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扮男装:权臣》 第247章 交谈 天牢里面一片安静。 谢晓成在前面带路,到了最末尾的牢房时,他停了下来道:“你去吧,外面有我守着,不会有旁人进来。” 说完这句话,谢晓成就准备离开了。 许愿道:“谢将军,不急,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何事?” “帮我拿一张椅子。” 许愿没有去看韦沉以,而是道:“今日说的时间会有些长,我不想站着。” 谢晓成虽是武将出身,可在朝中也有数年,立刻便明白了许愿的意思。 想起北尧的嘱咐,谢晓成笑了笑,准备随了许愿去,立刻命人去拿椅子。 一炷香的时间不到,便有两个御林军搬来椅子了,正中的放在牢房中间,气势十足。 韦沉以一直装睡,听见这么大动静,睁眼一看,不由冷哧道:“许愿小儿,你该不会以为老夫真的不能从这天牢出去了吧?” 在天牢数日,第一天的时候还算不错。 狱卒顾及他是御史大夫,好吃好喝的招待着。 但第二天天牢的人就被换了一个遍。 谢晓成来的时候,他脸都要气歪了! 果不其然,谢晓成虽没有苛待他,却也没有给他优待。 这几日他过得极其不好。 等他出去以后,一定第一个处理谢晓成和许愿。 许愿没有着急回答,而是等到谢晓成离开以后,方才坐在椅子上,不疾不徐的开口道:“我都来见你了,你却还不能出去,你觉得,京城里,还有谁能救你?” 韦沉以一噎。 许愿又道:“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许愿看着韦沉以,他还是那副模样,即便身在牢狱之中,眼神也依旧高高在上。 前世他说:你杀不了我。 可今日,这句话,轮到她来说了。 许愿整理了一下衣袖,开口道:“不用想着从天牢离开了,也不用试图想杀了我,而今你在京城里,人人喊打,你以为,还有谁能救你?” 韦沉以双眸紧眯,看着面前少年云淡风轻的神色,突然反应了过来:“这背后是你在捣鬼?” 说完,韦沉以又不相信。 许愿能掀起什么风浪? 他无权无势,怎么能下的动这么大一局棋。 可许愿下一句话,却深深的打了他的脸。 许愿道:“你才想到呢?” “为何?”韦沉以看着许愿,眼里全是恨意,他压下想把许愿弄死的冲动,循循善诱道:“老夫自认待你不薄,只要你能救我出去,老夫一定重用你。” “呵……”许愿笑了,“我就是自戳双目,也不会再相信你的,韦沉以,我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自己,何时才能杀了你,托你的福,这几日我睡的很是不错。” 许愿笃定的模样,让韦沉以自己都觉得有些慌乱了。 但他还是安慰自己道:“老夫一定能从这里出去的,等我出去那日,就是你的死期!” “可笑!还妄想出去呢?放眼整个朝野,谁敢救你?”许愿反问。 她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今日位置的对换。 她怎么可能让韦沉以再活着出去。 韦沉以自信道:“总会有人救我的,韦家虽不是名流,但在朝中也是赫赫有名的功臣,就凭你想杀了我,痴心妄想!” “你这么自信,让我都有些觉得不自信了,可这一局必然会有人要死,不是你就是我,我怎么会让你如愿?” 许愿看着韦沉以慢慢沉下去的脸色,又开口道:“还是说,你觉得你韦家,能比得过当年的许家?” 韦沉以眸光一变。 他看着许愿,突然反应了过来:“你,你是许家……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明明派人去似水县看过!” 韦沉以在牢房里来回踱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有了许愿是许家后人这个预设,他看着许愿,越发觉得许愿像极了当年的许丞相。 直到最后,他盯着许愿,从那双格外陌生但一样坚定的眼眸里,窥见了故人的神情。 那年他初到京城,听闻许家门生无数,便毛遂自荐。 谁知竟然连门都没能帮到你进去。 于是,他只能变卖了身上最后一点物件,在一个破旧的寺庙宿下,等待国考。 所幸,他上榜了。 人都有慕强心理,他亦不例外。 许家公子在京城美名远扬,其后代一个比一个优秀,文臣武将更是几乎全部出自许家。 他自诩自己能力不错,也颇为了解人情世故,几次欲与许家交好,但许家人连一个眼神抖不曾给过他。 仇恨的种子,便是在那一刻深深植入了他的心底。 韦沉以并没有回忆完前半生的故事。 许愿打断了他,追问道:“他?他是谁?” 这个“他”一定不简单。 甚至有可能是在她到京城时,立刻就对她的身份起疑了。 如今那个人没有动作,想来应该是没有发现异常。 也就是说,她是安全的。 听见许愿的反问,韦沉以顿时回神,眸色骤冷,还是重复着先前的话道:“一定会有人救我出去的。” “你莫不是真的以为我有这么傻吧?” 许愿一阵好笑。 她坐在椅子上,突然开口道:“你也曾教过我不少东西,今日我也来告诉你一些真相。” “在朝中位极人臣的,大概有两个特点,其一,他们有过人之处,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其二,他们于当权者有利,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看见,韦御史觉得,你是这两种人吗?” 韦沉以轻笑一声,颇为不屑:“老夫纵横官场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该轮不到你来教育老夫。” 许愿并不理会韦沉以说的话,而是自顾自道:“韦御史并无过人之处,便是有,取代也是轻而易举,除此之外,韦御史如今对皇上而言,早已是一颗弃子,你翻不了身,此时此刻,只需要再多一根稻草,就能成为压死你的重击,所以,你出不去了。” “胡说!一定会有人救老夫的。”韦沉以依旧十分笃定。 许愿轻轻抬眸,看着韦沉以,淡笑道:“哦,那大概是因为皇上还不知道嘉玲郡主的起因吧。” 听见嘉玲郡主四个字,韦沉以眸色骤变,他看着许愿,不可置信的开口问道:“你……你怎么,怎么知道?!” 第248章 嘉玲郡主 嘉玲郡主乃是鸿王府嫡长女北卿,出生时耳后便有一块蝴蝶胎记,鸿王年迈得女,对嘉玲郡主亦是宠爱有加。 北卿也是一个出了名的小才女,三岁会诗,四岁能弹琴,人生的可爱,说话也好听。 是以,北卿六岁时,便被封为嘉玲郡主,其受宠程度,丝毫不输于三皇子北尧。 也是同年冬日,鸿王自封地出发,携妻女入京与太后共度新年,不曾想,半路遭遇劫匪,嘉玲郡主就此失踪。 十多年过去了,鸿王从未放弃寻找嘉玲郡主。太后对此事有愧,亦是日日夜夜吃斋念佛,祈求嘉玲郡主还有一线生机。 如今,嘉玲郡主早就已经被世人淡忘。 可许愿知道,嘉玲郡主的结果。 朝中三公,一为齐成恩,二为天成,三为韦沉以。 除了齐成恩,剩下两个人,一个私德比一个差。 大概是年纪轻轻就位极人臣,宋天成和韦沉以,可谓是将荒唐事给做了个遍,尤其以韦沉以为主。 宋天成看上的,大多都是良家女子,与韦沉以不同,他是用权势逼迫那些女子低头,嫁入宋家。 因此,宋家妻妾成群,庶女众多,但朝野中无一人参奏。 可韦沉以不同。 他最喜流连于风月场所,每每看见心仪的,便会通过不同手段买回府中,而那些女子也大多只有一个下场,凄惨横死。 只不过,这些事韦沉以做的很私密,就是韦府中的人,都不知晓。 可许愿知道。 前世,她是韦沉以的得意门生。 韦沉以更是将她当接班人培养。 若非她是许家后人的事暴露,应许,她就是天齐下一个御史。 同样的,借助韦沉以的手,许愿也知道了朝中不少秘密。 满朝文武,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韦沉以的秘密,是那些死去的月圆楼女子,也是嘉玲郡主。 前者会让韦沉以身败名裂,被言臣口诛笔伐,而后者,会让韦沉以直接奔赴黄泉。 毕竟,皇家的怒火,无人可以承担。 皇上如今把韦沉以羁押在天牢,无非就是因为韦沉以害死的那些女子都是青楼女子。 韦沉以觉得自己还有出头之日,也是因为那些女子孤苦无依,没有人可以为她们讨一个公道。 可若是还有嘉玲郡主呢? 许愿笑着,看着韦沉以骤变的神情,笑容越发的和善:“韦沉以,你觉得自己还有活路吗?” 韦沉以看着许愿,心里波澜骤起。 嘉玲郡主的事,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他素来喜好青楼歌女,尤其是幼童。 京城此前有一家小茶楼,名唤灯坊,里面收留的,都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小孩,有男有女,因其名声出众,还有不少养不起孩子的家庭,主动把孩子送去灯坊。 白天的时候,那些孩子会出来奉茶,一方面是做工赚钱,另外一方面便是为了给达官显贵看看。 若是挑中了,夜里就可以悄悄的去灯坊提人。 而韦沉以,就是灯坊的常客。 他在朝中有权有势,家底也殷实,一直被灯坊视做贵客,若是有新来的幼童,基本上都是第一个让韦沉以过目的。 那一日也是如此。 灯坊的老板娘告诉他,灯坊来了个新小孩,相貌极佳,皮肤吹弹可破,唯一差了点意思的,就是不会说话,也不是生来就不会说话,而是被人毒哑了。 韦沉以自是瞧不上的。 可老板娘口口声声的保证,他若是不去看上一眼,一定会后悔的。 韦沉以到底是没有按捺住,夜里去了。 果然,就像老板娘说的一样,嘉玲郡主相貌极美,即便只有六七岁,也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了。 小手柔软又白皙,眼里虽害怕,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倔强,让人无端生出一股驯服之意。 韦沉以素来谨慎,他觉得面前这小女童格外贵气,哪怕是年纪轻轻,也能看出来不同寻常。 老板娘一再保证,人是在阐州绑来的,绝不是京城的贵女。 韦沉以也不曾听说京城里最近谁家丢了女儿,于是,心痒难耐之下,他把人带回了家。 一夜的快活,让韦沉以觉得自己回春了。 可第二日上朝的时候,他就听说了嘉玲郡主失踪之事。 当时,他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完了。 急冲冲的回家后,嘉玲郡主不见了,与之一同失踪的,还有他的令牌。 韦沉以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立刻派人出去搜,终于,在鸿王到达京城的前一日,他找到了嘉玲郡主。 如此可人,他本来还想留着多潇洒几日。 可皇家的人,哪一个不聪明? 嘉玲郡主不仅能从韦府逃走,还能偷走他的令牌,足以说明这个女童不一般,韦沉以唯恐此事败露,因而,他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北卿以后,又解决了灯坊。 从此,这世上再无一人知晓嘉玲郡主的事。 这件事,韦沉以谁也没有告诉。 当年知道的所有人都已被他灭口。 可许愿如何得知? 就像他杀了那么多人,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一点风声走漏,许愿是怎么知道的? 韦沉以不知道许愿还知道多少。 也是在此时此刻,韦沉以突然明白,许愿为何敢得罪宋天成了。 许愿手里,一定还握有宋天成的把柄。 保不齐……还有齐成恩的。 想到这里,韦沉以脸上神色越发难看了。 他看着许愿,眼里几乎要喷火,声音却依旧稳定。“许愿,你我无冤无仇,何必做到这个份上?” “无冤无仇?”许愿笑了,玩味道:“污蔑许家的时候,你可想过这句话?去追风堂买命,千里追杀时,你可想过这句话?” 许愿站起身,眼底一片猩红:“若是今日你我身份互换,你也会念着这句话,然后放过我吗?” “会,我会,你放过我,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韦沉以立刻不。 “不,你不会。”许愿摇头,她看着韦沉以,猩红的眼眸里,慢慢有眼泪流出。 “你会杀了我,你还会伪造罪证,让我永世不得翻身,被世人唾弃,韦沉以,你可知道,你曾是我最敬重的人。” 许愿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她盯着地上的稻草,想起了许多事。 最后她道:“所以,我会亲自送你上路的。” 就如前世一样。 第249章 你出不去了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 许愿在似水县过得并不好,初到京城时人生地不熟,亦是吃了不少苦头。 是沈一川助她进了文华宫,又是韦沉以助她在京城里站稳了脚跟。 韦沉以是她的老师。 纵然韦家门生无数,但许愿知道,韦沉以是拿一颗真心,将她视为接班人在培养。 因此,她也极为敬重韦沉以。 第一次觉察不对,便是韦沉以醉酒,嚷嚷着让她去找灯坊。 从那以后,她才恍然知道,这个在朝堂上风光霁月的御史大人,私下里,却是一个无耻的淫徒。 可她知道的太晚了。 那时韦沉以已经为她写了推荐信。 为了许家,她必须参加国考。 许愿本计划着面圣以后,查清其他事,一起肃清朝堂,可没想到,韦沉以终究是更快一步。 被收押时,她还奢望着韦沉以会救她,可不曾想,让她入狱的人,正是韦沉以。 许家一案的元凶。 一滴泪无声划过许愿的脸颊。 许愿恨自己识人不清,认贼作父,更恨自己如今忘记着韦沉以前世对她的好。 韦沉以看着许愿,眼眸里划过一抹精光道:“小儿,就凭这个,你就想杀了我吗?你终究还是太年轻,老夫纵横朝堂数十年,一时落魄,不见得此生就出不去了,待我出去的时候,我一定如你所愿,将你挫骨扬灰。” “你出不去的。” 韦沉以冷冷一笑:“嘉玲郡主的事,你可有证据?没有证据,你就奈何不了我。” 起初韦沉以被嘉玲郡主这四个字吓到了,自乱阵脚,根本就没有想过许愿会知道这件事。 如今想来,他只觉得可笑。 十多年过去了,知道这件事的人早就已经死完了。 许愿从哪里去找证据? “你忘了吗?许家是如何出事的。想要你死,我有的是办法。” 许愿重新坐回椅子上,平复心情,避免自己再被影响。 “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交代许家一案其他的元凶,第二条,我立刻休书给鸿王,让他来审你。” 韦沉以盯着地上的稻草,没有说话。 交代许家一案的元凶,他会因为许家而死。 鸿王来了,他亦是难逃一死。 还不如…… 韦沉以缓缓抬头,看着许愿道:“真相,你自己都说出来了,你还要我说什么?” “什么意思?”许愿站起身,努力回忆着自己先前说过的话。 一字一句都在脑海中掠过,但许愿根本不知道自己提起了谁。 “他们不死,我才有活着的机会,所以,我是不会说的。”韦沉以看着许愿,轻笑了一声道:“至于告诉鸿王,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比起被朝臣口诛笔伐,或许,因嘉玲郡主而死,会更快活一些。” 韦沉以说完,掀开衣袍坦然的坐下。 许家一事,许愿查不出来的,只有嘉玲郡主的事,只要他矢口否认,鸿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想到这里,韦沉以抬眸看了一眼许愿道:“年轻人,你太着急了,这么轻易的就把自己底牌暴露出来,很容易输的。” “没关系,我就是死,也会拉上你做垫背的。” 见韦沉以什么都不说,许愿也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眼韦沉以,声音淡然:“你出不去了,你笑我年轻,轻易说出了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你可曾想过,我为何如此胆大,我能告诉你真相,那便是笃定了,你从这里出不去……” 留下最后一句话,许愿转身离去。 韦沉以一直挺着的肩膀在脚步声消失的那刻,也彻底的弯了下去。 一缕白发从他额间滑落。 韦沉以像是突然苍老了十多岁一样,无力的靠着墙壁,思索着自己这半生的风雨。 某一刻,他想起自己曾经的辉煌,又激动了起来,不断的重复道:“老夫不会死的,绝对不会!” 从天牢出来,谢晓成自然而然的迎了上来,问道:“许愿,你跟韦沉以说了什么?怎么说了这么长时间?” “叙旧。”许愿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和韦沉以还有什么关系?”说完这句话以后,谢晓成又道:“怎么觉得数日不见,你变了许多,我都快记不得先前在军营里,你是什么模样了。” 提起军营,许愿想起张越,立刻问道:“先前说南下剿匪,主将可定下了?” 谢晓成道:“你兄长。” 听见谢晓成的话,许愿有些顾忌的问:“谢将军应该不会怪我哥哥抢了你的军功吧?” “自然是不会。”谢晓成摇头,“没有你与三皇子,如今我还在似水县呢?能回京城,已经是莫大的皇恩了,再者,树大招风,若非明白这个道理,我怎会自己选择去御林军?” 在似水县守边数载,谢晓成的心已经变了。 他不求军功,只求自己与家人平安无事。 “那……”许愿正说着,话音突然一顿。 谢晓成觉察,以为许愿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便主动道:“去茶楼吧?” “也不用,找个人少的地方便是了。” 许愿说完,又走了几步路后,声音低了下来:“你可曾问过三皇子,他有夺嫡的心思吗?” 前世,北尧是最终的赢家,做了太子。 但许愿并不知道北尧是否登基。 今生所有的事都已经改变了,北尧并未娶宋修婧,与她交谈时,似乎也没有夺嫡的心思,但北尧又是实实在在看不惯太子,一直明里暗里的针对太子。 是以,许愿也不知道北尧心里是如何想的。 她倒是想问问,又怕北尧反问她。 谢晓成不知那话该说还是不该说,面露难色,含糊不清道:“太子无能。” “是啊,太子无能,可北家的天下,总需要有人继承,太后还在,一定不会让二十多年前的事重现的,所以,三爷究竟如何想的?” 谢晓成看着许愿,犹豫了许久后,开口道:“这件事我其实问过,太子和三皇子之间,我已得罪了太子,再不能得罪三皇子了,但人总要知道自己跟了谁,跟的那个人要做什么,因此,刚刚回京时,我问过,三皇子只有一句话,争也可,不争也可,全看你。” “看我?”许愿微愣。 “没错,我也看出来你到京城不是为了求取功名的,或许,三皇子是想等到你的事了结以后,再想其他的事,左右皇上还年轻,不是吗?” 第250章 给太尉府的信 谢晓成的问题,许愿回答不了。 她只看着面前一片洁白的天地。 突然间,她很希望自己不是许愿,没有经历过前世的那一遭,心中也没有那么多仇恨。 她只做她自己。 她可以辅佐北尧,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女子,也做他最得力的臣子。 可她不是。 她是许愿,她生来就肩负着替许家平反的责任。 她所经历的一切无时无刻的不在提醒她要报仇。 谢晓成轻轻叹气道:“三皇子秉性纯良,处事有度,若是他坐上那位置,才是百姓之福。” “我知道。”许愿点头。 先帝好战,在位五年可谓是民不聊生。 而今的皇帝仁慈,并未大肆征战,可对于朝中的腐败,他亦是无能为力。 “那你,你就没什么想法吗?”谢晓成不理解。 “我挺自私的,我只希望自己活得好,能得偿所愿。” 谢晓成无言。 两个人在街道上沉默的行走着,直到快到许愿家里的时候,谢晓成才道:“南边匪寇一除,你兄长回京必然会封官,届时,你就要开始做选择了。” 选择太子,还是三皇子。 “我不想参与党派之争。”许愿说着,突然停了下来道:“谢将军,可否麻烦你一件事?” “什么?” “我兄长身上的军功,也是侥幸得来的,他心性单纯,不适合留在京城为官,若他授封,还请你斡旋一二,不要让他留在京城,若是真的留在了京城,往后他的仕途,也请你多加照拂。” 谢晓成闻言笑道:“这不是还有你吗?有你在,你兄长能有什么意外?再说了,你兄长也没有你想的那么不通人情世故。” “希望。”许愿含笑点头。 “听说你和那个伍拾明开了个铺子?何时开张,我也来给你捧捧场。” 谢晓成知道,许愿在北尧心中的份量很足。 在似水县,北尧就很照顾许愿。 他也是因为许愿,才有机会跟着北尧。 是以,与许愿之间,绝对不能交恶。 听到谢晓成的话,许愿笑道:“开的是布料铺子,我倒是希望谢将军能来捧场,可到底是女子去的地方,将军还是别去了吧。” 谢晓成挠了挠头,有些脸红:“这倒也是,莫惊了你的客人才是。” “多谢谢将军的好意。” 已经到家了,许愿也就不准备多说了,与谢晓成告辞。 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就看见了在院子里坐着的北尧。 许愿环顾一圈。 北尧含笑道:“不用找了,被陈山支出去了,我来是给你送一封信的。” 北尧目光下瞥,落在了桌上。 许愿也跟着看了过去。 说实话,那算不得一封信,皱巴巴的,更像是纸团。 许愿突然想到什么。 北尧道:“这几日,御林军接手了天牢,整个天牢密不透风,今日你去见了韦沉以以后,韦沉以试图买通一个狱卒送信,我猜与你有关,所以就来找你了。” 信纸皱巴巴的,北尧不想拿。 许愿道:“我知道这信上写的什么,也知道这信是送往何处的。” 北尧挑了挑眉,故意道:“你知道?” 信的内容,他早就已经看过了。 许愿,许家。 只不过信是送给谁的,他还真不知道。 北尧怕这封信流出去会暴露许愿的身份,故而并没有将计就计,而是只有拿走了。 “送去太尉府的。”许愿在北尧对面坐下。 “愿闻其详。” “那一日,韦沉以是想派人去天牢杀人灭口的,可御史府的人再有本事也只是家丁,万一出事,奈何不了韦赫,因此,还有两个人,是宋家的人。” 许愿并未和那几个人打过照面,但是人被谢晓成抓来的时候,她看见了。 好巧不巧的,她还认识其中一个。 韦沉以想杀人灭口,是怕许家一事暴露,所以说,参与这件事的人,都是凶手,包括宋家。 许愿一开始不明白,今日就全明白了。 许家不倒,朝中其他臣子都只有居后。 许家一倒,满朝文武几乎就要换个遍了。 若非许家出事,如今的天齐才能真的说是海晏河清,四海升平。 听到许愿的话,北尧琢磨了一下道:“所以,你下一个目标,是宋家?” 许愿缓缓摇头:“宋家已经是自己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我不需要对他们动手。” “那你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许愿想了想道:“好好经营商铺。” “你不参加国考了?”北尧立刻追问道。 若是如此,许愿便算不得欺君之罪了。 这是好事。 “等我兄长建功立业以后,我再参加也不迟啊,再说了,我进不了文华宫,想通过诗阁参考,很困难,我也算是认命了吧。” 北尧看着许愿的眼睛,总觉得许愿的这句话是在骗他。 可他又没有任何的证据。 因而,北尧道:“太子给了你令牌,年后你去文华宫便是,没有人会为难你,若是有,找我亦可以,无需担忧。” 北尧还在试探。 试探许愿是否是真的已经放弃了。 “令牌……”许愿一顿,突然回过神来:“我都忘了,还有这一回事。” 北尧突然不说话了。 许愿找补道:“我是真的已经忘了,既然还能去文华宫,自然是要冲着国考去的,我还会参加。” 北尧轻轻叹气,有些暗恨自己不应该提起这件事。 或许许愿忘记了,就真的不会去参加国考了。 可若是许愿不参加国考,那就没有任何机会面圣了。 “既然如此,那你应该好好看书,用功才是,不要操心铺子的事了,伍拾明这个人比你想的聪明的多,他说要开铺子,不止开了一家铺子。” “嗯?什么意思?” “他与一个商人,在京城里开了很多铺子,虽不知道具体多少,但十间以上是有的。” 这些事,北尧也是近两日才知道的。 听见陈山回禀的话,饶是他出身皇室又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惊叹伍拾明真的很厉害。 他过得优渥,那是因为皇室不缺钱。 可伍拾明不同,他白手起家就算了,一出手就是京城里一半的铺面。 虽说士农工商,商人在最末。 可若是真的让伍拾明把生意做起来了,京城里,谁人会不给伍拾明面子? 伍拾明,大概就是下一个皇商。 “我不知道。”许愿摇头。 这些事,伍拾明从来不曾跟她提起过。 北尧幽幽道:“十五那日,你就知道了。” 第251章 不甘 正月十五来的格外的快。 上京的雪也在旧年与新年的交替之间悄然融化。 与积雪消融相反,京城内数家店铺全部都换上了新的招牌。 伍记粮食铺。 伍记茶楼。 伍记客栈。 伍记珠宝。 伍记这两个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京城内传开。 许愿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哪怕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仍然有些惊讶。 伍拾明的家底,比她想象的还要殷实。 与许愿的惊讶相反,太子府里,北元听说了“伍记”一事,气得在府中一天都没吃东西。 因为不论太子府去采买什么,都绕不过伍记的铺子。 北元气得牙痒痒也无可奈何。毕竟,是他想让伍拾明做替罪羔羊在前,而今私盐一案已经结案,他的手里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伍拾明的东西。 有人欢喜有人愁。 与商市里伍记一夜崛起一样,御史大夫下狱,韦家被查抄,又搜出了大量贪墨的罪证,大理寺卿彻查有功,官升一阶,孙文杰也因为在私盐案中的出色表现,加之太子推波助澜,孙文杰被破例提拔为大理寺卿。 朝中的局势变化并不大,许愿也不甚关心。 今日她要做的,是应伍拾明的要求,在京城里的铺子间转转,再与宋修婧见一面。 她如今是男子身份,见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并不妥当。 因此,许愿想了一个好办法,将见面的地方改到了一个珠宝铺子。 两个人在铺子里面碰头,也不会有其他的非议。 寒冬刚过,还有些冷,但因为今日是元宵的缘故,街上的人格外的多。 许愿在人群中穿梭,找到了伍拾明所说的珠宝铺子。 只不过,她先见到的人不是伍拾明,而是歌舒幸。 歌舒幸看见许愿,也是一脸惊讶,随后立刻让小厮来接替他做的事,拉着许愿去了后院。 四周无人时,歌舒幸立刻道:“许公子,你那个朋友究竟是做什么的?他为何能拿出这么多钱来做生意?” 最初他是奉歌舒可汗的命令与许愿一同做生意。 大概就是在天齐赚钱,在天齐花。 而后把那些银子变为粮食送回歌舒部。 歌舒幸最初还觉得这就是一间小小的铺子,赚不了多少钱。 部落明年的粮食依旧吃紧,可他没有想到,伍拾明出手如此阔绰。 以“伍记”如今的势头,迟早能成为京城第一商贾。 这还不是让他惊讶的。 让他惊讶的,是伍拾明出了这么多本钱,还提出了一四五分成。 许愿一,他四,伍拾明自己五。 乍一听,这个条件不行,甚至还有过分,可他们一分钱也没有出,就能白白得这么多的利。 这可真就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了。 歌舒幸最初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伍拾明找中人拟契约时,才回过神来。 他不止一次的确认,得来的都是伍拾明肯定的答复。 “他本来就是京城里的富商,只不过先前做的生意都不见光,以后应该不会再去做那些生意了,所以把本钱都拿出来了。” 许愿也惊讶。 前世若非是被太子坑了一把,伍拾明的结局,应该是极好的。 前世她未能救下伍拾明,今生便算得偿所愿了。 “原来如此。”歌舒幸点头。 许愿正想说什么,忽的听见外面小厮叫了一声宋小姐,她道:“我等会再找你,还有一件事要麻烦你。” 许愿匆匆离开,歌舒幸不知所以然,但也并没有多问,回到了商铺。 来逛铺子的,正是宋家两位小姐。 宋天成最近因为韦沉以下狱一事头疼,也就没有过问宋修婧的事。 宋修月想着今天晚上是元宵节,又听闻京城里多了一家伍记的铺子,便带着宋修婧出门了。 她本不想带着宋修婧,但她要做太子妃。 太子妃要贤良淑德,是以,她只能努力扮演一个好姐姐的模样,来挽救自己的名声。 许愿找了一个小厮分开宋修婧和宋修月,而后请人带宋修婧去了楼上。 宋修婧起初还不明白为什么,见到许愿时,她又惊又喜道:“许愿,真的是你?” “是我。” 许愿从屏风后面出来,见四周无人,问道:“最近怎么样?和三皇子退婚以后,没受什么影响吧?” 宋修婧摇头道:“没有影响。” 影响自然是有的。 她本就是从似水县到京城去的,宋府中人人都笑她是乡下来的野丫头,父亲不疼,母亲不喜,长姐不爱,如何能好? 最初回府的时候,宋府念着她会嫁给三皇子,下人待她还算和善,但退婚以后,别说宋修月,就是一个丫头都试图骑在她的头上。 但是,许愿过得也不好。 宋修婧不想因为自己的事再让许愿烦恼,因此选择了避而不谈。 “没有影响就好。” 宋天成什么人,许愿清楚。 她知道这句话是宋修婧安抚她的。 但她如今也帮不上宋修婧,只能道:“再坚持一下,天高海阔,你会有自己的出路的。” “是啊,我一直都记着你说的话,欲成大树,莫与草争,总会有一条活路在等着我的。”宋修婧笑容甜美。 说完,她提起正事道:“对了,今日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准备给歌舒那边修书一封,想问问你想好了吗?若是想好了,我就为你寻一条脱身之路。” 宋修婧微愣,片刻后她道:“我在似水县的庄子上长大,吃过很多苦,如今到了京城,做宋家的小姐虽然没有自由,但起码吃喝不愁,还能读书写字,许愿,我不想再回去了。” 这个答案,出乎许愿的意料。 见许愿没说话,宋修婧心知是自己让许愿失望了。 可她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似水县紧临大漠,若是碰到天灾,粮食颗粒无收时,便只能喝西北风去。 歌舒部落更甚,这些年一直都靠着打秋风过活。 宋修婧不想去受苦。 她好不容易走到了京城,怎么会轻易的回去呢? 许愿看见了宋修婧眼里的不甘。 她好像明白了,宋修婧为何会找太子。 四周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许愿道:“我与宋家,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关系了,不论宋家有没有出事,宋家都长久不了,若歌舒认下你,你就是歌舒的郡主,宋家出事不会连累你,可若是他不认,那你就是谋逆的罪臣之后,你想清楚了吗?” 第252章 太子不可靠 “我知道。”宋修婧轻轻地点头:“我会为自己寻一条退路的。” “太子不可靠。”许愿缓缓摇头。 北元这个人,许愿虽然说不上十分了解,但是以她目前看见的来说,北元并非一个可以值得托付终身的人。 “太子是不可靠,可在三皇子眼里,我已经是弃子了。”宋修婧苦笑:“宋家指望不上,三皇子也不要我。许愿,我要为自己谋一条出路。” “你是冲着太子妃的位置去的,是吗?” 宋修婧点头:“我不想骗你,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所以,我要找一条两全其美的路,只要在身份暴露之前,嫁给太子,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说完这句话,宋修婧顿时觉得自己心里一块巨石落地了。 她道:“许愿,你会理解我的吧?” “你自己选择的路,你自己无悔便好。” “我不会后悔的。”宋修婧语气坚定,“歌舒郡主的身份,是我最后的底牌,我不会轻易放弃的。” “我明白。”许愿点头,“那我祝你,实现你心中所想。” 从铺子里出去的时候,许愿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她思索着是哪一步出了问题,又应该如何去弥补,直到接连撞到两三个人,她才回过神来。 而后,她扭头重新回了铺子。 歌舒幸正在收钱,见到许愿又折回,放下了手里的算盘和许愿去了后院。 “许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我要写一封信,麻烦你送去大漠,交给歌舒可汗。” 歌舒幸闻言,猜测着应该是有什么大事,立刻去取了纸墨来。 许愿写完,待墨迹干涸后,交给歌舒幸道:“麻烦尽快送去交给你们可汗,一刻都不能耽误。” 如今离国考还有三个月。 快马加鞭往大漠去,来回也要一个多月。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留给歌舒可汗的时间更不多。 歌舒幸郑重道:“放心吧。” “楼上的宋小姐走了吗?” 歌舒幸摇头:“还没有。” 许愿又转回去找宋修婧。 没有想到许愿去而复返,宋修婧有些惊讶,但还是立刻屏退了婢女,问道:“怎么了?” “我刚刚已经写好信了,邀请歌舒可汗三月三时至京城拜访,如今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两方递交文书,时间应该刚好合适。” 宋修婧心里一个咯噔。 许愿请歌舒王来,绝对不是为了过上巳节的,而是要带走她。 这也就意味着。三月三之前,她必须嫁入王府。否则,她只能与歌舒可汗一起返回大漠。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宋修婧不明白。 “因为那时候,我要对宋家动手,所以,那也是你最后的期限,你若是没有嫁入太子府,唯一可以保全你的,只有歌舒可汗,而我也需要他到京城,助我一臂之力。” 许愿看着宋修婧,声音平静了下来:“宋修婧,我知道你为何想嫁入太子府,也明白你的选择,可有些事,我也必须要做,我唯一能选择的,就是不连累你。” 宋家一定会覆灭。 “三个月,这时间太紧了。”宋修婧皱眉。 “如果我猜的不错,太子也会下手,齐家那边,马上就会有动静了,若是再迟一些,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齐盛竹是不会看着宋修婧嫁入太子府的。 她那日悄悄潜入北元的书房,便应该是在寻找太子突然转变心意的证据。 不论齐盛竹是否找到,而今太子中意宋修婧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博弈。 “我明白了。”宋修婧轻轻落下眼帘,下定决心那刻,她抬起头道:“许愿,祝你在文华宫,如鱼得水。” 许愿知道自己劝不了宋修婧,便点了点头,悄然离去。 街道之上,新年的气息还未散尽。 许愿在街上转了一圈以后,选择了回家。 元宵一过,便要去文华宫求学了。 这一次,她的选择依旧只有一个,参加国考。 第253章 元宵 元宵夜里热闹非凡,街上四处都是红灯笼,热闹的模样不比除夕那一日差。 伍拾明忙着铺子的事,一早就差人回来告诉许愿,不用等他吃饭了。 许愿闲的无事,便把自己看过的书籍又搬了出来,准备温习一遍。 国考她虽然参加过,可国考题目年年不同。 这一次,更是提前了两年。 她对所考内容一无所知。 而且,前世时,沈一川就是今年参加的国考,齐盛新便也跟着一同参加了国考。 这两个人,分别是一甲和二甲。 若是今年沈一川会参加国考,那她借由面圣的几率,便只有三分之一了。 许愿心里想着勤勉,心却如何都静不下来。 书籍翻看还不到两页,就听见外面有石子砸门窗的声音。 伍拾明没有回来。 其他人也不会这么无聊。 许愿披了一件外衣出门去,一边走一边道:“三皇子,您的手下真应该管一管了,怎么能平白……” “许公子。” 陈山在门前停下,脸上却不是许愿以为的那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而是一脸凝重。 许愿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三爷请你去一趟沈府。”陈山说完话,想起刚刚许愿的抱怨,又开口道:“刚刚属下在外面敲过门的,可如今城门都在放烟花,属下担心许公子没有听见敲门声,翻墙而去又怕被视为窃贼,便只能拿石头去敲门窗了。” 陈山说的坦坦荡荡。 许愿自也无心计较,而是问道:“是沈一川出事了吗?” 许愿突然记起,自除夕那一夜分别后,沈一川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由记得前世得知她一个人在京城过年,沈一川怕她孤单,夜里特意过来了一趟。 想到这里,许愿都等不及陈山的答案,追问道:“是不是沈一川出事了?” “沈公子还好,就是沈太师不太好,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还请许公子跟属下走一趟吧。” 许愿不疑有他,立刻道:“我换身衣服。” 沈一川当初给许愿这个院子的时候,便是图离沈府近,能彼此照顾,现下当真是方便了许愿。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太师府冷冷清清的,全然没有过年时的模样,与周围一比,也显得更加的静谧了。 怕引人注目,陈山特意带着许愿从后门进了太师府。 两个人在黑夜里前行,不论怎么看,许愿都觉得有些像窃贼行径。 就在她准备询问为何不能走正门的时候,远远的看见主屋前面跪着的一个人。 她步伐一停,问道:“那是……沈一川?” 不怪许愿惊讶。 沈一川是京城出了名的贵公子,温文尔雅,学识过人,从来不会忤逆家中长辈,连皇帝都欣赏他,特意免了他的跪拜之礼。 可现在,沈一川跪在寒风里。 今日还是元宵。 也不知道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事。 “是他。”陈山压低了语气,缓缓道:“据说从除夕那一日起就跪着了,中途晕过去不少次,沈太师都说不罚他了,可沈公子依旧跪着,若是继续这样下去,只怕腿都要废了。” “那叫我来有什么用?还是你家王爷觉得,我能劝的动那一对父子?” “额……”陈山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 庭院里面,沈一川依旧跪着,即便脸色惨白,摇摇欲坠,可他的后背挺直。 见到许愿来,沈一川语气有些不善道:“你来做什么?也是来劝我的吗?”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非要以此来惩罚自己,我只知道,京城第一公子若是继续跪下去,就要成残废了。”许愿悠悠叹气。 她顺着沈一川跪着的方向看过去。 空荡荡的屋内,只有一个牌位。 陈山默契的离开,把地方留给了许愿。 沈一川道:“那是我母亲的牌位。” 许愿点了点头道:“沈夫人,我知道,已经去世许多年了。” “没错。”沈一川点头,目光也柔和了一些,不似之前那般冷漠:“她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子,在我记忆里,她总是笑着,目光柔和,哪怕是别人嘲讽她用卑劣下作的手段进了太师府,她依旧没有心生怨怼。” “她与父亲十分相爱,只可惜,她是农家女出生,幼时做了太多的苦力活,身体不好,生下我以后,更是落下了病根,不过三年就离去了,这么多年,我一直都谨记她的教诲,守着太师府,守着京城,寸步不离。” 许愿不知道应该说什么话。 她看着那牌位上的名字,跟着沈一川一起跪下。 沈一川见到,问:“你这是做什么?” “她把你教养的很好,若非如此,我也没有今日,既然见到了,自然应该跪拜。” 许愿说完,又磕了三个头,这才站起身道:“起来吧,若是你母亲还在世,一定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在新年之际受这么大的苦。” 许愿看见了,沈一川脸色发白,还能跪在这里,全然是凭着一股意志力在强撑。 “你不用劝我。”沈一川垂眸,语气有些冰冷。 “我不劝你,今日为何来此?我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跪着,但我知道,你做的所有事,都没有错,人的立场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亦不同,所以,你没错,也不代表旁人错了。” 许愿的话音很轻,像雪花落地。 可沈一川听着,却觉得像是一块巨石砸在了他心口一样。 沈一川道:“我没错。” “既然你都知道自己没有错,又为何要惩罚自己呢?”许愿反问。 沈一川没有回答。 除夕那一日,他跪下,是出于对亡母的尊重。 而一直跪到现在,是想证明,他没有做错。 可他惩罚的人,何止自己呢? 沈一川抬眸,忽然看见远处屋檐下一抹青色的身影,那是他的父亲。 他在这里跪了十五天,那个身影在屋檐下也站了有十五天。 父子俩,谁都不曾低头。 沈一川不说话,许愿只能自顾自道:“你与沈太师的之间,就像我和我的父亲一样。” 许愿抬头,看着天边的明月,笑了笑道:“我父亲待我极为严苛,小时候我甚至很讨厌我的父亲,因为我不明白,为何其他人都能去玩沙子,抓蝈蝈,就是我的兄长也能四处去玩,而我却只能守着一扇窗子,日复一日的读书。” “小孩子都喜欢出去玩,我亦不例外,很多次我都偷偷爬上墙偷溜出去,回来以后,就是父亲一顿暴打,那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他,又因为我父亲是一个跛脚被嘲笑,我不止一次的生了怨怼心思。” “可后来我才知道,他待我很好,我家穷,买不起书,他白天教书赚钱,夜里就给我抄书讲解,知我不想去县里的学堂,也不想他教我,即便家里穷困潦倒,也要给我请教书先生。” 泪水无声划过脸颊。 沈一川见到,取了手帕递过去道:“许愿,你不必提起过往的。” “可我更不想你因为一时不快,而折磨自己,就当听个笑话呗。”许愿浅浅一笑。 第254章 我那跟你能一样吗? 寒夜如水。 许愿继续道:“我父亲的愿望,你应该知道,从我这个名字,大概就能猜出来了,我是他的愿景,从我出生那一日起,许家的责任,就背负在了我的身上。” “有人曾问过我,为何要为一群不认识的人搭上一切平反,值得吗?我觉得值得,因为,若是我不去做这件事,那就是我的父亲来做这件事,他心疼我,不忍我知道真相,所以准备自己扛下一切,可我是他的孩子,我又怎么能看着我父亲去 送死呢?” 许愿轻轻笑着。 她环抱着膝盖,看着月下的倒影,树与树连在一起,即便只有倒影,依旧能看出其枝繁叶茂。 “我上京时,我的父亲并没有告诉我许家的事,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他心里如何想的,我明白,京城鱼龙混杂,势力交错,他怕我因此丧命,也觉得许家一门的声誉,不该由我这个没有享受过许家庇护的人去讨要,可我是他的孩子,我必须背负起他的责任。” 沈一川眉眼微动,开口道:“你没错,你的父亲也没有错。” “是啊,所以你没错,你的父亲也没有错。” 许愿看着沈一川,轻叹了一声道:“沈许两家,都是开国元勋,便是追溯到前朝,亦是显赫世家,传世百年,两家的情谊一直很深厚,我上京,父亲特意写那一封信让你转交,你便该知道,我父亲多么的相信你的父亲,如果许家没有出事,那我的父亲,你应该叫一声姑父。” 听见许愿这句话,沈一川有些难为情。 许愿越豁达,越显得他曾经多么的锱铢计较。 口口声声说过要帮许愿,却什么都没有做。 沈一川道:“此事,的确是我不对。” “我说过了,你没有做错,许家一事太大,若是失败,你参与其中,必然会连累沈家,我猜皇后不喜三皇子,便有沈家的缘故,树大招风,沈家虽然已经逐渐退出朝堂,可难免被人惦记,此时此刻,更应该选择明哲保身才是。” 许愿说完,见沈一川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便又道:“所以,你还不准备起来吗?若是还想继续跪着,那我便只能跟你一起跪着了。” “不用。”沈一川拦住许愿。 他的母亲,沈一川自然应该跪拜。 可许愿是外人,没有必要与他一同跪着,更没有必要跪他的母亲。 沈一川说着,想起身扶着许愿,不料跪的时间太长,双腿根本站不起,刚刚站起来,就又跪坐了下去。 许愿扶起沈一川道:“你是真的不想要你这条腿了。” “年轻气盛,想争个对错。”沈一川先前没有想明白,听见许愿的话时,他突然就明白了。 这些话旁人不是没有说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听见许愿所说那刻,他突然就醍醐灌顶了。 或许是许愿身涉其中,又或者是因为许愿和他一样,两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 沈一川突然就明白了。 许愿扶着沈一川去屋内坐下,屋里面有炭火,比外面温暖。 沈一川鼻尖都冻红了,许愿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她摩挲着手,让手暖和了一些以后才取过旁边的药匣子。 “你跪了这么多天,膝盖要上药才行,若是不管不顾,老了以后定然会像我父亲一样,到了阴雨日时便会发痛,如今冬日还没有过去,这两天就别急着出门了。” 许愿拿着药膏,准备给沈一川上药。 沈一川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自己来便是了。” “我读过医书,又都是男子,你怕什么?” 沈一川不好推脱,可眼下四周又没有小厮,只能勉为其难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人人都说我是你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许愿打开药膏,沈一川也撩起了裤腿,露出了早就红肿的膝盖。 许愿道:“怪我,不该去见荥妃娘娘,否则也不会连累你了。” 沈一川摇头。 许愿沾了一些药膏,正欲给沈一川上药,门外远远的,有人喊道:“放下,我来。” 沈一川和许愿一同回头看去。 北尧一身白色长袍,缓缓走来,如月下仙人一般。 长发用玉簪高高扎起,发丝随步伐而晃动,每一缕都是都在撩人心魄,五官立体,眼眸深邃,唇角是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寒夜似乎都因他而多了三分暖意。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许愿脑海里突然浮现起了这一句话。 此时此刻的北尧,与大漠初见时让她摄魂时的感觉又不一样。 今夜的他,更加温柔,也更加坚定,有力量。 北尧的出现,并不在两个人的意料之中。 让许愿帮自己上药,沈一川都不好意思,更何况是北尧。 那可是实打实的皇亲国戚。 是以,沈一川拿过了药膏道:“我自己来吧,今日你们两个能来,我已经很高兴了。” “若是不来,怕是明日只能带着轮椅来了。” 北尧说完,从衣袖里取出一个木盒子,丢给沈一川道:“命人回宫取的,用这个。” 沈一川没有推辞,打开北尧给的药,闻了闻道:“这是瑞雪膏?” 北尧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他在许愿身侧坐下,而后道:“麻烦你了,深夜还跑来一趟,也不知道这小子今年到底多大,这种事都能做的出来。” 北尧与沈一川情谊深厚,许愿也很少见两个人斗嘴。 听见北元所说,她有些想笑,又觉得有些不尊重沈一川,只能强忍了笑意道:“他这样,才叫做赤诚。” “是啊,也不知道那一日是谁明明已经退了婚,还非得给皇后一个台阶下,在宫里跪到晕倒才离开。” 沈一川凉飕飕的开口道:“这么一比较,三爷跟我,似乎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北尧笑话他,沈一川也笑话北尧,如此才算两不相欠。 “我那跟你能一样吗?”北尧准备反驳回去,见沈一川笑了,又把话咽了回去,只道:“总之,我才不会伤害自己来谋得旁人的同情,更何况,你家老爷子是什么性格,你不知道?” 北尧话音将落,忽然感觉袖间有一些动静。 他垂眸去看。 许愿在扯他的衣袖。 北尧眉眼一弯,正欲开口,却见许愿拼命的眨眼,沈一川也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他顿觉不妙,还未来得及开口,身后就是一声暴喝。 “三皇子倒是说说,老夫是个什么性格?” 沈翊杰拄着拐杖,下巴一抬便走了进来。 第255章 烟花 沈太师是长辈,是帝师,更是荥妃娘娘的父亲。 北尧起身,恭敬做揖道:“见过太师,是学生不是。” “老夫年岁大了,当不起王爷的一声不是。” 沈翊杰怒气冲冲的说完,见到许愿那刻,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道:“许愿,你来了沈府,怎么没通传一声,可曾用过晚膳?若是没有,不妨陪老夫吃个晚饭。” 许愿站起身,同样客气的开口道:“太师,许愿已经吃过了,太师若是还没有吃饭,不妨与沈公子一同。” 闻言,沈翊杰狠狠的瞪了一眼沈一川道:“他善恶不分,吃什么饭,就应该饿着。” 许愿和北尧不能接话,只能笑着,颔首不语。 从沈府离开的时候,听见沈翊杰还在骂沈一川,许愿都觉得有些恍惚。 这才是世间最好的关系。 融洽,和谐。 正是因为有如此好的成长环境,才有了京城第一公子沈一川。 见许愿若有所思的模样,北尧问道:“这是看见沈太师,想起你的父亲了吗?” 许愿摇头道:“只是突然在想,如果没有沈府,就不会有第一公子沈一川,希望沈公子自今日后能明白沈太师的良苦用心。” “济怀天生聪慧,三岁启蒙,五岁便能作诗,容颜也是极佳,府中长辈虽多,但各个儒雅,而今想与沈家订亲的女子,数不胜数。” 听见这些话,许愿很是赞同。 “没错,更何况,沈公子前途一片光明,未来若是没有封侯拜相,必然也是帝王之师,只是不知哪家女子能有此福气,嫁入沈家。” 话虽然是自己挑起的,可听到许愿的也一样的赞赏沈一川,北尧心里到底还是有些不高兴。 他幽幽道:“能嫁入沈家的,必然是簪荫世家,还需要太后点头才是,一般的女子,太后可看不上。” “也是。”许愿点了点头,忽然想起那一日沈一川所说,她不由问道:“那你说,齐家如何?” “齐盛竹?” “嗯。” “太聪明的,皇祖母不会喜欢的。” “为何?我看齐小姐挺不错的,有勇有谋,身份家世也能与沈公子相匹配,为何不行?” 许愿不甚明白。 她只知道,如果喜欢一个人,那就应该要全力的去争取才是。 若是娶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余生都不会幸福的。 “我也不知道,济怀此人什么都好,独独有一点不行,那就是太过于在意家人的看法了,沈太师让他不进朝堂,他便不参加国考,为了家人,他连前程都可以放弃,情爱在他心里,或许,并不重要。” 许愿蓦然一愣。 她未曾开口,北尧就又开口了。 “有时候我都觉得,我和他应该互换才是,他来当这个皇子,我去当那个潇洒的沈一川,可人的出身,改变不了。” 许愿默了默,想起谢晓成曾经问过的问题,问北尧道:“那你呢?你可曾想过你要做什么?” “不知道,有时候会想着浪迹天涯,有时候又觉得,要有无边的权利,或许哪个都没得到,是以哪一个都很羡慕,可若是真的得到其中一个,又会去后悔没选择另外一个。” “我知道,你这是因为选择太多了,所以难以抉择。”许愿说完,轻轻叹气道:“若是我能跟你一样就好了。” “哪怕是你跟我一样,你的选择,也会和现在一样的,你很清楚什么才是重要的,什么是可以舍弃的,说真的,你若是以后不入朝堂,我真的会觉得可惜,失去了这么好的一个臣子。” 北尧看着许愿。 而许愿的目光在远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格外的安静。 北尧忽然想起在大漠的时候。 他在京城长大,以为自己足够厉害,身边带的能人很多,所以独自进了大漠。 第一天,他就迷失了方向。 一群人在沙漠里四处寻找方向,去不了目的地歌舒营帐,也不能返回至似水县。 沙漠不比其他地方,不论他们走了多远,风沙一起,所有行走过的痕迹都会消散。 可他从未绝望。 而后,他等到了许愿。 第一次见到许愿的时候,他只觉得那个少年瘦不拉几的,浑身都透露着营养不良的感觉,偏偏许愿眼神澄澈,连翻墙的姿势都格外的麻利。 宋修婧出事的时候,他和沈一川都在。 本以为许愿胆小怕事,碰到这种事必然会敬而远之,可是许愿没有。 她义无反顾的冲了进去。 像一根野草一样,无惧烈火。 所以,在沙漠见到许愿的那刻,他甚至都有些庆幸,庆幸等来的那个人是许愿。 换成其他人,他们可能都走不出去,可许愿一定能带他们走出去。 许愿一直都很坚定,便是没有路,也会努力的闯出一条路来。 这样的人,才有更多的选择。 不像他,做什么都要瞻前顾后。 “步入官场哪里有这么容易,没有机会,没有提点,我一辈子都只会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吏,更何况,朝中势力复杂,无人推举,就如孙文杰一样,在一个位置上数年,不得调动,若是得罪了人,就跟谢晓成一样,再难以回京,比起这些纷纷杂杂,我更想做一个纯粹的人。” 许愿说完,抿唇笑了,“有人志在高堂,有人心在狂野,我所求,只为无拘无束。” “也挺好的。”北尧点头。 他话音落,一簇簇烟花飞上天空,照亮了河岸两侧。 许愿见到,立刻笑着道:“看烟花!” 烟花美丽,可许愿那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更加迷人。 北尧看的失神,直到许愿回头叫他,他才反应过来,跟着许愿的步伐往前走。 夜里有些寒凉,可许愿却特别的兴奋。 她撑在围栏上,眺望的天空道:“可惜了,似水县的百姓买不起这烟花,以后一定要叫伍拾明把生意做到寒州去,我也想年年都看烟花。” 北尧在许愿身侧停下,跟着许愿手指的地方一一看过去,而后道:“不用以后了,明天我命人给你送去就是,想要多少送多少。” 许愿闻言,笑容一滞,不过片刻,她又展颜道:“好啊,到时候我等着你。” 第256章 留个全尸 比起街道上的热闹,太尉府和太师府差不多,一片安静。 宋修婧吃完晚饭以后,便准备睡下,还未熄灯,丫鬟就又挑了帘子进来道:“三小姐,老爷唤你去竹苑。” 听见丫鬟的话,宋修婧身躯微微一滞,本能的恐惧涌上心头,不过片刻,她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语气如常道:“知道了,我换个衣服,立刻就去。” 宋修婧穿好衣服以后,匆匆去往竹苑。 竹苑也是太尉府的一个院子,藏在东南角,因院子里面全是翠竹得名。 宋修婧回府后,从未听过有谁住进竹苑。 所以,宋修婧也不知道宋天成为何把她叫到竹苑。 竹苑里,四处都是小厮。 见到宋修婧来了以后,小厮和婢女都纷纷退了下去,惶惶不安的走过长廊,远远的看见宋天成那刻,宋修婧停顿了一下,而后扬起笑容,走过去行礼道:“见过父亲。” “婧儿,你来了。” 宋修婧肩头微颤,头皮亦是一阵发麻。 这个称呼,宋天成从来都不曾叫过她。 从似水县回来以后,宋天成对她都是不管不问的态度。 独独今日…… 难不成,是太子泄密了? 宋修婧有些拿捏不准。 见到宋修婧的模样,宋天成脸上的笑更加和蔼可亲,拍了拍自己身侧的椅子道:“过来坐,我们也一起瞧瞧,你母亲当年种下的竹子。” 听见“母亲”二字,宋修婧有些恍神,她下意识顺着宋天成的目光看过去,问道:“这真的是我母亲种下的?” “自然,你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出去问问在府上的老人,这些竹子就是你母亲一颗一颗种下的,时至今日,我都不舍得命人将他们除了去。” 宋天成说完,悲伤涌上心头,他难过道:“这么多年,是父亲的不是,委屈了你们母女二人。” 宋修婧脸上的笑淡了下来,她回头,盈盈开口道:“父亲必然也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的,婧儿知道,天下哪个父亲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 宋修婧在宋天成身侧坐下,拿起茶壶倒茶。 茶香寥寥。 宋天成道:“年前一直忙于公务,疏忽了你,婧儿不会怪罪为父吧?” “自然不会。” 宋修婧抬头,笑容温柔:“父亲是太尉,掌握着天齐三分之一的兵马,位高权重,难免顾及不上家里。” “婧儿真懂事。”宋天成继续夸赞。 宋修婧可不想与宋天成叙说什么父女情谊,索性直接开口道:“父亲有话不妨直说。” 宋天成一噎,也歇了继续套近乎的想法,直接道:“听说许愿也是似水县的,你与他之前也认识,可还算了解许愿这个人?” 宋修婧脸上的笑淡了下来。 果然是有所求的。 她还以为,宋天成真的开始重视她了呢。 宋修婧心中自嘲,面上却是半分不显,不疾不徐道:“我记得父亲此前已经问过,不过我与许愿不熟,父亲想知道的,怕是我不能作答。” “父亲知道,你是一个聪明的人,你虽与许愿不熟悉,但你也应该知道,他到京城来所图为何,听说齐家有意招婿,你也知道,你兄长不争气,若是许愿……” “父亲的意思,是让女儿去勾引许愿吗?” 宋修婧的笑彻底冷了下来。 她回头看着宋天成,只觉得一阵可笑。 “父亲,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件只能被交易的物品吗?三皇子不要了,便又丢给许愿,你当女儿是什么人?再者,宋府庶女那么多,你为何不在其他人中间挑选一个?” “其他人如何比得上你的聪慧?” “是其他人,父亲都舍不得吧?”宋修婧冷笑出声。 “当初,皇后指婚,父亲不希望姐姐嫁给三皇子,所以将我带回京城,而今三皇子退婚,父亲想拉拢许愿,便又打算牺牲我,父亲,在你眼里可有亲情?” 宋修婧说完,唇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宋天成对她越是利用,就说明宋修月在他心中份量越重。 到底是一个养在庄子上的庶女,如何与在京城长大的宋修月相比呢? 宋修婧很清楚自己的地位,却又忍不住为自己可悲。 所幸,她并非没有选择。 “如何没有,你也是我的女儿,是宋家的嫡小姐。”宋天成站起身,脸颊藏在烛光里,一半明亮,一半昏暗。 事了。 他拂袖道:“既然你与许愿毫不相识,也不愿意与其成婚,此事便作罢,日后为父定会为你找一门更好的亲事。” 说完,宋天成抬步就走。 宋修婧回过神来的时候,宋天成已经走到了外面,见她没有跟上,回头叫她道:“今夜元宵,若是无事不用那么早休息,出去转转,买些东西。” 这是,吃错药了? 宋修婧有些疑惑。 直到宋天成走了,丫鬟进来后,宋修婧才没有继续琢磨这件事,与丫鬟一同回了自己的院子。 黑夜里,太尉府最后一盏灯也灭了。 一个黑衣人翻过窗户进入书房,见到宋天成后,跪下捧上信件道:“大人,寒州来信。” 宋天成没有应声,而是拿过信封直接拆掉。 他本就是寒州起家,在寒州的人手众多,查许愿,也是最方便的那一个。 然而,一目十行的看完,宋天成却始终没有看见自己想看到的那个答案,只能心烦意乱的烧了信件。 “天牢那边怎么样了?” “有御林军把守,属下很难进去。” 消息一个比一个糟糕。 宋天成叹气道:“罢了,韦沉以的事,老夫已然尽力了,只要他不是因为许家之事下狱,便与老夫没有任何关系,至于其他的,就交给韦家的门生吧,这趟浑水,老夫不想趟进去了。” “是,那许愿如何处置?” “总归是个祸害,趁如今他还未入文华宫,又是孤身一人,早些解决了吧。” 宋天成说完,想起宋修婧,脸色冷了下来道:“最初以为宋修婧与那许愿关系要好,不能留下,如今她与许愿撇清关系,到底是父女一场,明日着人送她离开京城,走远一些再处置了。” 听见这句话,黑衣人一愣:“大人的意思是,杀了?” “留个全尸,好生安葬。” 宋天成喝完茶水,茶杯倒扣于桌上,声音冷淡:“她与她母亲一样,若是不除去,整个宋家都会为她陪葬!” 第257章 刺杀 元宵固然热闹,可冬季依旧不曾过去。 雪花纷纷扬扬落下,飘在屋顶上,传出了微弱的响声。 响声之中,又有几道不一样的声音。 北尧听力出众,闻声不免叹气道:“许愿,你这仇家,当真是比本王还要多。” 好不容易有一点与许愿可以独处的机会,次次都能被人搅和了。 北尧心中十分的不畅快。 “怎么了?”许愿不明白北尧在说些什么。 问完这个问题以后,许愿回头看去。 三枚银针自黑夜里射出,直朝她面门而来。 是杀手。 许愿可算明白北尧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她下意识躲避,而后一把扇子携着寒风而来,稳稳的挡住了那三枚银针。 北尧收了折扇,负手身后,语气悠闲:“陈山。” “领命。”陈山应下,提剑便朝刺杀的黑衣人而去。 黑夜里的打斗不小,又被满天的烟花所掩盖。 “你说,这又是谁想杀你?”北尧问。 “京城里敢这样下手,又与我有仇的,大概只有宋家了。” “哦?你最近又得罪宋家了?”北尧心生疑惑。 许愿与宋家不合,但因其与丞相府的微妙关系,宋家也要维持体面,从未明面上下过死手。 加之后面许愿与北元来往频繁,京城里人人皆知那是太子的谋臣,也不敢打许愿的主意。 若说是因为张越南下剿匪之事,此事已然板上钉钉,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宋家也不至于下如此杀手。 “我与宋家相安无事……”许愿话音一止,一个不好的念头骤然浮起:“不对,是因为宋修婧。” 宋家要除去的人,不止是她。 还有宋修婧。 北尧退婚,宋修婧于宋家而言,没有利用价值,不仅如此,她的生母还是歌舒的公主。 此事虽有可转圜之机,甚至可能成为一大助益,可是谁又能保证不因此事牵扯上一个“卖国通敌”的罪名? 还有便是太子那里。 私盐案虽有“辛三”顶罪,可与歌舒一族“以战养战,昧下军饷”之事,还没有替罪羔羊。 宋家不可控,太子的下一个目标就是宋家。 宋天成不会不知。 他要的,是永绝后患。 许愿想到的,北尧也想到了。 他轻轻敲了敲折扇,语气不善:“若是如此,只怕宋修婧已经凶多吉少了。” 许愿抿唇,没有说话。 现实告诉她,宋天成要灭口,必然是同时派出杀手。 宋修婧又在宋府,很容易就能下手。 可直觉又告诉她,宋修婧不会那么轻易的就出事的。 前世,她可是太子妃啊。 思虑良久,许愿道:“我想去宋府看看。” “不必去了,以我对宋天成的了解,他既然都派杀手动手了,自然也会处置了宋修婧,便是你现在过去,亦是无济于事。” 宋天成为人狠辣,十几年前能将宋修婧送去乡下庄子,而今为了自保,也能舍弃宋修婧。 毕竟,宋家最不缺的,就是女儿。 “不行,我也得去看看。” 许愿想起过往种种,亦想起了前世的经历,她下定决心道:“若是真的出事了,我也要给歌舒可汗一个交代。” 许愿急匆匆就要去宋府。 北尧忍不住叹气道:“你急什么?宋天成会下手不假,可太子也并不是一个蠢货,今日之事,他应该早就已经猜到了。” 许愿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北尧。 “这是什么意思?” “和韦沉以一样,太子也舍弃了宋家,可宋修婧背后的势力,他不会舍弃的,宋修婧若是宋家女,身份暴露后,不论宋天成如何解释,宋家都会被文官口诛笔伐,而且,宋修婧出生的时间太过于敏感,很难不让人多想。” 北尧说着极慢,见许愿听明白了,便又开口道:“如此一来,何时揭开宋修婧的身份,何时娶妃,至关重要,晚一步,宋修婧就被宋家牵连,早一步,宋天成就可能为了活命而不择手段。” 许愿点了点头道:“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太子选择何时曝光宋修婧的身份,当然,太子还需要保证宋修婧身份暴露之后,还会选择他,所以……” “所以,太子会救下宋修婧,以此作为交换,与宋家签下婚书。” 许愿皱眉:“可宋修婧想要的,是太子妃。” 齐盛梅虽然命不长矣,但也尚有一段光景。 而且,太子妃逝世,以北元的性格,必然会为其守孝,三年内不娶妻,不纳妾。 宋修婧的目的,不会轻易达成。 “宋修婧想要太子妃之位不假,可她更应该想要活着吧?” 北尧抬眸,看向太尉府的位置,语气平淡:“生死面前,是正妃还是侧妃,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先活下来。” 更何况,齐盛梅的情况,朝野上下都清楚。 齐盛梅身体本就不好,加之前段时间小产,恐命不久矣。 若是现在嫁入太子府,太子妃去世以后,极有可能成为正妃。 宋天成先前便是打的这个主意。 “也是。” 虽是如此说,许愿心里难免还是有些担忧。 陈山几个人也处理了那一帮黑衣人,擦干净剑回来复命道:“三爷,是太尉府的人,陈河已经将尸体丢去大理寺了,明日会知会孙大人。” “宋天成此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今日以后,你和公子覃两个人轮流保护许愿。” “不用不用。”许愿连连拒绝,“文华宫马上就要开学了,我兄长也要南下剿匪去了,我虽不曾踏入官场,但明眼人也都知晓,我日后前途无量,京城里多是文官,也并非人人都如宋家一般,明日大理寺来衙,加上前段时间发生的事,便是捕风捉影,也会怀疑到宋天成头上,他不敢继续下黑手的。” “也对。” 北尧点了点头,话锋一转,回到了许愿先前说的话里。 “你若是去文华宫,日后我们见面的时间就多了。” 许愿以为北尧这是在提醒自己,遂道:“我会与三皇子避嫌的。” “不必,早就说过了,就是天塌下来我都替你顶着,何须避嫌,再者,你觉得太子又能风光几时?” 北尧说完以后,是一道长长的笑声,“许愿,为了准备国考,文华宫开学以后立刻就有考核,若是失败一次,那就只有在等明年了,把手里所有的事都放下,专心温书,有什么大事发生,我会让公子覃告诉你的。” “我知道,多谢三皇子的照顾,必不会让你失望的。” “行了,天气冷,早些回去吧,太尉府那边,有了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嗯嗯。”许愿点头,准备回家。 走了两三步路以后,她若有所感的回头,北尧果然不曾离开。 漫天的烟花下面,他的笑容温柔又俊美。 许愿道:“三皇子,你可以利用我,我愿意做你手中最锋利的刀刃。” 回答她的,只有北尧的摇头和微笑。 第258章 你把我兄长怎么了? 许愿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伍拾明依旧还不曾回来。 她掌灯看了许久的书,直到困意上来,方才入睡。 元宵节当日,伍记开满了城中的大小铺子。 一夜之间,伍拾明就成了炙手可热大商人,不少商人纷纷上门求见。 商人重利,会服伍拾明也不单单只因为伍拾明家底殷实。 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人脉。 没有人脉,你在京城开一间铺子,不麻烦。 可若是开这么多铺子,背后必然有大官在撑腰。 那些商户明面上想着讨好伍拾明,实则是想知道伍拾明的背后究竟是谁。 只不过,对于这些,许愿统统不知。 她每日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就是温书。 吃过饭以后,继续温书,一直到晚上歌舒幸过来。 歌舒幸会送账过来给许愿。 一方面是核实账单,一方面是表明自己的心思。 所以,许愿每日的任务就又多了一件事。 每日同账本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封承王府的密信。 信中大概内容,都是京城里最近发生的新鲜事。 诸如那一日她被刺杀,大理寺受审,宋家推了几个流寇出来顶罪。 许愿早猜到了,也不甚在意,但今日的信封格外的不同。 陈山交给她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一句话:“三爷交代了,阅后即焚。” 这么重视的模样,许愿的好奇心一下就被勾了起来。 迫不及待的拆完信以后,她看见上面的内容,心蓦然一沉。 把信烧毁以后,她推开门出去,想去太子府,又觉不好,来回几次后,又退回了屋内。 与此同时,院门外面,马车缓缓停下。 成欢捧着木匣子下了马车,命人敲门。 敲门声打断了许愿的思考。 她回神去开门,见到是成欢时,扬起笑容道:“成欢大人,你怎么来了?” “殿下说明日文华宫就要开学了,特意让奴婢送来文房四宝,免得许公子被人看轻了去。” 成欢挥了挥手,几个婢女鱼贯而入,将书籍与文具一一放了进去。 “太子殿下有心了。”许愿颔首。 “可不是嘛,殿下可从未如此关心过一个人。” 成欢说罢,又和蔼笑道:“殿下另有一事,请许公子去太子府相商。” 许愿想到信上所写的内容,颔首道:“好。” —— 太子府内,绿植盎然。 成欢带着许愿直接去了书房,而后闭门出去。 北元正在下棋,听见动静,头也不抬,直接道:“来的正好,过来手谈一局。” “是。” 许愿应下后,坐在北元对面。 棋盘上,一黑一白,厮杀正烈。 直到小半个时辰过去,方才分出输赢来。 北元的目光未从棋盘上收回,放下黑子道:“你果然与旁人不一样,孤棋艺不佳,却偏爱此道,其他人与孤下棋,顾及孤的身份,总是谦让,让孤赢了去,你却不同,从一开始到最后,杀了孤一个片甲不留啊。” 许愿放下棋子,起身道:“太子见谅,许愿心性刚直,不愿作伪,太子若是不喜,许愿下次认输便是。” 北元到底是想输想赢,许愿并不知晓。 但她明白,北元是看重她的才华,若她与其他人一样,连下棋都要让着北元,北元也会将她与其他人视作一样。 有时候,人就需要反其道而行之。 “哈哈哈,孤正喜欢你这个性格,所谓君臣之道,便是如此,敢问世上哪一个明君身侧没有一个敢于直谏的大臣?” 北元起身,拍了拍许愿的肩膀,让许愿坐下,而后去到书桌上,取了一个木匣,交给许愿。 “孤今日找你来,是有一件事想同你商议,先看看。” 许愿轻轻拉开,见到里面的物件以后,又迅速的合上。 这是兵符。 许愿的反应,北元看在眼里,见她如此,不由笑道:“给你看看,又不是给你,无需大惊小怪。” 许愿定了定神,问道:“太子这是?” “孤昨日出城踏春,偶然碰到了宋三小姐被人追杀,孤骑马追上,杀了那歹人,却与太子府的小厮失去了联系,城郊路远,天黑又不能赶路,遂只能在外面对付了一夜。” 许愿双手紧紧握住。 这个戏,她已然听过很多次了。 北元语气懊恼,“若非是因为孤迷了路,也不至于让宋三小姐在野外住了一夜,因此,今日宋家的府兵和太子府的侍卫找到孤时,孤立刻就着太子妃去宋府下聘,毕竟是宋家的嫡小姐,可不能因此失了名声。” 许愿唇角微动,不想再与太子逶迤,直言道:“太子究竟想说什么?” “宋修婧马上嫁入太子府,宋家已是无用,孤要你,尽快除去宋家,届时,这天齐第一大将军的位置,就是你兄长的。” 许愿垂眸,声音也冷了下来:“太子有些高看许愿了。” 北元轻轻敲着桌面,双眸含笑的看着许愿:“可孤知道,你能做到。” 许愿缓缓摇头:“韦沉以会下狱,乃是多方制衡以后的结果,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如何能扳倒手握重兵的太尉?” “如何扳倒,孤不管,有需要,你尽管开口便是,孤的要求,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兵权。” 北元看着许愿,见许愿还是没有松口的迹象,目光不由凌厉了起来。 他一度都觉得,许愿这个有风骨,也很识趣。 可今夜看来,他似乎是猜错了。 “太子想做成此事,能胜任者不知能有多少,为何一定是我?” “因为你是受益者,宋家没了,你兄长的仕途才能平步青云,不是吗?” 北元看着许愿,笑容渐淡:“孤也不妨告诉你,只要宋家手中兵权易主,这天下,也就易主了,你从龙有功,届时自然可以封侯拜相,可若是没有,孤也不介意,另寻一人,可孤始终觉得,许卿聪慧,能做那帝师的位置。” 最后几句话,北元话音极轻。 许愿却恍然觉得一阵寒凉。 她一直都知道北元有这个心思,但北元从未袒露过。 今日能告诉她,无非三个原因。 其一,此事已经快成了。 其二,北元将她视为了盟友。 其三,北元笃定了她会照办,且不会泄露此事。 所以…… 许愿猛的站起身,看着北元,质问道:“你把我兄长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