。 “臣等恭迎太孙。” 随着队伍前列的兵马让开道路,朱允熥出现在凤阳各府各家眼前,众人连忙鞠躬行礼。 这可是朱允熥第二次回凤阳。 凤阳上下,无不小心翼翼,力求在朱允熥面前留下好印象。 朱允熥端坐马背,望着城下的熙熙攘攘。 这里有中都留守司的官员,有凤阳府,怀远等四县的官吏。 此外,凡是在淮右有名望的功勋,也全都到齐了。 “大家都请起吧。” 朱允熥驱马靠近,侍卫上前接过缰绳,他则轻巧地下了马。 紧随朱允熥之后的是石伟毅、许星阑几人,以及随行的六部三法司官员。 “臣等谢太孙隆恩。” 中都众人恭敬起身。 中都留守燕高卓立刻上前:“太孙一路劳顿,中都已经备下宴席,为太孙及各位大人接风洗尘。傍晚时分,可迁至中都留守司别院休息。” 这家伙分明想“抢人”。 凤阳府知府游文瑞瞥了一眼燕高卓,把想邀请太孙入住府衙别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朱允熥咳嗽一声,看向身旁石伟毅。 石伟毅即刻向前迈出,看向众人道。 “太孙今日进城,首站是信国公府,代表朝廷致哀逝去的信国公,随后移居中都皇城,祭拜大明先祖们。” 这话一出,燕高卓跟游文瑞面面相觑。 太孙这安排,直接略过了他们准备的各种接风洗尘,先去信国公府致哀,再入住皇城。 简直是不给人表现的机会嘛。 石伟毅又补了一句:“随行军队,由中都留守司负责安排住宿。同行文官们,则由凤阳府接待。” 这安排合情合理,中都留守司本就管着地方卫所,军队自然归他们安置。 文官们由凤阳府打点,也符合常规,看起来公允得很。 可一旁汤燮、汤醴两兄弟心头却不由紧了紧。 太孙进京第一站就是汤家,去祭拜他们亡父,这是朝廷恩宠,对汤家来说是莫大荣耀。 但接着太孙要住进中都皇城,这就让人犯难了。 朱允炆正是被软禁在皇城,如今太孙却要住到他那。 万一碰上了…… 见朱允熥心意已决,众人哪还敢多嘴,于是簇拥着他进了城。 凤阳府跟留守司早就准备周全,兵马调度有序,还紧急清理了通往信国公府的道路。 一路上,百姓只能远远地看着太孙队伍,这场面不仅是官府对皇族的忠诚展示,也是淮西勋贵对皇室的一片赤诚。 朱允熥没有拒绝这份示好,只是望着周围簇拥的淮西勋贵,心中难免生出几分复杂情绪。 想当年,大明初创,先帝论功行赏,除了那些战场捐躯的英雄,朝廷前后共封赏了60多位公侯伯。 而单是淮西一派,朝廷就在凤阳城特地下令建造了6座公爵府、27座侯爵府。 差不多半数的开国公侯都出自淮西。 但这些年来,凤阳城中的六大家族,韩国公一族已全遭株连。 剩下五家倒是安稳些,不过郑国公府改名成了开国公府,魏国公府、曹国公府传至第二代,宋国公府跟卫国公府更是常年在外领兵。尛說Φ紋網 至于那27座侯府,除去早逝的几位,有将近一半在洪武23年被指为逆党,或赐死或遭株连。 “皇上记挂着咱这些老部下,太孙也亲自来到中都,这是极大的恩情。我们都是淮右出身,虽然老一辈可能已不在,但年轻一代武艺精湛。” “若朝廷有事,他们会像父辈一样,为大明上战场,即使牺牲也无怨言。” 胡氏紧紧抓着朱允熥的手,面容悲切,但言语中透着坚定。 第754章谁来继承信国公的爵位 在凤阳城里,论资历,胡氏最有资格说这话。 这几年,单是汤家,就为国家献出了好几个儿郎。 洪武23年,信国公的大儿子汤鼎,在凯旋的路上病逝。 洪武18年,信国公的三儿子汤鼐战死疆场。 如果历史照旧,洪武29年,信国公的五六子也会在征讨五开蛮的战役中牺牲。 随着胡氏开腔,周围淮右功勋之家也纷纷响应。 国家有战事,淮右功勋们总是不遗余力,让家族孩子们投身军旅,报效国家。 石伟毅站在人群后,静静观察这一幕。 近年来朝廷大刀阔斧的改革,特别是今年明确了新政方向。 究其原因,一是大明立国近30年,许多建国初期的政策已不合时宜。 二是考虑到淮右这些功勋的影响。 无论朝廷怎么变,只要稳住这些淮右功勋的心,就能避免根基动摇的大动荡。 这让石伟毅不禁想到交趾那片连绵的肥沃土地,每一寸都与眼前这些淮右功勋家庭息息相关。 朝廷对淮右功勋监管严格,这些年不少人家遭罪甚至被处死。 可皇上对淮右这一派别也是特别关照,每年的封赏跟用人,每每先考虑的就是淮右老臣们。 念及此,石伟毅又联想到军事学院。 近几年,淮右功勋们纷纷把家里孩子送往军事学院学习。 这就是朝廷的硬气,也是这些淮右功勋死心塌地支持皇室的缘由。 “与国同兴”,岂是几句话能说清的? 朱允熥缓缓道。 “咱家起源于淮右,先辈们功勋卓著,征战四方,无数英烈为国捐躯。国家初立,朝廷封赏功臣,凤阳城内荣光无限。” “新政下,军队急需人才,淮右后生应继承遗志,习武精兵,继承父辈遗志,保家卫国,共荣辱。” 那些尚在的淮右功勋,为何无一例外地出城相迎? 胡氏又怎会说那样一番话? 朱允熥心里透亮。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姿态、 他的态度,还有朱元璋的立场。 几年前,淮右多少家庭被胡惟庸、李善长的风波波及。 现在这些留存的淮右功勋,难道真是清清白白? 这两年,朝廷对功勋的封地严加管理,名下田产归还百姓,用来支援边疆。 皇室对淮右,总算是网开一面。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在新政下,淮右各家族,多多少少都有些忧虑。 朱允熥目光掠过场上那些淮右功勋,他明白在这些人眼里,他代表着朱元璋的意志。 实际上,他确实也是朱元璋的代表。 胡氏的悲容中透露出一丝笑意,朝另一端的汤燮望去。 汤燮连忙上前施礼:“臣等自然不敢忘怀皇恩,将勤练武艺,悉心培育家中子弟,铭记为国效劳,忠于吾皇。” 魏国公、曹国公等各家的人,也都跟着表态,宣誓忠诚。 望着前方街尽头便是信国公府。 朱允熥忽然说道:“京城军事学院里,已有多名武生来自咱们淮右。我此行奉旨,将继续北上,如果各家有适龄的青年,都可以装备齐全,随我一同北上。”尛說Φ紋網 淮右如同一把刀,必须牢牢握在大明皇室手中。 既然淮右一脉已懂得如何与国家共生存,朱允熥自然不吝啬给他们更多机会,让这合作更加牢不可破。 胡氏面上霎时绽放出愉悦笑容。 各家迎接人员,同样难掩喜悦之情。 谁不晓得朱允熥是由朱元璋跟朱标亲自选定的未来国君? 况且,朱允熥身上流淌着淮右血脉,与淮右百姓有着天然亲近感。 不论是朱允熥的母族,还是他的妻族,都深深扎根于淮右。 如今能让各家适龄的青年才俊随同北上,无疑是对他们的一份莫大肯定。 这一举动,让中都留守司跟凤阳府的官员们眼神中满是艳羡。 这样的恩宠,非一般人所能享有,唯有淮右的族人才有这般待遇与荣耀。 只能心生羡慕,无法强求。 前方。 一行人终于抵达信国公府。 眼前所见,一片缟素。 汤家仆人们,从门外一路跪拜至内院。 朱允熥遵旨来到中都祭拜信国公汤和,自然需在灵前行礼致敬。 汤府对此早有周全的安排。 “太孙无需行跪拜之礼,这不符礼数。” 一入汤府前厅,面对灵位,众人按序站立。 汤燮见朱允熥欲行跪拜之礼,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劝阻。 朱允熥摆了摆手:“信国公乃开国勋臣,与皇上情同手足,同时又是太孙妃的母族,我应当行此大礼。” 回想起离京前夕,朱元璋单独召见自己,数小时里讲述了淮右一族的历史与当今朝中地位。 朱允熥未加迟疑,在众人瞩目下,以最恭敬的姿态完成了整套祭拜仪式。 礼成之后。 汤府内哭声四起,从胡氏开始,所有人回礼致谢。 随之,到场淮右各家族,以及中都留守司、凤阳府的官员和随行出京的人员,依次上前祭奠。 完毕后,众人分散到府内各处,由汤家年轻一辈陪同。 朱允熥借此机会来到了胡氏面前。 他看着胡氏周围的汤家女眷与少年,解释道。 “清悦今年刚生育完,关于信国公的事,宫中一直保密未提,生怕她心有郁结,影响了身体。因此,这次并未让她一同归来,还请祖母谅解。” 胡氏连忙摆手:“宫中考虑跟安排自有其道理。太孙妃能进宫,并且得到太孙疼爱,实属她的福气。我只希望她能相夫教子,做个贤惠持重的好妻子。” 朱允熥接着道。 “信国公爵位,各位无须忧虑。郑国公一支已将爵位传给了开国公,曹国公那边现今由李景隆承继,魏国公家也顺利袭爵。汤国公为国操劳,英年早逝,朝廷铭记于心。” “此次,朝廷决定在应天钟山建造功勋陵,待信国公灵柩暂厝钟山,功勋陵竣工即可安葬。至于爵位传承,自然会按祖训,由嫡长子继位。” “但有耳闻,汤成身体状况欠佳?因此……具体如何安排,家族内部可商议,向应天呈上奏折就行。” 如何妥善处理汤家爵位继承,是个棘手难题。 目前汤家官阶最高的是庶出五子汤醴,乃是五军都督府都督。 而最合适的人选,应当是汤家二公子汤軏。 但从情理上看,汤鼎这一支理应继承信国公爵位。 第755章砍柴的朱允炆 朱允熥意识到,信国公一脉未能顺利袭爵,既有朝廷对爵位控制考量,也因汤家内部继承问题复杂。 提及袭爵,众人一时陷入了沉默。wWW.xszWω㈧.йêt 汤醴倒是显得最为释怀。 身为庶子,无论怎样这机会也轮不到他。 况且他已身居五军都督府要职,即便未来无缘封爵,只要建功立业,总能为自己的后代谋得世袭指挥使之职。 汤燮也没多大感慨,虽是嫡子,却排位第四。 长房侄儿虽体弱,毕竟是嫡长孙。 再者还有二哥,自己则不在此列。 不远处,人群中一名面色略显苍白的少年,眼中流露出一丝紧张。 朱允熥目光掠过汤家人,望向那少年,料想应是汤成了。 胡氏沉吟片刻,随即道:“老二这些年勤勉为国,忠诚护主,若皇上认可,老身觉得他能继承这份家业。” 胡氏内心充满纠结。 但无论如何,总不能让汤家信国公爵位刚传承不久,又另觅继承人。 这不仅关乎汤家脸面,朝廷颜面同样重要。 让二儿子袭爵,是最合适也是最稳当的。 “大少爷。” 喧闹的人群尾端,汤家侍女轻声呼唤,引起一阵骚动。 一女子挤上前,在胡氏耳边低语。 “只是成哥体力有点跟不上,祖母别担心。” 朱允熥注视着眼前纷扰,“我会把祖母的话带到应天,待信国公后事料理完毕,朝廷自然会有新指示。” 言罢,朱允熥恭敬地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步出汤府,石伟毅等人已在门外等候。 “一切都安置妥当了,留守司跟知府衙门十分周到,城里各处也派了刘镇抚的人暗中监视。” 石伟毅凑近,悄声汇报各项安排。 朱允熥吩咐道:“你们随本宫进皇城。” 中都皇城,早在洪武6年就竣工。 遵从朱元璋旨意,凤阳城里除了皇城,还建有中书省、御史台……众多设施。 仿佛只要朱元璋一声令下迁都凤阳,次日朝廷就能在此开始日常运作。 事实上,朱元璋起初的确有此打算。 石伟毅等人皆颔首称是。 刘远跟周豪指挥官军前后散开。 从信国公府到中都皇城,路程并不远,步行不过一炷香时间。 皇城方面早已得到消息,朱允熥将驻跸凤阳皇城,宫中太监跟宫女抓紧时间上下清扫,准备迎接。 中都皇城的格局与应天皇城大致相同,两者皆为大明王府建筑典范。 中都皇城仆役们对朱元璋的到来既惊又喜,不少人梦想着若能被太孙青睐,带回应天,便可飞黄腾达了。 但很明显,朱允熥心思并不在此。 打听清楚了朱允炆居所位置,朱允熥引领着石伟毅等人,径直前往。 不久,一个小巧庭院内,一个身影背对着众人,正用力劈柴。 一边厨房升起炊烟,饭菜香气四溢。 朱允熥立于院门,看向院内,轻声呼唤。 “二哥,近来可好?” 院子并不宽敞,在皇城中,渺小而不起眼。 可这方寸之地,却也是应有尽有. 对于居住其中的人来说,又别有一番滋味。 正房三间,紧挨着宫墙,边上随意散布着几棵松树,它们歪歪扭扭地向上伸展。 旁边是杂物间跟厨房,院子里拉起的晾衣绳上挂着刚洗净衣物。 旁边是一个搭建的小凉亭。 一张由枯树改造的简易餐桌,上面摆着一罐子新摘的野花。 宫墙下,靠着一堆码放整齐的柴火,上方还细心地搭了个遮雨棚,以防风雨侵蚀。 院子另一角,几只鸡鸭在竹笼里欢快地啄食着丢给它们的菜叶。 一阵阵劈柴声在这小院里回荡,伴随着厨房烟囱里的炊烟。 时光流转,自朱允熥送别朱允炆,已过去好几年,这是他们第一次重逢。 朱允熥眼中,朱允炆身着朴素的灰麻布衣,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衣物虽经过多次洗涤,却异常干净。 他的双手因劳作变得粗粝,但劈柴动作却异常熟练。 片刻后,脚边已堆积起一堆大小适中的柴火。 朱允熥的声音朱允炆并未听见。 刘远四人目睹朱允炆手中的斧头劈开柴火,心生紧张,不约而同地摸向了腰间刀柄。 石伟毅与许星阑则满是惊讶与感慨。 朱允炆已真正融入了平凡生活,事事亲为,饮食起居,无一不自理。 一边的皇城内侍正欲上前呼唤,却被朱允熥拦下。 他并不急于一时,而是悠然地避开炊烟,望向天际,发现已是接近饭点时分。 “二郎,饭菜就快好了,你去后院揪点葱回来,再涮涮碗,咱就能开……” 一个模样虽非倾国倾城,却也干净利落的女人,从厨房探出头,倚在门框边朝外喊话。 不料话音未落,院子门口猛然出现的一行人让她戛然而止,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 砰! 朱允炆手起柴裂,断木轻巧地落在了柴堆上。 紧接着,斧头重重地劈进木柴垛中,柄端斜指天空。 “这么快?你辛苦了……” 朱允炆惯常说的客套话出口,但望向女人眼神却有片刻的怔忪。 女人步出厨房,靠近朱允炆,双臂紧紧环抱住他的胳膊。 朱允炆轻拍她的额头,缓慢转身。 “二哥,这么久不见,一切可好?” 朱允熥礼貌周到地问候,脸上挂着淡笑,显得轻松自如。 而女人脸色越发紧张,不安之色愈显。 朱允炆拧眉,但眼神没有流露任何变化,没有回话。 仿佛对眼前的局面毫无准备,对这些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措手不及。 皇城侍卫见状,忍不住出言提醒:“这位是大明皇太孙,两位该行礼了。” 这帮人何等机敏,既然太孙称呼朱允炆为二哥,他们自然不能失了礼数。 似乎是侍卫的话起了作用, 朱允炆反过来握住女人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慰,然后缓缓上前,与朱允熥保持了几步距离。 “小民……” 朱允熥面容平和:“二哥无需多礼。” 刚要施礼的朱允炆果真停了下来,放下手,依然牵着女人手不放。 石伟毅眉毛微扬。 这朱允炆眼下倒变得有趣了。 朱允熥淡笑:“此番奉旨回凤阳,一为拜祭信国公,二是想看看二哥近况,是否有所需求?” 第756章在朱允炆这里讨一顿饭 朱允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已达到心无旁骛,淡泊名利,事事不萦于怀的境地。 他开口问:“这是皇上之意?” “亦是我意。” 朱允熥轻轻颔首,接着说。 “我一进城就和中都官员,淮右功勋们一起去信国公府上致哀,那场景真叫人心情沉重。连着几天马不停蹄,就想回皇城歇歇脚,顺便来看看二哥你。” 朱允炆嘴角微微抽动,扫了一眼朱允熥周围的人。 “家里没预备多少吃的,既已见面,就请太孙先回去吧,中都皇城自会为太孙安排周全。” 这话一出,站在朱允炆身旁的女人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 女人行了个礼,紧张道。 “这会儿正是饭点……太孙稍坐一会儿,我再去炒几个菜来。” 朱允炆一贯平静的脸上,难得出现了波动,轻轻皱眉,有些不悦地瞥向女人。 他确实变了许多。 朱允熥望着朱允炆的神色跟反应,心里暗自感慨,随即说道。 “这位想必就是二嫂了,二嫂不必客气。皇城里肯定备好了饭菜,我让人拿些过来,就当作家常便饭一起吃吧。” 他话音刚落,随侍在旁的内侍立即应答。 “太孙稍候,奴婢这便去安排。” 内侍说着,已经快步出了院子。 朱允炆一脸无奈,眉头紧锁,不解地看了朱允熥两眼。 不明白他何时变得这般厚脸皮。 他心中疑惑重重,情绪纷乱复杂,一时难以理清头绪。 朱允炆转而对女人道。 “涵儿,我饿了。” 萧涵左右望了望,最终还是决定以丈夫的话为重,颔首道。 “我马上上菜开饭。” 朱允炆又补了一句,“那坛藏酒也拿上桌吧。” 萧涵没有回头,只是往厨房走去,声音从那边传来。 “那是存着过节的……好吧,今日就让你喝两杯……” 女子念叨的声音,莫名给人带来安心。 朱允熥静静地看着这一切,走向前,没理会朱允炆,径直穿过院子,双眼扫视着周围的房屋,一直走到那个简陋小亭下。 “大伙儿都别站着,今天这顿,你们算是沾光了。” 朱允熥朝石伟毅几人扬了扬手,热情地招呼道。 石伟毅等人一听,陆续走进凉亭,落座时个个低眉顺目。 生怕在这对兄弟间的微妙氛围中触了霉头。 萧涵提着水壶跟茶杯从厨房走出,嘴里念叨着。 “二郎也不张罗着泡点茶。” 她将茶具摆上桌,淡淡一笑。 “饭菜马上来,二郎,你先陪客人说说话。” 说罢,萧涵转身又一阵风似的回了厨房。 朱允熥瞄了眼那壶直接泡着茶叶的水壶,心里明白,这种粗犷的饮茶法在乡间最受欢迎,繁琐的泡茶步骤在这里并不讨喜。 他目光转向一旁倚在亭柱上的朱允炆,打趣道。 “二哥真是好福气,娶了这么一位温婉贤惠的二嫂。” 朱允炆沉默良久,终于开口。 “太孙今日来访,想必不久朝廷上下都会有所耳闻。” 朱允熥微微一怔,就连石伟毅跟许星阑也忍不住抬头,重新审视朱允炆。 朱允熥颔了颔首。 “确实,朝廷很快会得到消息,并公之于众,包括邸报跟大明文报。” 朱允炆微微一笑,未置一词,只给自己斟满一杯茶。 朱允熥也倒了一杯,浅尝两口。 茶水润喉解渴,朴实无华。 他接着说道。 “朝廷正在推行政策改革,这些年我在朝中,虽然行事尽量低调,但力度之大,难免引人注目。皇爷爷不愿见到皇家手足相残。而我坚信,朱家绝不会重蹈前唐李家的覆辙。”ωww.xSZWω㈧.NēΤ 朱允炆苦涩一笑。 “所以,你这番表演,是为了安抚人心。一旦邸报发布,那些心存疑虑的人就能看到我们兄弟和睦,世人也将知晓,太孙并非铁石心肠,嗜杀成性之人。” “话不能这么说。” 朱允熥轻轻摇头,否认了朱允炆的揣测。 石伟毅、许星阑等人心里已是一片忐忑,恨不得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 朱允炆眼中同样闪过疑惑,期盼朱允熥会给出不一样的解释。 “饭好啰……” 萧涵招呼了一声。 大家的目光随之聚焦,只见萧涵手里托着饭菜,缓缓步入院子。 “我这手艺不怎么样,家里条件紧巴巴的,就是些家常小菜,好在宫里有人照拂,不缺荤腥。” 萧涵讲话的同时,手底下可没闲着。 麻利地把装在笸箩里的碗碟,一一摆上餐桌。 朱允熥等人看着萧涵摆放齐整的饭菜,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转身又进厨房取酒的萧涵。 桌面上总共五道菜,后头那两盘还是临时添的。 前面三碟菜朴实无华,后面多出来的两道:腌肉,炒鸡蛋。 朱允熥转向朱允炆。 “你每天都这么清汤寡水的?” 他话音未落,萧涵已抱着一壶酒,拎着一小碗黄豆再次出现。 哐当哐当,碗一字排开,开始倒酒。 朱允炆坐在一旁,不由自主地往前探了探头,好像想看看那壶里是否还有剩的。 萧涵给大家斟满酒后,正欲起身离开。 朱允熥笑道。 “二嫂,请坐,别客气。” 萧涵看了一眼朱允炆,边用手背抹去额前的汗珠,边说。 “我这粗人听不懂你们讲话,有二郎陪就行,我还得……” 她正欲抽身,却被朱允炆抢了话。 “坐吧,辛苦做了一桌饭,总得吃饱了再干别的。” 萧涵愣怔片刻,脸上依旧是那质朴又带点紧张的笑。 待萧涵坐下,朱允炆才缓缓说道。 “我家这日子还算不上苦,比城外那些百姓强多了。” 朱允熥皱眉询问。 “那国公给二哥的地呢……” 朱允炆轻轻握住萧涵在桌下微微颤抖的手,目光斜向朱允熥。 “看见那些百姓过得更艰难,就把地让给他们种了。” 说罢,他轻抿一口酒,吃了几颗油炸黄豆。 朱允熥眉头微锁。 “那你们怎么过日子?” 萧涵瞅了瞅朱允炆,连忙接话。 “宫里每年都会发粮食,逢年过节还会有些肉。皇城北边有片空地,我跟二郎打听过了,能种点蔬菜,基本生活也就对付过去了。” “日常开销怎么解决?”朱允熥追问道。 第757章朱允熥,你真了不起 萧涵正要细说,却被朱允炆拦下。 朱允炆望着朱允熥。 “涵儿会熬制甜汤,而我,则学着做一些木工手艺,每天多少能赚些钱积攒起来。” 中都皇城里,对被软禁者的管制确实严厉。 朱允熥轻声叹息,抿了口酒,示意石伟毅等人也不用客气。 恰在此时,宫中内侍领人送来餐食,显然是得知消息便着手筹备了。 朱允熥压根没想到,朱允炆会把田产赠予百姓,而他自己则去学做木工活计。 昔日的皇族贵胄,如今做起平民百姓的生计。 朱允熥也不免多打量了朱允炆几眼。 而朱允炆面容自始至终保持平和,紧握萧涵的手,静静饮酒,默默品菜。 “朱允熥,你实在了不起。” 中都皇城送来的餐食极为讲究,种类繁多。 冷盘热菜,荤素兼备,更有宫中御厨特制的糕点,以及几坛应季的桂花酒。 不一会儿,小亭中的桌面上就摆满各式佳肴。 突然,朱允炆语气变得不同寻常。 吓得萧涵在桌下悄悄挣动了几下手。 但朱允炆握得很牢,她未能挣脱。 他给萧涵一个安抚眼神,随后目光转向满桌丰盛的菜肴。 朱允熥为朱允炆斟满一杯桂花酒,许诺道。 “我会安排以后每天都送来这样的餐食。” 他没问朱允炆突然夸赞自己的原因。 朱允炆若有意说,自然会主动开口。 朱允炆没有回应,仅轻轻摆手。 他转向萧涵,脸上浮现出难得的温柔笑容。 “你也试试,我记得这里的厨师也是徐家培养的,淮扬菜做得极好。” 话音未落,朱允炆已精心挑选了几样菜肴,轻置萧涵碗中。 此情此景,虽周遭宾客环伺,他仍旧情意绵绵,惹得萧涵脸颊绯红一片。 低头间,目光流连于碗中那些她从未品尝过的宫中珍馐。 筷子在手,却迟迟未动。 “来,诸位与我陪二哥痛饮几杯。” 朱允熥手轻拍桌边,举杯相邀石伟毅等人,同时向朱允炆发出邀请。 石伟毅目光掠过朱允炆身旁女子,嘴边勾勒出一抹浅笑。 “愿允炆公子身体康健,福泽深远。” 许星阑等众人亦纷纷送上祝福,举杯示意。 餐桌上,手臂林立,氛围温馨。 朱允炆目光微闪,轻轻叹气,望向满面朱允熥,举杯道。 “草民敬太孙,敬各位大人。” 话音落下,杯中之酒已被他一饮而尽。 “好。” 朱允熥大声赞许,与石伟毅等人一同畅饮。 之后,朱允炆主动斟酒再举杯。 而一旁萧涵也终于鼓起勇气,小口品尝着那些美食,眉眼间渐渐洋溢出幸福的笑意。 小院内,随着美酒入喉,氛围愈发融洽温暖。 秋日小院,生机勃勃。 男人们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萧涵则静坐一侧,偶尔举筷,偶尔为朱允炆夹菜添酒,眼含温柔。 席间,朱允熥饶有兴趣地询问凤阳的民俗风情,朱允炆详尽描述。 石伟毅不时穿插些南国风景,引得朱允炆好奇追问,话题因而更加宽泛。 桂花酒醇厚而不醉人,但今夜,众人面色皆红。 突然,朱允炆轻轻拍桌,声音虽小,却令正热烈讨论的石伟毅跟许星阑戛然而止,齐刷刷地望向他。 朱允熥也轻轻放下酒杯,目光深邃。 朱允炆直视朱允熥,双目微红,真诚说道。 “你真厉害。” 最先倒在桌下的是许星阑。 郭文栋拽着柴昊强一块儿倒地,咚咚的声响惊动四座。 石伟毅瞅了瞅周围,发现已被人抢了先,心里那个火,嗖的一下提起眼前的酒壶,咕噜噜一饮而尽。 “醉了今日就住皇城吧。” 石伟毅闻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待石伟毅垂下眼帘,正对上朱允熥那双幽深的眸子。 石伟毅急忙摆手,端正地坐好。 朱允炆静静地看着这一幕,随即笑道。 “才几年光景,你就能把满朝文武玩得团团转。回想当初,你还是个啥也不懂,胆小的小毛孩。” 朱允熥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二哥也变了,越来越沉稳了。” 朱允炆摇摇头。 “那时候,宫里人都说你命硬,人人都避着你。我当时年幼无知,总觉得你怪可怜的,常偷偷给你带点东西,不知你还有没有印象?后来长大,心思复杂了,就不再那般纯真了……” 他面上闪过一丝迷离,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应天城的那些日子。 朱允熥也沉默了。 关于太子妃常氏的离世,宫里人都知道。 早年间,确实有人在背后嘀咕,说是朱允熥克母。 朱允炆接着道。 “从那年你在蛟南码头为我送行开始,这些年我看明白了许多。那权力,其实是枷锁。得到了又能怎样?” “想必这两年,你也并不逍遥自在。从交趾到豫州,忙忙碌碌,只为了那一点点改变。但你真的很了不起,让大明多少事情焕发了新貌。” “天底下的读书人,不再只靠功名就可安享富贵,老百姓也多了一些活路跟希望。” 朱允熥轻声一笑,颔了颔首。 “世上的事,哪有轻松的……” “因此,你很了不起。” 朱允炆连声夸奖朱允熥。 “你可能不了解百姓艰辛。他们亲手种下粮食,却无缘品尝。非农忙季,一天两餐,仅为勉强糊口。繁忙时,不过将稀粥略为增稠,加点油腥以慰藉饥肠。” “但这田地辽阔,粮食究竟流落何方?多年疑惑萦绕心头,直至凤阳,方得答案。” 此问触及国家命脉之根本。 朱允熥静静望向朱允炆,静待下文。 朱允炆轻叹一声。 “初至凤阳,目睹城外民生,我便思索,此乃朱氏崛起之基,凤阳尚且如此,天下其余角落又当如何?你与淮右功勋达成协议,中都土地终归百姓,近来略有起色。” “然而,天下他处之民能否同此?你推行摊丁入亩,想必意在破解此局。高炽主管税署,大抵旨在监督地方豪强,勿使其暗中侵蚀百姓利益。” “故我说你了不起,短短几年,朝廷上下变革颇丰。若换作我,恐难思及这一层面……” 第758章这些,是他们这些年拉拢我的东西 萧涵面带忧色,目光游移于朱允熥与朱允炆之间。 国家大事她不甚了了,只觉二郎言辞间透露出前所未有的深沉。 朱允炆似捕捉到萧涵目光,转身,以温柔笑容面对她,轻轻执起萧涵的手,轻拍了拍。 旋即,他转向朱允熥。 “萧涵同我述说了大明百姓生活的种种。我那木匠手艺,也亏得萧涵引荐,才得拜师学艺。” 朱允熥举目望向萧涵,举杯赞道。 “二嫂贤惠,嫁入朱家,实我朱家之福。” 语毕,一饮而尽。 萧涵显出几分手足无措,茫然不知所为。 朱允炆微笑摇头。 “你无需多做,他所言不虚。” 朱允炆轻轻拍了拍萧涵的手背,目光转向屋内,压低声音。 “去屋里,把我藏在床底的那只箱子拿出来。” 他朝萧涵使了个眼色。 萧涵一怔,那箱子历来保管得紧,还加了锁,她平时从不去碰。 没想到今天竟要打开了。 她犹豫地起身,在朱允炆的注视下向屋子迈步。 而朱允熥一直静静地观察着。 “朝廷正推行新政策,你应该有不少事情要忙吧。” 朱允炆边说边抿了口酒,又接着道。 “随着新政铺展,积累个几年,大明是不是该全力处理草原的事了?” 朱允熥颔首,心里却颇感意外,朱允炆身陷凤阳,还能了解到这些,想透这些事。 朱允炆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淡笑。 “朝廷邸报,每份都会送到中都皇城。我跟那些内侍套套近乎,平时帮帮忙,一来二去,邸报自然就到我手上了。” 朱允熥不由笑了,几年光景,朱允炆竟也掌握了这些人情世故的门道。 “二哥真是越来越叫我惊讶,不过新政的事,二哥确实没说错。” 言罢,朱允熥眼神锐利,微微挺胸。 “大明若要开创万世太平,建立盛世,就必须彻底清除草原上的前元残势。元人能在草原上放牧,大明子民也能在漠北放牧。” “不错。” 朱允炆大声响应,举起酒壶,拔掉塞子,仰头一饮而尽。 朱允熥没有阻止,只是静静地望着朱允炆豪饮。 一壶酒下肚,朱允炆双眼布满血丝,脸颊泛红,身体轻轻晃了晃。 “过去是我不对,现在我终于看清了。” 朱允炆满嘴酒气,但言语坚定。 “起初,你主张攻打交趾,随后又拿下倭国洲。打下交趾,为的是粮草充沛;占领倭国洲,则是为金银与倭国奴隶。正因这两处地盘,朝廷如今腰板硬了,能够放手大干。” “这也是皇爷爷跟你们敢于推动新政的底气所在。眼下,两地资源已为我们所用,新政策初见成效。待到边疆稳固,朝廷功业告成时,我真难想象那将是怎样一番天地。” 言及此,朱允炆眼睛一亮,紧紧盯着朱允熥,满心期待想知道未来大明的模样。 朱允熥沉吟片刻,缓缓道。 “但愿那时,百姓们能吃得上饱饭。” 朱允炆眨眨眼,笑道。 “这愿望挺实在。” 此刻,萧涵费力地将一个箱子拖至门边。 石伟毅见状立即上前,协助萧涵将箱子搬至亭中。 朱允熥望向积尘的木箱,一脸疑惑。 朱允炆微微一笑,神色却蓦地凝重。 “你得小心,皇爷爷跟父亲也得小心。这天下之大,并非所有人都与我们一条心。” 他的语调陡然间变得沉重。 朱允熥精神一振,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里面装的,是我初到中都凤阳时,那些人想方设法私下传递的书信、银钱,以及他们彼此交易的证据。” 石伟毅瞥了一眼未开启的箱子,手按其上,转头望向朱允熥。 “要送去应天吗?” 朱允熥摇头,视线转向朱允炆。 朱允炆同样摇头。 “无需送回应天审查追责。这里面牵涉的人,这几年已被你们查处了不少。那些隐藏更深的,这里也有线索,顺藤摸瓜即可。” “他们想要你干什么?” 朱允熥说出困惑。 朱允炆淡然一笑。 “还能干啥?对他们而言,每个人都是值得投资的,不过是程度不同罢了。” 朱允熥望向一旁倒地的郭文栋,随即抬脚轻踢。 郭文栋哼哼两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去,召集人手彻底搜查中都皇城。” 郭文栋双眼一亮,拽起旁边的柴昊强,二人猛地站直。 他们齐齐行礼。 “是,微臣遵命。” 朱允炆目送二人远去,眼中闪烁着满意光芒。 “二哥此番亮出这些物件,所求为何?”朱允熥探问出口。 萧涵心头再度紧张萦绕。 她知道二郎往昔身份,更明白对面坐着的这位是谁。 二人竟还这般和睦交谈,倒是让她颇为费解。 朱允熥目光掠过石伟毅按住的箱子,那里藏着诸多人的隐秘,甚至是能让朱允炆生活更为宽裕的财富。 可他没有动手,更没有心思借此再生波澜。 “信国公汤和的棺椁,不久将送往应天钟山,安葬于功勋陵中。” 朱允熥转了话题,语气平和地说明。 朱允炆轻轻颔首。 “这般得人心,倒是让人出乎意料。” 朱允熥目光转向朱允炆。 “或许他们也没想到,竟无法拉拢你。” “他们不过是大范围布局,我一个废人,无足轻重。在某些人眼中,我还不如宫里一个太监有价值。” 朱允炆自嘲笑着。 萧涵眼神温柔,双手轻柔环抱住朱允炆手臂,脸颊依偎在他肩头。 “干杯。” 朱允熥举起酒杯,与朱允炆目光交汇,一饮而尽。 “这天下宽广,宽广到任何一个角落都能藏污纳垢。” 朱允炆见状微笑,同样饮下杯中酒,接着道。 “朝廷这两年的举措,压制了多少人,他们心中怎能没有怨言?而今又推行政策革新,必会触及一些人的既得利益,这些人自然心怀不满。” “当这些不满汇聚成流,公开反对朝廷政令,便会乘势而动。中都皇城尚且能被他们渗透,能将这些信息送到我面前,其他地方呢?” 朱允炆的话尾耐人寻味。 随即,他品酌起佳酿,时不时与旁边萧涵低语几句,以缓解她焦虑的心情。 第759章锦衣卫封城,搜 朱允熥眉头却不禁紧锁起来。 有人就有纷争。 和尚挑水的故事不正是明证吗? 说到底,还是分配问题。 新的政策势必触及许多人的既得利益,这些人或许会对朝廷法规跟武力心存畏惧,但在心底某个角落,不满的火星正悄悄地燃烧。 他再次瞥向那个箱子,突然好奇,这里面到底藏着哪些人的秘密。 石伟毅目光微垂,静静地打量着朱允炆。 他疑惑,朱允炆此番举动,到底是真心想为朝廷效力,还是意图扰乱太孙心绪。 毕竟,此人曾几何时,也是有望问鼎大明太孙宝座的风云人物。 石伟毅心头不禁多了一份审慎。 而一旁的许星阑,目光不时飘向院子外面。 中都皇城,即将迎来一场风暴。 今夜,谁也无法预料,有多少人会在血泊中倒下。 “我们四人各率兵马,封锁中都四方,由外及内,逐一排查,一旦发现可疑,格杀勿论。” 在场地位最高的刘远,面色阴沉地发号施令。 周豪、郭文栋、柴昊强三人,神色凝重地颔首。 刘远身为锦衣卫北镇抚,清除皇城内外勾结者,本就是分内之事。 若论责任,这次皇城内发生的奴仆与外界勾结之事,锦衣卫难辞其咎。 周豪接口道。 “用朱允炆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把与之相关的所有人一网打尽,一个不留。” 郭文栋颔首。 “行动吧。我们的人都已到位,另调留守司的兵马在外围戒备。” 在这四人之中,新人柴昊强一直沉默不语,只抽出佩刀,眼神中满是肃杀之意。 中都皇城一夜之间变得严厉,宫内宫外,人心惶惶。 砰。 一声巨响。 皇城中某间大门被锦衣卫粗暴踢开。 “执行封城令,搜捕奸细恶徒。” 一名小旗官在门外厉声宣告,随即挥刀领人冲入屋内。 未待屋内人申辩,只闻屋内刀光剑影,惨叫连连。 随后,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弥漫而出。 待锦衣卫退出屋外, 那些经过排查确认无误的皇城侍从,战战兢兢地步入屋内,心中充满不安。 不一会儿,侍卫就陆续抬出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将它们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地上。 皇城外,各个官署迅速响应,淮右的各大势力也派人赶来等消息。 由于兵力被征调,留守司的人最早到达现场。 中都留守司的留守燕高卓,罕见地穿上铠甲,腰间佩着刀,紧盯着紧闭的皇城大门。 作为中都留守,这里的安宁全系于他一身。 皇城内的动乱,更是直接关系到他的顶头上司。 凤阳府知府游文瑞匆匆带人赶到宫门,远远就望见燕高卓在宫外徘徊。 他当即撇下随从,快步迎了上去。 “老燕。” “老燕。” 游文瑞连喊两声,燕高卓皱眉,转身望向游文瑞。 “里面究竟发生了啥事?怎么你们留守司兵马还被拦在外头?难不成你燕高卓不知道太孙在里面?你怎么解释。” 游文瑞上来就对燕高卓一顿痛斥。 但他的眼睛却不停地四处打量。 燕高卓面色凝重,待游文瑞骂完,才没好气地道。 “游知府真是忠心耿耿啊。要不要我亲自送你进去看看真相?” 游文瑞脸色顿时一沉,连连摆手。 “皇城重地,哪是我们能随意进入的……老燕,你给个痛快话,到底什么情况?” 他确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只知太孙在中都皇城,朱允炆也在。 “莫非……” 游文瑞全身一震,不由得低呼一声,随即双眼惊恐地望向燕高卓。 “太孙要向……” 话未说完,游文瑞用手比划了一下自己的脖子。 燕高卓翻了个白眼。 见燕高卓反应,游文瑞意识到自己可能想偏了,气急败坏道。 “那你倒是说啊。到底发生了啥事了?” 燕高卓颇感无奈,但知府颜面还是要顾及的。ωww.xSZWω㈧.NēΤ “中都皇城,你我都要遵守规矩,可偏偏有人不安分守己啊。” 燕高卓无法把话说得太明白。 再怎么说,今天宫门外免不了要有伤亡。 游文瑞肩膀微微一抖,眼神紧绷地盯着皇城城墙,口中连连否定。 “全该死,一个不留。” “无论该不该,今日都难逃一劫。” 燕高卓淡淡吐出一句,边说着边解下了腰间佩刀。 在游文瑞充满戒备与疑惑的目光中,燕高卓却只是将剑尖轻轻触地,双手扶于剑柄,目光锁定宫门。 “进不去吗?” 游文瑞环视四周,淮右各家族的人已现踪迹,他在燕高卓背后悄声问道。 “知府大人急着想进去收尸?” 游文瑞瞳孔微缩,连忙摆手。 “本府无意如此。” 他的确无意。 这一切本该顺顺利利,太孙回中都是何等大事。 知府衙门上下正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皇城内却风云突变。 此刻,游文瑞只希望,那皇城内该遭天谴的一个不落,无辜者能安然无恙。 万一错杀一个,天知道会掀起何种风浪。 …… “外面的人或许正在猜疑,我会不会对你下手。” 小院中,依旧热闹。 朱允熥品尝着桂花酒,咬了一口酱香肉,笑眯眯地对朱允炆说道。 依偎在朱允炆怀中的萧涵,猛然面色绯红,低头推开了朱允炆。 随即又抬头望向朱允熥。 朱允熥忍不住笑出声。 “二嫂宽心,二哥此生定然福寿双全。” 萧涵眨巴着眼,似乎在确认这话的真实性。 朱允炆有些无可奈何,以手掩口轻咳起来。 萧涵这才恍然大悟,脸颊更红了几分,带着几分羞涩扭身躲进了屋内。 “二嫂是个贤良女子,二哥切莫让她失望。” 朱允熥望着紧闭的屋门,侧头对朱允炆打趣道。 这家伙比以前更让人头疼。 朱允炆心中暗骂,脸上却平静地说。 “中都百姓都盼着我别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出事,其他人嘛……” 似是想到什么,他失笑出声。 “倒是我家涵儿,整天念叨我怎么还不去死。” 话音刚落, 石伟毅跟许星阑二人同时翻了个白眼。 朱允熥忍着笑说。 “二哥,你得加把劲了。宫里给文御跟亦柳预备的衣服太多,我让人整理一下,都送你这。” “干吗用?” 朱允炆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嘴巴微张。 第760章草民朱允炆恭送太孙殿下 直到他脸上也泛起了像萧涵那样的红晕。 朱允熥这才又笑起来。 “高炽马上要成亲了,尚炳也快了。咱们兄弟一个个都要成家立业,成了家就得想传宗接代的事。不管外头怎么样,这可是头等大事。” 朱允炆站起身来。 在朱允熥疑惑的目光中,直接走向旁边的杂物间。 一阵叮叮当当后,朱允炆满脸灰尘地走出来, 手里紧抓着两样东西。 回到亭子里,朱允炆把手里东西放在朱允熥跟前。 “以前做的小玩意,本想就这么留着,眼下给你正合适。” 朱允熥一时无声地笑了。 朱允炆从杂物间拿出两个木雕玩具,显然是为小孩子制作的。 两个木雕都被打磨得光滑发亮。 一个是可以活动四肢的小马,另一个是翅膀能扇动的鸟。 朱允熥不由抬头看了看又继续喝酒的朱允炆。 “那我得谢谢二哥了。” 朱允炆挥挥手。 “不过是闲时的手工活,不值一提。” “二哥真是别无所求?” “这酒要是天天喝,正事也要耽误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草民恭送太孙。” …… “他眼下是真的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了。” 离开朱允炆小院后,朱允熥嘀咕了一句。 这话语虽轻,但石伟毅跟许星阑还是听见了。 两人交换眼神,太孙面上阴霾,并非因为朱允炆。 果然,没等二人开口,朱允熥已经继续开口。 “如此情况,还有人对他心怀不轨,找死。” 朱允熥捏着两个木雕,胸中怒火添了几分。 石伟毅轻轻咳了一声,目光越过远方,不时有锦衣卫与上直亲军羽林卫的队伍疾驰而过。 他压低声音道。 “所以,朝堂更需推进新策,只有这样,才可一举将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彻底镇服。” 朱允熥脚步一顿,目光落在许星阑拖在身后木箱上,眉头拧成了结。 “速传凉国公、西平侯,命他们整装待发,严阵以待。” 石伟毅眉毛微扬,心中暗自思量。 满朝文武,或许许多人已忘却,凉国公与西平侯二人,至今仍率数万京军在外巡游。 他恭身行礼。 “是。” …… 小庭院,只听见笼中鸡鸭偶尔的啼鸣。 朱允炆静坐亭中,摆弄筷子,轻轻拨弄着几乎未动的菜肴。 萧涵缓缓走到朱允炆身前,双手撑膝,脸颊倚着手掌,静静凝视。 “二郎……” 朱允炆放下筷子,回望这位在凤阳中都日夜相伴的女子。 他脸上漾起了温柔笑意。 “放心,我们的日子定会越来越好。” 萧涵缓缓摇头,目光越过小院围墙,眉宇间凝聚着深深的忧虑。 她无法确信,未来生活是否真如二郎所言,会日益改善。 然而,此时小院外的嘈杂,却清晰地告诉萧涵一个事实。 外面正上演着一场骇人的灾难。 突然间,萧涵紧紧握住朱允炆的手,神色慌张。 “外头有人在大肆杀戮,伤亡惨重。” 朱允炆顺势将她拥入怀中,轻柔地拍抚她的背,柔声安慰。 “别担心,我们是安全的。” 口里虽这般安抚,但他望向院外的眼神,却渐趋冷冽而深邃。 那些人,理应承受应有的代价! 若仅是寻常的内外勾联,他自不会放在心上,毕竟那些事与己无涉。 可偏偏,那些人竟敢以萧涵为筹码。 萧涵,是他心底最后的柔软。 他们竟妄图将这份牵挂夺走。 朱允炆脸上逐渐浮现出淡然的微笑,那些人或许做梦也想不到,大明太孙会这样突然出现在中都,无声无息地来寻他。 更不会料到,他会选择放下。 放下过往,放过自己。 “明日,我们去城外护城河畔游历一番如何?” 收回目光,朱允炆低头望向紧抱着自己的萧涵,手指轻轻滑过她的发丝。 萧涵在朱允炆的怀抱中微微蜷缩,颔首答应。 但随即,她又迅速抬头,身体略往后仰,眼中满是惊讶。 朱允炆温和地笑了起来。 “咋了?” “二郎素来不离城的……” 萧涵细语道,眸中泛起了淡淡忧愁,“眼下决定出城了?” “别担心,一切有我。” 朱允炆紧紧握住萧涵的手,目光中满是疼爱。 “这些年你受苦了,从今以后,我们将无惧风雨。他既然做出选择,我们就无需再忧虑,明天我陪你到城外散心去。” 萧涵正欲开口,朱允炆已用手遮住了她的唇。 他柔声笑道。 “你常提起城外,虽说现下非春光明媚,但也可以陪你走一走了。”ωww.xSZWω㈧.NēΤ 萧涵轻咬下唇,眼眶不知不觉泛起了红。 朱允炆心疼地双手捧起她的脸,笑容不减。 “傻丫头,这世间任何角落,只要你愿意,日后我都会陪你一一走过。” “好!” 萧涵重重颔首,喉咙里却哽咽了,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朱允炆心中满是怜惜,仅仅几句话,竟让这个傻丫头如此动容。 于是他再次将她拥入怀中,轻拍她的背。 …… 咚。 咚。 两声沉闷的响动。 燕高卓跟游文瑞感到背部一阵酥麻,心跳如鼓擂。 他们眼前躺着两具浑身血污、面目模糊的中都皇城太监,鲜血不断从伤口处沁出。 这两人生息已弱,生命正在悄然流逝。 燕高卓与游文瑞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后谨慎地抬眸望向面前刘远。 这位正是执掌天下刑狱,握有先斩后奏大权的猛虎。 游文瑞轻轻碰了碰燕高卓,随即递去一个眼神。 你身为中都留守,对面是锦衣卫镇抚使,同属武将,应能有所交涉。 尽管心中暗自不悦,燕高卓面上却堆砌出笑容。 “刘镇抚,这二位是……” 刘远声音冷漠。 “若是留守与知府辨别不清,不妨靠近些细看。” 燕高卓一怔,再次与游文瑞目光交汇。 二人略带忐忑地缓缓下蹲。 燕高卓握刀,谨慎地拨开地上两名宦官散乱的发丝。 “怎是……” 游文瑞心头一震,不禁轻呼。 燕高卓轻咳遮掩,收起刀具,扶着游文瑞站定,面向刘远,微笑道。 “刘镇抚,这是中都皇宫的冯大监与赵大监。” 这二位,跟燕高卓,游文瑞算是熟识。 第761章祖宗之地,老鼠横行 冯大监掌管内外宫门,赵大监则负责宫内物资调配,二者在中都皇城内侍群体中,可谓是权势滔天。 如今竟落得如此田地。 燕高卓与游文瑞通过眼神沟通,内心泛起阵阵余悸。 很显然,皇城里发生了大事。 眼下,这二人被扔到城门口,只怕此事与中都皇城外也有关系。 燕高卓刹那间思绪如飞,编织着各种脱身的托辞跟辩解。 没错。 留守司仅掌管中都卫所的兵马,而中都实际管辖权归属凤阳府。 转瞬之间,燕高卓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身旁游文瑞。 游文瑞内心同样忐忑,轻声探问道。 “刘镇抚,敢问这二人因何变故……殿下正在皇城之中,未知皇城眼下……” 刘远冷冽眼神逐一扫过游文瑞,燕高卓。 “殿下想问两位些事。” 燕高卓与游文瑞身躯一凛,即刻俯首拱手。 “请镇抚明示。” 刘远瞥了一眼被留守司军队阻挡在外的淮右各家眷属,语气冰冷。 “太孙说,这中都毕竟为我家祖业所在,即便现今居住他处,祖宅也不可蒙尘。灰尘也就罢了,怎可容老鼠横行,损及祖业?” “留守司与知府衙门,从某种意义上讲,是替我家守护祖宅的。如今祖宅内鼠患成灾,四处穿洞,留守司跟知府衙门难道不闻不问吗?” 燕高卓身为正二品官员,担任留守。 游文瑞作为凤阳府尹,地位略高于应天府尹,属从三品。 两人均是身穿红袍。 但在刘远传达指令下,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齐齐跪倒。 “臣罪该万死。” “臣失职怠慢。” “望太孙严惩。” 燕高卓与游文瑞的背上,已然汗水涔涔。 刘远招呼一声,随即几位锦衣卫应声而来,提拎败犬般将倒在地上的冯、赵二人拽起,拖向远处。 二道鲜红痕迹,伴随着刺耳摩擦声,燕高卓与游文瑞难以忽视。 那些源于六公二十七侯血脉的淮右家族后代们,此时纷纷转身,快步离去,各自返回通报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刘远整理了一下袖口,双臂交叠,目光越过二人。 “关闭城门,是时候清扫凤阳城中蛀虫了。” 游文瑞抬眸,面露诧异,不曾想事态竟迅速演变成这种局面。 燕高卓原本还想为自己辩解几句,此刻却霍然起身,拱手道。 “遵命。” 他刚才考虑的权限问题,此刻已被抛诸脑后,自己作为中都卫所负责人,此刻行动才是关键。 刘远微微颔首。 燕高卓随即对外喊来留守司的官员与将领。 刘远毫不遮掩,直言道。 “派几个人过去,协助燕大人。” 言毕,一队锦衣卫即刻靠拢至燕高卓身旁。 此举不言而喻,既有监督之意,也在预防燕高卓有任何不轨之举。 万一他真如暗流中的硕鼠,这些锦衣卫便会化身猎鼠者。 燕高卓身体僵硬,但丝毫未显松弛。 他瞥了一眼身旁锦衣卫,紧闭着嘴唇,随即把视线投向了留守司衙门的众人。 燕高卓郑重宣布。 “留守中卫及左卫,严密守护凤阳城九重城门与十八处水关,禁止无关人员出入,胆敢冒犯者,一律格杀。同时令凤阳卫、右卫与中卫分别驻守东西南三方。” “长淮卫需控制淮河沿岸,而怀远卫则驻扎涂山,监察四周动静。” 寥寥数语,燕高卓便已调动了中都留守司所有直属部队。 除了皇陵卫跟洪塘千户所尚未收到指令,凤阳城内外的七个卫所全面动员。 直到这时,游文瑞才恍然大悟。 原以为燕高卓要封锁凤阳城,还需自己府衙协同,不料对方竟是独自接管了一切。 游文瑞还未及呼唤燕高卓,只见他已经带领锦衣卫跟留守司的人远离。 “哎呀……燕……” 刘远冷静地注视着刚回过神来的游文瑞。 “游知府,眼下请你跟我去见太孙吧。” “见太孙?” 游文瑞不由自主地发抖。 本想今日尽可能多地接触太孙,此时却丝毫没有这个意愿。 谁又能预料,他见到太孙后,会不会落得跟冯、赵两位太监一样下场。 游文瑞显露出犹豫之色。 “怎么?” 刘远发现身后无声,便悄然转回目光,对着游文瑞淡淡道。 游文瑞的双肩微微颤抖。 随即,他迅速点头,说道。 “麻烦孙镇抚领路,下官即刻前往拜见太孙。” “行。” 刘远轻轻颔首,声调中蕴含了别样情绪。 紧接着,刘远引领前行,游文瑞则低首躬身,步步紧随。 一旁宫门缓缓开启。 两人步入其中,只见数名锦衣卫自宫内而出,身上散发着浓烈煞气。 游文瑞不自觉地向刘远身边靠拢,藏于宽袖中的手轻轻颤抖着。 踏入皇宫,中都与应天的皇城构造如出一辙。 武英殿侧,游文瑞见着了朱允熥。 殿前广场,锦衣卫与羽林卫列队,押解着一批批宫内仆役。 宫墙之下,一排排静默的身躯被整齐排列,白布覆盖,却因渗血而泛红。 宫殿之内,交织着压抑的氛围与杀伐之气。 刘远引导游文瑞至朱允熥身后,禀报道。 “太孙,燕留守已率留守司封锁中都,全城搜捕奸佞。知府游文瑞亦随臣前来。” 砰! 游文瑞双腿无力,骤然跪地。 “微臣游文瑞凤阳知府,疏忽职守,致使中都藏污纳垢,罪无可恕。恳请太孙施以严惩。” 朱允熥转首,目光低垂,凝视着伏地的知府。 他轻叹口气,道。 “朝堂内外,每遇事端,你们总让本宫或朝廷严惩。然而,若真加诸严厉,又会说本宫与朝廷无情。” 游文瑞此刻内心充满畏惧,头低垂着,不住地颤抖。 “微臣万万不敢。” “不敢又怎会这般?” 朱允熥语气冷淡,不给游文瑞辩解机会,接着道。 “我已命刘远传话,中都乃我朱氏祖宗之地,此宅是我朱家根本。尔等居于中都,首要之事应是守护好这份祖传基业,护佑乡邻。而非让此地如筛孔般,让人随意出入。” 他的声音渐趋严厉。 跪地的游文瑞,感到每一个字都如重锤般落在心头,几乎令人窒息。 第762章淮右勋贵的选择,忠诚两字即可 朱允熥接着道。 “昨天能放任一封书信,今天放任一个人,明日,凤阳府难道要坐视乱臣贼子踏入中都不成?” 游文瑞猛然一撞,额头重重砸向地面。 “微臣甘愿受罚,万死难辞其咎。” …… 中都凤阳的九座城门跟十八道水关在瞬间紧闭。 官府并未给出丝毫解释。 留守司的军队则在城内大规模搜查。 刚刚进城的锦衣卫,手持从皇城搜得的证据跟情报,指挥留守司部队前往各处。 很快,凤阳城内响起呼号。 几道血迹飞溅,落在枯荷之上。 “留守司封锁九门十八闸,绝非擅自为之。” “太孙还在城中呢。” “此事必是太孙指令。” “……” “如果事实如此,太孙意在何为?铲除异己?除谁?”尛說Φ紋網 “中都内侍冯大监与赵大监皆已陨落,皇城之内,又有多少无辜卷入这场血雨腥风?” 信国公府,一片素色装点。 灵堂侧厅内,胡氏端坐首位,汤燮、汤醴及公府上下嫡庶男丁齐聚一堂。 凤阳消息零星散乱,各种情报纷至沓来,使得汤家人不得不细细梳理,逐一理清事实的脉络。 汤醴目视上方胡氏,随后转向汤燮,最终望向门外,未见更多送信之人归来。 他语气凝重地说。 “中都宫内暗流涌动,此事定非一日之寒。太孙今日进驻皇城,必有所察,故而严厉制裁那些宫中侍从。” “据此,必然要求中都各部严查,对凤阳实施严密监控,清除暗藏的不轨之辈。倘若我的推测无误,太孙接下来或将派人告知我们,保持镇静,勿需过分担忧,一切交由朝廷裁决。” 汤醴久驻应天,现任五军都督府都督,深得皇家信任,与朝廷诸多勋臣共同执掌京军。 即便身为汤家庶子,无爵位继承之权,他的见解在家族中也至关重要。 胡氏目光转来,未发一语。 汤燮紧邻汤醴而坐,立刻问道。 “这么说来,信国公府无需采取任何行动?” 汤醴先是颔首,旋即又摆手。 面对汤燮的疑惑与急迫,他缓缓道。 “依太孙性情,我等静观其变便是。可作为臣子,忠心耿耿乃是本分,我们汤家世代武勋,听闻此事,依本能行事即可。” 对于如何行动,汤醴并未明言,只是望向汤燮。 胡氏目光转向门口。 只见汤府的一位管事匆忙归来。 汤家不少管事曾是多年前随同汤和冲锋陷阵的勇士。 岁月流转,他们转而以管家身份留在府中。 这位管事也不例外。 他直接步入侧厅,行礼道。 “老夫人。” 胡氏微微颔首。 “外面究竟发生了何事?” 管事没有绕弯子,简洁明了地叙述了前因后果。 厅内众人一时陷入静默。 正如汤醴所言。 胡氏目光移向汤醴,面庞上绽放出温和笑意。 “老五,你觉得咱家眼下应当如何应对?” 汤醴谦让回应。 “想来四哥必定有所筹谋,不如请四哥来说明吧。” 汤醴将重任推给了汤燮,随后静默不语。 凤阳与应天的汤家人,恐怕得有所分别了。 胡氏略显犹豫,但仍依顺地望向汤燮。 “老四,你有何打算?” 受到汤醴启发,汤燮此时毫不犹豫地说道。 “忠诚二字便足以指引我们。我料想城中各家亦作此想。为表忠诚,我愿协同老五,调动家中旧部,前往皇城外,保护太孙,确保宫外安全。” 汤燮口中的“旧部”,实则是那些昔日在军中追随汤和,后因各种原因退役的老兵。 这些士兵大多受了伤,无处可去时,被接纳进了信国公府。 大明日后的英勇家将,不少出自这里。 汤醴在一旁颔首,这也是他心中所想,汤家此刻应这么做。 无论今日凤阳发生何等变故,淮右功勋都应明确立场,坚定地站在太孙身旁。 哪怕这一行为看似徒劳无功。 胡氏眼神显得深邃,环视在场的汤家青年才俊们。 最终,她视线定格在汤燮与汤醴二人身上。 “去吧。” 她缓缓说道,“切记,不可损了信国府的颜面。” 不论是否心存异议,随着汤和离世,信国府已步入二代之手,眼下是二代子弟该发声的时候了。 汤燮与汤醴随即站起,目光扫过厅内已成年的家族兄弟。 汤燮微微颔首,示意汤醴发言。 汤醴没有推脱,转向众兄弟,语调坚定地宣布。 “年满十四者,随我和四哥出府。其余留下守护家宅。” 待汤醴话音落下,汤燮才下令。 “行动。” 不久,信国府外聚集了近百名手持刀剑的家仆。 尽管朝廷禁武,刀剑却不在此限制之内。 武器在手,平日里和颜悦色的仆役,眼中陡然生出不容接近的冷漠与杀气。 汤燮和汤醴率领所有超过十四岁的家中兄弟,向这些跟随汤和一生的老兵行礼,随即率队匆匆前往皇城。 与此同时。 凤阳城中,尚存的淮右勋贵也纷纷动员起来。 数十乃至数百人的队伍相继出发。 几乎每家都是全家出动,在家主的带领下向皇城进发。 城内,锦衣卫与暗卫主导的搜捕和战斗正持续上演。 得益于锦衣卫诏狱百户冯海的精心训练,锦衣卫现有一支拷问技艺极为高超的队伍。 凤阳城内的一个秘密据点被发现,他们便能在瞬间梳理出相关人员。 如蔓延的藤蔓般四散开来,让隐藏于城内的蛀虫无所遁形。 城内各个官署,对锦衣卫展现出的高效执行力感到震惊,同时也对中都隐藏着如此众多的蛀虫恶徒深感畏惧。 今天得益于太孙明察秋毫,才得以在中都掀起一场清理风暴。 倘若这些暗流一直未被揭露,中都凤阳的未来会陷入何等动荡,没有人能够预料。 皇城内的肃清行动渐渐平息。 右顺门殿前广场。 尽管秋日晴朗宜人,游文瑞却已汗如雨下。 那群锦衣卫未言一词指控,皇城内被抓的侍从,在确认身份后,无一例外地接受了断头台的裁决,鲜血溅洒在地。 广场上的尸体堆积如山,生者数目不断减少。 游文瑞冷汗直冒,心中不住地颤抖。 最终,有人为太孙搬来桌椅,并撑起遮阳布幕。 第763章致大明江都郡王,又是白莲教 朱允熥落座,眼神平静地凝视着匍匐在地的游文瑞。 “游府尹,可知他们犯下了何等过错?” 游文瑞身躯一颤,手忙脚乱地转动脑袋,面向太孙。 “臣……臣……” 朱允熥发出一声冷笑。 “游府尹久居凤阳,作为一方父母官,竟容许贼人如此侵蚀中都皇城,难道真要等到他们把朱氏根基掏空吗?” “臣万万不敢。” 游文瑞全身伏地,不敢为己辩解。 远处,一名士兵挥动绣春刀,结束了最后一名内侍的性命。 朱允熥靠向椅背,目光低垂审视着游文瑞。 “本宫近日得一物,尚未开启,游府尹能否替本宫一观,看看其中有何玄机?” 讲罢,刘远已指挥人抬来了自朱允炆处取来的木箱,稳稳置于游文瑞眼前。 箱落声响,哐当作响。 游文瑞的肩膀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他慢慢抬起眼,凝视木箱,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惧意。 游文瑞抬眸,先是望向端坐椅上的朱允熥,随后目光转向一侧的石伟毅与许星阑。 朱允熥静默不语,只是耐心等候游文瑞的抉择。 而许星阑显得颇为好奇,他亦想知道,朱允炆的箱中到底藏有何等秘密。 石伟毅轻声咳嗽,眼皮微垂。 “游大人,在太孙面前,何故犹豫不决?” 游文瑞心中的惶恐愈加强烈。 “臣遵命。” 他低声应答,渐渐挺直脊背,双手微微颤抖地伸出,向那藏有重大秘密的木箱探去。 箱锁早已开启,但箱盖一直未曾被掀开。 游文瑞的手指紧贴在木箱边缘。 深吸一口气,他双手稳稳托起箱盖。 吱呀一声,木箱缓缓开启。 许星阑随即无声地伸长了颈项,踮脚向箱内窥探。 周围人目光也齐刷刷投向箱子。 游文瑞居于中央,双膝在地面上缓缓前移,来到箱边,低头注视箱内。 映入眼帘的是一块块金砖,及价值连城的珍贵珠宝。 但在这些珍宝之上,却整齐摆放着一叠叠图案繁复的青黑色纸张,每一张上都明确标记,最低价值皆为千两纹银。 只是匆匆一瞥,游文瑞心中估摸着,这叠纸的价值早已超过了10万两。 但这还不是让他最为震惊之处。 在这堆物品顶端,静卧着一个小木盒,悄然勾起了游文瑞的好奇心。 他环顾四周,轻声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握着手,揭开了木盒盖子。 瞬间,一封封信件显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致大明江都郡王。” 游文瑞双手微颤,迅速将信件逐一展开。 映入眼帘的,每一封信都赫然署名江都郡王。 这全都是写给朱允炆的信函。 游文瑞恍然大悟,今日凤阳城的波澜至此有了合理解释。 然而,朱允炆如今身在何方呢? 一丝猜想掠过游文瑞的心头,但他迅速将这份好奇按捺下来。 “游大人可否为我们解读一下这些信件?” 朱允熥终于开口,声音平静,眼睛却锐利地盯着那些信件。 关于大明国号,民间这些年流传着诸多争议。 按照官方说法。 大明之名,源于《易经》,寓意深刻。 然而,除了官方的解释,还有一个更具戏剧性、备受关注跟讨论的说法。 异域明教,历唐之末,隐秘生长,渐渐与华夏地下势力交织,化作地域动荡之源,常引发奇异纷争。 国初之际,前朝余烬,世道倾覆。 众人皆晓洪武大帝,明室初创,曾投身于郭子兴麾下,披红巾而战。 而那红巾军,源自何方? 史载。 祭白马乌牛,对天地立誓,欲举义师,以红巾为标。 此乃红巾军之始,韩林儿的事迹。 又问,韩林儿麾下兵马何来? 韩氏,世居乱世,专事反叛,其生涯与叛乱紧密相连。 其父韩山童,耕作之余,于豫州江淮间播撒世将大乱,弥勒现世,明主降临的预言。 元廷腐朽,社会动荡,黎民困苦不堪。 韩山童的话如春风化雨,一时得民之心。 继而,刘福通、罗文素等英豪聚首,暗中策划掀起反抗浪潮。 霎时间,各地义师如雨后春笋般崛起。 郭子兴、张士诚等豪杰,皆在这乱世中崭露头角。 众多义军以“明主降临”为旗号,聚拢百姓,组建军队,共抗元朝铁蹄。 某种程度上,明教无形中培育了民众的根基。 因此,民间流传,大明之所以能夺取中原,建立新朝,背后定有明教这股神秘力量的支撑。 然而,大明江山稳固之后,似乎对昔日的盟友明教,采取了忘恩负义之举。 洪武初期,朝廷昭告天下,严禁一切秘密宗教活动。 特别是明教体系内的白莲会、大明宗,以及弥勒教,皆被正式律例所禁绝。 数载光景,朝廷陆续颁行了法令,以铁腕手段扫除明教及相关隐秘教派。 大明之名的渊源,及其与明教间隐秘的联系,唯有朱元璋能洞悉其秘,其余人等都说不明白。 而今不变的事实是,朝廷对白莲会等势力的严苛打压。 游文瑞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封又一封的密函,眼眸紧锁着纸上字迹,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如细雨般滑落。 片刻之后,他感到口干舌燥。 心惊肉跳地抬首,望向面露异色的太孙。 “太孙……” “这些……这些……皆出自白莲逆贼之手。” “非也。” “远不止白莲逆贼那么简单。” 一生为官的游文瑞从未体验过,做官竟会有如此艰巨之时。 手中的这些信函,绝非寻常之物。 它们如同一把把隐形的利刃,直指生死。 这帮恶徒,正如附骨之蛆,无孔不入。 游文瑞已不敢继续深究。 了解得越多,越让他觉得国家或将毁于这群人之手,背脊冷汗涔涔,寒意直透骨髓。 朱允熥靠坐在椅中,眼神平淡。 “白莲教?这种事中总有他们的身影。” 言罢,他悠然地翘起二郎腿,目光轻扫过石伟毅与许星阑,神色微妙。 石伟毅眉宇间凝聚着忧虑,轻轻瞥了游文瑞一眼。 身为赫赫有名的凤阳知府,竟因数封书信畏缩至此,实乃朝堂之憾。 许星阑附和道。 “微臣记忆之中,太孙曾受命视察豫州灾情,途径徐州府,期间遭遇叛军埋伏,其中不乏白莲教徒的身影。” 第764章开中法,那些山西商人太富有了 游文瑞侧首,目光与许星阑交汇。 原来,太孙与白莲教早有交锋。 难道太孙对箱中白莲教致朱允炆的信函,事先知情? 游文瑞犹豫了片刻。 朱允熥缓缓开口。 “游知府,你对白莲教有何见解?据本宫所知,洪武初年,朝廷已颁旨严禁白莲教及其他秘密教派。” 游文瑞连连颔首,言语有些结巴。 “是…确有此令……朝廷一直严厉打压白莲教……” “那么……” 朱允熥顿了一下,稍后接着说道。 “为何我大明凤阳中都,会出现白莲教密信?” 游文瑞双腿发软,难以成言。 “臣……微臣……” “微……微……” 石伟毅无奈地眨了眨眼,思量过后,还是决定为这位迷糊官员辩护几句。 他转向朱允熥。 “白莲教在我中原腹地,犹若隐阴影中的毒蛇,自唐朝以来,屡禁难绝。前元末世,民生凋敝,我朝……” “尽管这些年朝廷对白莲教进行了严格追查,但官府在明而白莲教在暗,混迹于民众之中,使得官方难以彻底辨识。中都地处要冲,历来安宁,更增添了甄别难度。” “白莲教徒潜入中都,私自闯入皇城,虽是凤阳府监管不周,可也情有可原,非全然之过。” 石伟毅开口求恕。 游文瑞意外之中,心底却莫名安定。 纵然凤阳府知府之职与应天府相当,位列从三品尊荣。 可这凤阳知府的日子,真是逍遥自在吗? 毕竟,在这凤阳城内,还驻有中都留守司,其衙门之级别远超凤阳府。 就拿今日之事来说,凤阳封城,留守司独断专行,未给知府分毫颜面,径自封锁全城。 更不必提那中都皇城。 身为凤阳知府,又怎能插手皇城内务? 凤阳府不过是在两难之间受尽委屈。 然而,刚为游文瑞辩解的石伟毅,忽然冷哼。 “但臣子守护疆土。废太孙久居中都,白莲教岂会此时才萌生联络。在此之前,白莲教必定已有路径,暗通中都内外。” “历经多少岁月,白莲教进出凤阳如入没有人之境,无视官府存在,任意穿行。凤阳府对此可曾有所警觉?身为臣子,若不能辨奸除恶,便是失城之罪。” 游文瑞惊恐至极,几乎要晕厥。 原本只是监管疏忽,怎料到在石伟毅的言辞之下,竟成了失城重犯。 “微……微臣……微臣……” 游文瑞语无伦次,嘴唇颤抖不已。 砰! 朱允熥的手重重落在桌案上。 “失城与否,朝廷自有公论。游知府,你的信件尚未阅毕。” “额……” 游文瑞张大了嘴巴,俯首望向手中书信。 他支吾道。 “是……是的是的……臣立即查看。” 游文瑞垂目,手中握着一封尚未读完的信札。 目前得知,白莲教正潜伏于凤阳,竟与朱允炆有所勾结。尐説φ呅蛧 后续的信件揭开了一股势力,赫然呈现于他眼前。 凤阳府尹颤抖着手,不敢直视这叛逆至极的文字。 朱允熥侧首望向身边的石伟毅,语气玩味。 “你觉得,接下来的信会带来什么意外之喜?” 近两年朝廷的举措触动多方利益。 白莲教这样的多会煽风点火。 利益受损者对未来更为戒备,他们善于前瞻布局,未雨绸缪。 哪怕结局可能是得不偿失。 石伟毅双眉紧蹙,心中默默梳理近年来朝廷的革新措施及其波及的广泛领域。 他不禁暗自心惊。朝廷对手真是不少。 “北方。” 沉思良久,石伟毅给出了方向。 说完,他扫了一眼愣怔游文瑞,见他欲言又止,明白自己猜对了。 朱允熥轻笑。 “与我所料不谋而合。” “微臣……也有所察觉。” 许星阑忽然轻声惊呼,随即意识到太孙在侧,连忙闭嘴,低声自语,“洪武三年的开中法……” 朱允熥与石伟毅交换了一个默契的微笑。 25年前,即洪武3年。 大明帝国虽已立国三载,然四海未靖,南疆之地仍有不少前元残部盘根错节。 为稳固江山,确保边疆军力,特别是新设的九边防御体系,朝廷与山西商界缔结了一项深远影响明朝未来、乃至整个帝国格局的盟约。 开中之策,旨在借助山西近九边之商家,确保边防军需物资充足。 京师坐落于富饶江南,距九边遥远,物资输送耗损巨大,千辛万苦送达边疆的粮草,往往只剩半数。 为保障边军不空腹戍边,同时缓解国库压力,朝廷赋予山西商人售卖官盐的特许权。 山西商贾则凭借此特权,取得河东盐池盐引,代行官府之责,向大同、居庸关等要害边关输送物资。 洪武3年起,开中制的实行,每年令朝廷在边防物资上节省至少500万石的开支,并确保边军粮草即时供应。 这项朝廷与山西商贾的共赢协议,初衷良善。 然而,在实际操作中,漏洞百出,可供巧取豪夺之处颇多。 山西商帮,历史悠久,根基深厚。 日中为市,晋南之地的商人便行走四方,聚散货物,各得其所。 自秦汉以降,至隋唐盛世,泽州等区域商贸城镇兴盛。 李氏王朝起于太原,以太原为北都,商业更是一度鼎盛。 北宋时期,为加强军事力量,朝廷大量购买战马。 山西商人在此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他们在边境设立市场,与外族进行贸易。 尽管朝廷担心过度依赖贸易可能威胁政权,多次禁止这种交易,但地方商人追求利润的趋势难以遏制。 开中制度至今已实行20多年。 山西道的商人们,起初在朝廷许可的河东盐池起步,现已将其商业网络拓展至江淮盐场等地。 这些原本便富可敌国的巨贾,在经历了元末动荡之后,短短20年,再次积累了惊人的财富。 手握重金的山西商人,为了追求更大的财富,自然不遗余力,运用各种策略以稳固手中现有财富,并寻求更多盈利。 特别是那些掌控着边境重镇数十万大军粮秣的山西商人,更是将手中权力发挥到了极致。 “兵马入关。” 游文瑞猛然惊叫,双手颤抖,手中信件散落一地,脸上写满了骇然。 这位帝国地方府尹终于支撑不住,颓然坐倒在地。 朱允熥等人投来平静目光。 第765章开北平,斩断晋商的生计之道 游文瑞,心中此刻只剩那封刚刚启封的信件。 信上尽是悖逆之词。 他抬起眼,目光显得空洞无神。 “他们……竟然……” “竟然如此胆大妄为?” “这是叛国……是谋反啊……” 朱允熥嘴角勾勒出一抹冷嘲。 对这些人来说,何曾畏惧过? 石伟毅目光环视一周,言辞决断。 “此事须严密封锁,不容泄露丝毫。” 事态之严重,远超想象。 这桩曝光的案件,绝非寻常豫州道事宜。 它关乎大明边境几十万兵马的生死存亡,是涉及国家命运的重大事件。 稍有差池,那固若金汤的边防要塞将自内而外遭受重创。 届时,长城之外的蒙古鞑靼、瓦剌各部,那些贪婪野心之辈,会坐视不理吗? 他们会给予大明调整喘息,处理内乱的空间吗? 答案不言而喻,清晰如镜。 朱允熥微微颔首。 “把这里的财物清点一下。” 刘远早已对游文瑞的怯懦不满,太孙的话音刚落,他立刻挥手示意。 两名锦衣卫应声而动,将游文瑞带至一旁。 并未远离,而是警觉地站在其背后。 显而易见,这是遵照石伟毅之意,以防今日之事泄露分毫。 刘远则亲自领人开始盘点箱内的财物。 石伟毅缓缓走到朱允熥身旁。 “此事影响深远,关联江山社稷,稍有不慎,恐生巨变。微臣建议,应立即密奏皇上,再行周密策划。” 朱允熥手指轻轻叩打着扶手,语气平和。 “你有何见解?” “昔日,他们暗中筹谋,朝廷不察。如今,凭此证据,朝廷得以隐秘观察,使他们无所遁形。” 石伟毅接着说道。 “两军相峙,首要在于明辨对手之所在。如今,山西道的种种迹象已如浮冰现世,清除之务刻不容缓。依臣之见,当前朝廷最紧要的举措,便是中止从九边撤回军需物资的计划。” “眼下,朝廷掌控交趾道,巨舰横亘海上,物流不息。宜从交趾调集粮草,径直送往北平,转而供给九边各军。昔日依赖山西道商人供应边疆,乃是形势所迫。” “此举不经意间授人以柄,让一些人误以为能借此操控非分之权。对此,朝廷应逐步收归昔时协商赋予的特权。断绝山西道商业对边军物资供给,确保边军无忧。” “边军粮草充足,则士气旺盛。士气旺盛,则九边防守固若金汤。九边稳固,边境外的野心自然无处施展。稳固了九边,太孙便能更加从容地处理山西晋商的逆反问题。” “届时,无论是调用豫州道的兵马,还是命令凉国公、西平侯的京军北上,均可一举扫清山西道的乱局。如此一来,山西道的纷扰将不会拖累边疆,更不至于动摇中原安宁。” 语毕,石伟毅双手交握,静默地望着朱允熥。 他规划的步骤是,朝廷首先利用交趾道的粮草,逐步替换掉晋商输送至边疆的物资。 只要稳住那几十万边疆大军,山西晋商多年来的影响力便会自行消散。 边疆军纪不乱,朝廷自会有无数手段来整治山西晋商。 朱允熥心中暗自赞叹。 石伟毅快速构思出的策略,无疑是最贴合朝堂需求的解决方案。 正当他准备发言之际,刘远忽然扬声汇报。 “太孙,清点结束。” “财物总额超过30万两。” 一箱之重,竟达30万两之巨。 石伟毅与许星阑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真没想到,我那二哥竟有如此身家。” 朱允熥语带戏谑。 许星阑干涩一笑,低声附和。 “这些人确实是不惜一切代价。” 仅仅是位被贬斥为废人的宗室成员,都能受到山西商人如此青睐,不惜花费巨资拉拢。 这些人绝非出于同情,认为朱允炆在凤阳城的囚禁生活困苦,想要施以援手。 “他们图谋不小。” 石伟毅一言既出,目光深邃。 众人齐齐望向朱允熥,静待太孙做出最后决策。 事态已非单纯的奸佞作乱,与白莲教勾结所能概括。 自洪武3年晋商获准管理河东盐池,掌控九边边防军粮草调度大权以来。 历经25载风雨,即便是在元末乱世中遭受重创的晋商,如今也已全面复苏,势力更甚往昔。 握有足以匹敌国家的惊人财富,操持着几十万边疆士兵温饱的关键,整个河东盐池皆在其掌控之下。 这些原本应处于士农工商底层的商家,某种程度上,其影响力已超越了应有的范畴。 数十万边军的命运与之紧密相连。 山西道的三司衙门及地方官府,在这场局中扮演了何种角色? 上下官员中,有多少已被那些晋商所诱惑,成为他们的代言人,暗中相助,掩盖真相。 能在短短几年内,对一位已彻底失去权势的废皇孙,投入30万两。 这些人怕是早已将山西道打造成了国中国。 刘远观察着气氛,低声询问。 “这些财物该如何处理?” “既是二哥的财物,自然归还于二哥。” 朱允熥淡然一笑。 刘远略显惊讶,随后颔首鞠躬,退后一步。 废皇孙之事,被朱允熥轻描淡写一句话带过。 石伟毅恭敬地弯腰问。 “太孙是否需要臣立即起草奏疏,上报皇上?” 许星阑的目光迅速转向大师兄。 亲眼见证师兄撰写奏疏,这机会实属难得。 朝堂之上,每位官员都有自己的执政理念,而他们的奏疏正是这些理念的直接反映。 朱允熥颔首。 “送往应天府。” “至于山西道的事宜……” “斩断山西晋商的生计之道。” 朱允熥眉头紧锁,语气坚决。 “上报皇上知晓,山西晋商操纵开中法,对国家大为不利。朝廷应增设北平大仓,应运交趾道、占城道大量储备粮食,转调至九边各军事重镇,以供我大明边军之需。”Www.XSZWω8.ΝΕt 石伟毅轻轻颔首。 “欲妥善处理山西晋商之事,延续开中制度于当前局势仍是不二之选。朝廷可借整编北方边疆军队之名,向北平府增设仓储,筹划北伐所需物资。” 调动数以百万石计的粮食,自然难以掩人耳目。 如此大量粮草秘密转运至北平,势必会引起晋商注意。 第766章劳烦二哥也给皇爷爷做一把摇椅 朱允熥目光流转,暗忖石伟毅以北伐为幌子,悄然布局取代晋商。 此举虽狠辣却是万全之策。 他轻轻颔首,吩咐道。 “依此意撰写奏折。” “遵命。” 石伟毅俯身施礼,双手抱拳,随即进言。 “太孙,为根除晋商之患,朝廷还需拿回河东盐池控制权,他们近来已涉足淮扬盐场。增设北平府仓储,可断其供给边军之手,封锁河东与淮扬盐场,则能切断其财路。” “待准备充分,太孙可下令大军合围山西,关门捉贼,一举清除山西道中的奸佞之辈。” 这是一盘长远的棋局。 朱允熥指尖轻扣案几,发出沉闷响声。 许久,他缓缓颔首。 “此事便交由你主导。” 石伟毅眼神中闪过一丝坚定。 将整治山西道作为试金石,关乎整个朝廷,此刻交付于他。 他深呼吸,恭敬地拱手。 “微臣誓必不负重托。” 朱允熥轻应一声,双手按在扶手上起身。 “中都的一切,交由随行官员办理,凤阳府尹亦一同北上。”Www.XSZWω8.ΝΕt 被两位锦衣卫紧紧看着,游文瑞的心由悬空骤然跌落,坠入寒潭。 他死定了。 朝堂上的官员们陪同太孙北巡,那是何等的荣宠与信任。 而身为凤阳知府的他,竟也被指名随行,这分明预示着要将他从这知府之位上下来。 北上之后,凤阳府的位置岂能空着? 可在这权力的棋盘上,谁又会在乎一个小小凤阳知府的浮沉呢。 朱允熥与石伟毅简短交流几句后,便携带着刘远,一同提着那只神秘箱子,向朱允炆居住的庭院走去。 及至院门前,朱允炆已摆开阵仗,一台木工刨床现于眼前。 他拿着各式工具,专心的制作着一些形态未明的家具。 砰。 刘远的手下将木箱放进院子。 正专心雕琢的朱允炆,手不自觉地一颤,锋利凿刀偏离了预定的轨迹,削下一大片木屑。 他眉头紧锁,目光望向再次出现的朱允熥,那木箱虽在眼前,他却仿佛未曾看见。 “我可没藏一分钱。” 话语中透露出无奈,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绕过了那个显眼的木箱。 朱允熥扫视一番,随即自在地落在那木箱上。 他手探下去,轻抚木箱,说道。 “这箱内经刘远仔细点算,不少于20万两。按规矩,应送往南京交付户部,充实国库。不过你与二嫂在此处的日子并不轻松。” “外城田产,本意是要赠你,孰料二兄慷慨给予百姓。故此金银就留下吧,至少能让二嫂生活更加体面些。况且,若你分散此财,百姓估计也没胆接受。金钱诱人,但他们也怕会引来无妄之灾。” 无论那些需在晋商钱庄兑换的纸币,还是价值非凡的珠宝。 一旦落入寻常百姓之手,除非永藏不露,否则,难逃厄运,甚至家破人亡。 朱允炆轻叹。 “太孙此举,何苦呢……” “权当是朝廷这些年对中都照顾不周的弥补。” 朱允熥淡淡解释,眼神移向朱允炆身旁那块雕琢的木头。 “打算做啥?” 谈及木工之事,朱允炆眼中闪烁着兴奋光芒。 此时,萧涵端着凉茶壶跟茶碗走出。 萧涵面带微笑,温婉可亲。 “请太孙用茶。” “感谢二嫂。” 朱允熥自然而然地道谢。 萧涵分别为二人倒了凉茶,置于桌边,未多停留,转身回到屋内。 朱允熥浅尝一口凉茶,视线牢牢锁住朱允炆。 被如此凝视,朱允炆似感不适。 朱允炆目光中带着惋惜,凝视着那块不幸受损的木材。 “这是为城东冯老伯定制的摇椅。老伯家近年来喜事连连,多了好几个孙子,他便想回家享受天伦之乐。” 言罢,他将损坏木料轻轻放到一边,取来一块同样大小、事先打磨好的木板置诸工作台上。 手握一旁的墨斗跟炭笔,准备再次勾勒线条。 朱允熥在一旁静默不语,细细观察着这一切。 不过几年,朱允炆双手已不复宫廷生活中的细腻,肤色略显黝黑,添了几分岁月的痕迹。 手心与指腹间,生出了更深色的茧,似乎是因为持续劳作,手指变得更加粗壮,手掌也宽阔了。 时间一久,朱允熥发现,朱允炆的身姿这两年也变得更加魁梧了。 这一切变化,并非是为了他在凤阳出现而特意装扮,是这些年的真实生活状态。 铁锤轻敲凿顶,朱允炆稳健地握住凿子,凿尖犹如切过软豆腐一般轻易地切入木头。 几乎不见他的手有何大幅度的动作,木屑就沿着预先的线条整齐地被剔除。 “文御跟亦柳现由皇爷爷照顾在乾清宫。” “皇爷爷放下了一切事务,若非我们劝阻,他甚至要亲手为他们换尿布。待你有空,也为皇爷爷打造一把摇椅吧。届时,派人直接送到应天府。” 朱允熥缓缓说道。 随着他的话语,原本敲击声不断的木工活计暂时搁置。 朱允炆抬起了头,望向朱允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片刻之后,朱允炆郑重颔首。 “我从明天起动手,宫里存有一些上等木材,还需……” 朱允熥轻轻挥了挥手。 “往后有关物资的事,二哥尽管吩咐中都皇城官员,他们会妥善安排的。” 朱允炆再次颔首,稍作沉默。 他从未料到,能与这位同父异母的兄弟重逢。 更未设想,重聚之时能以如此平和的方式对话。 当初的恩怨情仇,如今看来,宛如晨雾遇朝阳,悄然散去,无影无踪。 “你打算何时启程?” 朱允炆思量片刻,终是开口问出了声。 朱允熥淡淡一笑。 “今日祭拜完信国公,城内正忙着清除白莲教的残余。后续事宜我会委托锦衣卫处理。明日,我将前往豫州道河道总督署。” “这么快就要离开了吗……” 朱允炆脸上不经意间掠过一抹迷茫,还有忧虑,他轻轻摆手。 “国事为先。我看了近日邸报,你这次外出恐怕需时一年,北至边疆各地。据说那里愈发险恶,务必保重。” 朱允熥微笑回应,目光落在朱允炆身上。 “二哥是否还有话要说?” 第767章无生老母,白莲教小明王 朱允炆轻轻摆手。 “原本想明日与萧涵出城,到郊外农户家找些野味,晚上让萧涵亲自下厨,再从西城买些酒,跟你……” 朱允熥淡然一笑。 “若二哥有此意,我不妨后天再出发。” “不用了,不用了。” 朱允炆连连摆手。 “等你明年北巡归来,途径凤阳,提前来信,我跟萧涵好好预备一番,迎接你。” “看来这壶酒得放很久了。” 朱允熥轻声笑道,眼中闪烁着难以掩饰的愉悦。 朱允炆悠然回应。 “岁月不老,酒香长存,相逢有时无需急。” 此时的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淡定与自在。 朱允熥凝视着朱允炆,片刻后郑重地颔首。 “也好,待来年春风拂凤阳,咱们再共举金樽。” …… 银辉铺满夜空,星河浩瀚。 卧室内。 朱允炆倚在床上,头枕着手臂。 萧涵坐在一旁,眉宇轻锁。 他的目光穿透窗棂,落在皎洁月光跟宫墙剪影之上。 “二郎。” “嗯?” “那箱子怎么又回到了咱家?” “……” 朱允炆微微一笑,转向倚在身边的萧涵。 “那是我给你的聘礼。” 砰。 他的胸膛轻轻震动。 “你这人,真是的。” 萧涵嘟起鼻子,皱起了眉头,“我看过了,里头尽是金银珠宝跟银票。这么多财物在家,安全吗?” 朱允炆先是颔首,随即又摆了摆手。 萧涵仰面望向。 过了许久,朱允炆缓缓说道。 “老三今非昔比了。” “有他在,是国家之福。” “只是,那约定的酒,不知何时才能喝上……” 整个凤阳城,被封锁了一日一夜。 城内,夜无安宁;城外,暗潮汹涌。 当凤阳古城被朦胧的烟雾笼罩,吞没了月光星辰。 城外,暗处蛰伏着的人悄然苏醒,借着夜色掩护蠢蠢欲动。 濠河,源自阴陵阳亭,北流汇入淮水。 虽非壮阔,却因庄周与惠施的哲学辩论而闻名。 这场辩论中,庄周以机智回应惠施关于鱼乐的质疑,最终留下一段佳话。 然而今宵不同往昔。 濠水佳话不再,唯余密谋与阴影。 河岸开阔,少有掩体,夜幕下危机四伏。 乡村小屋内,灯火逐一熄灭。 村落中徘徊的犬吠渐息。 秋风拂过濠河两岸,轻抚枯黄的草丛。 衣角在草间轻轻蹭过,转瞬即被薄露润湿。 在濠水的另一边,遥对凤阳城的旷野之中。 一块凹陷的地面,身影悄无声息地从夜色中汇聚。 “无生老母。” 这句口号如同晚风一般,在这块低地内回响,被默默传递。 人数逐渐增多,每个人到达后,自然而然地站定。 除了教内圣语,再无闲言。 他们留出中央空间,共同期待着核心人物的到来。 没有焦躁,没有不耐,即便是深夜,也没有人显露困意。 滴答滴答。 长久的静默之后,沉稳的脚步声自暗夜深处悄然接近。 众人眼睛一亮,不约而同地挺直了身躯,目光追随着那步步靠近的声响。 片刻之间。 几位佩刀男子,簇拥着两位锦衣人士步入人群视野。 两人并未同行,前行者是一位青年,约莫20多岁。 面庞略带青涩的胡须,眉眼清秀中透着几分冷峻。 他步入人群,眼中闪过幽幽光芒,当数清面前的聚集人数,一抹嘲讽跟轻蔑隐约掠过眼底。 另一位着华裳男子,年约四旬,风采卓然。 他那强壮身躯仿佛山岳,难以被锦衣所遮掩。 颈部粗壮,皮肤如同磨光古铜,不见丝毫赘肉。 双臂壮硕,手心布满岁月与劳作的痕迹,每一次握紧都仿佛蕴含着终结一切的力量。 中年男子目光如炬,站在青年背后,锐利目光已悄然审视过洼地中汇集的人群。 “无生老母。” “吾辈恭迎小明王,敬见护教大护法。” 青年轻轻颔首,发出一个不大情愿的声响,随即摆手示意。 中年男子面带温和笑容,环视众人,轻声细语。 “让各位久等了,小明王一路上颇为挂念诸位,大家免礼。” 说话间,他侧身到青年旁,望向人群特意空出的中心地带,伸手做出引导的姿势。 青年转目,对中年男子颔了颔首,随即步入人群之中。 中年男子则始终紧随其后,如影随形。 人群自觉分道,尽管在场者多为农民、工匠,亦或商人、仆从等平凡出身。 可当他们望向青年之时,皆不由自主低头,十分恭敬。 在这二人面前,没有人敢于轻举妄动。 今夜汇聚于此的每一个人,都清楚他们的身份非同小可。 无论是青年还是中年男子,背后都有着深远的来历。 中年男子乃前朝义军领袖刘福通之子。 洪武十五年,刘福通等人拥立韩林儿为帝,国号大宋。 刘福通从平章政事升至太保,掌握重要决策。 刘天禄,刘福通之子,是白莲教的重要护法。 前方青年身世更为显赫。 他是韩林儿之后韩阳羽。 韩阳羽亦担当白莲教教主,被称小明王。 由于两家族间深厚的渊源及出身背景,现今无论中原何处的白莲教徒,抑或明教信徒,均以二人马首是瞻。 经过元末动荡与大明初建的洗礼,白莲教内部架构变得更为层次分明,等级制度严厉有加。 韩阳羽与刘天禄摆脱随从,步入人群之中。 人群中透露出炽热的期盼眼神。 白莲教众,很少能见刘天禄一面,更别提韩阳羽了。 抵达中心位置,韩阳羽首度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刘天禄身上。 他的声音平和中透着一抹冷冽。 “无生老母。” 即便是韩阳羽,亦须在任何公开场合,以此语作为开场白。 四周白莲教信徒随即低语回应。 韩阳羽稍作深呼吸,调整心绪,接着道。 “圣教之光,天意所归。今日之盛,乃万民心向,待圣教大业告成,即是各位加冕封疆之时。” 造反并非宴饮闲谈。 古时秦律明确规定,若因暴雨阻碍徭役,应免罪推迟。wWW.xszWω㈧.йêt 陈胜、吴广等人愤然而起,以秦法严峻为名,煽动民心,喊出了那句震撼千古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旨在点燃人们心中的希望与渴望。 第768章复兴圣教,光复旧土 韩阳羽宛如昔时陈胜、吴广,亦如同历史上所有的反叛领袖,在功成名就前,皆向民众许下厚重的誓言。 周围的民众显露出更为激昂的情绪。 刘天禄凝视着韩阳羽的侧颜。 白莲教需要一人能将其凝聚的核心,韩阳羽没有人能替。 正如昔年他父亲执掌龙凤朝政,今日他也同样面临重任。 韩阳羽的声音在黑夜中回响,添了几分悲愤。 “龙凤初年,先皇在亳州登基,万象更新,正当重塑江山之际。不料天意弄人,国家竟遭旧部背叛,落入他人之手。更为痛恨的是,龙凤12年间,先皇与先太保惨遭朱氏暗算。” “表面派将保护,实则密令廖永忠谋害先皇与先太保。朱元璋曾是我教一员,借我教之力,从一名僧人起家,享尽荣华。却忘本负义,表里不一。” “他篡夺大明江山,洪武初年便颁布禁令,欲消灭我等,背弃信义。28年来,无数圣教弟子遭受朱明迫害。如今,朱明意图推行颠覆天下的新政,更要断绝万民生计。” “我本想游历四方,帮助教众过上温饱生活,却不料朱明不留活路。无奈之下,唯有循先辈之路,集结志同道合之人,讨伐篡位者,重振圣教光辉,开创光明盛世。” 韩阳羽的语调出奇地平缓,却蕴含着难以抗拒的魅力。 民众的愤慨被悄然煽动。 一旁,刘天禄默默回顾韩阳羽的言论,思量着其中是否与他们先前计划有所出入。 前元15年,刘福通便在亳州拥立韩林儿为帝。 同年,元军在太康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对亳州形成重压。 面对绝境,刘福通带着韩林儿遁往安丰,随后重整旗鼓,夺回失地。 直到龙凤四年的五月,他们再度迁都开封,八月又被迫返回安丰。 龙凤年末,安丰遭受吕珍围攻。 无奈之下,刘福通向朱元璋求援。 那时,朱元璋已具声威,亲自率领雄师,解救了被困的刘福通跟韩林儿。 并将他们安置在滁州,给予韩林儿华丽行宫,同时替换掉了他身边旧部。 至龙凤12年,朱元璋派遣廖永忠前往滁州,准备迎接韩林儿等人进入应天府。 然而,船行至瓜步洲时,意外沉没,韩林儿与刘福通等人不幸丧生。 不过,韩、刘两家的血脉奇迹般地在各种机缘中留存,隐匿人间。 民间流传,那次海难其实是朱元璋指示廖永忠的预谋,目的是扫清称帝的障碍。 真相如何,没有人能断定。 廖永忠在洪武3年因功受封为德庆侯,享有1500石的岁禄及世袭铁券。 然而洪武8年,因滥用皇家之物被赐死。 如今,知晓那段往事的唯有朱元璋本人。 那艘船的真实命运,成为了永久谜团,世人再无法得知。 在一片激愤氛围中,刘天禄接过了话头。 “我们跋山涉水来到中都,只为寻找朱允炆。却不料,刚到此地便得知凤阳城封禁的消息,听说官军在城内肆意搜捕我们同道,手法之残忍令人发指。” “今晚大家聚集在此,是为了共谋一件大事。我们已经四面八方联络教众,只待朱明太孙北上之时,顺势举事。在此之前,恳请各位在中都助我们一臂之力,动摇朱明根基。”Www.XSZWω8.ΝΕt “等到凤阳封锁解除,小明王自会进城,亲自寻找朱允炆。若能以被朱明抛弃朱允炆为旗号,便能号召天下英雄。” “太保随意吩咐,我们必定遵从小明王旨意,复兴圣教,光复旧土。” 在场的白莲教信徒们,无不积极响应。 刘天禄满意地点颔首。 “明日,我们先审视凤阳局势,再做决策。朱明太孙离城后,我们便可行动起来。” “遵命。” 韩阳羽昂首挺胸,声音洪亮。 “无生老母。” “无生老母。” …… 黎明尚未破晓,留守司官兵缓缓开启大门。 府衙差役四处宣告,中都凤阳的封锁正式解除。 但昨晚那持续整夜的战斗声,依旧在城民的心中回响不息。 不少院落之外,还能见到未能完全清理的斑驳血迹。 整个凤阳城,以皇城为中心,弥漫着一种异样的静谧。 除了官方人员仍在街头巷尾巡视,百姓鲜少外出。 东城门外,各方势力汇聚,来自凤阳各署的卫队,戒备森严地守护着进出要道。 一辆接一辆的大车,顶着沉重遮布,朝城外缓缓行进。 尽管马车封闭得几乎密不透风。 但细细的血丝仍从车厢缝隙间悄悄渗出,沿着车尾滑落。 不久,便在路面上勾勒出两条触目惊心的红痕。 经历了一夜血洗,隐藏于凤阳城内的白莲信徒及受晋商暗中操控之人,悉数落入锦衣卫之手,难逃一劫。 死亡的气息随着马车被运送出城。 城东,皇宫方向,狭窄的街巷内。 萧涵眼中闪烁着恐惧与忧虑,两手紧攀朱允炆手臂,声音颤抖。 “二郎,好多人都死了。” “我们,我们会安然无恙的,对吗?” 城门之下,装载着重负车辆排成长龙,依次驶离。 原本鲜艳的血迹渐渐暗淡,染成了黑褐色。 经过整夜的搜捕与搏斗,官兵们的面容显得疲惫不堪。 但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狠厉。 冰冷的盔甲、寒光闪烁的利刃,还有甲片缝隙间未能清理的斑驳血迹与细碎残渣。 远远望去,令人不由自主地感到背脊发凉。 在小巷的入口处,萧涵神色充满了紧张与不安。 她深知朱允炆身为被废黜的皇家子孙,多年前就被囚禁在中都皇城,家族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 历史与传说中,多少被皇室遗弃的成员,有几个能迎来善终? 一夜之间,凤阳城内死伤无数。 朱允炆真的能够躲过这场灾难吗? 萧涵轻轻地挽着朱允炆手臂,身子不自主地颤抖。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更紧地依偎过去。 恐慌与忧虑在她的面容跟目光中显露无遗,她又一次带着忐忑问道。 “二郎,真的没事吗?” 朱允炆目光深沉,凝视着那些从城市各角落向东门方向移动的马车。 察觉到萧涵的不安,他转头轻笑,温柔地轻拍萧涵的手背。 “安心吧,我们会平平安安的。” 第769章朱允炆出中都 萧涵微微启唇,内心的焦虑并未因此消散。 朱允炆持续安慰道。 “若有不测,我们现在便不可能站在这里,根本出不了中都皇城。” 萧涵侧首,让几缕清风拂过发丝。 她眉头轻蹙,“太孙今日怕是要离开了。” 朱允炆一直留意着马车动向,等到所有车辆都出了城,他才准备接着前行。 他转过头,远远望着那些低矮民居后的中都皇城,高墙雄伟。 红砖绿瓦在日光下闪耀着斑斓光泽,宫墙上,守卫的人数明显增多。 这一切好像都在为防止皇城再次被人侵入。 朱允炆嘴角勾勒出一抹淡笑。 “眼下的他,身为监国皇太孙,未来的国储。朝廷推行洪武新政,今年在应天府清理门户,眼下该是将这新政推广到各地的时候了。” “朝廷内外需上下一气,地方治理同样需追本溯源,唯有如此,洪武新政才能深入人心。他肩上担子重如山岳。开国功臣、朝中官员、地方乡绅、百万大军,所有责任都压在他一人身上。” “如果换作是我,恐怕不会有这样的远见。所以,这个位置本就属于他。眼下想来,我应该钦佩他,也感激有他在。” 朱允炆滔滔不绝地说了一番话。 萧涵对洪武新政毫无概念,更不明白那份重担究竟有沉。 她仅知自太孙莅临中都,她丈夫便有了变化。 他更加镇定自若。 不再像往日那般焦虑不安。 萧涵依偎在朱允炆的肩头。 “我觉得他是位良善之人,极其良善。” 朱允炆毫不犹豫地颔首。 “的确,他挺好的。” 言罢,朱允炆转身,双手紧握萧涵的手。 萧涵微怔,眼中闪烁着好奇。 “二郎有何心事?” 朱允炆轻轻颔首。 “我认为那30多万两财物用不着留下来,他已经关照过了,我们家中生活自会改善。” 萧涵颔首道。 “可太孙曾说,那些东西非普通人可用。” “无妨。” 朱允炆摇摇头。 “虽平民不可用,凤阳贵族却能使用。我打算将这些分送给他们,换回散银和宝钞,再发给城外民众。” 萧涵眼中满是温柔。 “二郎仁心一片。” 朱允炆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与他比起来,我的这点仁慈微不足道。这仅是为了让咱在凤阳不受百姓非议,让他们称我们为知恩图报之人。百姓手头宽裕,生活自然也会改善。但是……” “二郎担心朝廷或官府不同意?” “他在朝中,没有人敢多言。” 朱允炆目送着东城门外的车队逐一离城,轻声一叹。 “然而还需想个妥善方法,不能让百姓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得设法把这笔财富真正交到他们手中。” 民众的心地是纯真的。 但世道错综复杂。 一点点恩惠可能被人铭记,而太多的给予反而会招致怨恨。 萧涵脸上绽放着笑容。 “二郎总是有办法的。” 朱允炆回以一个温暖笑容,轻轻用手抚摸着萧涵柔顺的头发。 “咱们去濠水边看看吧,听说那儿有个菊花园,属于开国公府的一部分,不知道眼下是不是正好到了花开最盛时。” 萧涵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这让朱允炆觉得,整个秋天的景色都不及此时美好。 “在城东靠近濠水的位置,有一个小湾。如果是在夏季,可以直接下水捉鱼。这几年都没能跟二郎一起出去走走,往后可多出来逛逛。” 一路上,萧涵紧紧挽着朱允炆的手臂。 二人从巷口一直走到东城门附近,轻声细语地交谈着。 此时城市里才刚刚开始有些许行人活动,不过大多数百姓还不敢离家太远,更别提到弥漫着不详气息的东城门了。 朱允炆与萧涵的出现,立刻引起了守城官兵们的注意。 “是朱允炆。” 一名小旗官对上级低声说道。 总旗官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目光紧锁在正向他们走来的朱允炆跟萧涵身上。 “知府那边传了新令,不再限制朱允炆了。” 总旗官低声回应道。 小旗官颔了颔首。 “那么是否需要我带几个人跟着?” 此时,朱允炆已经带着萧涵来到了城门口。 “各位辛苦了。” 朱允炆非常礼貌地拱手作揖,向守卫们表示问候。 一旁的士兵们立刻侧身让路。 总旗官转过头,对着小旗官淡淡地说。 “无须如此。” 随后,他本想对朱允炆回礼,但思虑再三,对方眼下只是个废人,如果自己表现得太过热情。 万一被有心人抓住把柄,终究会有些麻烦。 于是,总旗官开口提醒道。 “凤阳城近日颇不太平,出城在外要多加小心。若有需要帮助之处,可随时来找我们。” 朱允炆脸上浮现出一抹笑。 “明白了。” 说完,便牵起萧涵的手向城外走去。 望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总旗官与小旗官不约而同地转过了身。 “太孙自北门离开,渡淮河往北去。今日能够自由出行,或许将来的生活也会有所改善吧。” 小旗官低声自语。 总旗官目光更加深邃。 “上层人物之间的纠葛,又岂是我们这些普通人能揣摩透彻的? 昨日还是敌人,今天就成了朋友,明日会如何,谁又能预料呢?” 小旗官颔了颔首。 他不过是个留守司小旗,不仅远离朝廷中心,即便是留守司衙门里的那些大人们,也仅能远远地仰望而已。 城外,朱允炆走在官道上,挺直了腰杆,深深吸了一口清新空气。 顿时,整个人精神焕发,目光炯炯地眺望着远处。 萧涵静静地倚在他身边,歪着头凝视着他。 城里其实有不少可供租用的牛车,供人出游使用, 但朱允炆并没有租车。 他跟萧涵二人就这样默默地走在官道上。 濠水离凤阳城并不遥远。 不久之后,濠水便映入眼帘。 濠水上架有一座桥梁。 但没有人知晓这是否就是当年庄子与惠施游历于此,所经过的那座桥。 站在桥上,朱允炆努力辨别着方向。 “不知道开国公府的菊花园到底在哪里。” 萧涵眼如弯月,柔声答道。 “只要有二郎在旁,去哪儿都好。” 第770章白莲教抓人,带走朱允炆 朱允炆握紧了对方的手。 二人携手走过桥面,毫无目的地漫步于田野之间。 远处,一群人正藏身于田埂旁堆放的草堆之下,眼神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白莲教中的大多数成员都是当地普通百姓,他们白天需要干农活,很难抽身去做其他事。 至于那些加入白莲教的商人士绅们,为了掩饰身份,通常也不会选择在日间行动。 因此,白莲教主要活动往往在夜里。 像今天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动的情况十分罕见。 刘天禄凝视濠水对面的凤阳城,心中揣摩着朱允熥离开的具体时刻。 清晨时分,监视凤阳城动向的人匆匆返回报告说,城门已经解封,东门正在往外运送昨晚被处决者的尸体。 那些人几乎涵盖了圣教在中都凤阳城内的所有核心成员。 这可是圣教与山西道势力,辛苦多年才构建起来的一股势力。 眼下,却全部遭到朝廷毒手,损失惨重。 愤怒在刘天禄心中翻涌,若非当今世道已被朱家主宰,圣教何至于如此隐匿行踪,自己又何必费尽心思去策划一切。 晋商并非善类。 然而,圣教急需他们手中财富。 反之,晋商则需借助圣教之手,一步步侵蚀明朝官员心志,或是控制或铲除那些不愿意合作的对象。 若他能够完全把握局势的话,便无需以韩阳羽的名字行事了。 刘天禄将视线转望向旁边旁闭目休息的韩阳羽。 韩氏一族实在是天真。 意图明显地暴露出来,毫无掩饰之意。 “太保。” 就在这时,躺在草堆下的韩阳羽微微睁开眼睛,轻声唤道。 “怎么?” 刘天禄满脸疑惑地发出声音,然后回头微笑。 “小明王有什么指示?” 韩阳羽眼神中闪过一丝波澜,他低沉地说。 “眼下凤阳这边的事处理完了,我们要向北出发吗?” 刘天禄颔了颔首。 “向北去山西,说不准今年还得再去边疆。” “又去边疆……” 听后,韩阳羽目光闪动,没再多说什么,仅仅颔首便重又闭上了眼睛。 见状,刘天禄略微怔了怔。 但他没有对此表示出过多关注,依旧专注地看着凤阳城方向。 脚步声传来,在濠水另一边。 两名男子弓着背、压低了头快速靠近。 他们走到刘天禄前面,双手抱拳行礼。 “无生老母。” 二人齐声道。 刘天禄同样颔首应答。 “无生老母。” 之后他问道。 “凤阳城那边眼下是什么状况?那朱允熥是不是已经离开了?” 其中一位立刻颔首。 “朱允熥在今天凤阳开放南门的时候就离开了,可能打算过河向北方行进。” 没等刘天禄做出进一步回应, 另外一人眼中的光芒闪烁。 “太保,东城门外,我们发现了朱允炆跟他的妻子,像是要朝这儿来。” “朱允炆。” 刘天禄猛然站起身来,四处寻找目标。 与此同时,身后的韩阳羽悄无声息睁开了眼。 刘天禄目光如炬,环视四周后,冷声问道。 “朱允炆身旁有官府的人吗?” “只有他和跟他妻子二人。我等已派遣弟兄们严密监视,发现他们行踪便立刻来禀。” 望着手下们的殷殷眼神,刘天禄轻轻颔首。 “你们今天的付出,圣教必将铭记。” 刘天禄挺身而立,“今天将是我们复兴大业的重要转折点。” 夺取江山社稷、铲除异己。 草丛里,同样有一位青年悄然站立。 那便是韩阳羽。 他的目光在远处濠江之上稍作停留后,迅速转向刘天禄。 昔日,韩阳羽曾被权臣刘天禄所控制。 如今,虽身处高位,但实际权力却早已旁落他人之手。 这令他深感自己更像是个傀儡皇帝。 “未来,太保为相,你等亦将高踞朝堂,位列公侯。” 这是韩阳羽无数次重复给追随者们的空头许诺。 刘天禄挥了挥手道。 “带路吧,既有此番良机便无需冒险进城了。” “只须俘虏朱允炆夫妇二人,我们就能顺理成章向北挺进。” 在往中都凤阳城前,刘天禄已经进行了详尽策划,并集结了各方力量。 他利用晋商手中财富,收买了中都皇城里的宦官,将朱允炆纳入自己的棋局之中。 一旦成功掳走朱允炆,并将其带往北方。 圣教便可以借助晋商跟多年积累的财富,组建一支起义军。 只需攻占一两处九边要塞,再将消息传至关外,引诱元朝残余势力南下。 如此一来,朝廷必将陷入内外交困的局面。 圣教则可趁机继续隐藏于民间,不断制造混乱。 等到地方士绅们因洪武新政而心生怨恨,看到局势动荡,他们便会反叛。 那时,便是圣教重新夺回天下的良机。 韩阳羽已被他掌控多年,再加上朱允炆。 刘天禄坚信自己能够完成父亲30年前未竟的大业。 朱家已统治近30年,眼下该轮到刘家登位了。 人群沿着濠水前行,穿过几道河湾。 远远望去,刘天禄看见岸边一名男子正牵着一位女子,在花丛草地上缓缓漫步。wWW.xszWω㈧.йêt 他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原本计划带着朱允炆离开凤阳城,如今却意外发现朱允炆主动送上门来。 确认了附近暗藏教众后,刘天禄断定那两人正是朱允炆夫妇。 他立刻加快步伐。 此刻,朱允炆正与萧涵说着甜蜜情话,周围秋景似乎变得无关紧要。 萧涵的脸颊泛红,眼中含羞,不时躲避着丈夫炽热的目光。 突然,她注意到前方有一群人快速接近,心中顿时涌起一丝不安,拉了拉朱允炆的衣脚。 “二郎,那边有人。” 朱允炆闻言,顺着萧涵目光望去。 此时,刘天禄等人已经逼近。 还未等朱允炆说话,刘天禄已经猛然挥手。 “行动。” 白莲教徒立刻如猛虎般蜂拥而上,转眼之间就将朱允炆与萧涵控制住。 朱允炆神色骤变,“你们做什么?” “封住他们的嘴。” 刘天禄再次发号施令。 紧接着,一块布条就被塞进了朱允炆口中。 同样地,萧涵也被如此对待。 刘天禄飞快地扫视四周情况,心中庆幸凤阳城昨夜已经实行宵禁,百姓皆未出门。 第771章黄河治理进度 加上正值深秋,田间并无农人作业,周围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韩阳羽抑制住内心复杂情绪,轻声催促。 “赶快带他们离开。” 于是,在几位白莲教徒围护之下,一行人风一般迅速撤向濠河岸边。 尽管被堵住了嘴巴,朱允炆仍感到胸口剧烈起伏,连口腔内那块散发着怪异腥臭味的破布都没顾得去在意。 他脑海中满是疑惑。 这些突然出现的人究竟有何目的? 目光转向一旁挣扎的萧涵时,虽然心里怒火中烧。 但他眼神却尽量表现得温柔以安抚她。 显然这群人暂时无意伤害自己跟萧涵。 如果只是为了抢劫,完全可以选择更便捷的方式。 短时间内,朱允炆迅速思考着。 从当前状况来看,既未见到对方有行凶行为,亦不见劫财迹象,那么很显然这些人图谋更大。 想到这里,朱允炆几乎可以确定。 面前这些人定是白莲教人。 终于,在一片混乱中,朱允炆渐渐恢复了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对萧涵投去一个安慰眼神,仿佛在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接着,朱允炆微微晃动了一下手臂。 在他们严厉警告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跟上了他们。 朱允炆眼眸深处藏着一丝坚定,注视着走在前面的刘天禄跟韩阳羽二人。 他知道,这两位无疑是这批人的首领。 虽然他这次落到了这些白莲教人的手中,但或许…… 有机会做些比捐赠那30万两银子更有价值的事情。 …… 大约十天前。 朝廷正在豫州道河段全力进行治理黄河的重要工程。 自从确立治河为国策以来,源源不断的财力物资正从全国各地运至豫州道河道总督府。 沿河两岸,数以10万计的老百姓都被征集来,参与到这项宏大工程中。 数百万人的生活依赖于河修材料,逐渐形成体系并向更广区域扩散。 特别是在兰考县。 当初发生水灾最为严重的地方。 河道总督潘开朗特别指派了成千上万名劳动力,参与救援修复工作。 那两个曾在兰考县造成重大破坏的大坝决口,早已被工人重新封闭加固完毕。 同时,为了确保这条主要支流能长久稳定运行,其两岸也正在进行新的防护建设。 放眼望去,沿着黄河长达数千里的岸线上,无论从陕西还是淮安境内都充斥着忙碌身影。 位于开封城以北、紧邻黄河岸边的柳园口,则成了整个治理计划中尤为关键的一环所在。 现今的开封城建在古老遗址上,因黄河泛滥,地下埋藏了多座古城。 开封城的安全,直接影响豫州地区的稳定。 柳园口河岸边,民工们努力提升和加固河岸线,根据潘开朗提出的治水方法进行施工。 工程范围达到十多里。 防洪墙旁,一群满身泥土的朝廷官员,正在讨论几块石板。 他们面前铺展着黄河当前状况的地图草图。 潘开朗负责治理黄河,长期驻守前线,皮肤黝黑、双手伤痕累累。 围绕他的不仅是同僚,还有本地各级官员。 圣旨授权潘开朗兼任工部尚书,赋予他最终决定权,可以调配资源投入治理。 即使是省级协调问题,在涉及洪水治理时也需优先考虑他的意见。 尽管潘开朗外表普通劳工般粗糙沧桑,但仍显威仪。 “总督,已是晚秋,冬日即将来临。上游降水稀少,水流缓滞,我们可以封闭陕州跟洛城用于调节水流的设施。待来年春雨检验其效果,看看能否减轻下游洪水威胁。” 一位肤色同样黝黑的总督衙门官员,手指轻轻地落在面前地图上,标记着陕州跟洛阳两地。 潘开朗双手搭在刻有凹槽的青石上,目光在黄河上游的两处施工减水坝间游移。 眉头紧锁。 “我们必须尽快转移那些位于洛阳以上的河岸边居民。当这两个坝完工后,上游水位会因受阻而上升。” 另一位官员随即补充道。 “其实,在项目开工之初,咱布政使司就已经发出了迁移命令给豫州府及陕州的地方官。到眼下为止,那边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没有遇到什么大难题。不过对于下游四段河堤修建工作来说,进度还需进一步加快才行。” 一位布政使司官员立刻接过话茬儿。 “潘总督请放心,按照当前速度估计,再有2个月就能够彻底完成整个上游地区居民安全撤离的工作。” 自从豫州地区的整顿活动完成后,目前在职的大部分官员,均为早期支持朝廷改革政策的年轻人所担任。 他们都充满活力且干劲十足。 眼下有了像戴星海这样的领导者掌舵,这群人无疑会对治理黄河的任务给予最大的支持。 听了这话之后,潘开朗颔了颔首。 “等今天我们处理好柳园口的事,我打算亲自前往开封设宴,以答谢戴方伯以及于都司诸位对我工作的大力支持。” 近期之内,治理河流的各项计划推进得相当顺利。 布政使司官员面带微笑。 “应是豫州道设宴感谢总督才对。总督治理黄河,主要都在我们这里进行。总督今年兴建了减水坝工程,计划在接下来的两年内建成靠近河流的第一线防御堤。到时,黄河将更加安全无忧。” “再过了五年,各类型的格堤、月堤乃至远岸的遥堤也全部落成的话,即使是百年一遭的大洪水来了,也足以保障豫州道内人民的安全。” “归根结底,总督及各位同僚为了治水辛勤付出,真正得利还是咱们这地方从上至下所有居民。” 潘开朗只是微笑并未发表意见。 五年周期就能彻底解决黄河流域问题。 这显然是布政使们为了夸奖总督府而说出的美好期望。 实际所需的时间要长得多。 首先是完成上下游基本建设阶段。 随后还需要五到十年间,通过水流自然冲洗河道底部沉积物并加固隐患段。 同时也要着手改进洪泽湖周围环境,以及明确如何清理通往大海的最后一道阻塞点等事宜。 如此一来,即便朝廷全力投入资源支持该项目。 预计仍需耗费至少20年方可见成效。 且过程中还需要祈望黄河不会频繁发生灾害性变化,施工项目亦能保持平稳推进。 第772章黄河上游崩了 对于这些,潘开朗并不怎么忧虑。 只要当今皇太孙稳坐朝廷,黄河整治行动便不可能半途终止。 随后他接着说。 “随着寒冬来临,大量民众将参与修渠工作。朝廷允许民众参与公共工程以换取食物补贴,这对民众是好事。作为官员,我们有责任执行这些惠及民众的措施。” “冬季施工需持续,要求各部门合作确保民工保暖衣物充足,并及时增加建材订单,避免因大雪影响材料运输而延误工期。” 河道总督衙门负责物资调配的官员立刻表态。 “总督不用担心。我们之前已经发函到各处,加快了河道建设所需材料的运输。” 布政使司衙门的人随即补充道。 “戴方伯月初就已经向朝廷上报,从户部分配棉衣、布匹等防寒用品。眼下内阁已同意该请求,只要东西一到位,就能马上分发给各个工程点上的民工。绝对不会让他们受冻。” 整个柳园口河堤上充满了融洽和睦的气息,上下齐心,各项事务进展顺利。 可突兀间风云变幻。 周围突然出现了一种莫名动静。 所有人都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仿佛感到一阵强烈的不适。 “完了。” “糟糕!” “总督大人,赶紧离开河堤。” “……” 远处,沿着黄河上游方向,几名总督府的差役不顾周围正在忙碌工作的劳工们,鞭打马匹,拼命地向着人群密集的地方冲了过去,嘴中还不停大声呼喊着。 他们急促的动作迅速引起了现场每个人的注意。 包括潘开朗在内的众人急忙转身,注视着这群骑马快速靠近的差役。 几乎是在一瞬间,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差役后面,黄河河面上突然出现了一层浓雾,伴随着震耳的响声,仿佛大军奔流而至。 显然,黄河上游出了问题。 河水正以极其凶猛之势从高处倾泻而下。 此时此刻,所有人心中的警报瞬间拉响。 尽管这些官差声音都快喊哑了,但他们依旧不断发出警告。 “大人快逃。” “前方拦洪坝跟减洪设施都已经崩塌。” “洪水已经开始下泄了。” 大地开始颤抖,坚固的河岸也摇晃起来。 河岸边的沙粒跟小石子,忽然开始跳动起来。 一波又一波的空气波动,从上游呼啸而下,携带着细小的尘埃。 在整个河床之上掀起一阵沙尘暴,强劲的风势裹挟着尘土迎面扑来,与人体碰撞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并且刺痛着人们的脸颊。 眨眼之间,河水水平骤降至接近干涸状态,原本隐藏于水面之下的河滩渐渐显露出轮廓。 作为总督,潘开朗拥有丰富的治水经验。 看到这一幕情景,他立即明白过来。 上流地区显然遭遇了严重破坏。 为了调节水流、便于修建更牢固防洪设施,在上游设置的导流墙肯定已经全部崩溃了。 这是人为引起的特大洪峰。 来自洛阳直到陕州,甚至是更远处地区的洪水,正倾泻而来。 潘开朗紧握双拳,内心充满疑惑与不甘。 这些引导堤坝并不是要把整条河流截断,而是通过控制部分流水方向,以便河水工们能够在下游建造永久性泄洪结构。 如今这一切都功亏一篑了。 究竟哪里出现了失误? 正当他陷入深思之时,地面摇晃得越来越剧烈。 潘开朗无暇多想,大声喊道。 “赶紧离开,所有施工人员立刻撤离现场。” 其实,沿岸的老百姓早已意识到危机所在。 当官员骑马来通知疏散的时候,许多工人都已经开始井然有序地向安全地带撤离。 几位忠心属下簇拥着惊恐不安的潘总督,催促着他。 “大人快走,情况危急。” 在场所有官员脸上都露出了不安神情。 作为总督的潘开朗依然岿然不动,他们也别想离开河堤。 “大人,请您赶紧离开。” “如果还不走,上边的大水来了,后果不堪设想啊。” “大人,此事肯定是一时疏忽。这次高峰退去,我们会立即出发前往上游检查问题所在。” “今天河道突发险情,三司一定会派人来核实情况,宫中不会置之不理。您必须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千万别有闪失。” 围绕着潘开朗的官员们,你一言我一语劝道。 既因洪水临近而恐惧焦急,也期望对事故后有所解释。 作为治理黄河的关键人物、朝廷委派的总督,潘开朗的安全至关重要。 否则,之前的所有努力都将因这场突如其来的灾害而白费。 潘开朗的身体似乎轻微移了一下。 他能够分辨清楚身边这些部下的好意。 然而,刚一转身正打算迈开步伐时,却又停下了脚步。 在他周围所有担忧注视之下,潘开朗重新转了回来,站到刚才的位置,并用力抓握住了旁边用青色石头堆成的栏杆。 一位同知急得面色发白。 “大人,再不走就真来不及啦。” 原本略微下降了一些的河面,又开始逐渐抬升, 显然意味着上面来的水,马上就要冲到这个地方了。 震耳欲聋的声音从前方滚滚传来。 让每个人都不自觉捂住耳朵,以免被震坏鼓膜。 但即便如此,潘开朗仍旧坚定得如磐石一般未动分毫。 “你们先走。” 说着便将目光紧紧锁定了,北方那片逐渐逼近的巨大白色雾气。 之前已做好准备准备逃离河堤的一众下属见状,只好重新折返回来, 继续尽力规劝着。 “大人,眼下不是逞强之时。” “若洪流过于猛烈,恐怕连那些常年与黄河流域打交道的人,也无法抵挡得住呀。” 其中一位官员急得满腔愤怒几乎爆发,干脆命令身边的士兵。 “来几人,速速护送总督大人撤退。” 士兵闻声后,迅速行动起来。 潘开朗眉头紧锁,目光如冰刀一般扫过差役,冷冷地道。 “上游的拦水坝、减水坝即使崩溃,河床下也一定留有残存的地基抵挡冲击。开封府这一段河道,在今年都在加固和加高。” “本官绝不离开。本官今天要和这河堤共存亡。我要亲眼见证,我们共同努力打造的这段河堤能否扛住这场大水。” 说话间,潘开朗搭在青石上的手,不由得因内心紧张而捏成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惨白。 第773章不走,相信自己建造的河堤 见到潘大人如此坚决,现场其他官员的心顿时沉入谷底。 既然他不走,哪怕有人想逃也不行。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看来今朝是在劫难逃了。 一位理学门派的河道总督衙门成员,突然跳上旁边的青石柱。 此人生得面嫩年少,在场的人都认识他。 郁恺乐。 他的日常工作是负责核算治理黄河工程所用之财粮支出。 平日里一丝不苟,对于每一分钱都极为认真。 但他平时待人友善,如果不是钱粮方面的事宜,绝对算一个出类拔萃的好青年。 “郁恺乐,你有何要说?” 此时只见他背向湍急流水站立,面向大家,脸色煞白。 尽管他无法直视身后的景象,但那扑面而来的冰冷湿气足以让他知道。 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郁恺乐深吸一口气,然后迎着所有人,大声说道。 “这几年,我们致力于治水,目的是为了保黄河安宁,不让两岸人民再次遭受灾害侵扰。眼下出现了这种情况,无论是何原因造成的,归根结底都是我等的责任。” “正如总督所言,尽管上游设施已毁,但经过长期加固,河岸依然坚固。若不信任自己所建,又怎能赢得沿河居民和朝廷的信任,以及皇室的厚爱呢?” “今日,就让我郁恺乐与总督并肩站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只要河水未绝,则生命不止。就算最后堤防决口同归于尽,我也绝不会后退一步。” 轰! 轰! 轰…… 来自上游的汹涌波涛终于抵达,河水猛烈地拍打着两岸,掀起一层又一层的巨大水花。 水花不断被溅起,仿佛暴雨倾盆而下,打在河岸之上。 即使仅仅是洪水来临前的浪潮,就已经使得众人浑身湿透、头发散乱、衣物杂乱,显得异常狼狈。 大地仿佛随时都会颠簸翻动。 虽然经过多次加固的河岸在此刻像流沙一样波动不定,人们几乎无法稳住脚步。 岸边的人们不由得纷纷弯腰,降低重心,紧贴着地面。 “不跑了。” “老子也不打算跑了。” “今天,我要与自己建造的河堤共存亡。” “人在河在。如果河流决堤,我也跟着殉职。” “我愧对皇上,也辜负了朝廷信任。20年后,我会再次为大明整治这条河。” “他娘的,老子等着那洪峰来袭。” “……” 在这巨浪咆哮之中,所有人都奇迹般地稳住了脚跟。 此时此刻,风声、水声和人声混成一片。 “保持平衡。” “抓紧身边人的手。” “千万不能放开……” 巨大的海浪继续冲击着河岸下的底部,每次碰撞后,在水面扬起新的浪峰。 潘开朗藏身于石堆之后,向四周没有离开的官员高喊。 这次只要大家平安渡过,治水之事必会大获成功。 有这样一群不怕死的人,明朝有一天终能驯服这条狂野的大河,令黄河永远安宁。 滔天巨浪中,整条河流似乎变成了同一种颜色,其他景物皆模糊不可辨认。 咚! …… 开封府内布政使司衙门中,突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 戴星海的面孔,瞬间失去了所有的血色。 他瞪视着浑身泥土从岸边匆忙赶回来的小吏,愤怒地咆哮道。 “潘总督就在堤岸上指挥救灾,而你们这群蠢货却不去营救潘大人?” 今天原是设宴款待潘开朗的日子,三司成员齐聚于布政司。 公堂上,豫州道按察使石元驹以及都指挥使陶庆二人亦是面容紧张,脸色不佳。 就在戴星海还在大声责备时。 陶庆已起身下令。 “发布急令。” 众将立刻站起来回答。 “是。” 陶庆正色道。 “所有驻军必须迅速前往河岸,抢救受灾人群,并确保寻找河道总督衙门官员安全,不得延误片刻,立刻出发。” “遵命。” 收到命令后的将士们敬礼转身后,迅速离开。 这段时间里,大家都很清楚治水工程对于整个省份的重要性。 尽管河道总督衙门用人严苛,但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当地人民的利益。 没有人愿意在这个关键时刻,浪费哪怕一点点时间。 石元驹此时表现出了极高的镇定。 见到陶庆已经开始调动兵马前往灾区后,他转向面色苍白的布政使。 “戴大人,请先平复一下心情,眼下还不清楚堤岸那边的确切情况。潘总督福星高照,说不定眼下已经带领众人实施了初步应对措施。” 戴星海缓缓站起身,双手按在桌面上。 “我也明白,此刻最紧要的是保持镇定,彻底调查河道情况。然而石按察也清楚,朝廷治理河流,少不了总督衙门协助,尤其离不开潘总督。” 石元驹走到了戴星海身边。 “潘总督才干出众,朝廷赋予其权力后,他一心一意只为治河之事,绝无半点私心杂念。他在治河方面表现出色,豫州道上下都看在眼里。方伯不必过于担忧,相信此次事件不会对潘总督造成太大影响。” 戴星海摇了摇头,离开了主座,朝着门口走去。 石元驹及陶庆紧随其后,眉头深锁。 戴星海一行走到官府外面,并未让轿夫准备轿子。 命令手下准备马匹,好早点前往河边查看情况。 在此期间,戴星海一脸凝重。 “河道出问题已是事实。无论上游究竟有何状况,拦水坝与减水坝坍塌的事实无可争议。” 石元驹默默无言,他知道这是实情。 那花费无数财物修建起来的两座大坝,眼下确实毁坏了。 戴星海接着说。 “目前朝廷推行洪武新政。今年以来京师更换了大批官员,秦王也逮捕了不少反对之人。难道就真没有人对此心有怨恨吗?当然不可能,仍有许多人对当前政策抱有异议。” “若因河水暴涨,导致事故连带影响到总督的话,那么被提拔起来支持新政的潘大人难辞其咎,太孙也将受到波及。届时,正在推行中的新政将何去何从?” 石元驹自然明白其中道理,他的表情同样沉重。 但作为外放地方官,朝廷内部的事并不是他所能左右的。 第774章太孙,豫州及凤阳府的加急公文 当他们正为即将可能引发的政坛动荡感到忧虑时,差役们已把马牵至官府门前。 戴星海双眸一闪,立即上前跨上马背。 “两位,请跟着我去河堤那里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说完便用力挥舞着马鞭。 骏马应声而起。 随后,城中马蹄声急促作响。 …… 驾。 驾。 驾。 随着一阵阵急促马蹄声响彻中都凤阳府一带。 两条重要的信息,分别自北方跟南方传递开来。 一支队伍正由南向北进发,另一支则反之。 “凤阳急报。” “豫州道急报!” 这两队信使几乎同时到达了,正处于途中的一支皇家巡视团附近。 此时,朱允熥等人骑着马走在团队前列,边前进边讨论各种事宜。 突然看见前方快速靠近的快马来报时,朱允熥皱紧眉头,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不安。 恐怕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即将传来。 刘远领人把两队传令兵拦截在外,转身望向坐马背上,眉头紧锁的朱允熥。 分别从凌镇驿跟川庄驿接收紧急公文后赶来的,正是两地驿站的递信士兵。 因这封公文急需要呈交至太孙所在处,各地递信站皆派出三人三马快速行进。 六位递信兵身着驿站制服,腰部缠绕皮带,上面悬挂的小铃铛不时发出叮当声,以此警示沿途行人。 每人都配备了长矛、腰刀以及一根短棍。 当发现前方锦衣卫阻挡时,六名递信士立刻勒住缰绳停了下来。 “禀告大人,豫州道布政使司……河道总督府有急报。恳请大人通报,我等好尽快转交此函。” 这是自南边而来,携带着重要信息前往的其中一组。 “中都留守府及凤阳县衙门也有一份急报,还望大人代为通禀。” 另一组北向赶路的成员补充道。 朝廷已启动全国近两千个驿站体系的重大改革,旨在安置退役军人并开辟新收入。 通过这一系列变革,成果显著可见。 大明建国之初,面临重新建设的局面,因此朝廷框架不仅吸纳了前朝元素,如蒙古跟北宋的一些做法,同时还引入了不少创新机制。 在官道方面,与其他历朝相比,大明并没有特别设立负责运输事务的专门部门。 相反地,这项任务交由各地方郡县来执行,并且所有驿站都直接隶属于应天兵部车架司控制。 这样确实提高了效率,加快了公务文件流转速度。 然而却引发了一个严重问题。 运营这些官道站点所产生的花销,实际上应该归入兵部车架司之下处理,但却错误地落在了当地郡县肩上。 对于刚刚经历过战争重建阶段、自身财政十分紧张的地方府县而言,这无疑是个巨大负担。 于是乎,经过一段时间讨论后达成了折中方案。 将原来需由普通民众共同承担的各项开支,全部转移给官府进行统一调配。 这样一来,不仅使得众多退役军人找到了安身之所,更让整个官道系统运转更为顺畅。 朱允熥抬头望着这些退役残废的老兵,内心充满敬佩。 朱允熥不禁忆起,起初驿站改革稍有成效之时,朱高炽曾与他闲聊笑谈。 现今五军都督府的兵马账目,虽然清清楚楚, 可只要朝廷一声令下,那些散布在将近2000座驿站中的老士兵们便能立即拿起武器,穿上铠甲,为大明冲锋陷阵。 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那时,朱允熥也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否认朱高炽的看法。 要知道,在一县之地内,县衙中的差役或许不过几十。 而同一个县内却可能有多处驿站。 这些驿馆里的兵卒联合起来,则成为了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回想起当初与朱高炽那段轻松的话语,此刻朱允熥不禁微眯起眼睛。 或许等这次北巡归京之后,有必要同内阁商议一下让部分伤残军人,转型成当地捕快。 刘远在队伍前头,骑马持鞭,向六位邮递兵指示。 “把信封板夹、通行证以及回执拿来给我。” 凌镇驿与川庄驿的两位领队迅速翻身下马,从后背取下一直随身携带的包裹并移至胸前,接着走到刘远面前。 二人动作敏捷,迅速地将所需物品递给刘远。 刘远首先检查通行证,确认每位邮递兵的身份无误。 待这一程序完毕后,他的脸色变得更为凝重,开始审查两份信件板夹。 这两件信封内装着来自豫州及凤阳地区的紧急奏章。 经过仔细检验,确保没有提前被开启或破坏过的痕迹,刘远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进自己的胸口内侧。 紧接着他又伸出一只手示意,一位邮差立刻上前,递给刘远一支墨笔。 展开自川庄驿站返回的信息记录本。 刘远细细审阅。 上边已有了文字记载。 自濠梁传递而来的密报,在川庄接收,随后或是跟随太孙移动或是送往凌镇做进一步转交说明。 此页还详细注明了负责送信的濠梁驿人姓名,川庄站签收者的名字。 经过反复核查,确信两方所有细节正确无误。 这时,刘远才在这两份回复记录上面签名,并写下收到、核对无异常几个字。 “辛苦了,回去吧。” 留下这句话后,刘远夹紧重要文件,拉动缰绳调转马头离开了。 铺兵们验证完签字,立刻跨上坐骑,急匆匆地离开。 此时,刘远已把两地告急文书,呈递给了朱允熥。 “太孙,豫州及凤阳府的加急公文。” 侍立两边的是石伟毅与许星阑,他们都看向刘远交来的急报。 鉴于今早刚离开凤阳县不久,就收到了如此急迫的消息,可见必有蹊跷。 在过去一年里,豫州省发生了诸多变动, 其严重性甚至达到了几乎整个地方官场,遭到彻底整顿,连带着数千官兵受到牵连处罚,数百名地方绅士家族遭遇覆灭。 豫州道的三司衙门与河道总督衙门,联合呈上了一份紧急奏章。 石伟毅的双眸微微收窄。 显然,这份急奏关联到的是河道事务。 如果不是如此,三司衙门便不会特意找河道总督衙门,共同签署这一急奏。 看到两份奏折后,朱允熥也是眉梢轻轻挑起。 先翻阅哪一份报告,则表示他将要首先处理哪一项事务。 第775章 是继续向北还是回凤阳? “给我豫州道的吧。” 朱允熥目光投向刘远。 刘远立刻向前几步,并举高手里的奏报。 朱允熥接过夹板后开始阅读。 石伟毅跟许星阑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 仅浏览了前面几句文字,朱允熥就皱紧了额头,表情变得严肃。 “河道出状况了,念。” 随后,他将手中奏报递给了石伟毅。 接过奏报,石伟毅同样严肃起来。 眼下想来也就明白了,为何这次是由两个衙门联名上书了。 治河一事,今年才算真正起步,这会就出了意外。 他心中不免有些担忧。 这项涉及大量资源投入的大计,在朝中究竟能否顺利推进下去? 与可能数十年才发生一次的大堤溃决相比,这些财政开销更适合用于更紧迫的需求。 究竟是在哪方面出现了问题呢? 怀着这样的疑问,石伟毅低头看着手中急件,在尽可能小声的情况下,以只有周围几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逐字逐句朗读。 “臣豫州道承宣布政使司,都指挥使司……并大明河道总督衙门,谨具奏启,以禀太孙。洪武27年豫州道生乱,内政动荡,黄河泛滥。” “幸得太孙亲临,局势渐稳,三司官员更替,新政推行,百姓生活改善。然近日豫州府、陕州境内新造拦水坝与减水坝突然崩溃,上游河水倾泻,造成两岸严重损毁。” “工部尚书兼河道总督潘开朗,在柳园口河堤突逢水灾,情况危急。众多河工伤亡惨重,臣等对此深感痛心愧疚。黄河事关中原社稷稳定,臣等虽死罪难辞其咎,但不敢辜负天恩。” “现恳请太孙速速驾临,查明真相,定夺处置。臣等甘愿受罚,只望能早日平息此事,恢复地方安宁。臣伏上奏。” 石伟毅一口气把急报念完,面色仍是阴沉如铁。 潘开朗的治河方案早已提交给了朝廷,并在内阁留有备案。 对于拦水坝跟减水坝的作用,石伟毅是知道的。 一场重大变故即将在河道上发生。 并非仅因这两座大坝被毁,此事可能在朝廷内外引发的连锁反应更为严重。 石伟毅尽力平复心情,侧目瞥了一眼身边的随行官员们。 这些人中大多数是朝堂上的老油条,亦或是近年来新晋的小将。 他说话时语调低沉,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众人无一例外都屏息聆听。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沉重。 既然能够跟随朱允熥北巡,就证明了他们深受信任。 显然,新的风波又将在大明朝廷掀起。 所有人心照不宣。 石伟毅看向朱允熥。 “后面的签名,来自豫州道三司,河道总督的主要负责人,及手下的文武官吏,开封城中几乎所有相关人员,都留下了姓名。” 成千上万两白银化作泡影,与滚滚黄河一起东逝。 随之而来的是朝廷内部,难以避免的政治较量。 朱允熥眉头紧锁,片刻后又恢复镇定自若的态度。 面对忧心忡忡的下属们,他的声音显得尤为柔和。 “即便眼下遇到了阻碍,我们仍能筹措资源修复设施;无论多艰难险阻,在我看来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治河是我们长久以来坚持的基本国策,直接关系到整个国家的未来,必须坚持到底。本宫不信命,只信人定胜天。” 随后他转向刘远。 石伟毅稍显轻松,尽管没有过多解释,但是问题核心已清晰浮现。 这一切只是自然灾害。 由此推断,无论是哪一级地方朝廷或者潘开朗本人,都能够更加从容不迫地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各种质疑。 可是,真的那么简单吗? 刘远遵照朱允熥的手势,展开了来自凤阳府的急奏。 奏报非常简洁扼要,除了一些必备格式外就是一段简短陈述。 “微臣未能尽职,朱允炆夫妇离开王府后便不知去向。经多方查找毫无收获,不过其私人财产仍旧原封不动地存放在屋内。” 这个消息带来的震撼,丝毫不亚于之前的工程失败。 某些方面或许会更具紧迫性和影响力。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监察御史突然站出来。 “太孙,请允许属下先行返回凤阳展开追缉行动,务必尽快找回失踪的朱允炆。” 这不仅关系到王室颜面,更影响到社会稳定,绝对马虎不得。 之前朝廷确实表现出足够宽容,甚至当朱允炆以特殊规格举办婚礼时,也没遭到明显抵制。 眼下的情况完全不同。 一个曾经意图篡夺权力的人,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知道他下一步打算干什么。 因此,必须立即采取行动,查清真相。 否则目前朝堂权威,可能会受到动摇。 朱允熥眼神晦暗。 哪怕朝堂如何变法革新,如何启用新锐官员。 在大多数官员心底,朝廷利益始终重于民众福祉。 这是无法改变的现状。 他语气平静。 “中都皇宫里面,他的私人物品都没带走吗?” 石伟毅望了刘远一眼,回答道。 “按照凤阳送来的消息看,应该是没有带走的,不过他人已经找不到了。” 回应之后,石伟毅小心翼翼地道。 “太孙,我们眼下是继续北行还是转向回南?” 北去还是南归? 这个决定,对于朱允熥,不过是瞬息之间的选择。 至于朱允炆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他也大概猜出了一个轮廓。 转头看向石伟毅,轻轻拉了拉坐骑缰绳,浑身漆黑、不见一丝杂色的战马立刻迈步前行。 石伟毅立刻心领神会地跟随着,不忘回头给小许投去一瞥。 许星阑立即露出笑容,轻甩缰绳加入了前进队伍。 眼见太孙此举,刘远与周豪自然不敢落后。 亲自护佑三位。 整支北巡行列也开始缓缓移动起来。 但因刘、周两位大将坐镇,行进速度较为缓慢,且保持着安静。 除了车辆及马蹄声外,别无其他声音。 遵照朝廷规例,唯有位于京师级别达三品以上的高官,才有资格乘轿外出。 因此所有随同出行之人都必须骑马代步。 尽管这些官僚可能缺乏亲身赴前线厮杀的经验,却几乎能够处理好所有非战斗性质的任务。 第776章凤阳知府:幸好我跟太孙殿下一起走了 一旦遇有紧急情况发生,即便是平时仅负责文书工作的官员,也能马上上马飞驰。 当前方众人,看到太孙及石大人正策马朝北远去时,无不流露出忧愁复杂的表情。 “太孙的行为,是否意味着放弃凤阳事态发展呢?” 一位随队监察御史拧起了眉头,神情异常凝重。 另一位考功司官员小声解释道。 “太孙本就善良慈悲,心里总是牵挂着百姓。如今黄河出现严重问题,太孙又怎可能坐视不理?更何况豫州百万生灵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此话一出,四周顿时陷入了沉寂。 而在这批随行人员里,礼部只有一位主事参与这次行动。 礼部主事拧眉道。 “确实该给豫州人民提供救助,但这本应由地方相关衙门来执行。同时关于河流治理方面的工作,也应该交由总督衙门来管理。” “即使太孙此时赶到现场,可以起到安抚作用。但凤阳城中的事又当如何解决呢?毕竟那位曾经由于何种原因遭到监禁,大家都应该明白。” “这种情形关乎到皇权传承,以及国家长久稳定根基,绝不可忽视。” 工部一名官员也表示赞同。 “急报指出,朱允炆未带走任何财物,但人已失踪,显然背后有重大阴谋。我们了解他的潜在威胁。” 说罢,工部官员面色一凛。 众人都颔首同意。 “确实如此。” 都察院官员郑重道。 “不过,在下实在费解,他会去何处?又和谁纠葛在一起?” “恐怕这跟太孙封凤阳城相关,大概是白莲教这群歹徒。” “这些年锦衣卫都在混日子嘛。区区一个白莲教,30年了都没能肃清。我这次回京,一定要弹劾此事。” 一人愤怒至极,不加思索地低声咒骂。 随行锦衣卫缇骑听到这话,纷纷侧目注视过来。 那个骂人官吏,乃是朝中老臣,50岁左右,在朝中也算得上是元老。 看到这些无用的锦衣卫看过来,当即怒目而视。 “有什么好看的?” “自洪武初年,皇上便颁下圣旨禁绝白莲教,你们身为臣子,却不知为君分忧。纵容奸佞恶徒在地方作乱,甚至引发动乱。” “今年春天,太孙前往豫州赈济,竟然还在徐州府碰到伏击事件。听说那次事件也是白莲教人策划的。” 老臣一番斥责,几个锦衣卫缇骑面上一阵尴尬,却不想与他争辩。 他们一向嘴笨,从来不是这些文官的对手。 那老臣越说越来劲,满脸气愤。 “朝廷每年拨下这么多钱粮,锦衣卫手中握有如此大的权力,却依然办出这种荒唐事,你们是想让太孙……” “稍安勿躁。” 旁人感到这样有失体面,拉住了继续骂个不停的老臣。 老臣瞥了一眼石伟毅后,才忿忿不平地抬头望向天空。 最先发言的都察院官吏轻声道。 “待会儿和石阁老商议一下,看看是否该呈递奏章禀告皇上。” “必须向皇上跟太子禀明此事,朝廷绝不能袖手旁观。各司应当着手督办此事,锦衣卫也需全力查找线索,更要通知各大都督府加强地方防卫,以防坏人有机可乘制造混乱。” 凤阳知府游文瑞听着京官们的讨论,心里不禁一阵后怕。 此时,他十分感激自己能够跟着北巡队伍离开。 没留在凤阳面对朱允炆失踪的难题。 燕高卓,你活该。 游文瑞紧握缰绳,嘴角闪过一丝冷笑。 若他仍然留在凤阳,则责任必然落在他身上。 作为凤阳府知府,治理地方事务乃是他职责所在。 相比之下,尽管燕高卓为中都留守司负责人,却主要负责军队,并不涉足政事。 游文瑞内心充满喜悦,只要问题不落到自己头上,就谢天谢地了。 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注视远处的朱允熥,心中的一点点不满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朱允熥并没在意随行人员的心思。 他骑马走在最前面,沿途尽是秋收后变得荒凉的土地。 稍远处,可以看到少数百姓正抓紧时间清理沟渠,确保明年雨季不会发生淤塞情况。 石伟毅轻声说道。 “今日从豫州道,凤阳府传来的奏报,皆涉及要事。太孙此时决定去豫州道,我知道是念及百姓疾苦,不愿他们遭受苦难。凤阳问题,想必太孙已有想法。” “不过我仍然有些担心,倘若对此置之不理,恐怕会引起更大骚乱,甚至导致当地局势不稳。更糟糕的是,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许星阑眨了眨眼,集中精神听着太孙与石学长的谈话。 朱允熥微微叹了口气。 “是我考虑不够周全,才使他落入歹人之手。若我昨晚上再多一些思考跟准备,也不会让他身处险境。” “嗯?” 石伟毅微微一笑。 “太孙猜到他是被人挟持了?” 朱允熥将视线从官道收回,望向石伟毅。 “前往凤阳的路上,我发现了一些白莲教及其背后晋商的线索。官兵大规模清查后虽有成果,可城外仍有漏网之鱼。这次他很可能是出门时遭到了这些残存者的突袭。” “要是我昨天提前通知当地官员加强警戒,也许就可以避免这一切了。” 朱允熥面上掠过一抹愧疚之情。 石伟毅缓缓吐出一口气。 “昨天凤阳城里进行了大规模围剿,按理说就算还有个别恶徒未被抓获,也该藏匿或逃走才是。谁知这些人竟敢公然作乱,如此大胆,不仅行动还成功掳走了他。” “历朝历代以来,都很少见有如太孙这般宽厚的人了。” 朱允熥摆了摆手,“就冲着那30余万两白银,就可断定他是被白莲教抓走,但性命暂时无忧。可豫州的事迫在眉睫,我们必须先解决那里的情况再说。” 此时许星阑插话。 “还是需要尽早弄清楚他的下落,不管采取何种措施,都应该保证朝廷能够时刻掌握相关信息。” 讲罢,许星阑迅速低下了头。 石伟毅瞥了眼许星阑,淡淡一笑。 “小许说的不错,我们应该派遣队伍搜寻。” 朱允熥在长时间地思考过后,转身望向周豪。 周豪心领神会,立即策马上前回应。 “太孙有什么吩咐吗?” 第777章朱允炆:我和朱允熥势不两立 “这次事件中出现了白莲教与晋商的身影,你觉得,如果二哥果真被白莲教会劫走的话,最可能带往何方?” 周豪略一迟疑便回答道。 “应当是向北方转移。” 朱允熥颔首认可道。 “我也这么认为。” 周豪行礼提议。 “属下可以秘密调动边疆兵力,让他们南下阻截敌人。” “好。” 得到了肯定回复后,周豪拱手告别。 作为密探身份的一员,平日里他们总需隐藏真实面容。 即使眼下已是朝堂重臣的石伟毅,早些年也是暗卫一员。 即便记录已被销毁,但他过去的身份没有人能抹去。 石伟毅默默颔首。 朱允熥突然再度开口。 “周豪。” 周豪听见后,立马止住战马,回头问道。 “太孙还有其他吩咐吗?” 朱允熥凝视周豪,将方才那模糊的想法轻声表达。 “查到他的下落,进行联络,一切行动依照他的意见来。” 周豪稍微停顿了一下,仍旧忠实执行任务。 按照朱允熥指示离开。 石伟毅心中却充满了困惑。 他低声询问道。 “太孙此举有何用意?” 朱允熥眼神里闪烁出一抹光芒,回忆起同朱允炆达成的那个默契。 “本王相信他,也确信他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大明社稷的行为。” …… “我跟明朝势不两立。” “那个阴险的朱允熥更是我的死敌。” “此生若无法报得往日血仇,我誓不为人。” 某处芦苇荡旁。 朱允炆面色通红,紧紧握住了萧涵的手,对着面前刘天禄等人怒吼道。 由凤阳城启程前往北方的道路并不唯一。 除了一路途径川庄驿、凌镇驿等官家大道之外,还有一条水路可行。 自凤阳出发,向东而行越过泗水驿,就能抵达洪泽湖地区。 此地草木葱郁繁盛,易于隐身匿踪。 进入洪泽湖后,再乘船汇入京杭大运河之中。 便可以在众多商船上藏身。 在濠河边劫持了朱允炆与萧涵之后,刘天禄一行立刻日夜兼程将二人挟持至洪泽湖一带,准备逃跑。 他们计划等到夜幕时分,搭乘船只迅速离去。 朱允炆一路上所展现的态度,导致刘天禄等人渐渐放松下来,以为对方并不会逃离。 直到此时,朱允炆才正式当着刘天禄跟韩阳羽二人的面说出想法。 他话音落下后,快速瞥过二人面庞。 瞬间,眼中便布满了红血丝。 “朱允熥害我母亲枉死皇宫,身为子女定要铭记仇恨至死方休。” “朱元璋昏聩无能,受小人唆使弃置江山于不顾;朝政纷乱不堪、百姓苦不堪言。如此作为实乃失德。滥用暴力统治,只会使百姓更加痛苦无助。” “如今这江山岌岌可危。所有心存志向的人都可以起来争取属于自己的未来,重新整顿秩序,并让民众生活回归正轨。” 朱允炆愈发激昂起来。 双眼圆睁直勾勾地望着刘天禄。 随即郑重其事地拱手行礼。 “阁下才是当世罕有的贤能之士。今天承蒙您搭救脱离绝境,这份恩情我跟妻子将永远牢记。希望您能够引领天下群英,共同拯救万民。” “我愿意鞍前马后追随左右,尽忠尽力,请允许到时候让我亲手结束掉朱允熥的生命。” 刘天禄内心感到非常高兴。 忽然间,也许真该好好扶持朱允炆。 但考虑到毕竟对方身上流淌着朱家血脉,如何安排还需仔细斟酌。 等彻底控制住了这个人,再赋予重任也不迟。 身旁的韩阳羽几乎怒不可遏。 从濠水到洪泽湖这段路程中,明明是他地位最高。 他觉得朱允炆不会看不懂。 但对方竟然直接朝刘天禄提出什么要支持他。 见两人沉默不语,朱允炆微微一笑。 “敢问我们眼下要去哪?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地方,请尽管说。” 朱允炆显得非常焦急,差点将谋反打算说出来。 湖面上微波粼粼。 阵阵秋风吹拂面庞,本应是凉爽宜人的季节。 但在这一刻,这片湖边却弥漫着浓厚的政治气息。 刘天禄对眼前这位,已被明朝皇室除名的族人感到颇为惊讶。 原本在他的规划中,只以为这个人心里会有不满,会心存怨气。 他认为,只要朱允炆心存不甘跟怨恨,便可以加以利用。 今日这一路上,在了解他们的身份之后,朱允炆表现出与明朝对抗到底的决心,完全出乎了刘天禄的预料。 朱允炆确实是难得的人才。 “向北。” 刘天禄回答十分简略。 他并不会在完全信任朱允炆前,透露更多信息。 朱允炆眼神却突然亮了起来,盯着刘天禄,眼中充满期盼。 萧涵依旧没反应过来,心中充满了恐惧跟不安。 她从未远离凤阳城,对于洪泽湖更是陌生无比。 在这异乡之地,萧涵只能紧紧握住朱允炆的手,以免在这些看起来不好惹的人面前露出太多惊慌,招致不必要的麻烦。 相比之下,朱允炆显得更为镇定。 虽然内心也不免焦虑,但他心中渐渐生起一个大胆的想法。 高风险往往伴随着高回报。 洪武24年起直到洪武25年的经历,一直是朱允炆心底难以抹去的阴影。 很长时间里,他一直在思考自己为何失败。 是因为他偏重文治轻视武备? 还是他在决策时,过分考虑利益得失? 当他在凤阳城,看到即使住在祖地上的百姓们,生活也非常艰辛时。 当他把自己那百亩良田分配给十几户人家,每户只能得到几亩地时……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差距所在。 自那年落水事件后,朱允熥想的是如何让大明国泰民安,思的是如何造福黎民百姓。 这些普通百姓用最朴实无华的语言,表达出了心中感激。 这份感恩之心,朱允炆始终铭记于心。 他希望能够帮助更多的人,让更多百姓像那十几户一样幸福微笑。 不能改变社稷,也要多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老三能做到。 他也同样可以。 “母妃,我们的确错了。” 朱允炆在心中轻叹一声,紧盯着面前的刘天禄与韩阳羽几人。 他们都是白莲教信徒。 尽管他们没有透露身份,但朱允炆却敏锐地察觉到,这二位身份显赫。 第778章为白莲教谋反出谋策划 虽然那位青年,被簇拥在最前面,可真正操控局面的,却是刘天禄。 刘? 朱允炆的眼中闪过一丝深思。 他面露笑容,之前的愤怒已不见踪影,反而显得十分单纯。 “往北走,要去山西道?” 刘天禄淡笑,静静地看向韩阳羽。 二者相比,朱允炆似乎更令人赏识。 他确实非常聪明,仅靠些许线索便能猜出他们的目的地。 看到刘天禄脸上的笑,朱允炆憨笑地回应。 “山西道不错,那里的地形狭长。眼下,朝廷作恶多端,导致山西道……我们在此处行动,成功率较大。” 这话立刻引起了刘天禄的兴趣。 “明廷作恶多端?具体指什么?为何咱们在山西道行动成功率较大?” “自然是因为那里特殊的地理特征。” 朱允炆自信满满。 他脑海中回忆起,曾在曹国公府内与三弟共同探讨的兵书内容。 尤其是关于全国各地的地貌以及用兵之道。 “山西道南北狭长。如果我们发起行动,只需占据几个要塞,并派重兵把守,就可以轻易切断朝廷大军进入该地区的路径。” “至于那些驻扎在本地的卫所军力……” 朱允炆话音稍顿,接着说,“若我猜的没错,诸位应该与当地晋商有所往来。自大明开国28年来,尤其自从洪武3年实施开中制以来,已经有足够时间让这些商人渗透当地军伍了。” “哪怕没有彻底收买所有军队,只要有一些已经站在我方这边的军人存在,就有可能促使剩余的人跟着投诚。这样,整个山西道就能保持稳定,不会发生动乱。” 刘天禄始终保持微笑,轻声问道。 “你怎么肯定所有山西道卫所兵马都愿意加入起义?要知道,现今明廷重新推行暴政,反而是使军心更坚定了一些。” 显然,他很享受这次交谈,于是示意随行弟子们分散开来,等待船只。 随后,他带着朱允炆走到了一片芦苇旁。 朱允炆轻哼。 “军心嘛……只要先生你能保证,有一部分卫所官兵已被策反,就可挟持不愿参加起义者的家属,同时向各地商人筹措钱财作为奖励。双管齐下,我就不信这些士兵不会加入我们。” “控制住所有重要进出口要塞之后,关闭城门,利用你的法子,将整个山西道牢牢握在手中。” 刘天禄整理了一遍朱允炆的想法,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光芒。 朱允炆也不急躁,只是一脸微笑,静静地望着对方。 想要赢得他的信任,必须隐藏自己意图,同时做一些必要的安排。 晋商在山西道经营多年,朱允炆相信那里不可能没有污点。 倒不如趁此机会,让朝廷认清那些奸邪之徒,以便日后一次性清除,就像处理豫州道那样,还给山西道一个清正廉明的局面。 唯有破而后立。 当年朱允熥处理豫州道的问题不就是这样吗? 刘天禄沉思许久,眼神渐渐闪亮起来。 “这个策略不错。” 朱允炆脸上带着明显的笑容。 “但在执行这个计划之前,我们必须先让整个天下混乱起来。现下朝廷推行的新政,已经失去了民心,人人怨声载道。如果操作得当,我们可以引发大规模的动荡。” “一旦局势大乱,朝廷就会无暇顾及个别地区的得失,这样我们就能够更从容地采取行动了。并且……” 朱允炆稍微停顿了一下。 此时刘天禄已经满怀期待,焦急地问道。 “接着说啊。” 不远处,韩阳羽正在凝视着湖边秋景,不由投来一瞥。 恢复韩家曾经失去的一切,才是他的最终目标。 韩阳羽轻轻叹息,弯下腰捡起一颗小石子,轻轻地抛入湖中。 石子溅起一圈圈波纹。 面对已经被激发兴趣的刘天禄,朱允炆淡笑。 “眼下朝廷已经在山西道,部署了大量的倭国奴隶。这些人实为奴役,每日都有很多人受伤甚至死亡,朝廷对此却毫不关心。” “这些人心中充满愤怒与怨恨,如果我们能够救出他们,就能立刻拥有一支10万大军。有了这支军队冲锋陷阵,我们便可轻松得利。” “不错!” 刘天禄立刻表示赞同。 今天,朱允炆带给了他太多太多的惊喜。 他忍不住问道。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样行动呢?” 朱允炆的笑得越发灿烂。 对方终于把他当成自己人了。 “正如刘先生与晋商讨论过的那封信件所述,我们应该引兵进入关内。” 朱允炆一脸平静。 “但根据我的理解,这件事需要周密筹划,绝不能给别人可乘之机。引兵入关的同时,不能招来一只无法驱赶的猛虎。” 刘天禄频频颔首。 “这正是我一直担忧的事,但始终找不到妥善的解决方案。” 你们这些偷偷摸摸的小贼,只敢夜里活动,白天都不敢露脸的人,还想掀起什么风浪? 朱允炆脸上洋溢着笑意,内心却夹杂了嘲弄。 世上到底藏着多少邪念之人,没有人能够确切得知。 可无论世间如何变幻莫测,位于应天城中的朱元璋,都可洞察一切。 哪怕是那些企图引兵入关、在地方挑拨是非、意图动摇新政根基之人,也无法隐匿行迹。 朱允炆坚信,这种纷争四起的局面或许正是朱元璋最期盼看见的场景。 多年未见大的动乱了。 直至今年,在豫州道发生的血腥事件外。 朱元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施展雷霆手段。 朱允炆缓缓开口。 “控制关外异族所需粮草,便是捏住了他们的命运。” “此话怎讲?” 刘天禄心生疑惑。 难道皇城深处受宫廷教导之人,才能具有如此的卓绝见识? 他的视线再次转向水畔静立的韩阳羽。 轻轻摇头,除了特殊身份之外,实在找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朱允炆淡淡道。 “关外来者并不善耕织自给,若向南进军,则难以携带足够补给物资。只要提出供应其必需之物,便等于扼住了他们的生存命脉。” “待其帮助我们在各地煽风点火制造混乱之时,迫使朝廷陷入被动局面之中。届时切断供给,并设法与官军合作,促成彼此之间的冲突升级。面对断绝后路的敌人,朝廷自然占优。” “一方拼死抵抗,另一方竭尽全力清剿。直到一方彻底溃败才会平息战局。而当一切尘埃落定之际,即便力量对比对我们不利,但敌我之势逆转之后,便可轻易击败明军。” “随着局势发展下去,民间必会有人揭竿起义。到那时侯,您就可以竖起正义旗帜,广召天下贤才加盟,步步为营地扩展影响范围。” “从山西出发,向西进入关中平原,东进河东地带。汇聚北方勇士,一路挥师南下直捣皇城所在之地。最终进驻应天府。” 第779章到时候我带你去应天,让爷爷、父亲看看 听了朱允炆一番雄图伟业描绘后,刘天禄心中掀起了波澜。 仿佛眼前已浮现出了皇宫轮廓。 想象着自己策马驰骋穿过城门,步入那辉煌宫殿中,端坐于龙椅之上。 以至于隐藏在他袍袖里的双手,都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望着眼前这位满面春风、真诚友善,又策略多端的朱允炆。 刘天禄突然打消了将来夺权成功后,将对方除去的想法。 因为像朱允炆这样具备长远眼光和战略布局能力的人物,白莲教会众中寥寥无几,基本没有。ωww.xSZWω㈧.NēΤ 如此人才必须放在身旁,替他日夜筹谋。 不过哪怕将来真有那么一天成为帝王,可考虑到朱允炆背景。 最多封赐一个象征性的闲散官爵,以享终身富贵罢了。 朱允炆细心观察四周,心中石头终于落地。 他轻握着萧涵的手,才顿感手心早已布满汗珠。 所幸结果是好的。 今日他这一番费尽心思的演讲,隐匿真相,示人以假面,终在刘天禄心中迈出信任的第一步。 这种行为用借壳孵化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借助白莲教、晋商,乃至关外残留前元的力量,引出潜伏在大明境内的暗处之人。 为黎民百姓恢复往日笑容。 想到这里,朱允炆缓缓松开了萧涵的手,双手合十,向着刘天禄深深鞠了一躬。 “允炆愿听命于先生,同舟共济。” “只要先生能接纳我,即便是做个随从也是无上荣耀。” 回顾起过往生涯,刘天禄的生活总是充满警惕与隐藏,每一步都要慎之又慎。 他对权谋极其擅长,渴望实现先辈未竟的理想。 这类人物往往不愿轻易相信别人。 曹孟德梦中除异己。 不是他生性残忍,而是只有先发制人才不至于反遭毒手。 刘天禄亦是如此。 不过今日,朱允炆一系列举动让刘天禄对他产生了罕见的信任感。 朱允炆虽然表面上是为了生存。 但事实上,他的确也在出谋划策,这点刘天禄非常清楚。 伸手轻拍了几下朱允炆双掌,“得贤如君,令人畅快。” 刘天禄真诚地赞美道。 “只恨身边无美酒相伴,下次相见定当开怀畅饮一番。” 想起前不久与朱允熥约的那顿酒,不知何时能够兑现。 突然,脑海中闪过昨日皇城内与朱允熥的对话场景。 朱允炆嘴角微微上扬,回应道。 “日后必与先生举杯共引。” “行,行。” 连说两次后,刘天禄笑颜逐开。 夜幕降临。 远处不知什么时候已泊来一艘漆黑小船,划破平静水面朝这边靠近。 “太保,船只到了。” 忽然听到岸边有声音呼唤,那是一旁值守的教徒。 太保? 这两个字引起了朱允炆注意。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刘天禄。 原来此人是刘福通之后。 眯起眼睛仔细端详,通过后者背影间隙望见那渐渐接近的扁舟。 这艘船不算大,刚好足够载运所有人。 它装有遮篷设计,巧妙地提供了一个避风藏身之所。 见状,刘天禄率先向走去。 “朱公子,上船吧。” 刘天禄亲自带着韩阳羽登上了船,一同步入船篷之中。 两名携带武器的白莲教成员,驻守在朱允炆与萧涵身旁不远处,显然是等他们二人上船。 萧涵再次紧张起来,不自觉地与朱允炆的手紧贴在一起。 “二郎,咱们要去何处?” 回过头来,朱允炆加强了手上力道,嘴角微扬。 “我们将经水路先去山东道,再前往山西道。” 提到的地方虽对她来说有些陌生,但萧涵知道这些都是属于大明。 只是对于从未踏出凤阳半步的她而言,似乎极其遥远。 她面上流露出几分担忧。 “二郎,我心里不安……我们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朱允炆淡笑着,拥住萧涵,在她耳边低语安慰。 “别怕,有我呢。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们可以回到这里。或许到时候……我可以领你去看看应天府。” 关于应天之行的具体原因,并未详述。 对此,萧涵也不再多问。 只要身旁有朱允炆相伴便好。 见状,朱允炆也并未多言。 轻轻地拍拍萧涵的背以示鼓励,随后拉着她的手向船上走去。 应天是他的故乡。 皇爷爷跟父亲都在那里。 如果此次冒险计划能够如愿,则有望带萧涵一起归去。 让他们见见儿媳,孙媳。 撑船杆触点河岸边,用力一推之后,那艘乌篷便徐徐离开了陆地,朝着洪泽湖深处前进。 距离凤阳越来越远。 离应天也越来越远了。 应天府。 一夜细雨。 黎明尚未真正破晓。 云平码头就已经迎来了繁忙晨景。 作为一座百万人口规模的城市,每天所需的生活消耗都是一个庞大数字。 而且它还是整个国家政治、军事及经济的核心所在,日常交易量巨大无匹。 各类物资从这里流入流出,数不清的资金在市场上循环运转。 大明犹如一位古老巨人,应天府则扮演着心脏的角色。 每一次搏动,都沿着贸易路线将生机输送到大明每一个角落,维持着其持续向前发展所需的能量。 此刻,在船只穿梭忙碌的水面之上,两艘标记官方标志的渡江船,只正快速穿过商船队列而来。 早在先前,应天府就有明确法令,要求云平码头外所有商船须礼让官用船只优先通过。 见此情景,港口差役迅速行动起来,开始清理栈桥上的拥挤场面,确保留出足够空位供官船靠岸。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只船相继停泊在岸边。 随之,两支衣着相近的差役队伍鱼贯而出。 “备马。” “立刻备马。” 两个小队不约而同地发出相同指令。 负责现场调度的小吏不敢怠慢。 这批客人皆是为了传递重要信息赴京述职而来,尽管不清楚具体详情。 可凡是涉及此类事务,通常都是要直接汇报给皇宫的。 小吏立即行动起来,迅速准备好了平日放于此地的良驹。 两队紧急信使互相看了一眼,随即驱马向外金川门方向而去。 战马颈上挂着的小铃铛,随着骏马奔跑发出叮当脆响。 这两组人马一路飞驰未停,直至抵达西安门外。 第780章任亨泰的诧异,今天吹了什么风? 宫城守卫准许这批信使骑马进入皇城。 直至西华门外,这些信使才停马,并改为步行进入紫禁城。 此时有天子亲兵跟宫内侍从前面领路。 “眼下由各地呈递而来的急件,需先递交文渊阁,再由内阁转给圣上。” “各位抵达位置后只需说清事情,随后前往应天府稍作休息,再各自归返。” 走在前方的内侍步伐虽快却不慌乱,他不停地进行指示,确保他们遵循规矩前行。 初次踏入紫禁城大门,官差们都保持低姿态,不敢东张西望,只是连连颔首。 “应天府的郑明旭即将完成那条排水沟工程,而且上元码头区域也已平整妥当,仓库建设接近尾声。一旦来年的栈桥竣工投入使用,该地区便可转型为民用服务点,从而将原有的云平码头改造成朝廷专用。” “在此情况下,内阁要不要向皇上上书,表彰应天府各级官员?” 文渊阁。 徐辉祖开口提出了问题。 任亨泰闻言,放下了手边正在批阅的文书,不解地看向对方。 今日吹得什么风? 徐辉祖竟在内阁里率先谈及非军事事务。 任亨泰不禁将目光,投向一旁正埋头批阅的解缙,眉梢微皱。 莫非他们两人私底下有所交涉? 虽然心中困惑,任亨泰还是缓缓颔首。 “应天府今年工作表现出色,郑明旭这批新上任的官员充满干劲,做事稳健积极。现今正值洪武新政推行,正需要这些人才。只是……” 徐辉祖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 解缙也停下手中工作,抬头望向对话中的二人。 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当前改革如火如荼,奖励功绩自然必不可少。关于应天府的事宜尚未完全解决,首辅是打算再等等吗?” 任亨泰先是颔首,随即又摆手。 “年关将近,年内诸多变动让人不安。朝廷此时应当采取措施稳定民心。倘若要奖赏的话,就不能仅仅针对应天府一地,毕竟朝廷内还有许多其他尽职尽力的人。” 假如这是直接由解缙提议的话,最多也就是觉得他是为了门生争取好处,日后方便升迁。 但此事出自魏国公之口,便不得不令人怀疑其背后动机了。 如此看来,如果真要对有功者予以表彰,则应该扩大范围至更广泛的群体。 徐辉祖微微一笑。 “那我方也将着手准备一份功劳册。” 旁边解缙淡定地说。 “既然首辅已有想法,不如就让大家检查一番,好让各位度过一个愉快的新年吧。” 意识到被二人牵着鼻子走之后,任亨泰顿觉不妙。 没想到竟被联手摆了一道。 他无奈地笑出声来,并轻轻敲击桌面。 “真是厉害。二位这是提前设计好了,让老朽跟着一块儿入局啊。” 徐辉祖回应以笑声,同时看向解缙。 解缙满脸堆笑转向任亨泰。 “首辅您日夜辛劳处理国事,这种琐事本不应劳烦您多虑。即将过年,奖励优秀之人虽重要,更重要的是通过此举展示大明新政确实在为国家谋福、造福民众。” 任亨泰瞥了解缙一眼,挥手说。 “那就让吏部考核吧,我们三个稍后一起去宫中汇报,在年底前完成此事安排。” 两人口头承诺着,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这时,从外进来一群宦官。 “禀三位大人,有急奏。” 为首的两位宦官步入屋内,在大厅中向内躬身报告。 房间内的三人立即转过脸。 对于地方来说,也许很严重的状况,在文渊阁这里已是家常便饭。 “进来。”解缙说道。 两人进入后立即跪倒在地。 凤阳差役率先发言。 “中都凤阳留府紧急呈报,废皇孙朱允炆近日神秘失踪,四处搜寻无果。居所内物品完整无缺。特此通报内阁,请圣裁明示。” 语毕,这名差役自胸前取出急函,双手恭敬地递上前。 朱允炆下落不明。 任亨泰、解缙及徐辉祖顿觉心头紧绷,眉头皱起。 徐辉祖略为倾身,接过了文书后即刻拆阅起来。 看完后,他深呼吸一口长气,将信件递交给其余二人审阅。 另一位差役补充道。 “豫州道三司与河道督管联名禀告,辖域内水坝连遭破损乃至崩塌事故频发,造成巨大伤亡和财物损害。现请求朝廷予以重视并指示后续措施,涉事各衙皆处于自省阶段等待责罚。” 祸不单行。 尽管三人对地方上,纷至沓来的突发事件见惯不怪。 可同时面对这两则重磅讯息,仍感压力山大。 允炆突然消失,此事影响难以估量。 处理不当,或会引发新一轮动荡不安。 更不必提水利工程突发故障,则极有可能导致朝中再度爆发争议冲突。 沉默中,任亨泰三人交换了眼神。 显然,接下来,整个朝廷都将卷入这场旋涡之中。 首先行动起来的是解缙。 只见他重新细读两份紧急公文内容,表情愈发严肃起来。 除事件陈述外,还夹杂着相关地方官府,对自己失误请罪的话语。 “眼下就去求见皇上吧。” 任亨泰无奈叹息道。 眼神轻轻扫过地上伏低待命的差役们。 内侍随即引着那二人退下。 任亨泰等人也逐一正冠束带,离开文渊阁。 朱元璋最近总在乾清宫那享受天伦之乐,好像真的过上了普通人家的小日子。 即使他已经暗示会退位,也没有人敢把这话当真。 任亨泰三人拿着两份紧急奏折,直接朝着乾清宫行去。wWW.xszWω㈧.йêt 徐辉祖稍后一点跟着他们,轻声说。 “要警惕这两件事可能是一体的。” 这番没头没脑的话,立刻引起了走在前面的任亨泰和解缙二人的注意,他们同时转身。 解缙附和道。 “还要防范有人趁机作乱,把问题引导到新政上去。” 任亨泰冷冷一笑,面色沉重。 “老夫正待那帮人主动出击。” 乾清宫。 如今大部分时候,朱元璋不再亲自参加朝会。 而是交由不太愿意接手,但别无选择的朱标负责。 可朱元璋并没有因此懈怠下来。 反而因某种原因,比以往更早地起床,也更晚才休息。 第781章含饴弄孙朱元璋 朱元璋寝宫里,不仅包括内阁提供的全部奏报副本,还有其他内阁所没有掌握的军政要务。 每天黎明,朱元璋会先陪伴孩子们玩耍。 然后,开始处理前一日朝廷上的所有事件。 除了批阅内阁送来的奏报副本外,朱元璋还会针对重要事务亲自作出决定。 午后短暂休息时,会继续照看孙辈们。 接下来,则是读书研习历史,并再次投入到治国工作中。 即便生活看起来简单了很多。 但对于皇上而言,无论身在何处,朱元璋从未真正闲下来过。 侍奉于他身边的内侍及侍女数量并不多。 因为他坚信只要自己的手脚还灵活自如,就不需要许多人来服侍。 整个生活节奏都被简化,但唯独有一片区域却极其讲究。 在这片小天地里,无论是紫色檀木制作的精致小床、象牙编制的地垫,抑或是从遥远西部森林中精心选取来的稀世清香材料…… 所有这一切,都体现了皇室的非凡华贵。 早餐后的朱元璋正手扶着床边围栏,满脸慈爱地看着在床上打闹嬉戏的朱文御跟朱亦柳。 虽然两个孩子只有几个月大,但都被养得健康强壮。 刘建安站在一旁双手合拢,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直到世子世女逐渐安静,朱元璋才会回到日复一日的政务工作中去。 逗了一会孩子后,朱元璋转头对身旁的刘建安问道。 “眼下太孙该进入豫州了吧?” 刘建安上前几步,确定孩子们已安定入睡,才低声答道。 “按路程算,太孙殿下眼下大概已经到达归德府一带。” 朱元璋叹了口气。 “咱实在不该让他离开京师。孩子们年纪尚幼,等他明年归来,孩子恐怕都不认识他了。” “太孙心系社稷,此乃大明福祉。” 刘建安低声说着,眼神转向床上那两个小小身影。 太孙府世子降生时,应天府可是掀起了一番风浪。 虽然事情被迅速平息下去,但那些觊觎权力之人,不会因此罢休。 这也是为什么至今为止,世子和世女仍留在这里养育的重要缘由。 朱元璋冷笑了几声。 “只有等到他们能够真正掌握政权,稳固天下,不需要咱这老头亲自坐镇的时候,才算是大明真正的福音。” 刘建安微微一笑,朱元璋的话有时无需回应,那只是朱元璋自言自语。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些声响。 刘建安望向朱元璋一眼,躬身退开,待出了偏殿,才转过身子朝门外走去。 见到外面来的人,刘建安面上泛笑。 “三位阁老怎么都来了?” 任亨泰首先发言。 “劳烦刘大伴通禀,我们有紧急奏呈上,希望皇上裁决。” 三位内阁大臣齐齐出动,必然是出现了重大变故。 刘建安颔了颔首,随即转身步入内宫。 片刻之后,急急忙忙返回,并在一旁恭敬等候。 “诸位大人请进,皇上正候着呢。” 任亨泰领先迈入,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走进寝宫。 解缙紧随其后,冲刘建安颔首以示感谢。 徐辉祖不忘开口说道。 “辛苦刘大伴了。” 三人进入正厅。 此时,朱元璋已经双手叉腰站在那里,看着陆续步入宫殿的几名重臣。 国家引入内阁制度,已经有好些年头了。尛說Φ紋網 内阁存在目的是为了让处理政务更加高效,帮助朱元璋提前筛选掉一些非核心的问题。 从朱元璋立场来看,内阁实际上分走了原本属于朱元璋的一部分权力。 可朱元璋深知自己,不可能永远精力充沛。 无法保证未来每一代继任者,都有这样的勤奋精神。 朱元璋认为经过自己一生努力,为大明朝打下坚实基础,后代应该可以更轻松些继承江山。 实际上,这些内阁成员们表现也很出色。 “皇族既依赖内阁官员协助管理国家,也必须防范他们在获得实权后形成派系势力、忽视皇权威严。所以未来对于皇子们的教育,应当加强如何妥善运用人才方面的内容。” 看到任亨泰等人时,朱元璋脑海中浮现起曾经听到过的这段话。 确实需要进一步提高王室子女的学习深度。 他目光忽地转向宫殿深处的小床上。 “微臣参见圣上。” 随着声音响起,三位阁员来到朱元璋近前施礼。 “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你们三位一起来这儿?” 朱元璋随意问道,随手一挥,示意刘建安将一把椅子搬至身后。 望着朱元璋的表情,任亨泰意识到虽然皇上心情好,但等会可就不一定了。 治国就是这样,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等着解决。 任亨泰轻声道。 “皇上,废江都郡王在中都失去踪迹,官府搜寻几日,依然全无其影。” 朱元璋立刻怔住,抬起头来,眼神如炬。 光这一瞥,任亨泰便感觉仿佛陷入了冰冷的地窖。 “出了何事?太孙在中都吗?” 朱元璋声音压低了几分,让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说罢,朱元璋这才慢慢坐下,微眯双眼,静待回答。 任亨泰深吸了一口气,正色道。 “太孙莅临中都,代皇廷祭奠过世的信国公。事毕,太孙留在中都皇城,并发现该地区与皇城可能遭到白莲教侵扰。为防万一,太孙下令封闭城门,全面搜捕嫌疑人士,第二天重新开放。” “废江都郡王偕同妻子离城游玩,自此后下落不明。彼时太孙已出城,前往豫州道。得知消息后,并未驻足,接着向北行进。” “接着向北行进?” 朱元璋紧皱眉头。 “你们怎么看此事?” 稍有犹豫后,任亨泰转向身旁解缙寻求支援。 此人早前便深得皇上宠信,甚至直言犯上亦未受责罚,如今出面解答应当可以避免他人遭殃。 尽管内心有些许无奈,解缙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道。 “皇上,从我们接到的消息来看,皆为事实陈述并无臆测。当地官员似乎更倾向于,废江都郡王是故意隐藏,并非遭遇不幸。” 朱元璋颔首认同,这种可能性确实最大。 随即,他望向解缙问道。 “你如何看待此事?” “依臣愚见,废江都郡王应确系遭遇不测。” 解缙毫不犹豫地道。 第782章咱倒要看看,他们能掀起多大风浪 一抹赞赏之色闪过眼中,朱元璋追问。 “你觉得他会遇到何种不测呢?” 解缙沉稳作答。 “据臣推测,很有可能遭到白莲教徒劫持。如果真有其事,对方必定会在短期内利用废郡王身份引发地方动荡,打击朝廷声誉。” 听完这段分析,朱元璋脸上闪过一丝冷笑。 “咱作帝王已近30余载,期间多次颁布诏书,劝导民众勿再盲信诸如白莲教会等反叛组织所宣扬的谬论。” “无奈这些人惯于蛊惑民心、祸乱乡里,如今竟敢于进入皇家禁地实施绑架行为,可见其胆量不小。” 说到这,朱元璋面上露出凛冽杀机。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总是指责咱,眼下终于给了这些贼子伤害我朱家后人的机会。这些卑劣小人不敢正面挑战,却拿晚辈撒气,真是不要脸。” 任亨泰悄悄观察了一下朱元璋表情变化。 显然皇上已经预想到了最坏的应对策略。 假如将来有人借废江都郡王之名发起挑衅,便可以解释是受到恶势力胁迫,并非本人真实意愿。 同时向全天下,展示了正确回应方式。 指出这些白莲教众对付皇室年轻一代,是因为自身缺乏直接对朝廷的勇气。 这样一来,即便未来出现任何风波,朝野亦能立于道德高地之上。 解缙此时已观察良久,突然低声说道。 “豫州道也有状况,今天有两份急报送到京师。微臣猜测,太孙之所以继续北上,是因为挂念着豫州道的事态发展。” 说罢,解缙迎上朱元璋的眼神。 朱元章内心顿时多了几分安慰。 曾经被认为性情急躁的解缙,如今也逐渐变得成熟稳重,并且能够更恰当地理解他人意图。 朱元章扭头询问任亨泰。 “豫州道出了何事?” “河道总督潘开朗主持修建的蓄水坝与泄洪坝,近日全部被冲垮,造成了较大的人员伤亡。甚至潘大人自己也被洪水波及,好在他距离源头较远,才侥幸脱身。” 任亨泰陈述情况的同时,也不忘为潘开朗求情。 毕竟那只是一名治河官员,即使出了问题,朝廷也不应太过苛责。 不过,河道总督衙门以及潘开朗将会面临怎样的处境,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朱元章猛地睁大眼睛,随后深吸一口气。 “黄河又出事……” 黄河不再泛滥成灾、百姓安居乐业,是历代帝王都渴望实现的目标。 各朝各代,尽管投入了大量财力物力,却依旧无法实现。 任亨泰几人也都神情严肃。 废江都郡王失踪一事,相对来说并不致命。 只要他还活着并现身,朝廷就能够重新安置他。 若长久不出现,便只能视为已经遇难。 黄河若出现问题。 不管大小,都需要立即处理。 任亨泰压低声音。 “目前,豫州道的三司衙门及河道总督衙门均称自身有罪,正在进行内部调查,等待御前裁决。为尽快恢复秩序安定民众情绪,他们正在带罪工作,等待皇上最终裁夺。” 朱元章冷哼道。 “自然灾害是天意所为,怎能怪到他们头上?就算是有关联,这也应是由咱来承担责任。” 听闻此言,三人立刻下跪。 “皇上宽宏大量,乃是天命之人,怎会招灾?” 朱元璋摇了摇手,接着道。 “豫州地方上主要官员,还有潘开朗这样的实干家,如果不是自然灾害,那就是人为因素所致,但这种人为问题,并不是由他们直接造成的。” “在长达数万里的河流沿岸,即便这些人有再大能力,也无法做到全知全能地管理所有人。因此失职或可能存在,还不至于被称为罪人。”尛說Φ紋網 任亨泰终于感到一丝轻松,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解缙。 同样地,解缙也放松下来。 他想了想道。 “眼下让臣等担忧的事,是这两件事背后是否是同一策划者。如果是这样的话,此人肯定心怀不轨,另外……” 朱元璋眉毛挑动,袍袖一挥发出声响。 他冷眼看着下方说道。 “还怕他们不成?他们能掀起多大风浪?咱倒是要看看。” 帝王就是帝王。 就算是曾提及过禅位,也仍然是大明至高无上的统治者。 朱元璋仅仅坐在椅上,周身便散发出淡淡杀意。 “那些人,是要趁机抨击新政吧。” 朱元璋目光中带着鄙视,冷哼了一声。 解缙颔首表示认同,却没有立刻发表意见。 朱元璋的威压实在沉重,内阁并不希望在朝廷内外,制造大规模的屠杀。 对于朱元璋来讲,暴力总是最为直接有效的手段。 特别是像这样一位立国之君。 特别是这位有着一众将领支持的帝王。 大明朝臣在朱元璋龙威之下,已经屈服了整整28载,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皇上或者,这种情况便一直存在。 “哦?” 朱元璋再次发话。 解缙微微皱眉。 “回皇上,确实是这样。” “嗯。” 朱元璋轻应一声,然后身子往后靠去。 任亨泰退后了一步,在来的路上,几人已经对这些事情有过一番议论。 主要由解缙来汇报。 解缙组织了一下思绪,正色道。 “我们以为,不管是京师还是豫州,如果细细深挖,二者之间或许有联系,并需要同时加以讨论。眼下国家正处于改革之中,政策推行得热火朝天,民众反响积极。” “自洪武24年以来,朝廷开始对近2000座驿所进行改造,便标志着走上新政的道路。这几年间,朝政上下办了很多事。” “这其中涉及到众多利益关系,有些人获利良多也有部分遭受损失,虽然皇庭一贯公正严厉,但是想要将所有角落都清扫干净是不可能的。” “天下真的万事如意了吗?依臣之见,不过是有更多的阴谋家隐藏了起来而已。 这次连续接到两地紧急奏折,不论江都废郡王神秘失踪或是新建成的减水堤被破坏等事件背后,定有人在暗中挑唆。” “既然你们已经有了初步推测,那幕后之人藏匿于何方?” 朱元璋神色凛冽,双目射出冰冷的光芒。 第783章那些人已经把手伸进不该伸的地方 解缙停顿片刻,略显迟疑。 一个非常荒谬的猜测,突然浮现脑海。 难道皇上早就知道内情,今天急奏的真相他已经知道了? 解缙咽了下口水后,接着说道。 “结合早期历史经验,跟此次封闭中都搜查叛徒行动来看。我等认为极有可能为白莲会跟山西晋商联手所为。” 哼。 朱元璋嘲讽一笑。 “建国之初百业待兴,每一步走来都充满坎坷。咱将蒙古人驱逐到长城以外,但和平并未降临。全国各地仍有残余反叛势力潜伏,当时朝廷财政收支严重失衡。”Www.XSZWω8.ΝΕt “仓库每收入一斗粮食,就要支出三倍的钱粮物资,支持各地需求。每时每刻都需要严密监控各种动向以稳定边疆。” “洪武3年时,因军事需要,被迫给山西富商开放食盐贸易特权。自此以后他们积累了,足以威胁国家稳定的巨大财富。” 开中制的实施,实在难以一概而论其好坏。 解缙也无法在此时对其做出客观评价。 但正如朱元璋所言,开中制所带来的益处是显而易见的。 在建国初期那样艰难的环境中,朝廷与山西晋商,共同制定了一项基于开中制的边疆军需输送协议。 这项协议为保障朝廷边境几十万大军,能够坚守长城内外,成功阻止了当时还颇为强大的元朝残余势力南下。 弊端亦十分突出。 随着洪武3年开中制的启动,整个河东盐场逐渐落入了晋商之手。 经过这些年财富累积,他们甚至开始将势力扩展至江淮一带的盐场。 显然,如今这种模式已不再适应当前国情。 解缙心中萌生了取消开中制的想法。 与此同时,朱元璋再次开口。 “随着时间的增长,咱见识的事物更多了些。这世上那些投机取巧之事,实在多不胜数。他们曾协助过咱,但也借此机会损害了国家利益。” “他们渐渐富裕,开始将手伸向了一些不应触及之处。这么多年来,为保证边疆战士们有足够的食物跟武器对抗敌人,咱一直忍让。这群人胆子却越来越大,不断试探皇权底线。” 朱元璋终于宣泄出了心中久积之怨。 解缙俯首行礼道。 “皇上请息怒,政策制定应当与时俱进。立国之初,朝廷处境维艰,的确离不开这批力量的帮助。对于这样的贡献,我们也始终铭记于心。” “人性本就容易受到诱惑影响,若控制不当,便会滋生腐败。眼下大明国库充实,每年新增收入富足。因此,朝廷开启了一系列改革措施。” “从驿站调整、土地税收制度、官僚体系整顿到商业税赋改革,科举制度改良等,直至重新启用秦律。仅仅几年工夫,大明已经开拓了广袤疆域,这样盛景在历朝罕见。” “正因如此,眼下正是审视现状、更新政策的最佳时机。即使地方可能出现短期动荡,却也算是一次清理整顿的好时机。” “查。即便再度引发混乱,也必须在咱当政期间解决这些问题。” 朱元璋一脸坚定。 一直没有发言的魏国公徐辉祖,此刻补充说。 “皇上,请注意防止突然爆发的地方性动乱,并警惕可能借此次事件反对新政的一些官吏言行。” 解缙紧跟着补充道。 “臣与魏国公,任阁老进行过深入交流后认为,鉴于目前情况,或许某些人士会对黄河水利衙门及其下属单位展开弹劾。” “自定下了彻底治理黄河的战略目标以来,仅今年一年间,就已经投入大量财政资源。再加上正在推进的各项新举措,在此过程中,很难令每个人都满意。” “以前或许只是不敢公开表达不满情绪,这次可能会有人以此为契机兴风作浪。例如负责治水的潘开朗,他自从上任以来,一直在尽职尽责地处理相关事务。” “他工作态度非常严谨认真,几乎每天都去现场忙碌。身为一个高官,竟然穿着平民服饰,跟工人一起劳作多日。” “像这样优秀忠诚的官吏,如果因无辜牵连而受到无理指责,甚至被罢免职位,将是大明得损失。另外,所有人都清楚这些变革行动,主要是皇太孙提议的。” “像白莲教,晋商这类图谋不轨之辈,必然会利用这次风波,煽动各地百姓对储君进行抨击。那时侯,太孙名声受损,百姓又将如何看待?” “何人意图侮辱大明皇储?” 解缙说罢,稍作喘息之际,寝宫外便响起了一道声音。 解缙几人随即回望,只见朱标面带冷色,手持文书,步入殿内。 “拜见太子。” 任亨泰、解缙与徐辉祖齐声问候。 朱标轻抖长袖,来到朱元璋面前。 “儿臣拜见父皇。” 朱元璋稳坐椅上,对着解缙三人打趣道。 “儿子尚未被欺负呢,老子就开始着急了。” 听罢此言,三臣只是微微笑着,并不多说什么。 朱标看了眼朱元璋,“纵使现今天下昌盛,父皇治理之下,与建国之初已是截然不同。大明蒸蒸日上。依儿臣所见,朝廷此刻有能力更进一步推行新政。” “例如,可通过当前机遇废止开中制,收回对河东盐场的管控权,归于户部直接管理。边境几十万将士所需供给,不应再依赖外部力量。” “此类涉及国家核心利益之事,必须牢牢掌握在朝廷手中。初建国时局势错综复杂,令白莲教得以藏匿民间,尽管近30年来有所打击,却始终未能根除。” “如今正是朝廷果断出手的好时机,诱敌出洞,一次性铲除隐患。地方上原先畏惧王权,暂时隐藏的力量,也会在此次事件后暴露,以便彻底调查清理。” 朱标莅一来,便给出了相应建议。 任亨泰颇感惊奇。 “太子已得知中都与豫州的消息?” 朱标颔首确认,并把一封已被开启过的书信,呈至朱元璋手边。 “这是允熥发来的奏本,内容涵盖了他对近期京师以外事务的认知,跟处理建议。他还与石伟毅联名奏请朝廷,采纳他们的计划。” 第784章晋商:大明还值不值得我们效忠? 朱元璋略感诧异,并非因朱允熥写信报告情况。 是惊讶于他能如此迅速地厘清局面,且将书面提议及时送达。 任亨泰眨着眼睛追问道。 “刚才太子说的,皆出自太孙?” 朱标颔了颔首,补充道。 “父皇,孩儿还认为我们应考虑扩大锦衣卫。从京师军营乃至亲军卫中挑选忠诚可靠的人,通过军事学院培训成为合格军官。在可能发生的动荡局势下,能够秘密部署以增强地方防务。” 什么? 一贯温和的朱标,竟然提出扩张锦衣卫的。 更令人吃惊的是,他甚至提议让未来精英将才转岗。 任亨泰跟解缙二人尚未回话。 徐辉祖便率先说道。 “太子,微臣以为,若要隐秘地守护地方,不需这般繁复布置,新增锦衣卫耗费时日不说,兵将间也不易通力合作。不如朝廷以京军轮流为借口,加强地方防御,岂不是更为妥当?” 锦衣卫归属于上直亲军卫,上直亲军卫直接受朱元璋指挥。 从京军中调动兵力扩大锦衣卫编制,实际上削弱了大都督府的实力。 朱标转头望向徐辉祖,神情淡淡。 徐辉祖立刻点头致意。 朱元璋观察着二人反应,随口道。 “就让上直亲军卫派遣5个千户所,到锦衣卫北镇抚司去吧。这次京师轮换,也一并进行。” 朱标颔了颔首。 “确是合理。” 徐辉祖低头拱手回应。 “遵命。” 朱元璋已决意扩充锦衣卫,此决定不可更改。 尽管几人心中各有想法,却没人敢公然表达。 朱元璋笑眯眯地看着手里奏章。 “这是皇太孙呈上的报告,你们也读读。我已经看了两遍,事情考虑得很全面,内阁再详细审查一次,补足不足之处后,着手处理即可。” 任亨泰、解缙等人随即行礼抱拳回应。 “领旨。” 自宋以来,民间广泛流行一个观点。 书中自由黄金屋。 天下学子,在他们生命最初的几十年里,全力以赴投身科举考试。 待得功成名就,他们就会将曾经奉为圭臬的圣贤著作跟八股文束之高阁。 至于实际政务运作及国家治理等方面的知识,便全被忽视不顾。 这些成功人士沉醉于奢靡享受之中,乐此不疲。 纳妾养仆、建造庭园住宅,过着极其奢华的生活。 山西太原。 作为一道管辖机构驻地,太原集中了省内大部分人口与资源。 即使是在山水险峻的山西境内,太原城相较于其他地区来说规模较小。 即便如此,这座古城的一隅,仍有座庞大豪宅,占地颇广。 站在城墙之上,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栋建筑历经数次扩建而成。 围墙仿佛压制着周遭民居。 规格跟气势,即便与晋王府相比较,也只是稍逊几分而已。 一旦穿过那扇大门步入其中,迎面便是一幅江南水乡景致。 一脉清澈溪流穿墙而过,源自城外汾河之水,在院内营造出别致雅趣。 庭院内雕刻精细,尽显华贵,仦說Ф忟網 室内聚集了许多文人墨客以及富商巨贾。 在此处,即便是朝廷禁止穿戴的绸缎布料,也只用来做些日常杂务。 皇宫专用色系更是随处可见。 外面处处可见穿着华丽丝绸服装,等候差遣的家仆,室内十余位侍女,便身着长裙跪坐在席前,奉茶献香。 一位打扮阔绰的中年男人,倚靠在软垫上打量眼前景象, “今天邀请各位前来,是为了探讨一下大明王朝是否仍值得我们效忠?” 豫州道。 太丘驿。 天还没亮,朝廷钦差就将所有人喊醒。 待到曙光微现,一盘盘肉汤面搭配新鲜剥好的蒜瓣,已被送到北巡的太孙及随行官员、兵卒的手中。 人群过于庞大,太丘驿未能提供足够桌椅,满足这上千人的需求。 仅有身着官袍的人,才获准使用长凳。 地位足够高的,才能够将餐碗放置桌面。 此时此刻,石伟毅、许星阑、刘远、柴昊强、周豪五人,正与太孙共坐在一张桌子周围。 六个盛满面条的大碗,表面铺陈着几块卤制过的肥厚肉块。 围坐的六人一边剥着大蒜,一边吃着面条。 整条官路上,无论谁手捧面碗都是如此吃法。 相比普通士兵们咀嚼时的声音而言,这一处却显得格外安静。 吃完一碗后,朱允熥饮了一勺清汤。 取出一片甘草置于口中,缓缓咀嚼起来。 这甘草具备健脾益气、清凉解热等多重功能。 因其味甘性平,还能用于缓解咽喉疼痛及清新口气,在民间深受喜爱。 口中弥漫开来的甜味,掩盖住了之前进食所带来的气味。 朱允熥轻轻眯眼。 “根据蓝玉公的奏报分析,今天便会抵达永城。” 刚吃完最后一口面的石伟毅,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 随后,迅速抓出一片甘草,送进自己嘴内咀嚼一番后,才回应道。 “根据凉国公目前所走路线计算,确实会在今天踏入永城县。” “那咱们耐心等候,总不好让舅姥爷扑了空。” 朱允熥说完,便起身朝向对面凉亭走去。 那里大概是专为过往行人设置的休息场所。 站在凉亭之中,俯视四周已然泛黄的广袤田野,思绪飘向今年该地税收的具体数额上。 紧接着跟入亭的石伟毅,望了眼前方辽阔土地。 “太孙是不是在考虑新政的相关事宜?” “石伟毅,你觉得咱大明能够维系多久呢?” 忽然间,朱允熥提出了这样一个鲜少有人愿意触碰的问题。 石伟毅略作停顿,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微臣见识浅薄,并无通天彻底之能,对于太孙询问实在是难以给出准确答复。不过依臣之见,只有当人民安居乐业之时,国家才能长治久安。” “纵观历史长河,历代王朝往往是在社会动乱之后崛起,又最终消亡在动荡之中。每次改朝换代过程中,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作为掩护手段,但实际上推动变革的总是底层百姓。” “从刘邦起事至隋唐宋元历朝变迁莫不如此,只是从未有任何一次改革成果真正落到了广大民众手中。唯独如今我朝明君主政,实乃顺应民心天命之举。” “推行革新举措至今,虽然偶尔遭遇些许风波,但终因圣上英明决策与贤能辅弼得当而顺利化解危机,继续稳步前行。” “关于太孙询问未来命运如何?臣虽不明晓具体年限,但却深信根基稳固于民,便万事皆有可能。” 第785章只要他们害怕,就说明我们是对的 有一句心声,石伟毅藏在心底,并未说出来。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自古以来,王朝兴盛与衰败,更迭频繁。 悲哀的是,在史书中,黎民百姓总是被描绘成在旧政权末期,无法忍受各种压迫而揭竿起义、导致天下大乱的角色。 却很少有人指出,最终的新政权,并非由这些平民所建立。 本质上,他们在动乱年代中,不过是被迫卷入纷争的一方。 最终,这片土地依旧存在,民众仍旧是那些人。 唯有最顶峰的那个位置,更换了家族。 历经数十乃至数百年的时光流逝后,历史似乎又要重蹈覆辙。 “民心呐。” 朱允熥感慨万分,眼神闪烁。 “也许,总有一天会出现一位英雄改变这种轮回。” 石伟毅瞥了一眼太孙,眉头微皱。 难道这意味着将来大明,也会和历朝一样,无法摆脱终结的命运? 此时,朱允熥转向石伟毅,露出一丝微笑道。 “历史虽有相似之处,但每一个帝国都有其独特历程。尽管各代王朝有着惊人的共通点,不过开创新纪元从来不是简单模仿前朝就能完成的。” “本朝立国近30年来,推行洪武新政,初衷是为了国家长治久安,造福后世子孙。可是当代之臣,怎能预见未来会发生什么呢?” 石伟毅沉思片刻后回应道。 “太孙说当代难以预测未来,但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能给后人提供参考。” 朱允熥颔首。 “没错,因此我们应当重视学习过往经验教训。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到宋高祖皆可作为今日君王借鉴的对象。但我更加倾向于认为时代造伟人。” “嗯?” 石伟毅饶有兴趣地听着,显然这话题引起了他强烈的好奇心。 “先秦依靠青铜器铁器以及六世积累,才出现第一个统一大帝。再看蒙元时期,因马镫火药技术发展,成就了蒙古骑兵万里征战。” 朱允熥眼神愈发明亮。 每个强大国度都不是靠单独个体努力,就可以兴旺发达。 也不是某个家族所能独力促成的奇迹。 而是整个社会持续进步的结果。 他长吸了一口气。 “因此,关于我朝当前处境究竟如何,尚难下定论。但我坚信朝廷应坚决执行洪武革新计划。从朝廷机构改革,到地方政策调整,从科技研发推进,到军事力量建设……” “虽然今天人们无从知晓后代情况,可他们必须尽力做好手头工作为未来打基础才行。” 大明因何出现白莲教反叛事件? 因何连某些权贵都考虑引进外族入侵呢? 这些都是变法,所带来的必然反应。 当这些人开始采取行动时,就意味着他们感到恐惧。 既然他们会恐慌,便说明他们实施的新政是对的。 得得得…… 官路上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 锦衣卫同羽林军休整队伍,准备继续北上之时,听闻声响迅速作出反应。 凉亭内,朱允熥二人转头望去。 一行大约上百骑飞速靠近。 为首之人,手持醒目蓝字旌旗,身后跟随着数杆军徽旗帜。 很快便来到了太丘驿站附近区域。 当即就听见凉国公爽朗笑声。 “太孙。” “太孙。” “微臣到了。” 蓝玉那独特的笑声,穿透空气,响彻每个人的耳畔。 朱允熥侧头望向石伟毅,二人脸上都透露出一丝无奈。 自由不羁,霸气四溢,这便是大明凉国公。 正如他在战场之上,所表现出的那种当机立断、无畏冲锋的精神一样。 总能在最前方挥斥方遒,带领大军攻无不克。 “走吧,去会一会我这舅姥爷。” 朱允熥微笑道,随后与石伟毅一同向着蓝玉行进。 对于目前让蓝玉留守京师外的安排,他内心是颇为认同的。 蓝玉就像一柄极为锋利,却又不可或缺的利刃,绝不可长久搁置鞘中,更不宜置于京师应天府内。 其本职就应是领军驰骋疆场或是镇守边疆。 唯如此才能最大化发挥他的才干。 蓝玉神采奕奕,一手控缰,一手按刀,目光不断地在太丘驿站周围扫射。 最终,视线锁定在太孙身上。 蓝玉面上绽放出灿烂笑容。 轻轻牵动马缰,身下骏马便稳稳停住了步伐。 接着,蓝玉跃然下马站立。 刚一站定,即刻加快了脚步。 沿途的锦衣卫跟羽林卫军士,立刻向两边闪开。 凉国公可不是谁都可以随意冒犯的。 即使是朝中有功名的老将,在蓝玉面前亦需恭敬有加, 至于那些爵位稍低的勋贵,若胆敢得罪这位爷,轻则受到一番训斥,重则遭拳脚教训。 蓝玉步伐稳健,此时二人只剩几步之遥。 “凉国公特意前来,劳苦……” 朱允熥率先发声,但还未说完就被蓝玉打断。 “臣拜见监国太孙。” 蓝玉收敛了笑意,在距朱允熥三尺之处停下,单膝跪地。 “太孙千岁,千千岁!” 看到这般情形。 锦衣卫,羽林卫成员们都忍不住露出了惊愕表情。 从未见凉国公表现得如此谦卑顺从过啊。 朱允熥连忙伸手扶起对方。 “国公平身。” 但蓝玉微微发力抗拒着,并以更加严谨庄重的姿态说道。 “太孙金枝玉叶,臣深受皇恩,自当遵循礼法规范,维护朝纲尊严。恳请太孙体谅微臣,勿让臣无地自容。” 朱允熥眉毛轻轻挑起。 这话谁教的? 内心带着疑惑,朱允熥缓缓松开了紧握之手。 退后一步挺直了身子,视线落在依然恭敬跪拜的蓝玉身上。 他轻声清了清嗓子。 “起身吧。” 蓝玉低沉回道。 “多谢太孙宽恕。” 说罢,蓝玉才站起身来,看向朱允熥。 注意到对方眼神中隐含着困惑,蓝玉转身对四周侍卫挥了挥手。 “诸位暂且回避,本官有要事要单独向太孙报告。” 霎时间。 锦衣卫与羽林军成员,满是不安却快速散开。 凉国公刚清楚说明,礼法需遵循。 越界行事,恐怕难逃惩戒。 此外,跟随蓝玉一同前往的军队,早已动身前往太丘驿吃饭了。 接着,蓝玉又看了看身旁陪伴朱允熥的石伟毅。 第786章蓝玉:臣也开始读书,知规矩 一番思绪后,蓝玉冲着朱允熥展露了一个笑脸。 “太孙觉得刚才那场戏,演得如何?”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啊。 难道蓝玉改过自新了? 朱允熥一愣,反应过来后忍不住冷笑。 “舅姥爷今天干嘛这么客气?” 蓝玉再次干咳一声,抬头斜睨了一下正在整理行装的护卫队。 “最近臣也试着涉猎了一些书籍,无论儒家经典,还是诗词歌赋。虽资质驽钝,但也逐渐意识到规矩二字的重要性。” “嗯?” 一贯镇定自若的朱允熥,也被激起了好奇心。 那个嚣张的凉国公,竟然开始读书了? 但是从蓝玉严肃的表情来看,朱允熥又不得不信。 旁边默默注视这一切的石伟毅,淡笑道。 “国公此次在太孙面前的行为,想必有所深意吧?” 内阁重臣究竟何种角色? 蓝玉一直坚信,文渊阁里那些人主要任务就是撰写文书,供天子查阅。 他们具体职责并不那么要紧,关键是这些人能传达皇上心愿。 仅仅考虑到这一点,蓝玉便决定给予他们应有的礼遇。 他轻哼一声。 “这一次北巡,不就是为了重塑秩序?” 果然,凉国公真的有所领悟。 石伟毅颔首道。 “确实如国公所说。” 稍作停顿后,他又额外打量了几眼蓝玉。 朱允熥神情平静。 改变的并不是蓝玉的性格,更准确地说是因为朝廷内部权力格局的调整,使他能够以更加温和的态度发言。 如果他仍旧是一名困于东宫深处,无法施展抱负之人。 蓝玉又会是怎样表现呢? 或许还会像往常一样行事张扬。 只为了掩盖自身恐惧,同时也为了彰显存在感、保住地位。 但眼下大明江山稳固,朱标英明决断。 蓝玉依旧张扬,但那股子傲慢已经收敛了不少。 他含笑看着蓝玉,轻声道。 “舅姥爷这一路风尘仆仆,想必还没有吃东西吧?不妨在这里吃一碗面如何?” 蓝玉并未拒绝。 即便是地位再高的军官,在军营里也并不会讲究这些外在排场。 将士们吃什么,他们也就跟着吃什么。 蓝玉大笑着说道。 “太孙真是太体恤臣了。这一路上赶来,我的确饿得不行了。” 边说,他还特意拍打了几下自己圆滚滚的肚子。 朱允熥微笑未语,随即引着人到了驿馆前。 那里早已准备好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怠慢太孙,也万万不能怠慢凉国公。 太孙为人宽容,对于手下偶尔的小疏忽,往往一笑置之或从轻处置。 这位国公却完全不同。 他真会采取极端措施。 蓝玉望向远处那位小心翼翼的驿卒,故意瞪了他一眼。 那小卒顿时浑身颤抖,急忙垂下了头。 朱允熥淡淡一笑。 “舅姥爷何必去吓唬这样一个小驿卒呢?” 蓝玉只是耸耸肩,随意舀了一筷子面条塞进嘴里,毫不顾及形象地咀嚼起来。 “作为将领,我只负责让人们畏惧。至于赢得人心,是太孙的责任。” 朱允熥眉尖微微一挑,缓缓开口。 “本宫这两年中也处理了不少人。” “先立威,后施恩也是可以接受的。” 说话的同时,蓝玉剥了几颗蒜丢入口中,大力咀嚼。 并不停地将更多的面条,送往嘴边。 这动作反复数次之后。 桌上只剩下了一个干净见底的大碗。 呃…… 随着一个长而响亮的嗝,结束了用。 蓝玉随后用手背擦了擦嘴。 待一切完毕,这才转过脸来对着朱允熥说道。 “此次事态非同小可,无论是针对白莲教还是晋商,都至关重要。臣之所以恳请随行,就是想要为太孙解决麻烦。” 讲到这里时。 蓝玉脸上所有的嬉笑模样,皆已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眼中透出森冷寒光。 旁边的石伟毅低语道。 “凉国公,这次太孙北巡,并非一定要诉诸武力才行啊……” 面对白莲教,朝廷只能等待时机成熟。 一旦抓住明确证据,才能实施抓捕行动。 至于晋商的问题。 若是在未能妥善处理边境军队粮食供应之前,就贸然动刀,只会导致驻守在九边防线上的大量部队,陷入断粮危机。 蓝玉冷冷开口。 “用兵在于迅速决断。既然清楚敌人所在,理当立即行动以争取主动。” 蓝玉对着石伟毅说完后,便看向朱允熥,拱手说道。 “太孙,九边数万将士,都是一心向朝廷的忠臣良将。朝廷尽可宽心,边关军心稳如磐石。臣明白太孙跟朝廷的忧心所在,主要还是担心九边粮草的供应问题。” “自洪武3年以来,这项事宜一直由晋商把持。若是朝廷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匆忙行动,怕的是会令守疆士兵饥饿难忍。” “此时寒气渐起,一旦冬季来临时若边防缺粮,关外旧朝残部很可能会乘机南犯。那时我军不仅士气消沉,而且无从补给,极有可能会被元人的余孽击破。” 说话之时,蓝玉环视四周。 凡是他所扫视之处,众人无不低眉垂眼。 朱允熥微微颔首。 “朝廷的确有此忧虑。一方面害怕关外叛军作乱,更重要的是不愿意见到辛苦建立起来的边防部队,陷入绝境之中。” “将士们已经历尽艰难困苦了,如果明知存在更好的办法,却仍旧让他们身处险地,便是不仁之举。” 前元残余即便进攻,也很难造成多大危害, 这种想法在朱允熥心里根深蒂固。 纵使长城一线会有小幅度损毁发生,但经过近30年精心打造起来的强大防御系统,并不局限于这单一壁垒本身。 而那些长期驻守边境,无返家之期的士兵们,才是真正让他牵挂的对象。 听完这些话后,蓝玉先是呆住了片刻, 接着,突然爆发出一阵欢笑。 “太孙对军人们的宽容态度,是我们这些征战将士最想看到的结果。” 接着,蓝玉目光一转,变得坚定。 “可是,穿甲提剑走上战场的人,应具备面对艰险仍勇往直前的精神。太孙给予各路兵马极大关怀,他们更不应贪图安逸躲避战斗,否则就有负于天子厚爱,也会遭到将士唾弃。” 蓝玉立场明确,渴望一展拳脚。 第787章始终怀疑朱允炆,这就是蓝玉的态度 石伟毅神色变幻,小声道。 “大人放心吧,大明什么时候要动兵,自然会有圣谕下达,眼下需要一点时间做考量。” 朱允熥没有说话,心里琢磨着蓝玉主动提出晋商之事,背后是否还有别的意思。 毕竟蓝玉并不笨,反而很狡猾。 属于他的结局发生改变,完全是因为历史进程发生了变化。仦說Ф忟網 假设一切按部就班发展下去,大概率会出现两种情况。 阵亡沙场,解甲归田。 如今他不远千里赶来,显然不只是为了处理晋商那么简单。 其中必然还有别的原因。 朱允熥起身,用目光示意石伟毅稍等一会,转向蓝玉淡笑。 “不知舅姥爷是否愿意陪我散散步?吃完饭后略微活动下,更有益健康。” 蓝玉顿时眉开眼笑:“遵命。” …… 驿站外,北巡队伍整装待发。 与此同时,远处官道之上,两抹背影悠然自得行走着。 走在前面的朱允熥,双手交握于胸前。 紧跟其后的蓝玉,顾警觉性极高与朱允熥,保持适当距离。 “舅姥爷,今日不同往昔了……” 蓝玉皱眉道。 “太孙这话是什么意思?” 朱允熥未停步履,转身向蓝玉望去。 “大明成立至今已有30年之久,不能再以杀戮止乱了。如您刚才所言,知敌在即,便应当迅速行动、先发制人,用最强的攻势包围对方,力求一网打尽。” “但若朝廷真照这样做,山西乃至整个天下的形势将如何变化?此时已是秋末冬初时节,边境地区已经开始变冷。士兵们并不是石头,他们需要过冬衣物跟大量物资。” “如果在这个关头鲁莽行事,军队不仅会遇到物资匮乏难题,更可能导致军心动荡,甚至出现反叛。真要让原本忠诚的将领,为此造反吗?” “另外,关于山西当前实际状况以及牵涉者,究竟有多少人,舅姥爷是否真的全盘了解?让朝廷多一点缓冲空间,刚好让这些人暴露出来。” “给他们足够时间展示实力后,未来清理起来便会更加彻底。难道舅姥爷希望这些人效仿白莲教一般,长时期潜伏,不能彻底肃清?” 蓝玉着急道。 “但如果他们借冬天这个时机,发动袭击呢?那时,太孙所说的情况依旧会发生,朝廷又该怎么办?” 朱允熥摆了摆手说。 “这不可能发生的。今年冬天,甚至是来年之前,不论是白莲教还是晋商都不可能轻易起兵。他们需等待更大范围的社会动荡,或者边疆危机真正爆发之后,才会露出马脚。” 面对这样的论断,蓝玉内心不免忧虑。 “只要他们筹备充分,他们可能会优先控制山西要道,并利用地利优势坚守防线,阻止官军进击。这样一来,朝廷便将面临长期拉锯战争,带来的巨大损失及连锁影响。” 朱允熥目光如炬。 “没错。他们会煽动更多民众反抗,他们甚至可能会挑唆十几万倭国奴隶参与其中。此次舅姥爷前来,也算为本宫化解了一大麻烦。” 蓝玉脸上泛起笑容。 “太孙随意吩咐就是。” 朱允熥也面带笑意。 “话说回来,针对山西现状,目前最让我忧心的是晋王府的安全。如果那些人果真发动叛乱,必然会威胁或直接进攻晋王宅邸。” “因此,我希望舅姥爷能够与三叔一起,赴大同府视察练兵工作。” 蓝玉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 大同府虽然位于九边重镇之中,隶属于三司监管之下。 但由于其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故朝廷早已在此设置行都司,进行专门管辖。 该区域不仅屯兵众多,而且军事设施数量庞大,堪称是防御外患入侵时不可或缺的一环。 由大同出发,可直抵太原城,进而掌控全山西地区,继续南进便可达豫州等地,向东即可直达北平,并对河北地区造成震慑作用。 他驻守大同,自然不是防备蒙元旧部,而是情况危急时,可以快速调集军队南征至太原境内。 确保对山西道形成强有力的控制。 蓝玉随即说道。 “既然这样,太孙立即下令,让臣领军前往豫州道。若山西道发生变动,这支部队就能由怀庆府北进,至山西道泽州地区进行攻击。” “同时,请命秦王府三卫及陕西都司加强潼关守备,从而阻止山西道向南扩张。再者,命令河北、北平都司在真定府与保定府增派兵力,切断山西道往东扩展的道路。” “这样三方加强封锁与防守,便可使山西道变成本宫岛之势,任凭朝廷主力压上,逐步化解敌方势力。” 见蓝玉不仅迅速反应过来,还提出了一系列周详对策。 朱允熥颔首赞许。 “我跟北方巡查使们也是这般考量。只要能够困住山西道,大局基本可以保持平稳,这样朝廷才有余力,去关注边境的安全跟后勤问题。” 蓝玉没想到这次来汇报,竟让他获得了新的调令。 此时,朱允熥已转身望向太丘驿。 当察觉到太孙目光扫来时,等候多时的北巡官员与部队,即刻准备起来。 蓝玉目光闪烁之间,轻声问道。 “微臣听说,朱允炆近期在中都失踪,至今没有音讯。可能,这件事跟他有所关联吧?” 朱允熥瞥了蓝玉一眼。 “舅姥爷这是何意?” 蓝玉再次压低嗓音,直至只有两人听得见的程度。 “万一真发现那家伙参与其中,待我们将其捉拿归案后,恳请太孙允许由微臣亲自处置。” 说完,蓝玉满脸寒霜,比划着抹杀的手势。 感受到蓝玉散发出来的压迫感,朱允熥挥动手臂,示意即将到达的队伍减速远离些。 随后,望向蓝玉,轻叹道。 “今天您出现在我面前,所言之事,最终指向的是这方面?” 蓝玉眨眼表示默认。 “难道太孙就没有这样的担忧吗?” 朱允熥摆了摆手。 “凉国公顾虑二哥失踪,会与邪教势力勾结,意图颠覆大明稳定。因此特意打探到我此次行程,之后赶过来献策建议,并希望以快攻手段,压制可能出现的任何动乱迹象。” 对此观点,蓝玉未曾反驳。 他对待那位废太孙的看法,始终如一。 第788章朝廷里的太孙党 就像之前他私下向朱标指出,年长的宗室亲王在封地可能成为隐患。 “微臣见识浅薄,但在当前各种不稳定因素频现之时,维护好储君地位尤为关键。自建国至今已有28载。我们经历过战乱纷飞,人间惨状,更清楚和平多么宝贵。” “我或许平日里狂放不羁,但心中也明白江山社稷的重要性。如何才能让大明免于内忧外患?微臣认为根本在于得民心、确保政治顺畅跟社会和谐共处。” “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一个稳固的朝廷统治体系作为保障。这些年太孙在东宫生活朴素低调,外界关于你的诸多议论,想来你也很清楚。所幸今日能以监国身份主持新政。” “微臣满心欢喜,还有很多人与我有相同想法。我们历经战场多年,皆希冀在无法再策马挥戈之际,能安度晚年。正因如此,臣等绝对不允许国事出现动荡,更不可以让太孙储君地位受到丝毫损害。” “太孙可能不曾意识到,假若太孙在储君位置上遭遇危难,会有很多人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挡下所有险情,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朱允熥轻轻合上眼睛,沉默良久。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慢慢张开眼眸,低声叹了口气。 蓝玉这番话并非仅仅表达了他个人的心声,而是所有人太孙党的共同心意。 朱允熥目光略显沉重,低语道。 “舅姥爷您来这边,西平侯也是清楚的吧?” 蓝玉没有犹豫,直接回答。 “是的,我部下目前正由西平侯临时统管。” 这是最好的回答了。 朱允熥眼神变得复杂。 如果连西平侯都加入进来了,那像曹震这类人参与就更加不足为奇。 那中都凤阳城中的情况呢?尛說Φ紋網 估计那些淮右功勋们也大致是这样想的。 不经意间,一个需朱允熥仔细考虑其影响跟后果的强大团体,已经形成并显露出来。 这群人拥护他。 他们保护的不只是自身利益,还包括后代及子孙的地位。 从洪武24年起,他离开皇宫那一刻起。 这个以他为核心而形成的太孙党,就在悄然壮大,即使他自己未曾察觉。 朱允熥眼神变化万千,一旁蓝玉默默观察。 这时,蓝玉适时提醒道。 “太孙应当认识到,您眼下的行为不仅关系到您自己,还直接牵涉到了无数家族的命运跟荣辱。” 说罢,他回头望向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端的石伟毅,接着笑了笑。 “可能太孙还未注意到,朝堂内外有多少人,会因为您的荣宠兴衰而改变生活轨迹。” 蓝玉脸上露出了以前少见的笑容。 太孙党。 文至内阁大臣,辅佐帝王左右。 武至军方统帅,朝廷议封王侯。 全国青年才俊,成千上万将士都归顺于此类别之下。 更何况那些受益于摊丁入亩政策、官僚体系改革以及南征北战中得到实惠的普通百姓们。 虽然反对者众多,但愿坚定不移维护现状,并继续推行新政的力量更加强大。 这便是当下的局势。 朱允熥无奈一笑。 “我没想到,今非昔比,世间早已物换星移。” 他仿佛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成了世间最富裕的人。 整个过程里,似乎也没做特别的事情。 有一天猛然惊觉,竟然变得这般强大了。 今日他才真正认识了他自己。 蓝玉微微颔首。 “朝堂之上,早已商定开国公与曹国公晋封为王之事。想必近日,朝廷就会颁布诏书,在今冬封印之前令二人归京,以迎接新年。” 此事在朝中早有定夺。 只是迟迟未明发圣旨。 据朱允熥所知,召回他们的谕令,早已经过朱元璋宝玺加印,存放于乾清宫中那两个小娃的紫檀床下一个抽屉里。 旁边另一个抽屉中,便存放着赐予常升跟李景隆爵位晋升的另外两份谕旨。 至今未能传达召回命令的原因,在于前方局势尚未安定。 当前,东征军已集结超过10万士兵驻扎在倭国道一地。 该地区依旧每日发生不断的叛乱,与残留势力的起义活动。 如此庞大的东征军队,每日需要处理大量的军务报告。 集中至中军大营,交由大将军李景隆裁定处理。 大量军事奏报揭示了新征服地区并入朝廷的漫长与困难。 南向征伐更是困难重重。 虽然交趾跟占城的历史背景,使他们更容易接受统治。 但随着两地情况日渐稳定,并与其他府县保持一致后,向西推进变得异常艰难。 山区复杂的地理特征,极大程度上阻碍了行军速度。 恶劣条件下,导致士兵健康问题频发,即便太医院派遣再多医师也难解燃眉之急。 文渊阁内有一处鲜为人知、专为南下远征部队信息,设立的秘密档案区。 南征大军实际上,已经被一支完全由倭国道降兵组成的倭国军替代。 这支队伍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伤亡率。 不管他们是否愿意加入其中,在面临大明军队铁骑压迫之下。 这些投降者只得拼死向前冲锋陷阵,毫无退路可言。 这份机密资料,即使是在某些高层官员中间,也不得广泛传播。 因为它直接触及到大明正当性原则问题。 上述所有状况共同说明了,南征战事当前面临的巨大挑战。 因此对于调回常升及李景隆两位将军,并予以册封之事,始终拖着。 直至最近方才敲定,今年冬季同时召唤这两位重臣,以及几位表现卓越将领返京,并对其进行适当嘉奖。 朱允熥轻笑一声。 “怪不得舅姥爷您今日说,即便边境军队一时遭遇补给短缺,也不会引起太大骚乱。” 说完,他静静望向蓝玉。 蓝玉颔了颔首。 “太孙此前在京中许下的承诺,均已一一实现,再没有人会质疑太孙。至少在开国公、曹国公获得王爵之时起,帝国无数将士都将坚定不移追随您。” “假如有任何人企图背离,周围人便会立即将其铲除。” 若一切顺利进行,未来只要这二人能够安全返回,并且成功获得爵位晋升。 将会成为彰显朱允熥金口玉言最鲜活的象征,成为无数军人梦寐以求的荣誉典范。 第789章朱允炆:老三会派人来吗 可凭功勋获封王爵。 这便是昔日朱允熥曾当众宣示的话语。 随后不久,确实就有两位将领因立下赫赫战功而得以加封。 这一事件,对大明军心的影响,是其他任何形式无法比拟的。 朱允熥回头看向神情严肃的蓝玉。 “若他没有丝毫背叛之心,这回全然出于无奈所逼呢?” 蓝玉眼帘微动,却没有出声,不同于先前的滔滔不绝,他此刻选择了静默。 朱允熥也随之安静下来。 假使此次白莲教未曾出手。 将来或许有一天,当蓝玉这批人趁他不留神之际,也会采取行动,清除掉在他们眼中潜在的危机与不安定因素。 这份威胁并不特指朱允炆,或其他特定个体。 “太孙,卑职来协助您上马。” 片刻宁静过后,被召前来的周豪,牵马赶了上来。 朱允熥翻身跨坐马上,瞥了一眼也刚骑上马的蓝玉,随即转开视线。 今天这次对话,并非针对谁。 只不过因为他能给众人带来巨大好处。 权力名利。 要让别人忠诚效命,就必须提供其中一种。 因此他既要防范权力过度扩张,带来的隐患,也要懂得巧妙地分配掌握。 这无疑是一项长久且艰难的任务。 只是在这次交流中,却令朱允熥首次生出了几分警觉。 “驾……” 想明白了当前局势后,朱允熥挥舞起鞭子轻喝一声。 胯下战马,如同离弓之箭,瞬间飞奔出去。 …… 有人正在忧虑大明未来,担心太孙党可能会对某个特定的人下手时。 那个被担忧的对象,此刻正悠哉游哉地躺在临窗的一张软榻上。 外面风景不停地变换起伏着。 有时映入眼帘的是茂密的大树,有时候又是土黄色的河岸。 朱允炆认为如今的自己,能够坦然面对成为‘逆贼’的日子。 只凭借几句话,就改变了计划。 本来打算一直隐藏身份,使用那艘狭窄乌篷船逃离的刘天禄,在听从建议后,改为了眼下所乘坐的、拥有双层甲板的大商船航行。 刘天禄赞同朱允炆的说法。 最好的隐蔽手段,就是在大众中隐身,并堂堂正正地经过官方视野下行走。 因此,朱允炆眼下住在这艘船上最顶层的客舱内。 “二郎,这是今天买来的白酒。” 换上了大户女性装束的萧涵走来,把一瓶酒跟杯子放到了软床旁边的小桌上。 朱允炆斜着眼瞧了瞧。 “色泽清澈,味道强烈,真汉子就该喝此酒。”小說中文網 感慨了一句后,他脸上浮现了一抹孤寂。 紧接着小声道。 “遗憾……实在是太遗憾了……” 好酒还是需要知音或亲朋好友共享,才能尽享其美妙滋味。 萧涵拧眉询问。 “二郎觉得遗憾什么?” 朱允炆摆了摆手说。 “如果还能来一碟酱牛肉搭配,那就更完美了。” 听闻此言,萧涵直接翻了个白眼回应。 别说眼下算是真正成了逃亡者,必须行事低调。 就算是普通人,平日里想要吃顿牛肉也不容易。 天下哪里天天都有生病死去的老牛,或者不知道怎么就没了耕牛。 轻叹几声,失去饮酒心情后的朱允炆,继续考虑怎样助刘天禄达成造反事业。 他接着问。 “我们眼下在何处?” 萧涵立即回答道。 “昨晚刚穿过宿迁,停泊休息了一夜。听外头那些水手们讲,今晚有可能就会进山东道了。” “接下来准备顺着运河北行吗?” 朱允炆脑海中映出南北运河的地图。 若是要北行穿过山东境内,便得沿着这条水路直抵黄河岸边。 想来刘天禄等人的打算,是在河北故城登岸,再经由径山驿站直接抵达太原。 他们这是准备带着他去见山西晋商了? 朱允炆心里呢喃了一句。 他接着望向窗外,目光扫过运河两岸。 老三如此聪慧,应该会遣人来寻我的吧? 他一定会来的。 朱允炆心中坚定起来。 不过,很快另一种担忧涌上心头。 要是老三真没派人来,该如何? 即便是派人来了,也是些无能之辈,找不出线索呢? 他需要找个时机,把信息传递出去才行。 忽然之间,朱允炆有了自我创造转机的想法。 只不过一瞬间后,他的脸色却黯淡下来。 在这群叛贼中间,除了身旁萧涵之外,并没有任何可以信赖的对象,其他人全是白莲教徒。 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能找到办法向外送信呢? 旁边萧涵安静地坐着,正细心剥下一个黄澄澄的熟柿子。 露出鲜美的果肉时,她微笑将它递到朱允炆面前。 “二郎,尝尝这个柿子吧。” 看着眼前水果,朱允炆眼神闪烁片刻后,露出了笑容。 “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萧涵有些困惑地眨着眼睛。 “二郎知道什么了?” 朱允炆摆了摆手。 这事情还需找到合适时机才能实行。 随后,他一转身从软榻上起身,接过了萧涵递给他的,已经剥好的柿子道。 “你先休息一会儿,我想出去透透气。” 萧涵颔了颔首,并从旁取出一件浅蓝色斗篷披在他肩上。 “外面冷,二郎多加注意,别着凉了。” 朱允炆轻笑一下,拍拍她的手,“知道了。” 讲罢,他边啃柿子边走出门外,没走几步,整颗柿子就被吞下了肚。 到了船舷附近后,他将手上的果皮随手抛出。 橘红色的皮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随即消失于下方。 不久就听到底部传来一阵轻微响动。 此时的朱允炆早已来到前甲板边缘,并沿着左侧走廊继续向前走去。 船头竖立‘贾’字旗号。 这艘小商船吃水很浅,显然所装载的货物并不重。 但即便如此,朱允炆还是能看出此船只出自龙江船厂。 无论何处的设计细节,都显露出其官营特色。 不一会儿,他就来到了最前方位置,双手扶着护栏,眺望远处繁忙的河流景象。 已是深秋时节,运河上来往的船舶数量,比平时明显增加不少。 冬天渐近,北方地区气候逐渐转寒,加之新年将近。 大多数百姓都会在这个时候,好好休息一番,迎接新春佳节。 第790章继续忽悠,得掌握平阳府 对于中原人民来说,农历新年的习俗根深蒂固、难以磨灭。 因此,运河北段满载着全国各地货物的船只,络绎不绝。 这些商人希望能在冬季封航之前,最后运送一次商品。 赚取年内最后一笔收入,然后回家欢聚春节。 运河两岸,很快将设有一座专属于转运使司衙门的检查站。 一方面用以甄别可疑船只,另一方面确保水道安全。 这些设立检查站的地方,渐渐地也会演变成小小的市集。 即使不一定设有正式码头,但也方便船只靠岸补给必需品。 官府与转运司使用的公务船只,穿梭其间,速度往往超过了一般货船,确保了这条大明生命线能够高效运行。 无论是陆路还是水路,物资流动效率直接影响到大明财富增长速率。 看到这条充满活力、创造无数价值的运河,朱允炆回忆起,近来在朝廷官方通讯中见到的一篇文章。 探讨的是官道、河流和海上运输,对于帝国治理的重要性。 起初他并不觉得特别震撼,认为无论如何,商品总能找到最终去向。 但眼下,亲眼见证了这片繁忙水域上,贸易繁荣的画面后。 他对交通运输如何深刻地影响着经济发展,产生了新的理解。 原来运输对经济的作用,远超过他之前的估计。 这或许正是朝堂决定建造新型水泥道路的原因之一吧? 还听说朝廷正尝试研制更先进的载具,能够提升货运速度,同时增大装载量。 老三确实在踏实地解决实际问题。 朱允炆心生感慨。 “朱公子站在此观览运河,是在思索何事?” 刘天禄好奇地询问。 朱允炆迅速转过身去,恭敬行礼。 “太保大人。” “朱公子无需拘泥于此等虚文礼节,年龄之差距并不能阻挡你我间心意相通。为何不以兄弟相称呢?” 刘天禄微笑地说着,慢慢靠近了船边。 朱允炆笑着颔首。 “刘先生胸怀抱负,允炆实难僭越。” 即便已哄住了这位叛逆首领,但朱允炆仍然保持谦逊态度,并不敢妄自尊大。 这种守礼,令刘天禄愈加赏识他。 “朱公子刚才在沉思何事,是关于咱们的吗?” “基建设施。” 朱允炆果断指向下方忙碌的水路说道。 “见此情景,让在下想起山西境内的基础设施改善计划,请刘先生多多注意。” “基建设施?”刘天禄眉头微皱,略显不解。 “烦请朱公子赐教。” 他渴望从朱允炆这里,学到看待事物的不同视角。 此时此刻,刘天禄内心感叹,皇族子弟所受教诲果真不同凡响。 朱允炆对此类交谈,早已经适应良好。 幸运的是,在凤阳虽无所事事,但他每日必读最新发布的朝廷公告。 一年过后,连解缙书报局的各种报刊都能接触到。 通过这两种信息来源,了解了很多关于朱允熥的新举措。 正因为掌握了这些情报,他才能够一次又一次获得刘天禄的信任及尊重。 此时此刻,朱允炆一脸鉴定。 “刘先生,我们可以将整个天下视为一个巨大的生命体。” 这样的比喻让刘天禄不由得挑了挑眉。 这是他首次听到这样新奇的表述方式。 心中对对方接下来的话,愈发感兴趣。 接着,朱允炆解释道。 “倘若我们将这天下想象成一个人,那么那些纵横交错的交通要道与水路就可以被看作是此人体内的血管系统。一旦这些血管出现阻塞状况,这个人就会面临严重的健康危机。” “确保血脉顺畅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这样才能保证无论是旅人还是物资、军力,都能按时按点到达目的地。” 对此观点,刘天禄自然表示认同。 “没错。” 就在这时,朱允炆话锋一转,语气急切地说。 “根据我目前了解到的信息来看,山西境内的形势堪忧,仿佛这个巨大人体内的重要器官,正处于极度危险中。若不采取有效措施,化解这一困境……” “不仅会阻碍您成就伟业的道路,连带着我们共同的目标。也可能随之化为泡影。” 刘天禄眼中光芒更加明亮了。 “还望公子能够进一步阐明其中缘由。” 稍作整理思绪之后,朱允炆回应道。 “想必我们都很清楚,山西地处两座山脉之间,地势狭长且多险要地段。中部区域有河流贯穿东西,并最终汇入黄河。对于外界来说,唯有通过有限几处关口才能进出这里。” “原本我以为这些天然屏障,足以阻挡外部势力侵扰。但另一方面,若敌军选择从潼关,或其他几个地方,集结重兵设防的话,便同样有可能将我们活动范围牢牢控制住。”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在北方向上还有大同军事驻点。这样一来,似乎所有可行的逃生路径均已被封锁。” 刘天禄表情逐渐变得凝重。 在某种程度上,山西独特的地理特征,为他们提供了保护同时,也可能成为束缚手脚的因素之一。 刘天禄郑重其事地说。 “希望公子能找到突破僵局的办法。” 片刻静默之后。 “平阳府,就是解决当前困境的关键所在。” 刘天禄等了片刻之后,朱允炆终于给出了答案。 “只有先掌握平阳府,才能拥有更多灵活操作空间,无论是向西挺进或是向北扩张都游刃有余。” 刘天禄虽心存疑虑,但仍保持谨慎态度。 他对这边并不十分熟悉,难以立刻做出判断。 在他们这样的处境之下,想要获得详尽的地图资料,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普通人不可能有机会接触到,更何况他们还是邪教教徒。 朱允炆瞥了刘天禄几眼,心知他对平阳府及山西道的地理一窍不通,也不明了那条入关中、再北上河套的具体路线。 他环视一圈,从旁拿起昨晚已经熄灭的火把。 手持火把,朱允炆以黑色的焦端指向甲板,慢慢在刘天禄面前描画出山西道的地图。 起初,刘天禄不明白朱允炆到底想干什么。 但随着那些曲线相互交织,最终形成一个完整的轮廓时,刘天禄猛然醒悟。 这是山西道的地貌图。 第791章心学子弟的聚会 他两眼发光,看着正俯身认真勾画地形的朱允炆。 真乃意外之喜。 朱元璋真的年纪大了,竟将这样一个文武双全的皇孙也给废掉了。 大明也该改朝换代了。 刘天禄怀着激动心情注视着,不一会儿,整个山西道的大致轮廓,就跃然于甲板上。 通过炭灰所绘制的线条,展现了由两山与河流构成的山西道路线。 山脉水流,城池官道,甚至卫所等要塞都被清晰地标记出来。 “这就是山西道。” 朱允炆语气平和地解释道,心中默默地向朱允熥致谢。 如果没有那次请求外出学习军事的机会,也就不会如此深入研究大明舆图,以试图超越对方。 虽然那时没能真正战胜朱允熥。 不过,这些原以为无用的知识,在此刻却派上了用场。 强抑内心震撼,刘天禄缓缓蹲下,仔细观察朱允炆描绘出来的地貌。 看到此情景,朱允炆停下动作,手指着图中的几个关键点介绍道。 “刘先生,这儿便是平阳府所在,往北可达太原,南渡黄河可进豫州,或是直接进入关中。如果选择去豫州,便需留意可能遇到来自陕州方向官军袭击。” “选择经由蒲州城过黄河,进入陕西地区后占领朝邑、同州,就能够建立初步基地。倘若官军设防严密,阻止我军向南推进,我们亦可沿河绕道平阳北部。” “依次通过荣河、河津、吉州等地前往西部河套地带。” “朱公子实属奇才,本教如获至宝。” 听完分析后,刘天禄转身看向朱允炆由衷赞叹。 朱允炆起身回礼说。 “愿尽吾学,助刘先生成大事。” 刘天禄微微颔首,望向地面地图。 “要是我起义,阁下必将是第一谋士。正如当年刘备麾下的诸葛孔明。” 朱允炆淡淡一笑,他似乎已经完全获得了眼前叛贼的信任。 “感谢刘先生抬爱。” 听罢此言,刘天禄爽朗笑了起来。 “军师,我想再问一事,咱们进入山西道后,应该先干什么?” 金秋时节,应天城里树叶转黄,天钟山之上长青树种与枫叶互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生动美丽的画卷。 不管季节如何转换,这里始终属于大明中心。 随着冬天临近,新年的脚步逐渐逼近,云平码头也变得愈加繁忙。 这让应天府坚定了在洪武29年,完成上元门码头建设的决心。 希望能解决京师交通拥堵的问题,从而改善京师居民的出行难题。 因此,应天府特意向朝廷递交申请,希望能够获得批准,在云平和即将竣工的上元门两个重要码头,增设一套独立管理仓库的系统。 这份呈给京畿府的奏报,很快便递达到了内阁手中。 这份特殊待遇,也就只有应天府与凤阳府两地。 内阁对此做出了回复,表示留作日后商议,但这并不意味着直接驳回请求。 对于这一结果,应天府并没有太过失望。 认为等到新港口落成后,再行商议也许更有利。 因此,众人加倍努力地投入到工程建设中去,争取尽早完成任务。 目前,上元门外已可见初步形成的港口及库区轮廓。 这里正处幕府山脉西端。 这座山不高,但风景优美,山顶可欣赏到壮丽的景色。 山上有六处著名景点,使其成为当地名胜。 相传古代有国王在此藏宝,但真相已不可考。 现在,这座山因战略位置重要,被用作军事防御。 除了景点外,山上还有许多军事设施。 而在不远处,也就是位于上元大门往东不远的地方,有一小块较为平缓地带。 尽管没有凉亭之类装饰物存在,但还是铺设了不少青石路面通往山巅。 虽然此处既不是顶峰,也不是观赏河流景色最佳位置,再加上今天有大量官员在此值守,因此几乎见不到平民出现。 北侧开阔地可以望见江面,以及中间的一座岛屿。 而南坡便由郁郁葱葱树木所覆盖,几株树下设有条形长椅供休息使用。 平时来此视察总不免满身灰尘汗水的郑明旭,今天却显得格外整洁。 没有穿正式服装出席的他,选择了比较随性的打扮。 一身深蓝色斜领文士袍,搭配头巾装束,腰间更别有一只小巧香包。 显然是夫人特别准备的。 但是,在这样一场聚会里,郑明旭并不是最引人注目的那位。 事实上,周围还有多位同样装扮的人聚集在一起。 他们年龄不一,但大多数看起来都是年轻面孔。 大家围坐区域附近,刚好生长了一棵树龄较长的杏树。 树荫下,解缙穿着一件舒适自在文士长袍。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内阁位居次席的重要辅臣。 无论身在何处,哪怕不穿官服,也总会引来无数关注。 再加上作为当代心学圣人的地位,即便是卸任还乡,仍会有人每天留意他的一举一动。 在场人群的身份也不言自明了。 这里既有任职朝中的学子后辈,也有今年来不及参加或者没通过大明机构考试的书生们。 除去解缙外,此时在场地位最高的便是郑明旭。 再之后是以张苑博为首的一群朝廷心学官员们。 “既然大家来此踏青,那么不妨留下些诗歌美文作为纪念。” 看着刚从山脚走过来的人群,郑明旭先声夺人。 出于礼节,当然不能让德高望重的解先生先行发言。 剩下这些年轻人之间互相推让一番后,还是由郑明旭带头。 他一句话落下,在场之人立刻响应起来。 有的争强好胜希望拔得头筹,也有人谦逊礼让不愿出风头。 场面顿时活络了起来。 解缙嘴角含笑,对这样的氛围感到十分满意。 这群年轻人聚集此处的原因,众人都心知肚明。 但他们总归需要找一个名义上的借口。 郊游就是很好的掩饰。 解缙目光越过众人,落在东方树林边缘几个锦衣卫身上。 匆匆一瞥之后,解缙重新将注意力转回眼前,缓缓说道。 “今日谁能脱颖而出,我将赠予皇上上次赠予的那枚精致暖玉。” 张苑博目光敏锐,环视四周后建议道。 “解先生,坐而论道可能灵感不足,咱们不妨一边登山,一边赏景吟诗?” 第792章只要皇上坚持推行新政,一切都不是问题 解缙颔首同意。 一行人随即以他为中心开始向上攀登。 途中,交谈声此起彼伏。 郑明旭与张苑博靠近了解缙身旁。 郑明旭笑道。 “难得见老师愿意用御赐宝物设擂,这次真是下了血本了呀。” 解缙淡笑。 “既承蒙诸君尊称一声先生,那些身外之物便无所谓了。” 郑明旭嘿嘿一笑。 “老师慷慨大方,倒是让我们倍感荣幸,但也有些过意不去。” 对此解缙仅以一笑示之。 张苑博突然发出了一阵冷哼,引得周围同伴放慢脚步投去关注眼神。 只见张苑博义愤填膺地说。 “先生对待皇恩厚赏尚且能豁达共享,反倒是朝廷内外,有某些人士却为了丁点私利斤斤计较,不肯放手。” 察觉到话题转向政治层面,解缙立刻纠正道。 “今天我们只讨论诗词之事,勿谈政事。” 郑明旭却表示了支持。 “其实张学弟的观点并不全无道理。即使是在文学交流之中,我们也始终无法脱离各自的政治立场。” 随着三人对话逐渐深入,在旁听众也反应了过来。 “先生,近来有人来都察院,想调阅近几年与豫州道相关的所有奏疏。” 一名都察院官员走上前来,低声向郑明旭汇报。 郑明旭回过头去,“难道是要对豫州道进行控诉?” 张苑博朝解缙看去,只见解缙正一步一个脚印地缓缓登上石阶。 今天聚集于此的人,要么是对太孙极为忠心的朝廷重臣,要么是深受信任的心门弟子。 虽然数目不多,但个个身居要职。 事实上,今日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制的一次私下会议。 一旦大家达成共识,便能带动其余同僚统一想法。 随后,他望向山顶。 那些人应该已等候多时了。 张苑博接着道。 “近段时间,有关豫州道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据说这些天通政使司,几乎每日都要接收到豫州道三司以及河道总督府,关于物资补给跟批文申请的相关请求。” “目前虽尚无明显迹象表明,谁将站出来指控两地失职之罪,但在下推测这不过早晚罢了。” 旁边立马有人问出一个核心问题。 “可是究竟为何那些看似牢固的拦河堤坝,会忽然坍塌呢?” 要知道那两座水坝凝聚了无数人的心血。 无数财力物力支持,成千上万名劳工齐心协力建设。 结果却如此不堪一击。 “是人为因素所致。” 郑明旭斩钉截铁地答道。 解缙轻轻摇头,停下脚步,面对着一众青年道。 “话已至此,我们眼下首要任务便是,警惕可能出现的大范围抗议活动。” 众人皆表示赞同。 今年初夏之时,豫州地区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大整顿。 数以百计官员被替换,新任者大多与在场诸位有着密切联系。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当前的豫州道布政司戴星海喝河道总督潘开朗,均是由太孙直接指派晋升。 戴星海原仅为小小知县,却一夜之间跃升一道要员。 这样的提拔,即便放眼整个大明,也非常罕见。 潘开朗是偶然展现才华后,获得太孙认可,被赋予掌管一方水域治理权责的高位。 这些人无论旁人怎么看,他们都注定将被视为是拥护新政力量的一部分。 听罢此言,郑明旭补充道。 “保护豫州道不受损害、维护河道署稳定运营,等于是维护洪武改革成效,也就是保护太孙权益本身。我们绝不能让这场灾难,再度破坏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局面。” “先生,学长。” 一位年轻弟子对着解缙与郑明旭鞠躬道。 解缙颔了颔首。 “如果各位有任何疑虑或者担心,请尽管提出来讨论。毕竟,整个大明未来走向,还得靠咱们共同努力来实现。” 督察院的青年官员颔首道。 “老师,学生听说近来凤阳城里也发生了状况。此情况下,河道同样出现了问题。学生担心这两件事可能有所关联。” “豫州道如何应对,河道总督衙门情况如何,太孙的地位又会怎样受到影响。说到底,假如真有人在背后操纵,阻碍进展,其目的恐怕是冲着洪武新政而来。” “若朝廷内确实打算兴起风波,目标必然直指这项改革措施。因此,我认为保护好豫州道、总督衙门乃至太孙至关重要,更重要的是要维护住洪武新政本身。”尛說Φ紋網 “只有当政策得以顺利推行,不被中断,太孙位置才能稳定。一旦太孙位置稳了,河道总督衙门跟豫州道内的其他机构,便不会有太多麻烦。” 解缙目光中充满赞赏。 对方这番分析,已经将朝廷即将面临的难题说得一清二楚。 张苑博在一旁突然低语道: “咱们书局是否应该,印刷一些介绍新政成效的文章?眼下基本可以确定,朝堂上可能出现的动荡是为了反对新政,我们是否应当提前普及新政好处,至少让地方民众了解这些变革对他们有利。” “这样一来,就算到时候各地爆发混乱,也能通过这种方式安抚民心。在进一步采取行动时更加有力,从而平息动乱。” “人心向背至关重要。我们必须争取并且掌控百姓支持,不能让无辜百姓被不良人士误导而引发混乱。”郑明旭望着张苑博说道。 此刻,有人低声开口。 声音虽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众人的耳里。 “最关键的是要看皇上本人的态度。只要皇上无意中止推行新政,即使出现更大的麻烦,也不会动摇大局。” 话音刚落,众人都颔首附和。 是呀。 最终决定一切的关键,还是在于朱元璋本人是否坚持初衷。 即便朝廷或各地发生变故,只要皇上态度坚定。 顶多也就是增添几分小小的困扰而已。 张苑博轻哼几声,侧目望向山道旁那些锦衣卫。 今天这帮人确实有点过于惹人注目了。 “皇上意图,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吗?” 其实朱元璋早就想让朱标坐龙椅,治理国事,他自己好安心享受儿孙绕膝之乐。 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秘密了。 第793章只想讨论一件事,储君 就在这个时候,上方传来了一阵响亮笑声。 “竟是解先生,真是太巧了。” “今日郊外一头老牛不小心摔死了,我们正在山顶准备烤肉聚会呢,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屈尊与我等这群武人小酌一杯?” 所有人顺着声音抬头张望。 这些人的出现,让人意外。 站在最高处台阶上的,正是开国公府常森。 近年来,常氏家族在军队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强。 京师内外皆议论纷纷,称赞开平忠武王后代,并未辱没先辈荣耀,相反家族地位甚至超过了往日。 就比如说现今担任征南将军的常升。 很快就要获封王位,并被留在京师,进入内阁讨论大明大事。 至于眼前这位常家老三,常森,深受皇恩。 尽管其兄长正领兵在外征战疆域,他依然能深得皇上信赖,并管理宫廷守卫禁区,还掌握着一支亲卫军。 常森的突然出现,比老牛摔死的消息,更令人震惊跟困惑。 他还邀请一同到山上烤肉。 与常森同聚的人,恐怕也都是响当当的人物。 众人渐渐明了,这不仅是一次朝中文官相聚,更是武官聚会。 常森的出现,意味着朝中太孙派系的文武高层聚首。 解缙率先走向队伍前列,双手作揖。 “能与大将军巧遇,实在荣幸。” 说罢,他已开始攀向高处。 郑明旭与张苑博等人紧跟其后。 踏上最后几级台阶之后,远处更加壮丽的风光映入众人眼帘。 解缙已经走到常森跟前。 面对来客,常森拱手相迎,笑道。 “今天恰好我跟军中同僚,检查京师附近的安全设施。登顶观察江防情况时,听说这里有热闹,便过来一看究竟。没想到遇见了解大人与众位友人在此郊游赏秋。” 望着山上袅袅升起的炊烟,解缙嘴角含笑。 “我们只是打算趁这次机会,相互交流学习而已。”尛說Φ紋網 解缙谦虚回应。 但常森连连摆手。 “若说起心学上的造诣,在下认为天下没有人能超过解大人了。” 解缙摆了摆手,“过奖了,过奖了。” 注意到所有的心学学者均已上山,常森转向山顶方向提议道。 “解先生请先,估计那边食物也快好了。” “大家一起吧。” …… 不久之后,一行人抵达顶峰。 除了亲军统领常森外,周边皆由军士驻守。 正中间摆放了一整只烤全牛,周围围满了武将。 细看下去,几乎所有人都属于淮右,或与之有着紧密联系的军方人士。 甚至于,原本因丧事返回凤阳的汤醴也在场。 “解阁老。” 这群人见到解缙一行,齐声欢迎。 众多贵胄之间,唯有汤醴挺身而出说道。 “真是太巧了,正好赶上老牛烤熟,就由我来为解阁老切分肉吧。” 尽管汤家眼下还未获封爵,但在军队地位仅次于常家,且作为皇亲国戚,早已今非昔比。 解缙感谢一番后,在常森的带领下落座。 郑明旭、张苑博等也有各自相应级别的军人陪同。 如此和谐共处的一幕,在朝堂上实在少见。 刚刚坐稳,解缙就已经感受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气。 常森在旁小声解释道。 “徐公爷原本是要来的,只是有些变故……今日就由我跟汤家兄弟来了。” 解缙颔了颔首。 文渊阁向来人员不满,加之石伟毅跟随太孙北巡。 今日他离开了文渊阁,那边便只剩下了任亨泰跟徐辉祖。 解缙俯首,眼前已经摆放上了汤醴送来的肉盘。 随后,一些武将亲兵也送来了一些佐酒的菜肴。 解缙无奈道。 “这样做太张扬了。” 实际上,凤阳跟豫州道都出了问题,再加上江都郡王可能被人劫走。 解缙本意是私下找几个人商量应对之策。 不过魏国公及汤家、常家早有安排,非要在幕府山上搞这么一次,明眼人都能看出是刻意安排的秋游偶遇。 常森点头,跟解缙举杯对饮之后,才轻声道。 “要是在战场上,就是双方摆开阵势对战,看谁更强。我们就算悄悄行动,难道那些人就不会怀疑?哪怕我们什么都不干也没用,直接把事情放到众人面前反而更好。” “我家跟其他几家已经商议过了,今天这事虽表面上是为了太孙,但实际上是给皇上看的。” 说完,常森双拳一抱,朝着应天城的方向行礼。 与此同时,郑明旭在汤醴的邀请下,也坐到了解缙跟常森这一桌。 其他人的位置,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 解缙抬头瞥向常森,轻轻叹了口气。 “你们是怕皇上怀疑你们吗?” 解缙立刻明白了这几家人的打算。 正如常森所说,目前朝中形势谁都明白,谁会制造混乱,大家心里也很清楚。 常徐汤三家这样干,是因为担心帝王起疑心,觉得他们在另有所图。 因为以往朱元璋采取的手段,让这些家族心有余悸。 今天的安排就是为了告诉皇上,他们是为太孙考虑,支持洪武新政,心系百姓跟大明江山的。 汤醴急切道。 “解大人这话可使不得。我等几家人都是开国功勋后裔,自淮右起就跟随着圣上。我们一直忠诚耿耿,为大明肝脑涂地,父兄多次为国捐躯,陛下怎会怀疑。” 郑明旭在一旁察言观色。 “汤都督,你误会解阁老了。” 解缙抬手打断了郑明旭的话,望向常森跟汤醴。 “既然都是为了大明,这点误会就无需在意了。” 常森颔首说道。 “其实今天我们并不想谈别的,从我们的角度来看,地方出现骚乱无所谓,闹起来反倒能让我们看清哪些人在捣鬼。我们军人,对于治理大明这种事情也不太在行。” “只要一出事,我们就率兵平定,有我们在,有朝廷百万雄师存在,大明是不会乱的。今天我几方聚首,就只想讨论一件事,也是当今最重要之事。” 解缙轻轻点头,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郑明旭领会其意,问道。 “不知所指何事?” 常森跟汤醴相视一眼,还是常森先开口道。 “储君。” 解缙立即睁开眼,转过头来。 第794章常森:废江都郡王必须死 常森语气沉着地说道。 “解大人与朝中各衙门官员们,每日都在思考如何使大明治理得更加完善,让百姓过上温饱生活。我们这些武人才疏学浅,所关心的是大明长治久安跟和谐稳定。” “这番话可能让解大人觉得有些好笑。我等家族虽是伴随着大明建立,获得无上荣耀。但实际上,这一切荣耀都是紧紧绑定于皇恩之上的,整个家族命运也都同皇家命运息息相关。” “贤明君主不易遇,前元统治下的大混乱后,皇上起家,我们也跟着效劳至今。眼下天下安定,五谷丰登,朝廷中有许多德高望重之人辅佐,皇上堪称万世一遇的圣君,太子亦有贤君风范。” “近几年,太孙逐渐成熟起来。这样的局面,我们当然是心满意足的。可偏偏这时却有人图谋造反作乱,破坏现有的和平。” “一旦朝局不稳,连累到像我们这般功勋人家时,即使不说会引起全面动乱吧,至少我们的荣耀与地位,将受到严重威胁。” 文官追求政通人和,功臣宿将同样希望国泰民安。 没有人愿意看到大明陷入动荡之中。 顶多就是期盼大明能够持续向外拓展疆域,以便让他们继续建功立业而已。 这时,汤醴轻声咳了几声。 尽管没有人明说,但实际上他们这群太孙党中,汤家始终占据着重要位置。 汤醴神色严峻、眼中透出一丝冷冽光芒。 “因此,我们非找到朱允炆不可,在太孙知道这件事情之前,就要将其定性为叛逆罪犯处理掉,斩草除根才能免去未来祸患。” 常家不能失败,徐家也是如此。 汤氏同样。 解缙闻言微微皱眉,显得有些惊讶甚至惶恐。 郑明旭也赶紧低头,不敢正视眼前状况。 毕竟那个人虽说已被贬斥许久,但仍属皇家成员。 怎么可以随意谈论呢? 真是想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啊。 汤醴却接着补充道。 “根据从中都得到的情报来看,太孙一到凤阳便立刻实施了封闭全城,并对白莲教会进行打击行动。第二天早上,朱允炆便携妻私自离城,并且自此失去踪影,他怎敢如此大胆行动?” “单枪匹马逃跑?很可能他是骗过了太孙等人的眼睛,在得知所有反对势力,已经被消灭殆尽的情况下,才选择趁机潜行离开。” 面对这样的情形,解缙略显犹豫。 “废江都郡王到底为何消失不见,此事尚待进一步查证。” 但正当汤醴准备反驳时,却被常森及时制止。 他脸上挂着轻微的笑容。 “其实那位废郡王是因为什么原因失踪都无所谓。只要他仍然活在这个世上且身居其位,就注定要引发一系列麻烦事件,这可不是普通的地方骚乱,或新政推进遇到阻碍能够相提并论的。” “倘若让他被某些别有用心者,利用起来搞事情的话,把这次发生在河岸边的重大事故联系在一起,指责朝廷腐败无能的话。届时就算朝廷朝廷内部清清楚楚,可民间舆论恐怕就不会那么友善了。” “修建拦水工程跟引洪渠需要耗费大量资源,此役又造成了不小的人员伤亡损失。若再加上外界各种流言蜚语的影响,便会让更多人认为,这是因为太孙贪污受贿或私心所致。” “更有甚者还会重新提及,关于洪武24年发生的那件丑闻……这样一来,不仅会对太孙不利,甚至连带皇上跟太子都会受到质疑。最终结果便是大明皇室声名狼藉,沦为另一个唐朝。” 洪武24年的变故,究竟是怎样的? 原本没有人问津的皇孙,似乎一夜之间开了窍,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让人大开眼界。 接下来,宫廷内部起了波澜。 即便这风波被重重遮掩, 众人真的不明白那是一次宫廷政变吗? 而前唐时期的那些故事是怎么说的呢? 皇族冷酷无情,兄弟反目成仇。 解缙眉头紧锁,默不作声,似乎正面临一个重要抉择。 常森冷笑了一声,目光转向了低着头的郑明旭。 “郑知府。” 听到喊自己的名字,郑明旭身子微微一抖,满是疑惑地抬起头来望着常森。 “常……常统率有什么指教?” 常森的表情变得温和一些。 “如果那些反贼真的采取行动,在地方乃至朝廷制造混乱的话,那时候会出现反对新政策的奏章吗?” 郑明旭眨巴了一下眼睛,茫然地颔了颔首。 “大概……应该会出现吧……” 接着,常森又敲了几下桌子追问。 “如此情况下,会不会有直接针对太孙的弹劾文书呢?” “额……” 犹豫了片刻后,望了解先生一眼,他最终还是低声承认。 “应该是会存在的。” 常森的眼神变得更加阴沉。 “如此看来,非除掉朱允炆不可。” …… 哒哒哒。 奉天殿, 朱元璋今天,显得与以往完全不同。 朱元璋戴着乌纱翼冠,穿着明黄色龙袍。 在多层台阶下方,站立着锦衣卫指挥使蒋瓛。 极其恭敬地跪拜在地。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一炷香,但朱元璋尚未开口说话。尐説φ呅蛧 心中充满疑问的蒋瓛推测着。 皇上是否正在权衡接下来要处决多少人呢? 终于,熟悉的声音响起。 “蒋瓛啊,幕府山上的人聚集完毕了吗?” “启禀皇上,今日参加幕府山集会者已经到齐了。” 蒋瓛简短回复过后,四周再次恢复寂静。 御桌之后,朱元璋将右手缓缓放到了桌上奏报上。 封蜡已经被取下。 朱元璋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对着仍跪在地上的蒋瓛道。 “各家的人都去了么?解缙有没有领他的学生们,创作出佳篇呢?” “回皇上,只有魏国公未能到场,其他功勋子嗣均已出席。” 蒋瓛毫不拖泥带水地继续报告。 “解阁老与门生们,确实以攀登为主题,各自写下了诗献礼。” 朱元璋眼神平和,让人无从猜测他心中所想。 “内阁似乎冷清了许多。” 蒋瓛垂首而立,内心却在揣测不断。 内阁成员的数量又要扩充了吗? 第795章朱元璋:锦衣卫昭狱有个叫冯海的百户官? 作为朱元璋手中最为得力的利刃,蒋瓛非常清楚自己的任务,便是毫无保留地执行朱元璋的意思。 无论他听到了多少机密,理解了多少深意,都不会给他个人带来丝毫的好处。 并且,皇上的考验可能随时随地降临。 朱元璋微微看了蒋瓛一眼,嘴角浮现出一丝笑。 “既然如此,也就无需过多在意具体诗文内容。倒是咱大明养的老牛,怎么总是无缘无故地摔死?或许要等到上林苑监,那个集中饲养项目完成以后才会好转吧。” 蒋瓛轻笑着答道。 “听说缪少师最近有些烦躁,说应该陪太孙去关外,亲身考察那边牧场情况。” 朱元璋的目光闪了闪,在急报公文中轻轻敲打着指尖。 想到那小辈递呈上来那份紧急报告里所说之事,脸上不由得露出笑意。 真是个乖孩子。 这样看来,我朱家后继有人,不用担心历史重演了。 如此想着,朱元璋目光锁定蒋瓛。 “锦衣卫昭狱中,是不是有个名叫冯海的百户官?” 蒋瓛顿时愣住。 皇上知晓一切自然毋庸置疑。 可连天牢里一名专司审讯的小百户,也了如指掌,并特意向他询问,这就令人颇感惊讶了。 难道此人引起了圣上注意? 蒋瓛随即颔首,正色回答。 “冯海专责锦衣卫诏狱审讯之事,实为难得的人才。他与太医院颇有交往,就连应院使跟娄院使也对其赞誉有加。” 蒋瓛不介意在这个时候,给冯海一个顺手赞许。 朱元璋倒是颇感意外。 “他只不过是一个诏狱的一个百户,为何会得到太医院高看?” 朱元璋突如其来的好奇,让蒋瓛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难道真的要把冯海的辉煌成就,一一呈报给皇上? 沉吟片刻后,蒋瓛还是谨慎地解释道。 “冯百户在刑讯上有深厚的造诣,而恰巧……恰巧太医院那边,在某些方面需要用到他的技艺……偶尔也会向冯百户提些请求……” 尽力说得模糊,但又让朱元璋了解大概。 说罢,蒋瓛垂下头,吐出了一口长气。 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不知如何向皇上汇报某件事情。 可他一想起现今锦衣卫诏狱里的情景,就感到若是有一天自己犯了什么事,落入到冯海之手,那将是何等的恐怖。 如今的锦衣卫诏狱,简直如同人间炼狱。 哪怕是蒋瓛,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朱元璋此刻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所在。 他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神情,但很快就消散了。 毕竟,能进入锦衣卫诏狱的人,基本上都不会有机会再出来。 只要对太医院有所帮助,其他细节就不必多去探究了。 朱元璋抬起了正翻阅急奏夹本的手,朝着蒋瓛摆了摆。 “转告冯海,选好合适的人,待宫中下旨后立刻出发执行任务。” 蒋瓛马上双手抱拳 “微臣领命。” 话落,他缓缓起身,弯腰弓背默默退去。 还没退出几米,朱元璋又接着道。 “通知那几个小子,挑个时间,在寒冬前齐聚望凌山狩猎。让他们释放一下旺盛精力,免得到处闯祸。” 蒋瓛目光闪烁。 圣上这是有意制衡朝廷中一些世袭贵族的力量。 随即他再作一揖。 “臣遵旨,臣告退。” 说罢,蒋瓛才慢慢地离开大殿。 直至蒋瓛身影消失无踪,朱元璋才再次把视线,转移到手中急报上。 许久的沉默过后,一抹欣慰笑意浮现朱元璋的嘴角。 “爷爷这次对你寄予厚望……” …… 广平清河县。 此县城坐落在河北南部边界地带,紧邻着山东道的东昌府区。 它与武城县、临清州之间隔着一条大运河。 清河因崔氏而闻名,自汉代起成为中原显赫世家。 魏晋南北朝时期达到顶峰,北魏孝文帝时期更是四大门第之一。 唐朝时崔氏家族培养出12位丞相,但随着科举制度普及和历史动荡,家族逐渐衰落,最终辉煌不再。 渡口驿。 由于年终临近,这处连接繁忙水陆交通要塞的地方,变得更加拥挤繁忙了。 眼下已是入冬前夕,山东与河北地区的天气,已经透出阵阵寒意。 由于紧邻运河以及主要道路交汇处,这渡口驿比一般驿站规模更大。 周围聚集了不少建筑群,形成一个小天地,专为途经此处的官僚、文人、商人甚至普通百姓提供休息,中转货物之便。 靠近水边一家酒楼,二楼位置极佳,可凭窗俯视河道上往来穿梭的商船。 此刻装扮成镖师样子的冯海,手里握着酒盏,桌面摆了几碟佐餐小菜。 他并不想喝酒,只注视着下面河岸边的码头。 他在这里耐心守候了整整5个昼夜,种种迹象表明,要等的人必将会从此地登陆,穿越整个河北地带,前往山西境域内。 当看到不断有船只靠近码头时,冯海的眼睛紧紧锁定住。 朱允炆你一定要从这条路线走。 冯海考虑到从凤阳出发,到应天府的路程跟途中延误,以及他急忙赶路的时间。 这两天便是朱允炆抵达之日。 几乎能肯定,朱允炆是同反叛分子白莲教共行。 据太孙提供的线报,晋省也暗中参与此事。 考虑到前者具备人力,后者掌握财力,朱允炆大抵会被秘密运送至山西道。 他们不可能冒险走豫州途径山西,毕竟太孙正在彼处,彻查最近在运河中的案件。 那些教众自然不愿吸引太孙目光,以免暴露行踪。 由此可见,顺着大运河北上至清河渡口靠岸后。wWW.xszWω㈧.йêt 转向西北方向避开主干道隐藏行迹,通过真定府的径山站向西行,才是最为合理安全的方案。 冯海锐利的目光,逐一扫描过每一艘即将靠岸的船只。 忽然间,耳畔响起一串拔剑出鞘般的响声。 回头一看,只见一名小厮走上前来。 驻守楼底台阶附近,便装执行任务的锦衣卫士兵。 确认上司示意无需戒备之后,方将已然抽出半截的刀刃收回鞘内。 小厮踉跄地来到冯海跟前。 这批隐匿于人群当中的人,绝非他能惹得起的。 弯下腰低着头悄声告知。 “大人,南方过来的一艘船上,似乎有些异状。” 第796章没错,就是他 冯海侧过脸凝视着他,追问详情。 “有何异状?” 同时再次望向窗外繁忙的码头。 小厮攥紧双拳咽了口唾沫,接着细述说。 “近日,我一直在南面观察,今天注意到一艘看似普通的货船,挂着江南商船的标志,但吃水线异常低。通常,年底时,除非是从北方返回,否则南向北的船只都是满载的。” 冯海眉头微蹙。 “仅此尚不足以作出结论。” 也许途中某点货物已被部分卸下,继而调整目的地后,再行补充装载,完成剩余航程。 但是小厮否认说。 “非也,小的看到船上乘客并不符合常理下的船员形象特征,并且还有一对年轻男女,尤其引人注目,时常出没甲板,并向外眺望周遭环境。他们可能就是大人要查找的年轻男女。” 冯海猛然一怔,随即又迅速恢复镇定。 如果朱允炆真的落入白莲教手中,依照常理推断,这些逆贼不可能让朱允炆夫妇,在船上自由活动。 他们就不担心这对夫妇会跳河逃生? 这完全违背逻辑。 难道朱允炆与叛贼达成了某种同盟? 或是二者之间,发展成了莫逆之交? 绝无可能。 冯海心里虽然不断反驳这个念头,目光却已经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岸边。 即使有一丝希望,也必须抓住。 最终,在江山社稷面前,冯海决定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他站起身来,冲着小厮挥挥手示意。 那个小厮立刻松了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 他不指望从锦衣卫那里获得任何好处,不引起他们的注意,这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幸运。 冯海接着转向部下。 “按既定方案行动。一经确认身份,立刻于渡口制造事端吸引视线,我亲自去截停那人,彻查真相。” “是。” 二楼,锦衣卫成员齐刷刷行礼。 除了冯海几个随从外,所有人员分散开,迅速融进渡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不见了踪影。 冯海带着手下离开了二楼,通过酒楼后门,前往河边一个既能隐蔽,又能清楚看到码头的位置藏身。 同一时间,一艘挂着‘贾’字旗号的商船上。 随着帆逐渐降落,速度也在慢慢减慢,直至最后停止不动。 甲板前方站着几位戴着宽边帽、面容遮掩得严严实实的人。 是刘天禄及韩阳羽等人,同行的白莲教徒们亦做了伪装。 被人群围绕中的朱允炆,脸孔亦被掩盖起来,身旁紧跟着同样蒙面的萧涵。 朱允炆此刻正抬头凝视渡口,眼神中透露出深深忧虑。 因为到了这儿之后,如果依然没能将求助信息传出去,之后就不会再有任何机会了…… 砰! 一声沉闷撞击,打破了宁静氛围。 船只也随之轻轻震动了一下。 终于靠岸了。 朱允炆俯首下去。 就在这时,耳边响起刘天禄略的声音。 “朱公子,过了这渡口驿咱们就安全啦。进入山西道,便可揭竿起义。” 朱允炆在心里低声咒骂了一句。 与刘天禄的关系日益紧密,让他对白莲教有了更深的了解。 这批逆贼,倘若生逢三四十年前,或许还能掀起点波澜。 放在如今? 朱允炆心中冷笑数声。 这些人在朱元璋面前,根本不够看的。 甚至,朱允熥一人便足以将其轻松击溃。 可表面上,他仍保持着一贯纯真的笑。 “无生老母,大人之志,必成无疑。” 刘天禄的目光缓缓扫过河岸,随即侧身低声言道。 “军师,请。” 一旦登上陆地,并从渡口驿出发,只需循着乡村小径向径山驿赶路。 穿越径山驿之后,他们便算是安全脱身了。 柏井驿那边的人手,早就布置妥当。 军师? 韩阳羽低头发出一声冷哼,看向先行登岸的朱允炆夫妇,眼中闪过一抹寒光。 刘天禄竟已不再顾忌,直接称呼朱允炆为军师。 这军师属于他韩阳羽,还是刘天禄? 想到自己处境,韩阳羽心中顿感一阵无力。 如今只是个依附于人的傀儡,刘天禄看中的也只是他先辈留下的威名。 众人接连下船。 船上装扮成水手模样的白莲教信徒,也假装忙碌着卸货,搬运箱子。 有人去寻找能够载人拉货的大车。 刘天禄、朱允炆等人,便步入岸边附近的小市集里。尐説φ呅蛧 朱允炆眼神四处搜寻,心底带着一份紧迫感。 偶尔趁着反贼们不注意时,会悄悄抬高头让脸部暴露于日光之下。 这儿将是最后一站。 若跟随这些叛徒离开此地,便将永失传递消息的机会。 就在这时,暗处的冯海盯着码头方向,突然屏住呼吸,眼睛瞬间睁得老大。 他认出了朱允炆。 冯海心脏狂跳几下后,渐渐恢复正常。 “没错,就是他。” 冯海轻声下达指令。 “迅速传讯回去,各路人马立刻做好部署,务必在一柱香内完成任务。” 终于找到了废皇孙行踪,冯海不敢怠慢,立即安排行动。 身旁锦衣卫官兵默默颔首退开。 渡口驿周边的市场规模不算大,紧邻运河也只有寥寥几条街道跟成排的建筑物。 但这里是官道与水路交汇之处。 尽管市集不大,却总是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无数商品跟商贾及百姓汇聚于此,成为了沟通山东、河北与豫州三地往来的桥梁。 餐馆、客栈、药房以及饭馆一应俱全,彼此之间竞争激烈。 在这样繁杂环境中,还有一些半掩门面的地方。 专为过往旅客提供便宜隐秘的服务。 在最外圈,便分布着一些简陋低矮的小屋。 它们是挑夫们临时的住所。 朱允炆迅速找到了运河旁敞开大门的驿站。 如今他只需在这帮造反者面前,制造出一点骚动。 让自己能暂时避开他们视线,便能够将重要消息递交给驿站的人手中。 一旦说明了自己来历,无需多言,这些人都会尽快把情况上报朝廷。 但该如何引发混乱呢? 他看了看走在前方的刘天禄。 他们将在渡口稍作休整,用完餐后再出发。 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他紧皱眉头思考起来。 待会吃饭之时,可以茅厕为借口离席。 悄无声息地前往驿站表明身份。 第797章上、打 朱允炆轻拉起萧涵的手,向她传递了一个安慰的眼神。 “前面这家看起来不错,我们在这吃午饭休息一会儿,再接着赶路。” 刘天禄朝楼下酒楼瞄了一眼,决定了今日行程的具体安排。 这一行人尽量低调地进入酒楼,立即将剩余座位占据。 “店家,我们三桌人,赶紧备好饭菜,吃饱了好上路。” 刘天禄的手下高声叫唤着。 掌柜抬起眼帘,微笑回应。 “好的好的,请放心。” 说完之后,他就转向伙计发出指示。 “麻利点,让厨房准备美酒佳肴。” 说着同时,离开了柜台,走向顾客桌边。 “各位爷是才下船不久吧?吃完饭如果感觉疲累,不妨就在我们店里小憩片刻。不必支付整晚住宿费用,仅需额外加点钱就好。” 无论何时何地,商家都不会放弃可盈利的机会。 即便只赚几分钱也好。 抱着如此心态的老店主,显得异常殷勤热情。 刘天禄扫视了一眼同伴们,虽然一直待船上,并未遭遇官方搜查,但是众人心里依然紧张不安。 他微微颔首。 “那便按你说的办。” 掌柜的笑容更加灿烂,连连颔首。 “好的好的。” 待掌柜离去后,刘天禄这才放松下来。 此次出行,尽量避免与人接触,始终保持低调。 他抿着酒楼提供的廉价茶水,目光不时向外望去。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声音嘈杂。 偶尔会有运货的车辆碰撞,随后便传来一阵争执声。 那些急着卖货的人很快结束争吵,各自继续前行。 没有什么异样的情况,这就是大明一个繁忙驿站渡口的普通一天。 “客官,饭菜来了。” 一名伙计手端盘子走过来,向刘天禄的方向高声吆喝。 一大盘羊肉被放在桌上,随之奉上了一壶陈年佳酿。 紧接着,另一名小伙计也托着木盘走近。 瞬间之间,数碟菜肴已摆满桌。 刘天禄随意扫视了一下桌面,转向一向寡言的韩阳羽。 “用餐吧。” 韩阳羽颔了颔首,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羊肉。 此时,刘天禄已为朱允炆斟好了一杯酒,也不理韩阳羽,说道。 “一路舟车劳顿,今日咱们不妨小酌几杯,等到达目的地后,再好好款待朱公子。” 朱允炆心领神会地笑了笑,眼角余光瞥见韩阳羽,举起酒杯说。 “我敬刘先生一杯。” 二人相视而笑。 突然间,一声巨响从酒楼门外传来。 很快,外面便是一片喧闹声。 外面吵嚷不已,很快便有斗殴声传来。 刘天禄立刻放下酒杯,目光紧紧注视着酒楼外。 但他并未看到外面发生冲突的人群,而是注意到有十几个男子走进了店里。 “老板,我们要三桌酒菜,吃完饭还要接着为清河崔家押运货物呢。” 说罢,那为首汉子双眼阴沉地打量四周。 掌柜怎知今天生意会这么好,忙迎上前去。 望着满满当当的酒楼,不由露出无奈的苦笑。 “大爷,您也看到了,小店今日座无虚席。” 大汉冷哼着,来回审视一遍后,最终盯上了刘天禄一桌。 “这三桌看起来才刚上完菜,并未动过,就请诸位行个方便让给我们好了。” 说话间,大汉已从怀中掏出一袋银钱,放在了刘天禄面前。 “各位,我们眼下急需为崔家押运货物,时间紧迫。今天酒菜让我们先吃吧,这里有足够报酬,还请大家换个地方吃点别的东西。” 语气客气,但暗藏威胁。 刘天禄目光微微一眯,盯着那人在自己眼前晃来晃去的刀。 他回答道。 “几位大哥,凡事总有先来后到不是?我们也不是贪图便宜之人,你们何不到别处另找家酒馆呢?” “这么说,你们是不肯赏这个脸啰?这里可是清河县的地界。” 尽管几百年前,那些显赫望族,早已消失。 但他们遗留下来的姓氏,仍然非比寻常。 也许他们不再是掌控朝政的人物,但仍能算得上地方显贵。 难道这些人故意找茬? 刘天禄眼神一凛,考虑到自己的宏图大业,强忍内心咆哮,微笑起身。 “出门在外都是朋友,诸位镖师既然如此说,这个情面我们自然得卖。这些钱财也就不必了,就当我请大家喝酒的。” 说着,刘天禄便向身旁的手下示意。 后者随即在桌上,丢下了一个装满银两的钱袋。Www.XSZWω8.ΝΕt 随后,他率先朝酒楼外面走去。 落在后面起身的朱允炆,眼中闪过一抹失落。 刘天禄居然如此隐忍,之前预想中的矛盾也没有发生。 倘若眼下这群叛贼跟那些走镖之人产生摩擦,对他来说便是天赐良机。 暗自叹了口气,朱允炆也只有同萧涵一道。 在众多白莲教信徒们的包围中,走向门外。 当他们刚跨出酒楼门槛时。 这才发现外面情景早已失控。 大街上,两个阵营显然正处于混战状态。 无数货物散落四处,道路两侧的小摊贩,也被破坏得一片狼藉。 出于本能反应,刘天禄想要撤回到刚才的酒楼中避险,等待外界平息战火。 但是,就在犹豫不决间,一个身影快速扑向了他。 砰! 刘天禄已经被人压倒在身下了。 同时,前方有几个握着长棍的人,正气势汹汹地赶来。 毫不迟疑地对准眼前所有人发起攻击。 长棍打在身上,让刘天禄忍不住发出痛叫声。 跟在其身后出来的白莲教徒,试图上前调解。 但为时已晚。 更多不明势力蜂拥而至,将大家卷入其中。 这正是机会。 紧握萧涵手腕,望着眼前这片乱局,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兴奋。 与此同时,所有刚刚登陆不久的白莲教同伴,皆已陷入困境。 酒楼门前,仅剩下他二人立于后方,未曾遭受冲击。 目光掠过同样被滞留,却未涉纷争中的韩阳羽,面上浮出一丝冷笑。 趁对方不留神之际,用力踢中了他的背部,使得其失去平衡跌入混乱中心区。 此时此刻,朱允炆还不忘高声提醒一句:“当心!韩兄!” 可惜还没等到回复,一根沉重木棒便砸在韩阳羽头上。 第798章你们怎么现在才来,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惊恐之下,萧涵死死抓住朱允炆的胳膊。 “二郎……这该如何是好?” 朱允炆密切注意四周状况,小心翼翼地领着她一步步返回酒楼内。 “在这里等着我,千万不要出去。” 萧涵抬头看向他紧张地道。 “二郎,你别去,我很害怕……” 朱允炆轻轻拍拍她的头,以示安慰。 “我只是去后面一趟,你在这等我。” 这时,店家与食客们,皆聚集于门窗前围观外面所发生之事。 趁没有人关注时,朱允炆把萧涵藏匿到柜台背后。 然后,自己悄无声息地退向一条连接后院的小路。 只要从这儿离开,前往渡口驿就万事大吉了。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酒楼后院。 视线突然开阔起来。 可瞬间之后,几个人影挡在面前,朱允炆顿时警觉全身绷紧。 当他看见这些人手中持刀,更是感到背后一阵凉意袭来。 冯海望着眼前朱允炆,嘴角微扬。 “朱允炆,随我们走一趟。” 朱允炆几乎要泪目了。 他刚从凤阳城被白莲教的人绑架,眼前这些人又是哪来的匪徒? 没等他细想,冯海已经一把揽住朱允炆的脖子,将他挟在胳膊下,带着几个锦衣卫迅速离开酒楼。 朱允炆一路上紧闭嘴巴。 经过前几次的经历,他已经学会了顺从。 不挣扎也不求饶,只是默默地跟随着这些人。 眼下只不过是换了一波绑匪而已。 朱允炆甚至抬起了头,透过冯海的胳膊看了看那湛蓝的天空。 无所谓了。 认命吧。 但是他们还没走多远,就在集市边的一间空荡荡的茅屋里停下。 冯海轻轻一推,把朱允炆往前推去。 朱允炆叹了口气,转身看着这帮所谓的叛逆。 他略带愁苦地问道。 “各位是什么路数?我懂得写字算账,若有需要的话,也可以帮忙处理账务之类的事务。” 冯海傻眼了。 朱允炆竟然毫无反抗的意思? 不过很快,他回过神来,眉头微微一挑。 “你是不是被人从凤阳城带走的?”ωww.xSZWω㈧.NēΤ 朱允炆耸耸肩,回想起自己这段坎坷命运,不禁有些沮丧,语气也更加愤懑。 “不然还能怎样。凤阳城的日子多好,吃喝无忧。你们这些豪杰要做大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骂了几句后,朱允炆眼神一缩,警惕地往后退了两步,紧张地看着冯海他们。 他面上露出一丝微笑。 “几位英雄请见谅,我今天喝得有点多了,说话有点冲动。诸位有什么需要,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帮助。只是还望各位能帮我一个忙,把我夫人从那酒楼带出来。” 冯海苦笑不已。 这家伙的脸变得真快。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铁牌扔给朱允炆。 朱允炆本能地接过,低头看了一眼,整个人都颤抖了一下。 当他重新抬起头来时,冯海便看到他眼眶发红。 “你们怎么现在才来。” “你们知道过了这渡口驿之后,就没法找着我了吗?” “那时会引发多么大的事情,你们了解吗?” “这些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们懂吗?” 这些锦衣卫真是越来越废物了。 他已经是刘天禄口中所说的军师,这些人眼下才找到他。 要是再晚一些,朱允炆已经打算利用对白莲教反贼的更多了解,挑拨韩阳羽跟刘天禄之间的矛盾,促使双方内讧。 到那时,他可以袖手旁观,坐收渔利,实现自己的借壳重生计划。 即便这样实施起来会更加艰难,可别无他法。 朱允炆不断地怒骂着,将这些天内心积压的不安与焦躁,全部发泄了出来。 骂完之后,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吐出。 看到屋内仅有的几张落满灰尘的板凳,朱允炆并未嫌弃,直接坐了下来。 他喘了几口粗气,抬头望向冯海。 “你带来的旨意上写着什么?是要处决我吗?还是要抓我回去?” 冯海摆了摆手。 朱允炆似乎明白了什么。 “既然不是要杀我,也不是要押解我回京。你们难道是在等我加入那些人造反之后,再动手除掉我?” 立刻有一群人的形象,浮现他的脑海中。 那群曾为大明建功立业的人们。 这样做的确能够彻底断绝,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麻烦。 面对这个问题,冯海依旧是否定态度,并且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口解释道。 “圣意是由太孙自行决定。” “由三弟……太孙,他怎么打算的?” 朱允炆连忙追问道。 这一次,冯海没有犹豫地回应说。 “太孙是让你自己选择,是留下还是离开,完全按照你的意愿行事,而我们只负责配合你。” 朱允炆心中暗叹。 眼下的朱允熥真的跟过去不同了。 毕竟,曾经他们共同竞争过那个至尊之位。 虽然眼下对于失败已经有所释然,但对于那些可能试图利用自己地位,来达到目的人,朱允熥心里一定非常清楚。 甚至允许他自己选择,是否与叛贼共同行动。 思绪万千后,朱允炆终于抬起低垂眼眸看向对方,认真询问。 “所谓配合,具体是指什么?” 冯海回答道。 “如果你想返回凤阳或者前往豫州,我们都将陪同,如果希望留在此地深入调查,我们将隐蔽身份护您前行。” “你们知晓那群人的来历?” 朱允炆眉梢微挑,一脸吃惊,随即思考了一会儿。 显然,在得知其失踪消息后,朱允熥很快就猜到了幕后主使,并且对那些人的计划也有所了解。 再加上之前在凤阳时,他也曾把晋商货物交给过对方查看,那么推测出自己可能会被带往哪里并不难。 也就是说,给这样一个可以自由选择去留的机会,实际上意味着他对自己的下一步行动,早已有所预期。 冯海笑道。 “太孙特意交代,无论你作何选择,都会跟你履行喝酒之约。” “我决定留下。” 朱允炆坚定地道。 闻言,冯海严肃地颔了颔首,“看来我真的低估你了,确实有胆量。” 朱允炆轻哼一声。 “你给太孙带句话,我虽然不及他,可也是朱家一份子。” 第799章暗号,大明万岁 冯海颔了颔首。 原本,按照他们的计划,朱允炆被救后,一定会要求自己带着他们夫妇从白莲教的叛贼手中逃脱。 今天在渡口驿的市集上,他已经做了双重准备。 若白莲教的人不让步,那些伪装成镖师的锦衣卫,将会直接与白莲教分子们在酒楼内动手。 幸而白莲教选择了退让,这让外面的安排派上了用场。 只需牵制住这群人一阵,就能创造出转移朱允炆的机会。 太孙命令里明确说明。 假如朱允炆想要撤离,需设法救援。 对于他留下一事,并无太多指示。 冯海明白,太孙期望朱允炆能在敌营里待下去。 但他不相信朱允炆会在有条件逃脱时,仍然留守那里。 这时,朱允炆接着道。 “既然我已决定留下,关于……关于老三交代的事情,眼下就都告诉我吧。” 冯海感到无奈。 朱允炆在凤阳城久居后,整个人都改变了,尤其是这次被白莲教绑架一事上,他更如同变成了另一个人。 “太孙说,假若您坚持留下,定是为了渗透到叛贼组织内部做准备。即使未找到您,最终也会通过某种途径将情报传达给我们。” “太孙强调过,您需要任何形式的帮助或资源,只要我们能力所及,皆全力相助。他还表示不会强迫您去实施任何行动,毕竟身陷其中,最重要是保障自身安全。” 朱允炆微微颔首,显然朱允熥早料到了他会如此行事。 随后,他询问道。 “你会一路秘密陪同我们进入山西道?并通过某些渠道维持联系?” 冯海颔首称是。 率领队伍悄悄地渗透进山西道,且隐藏踪迹不被敌人察觉,对他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 朱允炆嘴角一扬。 “那我们需制定个暗号,留着日后接头用。” 这突如其来的提议,令周围几个人忍俊不禁。 “啥暗号?”冯海迟疑道。 朱允炆坚定地说。 “没错,以后就用大明万岁做暗号吧。” “大明万岁?” 冯海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 但是鉴于朱允炆已决心投身于险境当中,依遵照太孙旨意,哪怕这一举动显得多此一举,他也只好同意。 看到冯海答应了请求,朱允炆笑着拍了一下大腿,径直向外走去,令一群人颇感困惑。 当朱允炆走到屋外,他又回头向众人开口。 “我不回去,那边的混乱就难以平息?” 冯海带着一行人从屋内走出,答道。 “必须有信号,那里的骚动才能平息。你不用担心,一切我们都已妥善安排。” 朱允炆连连顿足。 “我必须尽快回去。” 冯海诧异道。 “不用那么急。” 可话音未落,朱允炆已径直往酒楼方向跑去。 冯海他们只得迅速跟随上去。 待他们终于追上他时,只见朱允炆边跑边回过头喊道。 “迟了,我夫人恐怕得吓坏了。” 这一句话让冯海差点摔跤,眼中闪过一抹不满,却只能无奈地跟随朱允炆一路返回。 到达酒楼后,冯海伸手拦住了想要直接冲进去的朱允炆,小心翼翼地通过门缝查看室内状况。尛說Φ紋網 看到屋里依旧混乱不堪,这才放下心来。 “没有异常。” “你只需记下我们的联络方法,假如察觉到了异常,可在路途中寻找适当时机,放置三颗石头摆成三角形标志,我们将会立刻来接应你们离开。” “若是情况照旧,但另有事情需要讨论,便摆四个石子为方框形状作为暗号,到时候我自会有办法与你见面。记住,进入山西境内依然可以使用这种方法。” 朱允炆快速记下约定方式后,便急忙推开冯海,侧身进入了酒楼内部。 而冯海没有马上离去,而是继续留在此处观察着外界情形。 另一边,朱允炆悄悄穿过柜台后方。 正缩在角落里的萧涵,立刻扑过来,紧紧拥抱住他。 “二郎,你总算回来了。” 萧涵低声呼唤,随之发出细微的啜泣声。 朱允炆目光温柔,不断轻拍她的背安慰她。 “别担心了,我不是已经回来了嘛。今天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可以告诉任何人。” 得到安抚后的萧涵,慢慢从其怀中抬头,轻声答应。 “是,我明白的,你刚去办的事,一定是为我们好的。我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就在这时,街上突然传来了一声高呼。 “河兵跟渡口驿的官差赶过来了。” 渡口驿虽然规模较大,手下驿卒众多。 但在这样拥挤的人群中,也很难发挥作用,所以只好寻求支援。 随后,一支约有百人的河兵团队,举着盾牌手持兵器,整齐有序地走进街道中心。 原本热闹非凡、旁观打架斗殴事件的好事之徒们,瞬间四散逃逸。 唯有几位仍在激烈对抗中的顽固分子,留下未动。 此刻,刘天禄身上已是狼狈不堪。 见远方河兵逼近,身后的韩阳羽已经昏厥,他咬牙切齿地下令。 “快撤。” 紧接着,拖起昏迷不醒的韩阳羽,朝酒楼方向退去。 另一边同样参与争斗的一帮人,在发现军队到来后,也纷纷停手各自逃离现场。 瞬间之间,街上变得空空荡荡。 刘天禄拽着韩阳羽进了酒楼,眼神四下扫视,未见朱允炆的踪影,随即面容变得阴郁。 “朱公子。” 没有人应答。 刘天禄脸色愈加难看,那冷酷气息让周围酒客们纷纷退避,不敢多作停留。 “朱公子,快出来。官兵已经到了。” 刘天禄在心中暗自发誓,若朱允炆敢逃,他定要亲手将此人屠杀。 刚刚暴乱时间并不久,对方即便逃离也不会跑得太远,自己一定能把他找出来。 带着满身伤痕与鲜血,刘天禄锐利的眼睛,依然不停歇地搜寻每一个角落。 终于,一个颤抖声音轻轻传来。 “我……我在这里……” 循声望去,只见柜子后面,伸出一只不断打颤的手臂。 …… 朱允熥又一次踏足兰考县。 距离上次,并没有过多时日。 那时,黄河水患严重,在当地冲破了一段堤岸。 令人气愤的是地方官储学海,愚昧至极。 在河下游又引发新的决口,导致更多地区受到波及。 就连原本安全无虞的归德府,也未能幸免于难,被卷入了这场灾难当中。 第800章我大明什么时候册封过龙王爷 眼下已到了晚秋时节,先前肆虐的洪水留下的创伤,大部分已被时间抹平。 似乎一切都已成为过去式。 只是那些靠近河边的小村落,仍然残留着昔日灾难留下的记忆碎片。 “太孙,这里的堤防是由黄土夯实,并掺入了稻草、竹条跟石块加以加固。特别是在靠近河道一侧,是用青色石材由底部铺设,直至顶部完成防护结构。” “因此,就算再遇到像前年那样规模的大水灾,这里也不至于会发生决堤事件。” 此时此刻,众多锦衣卫与羽林军,遍布河堤两岸巡逻守望。 而在一处与其他区域明显不同的位置上,聚集了许多官员。 他们围绕着一位身穿精致华服的年轻人身边,共同关注着黄河。 其中,有一位河道总督衙门的青袍男人,负责向大家汇报工作进展。 在众多权臣中,焦点人物是刚巡视北部归来的太孙朱允熥。 朱允熥注意到潘开朗后,又转向一位青袍青年。 朱允熥伫立于河岸边,目光投向滚滚黄河,用力踏了踏地。 随即淡然一笑,轻声说道。 “倘若真是坚固无比,陕州府、豫州府一带的拦水坝与减水坝又怎会被冲塌呢?” 青袍官员听后一时无言,只好低头沉思。 对于这些权高位重者的对话,他实在是难以插嘴。 石伟毅将视线缓缓转向另一侧潘开朗。 显然,这位老臣必须提供一个解释,即使这个解释不尽如人意也好。 潘开朗心知肚明,太孙之所以如此发问,就是想要听他怎么说。 不论是河道总督府,还是整个豫州道三司衙门,至今都没能彻底调查清楚那些上游地区大坝损毁的真实原因。 现场除了北巡官员之外,全是来自河道总督府及当地兰考县的相关官员们。 三司衙门主官,因近几日忙于处理豫州府内的突发事件,而未能及时赶来。 当看到潘开朗始终保持沉默,在场众人不由得拧眉。 这种情景确实不理想。 在稍微等待后,仍没有任何回音,朱允熥冷笑起来。 “莫非真有那住在黄河底下的龙王闹事不成?” 听到这句话,在场所有人均行礼,纷纷俯首。 此刻,朱允熥面色微变,转身冷视前方跪倒在地的潘开朗。 朱允熥厉色道。 “因为此事,我特地派人快马加鞭回应天,前往宗人府打听。结果,我大明从没有封过所谓的黄河龙王。这位自封的龙王爷到底是何来历?究竟是谁敢做出如此反叛之举?” 砰。 随着沉重响声,潘开朗立即双膝触地。 “臣犯下滔天之罪,辜负皇上厚望,令河堤失守、大明财源损失惨重、无数豫州民众受灾受难。作为皇命所托管理河流事务之人,监督治河工程实施,并对地方事务具有一定约束力。” “眼下却发生这般灾难性事故,全是我一人责任所在,即使处死百次也无法抵消。” “愚昧。” 朱允熥用冰冷眼神直射跪地的潘开朗,厉声责备道。 “我刚才指的是坊间传言,关于所谓黄河龙王显灵的说法。” 潘开朗先是怔住了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抬起脸又马上再次低下。 石伟毅满是无奈。 心想。 这潘大人虽善于实干,却不懂得怎样为官处世。 自进入豫州道区域,就广泛流传起那个有关黄龙现身的故事。 根据传说,描述极为具体生动,仿佛每个人都亲眼见证了这一奇观。 在这传闻中,所有人都保持一致的说法, 即陕西府与豫州府两地区的防洪设施崩溃的原因,是因为惹恼了栖息于此水域的龙王爷。 那么龙王爷为何会大发雷霆呢? 据说它认为黄河是它的领域。 因此当前状况变得极其讽刺。 朝廷为了整治水利成立了特别机构,任命专员监管施工进度,甚至打算建造更多阻挡水流设施的行为。 就好比在家门口设置障碍物,妨碍主人出行一般。 安家于此的龙王自然十分不满。 龙王爷一发威,自然是波澜壮阔,那拦水坝跟减水坝,恐怕也难以抵挡龙王爷的一尾扫击。 按照这条流言来说,由河道总督衙门监督建造的拦水坝、减水坝,并未出现偷工减料的现象,也没有人故意破坏。 这一切都是天意,全因龙王爷震怒。 但倘若顺着这个流言深入思考。 若无河道总督衙门,或许这场灾祸本可以避免。 继续推论,便是治河政策本身就存在问题。 治河政策错了,那么洪武新政是否同样错误? 面对灾难,只要有一处不对劲,整个系统就都被打上了错误标签。 这便谣言的最终指向,显然是针对洪武新政的。 在豫州道地方,没有人把河水问题,归结于河道总督衙门失职,更没有人直接抨击朝政失误。 但是,所有矛头最终都对准了朝廷。 这就是这条流言可怕之处所在。 潘开朗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深层次的意义。 他急于将所有责任扛在自己身上。 石伟毅不由得摆了摆手。 洪武新政不可质疑,河道总督衙门不应解散,而潘开朗更是不能出状况。 作为内阁成员,石伟毅深知皇家所思。 再次看了看跪在太孙跟前的潘开朗后,石伟毅轻轻咳嗽了一声,目光环视四周诸位官员。 “假使黄河之中,真有龙王存在,其职责亦该是守护中原水域平安。如今却酿成了灾难,即便真有所谓龙王,恐怕也是逆乱之恶龙。” “古代唐朝曾有过梦境中斩杀孽龙之事例。如果今日我朝真出现了孽龙,自会有朝廷派出使者再次执行斩龙任务。” 尽管年纪尚轻,甚至比不少现场官员都要年轻。 其未来的发展趋势,人人皆知。 此次,跟随太孙北巡时作为众官之首发言,他的话很多时候也就代表了太孙本人的意见。 几位大臣纷纷行礼示意认同。 随着所有人都弯下了身子,从堤岸上传来整齐的声音。 “阁老。” 石伟毅侧脸望着静默不语的太孙片刻,然后冷冷地宣布。 “调查。调查材料,用工,任何可以调查的内容。立即召还豫州三司的人员,鉴于目前地方骚乱,他们若无法恢复秩序,便派遣朝廷军队前往。” 第801章你承认责任,岂不是说太孙殿下看错了人?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随行军方回复。 “启禀大人,凉国公手下士兵正由景川侯等人率领,前往豫州。早先时候,凉国公就已经亲自赶到了那里。” 北巡官员对此,自然了解颇多。 可在场河南道总督衙门与地方官员闻言,还是震惊不已。 如此迅速地调兵遣将。 这是否意味着进入豫州道,朱允熥听到流言那一刻起,就已经开始了军事部署呢? 大家都心存疑虑。 “调配平阳、宁山、潞州三军,南下怀庆府,交由东川侯胡海管辖。调派太原左右卫及太原前卫,驻守平阳府的蒲州城,并归鹤庆侯张翼统领。” 朱允熥此时才缓缓开口。 这番话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惊,连石伟毅也不禁转过头来。 山西道位于北方,直通边塞,朝廷在这里布置了诸多军事据点。 除了山西行都司,山西道实际上只有4万多兵力。 调动三府及太原三卫大军南下,等于是削弱了本土防御大半。 石伟毅登时领悟到其中深意。 此时恰逢豫州道谣传,算是给了个极佳的解释。 朱允熥转向众人,又看向黄河。 “查!由锦衣卫负责。真相未明前,豫州各级官员跟河道总督衙门的人,都停职候查停俸。” 他抬眼看着对岸的西北方,那是去豫州道卫辉府的路,山西道就在前方。 太孙决策,没有人敢有异议。 按皇上先例,太孙离京,所过之处皆按其意思行事。 也就是说,太孙全权负责地方治理的文治武备跟官吏奖惩。 调动六个卫所兵力并非大事。 “要一起散散步吗?” 朱允熥先是看了看地上的潘开朗,再看了看石伟毅,然后自行沿河边小路逆流而行。 石伟毅领会其意,看到潘开朗仍无反应,便上前扶他起来。 “河道管理的事总会搞明白,别自己扛。” 潘开朗试图回应。 “在下……” 但被石伟毅打断。 “别说多了,你只须明白这些事关沿途居民生命。赶紧走吧,太孙可能要找你谈话。” 说着,他拉着愣神的潘开朗向前追去。 其他人则留在原地。 户部、工部、监察院等不同部门的官员,也开始与河道官员讨论。 此时,朱允熥背着双手在岸边漫步,凝视远方。 尽管此前堤坝已修好,但仍需继续施工,所以两边仍可见工人们忙碌的身影。 或许是注意到锦衣卫的到来,工人们有意放低了脚步声。 朱允熥听到了脚步声,直到更近时才轻声道。 “工匠们的酬劳跟粮食,有否因工程被挪用或削减过?” 石伟毅转头瞥了一眼潘开朗。 潘开朗立马拱手作揖,跟上了朱允熥步伐。 “禀太孙,给工匠们的酬劳跟粮食,都是按官府规定,逐日、逐月发放的。所有账目都存放在总督衙门供检查。” 朱允熥轻轻颔首,看向堤岸忙碌的工人,他们虽满脸灰尘,肤色黝黑,但仍干劲十足。 接着他问。 “寒冬将至,这几十万工人的冬装可都备齐了?” 潘开朗回答道。 “豫州道三司衙门已备好御寒衣物,秋天时我曾提请户部,增拨棉花及棉袍,这些物资正在陆续入库。” “那春季前后所需的材料呢?是否预先准备充足?” 这回,潘开朗摆手道。 “冬天用的材料已够,能保证工期连续进行。春日后所需材料,只列出了需求清单,实物还没到。” 整个工程周期长,而且这个大规模项目,每天都需要消耗大量建材。 没人能一次性备齐几个月的物资。 朱允熥叹气道。 “你治水有方,又有各官署派员监督审核,不应出这种事。然而,这条河却出了问题。这不是你的错,潘大人。” 潘开朗谦卑颔首。 “无论如何,作为河道总督,河道出事,自然是臣的错。” 朱允熥驻足,转身面朝潘开朗,淡笑道。 “那你打算以命抵罪?” 短暂沉默,潘开朗目光复杂,紧紧咬唇。 自从防洪跟排水坝被损毁,洪水涌来,将他淹没的那一刻起。 他明白,必须给大明跟百姓们一个说法。 既然他负责这项水利工程,就该承担责任。 他手下的官员们正值青春,充满可能。 只有他承担责任,才能保护这群未来的希望。 只要他们坚守岗位,黄河终会变得温顺。 朱允熥听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叹气摇头。 然后,他继续前行。 石伟毅也叹气,做了个请的手势。 潘开朗颔了颔首。 二人并肩走着。 石伟毅低声说道。 “潘尚书踏实肯干,勇于承担。如果换作他人,可能在洪水来临时,立刻归罪于修筑堤岸的官员。更难如潘尚书,从当上河道总督那天起,几乎日夜守护在河畔。那次洪水猛涨之时,你甚至不顾危险陪护一线,因此负伤。” 此番话,意在安慰对方。 但潘开朗面无波澜地摆摆手,轻声回答。 “这是我作为官员该尽的职责。” 石伟毅微微一笑,接过话头。 “潘尚书想一肩承担所有责任,这个初衷的确值得肯定。但你没想过,这样做,朝中纷争真能平息吗?” 潘开朗转头看向石伟毅,眼中透出困惑。 他已经用工部尚书、河道总督的身份独自承担,还不能让朝中安心吗? 面对潘开朗困惑的目光,石伟毅也无奈地叹了口气。 “潘尚书的职位来源,你应该很清楚吧。” 潘开朗不假思索地应道。 “自然是太孙提拔,我才有今日的地位跟大权。” 石伟毅冷哼道。 “你明知是太孙提拔的,现在若全盘接受处罚,会给人什么印象?太孙错用了人?若你潘尚书真有罪,那太孙是不是也有连带责任?” 石伟毅的话如同重锤般砸中潘开朗,他瞪大了眼睛,震惊且焦虑。 潘开朗万万没想到,尽管他全力承担责任,还是会牵连到太孙。 看出此景,石伟毅低声说道。 “你们……潘尚书如此,工部侍郎冯宏朗也是如此。虽然有才能,却不懂朝廷运作。 唯一懂得权谋的大臣缪少师。却只关心上林苑监,活在他的小天地中。” 片刻的沉默后,潘开朗犹豫着小声询问。 “太孙深受皇上宠爱,那些质疑应该无关紧要吧……” 第802章尽心治河,剩下的事我来搞定 “你知道我们正在实施洪武新政吗?” 石伟毅深深地望着潘开朗,心想以后一定要加强官员的政治智慧。 “太孙是改革者,总在朝廷引导变革。水利就是他一手推动的,而你是他挑选出来的。若你独自承担责任,不仅会让太孙的批评加重,新政也可能被反对,甚至终止。” 听完这话,潘开朗眼中现出恐惧,急切地追问。 “不会吧?” “不会?” 石伟毅冷笑讽刺。 “潘尚书以为在朝廷做事能一直顺风顺水?新政真的受欢迎?还是那些地主士绅,愿意放弃利益?” 潘开朗黯然自语。 “人性趋利避害,无法改变。” “因此,现在每步都要小心。黄河河道问题也不能波及到你潘尚书。连总督衙门的下属也不能受连累。” 石伟毅语气坚定,眼神坚定。 新政的诸多条款,正是他倡议,在内阁会议通过批准后公布的。 当交趾道时,他已经开始实验并检验有效方法。 只要朝廷能克服地方障碍,保证新政有效执行,大明将发生巨变。 潘开朗也慢慢反应过来。 他看着身面的朱允熥,心中感慨良多,当即提袍紧跟。 追到朱允熥身后,低声道:“太孙。” 听到呼唤,朱允熥停下,转向孙开朗。 “不想以死赎罪了吗?”他笑着问。 刚说完,但见潘开朗跪地致礼。 “太孙赐臣无上荣耀,臣感激不尽。” 刚想说话,却又不知怎么表达。 朱允熥温柔安慰。 “我不求回报,只愿你能治理好黄河。” 潘开朗眼睛逐渐湿润。 历代有多少贤人寻找值得信赖的明君? 无数英豪,因为没有伯乐,悄然消逝。 潘开朗誓死报国。 “不将黄河治理到位,臣决不罢休,绝不能让它再次危害中原百姓。” 朱允熥轻拍潘开朗肩膀,安抚道,“尽心治河,剩下的事我来搞定。” …… 五日后。 换上素雅锦袍,朱允熥率张苑博、柴昊强,跟周豪等几名暗卫,从兰考县顺黄河西行,抵达豫州府台绥县东北某河段。小說中文網 而潘开朗及石伟毅等人,还有数日才能抵达。 他们刚刚在兰考县见过面,此次去台绥县,便是为亲自查看台绥段的拦水坝跟减水坝。 另一座正在建造的坝,则在陕州府,陕州城北边河段。 为查清毁坝原因,他们必须亲临现场,全面把握。 在此之前,刘远已经被派潜入台绥,探寻是否有违法行为或阴谋。 朱允熥、刘远、石伟毅三者看似各自一路,实则构成复杂布局,外人难以捉摸他们真正意图。 到达台绥黄河段时,朱允熥面色沉重。 与兰阳地区相比,此处受洪水直接冲刷破坏更为严重,损坏程度明显超出兰阳。 直至当日,河岸仍然破败不堪,泥沙堆积甚厚。 原本用于维修的物资散落四处,显然是洪水肆虐之后的状态。 此际,河南分署的河道衙门,已启动清理河道及整理工作。 令人惊讶的是,现场未见严格督工,即使是身着官服的干部也浑身泥泞,在河工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和谐。 朱标此次出游,对张苑博来说是难得的机遇,因此旅途中他既兴奋又紧张。 面对眼前河流,他低声向太孙解释。 “据资料记载,若无北方黄鹿山脉为屏障,又得东方凤凰山、邙山地理隔挡,或将导致豫州府范围内损失更加严重。” “那么,你认为这起事故是由传说的龙王引发,还是有人为故意破坏呢?” 朱允熥观察环境后,转而问向身旁的张苑博。 短暂沉默后,张苑博回应道。 “微臣认为没有龙王干预。即使出现异象,也只是某些人的故意抹黑。” 朱允熥颔首,“去河堤上看看。” 事实上,在蓝阳县时,他还存有疑虑。 如今,站在受损现场。 看着官员、百姓全力恢复。 午饭时为加快进度提前准备食物,秩序井然。 显然,并非是因待遇不好而引发的破坏。 龙王一是更是子虚乌有。 那必然是人为了。 朱允熥并不知道,此事是否牵涉白莲教或晋商。 如若果真,他需重新评估这些年对方积蓄的势力。 不久。 朱允熥等人便已登堤坝。 虽换便服,华丽服装与周豪等人依然引人注目。 河工们仅仅瞟了一眼,不明来意。 负责河道工作的官员赶忙上前。 朱允熥观察着。 一个长相凶恶、满身污泥的吏役率几名河兵前来。 “诸位来自何方?怎么在河堤边停留?此乃河道总督衙门辖地,近期发生数起意外。请勿在此久留。” 那吏役紧盯着朱允熥等,面色凝重。 水坝被毁后,朝廷迅速派员调查,虽非本地官员所为。 几位负责人被调至开封府河道局,所谓的职位变动,实则软禁。 除此以外,再无进展。 然而,这里的人们始终保持警惕。 豫州人皆知近期发生了大事,此时怎会有人无端至此。 朱允熥微笑指着前方河床上的数座残缺大坝。 “我们来自襄阳,家中长辈精通治水之术,知晓此处问题,特来一看。明年工部选贤,或以此为题,故提前了解。” 如今选官需通过公开考试,吏部还会特设测试招纳新人。 朱允熥以襄阳出身及长辈善于治水为由,勉强过得去。 朝廷确实有可能将当前黄河水患列为考题。 那位吏役颔首,但职责使然。 “请出示证明。” 与此同时,后方一位河道官员脸色阴沉,快速走来。 周豪从内衣袋里拿出一张牙牌凭证交递给吏役。 同时,朱允熥留意着朝他们走来的河道官员。 此人穿着一身磨损褪色的浅绿旧制服,与工人们一样浑身是泥。 他原本因看到疑似外来者在河边而前来检查。 近期太孙在豫州暂住的消息已传开,没有人愿在此刻惹麻烦。 看到穿华丽衣裳的朱允熥时,他略显惊异,但仍强压好奇心极速接近。 朱允熥眯起眼看他。 另一边, 吏役验过周豪的证件后,再仔细打量朱允熥一番。 吏役皱眉询问。 “既在襄阳生活,为何跑来我们豫州?治水的话,你们那里的汉江也宽广,可去那探访。” 第803章陕州府两座拦水坝、减水坝故障引发的洪峰 朱允熥没回话,连眼神都未变。 一旁的周豪低声解释。 “我家少爷虽年轻,但已屡次巡游长江,襄阳汉江早已熟知。” 吏役眼珠转了几下,挥手嘟囔。 “真不知道你们读书人在想什么。你们随意吧,但别妨碍工程,别受伤或被水流冲走。” 说完,吏役转头继续干活。 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就不再关注。 转身时,见台绥县河道的上级官员走来,吏役立即鞠躬致意。 “属下参见主事。” 言辞恭敬,但注意到主事似乎欲还礼,立马抬手抱拳,身子稍前倾。 主事欲向我回礼? 这念头瞬息即逝,因为对方动作停止了。 在吏役身后的朱允熥认识此人,正是京城调任而来的观政进士。 即便并非心学者,却也认得他。 朱允熥特意给了主事一个示意的眼神。 正打算行礼的主事,双眼突然明亮,迅速复原正常姿态。 他抬高嗓音,对众人宣布:“石料所剩无几,速查原因,写信催问府店镇进度。都到冬季了,秋季订购的所有条形青石至今未到。若误大事,谁也跑不掉!” 听完这些,吏役立刻鞠躬敬礼。 “是,我立即带队前往府店镇处理。” 主事轻点颔首,“速去。” 而后吏役领手下离去。 等人都走后,主事才敢展露激动之情,四处张望确保没有人察觉,然后向朱允熥行礼。 朱允熥微笑还礼:“大人,我等自襄阳府前来,受家族长者教导,学到一些治水知识。最近得知贵地险情,故来探查。” 见到真正的太孙时,主事感到极度震撼。 太孙居然隐藏身份混入人群。 主事来的途中,快速回顾了他上任后做过的事,确认无错后松了口气。 他也能理解太孙不想暴露身份的心情。 主事拱手回应。 “竟是襄阳府公子大驾,我乃此地督工司的主事,公子有什么事都可找我。” 朱允熥施礼微笑。 “多谢主事,请问尊姓大名?” “在下马修齐。” 马修齐脱口而出。 说完,他有些尴尬,是不是显得太热情了。 朱允熥笑着回答。 “马主事辛苦了,劳烦带我们去看看拦水坝跟减水坝吧?” 马修齐惊讶,太孙要亲自查看这两座堤坝的损毁情况。 他连忙答应。 “河堤上没事,那两座坝就在前方,我带你们去。” 马修齐很是紧张。 太孙就在面前,他不能失礼,更要避免引人注目,以免引来麻烦。 他曾渴望像潘总督那般,被太孙发现并重视,让他也能有展现才能的机会。 一旁的朱允熥却显得平静,他随着马修齐向河岸上游走去。 眼前的黄河水翻腾着,显得浑浊不清。 原本设在上游用以调节水流的拦水坝、减水坝已遭损毁,此时的河流显得更为湍急,水底亦有暗流涌动。 因此,该地区的工人数量稀少。 仅有几位工人正在修补岸边的受损之处。 就在此时,马修齐轻声地说:“太孙,请看那边,便是减水坝的遗迹,再往前50丈就是拦水坝。” 按照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河道内,原本是减水设施的位置,有几根大水泥柱沉入水中。 但暴露在外的部分早已被冲毁,而更远的拦水坝已经消失无踪。 “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朱允熥皱眉发问,为何这些潘开朗精心修建的河道工程会遭受破坏。 提起此事,马修齐长叹了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回忆。 “太孙,其实谁都没想到会这样。” “自从朝廷决定治理黄河以来,设立专门的管理机构,从选拔人员、召集劳力到调拨资金物料,每个环节都是在潘总督的亲自督导下完成。” “无论是发给工人的钱银,还是采购修建所需的物资原料,都没有丝毫的疏忽跟大意。” “就比如建造拦水坝,潘大人总是亲临现场指导……谁想得到最后,竟然会导致如此惨痛的后果。” 说到这儿,即便面对朱允熥,马修齐仍控制不住眼中泪水,肩膀微微颤抖。 朱允熥脸色愈发严肃,注视着眼前残破的遗迹。 马修齐压抑住心中的痛苦,轻声道。 “那天河道上一切照常,计划顺利进行。潘总督承诺年底前完成拦水坝和减水坝建设。我们不敢松懈,工人都全力以赴。” “那天,我们正在搭建减水坝的木架,希望连接南北两岸。可突然上游传来巨响。浪潮不断冲击拦水坝,我便意识到异常,要么是洪水,要么是拦水坝崩溃。” “但现在已是深秋,中原不会突然发生洪水,所以可能是拦水坝出现问题。我站在减水坝处,看到情况危急,立刻叫大家撤退。希望拦水坝能挡住洪水,减缓灾难。” “但当我跑到河边,便看到拦水坝剧烈晃动、膨胀,两侧分流出的洪水无法承受,几分钟内便被洪水冲毁,连带摧毁了减水坝跟木桥部分。” “洪水过后,拦水坝跟多个减水坝彻底消失。我知道灾难到来时,多数工人未及时逃脱,河堤上许多人被洪水带走。就立即下令通知下游准备,但由于水流过急,一直抵达开封府,潘总督那天也差点……” 朱允熥沉默片刻, 感知到马修齐焦灼的目光后,嘴唇翕动。 “据你所说,洪灾由陕州府两座拦水坝、减水坝故障引发,沿河流向台绥县,导致设施损毁?” 规划黄河上下游河拦水坝、减水坝时,朱允熥与潘开朗探讨过最佳建造点。 上游陕州段选为三门峡,下游豫州辖区则为小浪底周边。 马修齐稍作停顿,坦率道。 “事实上,我所监管的拦水坝、减水坝亦有问题。” 说完,他低头不语。 因为事实如此。 此次暴雨灾害源自上游。 若以建筑质量合格等理由推诿,朝廷也难查实情。 但马修齐不愿掩饰。 即使问题来自上游,他亲自指导并监管建造的大坝,却未能有效应对自然力,关键时刻失效。 拦水坝修建目的,不仅为临时拦截河水,安置后续减水坝平衡措施,还需具备高度防护标准。 本次实践证明,这一标准未能达到。 因此他选择接受事实。 第804章嵩山附近的水泥厂 马修齐再次抬头。 虽无法控制或调查外地原因,但他确认这里确实出现重大失误。 “太孙,臣负责监督工程至验收完成。如今生变,若朝廷要追究责任,请治臣的罪。” 朱允熥困惑地看着马修齐,他紧张地道,“潘总督得留在河道总督府,黄河能否安定,取决于潘总督的领导。我这边出了事,就该我来负责。” 朱允熥将视线从马修齐转到张苑博,微笑着说。 “你看这些河道官僚,若非我熟悉他们,可能猜测他们早已串通好了,派个不知好歹的人出来顶罪。” 马修齐有些意外。 朱允熥的话与他预想的不符。 他刚准备说什么,“太孙……” 朱允熥便打断道,“朝廷了解此事与你们无关,现在要先查清为何两座拦水坝失灵。” 张苑博叹气道,“但拦水坝已随水流而去,查找原因如同海底捞针。” 朱允熥也皱起了眉。 马修齐却似乎看到希望,指着堤岸外一个角落兴奋地说。 “拦水坝、减水坝样本还在。按总督府规定,每项工程应有相同材料样本,堤岸下建了个小挡水系统。” 众人,包括周豪张苑博,都露出惊奇之色。 原来河流中留有拦水坝、减水坝模型,也许有机会查明事故原因。 就在此时,张苑博激动开口,“带我们去看。” …… 豫州道洛阳向南80里,归于偃师县。 位居嵩山下,山顶耸立少林寺,由此闻名。 尽管寺庙香火旺盛,却与周边百姓无涉。 近年,府店镇半数土地转给少林寺,成为庙产。 距嵩山少林寺20里外,几座村庄坐落山脚。 高佛村与海庆村以狭长山脊为分界。 山间开矿区绿荫遮蔽,宛如伤疤。 一眼就瞧见海庆村北侧自西向东连续不断的矿坑,可见地区多年矿业开发。 村庄以山为邻,土地匮乏,采石渐成村民主要收入来源。 朝廷满意,维修城防需大量材料,村民支持可减轻负担。 向南10里有个玉康村,四面丘陵环绕。 穿越村后,进入多座山坡围成的村子。 他们兵分三队。 锦衣卫将领刘远假扮富商前行。 此刻他骑瘦马,带着手下慢行。 同行之人低声问。 “镇抚,终点快到了。听说这里便是生产河堤建设石材的地方。年初河道治理项目已定,朝廷在这设了水泥厂,由相关部门联手管理,并招周边劳工参与生产。” 刘远拧眉,近来仔细审查了河道工程物资采购的所有记录。 眼下只剩下关于该地石料及水泥品质的核实。 但山上挖掘出来的矿石,应该不会有假吧? 官方监督生产的建筑原料存在问题? 他感到困惑,毕竟按照常理判断,以上两点都不大可能出现纰漏。 思索良久之后,刘远坚定地道。 “先去看看水泥生产再说,倘若真有问题,很可能就出在这个环节上。” 想起曾陪太孙参观水泥生产过程,似乎要高温煅烧矿石,还有其他物质配合使用? 具体忘了。 但如此繁复工艺,显然有作假余地。 很快,他们穿过山角。 眼前出现一大型工厂。 可见几座黑烟滚滚的烟囱。 面对壮丽山景,刘远暗叹。 不知山中佛门高士,见此景象,会何感想? 队伍来到厂房前。 一位负责安全的官吏,上前询问来意。 “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官员仔细地审视着刘远他们。 水泥厂眼下被官府专用,不再对外销售。 目前朝廷所建的所有水泥厂,连满足朝廷跟地方官府的需求都有些困难,根本无暇顾及民间需要。 刘远面容沉静,缓缓上前。 只见他将手探入袖中,紧接着又将其伸到那位官员面前。 官员立刻神色大变。 正想行礼。 刘远却轻声说道。 “不必,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官员颔首称是。 “大人说的极是。大人您是要进厂参观吗?这里到处都是粉尘,小的这就拿几个防尘罩来给大人。” 刘远颔首。 “告诉他们我们是开封来的,来为王府办事。” 官员想起之前见到的身份证明牌,使劲颔首表示明白,不敢有丝毫异议。 接着,刘远等人进入厂区。 官员拿来一些厚布口罩。 刘远拿过一只,见对方演示后,很快明白了用法,却仍未佩戴。 下属们则跟着示范正确佩戴。 进入工厂后。 官员领路前行。 刘远谨慎环视,刚进厂区,空气中的灰尘与刺鼻气味便扑面而来,急忙戴上口罩。 就在这个时候,官员开口解释道。 “一开始大家并没注意,后来长时间在此工作后,很多人出现了无缘无故地咳嗽现象。之后才意识到戴上这样的防尘设备,可以减少对呼吸系统的伤害。不过即便如此,仍有不少工人咳出灰黑色物质。” 刘远轻轻眨了几下眼。 他带领人们继续深入水泥厂时。 山脚下几位当地人,已经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你没看到?那人仅对守卫亮明身份,就得以进入厂区。” 为首者注视着已关的门沉思。 旁边的人有些急切:“除了我们,一般只有官差能自由进出……” 为首的转头严肃地反问:“那他们为何要装扮商人进去?” 一年轻人紧张地问:“飞航哥,我们会不会暴露了?” 赵飞航盯着年轻人严肃地说:“飞昂,如果有问题,我们还能留下来?而且如果真有问题,他们会直接去村里,不会只在厂中调查。” 赵飞昂颔了颔首,但还是担忧地说。 “我只是有点害怕。” 赵飞航有些不悦,拍了拍他的头,严肃地道:“我们一直严格按规矩办,从未被察觉,也绝不可能被发现。” 赵飞昂低头不语,只静静地看着远方系着马匹的区域,内心依然波涛汹涌。 赵飞航看向身边兄弟们,轻声说道。 “派两人去通知山上,可能有官府的人来,其他人待命,飞昂跟我回乡。” 众人纷纷颔首。 赵飞航与赵飞昂一起沿着山路,小心翼翼地隐藏行踪,快步走向村庄。 实际上,从山口到海庆村并不远。 走几步,就能远远看到山中的海庆村。 第805章大坝建好了,我们的生计怎么办 村里虽有些田地,但面积太小,无法满足整个村子的生活需求。 反之,矿山倒是村民们的主要生计来源。 走到村口时。 赵飞航放慢了步伐。 “飞昂。” 赵飞昂听到喊声,立刻上前。 “怎么了,飞航哥?” 赵飞航盯着赵飞昂好一会儿,才道。 “我们今天做的,都是为了海庆村跟我们赵家人。” 对赵飞航突如其来的话语,赵飞昂摸不着头脑。 这些天他一直有股莫名的不安。 用力颔了颔首道。 “飞航哥,我懂了。” 赵飞航认真打量了赵飞昂一会儿,然后转向村里。 到了村里,由于大部分人都去了北部采石场工作,四周空荡荡的。 没有回家,赵飞航带着赵飞昂径直走向村子的祠堂。 到了地方,二人先郑重地行礼。 他们走进了装修朴素的宗祠,正厅及两侧都放满了灵位。 然后,他们再次恭敬地叩拜了三次。 至此,赵飞航转向赵飞昂问。 “你是否还记得你父亲因何而死?” 赵飞昂看着旁边,父亲的灵位,颔了颔首。 “我记得,他是在采矿过程中,被落下的巨石砸中身亡……” 赵飞航听后,淡淡地说。 “你知道你父亲为何遇到这样的意外吗?”ωww.xSZWω㈧.NēΤ 赵飞昂摆了摆手,“不知道。” 闻言,赵飞航感叹了一声,话语里充满愤怒跟悲痛。 “正是因为当时官府逼得太紧。他们要求我们加快采石,为的是建造新的住宅区。然而你父亲却为此付出了生命,可是官府并未给予任何赔偿。” 赵飞昂眼眶通红。 “我们村里世世代代都在这座山挖矿石,但最终受益者并非我们自己,外面虽然宣传说施行仁政,但对我们普通人而言,生活还是非常艰辛。” 赵飞昂听后,忍不住颤抖起来。 “这些事情我确实不知情……” 赵飞航看了看他,长叹一口气说道。 “稍后我会带你去见族长,在那里你只需保持安静。听过我们的交谈后,你应该就能明白其中缘由了。” 赵飞昂乖乖地颔了颔首。 从小失去母亲,父亲又在矿上丧生。 但好在叔叔们的帮扶,让他得以成长。 赵飞昂很照顾他,总是各方面为他考虑全面。 在赵飞昂心里,飞航哥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 他们悄悄走过前厅,来到一间屋里。 屋中有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正在用心整理一本厚重的账册。 看见他们,老者放下账册,微笑欢迎道。 “原来是飞航跟飞昂。你们这么快就回了?上面有新指示,让我们尽力工作,尽快完成任务。”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处理那些收益微薄的财务记录。 赵飞航走进屋,没有立刻说话,走到老者对面坐下,倒了杯茶,一口喝下。 他面色担忧,慢慢地说。 “有几个官员假装商人混进了水泥厂。” 老者停下来,眼中闪过一丝焦虑,然后又平静下来。 “他们会上山吗?” 赵飞航先摇了摇头,然后颔首回答。 “如果真是官员假扮,肯定会去探山。我已经提前告诉他们,可能有人来访的消息。” 老者低声应道。 “近期维持原状,暂勿轻举妄动。等事态缓解后再商议后续。” 赵飞航眼神闪烁,将座椅靠近对方。 “叔公乃家主,自当由您决定。” 赵博远轻轻一哼,目光在赵飞昂跟赵飞航间徘徊。 “村子事务井然有序,但行动须适可而止。尤以是你,这些年无论去何地皆是如此。” 赵博远叹了一声。 “过于显露,终会招来麻烦。” 赵飞航皱眉,手掌重压于桌面。 “叔公,今非昔比矣。朝廷治河,理所当然。但水坝决不可让其得逞。” 赵博远合上手中账本,靠在椅背看向赵飞航。 近年来,海庆村的确比过去好很多,而这孩子功不可没。 然而…… 他再度叹息。 “凡事仍需谨慎,只能村里人知道这个秘密,务必留意外界动态,若发现有人泄露,可自行处理,事后再报告我就行。” 赵飞航面上露出笑容。 “既然叔公下令,我便无所畏惧。关键在于阻止朝廷建坝计划。我已经知道全部方案细节。若大坝建成,加之日护措施,大运河将会平稳安全,那么我们建筑材料岂非无用武之地?” 刘远走出水泥厂,身上被灰色粉尘覆盖,仅眼睛跟嘴巴干净。 豫州府的官差,立刻递上一个盖着湿布的桶。 “大人,您可先用这块布擦脸,再用水冲洗。” 官差从腰间取出一个皮革袋,里面装着油布包裹的物品,递给刘远。 刘远仔细擦脸,确定干净后,用凉水洗净。 其他人也依样进行。 所有人都洗完后,刘远挥手让小吏走开。 “今天之事,不能透露出去。” 小吏颔首。 “我绝不会说出去。” 刘远带队离开工地。 门外等候的下属已备好了马匹。 刘远握住缰绳,没马上骑马,而是转头问下属。 “你们有什么看法?” 面对这个难题,众人感到困惑。 一人摆手。 “没发现异常。” 另一位锦衣卫补充。 “我对比了太平府矿区的水泥厂流程,也找不出异常。” “一切显得平淡无奇,反倒让人起疑……” 一人低声嘟囔,引得周围目光投向他。 刘远平静地瞥了对方一眼,微微颔首。 “没错,如此平安无事,的确过于异常。” 伪装成商队的众人,已经深入山谷深处。 此时,刘远正策马赶往海庆村。 他语气严肃。 “府店镇水泥厂,由豫州道布政使司和豫州府知府共同督建,工部亦派专人监督。工厂里的人应明白,非相关人士无法进入。今天我们能顺利进入,百姓竟毫无反应?” 此言一出,刘远面色愈发凝重。 在这个敏感时刻,越是平常的现象就越显得不同寻常。 在场劳动的百姓,绝不会对这群不速之客视若无睹。 经刘远提醒,身旁的锦衣卫立刻领会。 “镇抚大人说得对。自我们进入厂房至今,那些工人竟无一人回头看过。” “此事必有古怪。工作再繁忙,看见陌生人也不该如此冷漠。” “如此看来,这帮工人身上有秘密。” 几名下属立即回想进入工厂后的每一个细节,立即提出申请调动地方官府封锁水泥厂。 第806章这个石头不对劲 刘远却挥了挥手,“现在还不必行动,尽管这些人行为怪异,但还不至影响到大事。如真有猫腻,见到我们时早就设法逃跑了。” “可能他们对我们身份不了解?” “或是等我们离开后,再逃?” 队伍向目的地海庆村行进,每个人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刘远眼神晦暗,看向阴沉天空跟满是水泥灰尘的树林。 “现在不宜行动,待日落时分让人出去,带上令牌去洛阳求援,如有意外,按照信号在外待命。” 队员们虽忧心忡忡,也只能服从命令。 要是此地有问题,他们的力量无法应对。 刘远坐在马上远望海庆村跟对岸的采石场,虽然察觉到异样,但具体原因仍不确定。 每次扫过矿区,总是忍不住皱眉。 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 …… 朱允熥也感到困惑。 他已经想过所有可能,但仍无法找到原因。 拦水坝跟减水坝是河道总督衙门跟劳工修建的,修建过程受到朝廷严密监督。Www.XSZWω8.ΝΕt 除了内部监督,豫州道三司衙门也有官吏督察。 府县衙门也派员驻守。 刚开始时,朝廷还派工部、吏部、都察院等官员现场巡查。 可见大明对治河非常重视,即便细微的资金流动也要详细记录。 每辆运输原材料的车辆来源、购买者信息到使用地点均会被记录。 河道总督府在开封,设有专门存放奏章资料的地方。 半年内,由于奏报数量激增,该地方已经需要扩建以适应需求。 此类精细化管理并非第一次尝试。 秦代,举世闻名的长城,连每块砖石上都刻有制造者名字。 位于陕西的兵马俑,每个都是制作者的心血结晶。 然而,朱允熥对拦水坝和减水坝的情况感到疑惑。 他不明白,若真有人作乱,如何让坚固的大坝在几次洪水冲击下崩溃? 朱允熥再次询问台绥县区域河道维护的马修齐。 “上游的水撞击拦水坝后,便立即崩塌?” 马修齐颔首。 “那时我在减水坝上的人行桥,看到大量上游水源涌入,挡水设施勉强支撑几下后崩塌,这确确实实是当时的情况。” 听闻此言,朱允熥皱眉注视前方的拦水跟减水坝备份。 如果如马修齐所说,那便排除了恶意使用火药,破坏基础设施的可能。 如果采取爆破手段,马修齐定能发现异样。 然而事实却是,仅仅数秒,猛烈洪水瞬间侵蚀了整个减水坝。 这表明,大坝本身的脆弱性依然是关键。 但在仔细检视两套近乎完全相同的河道设施样本时,朱允熥却陷入纠结。 这个设计,严格按照朝廷图纸制作, 特别是防止底部沉积物阻塞的减水坝,全部采用钢筋混凝土框架。 依照规程,铺设底层前需清理至少10丈深的泥土,再进行施工建造。 朱允熥靠近减水坝观察。 完工后的表面有轻微凹陷痕迹,这是工人定期敲击测试坚固程度留下的。 只要有此种白斑,即意味着合格。 马修齐陪同朱允熥,看着水泥柱上的斑驳,回忆道。 “太孙,河道中最艰巨的部分正是这些减水坝。它们交汇,承接水流,加速对下游河床的冲击。因此,台绥县的减水坝都是按朝廷规格建造的。为准备所需水泥和铁杆,官府调派全省力量。” “臣每次看到水泥下掩埋着的铁杆,心中遗憾都难以言喻。显然,河道项目没有人敢贪污或偷工减料。” 朱允熥轻轻抚摸着水泥桩,向热情描述的马修齐颔了颔首。 然后他转向拦水坝观察。 整个坝体是用同样的技术建造的。 先将石头和土沉入河底做基础,然后加入长条青石做主支撑,最后填充碎石和沙子封住间隙。 当基础稳固后,再层层堆砌。 到整体高于水位后,还需在上游一侧不断堆积泥土,直到完全阻挡水分渗入。 所有工序均按照河道部及上级指示执行。 “所以,无论是拦水坝还是减水坝,理论上都不应有问题……” 朱允熥看着这些建筑,心里有些沮丧和困惑。 马修齐一时找不到合理的解释。 难道要承认是黄河龙王搞的鬼? 通政使司衙门张苑博紧锁眉头来到现场。 “来前我了解过减水坝跟拦水坝的施工方法。既然是按照规范进行的,为何会在几次洪峰后遭受毁灭性打击?” 身为理性主义者,张苑博不信有超自然力量干预现实。 假如真龙出现,并因河道工程受阻而干预,那么为何未曾阻止更多灾难降临? 因此,龙王猜测难以站稳脚跟。 朝廷治水建坝,为保民安,免受自然灾害。 但在大明介入之前呢? 众所周知,沿黄河居民多有祭祀风俗, 春秋之际,祈平安度汛。 极为真诚。 若有龙王,面对民众虔诚崇拜,怎会频频天灾? 此念一出,张苑博愈加烦躁。 遂重重敲击拦水坝墙壁。 接触墙壁刹那,异样的感触吸引了他。 反复触摸表面青石板,触感顺滑。 周豪快步上前询问。 “大人是否有发现?” 声音虽微弱,仍引众人注意。 朱允熥拧眉。 “有何异常?” 张苑博困惑地看向马修齐。 “马主事,青石为何如此光滑油润?” 马修齐肩膀微颤,迅速回应。 “不可能,这些青石皆自豫州府采石场购得,坚如磐石,一向是建堤优质材料。” 说完,已走到张苑博跟前。 张苑博嘴角微翘,含意深深地瞥了一眼马修齐。 “马主事可亲自试试。” 马修齐看太孙面色不佳。 此时,他身后的周豪已给了手下一个眼神。 若堤坝真有问题,须处置马修齐。 他此前言论,必将视为谎言。 马修齐感觉气氛不对劲。 他吞咽着口水,缓慢而小心地伸出手。 刚碰到石头,张苑博冷笑着抓住他手腕压在石头上。 马修齐身体一颤,脸色惨白。 “怎么会这样。” “这什么情况。” 他惊慌失措的叫喊,惊动了正在工作的工人。 在众人面前,马修齐跪向朱允熥。 “太孙,臣是清白的。石头有问题,臣真不知情。收货时,臣还专门监督验收,当时完全正常。” 马修齐满是不信跟辩解。 第807章真相,已经就在眼前 直至这时,他已经忘记了对方实际使用的是化名身份。 工人们惊异于见马修齐对一青年如此恭敬。 越来越多人围来。 其他官员也感不安,纷纷看过来。 马修齐浑身战栗,背后冷汗直冒。 他先前对朱允熥的回答信誓旦旦,如今却满心恐惧。 太孙地位堪比帝王。 圣旨早已明确传到此处。 今日他所犯之错已构成叛逆。 绝望中,他连连发誓。 “太孙殿下,请您相信我,我愿以全家性命担保。关于这青石异常,我真的一无所知……” 朱允熥眼神冷冽,内心却松了口气。 原本毫无头绪的问题,此刻竟有了转机。 他无视了马修齐的发誓与解释,快步向前。 在张苑博惊愕的目光下,朱允熥毫不犹豫地触摸那块青石板。 手指刚触及石面,朱允熥便皱起眉头。 青石,是建造城池跟朝廷建筑的基础。 因其广泛应用,人们对其关注度不高。 但这并不代表人们对此一无所知。 手心的滑腻感,让朱允熥觉得这块石头,像是从油里捞出的一样。 片刻沉默后,朱允熥收回手臂,紧握成拳,隐于身后。 “拆掉这个拦水坝。” 一声令下,张苑博立刻转身高喊。 “拆除拦水坝,这是太孙的命令。” 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 原来是太孙来了! 那人竟是太孙殿下。 这时候,马修齐以及周围的河道工人都知道这次不是闹剧。 之前叫嚣要看身份证明的小吏,已经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完了……” “没想到我竟然挡了太孙的路……” 当张苑博表明朱允熥身份时,现场瞬间变得嘈杂。 此时,周豪已经带人爬到了拦水坝上,并高举一块牌子宣布。 由于阳光照射,金黄色的牌子显露出无形的压力。 大部分河工困惑不解。 但是所有在场官员都清楚,这就是皇上赐给太孙的“如朕亲临”令牌。 意识到这个问题后,所有人都开始忙碌起来。 “还不按照太孙之命,尽快拆掉此处。” “速度要快。” 说罢,他们拿起工具奔向拦水坝。 作为治理河道的官员,他们平时都是身先士卒,事事带头示范。 于是整个场面迅速组织了起来。 最终,工人们也逐渐意识到,眼前这位青年是太孙。 在各自班头的带领下,工友们有序排队走向目标区域开始工作。 朱允熥被周豪保护着稍微退后了一些距离观察进展。 突然他转头吩咐道。 “找块同样的石料过来。” 话音未落。 一位未能及时赶到作业前线帮忙的劳工,马上丢下手边工具,飞奔过去执行命令。 很快那人便气喘吁吁地拖着一大块完整的青色岩石回来。 他喘息着把石材放到指定位置,恭敬地道。 “太孙,您要的青石材。” 说完,他还露出朴实笑容,并欠了欠身以示尊敬。 太孙非常关爱他们。 自从开工以来,朝廷就没有拖欠过一分薪酬跟食物。 据说,正因为朝中有太孙存在,所有事情才能顺利进行。 即使帮不上太大忙,拿点青石材还是力所能及的。 朱允熥目光落在那低垂着头的河工身上。 这些人明知道自己是谁,却毫不畏惧? 他没有多加思索,缓缓走向放在地上的青石。 这时,张苑博与周豪也随之靠近。 河道上的官员们见状,也簇拥上前。 “这青石……裂了?” 张苑博俯身凝视地上光滑细腻的石块,自言自语道。 随后,他自己走过去用脚轻轻踢了踢石块。 众人发现,原来是从某一个角度可以看到,青石的一个角已经碎落成小块,大约有一臂宽。 紧接着,周豪补充道。 “即便是掉落在地,青石也不会如此轻易断裂……” 他说罢还特意环视一圈四周。 “拿那边的大锤过来。” 顺着周豪的手指向的方向,下属赶紧把河工用的那种铁锤搬了过来。 周豪握紧锤柄后望向朱允熥,“太孙,请您稍微往后站一点。” 朱允熥领会其意,在张苑博的掩护下,一步步退到较安全位置。 观察了一下环境后,周豪举起了铁锤。 吼。 随着一声短促呐喊,重锤重重地敲击在青石上。 瞬间,伴随着几声响亮的碰撞声,只见原本完整的石条被劈得支离破碎,竟如同松散泥土一般不堪一击。 最让人惊异之处在于,这些破碎后的断面依旧油光可鉴,根本不是新裂岩石该有的粗糙质感。 人群中不知谁先打破了沉默,“看来问题出在这批青石。” 大家心照不宣地意识到,河道施工过程中,选用材料的质量缺陷。 现场一时骚动起来。 就在此时,不远处负责围堵河流的大坝,突然传来阵阵尖叫跟惊叹。 “蓄水闸门内的全部石料都坏了。”尛說Φ紋網 “全塌了。” 构成整个结构基础的重要组成部分,竟然彻底崩溃瓦解。 听见前方传来的呼喊声,朱允熥面色变得十分难看。 张苑博已经开始为队伍清理前行道路。 “让一让,都让一让。” 他走在前头带路,跟随其后的便是朱允熥一行人。 片刻间,一群人到达已经被掀开一角的拦水坝边沿。 目睹此景,张苑博瞪大眼睛。 “真是太骇人听闻了。” 朱允熥的眼神,透露出一股冷厉气息。 放眼望去,那些应当牢固嵌合在一起,形成坚固屏障的青石,眼下却是粉碎成无数碎片。 是真正的粉粹。 不是仅仅有些许裂缝或缺口而已。 几乎看不见任何完整大于脑袋的部分。 “简直匪夷所思。” “怎么回事?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先前蹲坐在岸边的马修齐,此刻也已爬上堤顶。 趴在边缘位置向下探望,并不停地发出疑问。 建造拦水坝时曾雇佣了一批擅长涉水作业、被称为水鬼的专业工匠,下潜至江底对石块进行加固处理。 如今摆在面前的事实。 不仅让朱允熥感到震悚不已,同时也震惊了包括张苑博在内的所有人。 每一个见证者,都露出了同样难以置信的神色。 “彻查。” “去检查河堤上那些没有使用的青石。” 朱允熥立于拦水坝上,目光扫过四周人群,冷声吩咐道。 第808章我们的石头不卖 其实不用他开口,外面已经行动起来。小說中文網 消息传到各处时,已经有人开始搜寻散落在各个角落的青石。 一双双大锤被举起。 一个个锤头落下,砸向这些青色石头。 无数沉闷的声音几乎在同一瞬间从河岸边响起。 “碎啦。” “全碎了。” “放在润泥上,都碎得不成形。” 大家心中都有了数,终于明白这场灾祸背后的真正原因。 这不是什么坚不可摧的石头,而更像是松软的豆腐。 “大哥,你死得太冤枉了。” “老二,太孙带我们找到了真相。” “呜呜……” 短暂震惊过后,现场爆发出了悲恸的哭泣声。 陕州府上游地区的拦水设施遭到破坏,洪水顺流直下。 到了台绥这里,本应起到阻隔作用的大坝形同虚设,使得更多水流冲击下游地区。 很多人因此失去了生命。 来不及避让、或是逃跑速度不够快者,纷纷落入滚滚洪水中。 顿时间,河畔响起了无尽的哭泣。 朱允熥面容严峻。 答案显而易见。 建坝材料存在问题,原应该坚如磐石的青石,却变得脆弱易断。 外观看起来没有变化,内部却已损坏严重。 这就导致了当来自上游的巨大水量到达时,原本应当坚固可靠的防御体系迅速瓦解。 但是,陕州地段并没有受到任何异常外力攻击,那为什么也会被毁呢? 至少眼下方向明确了一些。 接下来,只需追根溯源,查找这石材的来历,并详细调查从采石点直到最终用于建造过程中。 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其强度下降。 “继续追查。” 朱允熥低沉地命令道。 周豪眼中闪过一道寒光,满是凌厉之色。 作为贴身侍卫,对于此事早有许多猜测。 也许是施工错误导致,抑或故意破坏河道设施。 但从未想到问题会出在这种基本建材上。 显然,幕后黑手很清楚此举会造成的恶果。 不仅延误工程进度,甚至可能引发朝廷内的重大变故。 这些人必定清楚后果之严重性。 如此罪行,不容宽恕。 这是周豪第一次主动产生了杀意。 这是对大明利益的直接威胁,更是公然挑战天下。 “太孙,我们眼下要做什么?” 张苑博站在堤坝顶部,看着下方愤怒不已的民夫们。 即便性格愈发稳重如斯,在得知缘由后,朱允熥仍然难以抑制胸中熊熊怒火。 “马修齐即刻抓捕,所有相关责任人自原料采集,直至最终验收,皆不得遗漏。” “派人速去找石伟毅他们,务必尽快赶至台绥协助调查。” “发布太孙谕令,调兵进入豫州境。” 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情绪,朱允熥接连下达了几道指令。 整个豫州道用石全部出自偃师一地。 这背后定然与该地区有着千丝万缕联系。 近段时间流传甚广的一些负面传闻,也都集中指向豫州府一带。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河堤,眼眸微缩。 马修齐此时已经不再说话。 当他亲眼目睹那些破碎青石时,心中明白自己再无希望了。 他对那些酿成这局面的人,充满怨恨。 同时也怨恨自己,当初没有多留几个心眼。 应该更加仔细地审查这些河道工程所需材料。 眼下,一切为时已晚。 朝廷耗费巨资,好不容易建成的拦水坝跟减水坝,在这场洪水后化为了乌有。 当平日里熟悉的官差,表情沉重地控制住马修齐时,他依旧选择了沉默不语。 当被押解着从朱允熥身旁走过时,马修齐坚定地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头,望向朱允熥。 “太孙,臣才智浅薄,辜负了皇上厚望。” 朱允熥眼神沉静,默默地看着满脸懊悔的马修齐。 “朝廷一向秉持公正,对于疏忽造成的过错也不会姑息。” 眼下正值新政推行之际,对官员的审查与要求,变得越发严格。 马修齐颔了颔首。 “微臣确实对不起太孙……但还请务必查清陕州府内,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灾难发生。” 守卫不再给予马修齐发言机会,直接拉着他朝下走去。 无奈之下,马修齐只好大声喊道。 豫州府突如其来地下起了雨。 云层深处似乎有斗争,而雨点急促地打在地面上。 秋风带着寒意,雨水湿润了人们的脸庞,嵩山山麓被雨幕跟迷雾笼罩。 刘远率领部属冒着瓢泼大雨策马疾行,最终来到了位于山区边缘的海庆村附近。 滴滴答答! 村落里茅屋顶上的积水,顺着草丛流淌,汇集到房檐边。 沿处形成颗颗晶莹剔透的水珠,滴落在屋外沟渠里。 “前面就没有人家了,想通过这条路去少林寺也不可能啦。” 当刘远一行人抵达村口。 一位身披蓑衣头的村民,从侧面闪了出来,站在众人面前,低垂着眼帘说道。 刘远目光穿过了这个宁静小村落,延伸至远处。 由于突如其来的天气变化,加上此时可能正是农户繁忙之时,村里不见行人。 他稳坐马上,注视着眼前这位村民,微笑着开口。 “没关系,我们就是特意来找这个村子的。” 听到这话后,村民缓缓抬起脸,露出了那副皮肤黢黑的脸庞。 “哦?请问几位到此有何贵干?” 刘远翻身下马,问道。 “这里就是海庆村吗?” “没错。” 村民透过帽檐打量着刘远。 刘远面带微笑,说道。 “那就好。我们是受主家之托来的,听说贵村青石资源丰富,特来洽谈关于采购的事宜。” “官府急令治水,现下开采出的所有材料,都得送去河道现场。” 村名开口拒绝,显然不愿意让这群不速之客逗留太久。 刘远并未因此动摇,牵着缰绳径直向村子内走去。 “治水确为当务之急,自然不会耽误朝廷大事。但只要官府这边压力稍减,还望贵村能够支援一下我等主家所需。” 对方语气中略显烦躁,“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官府何时停止谁也不知道。建议你们还是尽早去别处,找寻所需的石头吧,免得耽搁时间。” 这是村名第二次提出希望刘远一行离开的要求。 但刘远并没有理会这份暗示,依然自顾自地带着众人继续前行。 第809章叔公,咱们要造反 在刘远眼里,海庆村布局甚是特别。 外围可见老旧不堪的住房,越往里深入,房屋条件却渐渐好转起来。 从最初的土房茅草顶,逐步过渡到了瓦片铺就的屋顶,继而又演变为,附带前后花园的院落结构。 至于村庄中心区域围绕祠堂一圈的,便尽是由青石打造的两进宅邸。 村民内心感到十分焦灼,却又束手无策。 他不断地透过帽子缝隙偷瞄四周。 就在此时,刘远忽然又问了一句。 “里正人在哪呢?” 村民神色更加凝重。 “里长正在邻近的玉康村开会。” “那眼下管理日常事务的是谁?能否引见一二?” 刘远目光停留在不远处气势宏伟的祠堂之上。 那里刚刚似乎有人影闪过。 面对坚持不放弃的刘远,村名最终只能妥协道。 “族长此刻就在宗祠之中。你们随我前往侧院暂候吧,我先去询问一下他。” 外人进入祖庙,是绝对不允许的。 对于这点,刘远也没有过多争论,简单地颔了颔首,跟上村民,并朝身后手下投去了一个示意的眼神。 一路上,马车颠簸作响,马蹄声断断续续传入耳中。 而队伍前列,紧挨着首辆车辆行进中的两位穿着华丽服装的男子,在车身轻微晃动之际,便迅速闪身进入两座相邻民宅,狭窄通道里隐蔽起来。 祠堂内。 “那几位不速之客现已进入村子。” 刚从外部侦察回来的赵飞昂,报告完后,面色沉重。 闻言后,赵飞航颔了颔首,嘴角泛起冷笑,转向赵博远。 “叔公,您瞧见了吧?官老爷盯上咱们啦。” 赵博远满面愁容,忧心忡忡地低语。 “当真?” 赵飞航眼中精光闪烁。 “除官府外,还有哪路人马能够随意出入咱们水泥厂?” 长期以来,山区采石作业频繁发生事故,每年都会造成人员伤亡。 若非事态严峻,也不至于由这样一位性情温和的人士,担任族长一职。 赵博远神色更加阴郁,迟疑了一会儿,才再次看向赵飞航。 “不如……我们就直接坦白一切吧?把所有事情原委告知官府,毕竟这一切并非出自咱们本意,而是受到了威胁跟操控。” 天真。 赵飞航心里暗自冷笑,开口问。 “叔公,您真觉得官府会轻易饶了我们吗?” 赵博远有些无奈地说。 “可……” “叔公。” 赵飞航低喝一声,脸色骤冷,“叔公怕是忘了,在那些外来人出现之前,我们就已经对那些青石,进行火烧水淋油泡了吗?” “我们都是无奈之举……无奈之举。” 赵博远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继续说道。 “山被挖空,人都快没了,海庆村却还是吃不饱穿不暖,官府给的钱银又不多……” 说罢,赵博远突然抬头站起身,走上前紧紧抓着赵飞航的衣领。 这让赵飞航都有些猝不及防。 而赵博远也已沉声道。 “这都是因为没有选择啊,如果不是这样,你们这帮小子们怎么可能活下来。” “叔公……” 旁边的赵飞昂神色焦急,他不担心赵飞航会有什么事,只怕气急败坏下,叔公会出什么问题。 在这关键时刻,海庆村恐怕要陷入更大的危机。 赵飞航面色平静地说道。 “叔公,如今的海庆村退无可退了,没有人能够逃得过。” 赵博远的手臂微微颤抖,慢慢放开了赵飞航的衣领。 他慢慢向后挪动了几步,双手摸到了椅子坐了下来,显得十分疲倦。 “明天是与那些他们约定再见的日子,到那时或许我们还能有一线生机。” 赵飞航目光淡然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赵博远。 他对于终日为官府开采石块,早已厌烦不已, 即便这座山被彻底掏空,海庆村依旧不可能变得富裕起来,村民们的温饱也无法解决。 眼下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这里。 村里人口虽少,但是也有500多人。 如果去除掉老弱病残妇女儿童,还能剩200左右强壮男丁。 这些人不论做何事都已经足够。 就算是跟随那些外来势力起兵反抗,至少也有个起步基础了。 赵博远脸上表情变幻不定,心中隐约有了几分猜测却又不愿承认。 谁也不愿去过那种颠沛流离,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生活。 赵博远看向赵飞航问道。 “生机是什么?眼下村子真的没有任何其他办法了吗?” 赵飞航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并用沉稳的声音回应道。 “跟随那些外人一同起义。” 听到这话,赵博远跟赵飞昂二人内心一颤,眼中满是焦虑与不安。 赵飞航再次强调。 “与这些人联合起来共同造反。” 当赵飞航真正把这句话说出口时。 赵博远,赵飞昂两人眼中,瞬间布满了恐惧之色。 这个时代的人们都明白一个道理,造反等于死刑。 无论何时何地,任何企图造反的人,都不会得到官方一丝怜悯。 有传言称,很久以前,一名自立为皇的人隐居山中自得其乐。 消息传至朝廷后未受重视。 不久,该人及其追随者,便被地方官员以各种借口严厉打击。 即使偶遇仁慈帝王恩赐特赦。 也挡不住各地官吏变相寻衅。 赵飞航计划带着海庆村的乡亲们谋反。 赵博远二人知道,官府得知消息后,定会派遣重兵前来镇压。 到那时,小小的海庆村,怎么可能抵挡得住官兵的围攻。 赵飞航察觉到了他们心中的忧虑跟不安。 他淡淡一笑,温和地安抚道。 “叔公不必忧心,不会仅是我们海庆村,我之前已经与外界义士沟通过,他们在各地策划纷争,吸引大家一同参与这场起义。等那天到来时,我们只需追随他们。” “我们带领村民们,悄悄做好准备,然后带着村里男人们参加行动。一旦立功拿下一片领土,整个海庆村就能吃饱穿暖,过上安稳生活。” 赵博远面色凝重,满眼都是恐惧。 “哪有什么容易的事儿啊。数十年前的大乱中,那么多谋逆的,最后还不是只出了一个皇上?” 赵飞航不悦地道。 “难道你愿意眼下就被官府斩首示众吗?难道你甘心全村老少,都死在官兵手下?” 第810章召集人手,或许今天就是我们举事之时 赵博远无言以对。 旁边的赵飞昂,双手紧张得不知道放哪里好,低声询问。 “飞航哥……咱们要真的干这个吗?听说皇家的人还挺不错的……” “住口。” 赵飞航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赵飞昂。 “所有的皇帝都不是善类。如果他们是好人,咱们也不会饿肚子。” 祠堂里瞬间陷入寂静。 没有人能够驳斥赵飞航的观点。 他说得也确实在理。 不管是否发动起义,就凭目前的举动,官府就有足够的理由将他们处决。 这时,一位头戴竹笠、身穿雨衣的村民,弓着身子走进了祠堂后院。 “叔公,飞航哥,那些人说要来买我们海庆村的青石,给某大户建新房。我说不能卖,但他们非要坚持见叔公,我把他们安排在后面空院子里了。” “他们果然来了。” 赵博远手不由自主地震颤了一下。 “飞航,眼下怎么办?” 身为村长,赵博远却已经感到惊慌失措了。 无论这些年村里的所作所为,还是刚刚提到的即将进行的起义计划,都让他心中充满了惶恐。 赵飞航冷笑了一声。 “告诉他们,我跟叔公一会儿就到。” 那人颔了颔首,便转身朝后方走去。 随后赵飞航转向赵飞昂。 “去石场找小刚跟俊杰,让他们悄悄带些人回来,进了村躲在空院子附近。如果听到我们呼喊,马上带着工具冲入支援。” 赵博远的心脏又一次猛地收紧了。 “你想做什么?” 而赵飞昂已经飞快地向石场奔去召集人手了。 赵飞航扶着赵博远的手臂,朝着空院走去,眼神冰冷刺骨。 “叔公,事已至此。假如来的是朝廷眼线,那他们今天就不能活着走出海庆村。” 赵博远紧握住他的手腕,压低声音问道。 “这就要开始谋反了吗?” “对。若真是官府的人,今夜便是我们揭竿之时,明晨便跟随外面的人远走高飞。” 赵飞航眼神冷冽如刀,透露出浓浓杀意。 脑海里依旧回响着上次刘先生说的话。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即便牺牲掉海庆村所有,他日后封侯拜相也值了。 今日便要造反。 赵博远听得心惊肉跳,双腿发软。 如果不是赵飞航在一旁搀扶着他,恐怕他眼下已经无法站立。 看着眼前长大成人的逆子,竟然想要杀官作乱。 赵博远只感到全身无力,胸口压抑。 在赵飞航的帮助下,或者说几乎是被拖着,从祠堂来到了后方一处小院内。 赵博远望着一旁微开着的大门,门外是数匹骏马与几个随从忙碌的身影。 他无声地叹息,望向面前房屋,多么希望那些人只是单纯来采购青石。 赵飞航在一旁小声地安慰。 “叔公,您别担心,一切都由我来应付。小刚跟小虎手里都有刀,人数肯定也超过他们。在这个村里,没有人敢动您一根毫毛。” 赵博远抬起头注视比自己高一头的赵飞航,没有说任何话。 赵飞航轻笑了一下,安慰道。 “叔公安心吧。” 说完,他已经将手放在大门上,轻轻推了进去。 木门发出轻微的声音,随即打开了。 已经在屋里等待许久的刘远一行人都站了起来,朝刚进门的二人望去。 “想来阁下应该就是海庆村族长了?我是刘远,特来拜见。” 刘远表现得非常有礼貌。 看起来十分渴望能让赵博远放松警惕,以便于能为雇主买到石材。 赵博远迅速扫视了房间一圈。 除了自称叫刘远的人以外,还站着另外四位同伴。 想起刚刚外面得到的叮嘱,赵博远颔了颔首,“客套了,请各位入座。” 然后,他走向正中间的位置坐下,并给了身旁赵飞航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赵飞航仔细观察了一会儿刘远,用平稳语气问道。 “我是赵飞航,在本村辅助我叔公处理事务。不知刘兄东家住在何方,竟能让刘兄这般出色之人效劳?” 刘远谦逊地回礼道。 “赵兄过誉。我家主位于洛阳西边,周山脚下洛水旁,有一点祖传田地而已,并不算富足家庭。” 虽然口中说着恭维的话,但实际上赵飞航心里,正在仔细考虑其真伪性,面带微笑道: “能拥有一片周山、洛水平原之间的地产已属不易,倒是刘兄过于谦虚了。能在这样一个家族里任职,实在令人钦佩羡慕。” 刘远没想到这样偏僻村落之人,竟能讲出这般文雅的言语。 他稍微眯起眸子,示意身边的同伴们。 “关于东家事宜,我们身为下属者不敢多言。此番到贵地采购石材,是因为听说这里的青石质量极佳。既然都是用于修建府邸,自然希望能照顾到乡邻们生计,让大家也能赚取些银钱以资家用。” 赵飞航笑着坐到了刘远对面。 “刘兄既在洛阳办事,想必对近期发生的河道事宜有所耳闻吧?” “那当然。皇上下旨治河,确是一项惠及百姓福祉的重大工程。” 赵飞航摆了摆手,“虽然是件善举,可目前情况并不乐观。前几天豫州府下达命令,要求我们必须在冬季继续开工开采石头,确保施工所需材料不断绝。” 接着,他给刘远投去了一个歉意笑容。 刘远微微颔首。 “关于河道事务,我们当然知道。虽然我等主家的院子需要修缮,但我们绝不会耽误朝廷跟官府的重要事宜,主人吩咐过,修建院子是细水长流的事。” “等海庆村这里闲下来后,再运来青石即可。若仍不放心,我们也可先行给与一些定金,立下书面字据。” 话音刚落,刘远便起身走近赵飞航。 他低声说道。 “主家暂时不便出面,如果赵兄有意签下这份协议,届时价格比市面上高出两成,这中间利润,我兄弟二人均分。” 闻言,赵飞航眼神不由变得犀利。 没想到此人,竟打算借机谋取私利。 瞬间,他对眼前人的背景,产生了一丝疑惑。 赵飞航微微后倾着身子,缓缓开口。 “市场行情这种事,你家家主只要随便找个人打探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紧接着,他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刘远。 第811章显然,这个人有怨言 刘远搓着手,在赵飞航身旁落座。 这一动作,让赵飞航腿部肌肉猛地紧绷,腰部也不自觉地绷紧起来。 刘远却依旧保持着满脸堆笑的样子,小声道。 “相信以赵兄的能耐,定有对策可应对这种情况。” 说罢,他顺势把左掌,摊放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 如此一来,刘远原先那股紧绷的气息稍显缓解。 赵飞航淡淡地答道。 “如果我们真的要铤而走险,完全可以用质量差些,但外观上却几乎看不出来的次品代替优质材料。这样一来,同样价钱,买到的东西品质完全不同。除非行家,否则一般人难以区分。” “可行?” 听到此言,刘远立刻露出一脸欢喜。 赵飞航只是轻点了一下头。 岂止于石头? 若真想要做手脚,海庆村里可是囤积着大把这样的材料。 今天盖新房,转眼间就塌陷。 不过,这种想法绝不可外泄。 目前,对于刘远,赵飞航内心仍旧存有一丝怀疑。尛說Φ紋網 刘远此时脸颊泛红,仿佛是因那额外获得的钱财所致。 他又将视线移向对方,装作无意道。 “不知水泥厂方面,能否也采取这样的手段操作?上午,我们拿着主家从府衙拿到的手令,进入工厂查看,感觉似乎不太好办啊……” 实际上,刘远并不知道他在访问水泥厂时,便已被海庆村的人监视了。 入村之初,他们就被村民拦住了去路。 再加上前方宗祠门扉处,偶尔有人影闪过。 因此才稍稍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份以及意图从中赚取利益之事。 这样做刚好能使他在赵飞航面前,显得更加贪婪。 殊不知,这也让原本对他还抱有戒心的赵飞航,放松了下来。 当他再次看向刘远时,眼神已然变得温和许多。 之前的猜疑,几乎烟消云散。 能够住在古都洛阳,并且拥有位于周山与洛河间这样一块风水宝地。 自然意味着背后与当地朝廷,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 既然如此,刘远有衙门通行证,进入水泥厂考察也就顺理成章了。 赵飞航笑了笑,说道。 “高佛村那边倒是有很多人在工地干活,但我们海庆村没有这样的事情。即便真有办法,也不是我们可以知道的。” 刘远颔首。 “有赵兄帮助解决青石问题,我们已经感激不尽了,至于水泥的事情也就算了。如果青石的事能够成功,兄弟们的生计也会变得宽裕些,孩子们也能吃点肉、读上书。” 他们在平日里练功修武,经常出门执行任务。 身材健壮,看起来就像是给那些有钱人家做打手的模样。 赵飞航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在这样的时代……” 说完,便马上住了口。 但刘远心里还是起了波澜。 这人显然有怨言。 刘远顺着话题继续说下去。 “咱们不过是勉强维持生活。你看咱们虽拿了官府证明,可以四处行走,但主家一句话,我们就得四处奔波劳碌。谁不想活得像主家一样滋润呢,只是命不同罢了……” 话说至此,刘远目光轻轻扫向赵飞航。 然后不经意间又看了一眼,一直坐在正位上的赵博远。 “运气不好而已。” 赵飞航叹了一口气,等刘远看向他时,目光转向门外。 “今日这场雨怕是要持续整晚。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就安排几人打扫一下房间,你们先住下。等到明日天气转好再离开。” 刘远当然乐意留在这里过夜。 起身回答道。 “如此甚好,感谢赵兄相助。” 随即,转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赵博远。 “叨扰族长您老人家了。” 赵博远神色从容,颔了颔首,“相识即是缘,本就应该互帮互助。” 简单回应之后,赵博远望向赵飞航。 赵飞航心领神会地对刘远说。 “叔公年纪大了,需要多休息。刘兄你在这稍等,我先送叔公回家。” “赵兄尽管去吧。” 刘远颔了颔首,并且亲自护送二人离开。 同时,吩咐门口等候的人整理马车。 直到院子里只剩下锦衣卫队员时,刘远才从房内走出,站在廊柱旁边,仰望着屋檐上的雨水滴落。 “大人,我看那赵飞航应该清楚咱们去过水泥厂。” 身旁一位同伴走近,低声道。 刘远微微颔首,“本打算以此找个借口试探一番,结果没想到提到这事之后他立刻变卦……” 他凝视着前方朦胧的雨景,仿佛能穿透海庆村,看到对面山中忙碌身影的赵飞航等人。 “小的认为,按照目前形势判断,无论村里藏匿何种秘密,最好眼下就发消息调动援军以备不测。” 刘远当即吩咐道。 “待至深夜,再派两名弟兄前往洛阳调集部队。” 眼下,唯一不确定的就是此村,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但,绝对有问题。 甚至在他心中隐约产生一种想法。 此次河道失事背后,就有海庆村的原因。 他们在谋反。 一名刚在外面观察情况的锦衣卫,低声补充。 “方才有人匆匆往山上石场方向赶去,属下推测可能是去召集更多人手,防备我们突然行动。” 刘远眼神冷峻。 “今晚轮流休息,必须时刻保持警觉。四周安放火药,万一遇到突发状况,就立刻突围出去。” “山那边的消息,等天色暗下来应该就能回来了。” 身后有人悄声报告。 这正是之前离开大队前,往山区刺探情况的两名锦衣卫成员。 刘远的眼神稍作流转,片刻之后才说话。 “你们做饭吧,争取尽早吃好。” 众人默默颔首。 这么做主要是为了避免食物被下药。 …… 遇到问题,自然就要着手解决它。 假如正常途径无济于事时呢? 那便采取更加强硬手段再试试看。 洛阳古城内。 因为台绥县段河道建设过程中,发现所使用的青石异常,而导致了全城上下,负责此项工程的所有官员均被逮捕。 并且,暂时羁押在地方衙署的地牢里,等待进一步审查。 雨水绵绵之下,朱允熥站立于城墙之上,远望洛河。 张苑博撑着伞替他遮挡细雨。 第812章是个好人的知府 哒哒哒。 伴随着淅沥沥的雨声。 周豪穿过城墙表面的积水,缓缓走向朱允熥,浑身上下都被雨水打湿。 “太孙,石伟毅一行大约能在子时之前抵达。所有涉及该次施工项目的相关人员,已全部落网。” 听到这话,朱允熥轻轻摆弄右手白玉戒。 “目前有何收获?” 周豪面露迟疑,低声说。 “有百户冯海手下的几个徒弟参与进来,在整个过程中,我始终亲自监督,却发现……这些和工程有关联的官吏,好像确实没有直接牵扯到问题当中去。” “如今只剩下哪里没查过了?” 见状,朱允熥眸子里闪过一丝宽慰,只要本地官场无碍便是最好的结局。 周豪回答道。 “目前仅剩台绥县河道,施工所用之青石采买来源,偃师县府店镇海庆村未曾进行现场核查。但是这几天来,刘镇抚应该很快就会关注到那里。” 朱允熥挥手让他在旁边站定。 然后,转头望向身旁的张苑博。 “你说既然眼下工地上没问题、豫州官场也没有发现什么破绽,那真正源头在哪里呢?” 对于这样的发问,张苑博只能如实推测。 “若果真如此,怕是唯有追根溯源,才能彻底揭开谜底吧。” 朱允熥闻言笑道。 “我眼下最困惑的,是他们究竟用了何种方法,能让看似坚硬的石头,变成豆腐那样。” 张苑博小声道。 “大概率是一些流传下来的独门技艺……” 朱允熥呼唤道。 “周豪。” 周豪闻讯立马趋前一步回道。 “末将在。” “派遣一千精兵,立即出发前往山区,执行紧急任务,力求尽快完成往返,以便尽快平息眼前这起悬案。” “遵命。” 自从台绥县区域内,发现拦水堤质量不合格的情况后。 洛阳城就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 城内外各驻军营,也收到了相应指令,要求全体官兵必须留在营地待命听候调遣。 就在刚刚周豪离开没多久,豫州府尹闵文耀亦步上了城墙。 刚登上城,他就得知刚才太孙出动千兵,奔赴山区探察真相的消息。 今年春初通过人事调整,从应天调任至这里的尹闵文,既非儒家出身,也算不上特别精通政治理论,但却是一位实干型人才。 闵文耀踏上城墙,整理了一下官服,随即弯腰拱手道。 “豫州府知府闵文耀拜见太孙。” 朱允熥目光落在被雨淋湿,而未有人撑伞的闵文耀身上。 “闵知府已在豫州府上任数月,想必诸事已逐渐顺遂。” 闵文耀颔首回应,面上却带着几分苦笑。 “为朝廷效命,唯有全力以赴,丝毫懈怠不得。” 尽管已经担任此职将近一年,可即便来到城墙上,也没能享受手下撑伞的待遇,何来所谓诸事顺利? “大局总会有所改观。” 朱允熥语气平淡地安慰,“今日知府大人不在府中处理公事,所为何来?” 片刻犹豫后,闵文耀开口。 “下官认为……既然调查结果显示与河道总督及其下属机构无关,便不妨将被临时关押者释放。毕竟……无论府衙抑或治水工程,皆离不开人手。” 张苑博悄悄瞥向这位显然仕途并不平坦的新知府。 是个过于慈悲心肠、急于为人请命的好人。 假如是他处在这样的位置,或许会更倾向于拖延时日,表现出足够的积极性,在经过多方交涉之后,再提议放人。 这样既能赢得他人感激,也能给自己将来少些阻碍。 但闵文耀却是直接表明态度。 事实证明那些被羁押者没有罪,太孙也没有道理继续囚禁他们。 朱允熥轻轻摇头。 “既然你如此恳求,且查明确无其事,那就放了吧。” 闻言后,闵文耀脸上浮现出喜色。 “多谢太孙体恤。” 不料朱允熥紧接着又道。 “此事虽然与他们无关,但仍不免失察之责。若此刻开释,便须另寻承当失查责任之人。” 意味深长地凝视着眼前的闵文耀。 很显然,由他一人承担。 瞬间沉默之后。 闵文耀虽愿维持和谐气氛,却不意味着他就甘于替人顶罪。 “关于涉及此案的地方官员们,均降级留任以待复查,至于你嘛……鉴于失察疏漏,罚薪1年。” 听罢,闵文耀略显惊讶。 看似严厉却并未苛责过重。 张苑博亦感同身受。 做好人,有时候还是会得到某些回报。 哪怕背上了‘失察’标签,也不过是俸禄方面受到些影响。 相比之下,其他几位官员,必须接受降级处分。 即便能够留在原位,未来要想再进一步恐怕难上加难。 闵文耀心中涌起一股复杂情绪。 这就是传闻中的那个手段狠辣、令人生畏的大明铁血皇储? 亦或是那位能够在叛乱期间,亲率大军冲锋陷阵的人物? 此刻看来,倒更像是个宽容仁厚之人呢。 闵文耀心中思量着众人对太孙的评价,连忙启口问道。 “太孙,微臣早前听说要调动豫州府卫所兵力,前往海庆村?” 朱允熥目光审视着闵文耀,似乎在考量他话语背后的真意。 闵文耀急忙补充道。 “太孙,调遣卫所兵力万不可草率行事。” 见状,朱允熥立刻紧闭双眼。 如果接下来闵文耀再多言几句不合时宜之语,那么免俸一年,恐怕就要换成更重的惩罚了。 这个糊涂蛋。 一旁的张苑博心中不由得暗暗咒骂。 这时,闵文耀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冒失之处,脸上流露出一丝尴尬笑容。 “臣并非阻止您使用卫军,而是鉴于现今情势,需要慎重对待每一步骤。大明拥兵百万余众,实为大明重要支柱,如何部署使用,便必须审慎再三,确保正义之名,并以雷霆手段铲除一切反对力量。” 作为一位普通地方官员,竟能讲出如此见解独到之话。 听了这话,先前盘桓在朱允熥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 他嘴角泛起笑意。 “依闵知府看,咱们应该如何采取行动,来剿灭反叛势力呢?” 第813章赤脚行进,马蹄上裹着布条 “首先得保密行踪,不让那些暴徒事先得到官兵即将行动的消息。” 此刻说话的闵文耀,语气坚定,与之前表现得圆滑世故的样子判若两人。 “接着,应该实行全面包围策略。因为海庆村位于山脉环绕之地,加上近期工部还在该地兴建了一座水泥厂。两地共同供应河岸工程所需材料。” “而据我所知,当地地形较为特殊,除非完全封闭各个方向使之孤立无援,否则一旦那些人遁入山林间便极难抓捕,且将遗留下巨大隐患。” 听到这里,朱允熥微微眯缝起眼睛。 “这样看来,单凭一个千户所的兵力,确实有些力不从心。” 闵文耀颔首同意,“按照微臣的观点,至少需要3个千户所的配合,才足够应付可能出现的各种状况。不仅要提防住可能藏匿于海庆村内的乱党,同时也要警惕周边其他村落,是否也存有异动。” 说到这里,闵文耀略微停顿了一下。 直到看见对方投来期待的目光后,才又继续阐述起来。 “无论何种行动,都必须做到师出有名。眼下民间各种传言纷至沓来,在这样的背景下,应当撰写一篇通告公布于天下,既彰显朝廷权威又保证行政机构尊严。” “待完成包围后经核实确凿,即刻发布公告告知民众真实情况以防谣言四起。” 这番话说完之后,朱允熥陷入了一阵沉思。 原来自己低估了这位知府。 能够坐到知府之职,自然具备过人的能力。 或许他更适合去守卫边疆,甚至掌管一方军队。 此时的张苑博,心里不禁感到庆幸。 幸好没有冲动之下发表意见。 随后只听朱允熥果断下令。 “这篇檄文交给你写,我会加盖印章。” “不用想着投入多少兵力,直接把整支豫州卫队动起来吧。” “等那些人被围之时,我倒是要看看他们是如何让原本坚硬如铁的岩石变得软弱易碎的。” 当天晚上。 由于这次偶然展现的能力,闵文耀竟意外得到了太孙信任。 同时也因为他的一力推荐,所有之前被逮捕入狱的豫州各级官员,以及河道上的管理人员均被释放了出来。 豫州卫的部队趁着夜幕离开了大营。 士兵们赤脚行进,战马蹄上便包裹着布条。 当接近城郭十多里地时,在太孙指派的监督官、千户柴昊强的要求下,众人才再次将靴子穿上。 “指挥大人,在这之后的事我便不过问了。只希望能够在村外,安排100个士兵由我个人负责。” 柴昊强此时正骑着马,向豫州卫的指挥使道。 他在军中已经30年,历经无数战斗,追随过多位开朝功勋。 此刻统领一方,坐镇豫州区域。 他性格稳重。 指挥使明白柴昊强是代表太孙而行事,并且没有越过权限之外的行为后,仅颔了颔首表示。 “太孙的安全至关重要,到时候我会分配300名将士给牛大人使用,确保能够严密保护其周围。” 柴昊强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颔首。 拥有更多可用之人,总是更让人安心一些。 毕竟没有人知道那些藏身于深山之中的敌人,是否真会突然冒出个成千上万的大军来对抗他们。 直到距离城镇50里外之时,已是凌晨时刻。 整个大队人马被分散成了3个千户,朝着不同的路径前进。 如此安排,是为了稍晚时候,能够形成对海庆村所在山谷地区的包围圈。 …… 咕咕……咕咕…… 海庆村祖祠后面的空地处,传来了昆虫叫声。 尽管屋内已经熄灯入睡,但月光下依然可以看到几个身影在移动。 刘远的眼睛异常敏锐,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刚从梦中惊醒的迹象。 当他来到后院门边时,一位潜入者悄无声息地穿过半掩着的门缝走进来。 “大人,外面确实有人暗中监视我们。”仦說Ф忟網 听到这话,刘远拧眉。 “已经被妥善处理了吗?” “一切都按照您的指示做了,他们得等到明天早上,才能重新恢复意识。” 如果不是想要维持住表面上的身份伪装。 依照刘远平素处事风格,这些在外窥探的人,早就会被清除掉了。 听完汇报后,他轻轻颔首。 手下方才继接着道。 “村子背后的小路,转个弯就有一片隐蔽洼地,日常情况下很难被人发现。目前那里出现了某些动向,大人需不需要亲自去看看?” “那儿发生了什么状况?”刘远低声问道。 “青石是从石场开采出来,运输至那边存放。” 只听了这么一段简单说明,刘远就果断决定行动起来。 “不要再拖延了,赶紧出发。同时还得留下几人在这里警戒,以防不测。” 离开院子之前,他接过手下递给自己的绣春刀,眼中顿充满杀气。 沿着海庆村后面山区前行。 若非特殊情况所致,正常来讲,石料都应该是往外运送,而不是往山内送进。 显然,这里肯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但令刘远不解的是,村子为何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急不可待。 “大家快一点吧。朝廷要求上交石料的通知下达多日,倘若不能尽快送达的话,便会引起官方不满,甚至可能导致他们会寻找其他来源替代。那时我们就真没有任何生存之路可言了。” 赵飞航特意安排人员,留守于此处监控情况。 他面前是一片开阔山谷盆地,依山傍水。 清泉从远处高山蜿蜒而来,在此汇聚成水潭。 平地上,层层青石块下,燃烧的木柴散发出温暖气息。 当火焰渐渐熄灭后,就会有人前往旁边小溪里,打些冷水来浇在这些经过高温烧灼后的青色石料上。 冷水接触到滚烫的岩石,立即升腾起缭绕的白烟,并伴随着阵阵“噼啪”的响声。 这是由于热胀冷缩,导致石质结构变化所产生的自然音响。 但是单凭这样的处理,还远远不够。 仅仅通过浇水冷却的石材非常脆弱,在运输过程中的轻微磕碰,就可能导致它碎裂,难以利用。 第814章太孙需要一个例子,警告世人 于是,在赵飞航指导下。 海庆村村民,小心翼翼地把这些刚刚经受了极端温度变化的青石头,抬至一端被自然岩石掩藏起来的湖边。 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山间池塘,而是积累了数代人心血与智慧所蓄积的一种特殊的油脂混合液。 当这种特殊材料覆盖住表面之后,只需等待夜幕落下。 天明再次到来之时,原本坚硬度极高的石块,便会变得酥脆 只有当受到极其强大的外力作用时,才会出现破裂的情况。 刘远带着下属,来到了一处不容易察觉的位置,居高临下俯瞰着这一切,心中满是惊诧。 他们竟然对建设大明河道工程的材料下手。 这简直是叛乱。 身旁一名隶属于北镇抚司的小官员悄声道: “大人,或许此法乃是该村子长久以来世代相传的秘密。起初他们只是希望通过人为手段,增加市场对于此类建筑材料的需求,以获得额外收入罢了,今天却成了阻碍大明建设进程的利器。” 道理简单易懂。 “如今朝堂推行的新政惠及万千百姓。纵使眼下仍有困难重重,但未来光明可期。豫州府地区实施均田制政策,众多官僚地主手中土地亦被列入纳税范围。难道他们的目的,仅止于此么?依下官看,并非这么简单。” 说罢,其神色已转为森冷。 整个海庆村都在参与谋反行动。 谷底的火焰照亮了周围树木林立的地势,跳动着红橙光芒的光源,倒映在流水潺潺的水面之上,泛起点点荧光。 一位村民不慎,在搬运一块刚完成加热及冷却工序的青石时,掉在地上,随即传来了尖锐而短暂的声音。 这块粗如人腰,用于河堤防护工作的坚固材料,瞬间四分五裂。 只见赵飞航紧锁眉头,张口朝那边怒斥了一番。 但从上方远眺此处场景的刘远,无法听清具体言语内容。 不过可以推测得到,肯定是责备的话语。 “据卑职猜测,海庆村事件背后,必藏匿有更深的原因。” 刘远身旁的下属,躲在树影之下。 眼中闪烁着深邃复杂的目光,投向依然在忙碌中的村民们。 刘远微微颔首。 不用说也知道,海庆村内一定隐藏着未被揭露的重要线索。 从海庆村这批人的技艺来看,都是娴熟的高手。 以前,他们也许只是靠这种技巧,让青石时常更换,以确保海庆村有稳定收益。 肯牵连河道的事。 这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海庆村的人不可能不明事理。 黄河一事后,真的就没有人来买青石了吗? 绝无可能。 在多赚些钱财和冒着性命之虞之间,只要不是白痴,都会选择安全。 到底是豫州府的地方乡绅,还是在京都初露端倪的白莲教。 这正是目前刘远苦苦思索的问题。 “回去吧,把消息传递出去,等待太孙指示。” 刘远最后一次瞥向山谷里的海庆村村民,眼中满是轻蔑,随后淡淡地下令。 追求更好的生活,不应成为企图颠覆大明、制造祸乱的理由。 更别说大明开国还不到30年,这些人没有任何理由去这么做。 无论海庆村背后是什么原因,刘远始终坚持认为,他们都应该受到严惩。 暴力应为不得已的最后手段,绝非首选。 眼下朝廷的新政刚开始推行,并正在向各地落实。 任何企图破坏稳定的个人,都是民众的敌人。 对海庆村而言,他们的结局注定不会好过,也不可能逃脱这场劫难所带来的责罚。 太孙需要一个例子,朝廷也需要通过海庆村给世人一个警告。 下山之前,刘远走在所有人的末尾,眼神深邃地思考着海庆村可能面对的结局。 待他们一行人,悄然回到位于海庆村杂物院时。 之前被制服的那个暗哨,仍在原地沉睡未醒。 …… 应天府。 清晨第一缕阳光,尚未照耀大地,居民们便已早早起床,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 直到夜深人静之际,带着一丝疲惫,安然入眠。 当每日例行的响晨钟传遍全城时,城内百姓也逐渐醒来迎接新的一天。 皇城东侧长安右门,与西侧西安门历来最为热闹繁忙。 官员以及通政使所收集整理的奏折,会由长安右门送入宫中。 而西安门,便是各路封疆大员,及军队汇报军机要务的重要通道。 今早举行朝会。 地点在奉天门。 除京官外,此次大会还将邀请朱元璋亲临指导,并由近来屡次主导朝政的朱标辅佐协助。 作为燕王府长子及税收署主管的朱高炽,身穿特制王室服饰出现,健壮身体使得整件衣服,显得尤为挺括得体。 行走间英姿勃发,令人肃然起敬。 他很早就来到税署处理日常行政事宜。 梳理完前一日报告,并整合了最近一段时间内,税收机构运营状态报告。 然后,率领随行人员离开了办公区域。 此时隔壁六科廊内的各级监察官,刚刚完成工作离开。 穿越右顺门后,便是位于午门与奉天门之间的开阔地带。 过了五龙桥,找到了自己位置。 朱高炽就见到奉天门下,有一张大而黝黑的脸,正冲着他用力地挤眉弄眼。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对朱尚炳暗示了一下皇家的体面问题。 此刻,掌管鸣鞭的校尉,已在奉天门下的拱门前甩响了长鞭。 朱元璋今日出席早朝的消息,大家异常特别。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皇上与朱标已经出现在奉天门后方。 瞥了一眼他们后,朱高炽看向仅在京师留存的三位内阁成员。 任亨泰、解缙还有徐辉祖。小說中文網 在这几位之后,便是满朝文武百官的身影。 关于今天朝会上即将发生的议题,在最近一次内阁讨论中早已敲定。 随着新政执行已将近一年之久,朝廷里急需一场坦诚相见的辩论,来寻找并解决其中存在的问题,并探索未来的道路。 当然,若真的遇到挑战。 朱高炽十分好奇,朱元璋会选择何种方法来应对困境。 这段时间以来,京师里面新增了不少生面孔。 每天傍晚时分,朱高炽习惯性登上西安门城头远眺这座城市。 第815章请皇上确定倭国负责人 在落日余晖映射之下,感觉周围越来越模糊不清了。 而在他背后深宫内,却有一把皇权利剑,悄然积蓄力量,随时准备劈开这片混沌不明的氛围。 事实上,当今政局的发展态势,也越来越明确起来。 尽管推行新法令,可能会遭遇种种可见或者隐秘的阻碍,但也正因为这些措施的存在,让人们能够更加清楚地了解到,每个利益集团的真实立场。 那两位熟悉身影出现在奉天门外,将朱高炽从沉思状态唤醒过来。 台院御史开始提醒各位官员整顿仪容,以迎接上朝。 刘建安迅速走到事先预备好的两席旁。 “皇上驾到。” “太子驾到。” 二人旋即步入奉天门。 无论官阶高低或宗族远近,众人纷纷整理衣冠行跪拜礼。 齐声高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再祝。 “太孙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子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形成了一幕壮观景象。 朱元璋并未马上坐下休息,反而是双手扶椅背站立,扫视前方群臣。 见状,朱高炽心想,爷爷怕又是在思考着如何处置某些人吧?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再次打量了一遍,面前排列得整整齐齐的一众臣僚们。 而刘建安依旧忠诚履行着他的本职工作。 “诸位大人若有事奏请,敬请直述。” 他的话音落下,即标志着朝会进入了实质性讨论阶段。 依据惯例,在此类会议上的发言顺序,是根据每位参会者的官位大小决定。 虽然没有成文规定,但几乎所有人默认遵守这条不成文规便。 除非,就像今晨这样的特殊情况出现。 内阁三位成员,均未率先启口。 随后,所有人才注意到六部以及三司五军都督的领头人,是否有意出列陈词。 这批人同样选择沉默。 接下来就会轮到更低位一些,如尚书或者五寺丞这样的官员了。 就在这一瞬间。 一位兵部官员走上前。 这人看起来30刚过,身着红色朝服,衣服上的刺绣展示了一只孔雀图案。 他调整了一下戴在头上乌纱帽,手中紧握玉板。 齐泰将笏板捧于胸前,低头行礼。 “微臣,兵部左侍郎齐泰,有事禀告。” 此人在朝廷中以其卓越的记忆力而闻名。 年初时,许多官员被贬黜或罢免,齐泰趁此机会晋升为兵部左侍郎。 朱元璋自然批准了他的上奏。 但此时,朱高炽却对这位新任兵部左侍郎,投去了意外目光。 他记得自己曾经听允熥提起过这个人名字,似乎对此人没啥好感。 既然连允熥也不喜欢这个人,想必其中必定有些问题了。 朱高炽手持着笏板,眼帘低垂,仔细观察起眼前的齐泰来。 与此同时,齐泰也开始发言。 “皇上明鉴,征东大将军曹国公及征南大将军开国公平安归来,在京外已呈上军情报告,不久将率领军功之士返京。臣请问皇上,两路大军入城之后应驻扎何处为宜?” 朱高炽微微挑眉,心中暗自思量,这事其实并不需要特别商议,只需要按照惯例由内阁处理即可。 朱元璋端坐原位,平静地说道。 “所有归来的将士,将暂时安置在右府小校场,至于两位将军,安排他们到太庙沐浴更衣后休息吧。” 这意味着东征军与南征军,可以直接返回京师,并给予两位将领以最高规格待遇。 直接进入太庙等待接见。 闻言后,齐泰恭颔首,退至队伍中。 随着齐泰退出,朱高炽心里泛起了层层疑惑。 这就完了? 似乎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讨论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位官员走出。 “臣庞泽,都察院左都御史,请求尽快选定倭国道四大道负责人,因为东征胜利的大将军们即将归来接受封赏,整个程序会耗时较久。” “此前已有议论要在那里设立四道体系,臣认为我们应当提早着手准备,以稳定该地区局面。” 庞泽原本是工部侍郎,后来被提拔至现今职位。 在他讲话完毕之际,张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 甚至就连隔了几个人之外的户部尚书郁新,亦是神色紧张不已。 事实上,朝堂内对于倭国道建立新机构早有筹划。 而且还有传言指出,可能会派遣某些资历深厚的高官前往任职。 虽然巡抚已经是地方大员,但在级别上仍逊于身为二品官职的尚书。 再者,相较于可以统管全国事务的部委负责人而言。 地方总督仅仅局限于某个区域内发挥作用。 于是,张襄迅速答话。 “皇上,请容许我推荐两个人选。现任应天府尹郑明旭、凤阳县令游文瑞可担任两个新布政使之职。” 这两位分别负责京师与皇城所在的直隶地区管理工作的官员,比普通地方官级别稍高一些。 平时正常调动,也不会突然跳到如此高位。 但考虑到他们是前往被视为偏远地带的倭国道,因此这种快速提升,倒也不是无法理解。 在张襄心中,便另有盘算。 由于心学背景以及曾与石伟毅共事多年的关系,郑明旭在当地颇有势力。 只要向内阁打声招呼,便能轻松解决很多事情。 将其调离应天,甚至离开中原腹地的话,就能削弱对方支持力量。 至于另外一位游文瑞嘛,便完全属于附带牺牲的对象而已。 如此安排两名官员前去新设倭国道工作,也算是表明了皇家对于该区域发展的重视程度吧? 朱元璋眼神沉静如水,没有任何波动。 下方。 休养已久的吏部尚书翟善轻轻挪动右脚,只向前迈出半个脚掌。 就在此时。 似乎已在朝堂之上淡出视线的朱高炽,突然越过了那位老臣,径直走向文武官员之间。 “下官乃税署署正朱高炽,有事呈禀。” 朱高炽现身之际,终于在朱元璋眼中激起了一丝异样的波澜。 他嘴角浮起一缕笑意。 “讲吧。” 朱高炽姿态端庄,无可挑剔。 “依微臣之见,张尚书所荐之人,并不适任倭国道新辟四道。” 话毕,奉天门外立刻泛起轻微议论之声。 第816章朱高炽扣帽子 所有目光不约而同转向了这位看似敦厚朴实、手捧官仪的燕王府世子。 心中震惊不已的同时,众人脑海中亦涌现出无尽困惑。 莫非宗室之人要涉足朝政决策? 皇上真的会对此表示默许? 想到这里,场中一片叹息之声随之而起。 毕竟,自朱高炽接管税政以来,不仅掌握了天下财税,更间接控制着难以计数的兵源。 难道这位年轻皇族后代,打算在朝廷里显身手了吗? 每个人都怀揣着重重疑问。 而对于朱高炽自己来说,便颇感苦恼无奈。 不能轻易换走郑明旭,不仅因为他出自心学。 更重要的是,任何税政新政皆需先经应天府试运行,而郑明旭一直以来都非常合作…… 如果随意更换人选。 朱高炽这副弱不禁风的身体,恐怕又要瘦一圈。 挺胸抬头间,他迎上了张襄疑惑不解的目光。 也该轮到他展现一番了。 众人都将目光投向皇上。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局面,朱元璋脸上并未显露丝毫愠色。 无疑昭示着他对于该事件的支持态度。 未加阻拦,便等于默认赞同。 此事颇为敏感。 朱元璋倒是很喜欢朱高炽,是一个忠诚老实的孩子。 过去两年来,留在京师处理各种政务时总是井井有条。 在朱元璋心目中,自家子弟无论如何,都比那些争权夺利者更为亲近可信。 站在一边的朱标亦对此感到满意。 甚至他认为,若是自家那个整天忙碌不停的儿子,能够多学些这位侄儿处事时那份冷静镇定就好了。尛說Φ紋網 好在未来还有这么一个稳重的年轻人能在朝中帮忙,这样将来治理大明应该也会顺利许多。 遇到事情时还可以商量对策。 这对父子虽各有心思,但都没有立即发言。 相反,张尚书的脸色却显得有些阴郁,回头望向不远处那张圆润面孔。 张襄微微一笑,声音温和地说道。 “署正,郑明旭曾在交趾道任职,今年才回京述职,并转至应天担任知府。他在地方治理方面经验丰富。交趾道当初也是新设的道,如今去倭国道出任布政使一职,可谓最合适不过。” “而中都凤阳的知府游文瑞,也是官场老手,在中都执政多年,对维持地方稳定颇有心得。派遣他前往倭国道与郑知府协作,定能事半功倍。” 站在从三品文官队伍中的郑明旭面色平静,只静静地望向前方张襄。 其实,郑明旭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知道自己在任期间,已多次让工部脸上无光。 尤其是关于正在施工中的上元码头,及其连接玄武湖的运河项目。 这本该由地方朝廷提交给相关衙门讨论,并最终呈递内阁批准的计划。 在刚递交给工部不久,即被张襄否定。 对此,身为京师管辖区域内官员,郑明旭自然不会轻易接受这个结果。 随即向更高层次反映了问题。 内阁成员石伟毅以开放包容的态度,听取了郑明旭对于建设需求,以及其对应天重要性的陈述。 石大人详细审阅后,不仅认可了应天府提出的方案,更赞赏他们致力于服务百姓、分担朝廷压力的精神。 随后,次辅解缙及大都督徐辉祖等人,也相继发言表达了支持观点。 当这份详尽报告,递至首辅手中并通过审核时,标志着该项目得到了高层一致通过。 这次成功的提案等于狠狠地给了工部一巴掌,尤其是直接针对作为主要反对者的张襄本人。 眼下,即便不情愿,他也必须按照新的指导方针,协助实施此工程。 鉴于二人之间存在的矛盾与分歧,再加上郑明旭表现出强烈的政治倾向性。 张襄当然想把他调离现有位置。 表面上看来,却是在帮助对方实现晋升梦想。 面对这种局面,即使心有不甘,郑明旭也无可奈何。 毕竟这是涉及到他个人职业生涯的重大变动决定。 但是朱高炽对此早有预案。 奉天门前。 朱高炽轻轻清了清嗓子。 “张尚书难道不清楚,应天府眼下正因日渐忙碌、拥堵不堪的云平码头而感到困扰。全应天,自知府至皂吏,日日忙碌于上元门附近,只为尽早建好上元门码头,以减轻京师运输的压力。” “如此重要关头,怎可把郑知府从应天调走?近年来,朝廷四处用兵,光在应天这一块,就涉及内库、户部仓库、武库等地的频繁调拨物资。四海之内的商人不断,海外的贸易也日益繁荣。” “上元门码头再不建成,应天城最终可能变得寸步难行。难道张尚书不关心京师交通状况了吗?还是想让朝政,由于道路和港口的阻塞而瘫痪?” 这些年在应天的生活,特别是跟随朱允熥的日子里,让朱高炽领悟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处世之道。 当你要与人针锋相对时,必须举起一面最宏大最具分量的旗号,一旦发言就立刻压倒对手。 你张襄是不是想导致京师交通瘫痪,连皇上也难以出入家门? 这个罪名直接地、毫不掩饰地扣在了张襄头上。 四周人群中响起了阵阵压抑着的吸气声。 谁会料到,这位燕王府看起来敦厚的世子,在关键时刻竟言辞这般锐利。 张襄正准备张口辩驳。 但是,朱高炽根本没给他开口解释的机会,他继续道。 “还有那位凤阳知府游文瑞,不久之前凤阳城刚刚揭露出白莲教藏匿的情况。太孙宅心仁厚,仅是将其调动到别处,暂且留在北巡军中。” “皇上年初已下达旨意,太孙离开京师期间,所到之处官员皆须遵从太孙指示,所有人事调动亦由太孙决定。大明对赏罚有着明确定规,如今不过是对游文瑞做出适当处置。” “为何尚不满一月,张尚书就急于要任命其担任布政使之重要职位,成为一方大员?” 众人似乎看见一只巨大的黑锅自空中落下,精准无误地扣在了张襄头上。 私结朋党。 虽未明言指责,但这层含义已是不言而喻。 当太孙还在处理,针对凤阳知府游文瑞的事务时,你却急切希望将此人,安置至倭国道,赋予高位重职。 第817章增设倭国四道巡抚 这不就是在给对方创造机会,并使其跻身大明中枢要员之列吗? 若非私结朋党,又怎会如此行动。 只通过简短几句话语。 朱高炽就使得张襄哑口无言,脸色更是忽青忽红地变换着。 难以置信,不引人注意的燕王府世子,竟能展现出这般犀利的一面。 一场早朝之后,自己就被塑造成排斥异己、结派营私的奸邪之徒了吗? 朱元璋几乎按捺不住笑意。 看着眼前这个平时朴实忠厚的孙子,仿佛在他身上捕捉到了几分,昔日调皮捣蛋的身影。 真是环境造人啊。 早朝现场,一时陷入了静默状态。 大家对于朱高炽,有了全新的理解。 他是皇族,未来还会继承燕王之位,而且与太孙之间,存在着紧密联系。 可以预见,在将来朝廷之上,必定将成为一位举足轻重的角色。 吏部尚书翟善,终于从行列中站了出来, 来到张襄身旁,却又保持着一段微妙的距离。 翟善转头望向朱高炽,微笑。 “署正对张尚书推荐的人选持不同看法,不知道署正心里是否有合适人选,可以担任倭国四道三司的主官职位?” 张襄的眉毛轻轻一颤。 他看着刻意与自己保持距离的翟善,内心不由涌上一抹忧虑。 这老头要找麻烦了。 果然,朱高炽接话道。 “翟尚书抬举了,您身为天官,掌握吏部事务,自然是对百官情况了如指掌。说起挑选倭国道四道三司官员的事来,您才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 张襄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小子在赞美翟善的同时,还不忘对自己讽刺一番。 只见朱高炽扫过众人,此时若有谁敢表示不满,无疑就是自我揭露、自讨苦吃。 翟善微微一笑。 这位宗室子弟不仅思维缜密、言辞锋利,在人际交往方面,也同样表现出色。 “朝廷上下,数万官员中不乏有能力且忠诚之士。但对于倭国道,这样一处新道而言,任命其主事人时,必须谨慎考虑。尽管当地百姓日益减少,但我们仍然得防范,可能出现的动荡情况。” “因此,派遣要员前往那里变得十分必要。此外,鉴于该区域经历了战争后,呈现出一副破败景象,诸多事物亟待复兴,这就要求派出者,不仅要懂军事防御还得熟悉重建工作。” “考虑到从这里运送粮食及其他物资,所需耗费巨大成本,加上那边还藏有金属矿脉,控制财政收支平衡也是必不可少。” 尽管说了很多,但他却没有明确表明,他认为谁是理想人选。 不过,通过这番谈话,其实也已经把潜在候选人范围,限定得非常小了。 众人关注的目光下,朱高炽紧锁眉头沉思良久。 张襄瞅着翟善,随后,目光幽深地注视着朱高炽。 直到他猛然感到背后阵阵凉意,心中不由得大喊糟糕。 朱高炽已先发制人。 “皇上。臣认为,倭国道四道三司的主官,应以张尚书跟郁尚书为主推选人。四道可以再选官员任职,并且在四道建立一个倭国道巡抚府,来统领整个倭国道区域。” 翟善微微垂首,嘴角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 张襄突然觉得头晕目眩,他方才就意识到似乎有点异常,终究还是出了问题。 另一边的户部尚书郁新,快要按捺不住,恨不得直接扑上去教训张襄。wWW.xszWω㈧.йêt 偏偏是他多管闲事,想把郑明旭从应天府赶走。 这下好了。 翟善跟朱高炽一唱一和,就要把他们一起贬到倭国道了。 可还没等张襄或郁新反应过来,翟善紧接着说话了。 “关于巡抚……本朝确实未曾有先例。” 此话一经说出,郁新与张襄不由自主地看向他。 难道他转性了不成? 结果片刻之后,翟善补充道。 “皇上。实际上,历史上最早记录‘巡抚’一职,可以上溯至南北朝时期。延和元年间……名臣狄仁杰,便曾兼任工部侍郎及江南巡抚。” 奉天门内外,顿时弥漫起一股沉重的气息。 张襄同郁新两人,几乎要气炸肺。 请问,在场谁能和狄公相比呢? 虽然翟老头儿没有明说,却又把所有的全表达了。 令人愤恨啊。 此时,茹瑺亦出列奏道。 “启奏皇上,臣认为倭国道作为新政推行地,朝廷设置四道是遵循朝规。新拓之地与中原大有不同,倭国道四道实际上为一个整体,可在四道三司衙门之上,设立一巡抚衙门,暂时统管倭国道事务。” “待日后倭国道四道局势渐稳,也可撤销倭国道巡抚一职。” 廷中两位尚书均已发言。 还有宗室世子,在一旁助力。 大多数官员心知,此事已是定局。 毕竟,巡抚衙门位高于四道三司。 如此,无论张襄或郁新最后是否就任巡抚,抑或其他人赴任,皆不视为贬谪。 眼下,只需内阁发声赞成,此决议便可最终敲定。 众人眼光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冷嘲,先从张襄与郁新二人扫过,随即移向内阁重臣们。 今天参与朝议的内阁大臣,都属于未满编状态。 其实,留在京师的内阁成员,也一向未能齐全。 文官方面,以首辅任亨泰为首,解缙与石伟毅为辅。 而眼下,石伟毅已随朱允熥北上巡视。 武将这一侧,从最初开始便从未齐聚京师。 起初,朝廷任命徐辉祖、蓝玉及沐英三人,担任武英殿大学士,并进入内阁议事。 但除了徐辉祖留守京师外,蓝玉与沐英常年在外带兵征战。 直到今天,二人依旧未回京,未曾真正履行内阁职责。 随着内阁制度日渐成,内阁职能逐渐明晰起来。 内阁成员代表皇家立场,捍卫君主权威。 同时,在某种意义上起到了协调皇权与百官矛盾的作用。 每位内阁大臣本身,并不单独享有特定品阶。 而是根据各自原有职位加上内阁大学士头衔后,加入内阁,负责协助处理重要军政事务,以及审阅并批复各级官员上呈的各种文书。 对于大明当前形势而言,几乎没有什么尝试是不可接受的。 增设一个专责管辖倭国道四道的巡抚衙门,其影响力实属有限。 第818章六部中,貌似都是太孙的支持者 成立与否其实并不关键。 相形之下,关乎全大明财政运作多年的税务署,都平稳运作了数载。 可见对新型机构开放度相当高。 不过将户部、工部两位尚书,派遣至倭国道巡抚处,便需深思熟虑,这牵涉到复杂的政治考虑。 徐辉祖手握笏板,双手合拢静立。 既然大都督府利益无损,即便多了个巡抚衙门管理四道,东征大军仍归他调度。 故三位在京内阁大臣之一选择了沉默。 解缙思忖良久,不经意瞥了一眼,今晨屡屡与张襄争辩的朱高炽。 只要郑明旭继续任职应天府知府,他也无需再对此事发表意见。 免得因所谓师徒联手结党谋私之嫌,惹祸上身。 于是,就在事情即将提交给朱元璋之前,仅剩下首辅任亨泰一人需要表态了。 任亨泰抬头望向朱元璋跟朱标,随后略微转头注视着张襄,以及与他稍有距离的翟善,还有立在队列中的郁新。 他对张襄、郁新二人并无过多看法。 张襄显然是个不理智的,今年多次在公开场合展示了自身愚笨。 相比之下,郁新尽管政见不同,但确实具备一些才干。 如果户部尚书跟工部尚书去倭国道巡抚四方,即便他们是带着巡抚兼衔前往。 一旦离京,朝廷就必须要重新安排人,来接手这两个衙门的工作。 眼下朝中人人皆知,夏原吉以及冯宏朗颇受皇家赏识。 一旦张襄与郁新离了应天府。 很快就会传来让夏原吉,冯宏朗分别接任两个尚书的命令。 其中,夏原吉曾与解缙同为文华殿行走。 而冯宏朗便完全是由太孙提拔而来。 突然间,任亨泰意识到,若真是如此演变下去,从内阁到六部的主要位置,大半都会落入对太孙支持者之手。 私底下,他对近几年来朱允熥的成长,抱以极高评价,甚至掩饰不住对其才能的认可。 在表面上隐藏了一个更深层次,同时也未被广泛重视的问题。 那就是朱元璋仍然健在且精力充沛,朱标亦正值盛年,尽管之前遭遇挫折,但如今逐渐恢复元气。 如此一来,在这样的背景下,太孙所代表势力的增长,已到了令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未来关于继承与权力划分问题,将变得十分复杂且难以预测。 这一念头,给任亨泰带来了深深的忧虑。 让他最为纠结的是,这样的现状,竟然是由帝王父子亲力促成的。 每当想起那个允许太孙在京外行事犹如帝王一样的旨意时,他就感到阵阵头晕目眩。 他对于太孙的人品是有信心的。 可是在今天的早朝上,那些站在他这边的大臣们呢? 在任亨泰眼中,眼下大明顶端并存着三位大人物。 谁能预见这三个大人物,始终不变地保持原有状态而不发生变化? 作为当朝首辅,深感压力重重。 背后是无数目光凝视着他。 前方便是朱元璋和朱标等待他发表意见。 经过深思熟虑后仍无解之际,只好无奈说道。 “依微臣之见,于倭国道设置左右巡抚,共同治理当地事宜较为合适。” 说罢,即刻沉默。 倭国道地域不大,却分为四道进行治理,主要是为了改造旧制度、促进文化传播。 设立巡抚衙门有助于朝廷朝廷控制该地区。 但是,至于确定巡抚职位具体候选人问题,再次交回给了皇上决定。 朱元璋眼神平和地扫视着奉天门前的文武百官。 他微微一笑,声音悠缓道。 “此次新获倭国道,并不同于自古以来便归中原所统辖的交趾。往日,前朝曾有意东渡征服倭国道,不料遭遇狂风巨浪,计划终未实现。而今,咱大明受到上天庇佑,承继了正统王位。” “派遣精兵前往东部海域,顺利收服倭国道成为国土之一部分。咱们应在该地区设置四道以及三司署机构,并于四道之上增设一个总领全局事务的巡抚衙门。” “几十万大军进驻倭国道,必须挑选有才干、能胜任治理与重建任务的人为此地巡抚。朝廷各职能衙门职责分明,各自承担不同的责任和权力。” “鉴于倭国道巡抚需同时管理民政、司法、税收等多项复杂工作,在任期内应由户部及工部两衙门的尚书暂时兼任左右巡抚职位,赋予太子少傅、太子少保头衔,全权负责新设立四道内各项具体事宜。” “迅速稳定倭国道局势,将其完全融入中原版图之内,让百姓可以自由往返两地,广泛通告此事给国内外听闻,彰显大明力量。” 一旁站立着的朱标,嘴角微微上扬。 不仅定下了未来倭国道巡抚具体人选,还巧妙地讽刺了,早已消逝于历史尘埃中的前一王朝。 站在广场中的张襄和郁新,便心中暗自叫苦连天。 一切结束了。 朱元璋决定把他们两人从京师赶出去。 授予太子少傅或太子少保这样的荣誉职务,只是表面功夫。 真正的意图是迫使这两人,从现有职位上调离,腾出空间给别人。 对于张襄跟郁新而言,这意味着他们不得不离开繁荣的京师,远赴海外倭国道从事繁重工作,并且还不知道何时能够重返家乡。 即便心有不甘,但面对圣旨,二人却无从选择只能恭敬顺从。 随后,颇为稳重的郁新,快步上前靠近了张襄。 他们满脸忧虑之色,整理了一下衣服下摆后双膝触地齐声答谢。 “遵命,谢皇上。” 一切都如同事先预料般发展。尐説φ呅蛧 不过,此时此刻朱高炽眉头紧锁,目光略显深沉地瞥了一眼庞泽。 此人本为工部侍郎身份,长期与张襄共事。 提出如此针对张襄及其同事安排的策略并不寻常,更何况原会议议程中,并未包含倭国道官员委派这一项内容。 尽管最终目的达到了,将两位反对者送出了朝堂外,并且挽救了另一名重要人物郑明旭。 但朱高炽内心并。没有因此感到多少喜悦情绪,反而增添了一些不安。 仔细分析起来,这实际上代表着朝廷失去了两位朝廷要员。 第819章翟善大喜,终于加入内阁了 就在这一刻,解缙忽然开口说话。 “启奏吾皇,如今南疆拓展快速,加之新建置需要填补诸多空缺,再加上军国大事频繁不断、日常政务日益繁忙。目前文渊阁人员配置,尚显不足难以应对。臣恳请准许增补阁员数目,以便确保各项工作有序开展。” 才刚走了一个尚书,还没人填补,这里马上又有另一位请求增加内阁规模。 瞬间,周围百官们面面相觑。 毕竟谁都知道,如果换做是自己坐上了那个位置,即便累得喘不过气来,每晚都不能按时回家休息,也绝对不会主动向朱元璋要求扩充同僚数量。 简直是在让自己的权啊。 即使是已经被打发去偏远之地,心情低落至极的张襄与郁新两人,对此也颇有些疑惑。 朱元璋向前迈出一步,凝视着解缙片刻,最终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低声问道。 “内阁对此事是否已有讨论,结果如何?” 任亨泰同样有些不解。 这件事,解缙并未在之前的内阁会议中提及,完全是他今天突然提出来的。 只是皇上询问了内阁意见。 任亨泰不得不再次开口。 “皇上,原本内阁设定为六人编制,但由于凉国公与西平侯长期率军在外,实际上一直只有四人在位。现如今,随着石伟毅陪同太孙前往北方巡视,文渊阁只剩下三人运作。内阁事务日益繁重,确实需要增加人员。” 讲完这番话后,任亨泰双掌交叠,目光里流露出疑惑之情。小說中文網 对于解缙的真实意图,任亨泰还是没能弄清楚。 但既然解缙这么说了,顺着对方的意思也未尝不可。 次辅提建议,首辅随之赞同。 听到这些言论时,翟善眼前仿佛点亮了一盏明灯。 环顾整个朝廷,在这次扩大内阁成员的情况下。 他作为吏部尚书,显然非常有可能被纳入其中。 朱元璋沉思片刻,侧目看了看朱标。 才刚刚坐下不久的朱标,便以一种深思熟虑的眼神看向解缙。 内心计算一番之后,朱标轻轻启唇,吐出两个字。 “吏部。” 朱元璋轻轻地哼了一声,扬手对面前群臣宣告道。 “准许此事。选贤任能,自当遵循一定规便。鉴于内阁承担着处理大明军事及政务提案的重要职责,咱需选择忠诚可靠的官员入阁辅助决策。而翟善担任吏部长官已久,诸位可有异议?” 朱高炽眨着眼睛,感觉眼前的局势愈发难以捉摸起来。 难道解缙真的打算让翟善加入内阁? 要知道,翟善既是吏部首领又握有实权,在进入内阁后即使职位低于其他人,影响力依然极大。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令翟善心中充满了喜悦。 回想当年未设内阁之时,他身为重要衙门的主管者之一,可以说是朝中显赫的人物之一。 自从有了内阁,他觉得自己失去了不少话语权。 如今终于有机会改变现状,跻身内阁。 随即,他微微俯身表示感激。 “多谢皇上恩典。” 说罢,翟善还故意向四周投去一眼,想知道是否有谁会在这样一个关键时候站出来,反对他的晋升。 很长时间过去了,并没有人在提出异议。 见此情景,朱元璋颔首说道。 “既然没有人反对,那翟善便正式加入文渊阁开始履职。” 深深吸了一口气后,翟善郑重其事地跪在地上叩拜。 “臣谢主隆恩。” 随着关于翟善升迁的问题告一段落,大臣们心中也悄然生起了许多新想法。 尤其是当考虑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人事调动。 特别别是户部跟工部,可能出现变动的情况,加上吏部入阁,这意味着未来朝廷格局必将发生变化。 “臣工部都给事中詹杰,请求进言献策。” 这是六科谏官所发之声,立刻打破了奉天门周围略显诡异的气氛。 众人不知道这位工部官员,为何此时突然发声。 但当见到皇上颔首示意允许之后,刘建安立刻踮起脚来张望南方。 于是有侍从传达旨意。 “宣詹杰前来觐见。” 经过几层宦官依次传话。 很快在无数双眼睛中,面带短须、棱角分明、身着绿色长袍的工部都给事中詹杰,便出现在了奉天门前。 “臣詹杰,有要事上奏。” 詹杰手捧笏板,跪于宫门之前。 朱元璋半阖双目,微微抬手。 “讲。” 詹杰抬头,目光扫视四周,望着满朝红袍官员,嘴角轻扬。 “臣控诉河道总督大臣潘开朗及其衙门上下官员。控诉豫州道布政使司布政使戴星海。提刑按察使司按察使石元驹,都指挥使司都指挥使陶庆以及直隶道境内涉及河道事务的各级官员。” “请皇上严查相关人员,依法处理,以彰公义。” 寂静无声。 奉天门前一片静谧。 七品给事中竟在此大朝会上,当着朱元璋、朱标及满朝文武的面,控诉多名重臣与众多地方官员。 有人开始转头四顾。 暗自揣测这位詹杰,是否已在外备好棺材。 众人在惊讶之余,纷纷等待他给出理由。 任亨泰听到诸多控诉时,眼神已然变得冰冷。 作为首辅大臣,竟未获知詹杰计划。 他冷哼一声,“詹杰,你想让朝廷陷入混乱吗?虽然六科拥有监督职责,但仅限于所属衙门内。你连劾数位高官以及无数朝臣,到底有何居心。莫非想要在皇上面前掀起无端控诉之风吗?” 按照大明会典的规定,给事中的职责为侍从、谏议及辅助朱元璋处置军政事务,并享有查阅、参审和核销的权力。 其中,核销权意指每五日,需将圣旨和呈批文交由内阁存档,以供核查。 相关衙门必须按指令办事,并在规定时间内汇报完成情况。 因此,如今的六科可视为内阁下设分支之一,各给事中也主要关注其所属部的事务。 身为内阁首辅,任亨泰竟然毫不知,今日詹杰会对负责治河工作的几位大臣,以及其他众多基层官员进行弹劾。 这对任亨泰来说,犹如重重的一记耳光。 即便素来以宽容著称的大明首任首辅,在此时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愤怒。 第820章这群书呆子永远学不会适可而止吗 不过。 左都御史庞泽再次站了出来。 他双手抱拳,朝向任亨泰行礼。 “任阁老,虽然早先朝廷就定下了,言官必须依据充足事实方可发言的原则。但眼下詹杰仅仅是提及了控诉名单,尚未阐述具体原因。请问阁老为何这般反应强烈呢?下官并非质疑任阁老。” “不过,若阁老表现出过分的反感,便恐怕会让某些人误以为是企图封闭谏言之路。这是对皇上不忠还是另有隐情?” 任亨泰注视着侃侃而谈的庞泽,脸色更加难看,眼中闪烁不定。 这些人竟然敢公然挑战自己权威。 任亨泰绝未料到,今日朝廷集会竟会将焦点对准自己。 就在他心头怒火中烧、即将出言训斥之际。 朱高炽突然重重地咳嗽了几下,在场众人投以不满的眼神中,尴尬而不失歉意地笑了笑。 众人以为他要退回自己的位置时。 只见朱高炽向前走了几步,在詹杰犹豫的目光下,以及庞泽疑惑的表情里,双手一抱朝向任亨泰微微低头致意。 继而朱高炽侧步而立,置身于朱元璋跟朱标身前。 朱高炽眼神平和却坚定,望向工部詹杰。 “监督官员并弹劾是朝廷体系内所设。不过都给事中,希望你能谨记一点。针对任何级别之官吏提出弹劾前,必须确凿无疑才行。” “现今非往昔,朝廷并无党争之说,若无实据而滥加指责便是错。” 庞泽双眉紧锁,旁观着频频发表意见的朱高炽,心中泛起了诸多疑问。 税署署正,再加上一层皇家血缘。 这就使得所有在场者,不得不认真对待其话语了。 任亨泰经过朱高炽这一番干涉后,胸中愤懑略微减退了些许,但仍带着冰冷的目光凝视着詹杰。 倘若此人无法拿出合理解释,那么自己身为首辅,便有权决定将其从大明公职队伍中剔除出去。 朱元璋悠闲地斜倚在其御座上。 目光静静地审视着当前发生的所有事情。 今日自开议始至今,一切都为达成这个关键瞬间铺垫。 朝廷应当公正,奖罚分明。 这正是治国的根本所在。 此刻,詹杰避开与任亨泰那探究性的视线,轻轻整理了一下面前飘荡的衣衫,并转身谦逊行礼。 “臣下针对所提及之人,均已掌握相关证据,其所作所为实让人难以容忍。” “臣首先控诉河道主管潘开朗,肩负皇上嘱托,却未能勤勉履行职责,致使灾害频发伤亡众多。” “其次弹劾河政局内部若干成员,在管理河流安全事务方面明显存在失误,并未向上级如实报告情况反而有所掩盖行为。” “再弹劾布政使戴星海,短时间内快速晋升,但在协助整治河流工作中,并未尽责表现出失察问题。” “接着弹劾按察使石元驹,自任职以来,并未有效监管水路治理工作,反而放任他人任意妄为。最终导致严重后果出现。” “还有都指挥使陶庆及其区域守备力量,居然在面对灾难时刻毫无准备,反应迟钝。” “整体看来,涉及此次事故的相关官员,相互勾结违背皇家意愿,肆意妄行,无视法令威严乃至忽视主君权威。朝廷投入巨资动用海量人力物力,一次意外损失巨大,却仍有人胆敢私吞公共财产,不顾财政紧张状况。”尛說Φ紋網 “最后还需指出河道总督衙门及有司衙门,假借修建防洪墙名义,搬迁大量居民占用土地,却未见工程全部完成,背后可能隐藏私人利益驱动因素。” 朝会上,詹杰连珠炮般列举了治理河道事务中的八大过失。 几乎是把所有与之相关的人,都置于了危害大明的境地。 他所言的事,确确实实都是存在的。 只是有时候不论真相如何,换个角度看问题总有不同的解释。 就像是今天的工部都给事中詹杰一样。 他在列出治河官员的种种失误后,并未就此停歇。 而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呼吸。 稍后,詹杰忧虑地说。 “治理河流是大明的重大方针,确保江河平静更是千年以来中原儿女的共同愿景。现今朝廷财政收入增加,皇上圣明、太孙贤良,特意拨款修治河道。” “负责官员本当尽职尽力,克服万难完成使命,不辜负皇上的期待,稳固黄河以安抚民众,这是臣子对国君应有的忠诚。但河道总督衙门自建立以来,一事无成反而频生祸端,掩盖许多弊端,上下风气败坏。” “水流浑浊不清,人心便跟着动荡不安。大明面临着严峻考验,如果此时奸诈之人作祟,大明将危在旦夕,必须使用严厉手段来正视听。” “若任凭涉事人员逍遥法外,便如何向百姓交代?微臣恳请皇上严惩罪犯,以维护正义和公平。” 詹杰说话声音很大且充满了悲伤情绪,在奉天殿前广场上传得很远很远。 从起初朱高炽只是侧耳倾听,到后来他终于认真地看着詹杰演讲。 这时候朱高炽才意识到,詹杰事先准备得相当充分。 朱元璋的目光扫视了一番站立在旁的所有文官面孔,揣测着下一个站起来发声的会是谁。 正当此思量间。 从远处又传来了另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声音。 “臣吏部都给事中魏经武支持詹大人观点。希望皇上能深入调查,严肃处理。” “户部都给事中……赞同。” “吏部……赞同。” “臣……亦赞同。” 五龙桥南方传来越来越多的响应声,脚步移动的回音也传到了奉天门前。 不久后,这种浪潮也波及到了北边更接近皇宫的地方。 甚至于郁新与张襄,也在大家目光注视之下,慢慢走出队列。 “这群书呆子永远学不会适可而止吗?” 武将行列前端,汤醴把手缩进袖子里,有些不屑地看着眼前这些站出来表示支持者。 一旁常森冷笑回应,“那个詹杰指出来的是显而易见,却无法证明其绝对真实性的问题。正因为如此别人才敢轻易跟风表态吧。” “针对新政?” 注意到郁新跟张襄态度鲜明的支持行为,汤醴眼眸里闪过一丝锐利光芒。 即便面临调动,仍如此坚定立场。 第821章你竟然知道千里之外的事,了不起 常森颔首赞同,“的确,新政触及到了不少人的利益,所以反对势力自然集结起来抵抗。” “恐怕接下来皇上要大展拳脚了。” 想到这儿,汤醴嘴角勾勒出一抹微笑。 不过对此观点,常森并不同意。 “还不至于走到动武的地步呢,没发现今天燕世子也出现了嘛?事情最后多半还得依靠他的力量解决。” 听罢此言,汤醴面上自然浮现出疑惑表情。 “燕世子……” 常森扭头望向汤醴,露出一丝笑容。 “不必担心,燕世子跟太孙情谊深厚。这一次太孙为何不像往常一样带上他?眼下看来,大概就是为了留下燕世子在京中以防不测。” 汤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抬头注视奉天门前的朱高炽。 忽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很快便被他自己压制了下去。 果然如常森所言,这时,朱高炽竟当着众人之面冷冷一笑。 “署正何故发笑?” 詹杰用傲慢语气问道。 朱高炽再次冷笑,目光盯着对方,在四周官员的注视下,淡淡地回敬道。 “难道我无权笑吗?” 空气陡然变得沉闷起来。 紧接着,从一群武将中爆发出了阵阵大笑声。 “哈哈哈。据《大明律》,并未禁止我们笑啊。” 詹杰脸色顿时阴沉如水,觉得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尤其在皇上面前被人嘲笑,让他感到极其愤怒。 他狠狠地挥动手中的袖子,双眼冰冷地看着朱高炽。 “若无正当理由解释的话,我会直接去宗人府告你一状。” 这句话说完后,许多人心中对詹杰有了新的认知。 解缙摇了摇头。 郑明旭缓缓走出队伍,冷酷地说。 “詹杰给事中,皇上与太子就在奉天门下,您恐怕还干涉不了署正的事情吧?” 听到这话,朱高炽微微回头,朝着郑明旭挑了挑眉毛。 这证明之前支持他确实没错。 朱高炽接着转身对着面色难看的詹杰说。 “本世子并未触犯法律,更不属于你们工部管理范畴内,你作为一个监察衙门官员,难道能够管到本世子吗?” 詹杰内心虽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 而此时,朱高炽却显得从容不迫。 甚至故意当着他的面,对自己的官服做了些许整理。 随即再次向前几步走近。 此刻他已经站在了詹杰跟前。 他只是随意扫视了对方一眼,随即将视线转移到郁新、张襄等人。 又一次发出了一声轻蔑的笑声。 “詹大人真是神通广大啊,身处京师,竟能知晓千里之外那么多事情的发生。还能据此指责他人存在八项重罪?” “治河官如何失职?其手下又为何懈怠工作?豫州地区负责河道相关事务的所有官员怎么如此勾结谋私?大明财富以及两岸民众的土地利益,究竟遭受谁的侵吞?” 朱高炽步步紧逼着追问的同时,慢慢靠近了对方。 直到两者间仅有几步远的距离,朱高炽停了下来。 再次发出嗤笑。 “詹大人提供不出关于治理黄河问题上,存在渎职行为的具体证据。本官却能够列举一系列,显示他们忠诚履职的数据供你查阅数日,刚好给本宫补阙拾遗。” 说到“补阙拾遗”这类属于科道官们日常工作职责时,朱高炽脸上流露出明显嘲讽之意。 这一举动让詹杰感到有些不安,口中含糊不清地低声问道。 “你……有什么凭证……” 朱高炽目光锐利,先是对朱元璋跟朱标行礼,随后看向南方命令道。 “把准备好的材料都呈上来。” 一句话下来,朝堂上的太监,便立即向内五龙桥方向移动。 匆忙的脚步声此起彼伏。 此时此刻,朱元璋眯着眼睛,转向身旁的朱标说。 “高炽今日没再隐藏了。” 朱标颔了颔首,目光扫过朱高炽,嘴角微翘。 “兄弟之间应该和睦相处。允熥目前在外北巡,高炽与其关系亲密,在这种时刻,绝不会让朝廷中的反对者,利用河道事故针对新政发起攻击。” 朱元璋默默颔首,并看向了詹杰。 他知道,即使作为帝王,也难以要求每个人接受他的主张。 新法令既有支持者,必定也会遭到批评。 公平公正乃帝王应有的品格。 这样的公平,意味着必须允许不同的声音存在。 此刻,在奉天门外聚集的所有人,都期盼着朱高炽带来的证据。 汤醴注意到詹杰面色铁青,轻轻笑了起来,并向常森低声说道。 “燕世子行事风格,竟然有点像太孙呢。” 听闻此言,常森回头给了一个神秘的笑容。 这让汤醴心中一阵疑惑。 随后常森缓缓开口。 “怎么肯定不是太孙提前就安排好的?” 听了这话后,汤醴眨眨眼,毕竟当今太孙也算是自己的侄婿。 常森耸耸肩膀继续说道。 “要知道咱们的太孙,可是能亲自率军作战的人物。能够预测敌人行动,本来就是作为一个统帅所需具备的能力。” 汤醴沉思片刻后低声答道。 “我觉得背后还有更多文章可做。” “嗯?” 看着疑惑不解的汤醴,然后又看了看依然镇定自若的朱高炽。 经过短暂安静之后,从五龙桥那边再次传来缓慢的脚步声。 很快就有税署人员,抬了几只箱子到跟前放下。 随着箱子落地发出沉闷声响表明其中物重非常。 货物已经到了。 朱高炽走到一只箱子前,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启它,而是轻拍箱盖望向周围的臣子们。 他脸上带着无辜而纯朴的笑容。 “我想各位对税署的情况,都有所耳闻吧?” 这句话一出口,现场立刻充满了低语与笑声。 近年来关于税制改革的消息,一直是个热议话题。 关于税署的各种传言也总是层出不穷。 税署上门,是令无数人心惊胆战的。 哪怕一个人一尘不染,只要见到税兵上门,也难免要反省自己是否拖欠了朝廷的税收。 随之而来的,还要自问是否曾犯下过什么违法之事。 在某些人看来,税署就如同锦衣卫一样,成为百姓谈虎色变的对象。 第822章真是个蠢材 朱高炽没有多做解释,只是微笑着道。 “可能各位不知道,除了诸多传闻之外,税署实际上更清楚地方上的真实状况。” 说到这儿。 他转向表情变幻莫测的詹杰。 笑容收敛起来,语气变得严肃。 “弹劾河道官员跟豫州三司,这属于公务范围,可以商量。指控他们侵吞河岸土地一事,本官必须还这些人一个公正的说法。” 面对突如其来的反驳,詹杰没想到朱高炽非但没有为潘开朗等人辩解,反而抓住自己的话尾进行反问。 他立刻回应。 “我只是……根据实情猜测而已。据工部收到的消息显示,确有一些田地被河流占据。” 朱高炽哼了一声,锐利的目光如箭般投向对方。 “敢问詹大人是否了解那些土地的具体用途?” 根本不给詹杰喘息的机会,已经迅速打开了旁边的箱子。 手中举着厚厚的账册,朱高炽对准詹杰道。 “作为负责征税与土地登记的主要衙门,在日常工作中,我们发现了一些非常值得分享的信息。詹大人是否有兴趣听一听呢?” 提到税务资料,詹杰眼中顿时浮现出几分慌张与不安。 毕竟在这个领域里头,论了解程度没人比得过税署。 就连身居高位的朱元璋,亦表露出浓厚的兴趣。 朱元璋侧过脑袋对着朱标问道。 “高炽他们发现了什么?” 朱标注视着朱高炽。 这时的朱高炽,已经拿着账本来到詹杰面前。 “税务署负责全国范围内,各类税收的标准制定与追缴工作。特别是在直隶地区,许多县市都设有分支衙门,乡村级别,便逐步代替原有的粮仓制度。我想,他们应该掌握了不少连我们都没有的情报吧。” 听到这儿,朱元璋脸上闪过一丝狡黠笑容。仦說Ф忟網 望向朱高炽时,眼神更加意味深长。 啪嗒一声。 詹杰后退半步。 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 似乎眼前这位看起来温厚无害的燕世子,将揭露些什么让他难堪的事实。 朱高炽平淡扫过对方,将手里的记录,轻轻拍打了几下。 “税署皇命在身,主管全国财税事项审核调整,洪武28年间,专门成立了针对豫州区域分税司。在发生重大自然灾害、朝廷赈济物资发放的同时,完成了当地田产数量统计。” “具体数据表明,沿黄河两岸共存在约8万7千余亩灌溉良好农田,划归河督管理范围之内,期间因施工需要临时搬迁居民。” “扣除因堆放材料及建设防护设施所需不可耕面积之后,剩余部分全部对外招募百姓重新开发,所得收益直接支持防洪工程,并按相应比例支付钱银给参与工人。” “潘开朗擅长治理河流,计划建设多级堤坝,黄河岸边的一部分农田,自然被纳入施工范围之内,这些地区有的需要改建,有的便需筑堤加固。为便于统一调度,河道总督府暂时将这部分土地划归管理之下。” 朱高炽平静地看着詹杰。 “不知詹大人是否愿意调查关于总督衙门应向民众赔付银两的过程中,是否存在扣留或者侵占行为?尽管税收衙门对河流无直接管辖权限,但为了核查税款数量,仍保存着相关记录。” 闻言,詹杰无言以对。 既然税务衙门有这些暂时由总督衙门负责打理之土地的信息,那么必然也有关于其上缴税款情况的奏章记载。 他小声回应道。 “税务衙门自然不会有错。不过,本官所在工部,相信那8万多亩地应当是由户部来核对处理的吧。” 此话表明了自己并不知情的理由。 朱高炽颔首。 就在这时,一位文臣走出。 “微臣有一事相奏。” 能够参加奉天门前晨会的均是朝堂老臣,但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人感到意外。 连朱高炽也转向了声音来源。 之后,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说话者竟是冯宏朗。 只见他手捧笏板、神色略显紧张。 冯宏朗作了一个深揖礼,并看向朱元璋方向道。 “启奏皇上,微臣有话要说。” 冯宏朗与其他一些匠人出身的官员,在官场上显得与众不同。 看见平时寡言少语的人今天站出来,即使是朱元璋都感到了些许惊讶。 他笑着说。 “冯爱卿也要参政议政?行,你说。” 冯宏朗低下头禀报。 “皇上,当初针对黄河两岸共8万余亩田土进行规划之时,相关的报告书也有抄送给我们工部备案。” 解释完这句话之后。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 “这就是微臣想说的话。” 瞬间,无声的耳光回响在朝堂之上,震撼了所有人的心。 这突如其来的揭露,让场面变得非常尴尬。 詹杰只觉脸颊发烫如火烧一般,两耳更是红热难耐。 而冯宏朗说完后,便转身默默地盯了对方几秒。 眉头紧皱之余,还摇了摇头表示遗憾之情。 毕竟作为工部分管技术事宜的官员,他对这样不实事求是的态度相当不满。 看到冯宏朗这样,朱元璋面露微妙变化。 强忍笑意摆手示停。 随后冯宏朗迅速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詹杰已屈膝跪倒在地。 “真是个蠢材。” 之前一直支持詹杰的郁新跟张襄,暗自懊悔不已。 紧随其后那些原本同意意见的大臣们,也都如同石像般呆立不动。 庞泽目睹这一切,心情颇为沉重,经过深思熟虑后上前几步。 “皇上,大明事务众多纷繁复杂,此次沿岸耕地并未遭到非法占用,已是不幸中的万幸。只是目前朝廷为此投入了大量资源,并授予专门官员较大权力后,进展缓慢,朝廷确实需要追究相关人员的责任。” 这时,刑部禹滨挺身而出。 “皇上,大明法度严谨,奖惩分明。治理河流乃大明之大事,河道出现变故,如若朝堂处理不当,便难令民心安定,亦难以抚慰两岸民众。” 谈及占用耕地、耗费钱财之事固然重要,但最根本的问题在于,确确实实的河道事故已发生。 第823章勾结丈量官员,少登记土地 庞泽与禹滨两人面对众人,一针见血地阐述观点。 朱高炽眉头紧锁。 “皇上,税署尚有一些记录尚未呈上。” 此言一出,立时引起了庞泽与禹滨的关注,他们回头看向再次发言的朱高炽。 这似乎意味着争执将无休无止。 朱元璋微微颔首。 得了示意后,朱高炽开始讲述。 “自税务署成立,率先于应天府改革旧制,废除地方粮官,并在各地设置分局与税所,统一征税标准。直至今日,经过多次校对核实,才发现我大明竟然存在着数百万税收遗漏问题。” 听闻此语,庞泽立刻皱眉反驳道。 “你说的这些,似乎与河道管理无关吧?” 此刻班列内又有新人加入谈话。 户部侍郎夏原吉脸上挂着微笑。 “敢问署正,这笔巨大的财政缺口,究竟是如何造成的?” 庞泽回头望向夏原吉,心中疑惑。 朱高炽笑着回答。 “夏侍郎,请过来亲自查看。” 说罢,便伸手取出身旁箱子中的一份账本,递给了夏原吉。 夏元吉也没有犹豫,随即向前走来查看奏报。 两边官员们也都踮起脚尖,试图看清楚一些。 夏原吉接过账目翻看起来。 与此同时,朱高炽接着讲述道。 “臣跟同僚一起核对全国税款数额,并通过督办土地改革项目,得到了秦王府的支持。调查过程中发现许多地方官与乡绅之间存在勾结,在清丈田地时,通过贿赂小吏减少富人家的实际登记面积。” “对于普通农户,便严格按照真实情况登记。这样使得豪强每拥有百亩良田,实际上只能计入八十多亩。此类行径层出不穷,令人痛心疾首。近日才刚刚查清这一系列问题,因此特在朝会上禀明皇上。” 顿时满场沸腾。 奉天殿内外所有在场文武,皆惊异不已。 不论事前是否知情,所有人都需有所表态。 政事可以商议讨论,但牵涉到金钱便异常敏感。 朱高炽指出了贵族阶层。利用贿赂少报了部分耕地面积,显然这绝非空穴来风,或许瞒报数量还要超过他所揭示的数据。 在场各位久经官场的老油条,自然明白个中门道。 但是很快便有人意识到。 从清晨开始,这场持久会议就不再局限于最初的焦点。 无论是之前的河道事件,还是眼下提及的土地测量问题。 背后都是围绕新政之争展开。 那些反对方想要借河堤倒塌一事,削弱新政地位。 而以朱高炽为首的支持者们,便是希望通过揭露腐败行为,加强推行力度。 不知不觉,已到正午时分。 一众大臣都未感到一丝倦意,反而因为了解到更多内幕后更加振奋起来。 任亨泰的眼神在不停地闪烁。 对于任亨泰来说,新政策是一个可以实行,但并非绝对必要的事务。 朱元璋确实希望推动新的改革措施,那么作为内阁的领导人物,自己也应当审慎而逐步地进行实施。 尽管朝廷内外,可能存在一些抵触情绪,但终究还是需要采取行动。 地方上若有了皇上旨意,即使会有一些异议与不满,大概也不会过于激烈。 让这位首辅大人感到意外的是。 仅仅是在清理土地这一步,一个已经持续了好几年的任务,至今仍能暴露出如此大的隐患。 贫穷的老百姓,按照实际田地面积来记录。 这本身并无问题,朝廷根据田地的实际大小征收税款。 但是那些财大气粗的地主,或是拥有一定背景权势的世家大族,便能够通过贿赂小官员的方式,在记录田产时将一亩报作八分。 这样的缩水令,任亨泰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无论推行新政还是保持现状不变,他的愿望就是朝堂内外,皆能够和平稳定、不起波澜。 也许这跟他个人的性格有很大关系。 不过,并非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想法与态度。 与此同时,上林苑监监正缪良哲缓缓走出人群。 他那因长年劳累而显得格外粗糙黝黑的面容,引起了所有人的关注。 这位处于文官金字塔顶端的官员,以前从不在正式场合发表意见。 大家都很清楚,缪良哲只专注于管理上林苑中的事务。 过去或许只是一个不太受重视的小衙门。 可是眼下,谁都不能再忽视它的重要性跟缪良哲的作用。 百官全都把目光投向缪良哲身上。 没有人催促,单凭他那份对农业生产无怨无悔的热情,就足以让人肃然起敬。 朱元璋也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缪良哲移动得很慢。ωww.xSZWω㈧.NēΤ 沾满泥土的靴子,踏上宫里的石板路时发出轻微的响声。 柔和而又平静的声音。 最终他走到了皇上前方。 手持象牙笏牌,双手举高,深深地俯下身行礼。 “臣,缪良哲请求进言。” 说罢后,缪良哲一只手扶着笏牌,另一只手提起衣服边缘,缓缓跪倒在地板上。 朱元璋轻轻颔了颔首。 “咱批准。” “耕作为基,粮食为民之命脉,上天赐予资源,人依靠劳作获取食物。” 说完此番话后,四周陷入一片静寂之中。 不论是任亨泰,还是其他大臣,都是默默地听着。 缪少师提出了一个重要话题。 “皇上,百姓生活困苦。自古以来,土地公有,夏商周时期,天下土地归王所有,贵族分地而居,实行井田制。商鞅废除井田制,朱元璋因此成就伟业。汉代王莽实行王田制度,北魏、隋、唐推行均田制。” “几经更迭后,富人占地,贫民无地。夏商周实施贡赋,春秋管仲按地征税,汉朝编户籍征田租与赋役,魏晋南北朝采用租调制,隋唐推行租庸调法,宋朝便实行募役和方田平均税赋。” “中原历经变迁,元末之后迎来大明时代。老臣年迈如桑农,幸蒙皇上恩泽赐封少师荣誉。纵观中华历代强盛王朝,即便百年盛世,人民生活依旧艰辛。春播稻谷,夏收后续种,秋收后冬麦于春割,夏季与秋季分别征两次税。” “一年四季间,农民不懈劳作,确保薄田生长。皇上亲临田间,了解农业,深知元末战乱民间饥饿之苦。水如上善,民众如源泉。粮食不足便温饱难保,若不顺应自然规律保护调整,耕者何有所出?” 第824章老朱一锤定音,朝廷需要这样的栋梁 缪良哲的身影,在敞开的奉天门前被微风轻轻吹动着。 他已经讲完了,但其铿锵有力的话语,依旧回响在这座大门之前。 朱元璋神色严肃地,静静回味刚才的话。 尽管整段演说未提及具体朝中人物或事件,但表达了对平民生活的关切,以及强调农业生产之艰苦。 只有朱元璋自己心知肚明。 这是当前朝廷首屈一指的文官,向他表明,必须坚持新政道路。 不坚持的话,眼下尚且连新政策都无法顺利推行。 未来想要取得成果,更是难上加难。 “皇上。” 夏原吉立即敛容高声呼喊道。 随即,夏原吉提袍双膝跪地行大礼。 “臣恳请皇上严格查处非法行为。大明不能纵容此类违法事件滋生蔓延,亦不应允许任何不公平现象存在。赋税乃是维持大明安全的根本所在,百姓忠实可靠按时缴纳税款。” “反观一些豪强世家,却利用隐蔽手段逃避应缴责任,这不仅损害国库利益还会使其家族独揽丰厚私产。对于这种行为我们坚决不能容忍。” “今天他们隐藏一分财富,明天就能隐藏两分。长此以往,大明王朝就算是千里长堤,也将面临崩溃危机,只因内部出现腐蚀根基的蛀虫。” 新政对哪个衙门影响最大呢? 可以说整个朝堂中,最受益莫过于管理大明财政的户部了。 位于京师外的大仓库,每日更加充盈起来。 需要扩建的通知,不断递交给工部。 因此阻碍新政进程,就是断绝了户部前进发展之路,剥夺所有户部官员向上提升的机会。 夏原吉眼神深邃地望向郁新。 这人实在愚蠢至极。 或者更准确地说,他是一个精明过了头的人。 伴随着夏原吉的提议。 奉天门前再次响起了附和之声。 “臣解缙,同意。” “臣翟善,赞成此议。” “臣祝瑞,赞成。” “臣郑明旭,赞成此议。” “……” 仿佛是早有默契一般,众多文官在这个关键时刻,齐齐表明立场。 但是,当南侧内五龙桥处的声音逐渐消散后。 徐辉祖猛地挥动双臂。 “臣徐辉祖,赞同。” 话语落下,全场顿时一片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于此。 紧接着徐辉祖表态,由他统率之下,五军都督府的汤醴将军、上直亲军卫统领常森及诸多有功之将,乃至驻京军事将领们,整齐划一地跪倒在地。 “臣等赞同。” “臣等赞同。” “臣等赞同。” 这阵阵铿锵有力的宣言,回荡于皇宫之上。 对于先前仅针对某次水道事故,发表看法的一些官员来说,这一场景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是第一次,大明中的武将们,展现出如此一致而又强大的声势。 而在武将们集体响应之际。 一些原本选择旁观未表立场的文职官员们,也不得不改变态度。 在这样的情势下,任何保持沉默者,只会被视为不合时宜之人。 一阵轻风掠过。 瞬间,整个奉天门广场已无站立之人。 徐辉祖瞥了一眼,如郁新等官员所在位置,嘴角浮现出淡淡的鄙视。 论兵力? 明朝有着百万雄壮士卒。 谈纪律性? 在军队里铁打不动的就是命令必须服从。 人群中,朱高炽仰望着站在奉天门外的朱元璋。 只见朱元璋脸上挂满难以捉摸的微笑。 片刻之后,朱元璋才轻轻地拍打着自己扶椅边框。 发出两声爽朗笑声。 “瞧吧,我大明朝廷之上,果然尽是赤胆忠心之辈啊。” 就在大家等待君王下达最终裁定之时。 出乎意料的是,朱元璋却缓缓起身。 旁边的朱标,急忙起身想要上前帮助朱元璋站起来。 却被对方冷冷的一瞥,制止了动作。 朱标随即收回伸出去的手,无可奈何地跟随,正步履稳健向前走去的朱元璋。 众位仍然保持跪姿的大臣,随着朱元璋的步伐,而悄然调整着姿势。 最终,朱元璋来到了缪良哲面前,停下脚步,露出了温和的笑。 “以少师的尊贵身份以及丰功伟绩而言,以后这种礼仪就不必再行了,这是咱的特别嘱咐。” 听到这里,缪良哲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朱元璋。 朱元璋弯腰伸出双手,稳稳地托住缪良哲的胳膊。 只轻轻一提,缪良哲便站起身来。 “微臣自惭形秽。” 朱元璋轻轻拍了拍缪良哲的手臂,站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跪在前方的群臣。 “咱真心期望,朝堂上下皆能如缪少师这般忠诚贤能。”尛說Φ紋網 缪良哲的眼睛湿润,内心满是感动。 自从上林苑监成为了众人瞩目的地方,许多人都希望能够到那里去任职。 皇上和朝廷也几次提议,他转到其他重要的岗位。 甚至连解学士也曾找他谈过数次,认为内阁中需要更多像他这样的实干家。 但每次邀请都被缪良哲婉言谢绝。 而今天朱元璋的话,无疑是给了缪良哲极大的肯定。 同时也表明了对于新政,最直接的支持态度。 见到此情此景,朱高炽立刻起身表态。 “皇上,微臣尚有要事启奏。” 朱元璋微微侧目,透过人群看向朱高炽。 接着,朱高炽的目光迅速扫向詹杰,“微臣举报工部詹杰。朝廷早已明确下令,御史不得毫无根据地指责他人,必须持有确切证据。” “特别是在这个关键时候,他却口头指控多名重臣,实属冒犯皇权之举,请皇上依法处理。” 既然詹杰被那群反对者,选作攻击新政的前锋,那么就必须给予严厉惩戒。 这样做不仅是为了确保改革顺利进行,也是对那些潜在反抗力量的一个警告。 朱元璋扭头,面色渐渐阴沉,望向跪于地上的詹杰。 朱元璋给予了少师极高的赞誉。 接下来如何处置这位反动分子,便一目了然了。 整个早朝期间,一直沉默不语的解缙终于出声。 其实,他有机会成为首辅。 但由于深知树大招风的道理。 当时其心学理论,正在广为流传之际。 如果他再担任此职的话,恐怕会招来无数嫉妒者的非议。 第825章剥夺功名,家族之人永不能科举 尽管如此,作为内阁的次辅,他在权力上并不亚于首辅。 尤其,他曾经的学生石伟毅,眼下也在内阁。 此刻,解缙从容走出。 随着他一步步靠近御前,所有人都开始屏息,以待他的发言。 他是心学派领袖。 同时,也是新政背后强有力的推手之一。 “启禀皇上,我国向来重视法治传统。早在开国初年就设立了详细的律法体系,规范国民行为。如今皇上颁布新法令,规定太孙出巡时,可代表您行施职权。” “所到之处,当地所有官吏百姓均需服从其命令,有关人员升贬之事全由太孙定夺。请问皇上,在此次巡视黄河区域期间,是否有授权让太孙负责调查河道治理设施出现问题的原因呢?” 这一问,完全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 没有落井下石,也没有帮詹杰说话。 解缙只不过提出了一个,本就有答案的问题罢了。 “咱自然早有安排。” 朱元璋轻声回应。 解缙听后颔了颔首。 “臣明白了。” 随后默默地退回原来位置站立。 詹杰见状,更加焦虑不安起来。 毕竟大家都清楚,若解缙真提出严惩建议的话,多半能得到批准。 眼下情况似乎与想象中不同。 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一下情况之后,便再无下文了。 詹杰有些迷茫,还不清楚事情究竟会朝哪个方向发展。 就在一瞬间。 应天府知府郑明旭,缓缓站起身来。 “微臣,应天府知府郑明旭,有事禀告皇上。” “说吧。” 得到了朱元璋的认可,郑明旭眼神骤然凝重,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无法遮掩的怒意。 “皇上,我大明自有律法可循,且太孙巡视豫州之时。也必将清查此中是非。这一点,在朝中早已心照不宣。而今工部詹杰,在明知国法、君命及当前局势下,却仍选择在今日,如此重要的早朝之际,擅自议论豫州道内所发生的事端。” “微臣觉得这种行为是对王法的蔑视,是对皇上的轻慢,属于违逆旨意之大逆之行。为此,微臣恳请皇上能为了维护朝廷纲纪与尊严,务必给予詹杰严惩,使其认识到错误。” 如果不是这些情景,均是在这场朝会上展开的话,恐怕许多人还以为是解缙事先和他达成了某种默契。 看着这对合作无间的师徒。 一股绝望涌上了詹杰的心头。 自己这次恐怕难逃一劫了。 从最初的空穴来风,变成了公然对抗帝王命令。 嘭的一声。 只见詹杰高举起双臂,然后重重地磕向地面。 “皇上,臣是无辜的啊。” 朱高炽冷声道。 “凡犯罪者,在铁证如山时,常以无辜二字为借口。像詹杰这样,敢于胡诌事实牵连他人之举,犹如昔年酷吏般行径。但这是在大明,赏善罚恶分明,皇上英明神武,决不容许有人借此诬陷忠良。” 随着声音落下,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里,都透出了一丝异样。 即便是昨日还曾举杯欢聚的朋友,此刻也对他表现出一丝疏远的态度。 紧接着,汤醴又转向了禹滨与庞泽,直接提问。 “两位,对于这类犯上作乱的行为,有何律法规定?”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两人面上,皆露出了难堪的表情。 其中,庞泽仅仅哼了一声,便没有再开口。 至于禹滨便是避无可避。 身为刑部尚书,他已经感到朱元璋那充满质问的目光。 无奈之下,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根据大明律法,违背帝诏乃大不敬罪,应该……” “诛灭九族?” 话音未落,就听到朱高炽抢先惊呼出声。 “虽说此事涉及到朝堂政事,但以皇上一向宽容的性格来说,怎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便株连詹大人九族?” 此人是不是疯了? 禹滨瞪圆眼睛,注视着朱高炽。 朱元璋强忍笑意,挥了挥手,“别闹了。” 这一句话打破了之前由朱高炽引发的那种尴尬气氛。 接着,他冷冷一笑,俯视跪倒在地的詹杰。 “咱不关心背后缘由,也不想再看到宫中有任何不良风波兴起。立刻撤销此人官职,取消其科考功名,并宣布今后永不录用其家族成员担任朝廷官职。” 顿时,周围一片寂静,空气似乎都被冻结。 曾经身为工部官员的詹杰,彻底失去了支撑,软倒在地板上。 旁边的同僚们,也都露出了惊恐万状的表情。 朱元璋这句判决,比直接消灭詹氏一族更让人恐惧。 自此以后,詹氏只能从事商业或者耕种为生。 更重要的是这个裁决出自朱元璋之口。 除非未来出现奇迹,否则后续即位的皇上,多半都不会改变这项决定。 倒在地上的詹杰,身体剧烈颤抖了几下。 与此同时,附近几位靠近的人,也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捂住鼻子。 朱高炽的眼神中透露出讽刺之意,挥了挥手,下令道。 “侍卫听命,把此人拉出皇城。” 在奉天门外一直旁观的朱尚炳,瞬间精神抖擞。 他带着两位大内护卫,径直走了过来。 无需等待进一步指示。 朱尚炳哼了一声。 “架住他,快点儿带走。” 那两位护卫迅速行动,左右夹持着詹杰,稍一使力便将身体瘫软的他提起向外拖去。 片刻之后,他的身影已消失在皇宫门外。 短短数息之间,奉天门前已是空无一人。 退朝后,官员们心情各异。 有些人因恐惧而心生寒意,有些人便感到无比振奋。 当这些大臣逐渐离开皇宫之际,在内五龙桥附近,还能听到那些宫廷太监嘴里不停咒骂着詹杰祖宗十八代的声音。 他们正忙着清理现场残留下的痕迹。 乾清宫。 朱元璋整个早上都没见到自己那对儿宝贝重孙。 此刻回来就左拥右抱着两个小娃娃,开心地笑着。 朱元璋此刻乐得合不拢嘴。 朱标心里却不是滋味,细思之下,才意识到作为亲爷爷的他,居然没怎么抱过这两孩子。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 于是他对朱元璋提议说。 “关于高炽揭露的地方乡绅,通过贿赂胥吏来逃避田税跟人口普查的事情,似乎并未彻底解决。父皇今天好像还没对此事做出处理呢。” ωww.xSZWω㈧.NēΤ 第826章这可是咱留给子孙的基业,就被那些蛀虫贪了 听了这话,朱元璋瞥了一眼朱标,显得有些厌烦。 并且,立刻把试图抓住自己胡须玩耍的小娃,交给了一旁等候多时的奶妈怀里。 他沉声说道。 “这几年来,老二整治了那么多家族势力,可仍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做。说明他们早已料定会有败露的风险,但仍存侥幸心理。” “财富总能让人迷失方向。” 朱标喃喃自语了一句。 心中泛起莫名沉重。 如果人们能减少几分私欲的话,世上大多数难题都将迎刃而解。 朱元璋又开口说道。 “高炽这次干得漂亮,以后让他带领税署,继续深入调查下去吧。务必详尽记录每一笔开支流向。” 言语间透出明显不满。 朱标默默瞅了一眼。 朱元璋已是怒不可遏,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那银子,都是咱的。那财宝,都是朝廷的。” 口中斥骂,他眼神已然落在一旁嬷嬷怀中的两个小娃娃身上。 这些都是留给子孙后代的基业啊。 朱标一时怔住,低声问。 “眼下暂缓彻查,是否另有安排?等豫州道的事情明朗后再做决断?” “标儿。” 朱元璋沉声唤了一句,缓缓在榻上坐下。 朱标走上前几步,躬身应道。 “儿臣在。” 朱元璋似乎有些疲倦,微微眯起眼,叹道。 “大明实在太大了,潜伏于暗处的人也不少。这次既然有了机会,就让他们全都现身吧。你我父子二人也可以借此好好观察,到底有哪些人在兴风作浪。” 语末,声音渐低,最终两眼闭上陷入熟睡。 朱标抬眸凝视着已入睡的朱元璋,轻手轻脚地退至门外才挺直背脊。 毋庸置疑。 朱元璋又开始布下一个新的局。 这一情景使得朱标心中那些本已模糊的记忆,瞬间清晰起来。 早年间朱元璋对付那些开国功勋之时,也是采用了类似的策略。 给了时间跟机会。 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人,最终都纷纷露出了马脚。 直到洪武24年,局势才逐渐趋于平稳。 关于豫州道的问题,在朱标看来远非那么简单。 潘开朗是一个实干派,是个干实事之人。 河道意外背后肯定隐藏着深层次的原因,也许还牵扯到背后的黑手。 再加上此次山西那边曝出的问题。 已经离开乾清宫的朱标,不禁回头望向西北方的天际。 文渊阁内。 “西北绝不能有乱。” 徐辉祖开口定调,目光扫视一周。 内阁今日聚集了许多人。 除了任亨泰、解缙以及徐辉祖三人之外。 另有朱高炽、翟善、夏原吉、郑明旭、汤醴跟常森共六人列席。 朱高炽发言说。 “戍守要地首务在于稳定军心,眼下正值气温下降之际,冬日将近。诸多御寒物资尚未完全送达前线。” 听到这话,任亨泰望向夏原吉。 后者立即领会到了意图。 作为现户部侍郎,在郁新即将出任倭国道四巡抚之时,被召来参加此次会议,大致也能猜到缘由何在。 于是说道。 “早在初秋之前,便已运送御寒衣褥等物,预计本月内可以陆续送达边塞部队。至于粮食草料,便需从各属地直接发运。自交趾通往北平的道路……恐怕得到明年夏季方能彻底打通。” 解缙赞同道。 “南北两地相隔遥远,朝廷确实需要更多时间,为即将到来的变化做好准备。” 紧接着翟善补充道。 “瓦剌使节马哈木已经离京回国,由秦寿随同前往,并计划与我朝洽谈开通互市事宜,具体选址仍待确定。等太孙处理完豫州事务后,可顺势进行北方巡视,在寒冬到来之前抵达前线视察。” 说罢,在场几位的目光,不约而同投向翟善。 凤阳发生涉及白莲教及晋商的事端,并未完全公之于众。 而此前就连翟善也只是隐约听说,朱允炆可能被邪教徒挟持。 其余细节及其应对方案,全无头绪。 朱高炽直接道。 “冬季并不适宜商讨互市事宜,恐怕太孙会等到明年春季雪融之后,再谈此事务。” 翟善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微妙差异,默默颔首表示认同。 汤醴接着说道。 “当下,我们还是等待朝廷收到豫州方面的消息再说。事情早晚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众人随之颔首。 谈话期间,没有人提起今日因重罪被判永不录用的詹杰。 对于明天即将出发前往远方的郁新及张襄,众人亦未曾加以关注。 应天府。 并非所有人都充满温情。 人们忙碌于各自的生活,对旁人的悲喜似乎视而不见。 这时任亨泰用略显沉重的声音说到。 “既然翟大人即将入阁任职,相信夏侍郎也有望晋升为部堂。目前正是大明政策推行的关键时刻,希望大家都能同心协力支持。” 首辅寄语未来改革之路。 在座各位,随即站立起来回应号召。 “定当竭尽全力完成使命。” 真定府,高河镇。 镇上除了少数百姓之外,更多的是往东或向西经商之人。 这条道路可以直接抵达太原。 尽管如此,绵河本身既不长也不宽广,夹杂于山谷之中,使得其水流显得十分湍急。 但此时已步入深秋季节,降水量大幅减少导致河流干涸无力。 朱允炆匆匆忙忙地自河边阴影处走出,逐渐靠近前方亮着灯光的旅店门口。 他每走一步,脚下便发出轻微摩擦声令其眉头紧皱。 心想应该换双棉质鞋子了。 他低头快速穿过夜色掩映下街道,返回客舍后面的小院入口处,停下脚步。 站在后门前时,环顾四周。 未见异常情况才推开了门。 一踏入小院。 朱允炆即刻拱手行礼。 “刘先生还未安歇吗?” 只见刘天禄端坐于石桌旁,桌上摆了一壶酒跟两只斟满酒液杯子。 迅速扫过四周后,朱允炆并未发现其他人在场。 显然,刘天禄是在等候自己一块喝酒呢。 压下心头隐隐不安感,他上前与刘天禄面对面坐下。 刘天禄见状,将其中一个盛满酒水杯子推向对面。 刘天禄淡笑。 “原来朱公子也未曾就寝啊。” 第827章允熥,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这句话让朱允炆心头闪过一抹疑惑,同时警觉几分。 不过,很快恢复平静并回答道。 “明天,我们将前往山西,思绪万千难以入睡,故而出门散步片刻。” 刘天禄眯起眼睛思考良久之后,缓缓举起了酒杯。 “此为人之常情。但大业尚未达成之前,希望朱公子能够少些儿女情长、犹豫不决。” 说罢,一口饮尽手中美酒。 尽管内心充满不屑,朱允炆脸上依旧挂着微笑,双手持杯回敬对方道。 “敬您,刘先生。” 二人共同干了一杯。 刘天禄转头看向朱允炆。 “可能有些信息,朱公子尚不知晓。” “噢?是何事呢?” 刘天禄浅笑道。 “本来按计划今天我应在豫州道活动,却因为遇见了你而提前改变行程,来到这里。” 你在开玩笑吧? 那根本不是什么偶遇,完全是绑架行为。 朱允炆内心对刘天禄咒骂不已,面上却显得越发好奇。 “豫州道?我听闻豫州道那边最近发生了不少事情,先生是为此事而来吗?” “算是,也不完全是。” 刘天禄微笑着颔了颔首,又摆了摆手。 “听说大明打算治理黄河,誓要使河流平顺无患。既然他们决心如此坚定,不吝财力与物力的投入,那我们不妨助其一臂之力,向全天下展示明廷为治河所付出的代价之重。” 看来河道上的种种变动,果然是这班谋逆者的手笔。 长久以来,心中的疑问此刻终得以解答。 崇仰之色,浮现朱允炆的脸庞上。 “先生此举高瞻远瞩,不仅能让朝堂几百万金粮消耗一空,更有可能激发起内部权力斗争。” 听到此话,刘天禄心中亦感到异常满足。 每当忆起明廷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用于调节水流的大坝,在自己精心策划下轻易被摧毁时,那份得意油生。 确实应该让明廷尝尝做无用功的滋味。 紧接着他深沉地感叹。 “中原即将陷入混乱之中。只有当这块土地动荡不安之时,整个大明才能随之进入真正的纷乱状态。” 眼眸闪烁着思索光芒,朱允炆小声追问。 “那么说来,先生在这场戏里还布下了更多局咯?为了让中部地区动荡,您一定提前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带着骄傲神色,刘天禄坦率回答道。 “正是如此,人为制造动乱才是最直接有效的途径。待我们抵达太原后,有关豫州道变故的消息应当就能传来。” “那我就借此良宵佳酿,祝先生宏图大展、万事如意。” 虽然嘴上说着吉祥话,朱允炆内心却隐隐担忧起,身处豫州道中的朱允熥。 万一让刘贼的诡计得逞,导致该地区出现动荡。 那么允熥无疑会陷入困境之中。 此时此刻该如何抉择? 设身处地地想象,若换做自己身处那里,将会如何行动。 调动军力,肯定是最首要考虑的事情之一。 今年新任命的一批豫州道官员,尚且值得信任,无需太过忧心。 只要手中握有足够的武力支持,便基本上能应对大部分状况。 一旦真的爆发骚乱,仅仅恢复当地的和平稳定,便要花费大量精力时间。 这样一来估计,这个冬季内朱允熥都离不开豫州道了吧…… 想到此处,朱允炆的眼神不禁变得锐利起来。 凝视着对面正在独自饮酒作乐的身影,心底浮现出一丝猜测。 难不成这帮贼人目的就是要将老三牢牢困住? 默念中寄予了无限期盼与牵挂。 允熥,你可千万别出事啊。 …… 沽鹤县府店镇,海庆村。 秋季收割早已结束,山里那些稀少农田里的作物,也被一一归置入仓。 白天忙碌于采石工作,村民们此刻大多数已经安歇。 即便是还有些许体力旺盛者,也早已进入了梦乡。 数道黑影悄然从山后潜入海庆村,径直走到祠堂门口。 人影穿过祠堂大门。 带头者是海庆村的赵飞航。 这一行人进入祠堂,随后走进了后面的屋子里。 通常早已就寝的海庆村族长赵博远,此时却在赵飞昂的陪同下,在房中等待。小說中文網 当赵飞航带着人踏入房间,赵博远立刻抬头看向他带来的那些人。 “无生老母。” 为首的男子双手做了一个手势,对着赵博远展示了一下。 一旁的赵飞航也模仿起来,并指引赵博远一起呼喊。 “无生老母。” 这群人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叛乱分子。 赵博远的脑中依然回荡着白莲教口号,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还是感到一阵震骇。 赵飞航笑着道。 “叔公,这位是圣教太保之侄刘天磊。原本应由太保亲自到来,不过因太保事务繁忙,特命刘天磊代表前来。” 赵博远拱手行礼道。 “刘公子。” 刘天磊淡淡地回应以颔首。 “想来赵兄已经向族长解释过了吧?” 赵博远频频颔首。 “对,说清楚了。” 刘天磊轻哼一声道。 “为了让你们放心,我在此以圣教名义向海庆村立誓。只要你们能在豫州府发难并配合进攻洛阳,待事成之后,我会再次前来接应你们撤离。那时,赵兄便是护教将军,海庆村的乡亲父老都将过上好日子。” “可以成为将领?” 惊讶之色浮现赵博远脸上。 刘天磊虽然心底瞧不起此人,但面不改色地颔了颔首。 “圣教从来都是言出必践。” 旁边赵飞昂轻声问道。 “具体何时发动起义?” 赵飞航立刻抢答。 “上面的意见是越快越好。刘公子来到咱这儿之前,还去了其他几处地方呢。如今那朱允熥正好身处豫州府,再加上一些文官跟北方巡查官员也在。” “一旦所有人都集中在了那里,并进了城门,就是我们的行动时刻。” 刘天磊随之补充说明。 “到时候你们化装混进城去,自然会有人负责内应。找到了明廷重要人物的具体位置后,直接包围他们即可。” “得杀人?” 赵博远有些忐忑。 还未等刘天磊作答,赵飞航就皱起眉头说。 “不过杀几个人罢了。那些个高官平日经常欺压百姓。这次正好是个机会,让我们可以反将一军,剁掉他们的脑袋。” 赵博远心神不定,干咽了口唾沫。 刺杀官员,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难以想象的事。 第828章士兵围村,反抗者格杀勿论 但刘天磊却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下去。 “若是能成功捉住朱标,赵兄甚至有机会成为王侯或首辅。” 封侯拜相。 如此诱惑远超杀官所带来的震惊效应。 顿时让赵博远屏住呼吸。 另一边,赵飞昂便瞪圆了双眼,目光紧锁在大哥身上。 原来海庆村的人,也有望成为贵族与大将? …… “他们真觉得通过造反可以飞黄腾达?” “纵观历史千年,又有哪个谋逆者能够如愿得逞?” “陈胜、吴广喊出来的豪言壮语,最后结果如何?无知世人只知道秦朝法律严苛残暴,却不知道在天灾面前,秦法也有变通之时。” 刘远就藏身于村子背后山林,一个极其隐秘的角落。 前夜曾在海庆村落脚休憩。 第二天商定完年购买石材的事宜后,就在众村民目送之下,带领手下离开。 当他带领着队伍穿越山谷时,便吩咐大部分人员,先行返回报告给洛阳城里的人。 自己仅带两个亲信,又秘密折返回山上。wWW.xszWω㈧.йêt 听着副镇抚的话,刘远脸上只是挂着一丝冷酷的笑。 “要是连借口跟理由都没有,反贼们又怎么可能吸引到追随者?” 副镇抚皱了皱眉头,最终颔了颔首。 “确实如此,倘若有人拉我一起起事,却又什么都不承诺,恐怕我会立刻拔刀斩杀此人。” “若对方许下让你成为王侯将相的诺言呢?” 另一位北镇抚司的千户,带着一副诡异的笑问道。 副镇抚瞪圆了眼睛,“那自然是送他进牢狱里,让冯海好好盘问一番。” 刘远清了清喉咙。 “依你们看,今天夜里行动的那些家伙,究竟什么来头?” 副镇抚双眼微微眯起。 “这些人行踪隐秘、动作迅速、日夜颠倒行事,十有八九是白莲教余孽。” “这么说来,海庆村发生的事件,怕是与先前凤阳之事有所牵连?” 千户惊讶不已,并试图将两地间发生的事,联系在一起思考。 副镇抚沉吟片刻道。 “更进一步地说,或许凤阳府、豫州以及山西三个区域内的事件,都可以放一块讨论。” “这伙人的野心着实不小呐。” 此时,草丛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沙沙响动。 似是有毒蛇或虫豸正穿行其间。 刘远的目光骤然变得警觉起来,手中的绣春刀瞬间无声滑出剑鞘。 “什么人?” 伴随着一声厉喝,刘远本能地跃起身躯,侧身提刀闯入了一旁密集的矮树中。 “是我,我是豫州卫的。” 灌木之后,随即传出回声。 听闻此言,刘远立即止住了手中紧握欲刺的动作。 眼前几名义军士兵,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 而他们背后,更是隐约可见一大队人影,正在缓缓移动接近中。 刘远皱眉,随手展示出自己的锦衣卫令牌。 “锦衣卫,你们为何会在此地集结?” 根据计划安排,在这段时间内,即使他的手下快马加鞭回到洛阳报信,也无可能调派援军至此。 可眼前这群将士,却没有一人敢于上前接取小牌子。 单凭他手里那柄罕见,且无法伪造的宝刀,就已足够震慑众人了。 “我们在巡视河道时,发现线索指向这里。遵照太孙指令,全体出动夜袭海庆村,实施包围打击。” 刘远眼中闪过异色。 “居然整个豫州卫部队都调动了?那么说来,太孙也亲自到场了?” 那人颔了颔首。 这时从后山另一侧传来脚步声,一位千户长赶了过来。 “属下来迟,请问大人有何吩咐?” 刘远挥了挥手,示意他靠近些。 “行动时间定为何时?” “子时整。” 刘远抬眼透过上方星河。 “既然你是豫州军,便按部就班执行任务即可。” 对方再次颔了颔首。 遵循军纪规矩。 除非特别授权命令,明确指定刘远可调度他们。 否则。即便是利刃悬于脖颈,也不会轻易放手军队控制权。 随着天色越来越暗。 自山上弥漫而下的雾气,如同流水般汇至村庄周边区域,笼罩整个山谷。 村落外。 一队全副武装,但没有打火把的士兵,静悄悄地朝目标地点前进。 依据档案资料记录,海庆村内人口600人左右。 去掉老人孩童妇女,剩下有能力构成威胁者,估计也就200余数。 领头之人乃是柴昊强及随行的豫州驻军统领。 至于周豪,则环绕着朱允熥四周布置防卫阵容。 在启程之前,张苑博特意要到一件护身软甲装备。 因尺码不合身,穿上身后显得颇为可笑。 他还给自己腰间,挂上一把短剑。 朱允熥率领着数量远超对手的军队,在夜间对海庆村发动突袭。 张苑博心中明白,这是不留给村民丝毫反抗余地之举。 整支豫州卫倾尽全力出动,意味着海庆村的下场,已经不可逆转。 何必用杀牛之利器,来应对区区一只小鸡? 当前涌入山中的这5000多号士兵,正是握于太孙手中的屠刀。 而在他们眼中,海庆村只不过是一只需要被宰割的小鸡。 在张苑博看来,这一切行动真正意图在于威慑。 太孙意欲通过摧毁海庆村这例证,警告整个豫州地区内,任何企图叛乱的人等。 2000多名士兵默默地穿过了山口,绕过了水泥厂,迅速朝着海庆村的方向挺进。 夜色深沉中,马蹄被布包裹,轻轻踏过收割完毕的土地,逐渐散布开来。 其实对于封锁这样一个小村落来说,并不需要如此众多的骑兵,他们的存在主要是为了在外围设防,以防备有人试图突围逃跑时,便于追捕。 距离海庆村只剩几百步远时。 携带盾牌和长剑的士卒,走在最前头。 紧随其后依次是手持枪械与弓箭的军士。 正当此时,豫州卫指挥使策马返回,并与柴昊强一同来到朱允熥面前。 “回太孙,各方部队现已形成合围之势,海庆村处于掌控之中,请示下一步行动计划。” 抬头眺望着隐隐透出几点微弱光芒之处,那是另外三个营队到位发出的信号。 今天,朱允熥并没有身着盔甲,只穿着一袭简洁服饰,端坐马背之上,轻挥着手中的鞭子道。 “立即攻入海庆村,如有抵抗,就地格杀。” 第829章可笑的抵抗 假如海庆村的人是无辜的,那么见到大军来袭,村民们自会乖乖束手就擒。 但如果村里真藏匿着逆贼,那些心中有鬼者,一旦见到官兵到来,定然反应异乎寻常。 届时也无须进行抓捕与审讯了。 “遵命。” 豫州卫指挥使施礼后回应道。 随后,他转身向柴昊强示意了一番。 便带着亲卫队伍融入了黑夜之中。 柴昊强带领几支百人队伍,将朱允熥严密保护起来。尛說Φ紋網 此时此刻的海庆村中。 守在村口的大黄狗,正如同平日一样对身旁的小狗表达亲昵之情。 而屋檐上的花斑猫,却显得格外机警。 它匍匐前行,双眼绿得发亮,耳朵立直准备捕捉任何可能出现的老鼠。 突然间。 月光映衬下,只见各屋顶上肥壮的狸猫们,纷纷跳跃至院子内搜寻食物。 感受到异动,那只原本悠闲自在的大黄狗,低呜几声后,立刻蜷缩进角落的一堆杂草之下。 与此同时,村子边缘处一些野鸟,惊恐地从树枝上展翅飞走。 紧接着是连续不断地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彻底打破了笼罩着整个海庆村庄寂静夜晚的氛围。 按照旗令集结的部队,分批闯进了村庄各个角落。 成群结队地十人小组,如猛兽扑食般冲入民居之中搜索检查。 更多士兵便是从四面八方径直朝中心区域挺进,并留下小股兵力维持重要路口秩序。 刹那间,全村上下一片混乱景象,四处皆可听见犬吠不断。 但所有人早已得到命令。 凡是遇到顽抗者即刻格杀勿论。 就在这一刻,当大黄狗再次吠叫表示不满时。 一把利刃已穿透它的身体,溅起殷红鲜血,滴落在旁边摇尾示好的小狗身上。 一束束的烛光被逐一燃起。 不断传来的是争斗的声音。 “出什么事了。” 宗祠旁边,一座以砖瓦构建、前后两个庭院相连的小院内。 赵飞航身着微微泛黄的内衣,急切地催促妻子快速披上外衣。 他满脸汗珠地从屋内跑了出来。 抬头看了看村里升腾起来的火苗与黑烟,赵飞航心中涌起了一阵焦躁不安。 “会不会是有山贼侵袭村庄?” 房间里的媳妇紧握住了丈夫手臂,声音颤抖地询问着。 赵飞航面容凝重。 “留在屋里,照看好孩子们。” 扔下这句话,他就已经奔向前面房子。 从墙壁上取下一把刀,然后径直朝着宗祠的方向赶去。 祠堂。 日常里便住在后院正房的赵博远,在察觉到了村子里异常的瞬间就被吵醒。 外面传来的喊叫声让他无法平静,思绪混乱不已。 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赵博远就步履蹒跚地走到祠堂门前。 推开大门。 环视四周。 只见村中不知道何时,涌入了大批穿戴盔甲手持利刃的官军。 道路两侧的院落内外,已经有许多人倒下了。 还有更多的村民,便被捆绑起来,狼狈不堪。 尖叫声与请求饶命的话语,不断地回荡在整个村庄里。 “是官兵来了。” “他们在滥杀无辜,企图冒充战功。” “……” 村子里某处传来了百姓愤怒又绝望的声音。 但是,很快就被一道惨叫声打断,那人的呼喊也就随之消失。 嚓嚓嚓。 持盾牌和刀剑的士兵们,正迅速将祠堂围住。 “叔公。” “叔公快些撤离吧。” 手持刀械的赵飞航,这时也从家中赶到了祠堂前方。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尚未发动,朝廷的兵马就已经提前赶到。 回头瞥了一眼宗祠后方的小院子。 就在巷子的一个拐角处,刘天磊正试图贴着院墙,带领一些手下从后门逃脱。 “真没用。” “一群废物。” 低声咒骂了一句之后,赵飞航抬首四下张望。 只见在这片混乱之中,小刚跟小虎等人正在一边抵抗,一边退往祠堂方向。 赵飞昂缩在他们后面,面带惊恐之色。 “飞航哥,是官府派来的军队。” 见到跑过来的赵飞航,赵飞昂高声喊叫起来。 “小刚,小虎。大家快跟我一起突围出去,到了山上咱们就安全了。” 赵飞航大声下达命令。 “飞航啊。” 赵博远抓住赵飞航的手,身体弯曲、眼神充满恐慌地询问道,“我们村里的计划,是已经被官方知晓了吧?” 赵飞航根本来不及思考太多。 就在今天刘天磊才刚来到海庆村,并且商议好不久之后袭击洛阳皇宫,捉拿皇子的事宜,晚上便出现了这种情况。 难道是别的地方出了纰漏吗? 无暇顾及其他可能性,赵飞航护住赵博远的背后,面对逼近前来的敌人们露出了恶狠狠的表情。 而对面那些官军,也一个个气势汹汹,毫不留情。 终于,小刚同小虎领着其他人也都撤退了过来。 “飞航哥,接下来咋办呀?” 赵飞昂焦急地看着密集包围上来的官兵队伍,似乎找不到任何一条生路。 “小刚,你带飞昂跟叔公从后面逃跑,尽快进入山区深处避难。” 眼看官兵就要冲至面前,赵飞航猛地拉过李小刚与赵飞昂两人,推至赵博远面前。 赵飞航神情肃穆,眼中充满了决绝。 “叔公,全因我而连累了大家。你们快走,带着飞昂跟小刚离开,只要海庆村还有人活着,就能让先祖的血脉延续下去。” 说完这话,他紧咬牙关,将松散的长袍束好,随后双手稳稳地握住了刀柄,目光坚定地转向了身旁的小虎。 “朝廷无情,残害无辜百姓。” “今天,海庆村要反抗了。” “动手。” 话语刚落,赵飞航便率先向对面涌来的豫州卫官兵冲去。 小虎及其他人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心中明白已无退路,仿佛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高声嘶吼着也跟着迎头赶上。 “拼了。” 一刹那间,所有还能行动的村民。 在赵飞航的带领下,就像以卵击石般冲向了坚固的军阵。 “实在可笑至极。” 马背上的豫州卫指挥使轻轻挥动长矛,早已刺倒了几名试图靠近的村民。 看着面前这群奋不顾身的人,他不屑地冷哼一声。 随即举起手中的长枪,下达命令。 “彻底消灭他们。” 第830章对他们留情,就是对别人的残忍 士兵们迅速组成方阵,盾牌在前,长枪随后。 盾墙坚如磐石,刀光锋利似火焰。 数不清的长枪自盾阵间隙探出。 局势毫无悬念。 此时的大明军队所向披靡,更何况是清剿区区一个小村庄。 指挥使猛地把长枪往地上一插,顺手抄起身边的弓箭,将羽矢直指那手持钢刀的暴民。 咻…… 弓弦颤动发出低沉声响,利箭呼啸而出。 嗖…… 锐箭穿透空气,越过人群,正中赵飞航胸膛。 尖锐的箭头深深扎进肉里,而另一端就在赵飞航眼前不停地摇晃。 他张开嘴想要发出声音,却只能吐出几声断断续续的喘息。 “冲上去。” 但官兵已经逼近。 无数刀刃从各个方向砍下。 眨眼之间,鲜血浸透衣裳,赵飞航无力地倒下了。 紧随其后的其他村民,也被接踵而至的敌军淹没。 官军在海庆村四周燃起篝火。 明亮橙黄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山谷。 “或许会有人认为太孙此行过于残酷,不知真相者或许亦会对太孙感到恐惧。” 张苑博悄声向身边朱允熥提醒道。 朱允熥身体随着骏马移动而上下摆动。 略微侧脸对张苑博笑了笑。 “海庆村的行为确实有多种解释,可以为其辩解减轻过错,官方也不必非要采取如此严厉手段。但是此刻朝局形势使得除了这样的处理外,别无他法。若今日对这里手下留情,那就是对外面世界的残忍。” “这些人既然敢与大军抗衡,便意味着他们清楚自己行为,根本不会被朝廷原谅。治理河道乃大明政策,胆敢违抗甚至涉嫌造反,眼下只有采取重惩措施,才能威慑其他人。” “朝廷爱护百姓,应基于大明安定前提下实现,若允许局部地区骚乱持续发生,如何保障大多数民众安全?” 听完这番话,张苑博陷入深思。 朱允熥并未继续深入解释。 对于朝廷而言,善待臣民固然重要。 但这都必须是在维护稳定局势的基础上进行。 绝不能因为少数人的私利,就忽视大众权益。 容许海庆村的行为,就是置河流沿线几十万工友于危险之地,并忽视两岸百姓期盼安宁的心愿。 海庆村的百姓也是大明百姓,难道其他人不是吗? “撤退。” “再往前即死。” 海庆村祠堂后的空地上。 豫州卫千户率领部队,缓缓从后山逼近。 刘远偕同北镇抚司副镇抚与另一名千户,跟在他们的旁边。 目光锁定在那位刚刚潜入村子的白莲教成员跟海庆村族长身上。 刘远突然现身,让赵博远跟赵飞昂二人惊愕万分。 “刘兄。” 见到混迹于官军之中的刘远,赵飞昂一脸惊讶,内心泛起阵阵波澜。 而赵博远脸色铁青,不悦地说道。 “这家伙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狗而已,刘远估计也是假名。” 刘远微微一笑,带着几分嘲讽走上前道。 “族长,除了确为朝廷效力外,别的都没隐瞒。眼下,诸位已无路可退。” 随即,他转头凝视着刘天磊。 面对步步逼近的士兵们,赵博远等人被迫一步步后退。 刘天磊此刻也是神情极为紧张。 未曾料到官府竟如此迅速作出反应,并直接对这里采取了行动。 这让他既意外又困惑…… 究竟是何方泄密导致今日的局面? 心中不由暗自责备起,自己手下的那些乌合之众。 刘远语气冰冷道。 “不要再妄想能够逃脱此地了。眼下豫州卫已将这里团团包围,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离开。” “可恶的走狗。” 被揭穿身份后的刘天磊灰心丧气地咒骂起来。 刘远不屑笑道。 “看样子,你们应当属白莲信徒吧?一帮子妄图重温旧梦的老鼠们,你们连日光之下都不敢光明正大行走,只懂得夜晚时分秘密聚集,凭你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所成就?” 听到这番奚落话语,刘天磊勃然大怒。 只见他猛然喝令。 “动手吧。” 刹那间,无数飞矢从四面八方向中间扑来。 但见刘远身形微动。 仅是一瞬之间,四周已然倒满了尸身。 紧接着,其眼神转向远处村落之中。 既然太孙去了那里,绝不仅仅是为了督战而已。 显然这次大规模围剿,意味着海庆村村民的命运已然注定。 太孙亲临现场,肯定有着更为重要的目的。 揭开河道灾难背后的真相,以及探查原本坚固如磐的石质,何以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事实表明。 明代百姓大多淳朴善良。尛說Φ紋網 除了海庆村外,周边例如高佛村等地方皆未出现反叛迹象。 这让原本满怀期待希望能再次建功立业的豫州卫士卒,感到些许遗憾。 村民们对于不远处传来的战斗声响,并未过多关注。 只是略微观察了一会儿,便立刻退回自家屋内,等待黎明时分再做了解。 看到这般情形,守候在外圈准备伏击造反者的军队,不免略感失落。 近年来随着朝廷实施奖励制度以来,各地将士对于立功的热情,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所幸前不久颁布的新规中,提到以后所有地方武装力量,将会轮岗至边疆或是加入远征队序列。 这对于急需战场荣耀的士兵们来说,无疑是种精神上慰藉。 也使得原本遭到不少非议的地方防御体系调整政策,得到了广泛支持。 此时在海庆村里。 官兵正在清点昨晚取得的成绩。 至于那些没有反抗行为的女人孩子老人,便全都被集中在祠堂前的广场上。 待明日早晨到来之际,这些人将作为俘虏,一同返回洛阳,并面临公开处决。 这早已成为定局。 只要确认此次河道工程项目中的事故,确实由海庆村引起的话。 如今,刘远的到来,使得此事终于有了确切结论。 “太孙,根据我们的调查发现,海庆村使用的方法非常古老,并且这一方法似乎只在该村流传,外界鲜有人知。” 在前往海庆村后山小路途中,刘远以低声叙述目前了解的情况。 朱允熥原本紧锁的眉头,逐渐放松开来。 第831章公开行刑,震慑 查明了拦水坝跟减水坝损毁原因,豫州道因此不会生出更多问题。 朝廷方面也有个明确的答案了。 出于好奇,张苑博问道。 “具体是什么样的方法呢?” 回望这位年轻官员,刘远笑了笑说。 “继续往前就能看见答案了。” 众人随即拐过山路的一个弯角,眼前即出现了海庆村人,焚烧青石及将其浸泡于油中的现场。 柴昊强立即命令手下,举着火把将整个山谷照得通明。 随着火光的亮起,这处地方的全貌也清晰可见。 刘远指着尚未加工或已完成处理的石头、篝火以及脚下的油脂池缓缓道来。 “白日里他们在矿场采挖青石。入夜时分,便会把这些石材运送至此,先让它们经历火焰的炙烤,当温度足够高时再迅速降温浇冷水。此时石材质地变得异常脆弱,稍微不小心便会完全破碎裂开。” “为了提高其坚固程度,又会把经过火烤的石材,放置于油中浸泡一段时间。” 随着孙城的解说,大家在该区域内四处走动观察。 朱允熥伫立在满载石头的油脂坑旁边,面色凝重不已。 依据刚才的信息,他已经大致清楚了原理。 先是利用急冷急热来削弱石材强度。 之后通过涂油手段,增加内外间的粘合度以减少搬运损伤。 等到这些石材真正被安置于河流之中,受到流水侵蚀之时,原本被油层包裹保护起来的部分渐渐失效,使得整块石头重新变得极易破碎。 这也是为何台绥县附近储备的大坝,一被拆除便立刻崩塌粉碎的原因所在。 “传令潘开朗,要求对整条河流所使用的材料进行全面核查,绝对不能让任何有问题的石材再次混入河道。”尛說Φ紋網 面对可能存在的隐患,朱允炆毫不犹豫地下达命令。 “是。” 张苑博牢记心头,立刻回复到。 正当此刻,从村庄方向跑来的周豪,带来了最新消息。 “太孙,关于那名白莲教会成员的真实身份已核实。” 闻讯后,朱允炆马上看向了来者。 周豪嘴角微微上扬。 “此人运气还算不错,在官兵突袭行动过程中,虽然受伤却没生命危险,也正是通过他,我们才揭开了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在组织内部是否占据高位?”刘远本能地提出了疑问。 对方颔了颔首,用异样的目光看了朱允炆一眼后说道。 “原来,当年刘福通的血统并未彻底断绝。留有一位名叫刘天禄的儿子,如今在白莲社担任要职,今日来访之人实为他的侄子,经常辅助执行各种任务。” “最近关于黄河流域出现龙王下凡的说法,其实便是此人策动当地信徒散布的谣言。另外还负责筹备配合此次皇室访问期间,发动叛乱的事宜。” 闻言之下,张苑博不由得惊叹。 “这么说,海庆村同样打算采取某种行动……” 周豪看向张苑博,微微颔首。 “海庆村里有200多名壮丁,一旦进入洛阳城,足以引发不小的骚乱。” “海庆村的人确实应该受到严惩。” 张苑博微眯双眼,眼神中透露出几分锐利。 任何敢于制造混乱的人,都被视为大明的敌人。 “在执行律法的同时,也得传达仁政旨意,给陶庆跟豫州道都司衙门传话,如果这次严厉处罚之后,能有效遏制地方动乱,过往一切便不再追究。倘若还有新的动乱发生,便必须不留余地地加以惩罚。” 朱允熥当机立断,今夜了解到海庆村对青石所做的手脚后,便不再打算在此久留。 一整晚,两人无言。 …… 两天后。 正值午时。 洛阳西区早已人山人海,街上挤满了好奇的人们,热闹非凡。 知府命令所有差役全员出动,连同县里的人,一起封锁了西区地势最低的路口。 左右护卫部队便把人群,划分成若干区域。 朝廷宣布查清了最近河流事件的真实情况,并抓捕了参与此次破坏活动的全部罪犯,海庆村的不法分子们。 按照石伟毅到达洛阳后的指示。 全城官员手捧通告,四处宣传解释这整个豫州地区的来龙去脉。 从怎样损坏石材,再到如何破坏河堤以及先前关于黄河龙神的谣言,直到企图发动暴乱等,一一进行了详细介绍。 甚至到了最后,他特别指出了这是受白莲教煽动作乱所致。 目的是阻止当地百姓完成防洪工程建设,从而让此地持续遭受洪水灾害。 大多数老百姓其实并不太关心具体的技术细节,或者其他官方说法。 但他们明白有人故意不让他们的生活得到改善,这一点非常明确。 因此,在收到皇室将要执行判决的消息时,整个城市沸腾起来。 以至于卖农产品进城的小贩,今天异常忙碌。 如果不是早早就清理干净街道上的污物。 今天的洛阳可能将会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味。 根据风水学说,西方代表着杀气。 而在面向西侧的一座高楼之上。 已提前被锦衣卫彻底清空。 地方官员虽站在围观人群边缘,眺望远处栏杆后的朱允熥。 但由于职位级别不够,他们无法直接靠近。 此时此刻,刚结束巡视回城的石伟毅,正安静地站立在朱允熥身旁。 另一位陪同人员,便是全程跟踪调查此案的潘开朗。 此外,戴星海、石元驹也都在场。 许多跟随而来进行监察任务的官员,紧随其后排列。 楼顶沉默不语,众人目光齐刷刷投向不远处,正在布置死刑仪式的位置。 一名身着刑部官员,站在行刑台上抬头望向天空。 随着时间临近预定时间点,四周渐渐变得寂静无声。 一种难以名状的压力,开始笼罩这座城市。 当他注意到太阳位置,正好符合规定时刻后。 深吸一口气,伸手取下了放置在面前桌案上的令旗,并用力将其丢向地面。 咚! “时辰已到。” “行刑。” 接下来就是例行公事般地用高度酒精,为即将使用的利器消毒。 一把把闪着银白色光芒的长刀,先是缓缓上升然后快速下落。 “呀。” “死人了。” 人群之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第832章允熥就不能让我这三叔安心过个年吗 一些穿着破烂的人,手里端着碗试图靠近刑台,却被差役和官兵紧紧阻挡在外。 太孙就在附近,没人敢在他及众大臣面前,放任这些百姓进行某种不为人知的行为。 高楼栏杆后。 朱允熥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光芒。 望向那些尸体被抬走的一幕。 紧接着又转向那些被官兵,挡住的手持饭碗的百姓。 “他们是想要这些人血吗?” 石伟毅心头一震,对太孙居然了解这隐秘之事感到诧异。 他忍不住看了看旁边的戴星海。 戴星海亦是难以启齿,这样的民间陋习,一向被视为不宜公开的事情。 以往,官员们多是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吗?” 见众人默不作声,朱允熥再次出言询问,并环顾左右的官员。 “民间习俗不应追责其源,是朝廷做得还不够周全,惠民医馆没能覆盖所有贫困患病之人。” 身为豫州道布政使,加之刚才目睹了百姓行为。 戴星海不得不低头开口。 “朝廷仁爱百姓,臣等还需更加努力,才能让百姓们免于因无钱而无法获得治疗。” 朱允熥脸上掠过一丝悲痛之情。 心中涌起了许多久远往事。 却不知从何说起,也找不到可倾诉的对象。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叹道。 “将此事奏报朝廷,以后各地官府再进行此类活动时,必须严格禁止。” 石伟毅行礼应承。 “臣遵命。” 这时朱允熥又提及。 “关于河道总督衙门……” 潘开朗闻言微微一怔,随即转回身来拱手作揖。 “太孙敬请吩咐。” “河道状况眼下已明了前因后果。情况将会呈报给应天府,这样就算圆满结束了。” 朱允熥话语平静。 不过只是简单地叙述事实而已。 而潘开朗却深受触动。 “治理河道未尽全力,让太孙失望了。” 朱允熥轻轻挥了挥手。 “关于治水工程,在朝堂内外都有共识,本宫心里也是清楚的。你以及你的团队都付出了艰辛劳动,治理这条大河所需的时间,原本预计为30年。” “在本宫看来,可能需要半个世纪乃至更长久的时间规划。朝廷不会轻易更改方针,即便潘大人退休之后,仍需继任者接续努力,大家务必要全力以赴、细致工作,勿将此等利国惠民的大业变成负面影响。” “目前皇上康健,太子正值盛年,即使按照最保守估计,本宫也能多活50年之久,并且未来几代都将牢记治水要务,治理长江将是百年计划中的关键环节,在接下来的百年里,各位及其子孙都无须再此焦虑。” 潘开朗被朱允熥再度感动。 他身后的一众河道官员,已经全部跪倒在地。 许多人甚至热泪盈眶。 他们知道朝廷并没有忘记自己所承受的艰难。 这对于所有人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慰藉。 随后,潘开朗也毅然双膝下拜。 “臣必定不辜负太孙期望。” 朱允熥满意地颔了颔首。 “豫州今年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各衙门之间更需加强协作。” “我们谨记教诲。” “出发吧,这次北巡使命还需尽快完成,日后豫州地区的事务,就交由诸位共同承担。” 在一片送别声中。 朱允熥与石伟毅等人,率领巡检队伍离开。 当夜幕降临之际。 黄河流淌于台绥县城外的大堤之上。 早已备好的船只,正静静地等待着北方巡访团的到来。 官军开始陆续登船。 河堤上,朱允熥双手背在身后,注视着河面,眺望对面岸边。 “本来应该从怀庆府出发,途径卫辉府前往河北道,再从北平府到关外。” 石伟毅的眼神闪烁,似乎有所感悟。 “这原本就是太孙您北巡时预定好的路径,太孙打算变更行程?” 朱允熥转身看着石伟毅,脸上浮现了一丝笑。 “渡河,直接去山西道。” 山西道,太原府。 晋王府,尽显大明朝王公贵族的华贵风范。 红色砖墙搭配琉璃瓦片,在阳光照耀下光彩夺目。 守护王府的三营军士,身披铠甲手握旌旗,威风凛凛。 作为朱元璋排行第三的儿子,自幼跟随宋濂学习经史典籍,又拜杜环学书法的晋王朱棡。 在洪武3年被册封为晋王,并于11年移驾至太原设立封地。 少年时代的朱棡行事放荡不羁,性格暴戾傲慢。 在他前往太原就任亲王期间,朱元璋因疼爱儿子,而赐给他多年贴身伺候的徐兴祖作为奖赏。 结果路上徐兴祖却被朱棡用鞭子打了。 此事激怒了朱元璋。 一度想要剥夺朱棡亲王爵位。 多亏了朱标极力劝阻,才使朱元璋息怒,改为下旨斥责。 朱棡抵达太原之后,依旧经常随心所欲地挥霍浪费。 并且时常有违法律,比如骑马绑人并施行残忍折磨。 如果不是因为朱标在朝堂内外,屡次为其说情,并在朱元璋面前求宽恕的话,可能晋王府早就已经被废黜。 直至洪武24年,朱标巡视陕西以及后续事件发生后。 朱棡方才逐渐有所改观。 放下身段谦虚待人,近年来也逐渐获得了礼遇臣民之名。 王府正殿。 王座上的朱棡眉宇间散发着威仪。 他面前站立着王府长史跟两名身穿戎装的军官。 此刻朱棡眉头微蹙,但气场依旧强大。 沉默良久之后,终于说道。 “允熥让本王在这时候赶往大同?就不能让三叔我安安心心过个年?” 长史面色尴尬,冲那两位由豫州道远赴而来的将军,默默示意道歉之意。 毕竟这些年,这位王爷名声确实不太美好,尽管近来稍好了一些。尐説φ呅蛧 来自开封府的将军们,纷纷颔首。 其中一位回答道。 “回禀王爷,这是太孙亲自下令要求的。据说凉国公目前已经前往大同了。” 听到这里,朱棡低声笑起来,眼神幽幽扫视两位将领。 “那个蓝玉骄横嚣张,你二人难道不担心我会在大同将此人除去吗?” 此言一出,两人瞬间愣住了,开始显得迟疑起来。 考虑到朱棡之前的脾气,加上凉国公的性格特点。 二人如果同时留在大同,恐怕会引发诸多麻烦。 第833章你小子,还指点起你爹了 就在朱棡还想继续捉弄这两名开封将军之时。 忽然从侧门传来一位年轻人清亮的声音。 “父亲,此次太孙外出巡察,具有代理皇命治理地方的权力。况且此次还有内阁大学士石伟毅随行,估计请父皇前往大同,也是经过太孙及诸位大臣慎重商议的结果。” 随即,一个穿着便装的身影缓步走近前来,相貌与朱棡颇有几分相似。 到了近前先行对朱棢行了个礼,然后又朝在场几人拱手。 王府长史弯下腰身。 “参见公子。” 话音落下,两位将军也随即抱拳行礼。 “拜见公子。” 宝座之上,朱棡展露出微笑。 “济烨来了,今日先生传授的知识已经学完了?” 晋王次子朱济烨颇为平静,颔首回应道。 “今日课业已经完毕,听闻太孙遣人前来,因此特来询问是否有兄长的消息。” 目前情况下,皇室诸藩的嫡子,均在应天府求学于大本堂之中,鲜少有机会返回各自的封地。 这个理由对朱济烨来说合情合理。 而此时,想到亲兄弟许久未曾谋面的情景,朱棡心头泛起了请示归京的念头。 但是朱棡突然记起老二进门时所说的话,顿时明白这是儿子对他的一番告诫。 朱棡忍不住朝朱济烨瞥了一眼。 这小子。 胆敢指点他爹了。 即便被父亲瞪着,朱济烨脸上仍挂着笑意。 接着,他转向来访的两位将军。 “两位将军,可知太孙具体几时启程前往大同?太孙命令要求父皇及凉国公同行,这是否意味着太孙准备借此北巡机会,对付北方边陲?” 按照大明法度规定,任何诸侯未经圣旨,不得随意出行。 另外还有一系列类似两王不相见的禁令,非常严厉。 朱济烨此举亦是替朱棡试探对方。 看着面前的儿子,朱棡心中暗想。 还是太嫩了。 自己随便几句瞎话,也能让事实浮出水面。 两名将军从开封府来到此处后,便感到棘手。 他们相视良久,最后终于开口了。 “关于……太原一带,还有与朝廷签订开中制合约的那些晋商……” 闻言,朱棡嘴角上扬一丝笑意。 “这么说,太孙是决定对付那些晋商了?哈……” 语气里满是对立态度。 片刻沉默之后,二位将军略显尴尬地颔了颔首。 面对此情此景,朱棡不禁自嘲一笑。 “朝廷终究还是打算对付这些晋商了,毕竟拖延这么久,也没什么意思。” 言毕,他摇了摇头,陷入了某种思绪中,表情冷峻。 见王爷这般模样,在场其他人皆未出声打扰。 对于这一切,朱济烨显得颇为焦虑且愤懑。 “不过眼下确实是个好时机。当前朝中掌有交趾跟占城两地的粮食生产中心,再加上倭国丰富的金银矿藏,物资充裕,海运通畅。只有在这种状况下,方可采取行动。” 说到这时,朱棡眼神中闪过一股锐利。 “两位是否清楚,我多年前在太原将某些人五马分尸之事?” 二人连连颔首。 回忆往昔因残忍手段,导致差点失去爵位的经历,使得现场空气凝重许多。 当时如果不是因为朱标极力劝阻,可能早就被朱元璋罢黜封号了。 冷哼一声,以表达内心不屑。 “外人只知道我残暴无情,却不知被处死之人,正是晋商。” “王爷。” 长史低声提醒。 朱济烨同样轻唤了一声:“父亲。” 王座之上的朱棡挥手示意。 “既然朝廷即将着手处置晋商,这些事情也就没什么隐瞒的必要了。” 一位北巡将军经过长时间的沉默后,微微低头说道。 “王爷似乎对晋商,还隐藏着一些未明言的考量。” 朱棡冷哼一声,“朝廷多年以来,依赖晋商供养边疆将士。在这种情况下,本王又能有什么好说的?九边数以十万计的将士能否温饱,全凭晋商之力,这之中,本王能说什么?” 他连续发出两个质问,这脸上流露出一丝无奈。 “世人往往只知道大明藩王在封国内,享有生杀予夺的权利,却鲜少有人知晓,在山西道上,即便是本王,也离不开这群人来维持面子。” “三司七府乃至几十个县府衙门,有哪个地方没有他们的足迹跟资助呢?就算是晋王府里的人离开王府外出,又有多少次受到了他们馈赠。” 说着,朱棡的语气变得更加激烈,脸庞变得愈发沉闷起来。 这时,长史已悄悄闭目养神。 一旁的朱济烨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手。 那两位北巡将军,显然从王爷的话中听出了某些弦外之音。 照这样看,若是太孙打算对付山西境内的晋商集团,可能并非想象中那么容易达成。 朱棡开口补充道。 “看来,让本王前往大同的目的,很可能是想要控制驻扎在那里山西都司兵马……” 想了想之后,他的嘴角竟然扬起淡淡笑意。 “本王这位侄儿或许更担心本王留在太原市,他一旦行动,恐引来商帮反抗围攻王府,威胁到安全,所以他才会建议本王前去大同避险。” 闻言,两员将军张口欲语。 真不愧为近年来传闻所称,智慧出众而且越发显得深谋远虑的晋王爷。 仅凭几句提示,便迅速洞悉一切真相。 见状,朱棡颔了颔首,“当年得蒙大哥多次护佑,在父亲面前也为我说了很多好话。而眼下,我这侄子也处处考虑周全,这对我来说算是幸事。” 感叹一番后。 王府长史向南施礼,“皇上慈悲,太子贤德,太孙敬重长辈,这样的盛世必将持久安康。” 一位随行将军询问道,“既然王爷已然明了太孙之意,请问何时动身出发?” 宫室内瞬间寂静无声,只能听见王位处传来的阵阵轻微拍击声响。 片刻过后。 “任何地方我都不去。” 朱棢话语铿锵有力。 两名将军顿时面露愁容。 “王爷,这可是太孙亲自下达的命令啊。” 朱棡只是拂袖站起身来,走向台下。 “洪武4年初7日,本王获赐晋王。十一载春暖花开之际,莅临太原封邦。至今年已是居于此达17年之久。身为皇家血统之人,作为皇上之子,及边境藩王其中之一。” “即使没能做出显著成就来扩展领土,但决不能做出放弃现有基业之举。晋商会因为财富问题,影响整个山西人心,其影响力早已根植深厚。长远来看,必将成为未来的一大隐患。” “当今正值改革旧制之时,朝廷新政出台,决心治理积弊,作为负责管理这片区域之人,怎么能在面临危机时刻选择逃避?” 第834章要调离王府卫队 此时朱棡所展现出的决心与勇气,王府众人无不看在眼里。 他显然已下定决心,要与太原城共存亡。 两位将军只能无奈地再次提醒。 “王爷,这是太孙指令。” 朱棡双眉紧锁,目光凛冽。 “今本王决定违背命令,待到太孙平定山西之后,自会亲自前去请罪。所有由此引发的责任,本王一人承担。” 朱济烨眼中闪烁不定,低声说道。 “父王。” 朱棡挥了挥手袖,转头望着他。 “烨儿,你心生畏惧了吗?” 朱济烨抖擞精神,双拳合抱。 “回禀父王,儿子并不害怕。” “很好。” 朱棡露出欣慰的表情,高声赞道。 “我的好儿子果然勇猛无惧,莫怕。若敌人来犯王府,父亲自然会提刀守护。哪怕我父子皆殒于此地,晋王府尚有世子留在京师。” 这番话令两位将军内心激荡不已。 身为宗室成员,即使明知道留于太原可能面临的危机,仍选择坚持立场,誓死不退。 二人明白,此时再怎么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好作罢。 朱棡向他们微笑道。 “麻烦二位跑了这一趟,还需辛苦你们回到太孙身边,帮我递呈一封请罪书信。” 两将连忙抱拳施礼。 “王爷客气了。” 朱棡笑容满面,态度从容。 “另外请代为转达本王给太孙的话。” 两名将军立刻恭敬地鞠躬。 “敬请吩咐,王爷。” “告诉太孙,这一次三叔无法遵从他的旨意,等处理完山西事情后,三叔会亲往赔罪。” 二位将军随即行礼退下。 朱棡将请罪书准备好,二人便会踏上返回京师之旅。 王宫内。 望着王府长史跟朱济烨,朱棡长叹一声,缓缓走回宝座坐了下来。 他对面前的人欲言又止。 朱棡思绪飘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是元至正18年寒冬,那时候的他刚刚出生。 当时战乱频繁,元朝廷内部纷争不断加剧,各地起义势力接连夺取着前朝的领地。 这一年里,朱元璋加入了反元义军,并为之奋斗六载,更占据集庆改称应天府,并逐步掌控了江左与浙右地区。 直到至正23年灭掉了陈友谅,再到25年后击败张士诚。 南方大片领土,终归朱元璋统治之下,遂以“吴元年”命名新纪元。 此刻的朱棡神情略显唏嘘。 那些遥远的日子,对他而言记忆犹新。 在他的印象中,每当朱元璋在外忙着朝政大事之时。 母亲便在家主持大局,而兄长作为家中老大,全身心照顾起小弟们的生活起居。 尽管天下还未恢复安宁,但这却是朱棡最觉得安全舒心的一段时光。 由于年少无知,并未参与到父亲征战过程中去,且又有哥哥照料兄弟们的情绪事宜而不必操心。 直至后来建国登基,家族成员们的称呼,也随之改变。 洪武三年获封为晋王后,在第11个年头前往封地太原就任藩王。 历经岁月变迁,朱棡始终铭记着朱元璋严苛的要求,以及朱标温暖关怀之间的点滴瞬间。 关于晋商最终成为大明威胁这一点,或许朝廷清楚,也可能浑然不知。ωww.xSZWω㈧.NēΤ 但对在此地驻扎多年来的他来说,便是早已心知肚明。 天下不应该再出现任何大的变故了。 随着目光逐渐锐利起来,朱棡结束了回忆,抬头凝视前方,面对长史与朱济烨。 “父王。” “王爷。” 朱济烨与王府长史几乎同时出声。 朱棡摆了摆手,低声说道。 “不要再劝了,本王心意已定,死守太原。” 长史语气沉重。 “王爷的忠心,属下十分明白。但是,一来这毕竟出自太孙旨意,若是王爷不予遵从,恐怕会引起朝廷不快。再者说,如果山西一旦有变,动荡不安,贼人可能会趁机对王爷不利,借此胁迫朝廷。” 朱棡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作为晋藩之主,岂能在危机来临之时逃之夭夭?身为皇族成员,必须树立榜样,保卫土地是我的职责所在。我若离去,王府里其他人员将如何自处?即便那些歹徒想要制造混乱,亦可轻易控制剩下的府中之人。” “若我带着全府人转移到大同,并藏身军营之中,虽可保证家眷安全。但这样一来,反而会让对方警觉,从而打乱原本计划。我怎么可以做这样危害大明的事呢?” “我又怎能做出这种背离祖训、对不起百姓的行为呢?” 朱棡满脸凝重。 长史还想进一步规劝,但似乎已经找不到更好的论据来说服王爷了。 旁边的朱济烨长时间沉默思考之后,开口建议。 “按照目前得知的消息来看,太孙大概是要在山西境内围堵敌人。既然凉国公要到大同去坐镇指挥,那么他的军队肯定会在靠近边境的地方布防。” “而太孙只需要向相邻省份发布命令,加强边界驻军即可确保即使山西发生内乱也不会向外扩散。如此这般的话,反叛分子将被困在省内,无法造成更大范围的影响。” 听了此话,长史也补充说。 “北边依靠着燕王,西边便由秦王管辖,反贼发动袭击后,除非往北穿过关口或是南下进入四川才会构成威胁,但这两个方向均有重兵防守,可一网打尽。” 朱济烨微笑着朝朱棢拱手示意。 “既然如此,在新年来临之际我,们可以以维护城区稳定为由召回亲卫队,以便保护整个府邸不受侵犯。” “不行。” 朱棡目光骤然变得坚定,并且斩钉截铁地说。 “恰恰相反,我们不但不应该让他们回到城内,甚至还需要把剩下三个护卫调离。” 长史及朱济烨大吃一惊,满脸困惑不解。 “请考虑清楚啊,父王,若失去了三个护卫队的支持,咱王府在城内便丧失了防卫力量。” 朱济烨焦急地道。 按惯例每个被封在外的亲王,都享有三支护卫队作为安全保障。 这是他们用来约束当地官吏的重要资本之一。 尤其像眼下位于西北边境地区,隶属于朱家统治的核心势力范围内的晋王府而言,这些士兵更是战斗力强劲的存在。 第835章只有边疆爆发重大冲突,他们才敢行动 多年来,无论何时,朱元璋下达御令让朱棡跨出长城对抗外敌时,都是以他所统辖下的这三个护卫队为中心组建而成。 因此才得以多次成功讨伐蒙古侵略者。 对此观点,长史也表示赞同。 “王爷,请慎重考虑这个决定吧,若非必要而撤退这三个卫队,将来真有不测之事发生时,王府根本无力回击,不仅会对您本人造成极大危险,连带着所有人也陷入危难之中。” 面对众人的质疑,朱棡只是轻轻地摇了一下头。 “护卫队必须离开太原城,若他们留守在此,只会束手束脚,唯有撤走后,那些企图造反之人心里才不会有顾虑,从而肆无忌惮地行动。” 朱棡的眼神轻轻闪烁。 既然晋商想要在山西制造混乱,自己或许可以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么多年来,朱棡多次领兵出塞征伐,早已经培养出无畏的勇气。 王府长史面露担忧。 “王爷既有智慧又有胆识,不惧危险。三卫兵马是我们王府的重要护卫力量,若是全部调离,到时候王府该如何自保呢?” 朱棡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朱济烨,带着笑意问。 “济烨觉得,敌人会选择什么时间发起行动?” 这是一个考验。 王府长史在一旁静静地站着,目光投向二公子朱济烨。 朱济烨没有想到,父亲会问自己这样的问题。 他垂下眼帘,紧锁眉头深思。 朱棡并不急于催促。 他在思考山西道的命运。 在即将到来的大动荡之后,未来的路该往何处走。 过了许久。 朱济烨心中已有答案,并把刚才的想法重新整理一遍。 然后慢慢开口。 “晋商有财富而没有人手,他们的手段主要是以财帛收买人心。儿子认为,如果晋商真要行动起来,肯定少不了与外界势力合作。” “之前宫中的邸报说,太孙北巡经过凤阳时,前往祭祀已经去世的信国公,在此过程中发现白莲教的存在,之后又出现了废人炆失踪事件。依儿子看来,这些情况很可能都出自白莲教之手。” “最近一段时间,河段发生了几起变故,豫州各地也流传着不少流言,众所周知,白莲教尤其擅长与地方百姓沟通,行事神秘莫测,影响深远。鉴于这种情况,儿子推测此次晋商跟白莲教之间可能有所勾连。” “一方提供财物支持,另一方组织人力,两者联合起来,便既有钱又有兵,完全可以做出更大的谋划。” 听了这一番话,王府长史眼睛睁大,忍不住低声喊道。 “白莲教。” 长史的表情立刻紧张起来,环顾四周宫殿。小說中文網 众人皆知,白莲教善于从基层百姓入手,各行各业的人士,均有可能成为其成员。 此刻,长史凝视着空旷大殿,暗下决心,今日便开始彻查王府内所有人员。 看看是否真有敌对势力潜伏其中。 朱棡明白了他的意图,随即说道。 “调查工作就拜托长史了,必须确保不留任何死角。” “是,王爷。” 长史恭敬地应道。 接着朱棡转向朱济烨,“你刚才的推测相当精准,展现了深厚的见解。不过关于时机的选择,你还没讲清楚。” 朱济烨颔了颔首。 “依目前情况来看,今年冬天太原城应该是安全的,但若是我负责筹划的话,首先会让白莲教广泛传播谣言,煽动普通民众的情绪,从而破坏大明稳定的基础。” “紧接着,晋商会利用金钱利诱那些叛乱分子跟心怀不满者引发更多骚乱,最终使得整个朝廷陷入混乱之中。” “这就是发动反叛的最佳时期吗?” 朱棡微微眯缝着眼睛微笑着问道。 朱济烨却摇了摇头。 “条件还未完全成熟。” “那需要等到什么时候?” 朱棡期待能够听到儿子给出不同寻常的答案。 朱济烨精神振奋起来,直视坐在高台上的朱棡坚定地说。 “只有当边疆爆发重大冲突时,才会是真正的起义时机。” “边疆?” 朱棡的眼睛不自觉地眯成了一条线。 这不是他预想中的答案。 作为九边之一的藩王,他对大明如今的防御力量,再清楚不过了。 从山海关到雁门关,朝廷在这之间布下几十万大军长年驻守。 长城沿线及背后的地方军屯随时待命,一有战事即刻支援前线。 战略要地聚集着庞大的军力与物资储备,在官府精心策划下,即便遭遇长达半年以上的围攻。 任何一个重镇都能保证供应充足,坚守阵地不受动摇。 因此,听到有关边境问题时,朱棡心中不禁怀疑起其真实性来。 他认为那些平时只敢悄悄策划的小人,怎么可能真的让边疆陷入麻烦。 除非晋商们能够切断给九边的粮食补给,而且这也得花上三至五个月的时间,才会导致军队出现缺粮的风险。 朱济烨进一步说明道。 “难道父亲您忽略了长城之外,依然潜伏着不少蒙古残部吗?凭借掌握开中权,这些年里晋商家族在表面上,负责向军队提供粮食装备的同时,背地里也频繁出入各个关卡,同外邦进行商业交易。” “纵然朝廷监管严苛,阻止了很多非法商品流入市场,但仍有人质疑是否真没有人尝试过暗地里的密谋行为?” 王府长史听后感到惶恐不安。 “难道是某些居心叵测之人,联合起了草原上的残留势力,准备攻打进来?” 朱济烨颔了颔首。 “依我所见,这是唯一可能性了。一旦边境遭受入侵,便会迫使朝廷不得不将注意力转移开来。到时候各地军队都将被卷入此事之中,难以抽身南调增援。” “同时,国内局势变得愈发复杂时,那些野心勃勃者,便能在山西道为所欲为了。” 深思熟虑之后,朱棡望向身边侍立已久的长史开口。 “马上准备文书向皇上表达孝敬之心,并请求将晋王妃及一众子女送往应天府避险,立刻安排他们启程南行,本王与济烨共同留守太原城。” 长史恭敬点头答应下来。 “属下即刻去办。” 第836章白莲教队伍进入山西 “等等。” 突然之间,朱济烨叫停住长史。 “父亲,还需向太孙报告此事才行,不然按照程序,恐怕等消息传达至京师,所需时间太久了,既然眼下太孙正好在黄河以南地区巡游,我们直接呈交奏折过去,会更快获得回应。” “这样一来,既可以让家人不必立即动身,避免引起他人不必要的揣测,也能更迅速采取行动应对突发状况。” 经过考量,朱棡同意了他的建议,“按你说的方式去办吧。另外以加强训练之名把王府内卫军部署于北方宁武地区。” “是。” 长史领命后退去。 待房间里只剩父子俩相对而坐时。 朱棡才终于忍不住叹了口气。 注意到这一变化后,朱济烨同样露出凝重神情说道。 “看来父亲还是很忧心。” 面对着自己稳重的儿子,朱棡强颜欢笑安慰道。 “乱臣贼子欲作逆天之举,为人父母岂能不担心?” 双手交叉置于胸前,朱济烨摇头表示理解。却仍然追问。 “可为何还要亲自留下,并且命令全体侍卫撤离太原?” 朱棡缓缓道。 “虽身为家中次子,却依旧继承皇脉血统,身为皇子亦担皇族责任,必须牢记使命……不负江山社稷,百姓期望,是我们终生需要努力的方向。” 沉默半晌过后,朱济爃颔首认同。 “儿臣明白父亲的心意了,留下亲兵队意味着给叛贼传递了一个清晰的信息……若他们真的选择铤而走险发起攻击,必将暴露所有隐藏起来的力量,从而被彻底剿灭。” 朱棡面露欣慰之色。 “你能这样想,我已经十分满足了,但似乎还有未竟之言。” 朱济烨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解。 朱棡微笑着道。 “你也提到晋商以钱财诱人,但我们又是否知晓,山西一带究竟有多少人。受到过这种好处呢?只有让所有人都认为晋王府并非难撼大山,他们才会纷纷显现出来。” “本王身为皇家血统之一,深受父皇信任及太子重用,为了探查山西官员们的忠贞程度,即使将自身安危置于其中,又有何不可?” “无论是山西道内的三司府县官府,亦或各地方卫戍军所,本王就是要看看,在这之中谁敢于做出叛逆之举。” 再次从御座上站立起来,朱棡挺胸而立。 双手握拳,凝视着窗外。 他一生都在战场上厮杀,若有人胆敢来犯,定会以宝剑应战。 …… 咣当咣当。 在距离太原城向东大约30里处。 一支挂着商旗的马车队,正在官道上缓缓行进。 此商队与大明各地商队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每一辆马车都堆得满满当当,以至于驾车者只能步行牵绳带领牲口前行。 每个生意人都渴望运送更多货物,好增加几分收益。 众人围绕于车厢两旁,在坡路时更要推着车,以缓解马力负担。 不过,在整个行列尾端,尚有两辆空闲的轿子型车乘并未装货。 窗帘随着风轻轻摇曳,透露出里面乘坐的人形轮廓。 最前方的那架车上。 朱允炆望着刘天禄,余光却落到了永远保持着冷漠神色的韩阳羽身上。 此番入山西以来,整个队伍的氛围,明显放松了许多。 之前的那种焦虑紧张感,已经消散不见。 这点细微变化被心细如发的朱允炆捕捉到了。 并由此推测白莲教或者说刘天禄在这里,有着极为丰富的地下网络布置。 只有这样的背景支撑,才能使得这样一个意图反动之人,即便策划如此重大的事件,仍能表现得这么从容自如。 “不知公子在想什么?” 车厢内突然响起话语。 看着询问者竟然是平时话不多的韩阳羽,朱允炆脸上闪过疑惑之色。 他注意到,就在这一刻,旁边刘天禄的眼角,出现了不易察觉的小幅度抽搐。 “其实也没怎么多想,只是期盼早日到达太原,能够好好休息几天而已。” 朱允炆轻松地回答说。 听了这话后的韩阳羽面上同样浮现出笑意,不过,这份表情让人难以揣测。 “长途跋涉的确使人疲惫不堪,既然到了此地,就请容许这些当地商户为公子献上几位娇艳侍女,以此消除旅途疲劳如何?” 美人? 朱允炆闻言,瞥向刘天禄一眼后说道:“在下夫人不容轻慢,这些年让她陪我一起待在京师里,也颇为辛苦了。” 韩阳羽听罢笑答:“原来是一位重情义之士啊。” 对此赞扬,朱允炆仅是淡淡回应:“共历艰难,才见真情所在。” 韩阳羽微微颔首,深邃的目光在朱允炆身上停留片刻后,转而望向刘天禄。 “这次进城,各个方面都需布置。辛苦太保了。” 刘天禄带着笑意说道。 “这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待到圣教大业有成之日,也是对我们已故先主最好的缅怀。” 父辈未竟的事业,定要在自己的手中实现。 刘天禄心中不禁涌动起一种使命感。 依靠韩家的名声来推动大事,最后取而代之。 这是刘天禄的心思,也是他父亲刘福通许多年前的打算。 韩阳羽微笑着缓缓合上双眼,倚靠在座位后背上休息。 这就是他的作风。 总是突然变得沉默寡言。 对这种情形,刘天禄早已司空见惯。 即使韩阳羽心中对他有怨,他也只需利用对方的名字而已。 接着,他转向朱允炆,露出真诚的笑容。 比起韩阳羽来,刘天禄更欣赏相识不久的朱允炆。 懂分寸,见识广博,更懂何时进退。 之前他曾暗示朱允炆,只要成就一番伟业,便封其为王或官职显赫之位,不料却遭拒。 朱允炆只是希望能有一个能安享富贵的地位就好。 这种无野心却又重感情的人最令人放心。 如果既无志向又无所依恋,便会让人难以安心。 “朱公子想必是第一次到北方吧。” 刘天禄面带微笑。 朱允炆颔了颔首。仦說Ф忟網 “确实比不上先生经验丰富,只能从书中得知一二世间事物罢了。” 刘天禄连声称否,并轻轻瞥了一眼韩阳羽。 “像朱公子这样才华横溢之人,在同龄人中实属难得,就连我自己也常常感到敬佩不已。” 正沉浸于冥想中的韩阳羽,眼睛微微睁了睁。 第837章汉人弱小不堪,不过是羊群 朱允炆笑答道。 “伯乐识良驹,先生您也堪当此称号啊。” 闻言,刘天禄放声大笑起来,心情非常愉快。 “咱们别在这互相恭维了,进了太原后,一定要好好向大家介绍一下朱公子,到时候就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了。”尛說Φ紋網 朱允炆继续保持那份礼貌笑容。 如此安排再合适不过,相信通过刘天禄介绍认识的人都非寻常百姓。 可能是白莲教的核心成员或是晋商巨头们。 一旦这些人开始行动,自己仅需传递名单给冯海,等待后者采取措施就行了。 想到冯海时。 朱允炆不由得转过身来,拉开身后的车帘向外望去。 眼下山西道内的景色实在乏善可陈。 放眼远眺全是枯黄的颜色,无论是山峦还是田地都是同一色调。 尽管如此,朱允炆仍旧称赞道。 “这山西与江南相比确有独特之处,同样引人入胜。” 刘天禄闲适地回应。 “我们会在这里停留很久,你还有更多时间去细细观察这里的风景。” 听完这句话,朱允炆转身面向刘天禄说。 “听闻豫州道河道那边的事件,快被朱允熥解决了。先生在那是否还有其他策略?毕竟只有中原动荡起来,才能令整个大明陷入混乱之中。” 刘天禄微微眯缝起眼睛,收敛住了笑脸。 “我们正在等待合适时机,等朝廷因应对危机而自顾不暇之时,便是我们行动的最佳时刻。” 能够促使朝廷应接不暇的事情? 朱允炆不由得蹙紧了眉心。 离开凤阳至今这么长时间,他才渐渐明白眼前这个人,并没有表面那么容易相处。 即便刘天禄嘴上尊称自己为朱公子,并说他是白莲教军师,朱允炆心中却明镜似的知道,对方并没有把所有的计划都告诉他。 可以说,在刘天禄眼中,可能没有人是完全值得信赖的。 他的意图与步骤,怕是只有他自己最为清楚。 因为从种种迹象来看,白莲教内部的情况相当复杂,成员之间共享的信息恐怕各有不同。 这一点,从每次刘天禄仅单独一人讨论事务,就能看出端倪。 “距离太原城还有10里路。” 突然间,一人回转身来,向队伍后方的马车低声汇报情况。 刘天禄望着朱允炆道。 “朱公子,不久我们就到太原了。今夜请您稍事休息,等安顿妥当之后,我们再召集人员商议下一步行动。” 朱允炆微微颔首,随后如韩阳羽一般,缓缓阖上了双眼。 耳旁响起了下方车轮压过道路时发出的摩擦声,外面便是官道上来往不断的人流和喧嚣声,虽然遥远但连绵不绝。 …… 而在太原另一侧。 朝西北方向望去,靠近凌井驿地区,也正有一列商旅向这座城市行进。 不过比起伪装而成的刘天禄一干人等所驾驶的队伍而言,这一组更显特殊且格格不入…… 几乎没有哪路人愿意与其接触或靠近。 究其原因在于这些旅者独特的服饰风格,显然来自于草原地区。 穿着宽大的羊皮袄随意地扎在腰际,体型健硕强壮,长相迥异于汉族百姓。 这群远道而来的人,正是穿越边境进入明朝领土内的蒙古族裔。 近年来,尽管明朝一直维持着强大的军事防御体系。 动辄几十万大军戍守边界,以抵御来自北疆的侵扰。 可两边之间并未彻底中断商贸交流。 草原地带虽生产力低下,但也存在诸多珍贵物资,需要出口给中原市场使用。 比如各类皮革制品就是宫廷采购清单上的重要物品之一,反之当地亦渴求从汉人处获得茶叶、食盐等生活必需品。 因此,当他们出现在主要交通道路时,往往会显得张狂跋扈。 在路上遇到汉人士兵时,更是无所畏惧,甚至挑衅意味十足。 普通老百姓却因为惧怕对方强悍的体格,而往往选择避让或者直接远离不愿招惹麻烦。 自打洪武21年起,朱元璋曾任命大将军蓝玉,统领15万精锐出塞攻打敌对政权。 该次战役取得了辉煌胜利,不仅斩杀大量敌军高层人物,还俘虏了许多平民及财宝牲畜等资源。 至此之后,蒙元王朝便逐渐走向衰亡,直至最终被赶出历史舞台。 取而代之的新政权名为鞑靼,成为了与明朝抗衡的主要对手。 而对于许多游牧民族后裔来说,明人无疑是对抗的对象,更是夺走家园与生存权利的罪魁祸首。 阿鲁台出生于前元的尾声,曾经亲历中原那片土地上的壮丽景色,也体验过作为元朝子民在这片肥沃土地上居高临下的滋味。 这次再度踏上南下的征途,令他内心颇感错综复杂。 “果然,中原比草原更加迷人。” “即便连这里的空气,吸起来都是如此清新怡人,让人心旷神怡。” 阿鲁台驾驭着一匹战马,目光扫视着周遭,不断发出赞叹之声。 阿卜只俺骑乘的是部落内仅次于其父亲的好马,眼神中充满了对这陌生环境的好奇。 自从穿过关隘向南方进发以来,他对沿路见到的大明景象,始终难以忘怀。 正如父亲描述的那样……永远都看不够。 空气中弥漫着的甜美味道,几乎让人沉醉其中不愿离开。 “失去中原,实在太过可惜了……” 低声喃喃自语间,阿卜只俺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如果当时元朝未亡、汉人未曾重新建立新大明的画面。 想象着倘若这一切从未改变,蒙古人依旧能自由放牧于华北大地上,该是多么美好啊。 据说,有一处名叫江南之地,终年花开四季常青。 而当地的女子,更是柔情似水般妩媚动人。 忽然间,只见阿鲁台挥起手中长鞭,在虚空中猛地抽打下去。 啪! 一声巨响顿时引来路边行人的注意。 不过,一看是这群北方来的游牧民族,便纷纷加快脚步继续赶路,不再多看一眼。 此时此刻,阿鲁台却是哈哈大笑道。 “看到没,阿卜?” 阿卜只俺颔了颔首,嘴角却带着一抹嘲讽之意。 “这些汉人看起来弱小不堪一击,其实也只是少数强者庇护下的羊群罢了。” 第838章锦衣卫看上的东西怎么会花钱买 “没错儿。” 阿鲁台满面春风地附和道。 “他们整体来说确实脆弱,但总有一些个体能够脱颖而出,成为英雄豪杰,勇敢而又聪明。只怪先祖没有彻底将汉人斩草除根,才使得今日给了对方东山再起的机会。” 尽管他的话语十分响亮,但由于路人已远去故未听清。 沉默片刻后,阿卜只俺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此次我们进入中原,用不了多久全族上下,都可以跟随而来!” 阿鲁台摇了摇头表示:“阿卜啊,汉人的身体虽弱,但是脑袋却十分灵光。正因擅长计谋才能够多次击败我们,将我们逐回草原。” “父亲的意思是,这一次白莲教跟那些商人,其实是在设计我们?” 阿鲁台哼了一声。 “他们怎么可能愿意看到我们元人再度南下?不过是为了利用我们的力量,在关外牵制明廷的注意力罢了。” 阿卜只俺欲言又止。 “那么大汗为何还要同意这种合作呢?” “因为我们同样需要有人能在中原为明廷制造混乱。唯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突破明廷号称坚不可摧的九边长城,让我们的骑兵涌入中原大地。” 阿鲁台眼神中透出一丝狡黠,望着不远处已经轮廓清晰可见的太原城。 中原人们向来机智,但他们也变得更聪明了一些。 “这么富饶的土地,多么适合放养牛羊。” 战马以极快的速度在官道上飞驰而过。 中原所产的马匹远不及北方草原的好马。 还好眼下大明还掌握了河套地带,作为良马来源地,为朝廷不断提供优质的战马资源。 作为连接关内外的关键城市之一,每天都有不少行人往来于通往太原的路上。 穿着一身戎装打扮的冯海,带领手下快速前进。 就像北面那些渴望重新占领这片土地的蒙古人一样,冯海也对北方怀有某种特殊情愫。 马儿。 关外饲养着体型最健硕、适合长途奔袭的最佳品种。 虽然身为一名锦衣卫成员,但冯海本质上仍是一名士兵,并且对于所有涉及战争的知识与工具充满兴趣与渴求。 除了梦想拥有那广袤草原上的壮健骏马外,此刻他还注视着夕阳下散发着温柔光芒的太原。 …… 目前太医院的研究工作,已进入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阶段。 期望此行可以顺利完成任务,为研究项目添上最后一笔浓墨重彩。 作为锦衣卫百户长。 外界往往将冯海描绘成来自地狱的恶鬼,或是擅长残忍折磨手段的刽子手。 在太医院,他却受到了最高的尊敬。 尽管身上带着血腥气息,但每当踏入这个衙门的大门时,那些身着白色制服、从事医学研究的学者都会热烈地迎上来。 热情洋溢地讨论最新的研究成果,及其未来发展可能性。 这份难以向外人道的情感体验,使得他对前方逐渐接近的城市,产生了更多憧憬。 “等这次山西之旅结束之后,我们锦衣卫就得开始筹备,进入北方的具体事宜了。” 骑在马上疾驰间,冯海展示了出色的驭马技巧。 身边同行的手下们,亦展现出不俗的驾驭水平。 “最大的障碍在于我们的探子不能轻易暴露身份,虽然近年来已有不少草原部族因故降顺天朝,但他们是否忠诚仍值得怀疑。” 一位总旗官在他身旁严肃说道。 对此,冯海轻笑了几声。 “那就选一些归顺不久的年轻人来训练吧,十四五岁的男孩比较合适。根据最新研究成果,通过适当手段可以让这批年轻人,全心全意效忠于大明,即便是至亲也无法改变其心意。” 闻言,这位部下沉默不语了。 其实锦衣卫中人都清楚,他们的上级,不仅仅是为了医药领域做出贡献。 近期内,这位千户似乎将研究重点,转向了人心。 作为冯海手下的一名总旗,他清楚记得,当初自己是如何从刑部,押解一名凶残的匪徒返回诏狱的。 仅仅用了10天。 那名曾让无数生灵涂炭的恶棍,竟已变得像雏鸡般温顺。 总旗更是亲眼见到,当冯百户平和地命他逐一切掉自己的五根手指时。 这名匪徒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犹疑,径直挥刀斩去了自己的指头。 那一刻,总旗感到脊背一阵阵发凉,全身寒毛都倒竖了起来。 没人知道这10日之内,冯百户究竟是用什么办法,使得此等暴徒发生这般剧变。 但可以确定的是,整个过程并未采取过任何极端折磨手段。 可惜的是,这一尝试不久后便被勒令停止了。 据小道消息传,该停令出自皇宫深处,并且与此实验相关的所有文献材料,都被悉数从锦衣卫处转出。 运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地点,并被彻底销毁。 太医院现任与前任两名院长也亲赴冯海住处商谈许久,并留下一张药方嘱其服食满一整月之久。 显然,这一切都是不可见光之事。 因此,当得知上司又要重施故伎时,这位总旗立刻选择保持沉默而不作声援。 队伍已行至太原府附近。 由南门进城。 仰望这座城市,冯海的目光却投向东北方向。 他举起手中缰绳,“那里是什么人?” 追随视线望去,总旗眯着眼睛推测。 “估计是北方牧民进京来售卖牲口吧。” 冯海微微皱眉赞叹。 “关外草原上确实盛产好马。” 总旗闻言,笑了起来。 “大人如真有兴趣,在下定会将这批良驹买回。” 对于锦衣卫而言,凡他们要的东西,岂有用金钱交易的道理? 尤其是在这些东西,并非掌握在汉人手中之时。 答案显而易见。 所谓‘购买’,不过是一个更加文雅些的说法罢了。 闻言,冯海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轻轻摇头。 “先找个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再说。接下来的日子里行事须低调,不要引起城里不必要的注意。” 总旗颔首表示赞同,“要不要通知晋王?有了对方暗助,我们的行动也会方便许多。” 稍加思索后,冯海缓缓回答。 “太孙下令晋王以及凉国公前往大同镇守边疆。鉴于白莲教已经渗透到中都内部,无法排除是否在晋王府同样埋有眼线,还是避免接触比较好。” 第839章报给太子?不,报太孙! 听到这里,总旗眼神瞬间黯淡了几分。 目前虽然大家都清楚白莲教,正试图通过联合晋商势力,发动谋逆活动。 毕竟对方始终藏在暗处,没有人能够确切判断,哪些百姓已经成为其控制下的棋子。 更何况,这里是晋商根基所在之地,社会关系网错综复杂。 “应该尽快呈报太子,并要求增派人员前来支援山西才行。” 总旗压低声音建议道。 如今,在这片土地上,除了那些驻扎于此地的几个锦衣卫百户衙门外。 其余可依赖者寥寥无几,不足以应对当前复杂的形势变化。 经过短暂沉默,冯海最终开口说道。 “直接报告给太孙吧。” 总旗郑重地颔首。 “是。” 此刻,一行数人已然抵达太原城门口。 各自准备好伪造的身份文书,交予守备士卒查验。 然后顺利踏入这座古城。 近日以来,来自四面八方、各怀鬼胎的多股力量,正纷纷涌入此处。 出于各种考量,各方均选择了,暂时维持表面上的宁静与平和。 于是,即便是在冬日渐深时节。 这座即将迎接新年到来的城市里,并没有出现过多骚动。 倒是街头巷尾渐渐洋溢起了,几分节日前夕特有的热闹氛围。 城中西北方向。 与晋王府不过几条街道之隔的一片宅邸,显赫富丽,但没有人敢对其评头论足。 城内的山西道三司衙门、太原府衙门以及县衙和各个衙门遍布各地。 而这一角的宅院与其之间,有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联。 正因如此,靠近这显赫家族区域的一些街道上,汇聚了许多游侠与各类手艺人。 心中盘算着若是被贵族家庭所看重,便能得到更多的财富,以供回家过年的开销。 唱曲儿者、卖艺者、贩卖各式商品如发饰工具甚至草药之人,还有那些提供占卜服务或者看相术数者,在这里形成了一片繁华热闹之景。 吸引了城里无数百姓来往不断。 接近街区入口处,有个小茶点摊位,设置了少量桌椅,并供应热乎乎的茶汤,旁边便有一名说书艺人试图招揽顾客。 这位先生通常会讲述《三国志》这类脍炙人口的故事集锦。 但由于听众对此已颇为熟悉,故新奇感有所欠缺。 当他完成一段表演后所得酬劳,往往仅限于零星铜板而已。 这远不够支付日常开销,让他几乎丧失继续讲故事的动力。 他坐在一边,为自己也准备了份饮品,并品尝着作为小食的豆子,同时目光穿过喧嚣望向那遥遥在望的豪宅大门。 “入得此城已有数日矣,却未能挣下足够银两返乡过年啊。” 长期处于昭狱环境,使得冯海面色略显苍白。 这会,他换上了说书人的装扮,倒也不易令人察觉出异样。 旁边店主百无聊赖地看着过往行人,稀稀拉拉前来消费的情形。 偶尔瞥见这个正在休憩中的说书人,不由得发出轻蔑一笑。 “你所讲内容,大家耳熟能详,《三国志》,早已烂大街了,你能讲出什么新鲜事儿来呢?” 面对质疑,冯海反唇相讥道。 “我即便讲不好,也好过你那味道欠佳的茶。” 茶摊老板不以为意地反驳。 “对我来说,只是打发时光的方式罢了。我家中七个儿子负责田间劳作,每日只需简单煮茶便可赚取生活费用。” 若非出于安全考虑,承诺每天分出一半收益给老者作为掩护场所费的话,此刻冯海恐怕不会如此平静。 见到老板总是眺望着不远处那姓李的大户家门方向,店主愈发挖苦地说。 “真有本事就该挑些新颖有趣的故事来讲,比如《包公案》,如此方有机会获邀进李家讲演个把月,并且年末或许还能拿着足够的银钱回去过年,至于你说的这些零碎宝钞,在李家眼中不过是小意思而已。” 听完对方的话语后,冯海先是注视了一会老板。 然后才转向李家,冷哼了一声。 “听说这个李氏家族拥有悠久历史,以及深藏底下的巨额遗产?” 摊主微微颔首笑道。 “确实如此,对他们而言,黄金白银都成了日常用品罢了。” 语气虽带笑谈之意,但依旧掩饰不住心底对财富的渴望。 他自己何尝不想亲身体验那份奢华呢? 躺在价值连城的玉床上休息一夜…… 这种念头哪怕一闪即逝也是美好的幻想。 紧接着,好奇之心驱使着他提问道。 “唐代时期的李姓皇族,也曾发迹于此地,那么当今居住于此处之同宗是否与其存在血脉联系?” 摊主缓缓回答说。 “根本不可能有关联,难道还能让现代商贾,自称前朝皇家后代?在大明朝建立之前,此处的李家并未显赫,反倒是在协助异族压榨当地民众方面,表现得尤为积极。” “待到大明重新统一后,又立即转变立场开始服务于帝王家,听说为此付出了巨额财富换取不再追究旧账。自那时起,通过运输军事补给物资等方式,积累了巨额利润。” 这是民间流传的? 冯海感到惊讶。 记忆中似乎并没有听过大明立国之际,这些商人给予过朝廷支持。 “你说,我能进入这李家讲故事吗?” 看着天空渐渐昏暗,街上的人流也愈发密集,冯海低声问道。 茶摊主人已经开始整理小摊,把桌子搬到旁边租赁的空院子里。 他一边忙碌,一边对着冯海嘲笑。 “你?” “有点难。” 冯海并未因此感到生气,他站起身来,走到旁边的屋檐下坐在石阶上,目光依旧盯着街对面的李家大门。 此时,虽然天还未完全黑透,但李府中已是灯火通明。 那些散发着芳香气息的蜡烛,如同不要钱一般被点亮,使得这幢高门大宅更加光彩夺目。 门口已经陆续有几辆装潢精致的马车,驶来停下。 身穿粗布长袍,却掩盖不住身上丝绢之美的富贵人士们。 在在仆人的引导下,走进了宅邸的大门。 直到夜晚来临。 那个摊主早已领着一大群子孙回到了家中。 第840章山西的扬州瘦马 装扮成说书人的冯海,此刻正隐藏在人群背后,注视着李家大院里的一举一动。 在那布置得犹如仙境般的地方。 朱允炆第一次见识到了当地商贾们的奢华做派。 整个花园中,除了最吸引眼球的流觞曲水外。 就是围绕着树木铺设的,一条条用竹子制成的引水渠。 这些细长的渠道内,流淌的是醇香甘甜的美酒。仦說Ф忟網 庭院四周围挂满了从南方采购而来的灯笼。 空气中弥漫着香气。 天上飞翔、水中遨游、陆地上奔跑的各种珍贵飞鸟野兽,全都被端上了餐桌作为宴请宾客的佳肴。 烛光闪烁。 朱允炆看着刘天禄与那些来自山西道的人,热情而亲切地交谈。 当在场众人得知他大明皇室的身份后,顿时给予了热烈的欢迎。 原本想要低调参与的朱允炆,却因此被安排到了李家主李乐咏身旁的重要座位上。 上席间,刘天禄与李乐咏等人,发出阵阵爽朗豪迈的笑声。 紧接着,只见李乐咏对着席上的所有人高声说道。 “诸位,诸位。” 随着李乐咏的声音响起,在座的来宾们逐渐安静下来。 李乐咏面色通红,继续说。 “近日我家有幸得到了几匹马,它们非常出彩,至今尚未经过调教。今晚恰逢小明王及太保护驾到来,更有王爷莅临指导,由老夫做东,将这几匹马展示给各位欣赏。” 讲完这些话,李乐咏脸上浮现出一丝微妙笑容。 周围宾客也随之露出轻松放浪的表情。 朱允炆看向四周,眉头略微皱起。 这几匹马,似乎藏着什么不那么寻常的秘密。 有钱人的生活,往往有怪癖。 有的公开可见,也有些隐藏不露。 为了彰显他们的财富与地位,他们常常会追求许多普通民众,难以想象的生活乐趣。 从古至今,无数令人称奇的娱乐方式代代相传、长盛不衰。 既然存在着这样的需求,自然也就产生了相应的供给链。 富人圈子就是这样,永远充满了各种诱惑跟奢华。 说到如今世上何处最为富庶? 人们大概都会回答说是帝王家,或者朝廷国库。 但是,那些都属于大明,并非完全私有化。 相反,地方豪族与商人,便因财力只为个人服务而闻名遐迩。 在这群人中,盐业巨擘尤为引人注目。 扬州。 这座城有着诸多的称誉,人文历史丰富而悠久。 但如今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无疑是汇集于此的两淮盐商,以及因他们手中的巨额财富,而逐渐形成的扬州瘦马现象。 李家府邸。 一个精美别院里,尽管听不见任何马蹄声,却有阵阵欢呼声响起。 “小马们到了。” 这个消息由隐蔽之处传开,引得宅院内的仆人们,彼此之间兴奋地叫喊起来。 这份喜悦的声音,穿透了一层层浓密的树林,直达聚会现场。 瞬间使得场上的热闹,达到了极点。 作为一家之主的李乐咏,已不再年轻,但在酒席上与来宾推杯换盏,显得十分活跃。 察觉到周围突然变化的气氛,他立即将手中酒杯放下,环顾左右。 众人开始在周围的树林跟通道中搜寻着什么。 不久之后。 一个个看起来不过14,最小也不超过12的小女子,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她们每个人妆扮各异,有人清新脱俗,有人妩媚动人。 而大多数,便给人以端庄大气之感,仿佛是大家闺秀一般。 看着这一切,朱允炆的眼神微微变化,双眼轻轻眯了起来。 即便未曾亲自体验过所谓‘瘦马’,但对于这种情况他并非全然不知。 据说这些女孩子,都是由扬州附近的媒婆,在江南各地寻找出身贫困的家庭中的女童,并在孩子年纪尚幼时买下来。 经过一段时间的培养教育…… 比如学习歌唱、舞蹈及书画艺术…… 当达到一定年龄且学有所成时,便被高价出售给有钱人家或是某些特定场所。 初始购买价格可能只有几十贯,但是随着成长至可售之时,其价值便大幅上升,从几百乃至几千银两不等。 正因如此,在富裕阶层之中形成了一种风气,并成为一种无形的竞争标准。 正当这批女孩踏入宴席场地之际。 坐在朱允炆对面,大约30几岁的男士站起身来迎接。 早在之前拜会过程中,刘天禄已经向朱允炆介绍过了这位。 即李家主事李乐咏的大儿子李逸明。 由于经常接触的关系。 李逸明站起来后,大家只是以笑容相对待。 主位上的李乐咏与刘天禄举杯畅饮后,轻轻放下酒杯。 李逸明在宴席间穿梭一圈,抓住了前方一名年轻女子的手腕。 他的面容洋溢着自豪,口中弥漫着酒气,眼睛明亮。 “姑娘们给诸位敬礼。” 这句话一出,立刻引起了席上一阵欢笑声。 朱允炆的脸色,不由自主地变得有些阴郁。 很明显,李逸明正模仿着挑选“瘦马”时,那些中间人的言语跟姿态。 根据李逸明的示意。 这群娇柔的少女,缓缓提裙行礼,低头致意。 接着,李逸明再次开口。 “请姑娘们往前走几步。” 少女们踏着轻盈步伐,如同步履生花,向宾客们更深处走去。 她们不过走了几步路,已令人目眩神迷,裙摆飞扬,香气扑鼻。 这令两侧观礼者都睁大了双眼,脸颊泛红,目光炽热。 李逸明再发出指令。 “姑娘们转个身吧。” 于是,这群少女在众人注目下,缓缓转过身体。 整个宴会上似乎温度都因此升高了一点儿。 他继接着道。 “让在场各位看看手吧。” 十多个人儿应声而动,纷纷将双手露出于袖外,连同纤细白皙的手臂,一起展眼下灯光之下。 皮肤洁白如玉,指尖纤细如葱尖,光滑犹如镜子般反光。 此时此刻,朱允炆确信自己听到了身边,某位身着华服的贵族喉结滚动之声。 就这样,这些美丽的身影,已然撩动了所有男人的心弦。 李逸明并未打算就此罢休。 他高声说道。 “姑娘们朝这边看看。” 少女们随之变换身姿,转身嫣然一笑,每一个眼神仿佛都能摄人心魄。 第841章有没有想过问鼎那九五之位 李逸明又问道。 “几位佳人年方几何?” 此时,席间众人终于注意到了那些女子的声音。 从前面到后面,她们依次报出了自己的年龄。 现场仿佛变成了百鸟齐鸣的林间,悦耳动听的声音,如同黄鹂在枝头欢歌,让人听了都为之沉醉不已。 脸上带着笑容,李逸明牵着最前方的一位女子,缓缓走向了他父亲李乐咏。 “大家继续走一走。” 听到这话后,这些瘦弱的女子,纷纷用手提起裙摆,露出了她们纤细的双脚。 当那些精致的小脚出现时,在座之人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此刻,李逸明已经将最前面的那位女孩,送入了其父李乐咏的怀抱。 其他人似乎提前得到了某些指导,各自找了一个位置坐在宴席旁的人身边。 刘天禄和韩阳羽也都依样画葫芦地抱了一位过来。 就连朱允炆身旁,也不例外地有人落座。 一阵淡雅幽香随之传来。 从小生长于皇宫之中的他明白,这种香气即便是放在宫廷中也是极为稀罕之物。 但他对此并无太大兴趣。 站在场地中央的李逸明,微笑着打量着依然稳如泰山般坐着的朱允炆。 随即端起一只酒盏径直向他走来,并在他旁边找了地方盘膝坐下。 倚靠着几案支撑着手臂的同时,李逸明含笑看向朱允炆。 并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坐着的女人。 “皇孙此番舟车劳顿,这是扬州一带精心培养的女子,如果不是我们家在当地有些渠道的话,在太原城里可是很难见到这般佳丽的。” 对此,朱允炆表面敷衍地笑着回应。 “这样的娱乐,我以前从未体验过,所以眼下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李逸明瞅了瞅朱允炆,心里思量着对方先前在宫里过日子的情景。 那个地方向来纪律严明,绝对不允许皇子们,沉迷于此类玩乐之中。 而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朱允炆因为成了个废人,而被囚禁在中都,更是无从得见此番风月场上的事情。 他于是便开腔解释说。 “这瘦马共分为四个等级。顶级的自小就被教导各种才艺如抚琴弄箫、赋诗练字、描绘画作及对弈等,几乎样样皆精。稍次一些,便只能算是认得文字、略懂歌喉舞技罢了。” “第三等的便仅仅擅长做一些缝纫针线之类的家事活计而已。而今天给王爷挑选出的这位,无疑是顶尖水准中的佼佼者,她所掌握的各种技能定会让郡王流连忘返,乐不可支。” 说话间,朱允炆旁边坐着的女孩,已经开始轻轻摩挲起来,整个人都倚靠了过来。 允炆抬手端起酒杯,以此阻止了她欲进一步接触的念头,并将目光转向李逸明问道。 “请问那些处于最低级别的女子又如何呢?” “最后那一批嘛……” 李逸明嘴角泛起了不屑的笑容。 听到这儿,允炆露出更加好奇的表情。 紧接着只见前者朝着身旁的女人,微微挑眉示意了一下。 紧接着,后者就挪移身子过来,开始为他捶打小腿。 李逸明眯起眼睛笑眯眯地答道。 “像这样的低等瘦马通常不受顾客青睐。牙婆当然不会亏待她们,往往会直接送到青楼里面去。” 允炆眼中顿时闪过一道亮光。 “送去青楼里?” 李逸明颔了颔首。 “入不了大宅,进不了厅堂。只能每天浓妆艳抹,装模作样,徘徊于巷口,游走在茶楼酒楼前,这就是所谓的‘站关’。郡王可能不了解,这些瘦马大多数穿梭于灯火之下、月色之中,面无血色,早已失去了人的模样。” “倘若夜晚找不到客人,就只得如幽灵般偷偷回家。这样的情况下,就连那些老鸨们也嫌弃她们,不仅不给饭吃,还要遭受皮鞭之苦。一旦年华老去、容颜凋零,便形同枯木朽株。而那些幸运的,便得以享受到眼下的待遇。” 说着这番话时,李逸明显得颇为感慨。 只见他双脚一蹬,鞋子已经踢掉,并且顺势钻进了那瘦马的怀中,引得女子一阵娇喘。 朱允炆心中顿升憎意,对李逸明产生了杀心。 他虽不了解四等瘦马的具体经历,却深知被富商家买来的女子们,根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要么就是被正妻折磨至死,或者投井自尽,再不然便是主人玩腻后再次卖出去,继续做那些供众人取乐之事罢了。 察觉到朱允炆似乎毫无兴致,李逸明便举起酒杯相邀。 一杯烈酒入口。 李逸明压低声音说。 “此次小明王跟太保在太原城相聚,没想到能得到郡王的支持。太保对郡王评价甚高,想必郡王已经是太保最为信任的人了。今后希望郡王能对我们李家多加提携照顾。” 朱允炆心里冷笑不已,脸上却是风平浪静,看向正在低声交流的李乐咏与刘天禄,轻声开口道。 “虽说这是我第一次来太原,但我也知道在李府在这城里的势力,连三司衙门都不敢轻易招惹。如果刘先生想要达成自己的宏图霸业,还需仰仗李府大力相助才行。 将来还请诸位能够在刘先生面前多美言几句。” 李逸明微笑着颔了颔首。 “往后咱们便是同处一方,共谋大事,何须分得那么清,理应相互扶持,共创辉煌。” 朱允炆回应道。 “正该如此。” 二人又连喝了好几杯酒,期间多半是李逸明讲述着太原的趣闻,而朱允炆便静静聆听。 今天李逸明的主要目的,似乎不只是为活跃气氛,更要紧的任务恐怕就是加深与朱允炆的关系。 待到夜幕降临时,周围已有几位宾客各自挽着怀中的佳丽离开。 这时,李逸明仿佛有些醉态可掬地问道。 “郡王出身显赫,在如今这般情境下,难道就没想过问鼎九五之尊吗?” 朱允炆心中骤然一凛,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望向对面。 “李兄怎会提出这样的话题?” 李逸明浑身轻轻一颤,在朱允炆的目光注视下,原本昏昏沉沉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起来。 接着他抬起一脚轻轻踢了踢身前的瘦马,瘦马急忙用手掩胸退开几步。 第842章果然,是李家的一个试探? 紧接着,李逸明靠近了些许,直到离得更近后。 他才压低了声音只对朱允炆一个人说。 “大明建朝至今不过二十几年光景,万民归心尽在朝廷掌中,尽在姓朱一族。论起血统尊贵程度,郡王您比谁都合适,即便是太保或是那位小明王也不能比拟。倘若君有此意,李某愿在暗中相助,一旦良机成熟,定能成其大事。” 李家是墙头草,还是试探自己呢? 朱允炆心里浮现出些许疑问,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李兄如此高看我,在下实在感到受宠若惊。目前我的目标只是等待刘先生的伟业功成之时,那时再向朱允熥清算旧日之仇。等这份怨气得以宣泄之后,我想请求刘先生赏赐一片安稳之所,度过余生便足够了。” 看到李逸明脸上流露出明显失望情绪,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并尝试着劝说朱允炆。 “太孙真不愿再多考虑一下?如果依靠小明王来发动行动,天下必然因此动荡不安。 相反,如果是您来领导这场事业,不仅名声正义都会站在您这边,同时还能得到我们李家的支持,这绝对是忠于朝廷的行为。” 朱允炆目光冰冷地注视着李逸明。 “可我眼下手中既无钱财也没有人力支持,难道这是你们给我的陷阱不成?” 见状,李逸明尴尬地眨巴着眼睛笑了起来。 “郡王的担心有些多余了。其实是我们认为与郡王结盟,才是确保最终胜利的关键一步。” 没等对方说完接下来的话,朱允炆已经急切地质问出了心中疑虑。 “那么请问贵府真正目的何在?” 短暂沉默过后,在对方犀利眼神压迫之下,李逸明不得不承认道。 “若是有朝一日郡王能够成功登基称帝,只希望能给予我族人一些进入官场的机会,在大明仕途占据一席之地。” 这时,朱允炆注意到了在一旁跟其他贵宾相谈甚欢、满脸堆笑的李乐咏。 再次回头盯着李逸明时,他神色变得越来越阴郁。 反复权衡后,终于让朱允炆意识到一件事。 李家显然是打算复制当年曹操的故事,而他便被设定成了那个扮演汉献帝的角色。 很明显,他们想借机利用朱家名义掌控局势。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这一切背后都是刘天禄所安排下来的考验。 但不管怎样,这个绝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朱允炆语气冰冷地说。 “李兄,此事休再提起。若有下回,我必然要告诉刘先生。” 李逸明脸上带着失望,却无计可施。 他叹了口气。 “确实是在下过于鲁莽了,请郡王宽恕。” 朱允炆态度坚定,轻蔑地哼了两声。 “切记,不可再犯。” 面对朱允炆的态度,既在预料之中,又有些始料未及。 此时宾客已经陆续离开,各自上马疾驰而去。 韩阳羽同样策马远去,在离开前向李乐咏承诺了一些封侯拜相的好处。 朱允炆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笑容。 到最后,只剩下刘天禄与李乐咏对着耳边低语时,朱允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起身走到两人面前。 “刘先生、李家主,近日长途劳累加上饮酒过量,恐怕不能再继续了,希望你们见谅。” 李乐咏瞥了一眼朱允炆,随后望向在一旁陪侍的李逸明。 确认对方没有表情变化后,转向刘天禄继续交流。 刘天禄笑容可掬地回应。 “朱公子早点休息吧,今晚宴请主要是为了让你认识本地一些重要人物,关于其他事情,我们可以日后另寻时间详谈。” 听罢,李乐咏应和道。 “郡王尽管歇息,若有需求,我府上下一定全力以赴招待。” 朱允炆只是微笑,又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向他们行礼告别后,便转身朝门外走去,一出宴会厅,立刻就有一个仆人迎上前。 “郡王请随我来,宅内已为郡王准备好了客房,王妃正在那里等着呢。” 朱允炆面色难辨,心底对李家上下那般细致入微的恭敬,却多了几分戒备。 身为大明宗室弃子,李家知晓自己身份后,却处处尊称自己为王爷,连萧涵也被冠上了前所未有的王妃名号。 这般周到,反倒令人生疑了。 心中一番思量,朱允炆微微颔首道。 “有劳前面带路。” 于是那李府侍者,便俯首于前引路而去。 在刚刚离开不久的小院席间。 望着朱允炆远去的身影,李逸明轻轻挥了挥手。 宴席上伺候的仆人与马夫,迅速退至两侧。 待四周只剩下李家父子及刘天禄时,李逸明嘴角掠过一丝冷笑。 抱拳面向刘天禄,他说。 “先生现下应可心安。此前在下已然试探过他,并无恶意,甚至当听到在下提及此事时,还显现出惧怕之色,显是内心惊惶。” 刘天禄目光沉静,投向夜幕笼罩下的花园深处,低声答道。 “他并未打算主动相告。” 一时间,寂静无声。 身旁李乐咏笑着接口道。 “一个已被皇家摒弃的人,自然做任何事情都会万分小心。他应当已警告过逸明了,若再犯,便必会禀报给先生。” 李逸明随即应和。 “正如父亲所言,他愤懑之际的确如此提醒了孩儿,若是李家再说此类话说,便会立刻上报给您。” 说完这话,李逸明默默注视着刘天禄。 一旁的李乐咏亦带着笑意凝视着他。 刘天禄眼神流转,忽地一笑。 “吾辈图谋大事,须得步步为营,如今看来他是无害之人。将来,我们的事业倒是可以利用他的才智,早日推翻那朝廷暴政。” 李逸明赶在他父亲前,拱手低头道。 “太保智勇双全,必定能够一帆风顺,成就宏图。” 刘天禄嘴角挂着笑意,却缓缓开口。 “实为圣教的事业,非是我个人之功。” 李逸明一时愣住了,将目光转向了父亲。 李乐咏轻轻摇了摇手,给了儿子一个眼神。 李乐咏二人同时说道。 “圣教的伟业,亦即太保的辉煌。李家愿追随太保共创大计。” 第843章曹操可以,我们李家也可以 刘天禄的笑容愈发明显,眼底却隐匿了几许不轻易察觉的锋芒。 他挥手。 “今日就暂且到此吧。近期还望多多麻烦李府相助,待至圣教事业告成之时,必有厚报于李府如今之助。” 话音刚落,便起身准备离开。 李氏父子连忙起身相送。 等到刘天禄也离开了这座庭院后,过了好一阵,二人才彼此一笑。 回到席位。 李逸明重新给父亲斟上了一杯酒。 他低声说。 “朱允炆确确实实不会答应,不过依儿子之见,世人哪个不垂涎那龙椅?只不过因第一次相见有警惕心,若非如此的话,他肯定会马上跟刘天禄提及儿子今朝对他所说之事。” 李乐咏眼中闪烁着光芒,完全看不出半点醉态,只见其身体稍微倚靠在旁边的矮几上。 “你能想到这点,刘天禄自然也能料得到。你看他刚才只问了一句便罢。因此,今后我们不应再做试图说服朱允炆的事了。” 李逸明表情变得焦虑。 “难道咱李家真的要成为刘天禄手中的棋子吗?他有能力控制韩阳羽,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掌控住朱允炆?” 李乐咏脸上透露出一股严峻,眼神扫过李逸明。 “糊涂。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再有行动,难道刘天禄不会暗中调查我们李家吗?眼下还不到时机,即便是真的到了那时,也完全来得及。” “来得及做什么?” 李逸明心中满是困惑。 其实,晋商同白莲教的合作,并非真心实意。 以李家为代表的晋商了,渴望获取更大利益。 目前的大明,并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 他们手中虽有钱财,却找不到施展之处。 追求财富和地位,对李家以及晋商群体而言,并不单止于此。 由此,历史悠长、甚至早在大唐之前的白莲教,成为了晋商眼中最佳拍档。 通过操纵白莲教引起动荡,待各地烽烟四起之时,该组织可在不同区域煽动起义。 最终,在众多造反军中选择潜力最强者扶持。 抑或直接自己推举一个反抗力量。 但要做到这些,前提是必须先将白莲教所有非人力资源牢牢把握。 这样方能反过来镇压刘天禄等人。 从而使得局势朝着利于晋商家族的方向发展。 另一方面。 这父子二人深知,利用韩阳羽掌控下之白莲教的刘天禄,同样对他们保持戒备。 其唯一关心的只有多年来李氏积累起来的资金粮草,再加上与朝廷内部各派别所建立的关系网。 此人性格狠厉,表面平易近人实便心机颇深。 他绝不愿意看到在他完成伟业之后,依然存在一个能够对外宣称是他依赖李家财力支持而达成目标的声音。 两者之间的关系纯粹为彼此利用,大家心照不宣地维护着这份脆弱联盟。 只因暂时拥有共同目标,才联合在一起而已。 李乐咏眼神中透着一丝愉悦。 “等到朱允炆真正了解刘天禄的真实意图,或者意识到刘天禄最终会将他抛弃时,朱允炆肯定会记起今天我对他提到的那些话。届时,他就完全落入我们的掌控之中。” 李逸明沉默了一会儿,心中细细咀嚼父亲的话语。 看着自己寄予重托的大儿子,李乐咏低声说。 “曹操以天子之名号令群雄,但却始终宣称忠于汉室直到临终。如今我们一旦能够完全控制住朱允炆,那天下民众的支持,也自然就落入我们李家之手。” “只要有朱允炆这面正义之旗在,无论朝廷推行了多少引起民愤的新政,当刘天禄挑起全国动乱之时,我们就能够站出来清理君侧、成为大明忠臣。” “从前唐朝……到后来再度崛起的后唐……历代以来,我们李家都有皇族血统,再次执掌中原江山并非不可能。” 李逸明的眼神中迸发出激动的光芒。 想当年,李唐王朝就是从此地开始建立基业。 眼下轮到他们家族,来书写这段辉煌历史了。 夜晚,皎洁的月亮高挂天际。 父子二人继续商量至深夜才停歇。 …… 连续几天内太原城似乎十分平静,并未发生什么特别事件。 不过,街坊邻居间传说临近过年之际,出门容易丢东西。 连着五日。 朱允炆都住在李家人精心准备的小院里。 这小院并不属于李府之内,而是位于李府与晋王府中间的一座普通民宅里。 目前周围几栋房子,均已改造成了接待刘天禄等人临时住所。 正是因为得到刘天禄青睐的缘故,朱允炆和萧涵才能够单独居住在此。 尽管地方不大,但短短数日内便被萧涵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内心深处确信,自己未来会长居此地。 尽管她对未来仍充满种种顾虑。 黄昏时刻。 朱允炆正在院墙边堆积石块,准备修复那最后一段缺口。 屋内,萧涵自厨房探出身子向外张望。 “二郎,我做了炒豆,刘先生送来的羊肉也已煮好,是否一同饮些酒?” 朱允炆自墙边直起身来,将头伸过围墙回话。 “等一会,我弄完了就去。” 萧涵以围裙轻拭脸颊上的汗珠,目光温柔地注视着院子里辛勤劳作的爱人。 转身步入厨房内,她打算再做些时下稀有的青菜…… 这些都是刘天禄特意赠送的好东西。 让朱允炆能够在辛勤之后,多享受几分美酒佳肴的乐趣。 院子外头的朱允炆,确实专注于修复围墙的工作。 而在忙碌的过程中,脚下不显眼之处,已经悄悄摆好了若干小石头作为暗号。 这是他同冯海事先商量好的记号。 待最后几片砖石补全墙面裂缝后,朱允炆便用衣袖拂去额间汗水,环视四周街道,确保安全无虞后,深深吸了口气。 推开门走入屋子。 午夜时分。 皓月当空。 只是,在这般皎洁银光之下,隐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一阵风吹来,驱赶了一片乌云恰好覆盖住月亮的位置。 几条身影在墙壁缝隙间穿梭游走,贴紧地面阴影悄然前进。 身穿全身夜行装扮的冯海,仅仅露出一对透过黑色面罩,闪烁明亮之光的眼眸。 第844章太原城中的第一次接头 冯海背后紧跟着只有两位随从。 其他队员便分散布置于相邻街区中某个隐蔽角落,静候下一步指示。 处于高度戒备状态,以便迅速做出反应。 冯海抵达朱允炆的院外,低头看着地面上散落的小石块,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跃过了围墙。 着地之后,脚下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跟随他的两名部下,也悄无声息地翻过院墙,平稳落地。 手中不知不觉间多出了两把暗器。 三人慢慢向主屋接近。 一阵细微如鼠窸窣的声音,从窗户下方传了出来。 没过多久,房间里传来了一阵阵酣睡声。 但很快,这鼾声戛止。 此时,事先涂抹了油脂的门缓缓开启。 朱允炆弯着腰从房间里走出来,瞥了一眼站在窗外阴影中的三个人,却什么都没说,直接走向了位于厨房旁的一个茅草垛。 走到那个茅草垛边,他在地上仔细寻找了一会儿,最终找到了覆盖在地道口上的一块木板。 揭开木板,朱允炆首当其冲地跳入了地下。 冯海向身后两人做出一个手势,他们立即贴着草地藏身于两侧。 他自己便紧随朱允炆的步伐进入洞穴之中。 木盖重新盖好,整个地下通道被密封得滴水不漏。 这时的朱允炆已经缩成一团蹲在那里,点燃了一根特别准备的蜡烛。 这种特制的火光,只能照亮彼此间的狭小范围,外面依旧沉浸在一片黑暗之中。 冯海走上前去,凝视着朱允炆,眉头紧锁。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今天在外巷我就看到你在用石头做记号,这样做不会暴露你自己吗?” “刘天禄正全神贯注于如何榨取更多晋商财富,韩阳羽亦虎视眈眈想要除掉他。现阶段来说,他们都顾不上我。” 朱允炆冷笑回应道。 听了这话,冯海看向对方的眼神更加坚定起来,“即便如此也不能放松警惕。太孙给我们的指令首要是护您周全。” 朱允炆轻轻应了一声。 “你应当在不远之处买一座庭院,随后凿一条暗道直通至此地窖。倘若当真遇到不测,我便可携萧涵逃离。” 冯海接过朱允炆手中的香烛,四下照亮,接着说道。 “的确需做此准备,你放心,这两日便会买好院落,并开凿一条暗道至此。” 看到冯海采纳了自己的建议。 朱允炆进一步说道。 “还须提前筹划逃离太原城之路径,同样最好是挖掘一条出城暗道。” 这一次,冯海颇感无奈。 他神情认真地盯着朱允炆,想看看对方是否在开玩笑。 朱允炆郑重其事地颔了颔首。 “务必掘出这条通往城外的暗道。 即使不需要用于逃亡,亦可让人悄然入城。” 朱允炆语气诚挚,冯海无法从中察觉丝毫虚假之意。 想要建造一条能够无声无息进出太原城的秘密通道,其艰难程度远超单纯连通地窖的暗道。 冯海面容愈发严肃。 拥有一条可以隐秘出入太原城的密道,固然对众人有益,但实施起来却非易事。 幽暗的烛光在地窖中摇曳,两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有些变形。 空气中弥漫着土层深处特有的气息,混合着久积未散的泥土气味。 朱允炆的眼睛反射着两人之间的火焰,明亮且充满决心。 “刘天禄与韩阳羽并非志同道合之人,他一直利用韩阳羽之身份进行白莲教内的活动。而白莲教和晋商之间便是互惠互利的关系。一旦大事底定,白莲教绝不会容忍晋商继续存在。” “晋商对此也心知肚明,所以他们也只是利用白莲教的势力,来搅动天下的混乱局面罢了。” 朱允炆平静地阐述着当前复杂局面中的各种关系。 冯海面带嘲讽,这群叛逆之徒野心勃勃,却不知道昔日的大明帝王是如何奋发图强,又如何与那些开国英雄们携手共进、心往一处想。 疑惑写满了冯海的脸庞,他不明白朱允炆打算怎样做。 朱允炆略加思索后继续说。 “另外,来自北方的鞑靼族也派来了使者潜入城中,那天在李府宴会时曾听到反贼提到过这件事,只是双方还没正式接洽。这或许是咱们可利用的另一个筹码。” 冯海眼神里透露出更加强烈的好奇心。 过去,他并没有机会近距离观察朱允炆,仅从外界流传的故事了解到他的某些往事,并没想到对方竟还藏着这样的深思熟虑。 看着面前沉默不语的冯海,朱允炆忽然起身朝房间一角走去。 在那里,有两只高低不一的小竹筒插在墙角上,只见其轻巧地拔出了底部塞子。 瞬间,清新的氧气顺着管口倾泻而出,地窖的污浊空气迅速被驱散出去。 深深吸了一口气,朱允炆才缓缓开口。 “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反复思考我们之前的计划。原先设定好的‘敌若不动,我不妄动’策略,也许需要调整一下。” “调整?” 冯海脸上浮现出一丝怀疑。 原本处理山西道的方案是。 朝廷应该稳步前行,先保障边境驻军的后勤供给稳定下来。 在暗处密切监视敌人举动的同时,做好充分应对准备。 当听到朱允炆提出要变动时,冯海心里不由得生出了疑问,眼下这种情况还能做怎样的变通呢? 朱允炆说道。 “近日我心中思虑,假使那些叛逆自认为准备就绪之后才发动叛乱,那么势必会让我大明的黎民百姓蒙受祸殃。” 冯海听罢,不由得微微颔首。 此际,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位原本废皇孙,其实也不像传言中那样不堪。 也许从前发生的诸多纷争,无非是因争夺那至高无上的权力而起。 紧接着,朱允炆接着道。 “既然眼下我们已经洞察到了敌人的阴谋及其行动方案,如果能找到一个适当的契机,便可率先发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击溃,使其猝不及防。” 听到这里,冯海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倘若真要这么做的话,只怕会打乱太孙原先的所有布局吧?要在敌人动手前抢占先机,许多部署都需加速执行,并且还需要准确找到您所说的那个时机才行啊。” 第845章冯百户,你想不想高升 朱允炆双眸深处仿佛有光芒在闪动。 “总会有转机的。” 说罢,二人陷入了短暂的静默之中。 许久之后,朱允炆再度抬头望向冯海。 “晋王那边情况如何了?” 冯海眨巴着眼睛回答道。 “晋王并没有按照太孙命令前往大同,而是坚持留在太原。并已经让属下撰写了一封请罪书,及一封请求批准王妃和世子前往京师居住的奏书,送至太孙案前。” 听说三叔竟然拒绝离开,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他在琢磨着叔叔此举背后,可能隐藏着怎样一番心思。 见状,冯海轻轻开口猜测。 “或许晋王也有跟您相类似的想法呢?” 朱允炆疑惑问道。 “他也想赶在敌人之前采取行动?” 片刻后,他又摇了摇头,“不,从他这些年来处事方式来看,这更像是对自己藩地的忠诚。三叔应该是不想因个人导致皇室尊严受损吧。” 普天之下,臣民皆有捍卫疆土之责,而宗室藩王的责任尤为重大。 一旦某地遭遇战乱,若地方官吏能够坚守城池,便多半会得到朝廷的嘉奖和擢升,即便英勇牺牲,也会对其家属有所抚慰,并且给予一定的恩泽惠及子孙。 若是一方长官得知敌军来袭的消息时,却置城池不顾、背离百姓,独自逃离。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此行为必将被视作放弃抵抗,将处以极刑乃至牵连到其家族三代。 冯海猛然一转话题。 “你是不是对晋王府有了什么想法?” 朱允炆嘴里重复道。 “白莲教、晋商、鞑靼人、晋王府……容我好好思考一番。” 冯海微微颔首,随即保持沉默,缓慢向正在吸气中的竹筒移动了几步。 片刻过去后。 正当准备迈出地窖之际,朱允炆拍手呼唤住了他。 “等一下。” 只见其脸颊微红,目光紧紧锁定在冯海身上,直看得后者心神不定方才因亢奋而站立起来。 却未曾注意到这地下室空间的限制。 哎哟一声低呼。 朱允炆手抚头顶,弯身低头,面带愧色望向冯海。 “此次允熥算是欠了我一个大人情。” 冯海眨着眼睛,感到十分好奇。 心中满是疑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朱允炆激动成这样? 朱允炆重重地拍了拍冯海肩膀说道。 “冯百户,你想不想高升呢?” 望着那双充满期待的眼神,冯海突然紧张起来。 小声嘀咕道。 “若是不合规的事情,恕难从命。” 朱允炆已经搂过冯海颈项,贴耳细语。 “咱们都是效忠皇上的好汉子,怎么会去做违背法律之事?毕竟我们也不是反贼。” 闻言,冯海心里更加没底,感觉对方似乎藏有不少阴谋。 只听朱允炆缓缓。 “只要你答应,我可以保证你官至三品。” 直接提到三品? 听到这句话,冯海顿时眯起眼睛思索。 自己当前只是正六品官员,如真能做到四品之职的话,足可以坐上北镇抚司使的位置了。 这可是刘抚司目前所担任的角色啊。 冯海立刻摇了摇头表示不愿过多考虑。 实在是不敢奢望。 根本就没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 直至离开了地下室,跃过高墙返回,暂时藏身于太原城内的住所时,冯海才渐渐平静下来。 回忆起之前与朱允炆交谈的内容,他不由自主笑了起来。 竟然有一刹那,相信了这位已经被废之人做出的承诺。 一个废人,竟还口出狂言说自己有能力让他人晋升。 不过,忽然之冯海愣住了。 原来他还未曾问及具体是什么办法。 可以让当前太原局势发生变化,也能助自己晋级高位。 前思后想之后,冯海开始起伏不安。 “难道就是挖地道么……” 自言自语的声音虽小,但足以令身旁部下感到疑惑。 不明白今夜为何主将会有这般异常的表现。 …… 太行山脉,青松镇。 由于朱允熥对山西道展开了一系列行动,此时怀庆府境内,已经集结了朝廷派遣过来的几万名官兵。 其中既有隶属于豫州都司管辖下的地方驻军,又有蓝玉所率、从大同镇调回的部分兵力。 从青松镇启程,途经万善驿站,沿着太行山间蜿蜒约七八十里的山路跋涉之后,便可跨入山西境内,来到泽州府。 穿越过十六处驿站之后,便可直达太原府城所在。仦說Ф忟網 青松镇之外,浩大的营地在夜晚,如同一片星海般闪耀着光芒。 根据朱允熥给出的说法,这一举措旨在防备因为近期,发生的河流事故及相关传闻,可能导致豫州地区出现民众骚动的情况。 曹震身着铠甲,长刀垂于腰侧,在头盔遮蔽下,其眼神显得略带阴影。 瞧着独自站在营房外,向北方凝视太行方向的朱允熥,他轻轻挥动双手示意身旁亲随原地待命,随即独自趋前行礼问候。 “属下拜见太孙,还有高阁老。” 尽管全身武装,景川侯依然不失礼貌之态。 对于伴随在朱允熥身边的刘远、周豪与马洪庆等,也都分别敬礼表示尊重。 见状,朱允熥淡淡地回头朝对方瞥了一眼。 “原来是景川侯。” 曹震微颔了颔首。 “属下方才结束了夜间巡察工作,发现太孙似乎还没有就寝,因此特地过来查看一番。” 朱标便挥挥手安慰说。 “没什么大事,只是因为牵挂着山西的事,有点失眠罢了。” 对于这几万人军队部署于此背后的原因,曹震心中自然十分明白。 他压低声音说道。 “我曾听闻太孙计划更改行进路线,并不再前往关外?” “冬天就要来了。” 朱允熥低声说道。 “秦寿跟着马哈木去了塞外,而今那里早已是雪花飘落,朝廷与瓦剌部落之间的贸易商谈,也不会在此时进行。因此,马哈木将返回瓦剌,而秦寿会驻留在关卡处,即便眼下前往关隘,也无法做成任何事。” “既然如此,太孙是否考虑暂时留居怀庆府呢,臣……” 曹震声音变得迟疑起来,这与其以往直爽的性格大相径庭。 石伟毅侧过脸来瞥了一眼,笑道。 “不知景川侯心中有何担忧?” 第846章为什么要等叛乱发生去平乱呢 “臣担心太孙的安全。若此次不去边境地区而选择此地的话,想来是意欲进入山西境内。” 曹震并未看向石伟毅,只是定睛望着朱允熥说话。 朱允熥微笑着回应。 “没想到如今连你都学会了猜测本宫用意了啊。” 曹震立刻站起身,双手合十低首答道。 “臣岂敢妄自揣测。只是认为如果太孙能够继续留在青松镇内,在几万大军保护之下,应该不会有太大危险。一旦踏入山西地界,便四周缺乏支援,令人不得不顾虑那些心怀不轨者,是否将趁机而动。” 朱允熥摇摇头。 “尽管朝廷已有其部署,但我思考后决定,为何非得等待叛军首先采取行动?为什么我们不可以抢先一步打击这些乱党分子?” “难道非要等到叛乱爆发导致生灵涂炭之后,再做应对么?这对百姓来说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听至此,曹震面容更显严峻。 “太孙……您竟打算亲自冒险?” 轻声询问中,他眼神不由自主地,转向了一旁站立着的石伟毅身上,期盼对方能够在当前形势下,给予些许建议或劝阻。 朱允熥缓缓前行,将自己置身于这夜色之中。 他开口问道。 “诸位觉得,我为何要针对山西道?朝廷又为何执意推行新政?” 曹震抿紧了嘴唇,眉头紧锁,愈发显得焦虑。 石伟毅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太孙曾经说过,大明之所以强大,全是因为亿万百姓。皇上昔日得淮右百姓拥护,才得以进驻应天,进而重塑中原江山。百姓乃国之根本,赢得万民之心,才能真正成就盛世,实现永恒传承。” 朱允熥颔首示意赞同。 “正是此意。既然明白这一点,怎能让叛军祸乱大明,再让无辜百姓陷入灾难?” 曹震心里颇感无奈,叹气道。 “太孙仁慈,心系百姓安危。但一旦太孙遇险,将是整个大明的巨大损失。若太孙此时前往山西道,恐反贼趁机发难。” 朱允熥未立即回应曹震,转而望向刘远与周豪。 “老二大概已抵达太原城了吧。” 刘远立刻转身作揖,“前几日的消息显示,冯海正紧紧跟随其后,估计已接近太原城。想必眼下他们应该已经进城,并安排好了住处。” 朱允熥转向石伟毅问道。 “到了这个时刻,还未收到关于他们的任何不幸报告,说明敌人可能暂时对老二放松了警惕。” 石伟毅想了想,微微颔首同意,“应该是这样。” 朱允熥接着说。 “既然如此,那么参与叛乱的人中都有谁,老二应该心中有数。” “太孙打算根据名单逮捕人,但是……” 石伟毅明白太孙此刻的打算,但依然有些担心。 “不过,眼下还无法确定山西道有哪些人士卷入其中,最关键的是我们尚不清楚山西都司各个卫所,会采取何种立场。景川侯的意见也颇有道理。” “若是太孙去了山西道,并未携带大规模军队,若当地卫所有变,便……” 石伟毅顿住了话语。 如果朱允熥此刻带着曹震的这些兵马前去山西道,那必然会提前暴露意图。 若是选择谨慎行动,却无法调动重兵的话。 在反贼策动地方势力时,恐怕太孙就会落入重重围攻。 曹震立刻大声反对。 “万万不可啊。” 曹震的声音在黑夜中尤为响亮。 但他面色严肃,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 “太孙是监国,象征着大明的根本与根基。安危牵动亿万生灵,更是关乎天下苍生。” “太孙万金之躯,应居高堂之上。朝中文武百官均听命于太孙。太孙治国,文臣可以辅佐其左右,出征平定四方,便自有无数猛将可供调遣。” “我等誓死效忠于大明,愿追随太孙共赴国事。因为只有当太孙安稳时,臣民才得以安宁,同时,这也是我们全家荣耀的私心所在。” “如果太孙出了意外,那不仅是太子会悲痛万分,就连皇上也会深感伤心,朝野内外更不知会掀起何样的波澜。更重要的是,我们清楚自己也必将受到株连,甚至石伟毅都会被解职。” “一旦朝廷动荡不安,洪武年间推行的新政或将昙花一现般消失无踪。即便大家愿意为之献身,毕竟人终有一死,但倘若新政因此中断,广大百姓又将何去何从?太孙多年来为稳固江山做出的努力,又该如何继续?” 曹震双臂紧握,猛力拍打着胸前的铠甲,发出响亮的声音。 “不论公事私情,我坚决反对太孙前往山西道。如若太孙执意而行,老臣只得冒昧阻止,并亲自将您扣下。届时我定会身负枷锁,返京领罚。” 周围的气氛顿时冷酷到了极点。 曹震脸上满是严峻之色,毫无让步的意思。 身旁包括石伟毅在内的几位重臣,也不由面色凝重起来,目光纷纷投向仍旧泰然自若的朱允熥。 时间仿佛停顿了许久。 静谧得近乎窒息的夜晚里,朱允熥忽然轻轻笑了出来。 他指了指曹震说道。 “看来这里有个敢说真话,不怕掉脑袋的人。” 虽然语气平静,但此时此刻的曹震内心,却如同狂澜般翻滚。 因为他明白,在如此多人的情况下,公开质疑并劝阻太孙意志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儿。 就算即刻被处决也无可非议。 可是在以曹震为代表的众多忠臣眼中,朱允熥常常忽略自身的特殊地位意味着的责任与风险。 哪怕面临严惩风险,曹震也要让他知晓自己的分量所在。 平日里最直接坦诚的曹震,这晚罕见地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强硬态度。 默默观察的石伟毅,显然对这位一向直率行事,如今表现异常坚定的曹震感到惊讶。 只听他低声道。 “太孙,今夜景川侯乃出于一片忠心,即使有些过激之处,想来也可以理解其初衷吧。” 朱允熥微微偏头,看了看身边的石伟毅。 “谁说本宫要惩罚他了?”尛說Φ紋網 曹震瞥见朱允熥嘴角微扬,连忙换上一张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脸,弯腰低首,不停地搓着自己的双手。 “小的早就猜到太孙不是那般顽固的人,而且向来通情达理。刚才的话纯属出于对太孙的担忧,如果太孙执意进入山西道,那曹某一定走在最前面为您挡刀。哪怕拼了性命,也要保得太孙毫发无损。” 第847章命令山西都司,调走所有兵马 朱允熥瞪了他一眼,满是无奈,“你少给我演戏了,不然让你儿子给你哭丧。” 景川侯长子曹炳,正在应天府武学堂里读书呢,和常继祖他们是同期生。 这两年内,朝中那些有功勋世家的子弟,也相继加入了学堂。 并且几乎都是同届或者相差不远的同学。 听到太孙提起自己儿子的名字,曹震立刻闭上了嘴巴,连摇头表示今后再也不乱说话了。 朱允熥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些为大明奠定基业的老将们,在某些时候确实需要感受到来自王权的压力,但更重要的是要让他们感到被亲近。 以恩服人,才是长久之计。 他沉声说道。 “无论如何,山西这一行,我是一定要走的。” 此话一出,只见曹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脸上写满担。 石伟毅跟张苑博两人,也是眉头微蹙。 “我已经想好了,必须得抢先一步,在逆贼有所动作之前,找到机会将他们四面合围在山西之内,争取一次性解决这股势力。” 朱允炆望着远方漆黑一片的大行山脉。 正是因为它,加上分布在山西道其他地方众多的山脉,使得该地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地形结构,狭长而紧凑。 但同时,这样的地理特点,也为山西提供了独一无二的战略优势。 凡是能容纳大队人马通行的道路尽头,皆被设立了坚固壁垒,并驻扎着大量士兵严阵以待。 对于外界想要进入的人来说,便更加棘手。 除非能突破所有守卫严密的关键点,否则休想涉足。 “太孙心中想必已有了明确的计划。” 张苑博轻声说道。 他看来太孙绝非鲁莽之人,虽然昔日太孙在交趾道时曾亲临前线、率先进攻。 但如今,以太孙的身份,应该不会轻易再去做这种涉险之事了。 太行山后的山西道,眼下究竟是什么情况? 那是一个随时可能爆发叛乱的危险之地。 而且这些反贼与往日不同,他们手中握有财、粮及大量的人力资源。 如今的山西道就像是一座尚未爆发的火山。 而这座火山随时都可能彻底喷发,将山脚下的万物吞没殆尽。 太孙若无周全的计划,绝对不会提出要变更原定方案,冒险深入山西道的想法。 朱允熥转向张苑博,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 “命令清空太原府以南各卫所的兵马,此前已经发文给山西都司,称为了防止豫州道可能出现的变故,已调动各卫兵马南下。” “如今,又以明年开春朝廷出征关外为借口,进一步调动山西都司卫所兵马北上大同,并由凉国公统辖。用大同军马秘密监管,前往山西道北部的所有调遣兵马。” 将山西境内的驻军撤离,仅在太原府保留少数兵力。 这是朱允熥的一步棋。 石伟毅微微眨眼,显然在权衡这种安排可能导致的后果。 “调动山西的军力至其他区域,确实能够缓解未来可能遇到的压力。尽管晋商过去可能会试图影响这些军队。考虑到周边仍有其他朝廷部队的威慑作用,这种变动大概不会引发什么乱子。这样一来,太孙入城,面临的危险就会大大减小。” 石伟毅讲话时仍保持着一贯的慎重态度。 曹震轻声嘟囔着说。 “虽然减少了隐患,但这并不意味着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石伟毅接着说道。 “确实是这样。而且,大量迁移山西兵力,很可能会引起叛逆者警觉。尽管官府可以设法掩饰这一行动,却难以完全避免敌对势力的疑心。” 朱允熥露出一抹微笑。 “太原城里应该还有晋王府麾下的三卫军力可供调度吧?” 这时,站在一边的刘远,突然间面色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他急忙走上前一步。 “臣请恕罪。” 朱允熥略微感到惊讶,转身看向刘远。 “你何罪之有呢?” 刘远脸颊上泛起一片红晕,随即跪倒在地。 “回太孙的话,就在刚才夜幕降临之前,臣得知了一个从山西传来的消息,至今尚未来得及呈报给太孙知晓。” 曹震在旁边实在是看不惯了,大声抱怨道。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何必这样磨磨蹭蹭的?” 刘远压低了声音回应。 “上次太孙给晋王府写信,希望晋王能去大同,与凉国公一起守护山西北部的重要关口。不过,晋王拒绝了这项命令,表示愿意留在太原,誓死保卫这座城市不受敌军侵犯。此外,据说晋王府的三支精锐部队也会被调往宁武县那边支援。” 堂堂的大明朝王爷,竟决定坚守一座城池至死? 虽然此刻身处黑暗之中,无法清晰地辨认出每个人的面容,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震撼的氛围。 朱允熥听罢既震惊又感慨。 “没想到三叔竟然如此英勇无畏,明知道前方可能充满危机也毫无畏惧,决心要守护这片土地到最后。” 相比之下,石伟毅便显得非常着急。 “晋王此举岂非轻率。万一敌人真的控制住了晋王,咱们又该如何是好?如果置之不理,势必会导致民心动乱、百姓遭殃,若采取强制手段干预,那么晋王将置身险境,太孙定被宗族责难。” 曹震脸上同样流明显的不满。 他知道晋王一向与朱标关系密切,在九边诸位皇亲国戚中,给予朱标最坚定支持的就是这位晋王。 此次的选择,显然是打破了原有计划。 朱允熥的眼神显得有些迷离。 他不由得想到了在大本堂内,刻苦求学的晋王府世子朱济熺。 于众位皇孙之中,朱济熺算是年岁最大的一个。 应天府里,他的性格却是最为内敛,最不喜欢交际的那类人。 对于朱允熥而言,尽管朱济熺智慧不如高炽那样丰富,勇气也不及尚炳儿那般出众。 但总能够带给人一种安心感。 在这几次接触当中,最让朱允熥难以忘怀的是朱济熺那份率直的性格。 另外,可能是由于朱棢跟朱标的关系,导致朱济熺总是倾向于与他闲谈一番。 不过谈论的话题,很少涉及朝廷政事。 第848章宣府镇开平卫,朱棣和众将话国事 多半围绕着日常里,各堂兄弟们所经历的故事展开。 有时候也会分享些假期期间遇到的新鲜事物。 这显然是一个为人诚挚又直接的人,并不善于算计。 紧接着,朱允熥联想到了将来晋王一族,可能面临的命运转折点。 一时间心中充满了感叹。 曾经那个能够在藩地,毫不留情地处决逆党的三叔形象历历在目。 近来又听说这些年里,晋王行为作风有所改变,赢得了众多的好名声。 想到这些,朱允熥嘴角上扬起了笑意。 “三叔愿与太原共存亡,这是我皇室应有的傲骨精神。虽然有时可能会违背圣命,但我们为何不能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待呢?” 曹震急忙问道。 “到了这种地步,太孙还能怎么行动?” 朱允熥语气轻柔却坚定。 “既然三叔也在太原城里留了下来,想必他已经做好了充足准备,绝不至于只有即将被调走的王府三护卫兵马。那时,我们为何不能内外联合,在太原城内彻底扫除一切障碍,还山西一个清明。” 见太孙显然不会改变决定,石伟毅尽管心绪不宁,但仍旧竭力规划着,万一北巡真的进入山西后的种种细节。 他语气凝重地道。 “倘若太孙越过太行山脉进发至山西,随行兵力决不可有所削弱。景川侯手下的部队可以作为左右两翼护航,或是短时间内跟随。” 石伟毅神色中闪过一抹坚毅。 “即便整个山西都陷入混乱、边境关口被破,百姓身处险境,太孙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万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在遥远的北方九边长城。 寒冬的雪花将长城及其周边装扮得分外厚重。 寒风凛冽刺骨,使得守卫在这里的大明边防士兵,宁愿待在温暖的堡垒里烤火度日,也极少踏出门户一步。 若非肩负着每日巡视边界的职责,这些曾经无惧蒙古骑兵的英勇士兵们,甚至不愿面对自然环境带来的冰雪严寒。 连续不断的雪花漫天飞舞。 直到北方变成一片静寂没有人,才渐渐停歇。 仿佛,这片雪域正在告诫世人,除非必要,否则不宜外出。 宣府镇与西邻的大同镇,一同构筑起山西和河北地区长城的关键军事防线。 宣府镇内设十一个卫所,七千个户所,共计超过六万名官兵聚集于此,形成河北道西北部最坚实的防御屏障。 若敌军突破宣府镇,便可以轻易进犯北平府。 甚至穿越整个河北道,并向南逼近黄河威胁中原的安全。 在宣府镇最为突出的东北方位。 那依山势而立的长城雄伟而又庄重,默默地守望着每一日大明的和平与安宁。 开平卫是常遇春命名的重要戍守地,是宣府镇东侧不可忽视的防御要塞。 开平卫中心所在之地,便是位于两座高山之间的独石城堡。 从这座堡垒再往北前进,通过东栅子口或北栅门,便能够迅速从山区到达广阔的草原地带。 眼下这座独石城堡同样披上了一层洁白的银装,如同整段北方长城般被厚实白雪覆盖。 但由于驻守了开平卫主力军,在这座庞大城堡四周还是显现出一些黑土痕迹,那是因为战马不断往来所致。 自独石城向着山坡延伸的地方,也能看到许多条暗色轨迹。 那是修筑和保养这段古墙时,当地劳役行走路线留下的印记。 在北栅子口与西栅子口之间的山脉顶峰,长城如同一条巨龙般盘旋起伏,至高点建有一座坚固的砖石瞭望塔。 此时,在瞭望塔的墙垣之后,集结了一群身着盔甲外披长袍的大明将军。 众人对着长城之外议论纷纷,不时爆发出开怀的笑声。 同此地雄壮山川相得益彰,瞭望塔上的男人们展现出一种非凡气度。 那位于城垛后、朱棣正用他手中马鞭,朝向北方一脉绵延不尽之大草原方向挥舞,言语间洋溢出豪迈情怀。 “今生今世,本王必将横扫塞外,甚至直抵狼居胥之巅,筑坛祭告天地。” 朱棣肩上偶有零星雪片飘落,其英气逼人的眉宇之间,透露出凛冽如冬日寒冰般的尊贵与威严。 在其身旁,站立着明代开国功臣。 宋国公冯胜,定远侯王弼,颍国公傅友德,全宁侯孙恪,还有三位来自燕王府卫队首领之一冯永逸和开平卫指挥的童善。 虽然年过半百的冯胜及傅友德,凭借开国之功,及长期镇守边疆的经验积累,即使缄默无声,也令人肃然起敬。 当目睹朱棣这般一种壮志满怀,欲效仿昔日汉代名将霍去病所为之时。 冯胜。 “王爷征伐广袤大漠,直至狼居胥山脚下,老夫愿为先锋,扫清前行之路。” 傅友德亦不甘落寞,朗声道。 “前锋之职,非我莫属。我将亲自率领明军士兵,让敌人仓皇逃窜,提及我大军之名便心生惧意。” 在这冰雪覆盖之地,燕王与一众勋贵老臣,正纵情表达着内心的壮志凌云。 周围的侯爵、伯爵及各级将领们个个笑颜逐开。 没有人愿意在此关键时刻,屈居他人之后。 这场景完美体现了,镇守北方边境几十万大军将士的心声。 一旁的王弼接话道。 “今冬,来自西部瓦剌部的使者赴往应天府商讨停战事宜。虽在我眼中那些被迫逃离中原者无足轻重,但考虑整体局势,朝廷已决定开启互市交易。同时,太孙还被会北上巡视,并亲自到边关参与和谈。” “待到西北地区稍事安宁,朝中必定全力以赴筹划此次北方远征计划。那时,皇上必然依旧选择王爷担任最高统帅,引领我们越过雄关踏上浩瀚的戈壁绿洲。” 近年来,东部沿长城以外对游牧部落展开的所有攻势,皆以燕王或晋王为主要将才来实施。 提到眼下位于西陲的晋王及其所驻之城池。 众人之间,随即出现了默契的一系列眼神交流。 朱棣眼神幽深,他对那些老将们心中的算盘了如指掌,而且更清楚许多背后的故事。 他缓缓说道。 “今年淮安府往这儿调动了许多粮食和饲料,待到春回大地,便会向西北方运送。朝廷的计划众多,既然有了这样的安排,并愿意解决过往的问题,那我们就应该走在前面,不让西北守卫边疆的将士们因饥饿而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