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他娶了男妻》
1. 第 1 章
红烛帐暖,大红绸缎铺满了屋子,楠木桌上是一瓶子红梅,今日下雪时将将采的,透着雪水的丝丝梅香。
宁沉坐立不安地抓了抓身下的丝衾,床脚的狸奴翘着尾巴蹭在他腿边,抬脚跃跃欲试地要往宁沉怀里蹭。
炭火烧得旺了些,脸上被热气烘得泛了红,触手是一片毛茸茸,宁沉伸手摸摸狸奴的脑袋。
今日,是他与谢小侯爷的大婚之日。
虽说是男妻,头上却还是盖了一个鸳鸯盖头,狸奴抬起爪子去够那盖头,宁沉惊了一下,连忙把狸奴从腿上放下去。
他声音清越,“圆圆,不能乱抓。”
话音刚落,只听“嘎吱”一声,门开了。
宁沉视线受阻,隔着盖头看不见人,只能听到那脚步声正在向他靠近。
那脚步沉缓,走近了只能看见一双靴子,黑舃隐约透着金,最后那人停在了宁沉面前。
宁沉手攥得极紧,男人站在他身前,兴许是打量了他很久,却迟迟不肯掀盖头。
不知过了多久,那身影终于动了。
他没有用玉如意,直接用手掀开了盖头。
那手骨节分明,动作间青筋微微凸起,拜堂时小侯爷牵了宁沉的手,男人宽大的手掌带着厚厚的茧,是常年习武的手。
盖头被随意丢在榻上,宁沉低着头不敢去瞧,直到他听见了一声似是嘲讽的轻嗤。
下巴骤然被抬起,宁沉被迫与男人对视。
那是一张摄人心魄的脸,分明长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此时却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沉,平白生出些许压迫感。
谢攸的娘亲是京城出了名的美人,谢攸的长相自然不会差,但兴许是常年在军营中的缘故,他身上总带着股肃杀之气。
宁沉无端地有些忐忑,嘴唇张合几次,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谢攸的手腕。
谢攸并没有动,垂着视线静静地望着他。
心跳开始加快,想了很久的开场白终于说出口,宁沉问他:“是你同圣上求的旨意?我很……”
话没说完,被打断了,谢攸语气淡淡,竟带着股无赖的意思:“那又如何,我偏就要你做这唯一的……男妻。”
男妻二字,他说得辗转缱绻,似有不尽情意。
可说完这话,他松开宁沉,目光随意地扫了一眼床上的狸奴,竟然转身离开了。
宁沉还未缓过神,那门便“哐当”一声,带进了一股凉风,宁沉打了个哆嗦。
新婚夜,谢攸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婚房。
宁沉衣衫整齐,身上还穿着喜服,屋内分明铺了地龙,他却觉得有些冷。
少顷,丫鬟进来了。
宁沉呆呆地坐着,在丫鬟的手碰到他腰间时才陡然一惊,连忙伸手去拦,“不用,有劳了。”
他寻常是不要人伺候的,打发走了丫鬟,宁沉看着那缀在最后的裙摆,终于犹豫着问:“小侯爷他……”
丫鬟脚步停顿,分明是听见了,却没理他。
思绪百转,宁沉躺在暖烘烘的榻上,手掌轻轻放在狸奴脑袋上,他小声自言自语:“兴许是有什么要事……”
在没有成婚以前,宁沉只和谢攸有过寥寥几面。
谢攸总是众星捧月的,那仅有的几次见面,宁沉都被淹没在人群中,只遥遥能看见那高大的身影。
他应当是不认识宁沉的,宁沉却总是听到小侯爷的消息。
小侯爷率军攻退蛮夷,小侯爷南下抓了一批贪污的官员,小侯爷又领命北上了……
谢攸封侯的那天,说亲的媒人都要将侯府踏破,谢攸却通通拒了,直到谢攸主动求了赐婚,这场说媒终于收场。
他对我,是有欢喜的吧,不然为什么会主动求娶呢?
揣着一腔惴惴的心情,宁沉想,明日,一定要问问谢攸,到底是有什么要紧事,能让他丢下自己的新婚妻子离开。
……
大红喜袍被换下,宁沉换了一身青色长袍,袖口处绣了竹叶,侯府的人面面俱到,衣裳用料都是极好。
到膳厅时,谢攸早已用完早膳,宁沉扑了个空。
整整一日,宁沉连谢攸的影子都没见着。
分明同在府内,他却总要快宁沉一步,像故意躲着人。
到了晚间,宁沉守在谢攸房外,他怀里抱着狸奴,冬日风凉,冷气灌入喉中,宁沉喉咙发痒,捂着胸口咳了几声。
这一咳便一发不可收拾,等好不容易缓和了些,宁沉叹了口气,今日兴许是等不到了。
他最后看了一眼门,正要回房,谢攸回来了。
谢攸今日穿了身黑色劲装,衣裳薄得宁沉都觉得有些冷。
见到宁沉,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将手中的弓箭递给身后的小厮,大步流星地越过宁沉进了屋。
宁沉忙跟上,方才吹了冷风,此时进了暖和的屋里,直打哆嗦。
谢攸从书案上拿了一本书看,宁沉在一旁坐下,见谢攸不理他,就抱起手中的狸奴,说“这是圆圆。”
谢攸“嗯”一声,只随意略过一眼,并不感兴趣。
宁沉不忘自己的目的,稍稍靠近了些,带着一丝丝的质问:“昨夜你去了哪儿。”
因为受了冷,他的嘴唇有些白,皮肤也白,像陶瓷人。
谢攸这么想着,却装作惊讶地看他一眼,轻笑了一声:“我以为你不会问。”
宁沉咬着下唇,声音微弱但又能让谢攸听清,他说:“我们已经成亲,你昨夜真的很过分,哪有新婚夜新郎不在的。”
既然他们已经成婚,谢攸的行踪是应当告知他的,他是真的想和谢攸好好过日子。
“这样啊。”谢攸点点头,他突然直起身,手肘按在桌案上,忽地靠近了宁沉。
那是一个极近的距离,近到两人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宁沉呼吸都乱了,那张雪白的脸上终于泛起红,他紧张得结巴了:“你…做什么?”
谢攸眼眸黑沉沉,一字一顿道:“既然你追究我昨夜去了哪儿,不如现在,我们就把昨夜未竟之事做完,你说呢?”
宁沉的脸越发红了,他当然是知道要做什么的,大婚前,嬷嬷教过他许多,还给了他几本春宫图,虽说没看进去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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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是懂的。
虽然羞赧,宁沉还是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谢攸的手腕。
谢攸的手腕不似他那般羸弱,撑在桌案上时,腕上筋络明显,手触上时只觉得硬邦邦。
宁沉红着脸,做了这些已经是羞耻极了,偏偏谢攸一动不动,只是垂下眼,静静地看着宁沉。
索性横下心,宁沉一伸手摸向谢攸腰间。
下一刻,谢攸突然站起身,他眉眼微压似是不悦,轻声训斥:“成何体统。”
宁沉怔了怔,恍然大悟般指了之自己腿上的狸猫,“你是说圆圆吗?我让丫鬟送它回去。”
看样子是真想洞房。
谢攸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底一片清明,他淡淡道:“回去。”
“但是……”
“回去。”谢攸又重复道。
宁沉铩羽而归,夜里一人一狸躺在榻上,他苦恼地摸着圆圆的脑袋,自言自语道:“我以为小侯爷是一个很豪爽的人,怎么看见你就不愿意了呢,难怪他昨夜也走了。”
宁沉想了想,对自己怀里的狸奴说:“明日我不带你去了好不好?”
狸奴“喵”一声,宁沉伸手蹭蹭它,夸赞道:“真乖。”
可惜第二日没能出门,许是前一日吹了冷风,宁沉烧了。
他一向体弱,平日天气转凉也总要病一场,昨日不怕死般在屋外头吹冷风,是该病的。
丫鬟给他煎了药,宁沉一口气喝完了,喝完还不忘嘱咐:“你们离我远一些,这风寒会传染。”
想了想又咬牙:“如果小侯爷要来看我,就别让他来了。”
或许是觉得不甘心,他又补充一句:“若是他非要来,也行。”
说完,宁沉打了个喷嚏,这一下,眼眶里泛起水花,鼻头红彤彤的,宁沉手里捏着帕子,难受得要撞墙。
……
“病了?”谢攸手握着剑,视线锐利地盯向远处移动的靶心,拉弓射箭一气呵成。
直中靶心。
仆人微微弓着腰,将宁沉说的话原封不动地讲了,而后试探地抬头看了一眼谢攸。
谢攸面色不变,再次拉弓。
一箭穿心。
谢攸见过宁沉的次数不多,但仅有的那几次见面,宁沉不是病了就是累了,总是要远远地躲在后面,见了谢攸也只顾着躲。
偏偏躲还躲不明白,一下就撞了人,眼眶泛着红,软声软气地同人道歉。
寻常的世家子,哪里有这么娇贵的人,骑射骑射不会,练武那更是天方夜谭。
这样子不正容易病?
接连射了不知多少箭,谢攸突然问:“赵越前几日是不是说,要来府里坐坐?”
一旁的侍从想了想,摇头:“倒是不曾说,不过他前几日约您去逛花楼,您没去。”
谢攸收箭,随手递到一旁,大步跨上马,“累了,不练了。”
往日里练多久眼睛都不眨,今天倒是累了?
仆从大胆猜了猜:“那……侯爷可是要回府?”
谢攸轻嗤一声:“回去作甚,不去。”
2. 第 2 章
又一碗药下肚,宁沉视线不经意扫到门外,终于忍不住问:“他还没回来?”
丫鬟摇头,将药碗收起,又被宁沉叫住。
屋内暖意如春,宁沉脸上透红,他说话还有鼻音,可怜兮兮地问:“如果侯爷回了,能不能让他来见见我。”
丫鬟应了声出去了,宁沉半躺在榻上,想着要等谢攸回来,却因为刚刚吃了药又犯起困。
宁沉睁大眼,视线停在那红纱上,盘算着改日还是要找几本春宫图,现在因为病了才分房睡,总不能一辈子分房。
想着想着,眼皮止不住地打架,到底是睡了过去。
梦里不大安稳,恍惚觉得谢攸回来了,强撑着睁眼却什么也没见到。
如此几次下来,宁沉终于睡熟。
狸奴团在他手边,宁沉一醒,它也警惕地伸出脑袋往外看,没察觉危险才又团回宁沉手边。
隔日,宁沉撑着刚刚好些的病体,脚步虚浮地挡在谢攸屋前。
他今日换了一身鹅黄锦袍,袖口和领口是裘毛领,他带着些许笑意,笑容天真又单纯,衬得年岁越发小了。
谢攸视线扫他一眼,语气淡淡:“病好了?”
冷风一吹又要咳,宁沉捂着嘴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哑:“好些了,今日要回门。”
谢攸似乎是愣了愣,手轻轻抬了抬,他问话没避着宁沉,语气有些上扬,像强调什么似的问:“礼备好了?”
下人点头,“前日夫人列了礼单,已经备下了。”
这夫人称的自然是宁沉,宁沉倒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谢攸被呛了下。
他拧着眉似是极不满意,“谁是夫人?”
没等人答话,谢攸就烦躁地挥挥手,“别叫夫人。”
下人不解,大着胆子问,“那这可如何……”
还没问完,谢攸摆手道:“不叫那腻死人的称呼就好。”
车轮辘辘,宁沉与谢攸分坐两端,谢攸不喜奢华,所以马车内的装饰也很简单,只临出门前铺了一层软垫。
自上车起,谢攸就径自闭了眼睛假寐。
偶尔马车颠簸,宁沉会轻咳几声,他咳的声音闷闷的,虽然小声,但存在感却很强。
不知过了多久,谢攸终于睁眼,他看向一旁闷咳的宁沉,像是嫌他一样地说:“病了还要往外跑。”
宁沉刚咳了一通,眼里还泛着点雾。
他晃晃悠悠地靠近谢攸,怕自己摔了,伸手扶着谢攸的肩才坐下。
谢攸垂眼看他扶在自己肩上的手,细长的手指,一折就断的手腕泛着病态的白。
手上没什么肉,从谢攸的肩划到手臂,而后虚虚地搭在上面,像民间传说里的小妖精。
倾身靠近谢攸的那一刻,自他身上飘来一股子药香,像是常年吃药的人被药材腌入味了的味道。
宁沉的眼睛有些圆,莫名让谢攸想起了他床上的那只猫,以至于他仰头看谢攸时,让谢攸平白咂摸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意思。
他问谢攸:“你昨日又去了哪儿?我等了你一夜。”
谢攸颇觉好笑地看他一眼,若不是昨夜丫鬟说他早早就睡下了,他兴许真的会信。
见他不说话,宁沉眼睛又眨了眨,他睫毛很长,眨眼时像把小扇子漱漱的。
分明在使坏,又要装作无辜地催促谢攸:“为何不说话,我昨夜特意交代了丫鬟,让你来看我。”
他是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谢攸的新婚妻子,质问时也如夫妻般撒娇。
谢攸只觉得烦,刚巧宁沉偏开头咳了一声,他就训斥道:“安生坐好,别折腾。”
宁沉瞪大眼,离谢攸远了些,一个人挪到窗边生闷气。
马车缓缓行至宁府大门,谢攸朝宁沉伸手。
宁沉气来得快消得也快,牵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出门前给宁府传过话,宁府一众家眷早早等在门外,站在最前面的,是宁沉的父亲宁远山。
刚进了东厢殿,宁远山就说:“沉儿,你先下去。”
宁沉心里记挂着事,也没多留,出了殿就往外走。
出嫁前有些东西没来得及带走,如今正好。
曾经住的厢房在偏殿,离正殿远,刚踏进屋就被呛得闷咳,他推开挡道的杂物,走到最里侧的床榻。
这床榻陈旧,夜里翻身还会嘎吱响,宁沉趴在地上,在地上摸来摸去,摸出一个黑黝黝牌位。
榻上保不齐宁敏会带人来翻,床底不同,他那金贵的弟弟嫌脏,不会想到这一层。
顾不得身上脏,拿了一块布将牌位包起,就匆匆抱着牌位往回赶。
他不敢在后院多留,似乎跟在谢攸身边总是要有安全感些的。
走到半途,宁沉被堵在路中。
领头的就是年龄最小的嫡子,宁敏。
他身后跟着几个下人,像是练家子,皮肤黝黑,高大魁梧如铜墙铁壁。
宁沉在他们面前就如同小鸡仔,只能好脾气地笑笑,“六弟,你拦我做什么?”
宁敏叉着腰,神情嚣张:“你以为嫁了谢攸就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你自己去看看,京城哪个世家娶过男妻?”
“侯府怎可能会容许一个男人当正妻,日后被休了妻,可别哭着跑回来,侯府不要你。”
宁沉面色不变,淡声道:“说完了,我可以走了吗?”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宁敏气得脸都涨红了,指着宁沉指了半天没说出话。
再一看宁沉怀里宝贝似的不知抱着什么东西,眼珠子一转又开始发难:“你手里拿的什么?回来一趟还想偷府里的东西?”
宁沉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因为用的力气大,指节都泛了白。
抓了他的把柄,宁敏终于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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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眼里全是讥讽,“把他手里的东西拿过来。”
这话一出,围着宁沉的下人当即就要动手。
宁沉脸色发白,色厉内茬道:“我如今是平武侯夫人,谁敢动我?”
几个下人倒是真被唬住了,谢攸的手段他们是清楚的,现在动了他的人,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
宁敏也有些踌躇,为了这个惹恼谢攸,不划算。
但是,却能背地里给宁沉使些手段,如果谢攸知晓自己的妻子是个爱偷摸的小人,必定会厌弃他。
想到这儿,宁敏面露喜色,能让宁沉吃瘪的事对他来说是最好不过了,当即转身往东厢殿跑。
宁沉好不容易追上,远远地就看见宁敏莽撞地跑进殿内,而后指着殿外匆忙赶到的宁沉,扬声道:“爹,宁沉偷了府里的东西。”
脚步骤然停顿,宁沉死死咬着下唇,他试探地看向上首的谢攸,谢攸情绪难辨,视线轻飘飘地扫过他。
虽说已经成婚,这两日的也算亲昵,谢攸平日最是正直,若是真以为他偷东西,再加上宁敏煽风点火,会不会真要他将牌位交出来。
宁沉不敢赌。
若是最后要把牌位交出去,以后就真的拿不到了。
没敢多想,宁沉慌乱地扫视一圈,见丫鬟下人都守在殿外,没人注意到他,于是转身就跑。
身后是宁敏急切的吼声:“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离得最近的下人都是宁家本家的,当即就要来抓宁沉,手还未触到宁沉的衣角,面前就横了一把剑。
是侯府的侍卫。
侍卫将宁沉护住,宁沉没敢回头,只顾着一个劲儿往外跑。
跑出宁府,竟没人拦,不知哪来的力气,宁沉一气呵成地爬上马车,催促车夫:“回侯府。”
和宁沉这头的火急火燎不同,此时的宁府格外沉寂。
宁远山脸色难看地望向稳坐不动的谢攸,终于憋不住问:“侯爷,这是什么意思?”
谢攸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漫不经心地抬眼,缓声道:“我还想问,你们当着我的面,说要捉拿我夫人,这是何意?”
宁远山黑着脸,怒道:“我何时……”
话未说完,被自己的蠢儿子打断了,宁敏被侍卫抓着,尖叫道:“是宁沉先偷的东西,是他,你们该抓的是他!”
“哦?”在侯府众人惊惧的目光中,谢攸站起身,纡尊降贵地走到宁敏面前。
“你说你看见我夫人偷了东西,是哪只眼睛?”谢攸不紧不慢道,“还是,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宁敏愣了愣,却不敢不回谢攸的话,于是犹豫着道:“都看见了。”
“都看见了啊。”谢攸点点头,轻笑一声,面上带笑,说出的话却让人如坠地狱。
他说:“既然都看见了,那便将他两只眼睛都挖了吧。”
3. 第 3 章
宁敏尚在状况外,眼前突然就多了一柄短刀。
他哪里受过这种对待,当即挣扎起来,银刃离他越近,他吓得大叫:“爹,爹救我!”
宁远山怒道:“谢攸,你未免太放肆了。”
刀刃停在宁敏面前,宁敏已经无力挣扎,吓得腿软,不住地往后躲。
谢攸淡声问:“再说一遍,你到底看见什么了?”
“好好地,细细地说。”
宁敏缩着身子大叫,“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谢攸挑眉:“那你所说的……”
“我说谎了,没有这回事,是我,我想给宁沉泼脏水。”
宁敏反复说着这几句话,那短刀却没有移开,而是擦过他的脸,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宁敏吓得尖叫,被侍卫随手一丢,瘫倒在地爬不起来了。
谢攸满意了,刚才还威胁了别人的儿子,这会儿又恢复了一派和睦的样子。
他朝宁远山点头,道:“既然贵府今日不便,那我改日再来。”
说完,满院的侍卫如潮水般退去,谢攸就这样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宁府。
走出宁府,原先停放马车的位置此时空无一物,谢攸头一回被气笑了。
下人战战兢兢道:“侯爷,夫人……呃宁公子先回府了。”
“我在这儿给他出气,他背着我跑了?”
似是觉得实在荒谬,谢攸自顾自念着,喉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跑就跑,马车也带跑了……”
“侯爷,可要用轿?”下人忙请示道。
谢攸摆摆手,“不必。”
……
一通折腾后,宁沉将牌位藏在床脚,又将衾被仔细地铺平,脑中一片混乱,想起自己丢下了烂摊子,唯恐谢攸回来兴师问罪。
日暮西沉,今日无雪,寒风更甚,宁沉缩在屋里,心里着急,面上却不肯显现出来。
谢攸是戌时回的,侯府灯火通明,一进了府中,谢攸就直奔东厢房。
许是做错了事,宁沉这会儿规矩得过分,忙朝外头喊:“传膳。”
“不用。”谢攸打断了他。
他并没有坐下,只是斜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沉。
宁沉慌了,不敢提起今日之事,纠结许久,宁沉缓缓站起身,他低着头走到谢攸面前,手试探地去拉他。
谢攸常年习武,手心总是热的,一直在屋内手捧着手炉的宁沉手却还是冰的。
谢攸垂眼,看向两人相牵的手,问他:“这是何意?”
宁沉就抬起脸看他,他长得实在好看,因为年纪小,皮肤都透着嫩。
他就这样用水灵灵的眼睛看着谢攸,撒娇一样:“你饿不饿?我们用膳好不好?”
谢攸隔开他的手,自顾自走到屋内,然后在榻上坐下了。
榻上呼呼大睡的圆圆被吓了一跳,警惕地缩在角落,圆溜溜的眼睛紧盯着谢攸。
宁沉亦步亦趋跟着,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认为床榻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将东西藏在了榻上,可是现在榻上却坐着谢攸。
难不成今日突然又想圆房了?
宁沉急得紧紧攥着手,刚才藏东西竟没想到这一茬。
偏偏他越急谢攸就越和他对着干,手抚着锦被道:“今日我就在这儿歇了,你觉得如何?”
宁沉连忙说:“不行!”
闻言,谢攸表情未变,他眸子黑沉沉的,就这么静静地注视了宁沉很久。
他突然说:“宁沉,我不管你今日拿了什么东西,但今日是我在,没人敢打我的脸,你才能侥幸逃脱。”
“但日后,你代表的是侯府,最好别再让人抓到把柄,懂了吗?”
宁沉这才知道,谢攸今日过来本就是敲打他的。
他什么都清楚,只是存心要给宁沉一个教训罢了。
宁沉怔住,想告诉谢攸他真的没有偷东西。
然而,谢攸没等他回应就阔步走出了门。
饭菜是热好的,宁沉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两口就歇了。
圆圆埋着头大口大口吃,吃完趴在宁沉怀里舔毛,宁沉埋在狸奴腹部,委屈又愤愤地嘀咕:“谢攸真凶。”
昨日惹恼了谢攸,宁沉不敢再去触霉头,加之病好了些就总想着往外跑。
药铺离侯府远,宁沉却不肯坐马车,走着路去了。
冬日里药铺人多,受寒发热的人多,挤满了铺子,何遥都要忙翻了天,看见宁沉就如同看见了救星,乐道:“快来帮忙。”
中途忙一会儿歇一会儿,宁沉脸蛋都被闷得通红,等人终于少了些,他擦了擦汗,找了个椅子坐下,坐下便不想动了。
宁沉是十岁时认识的何遥,那日他落了水,几日来反反复复犯温病,清醒的时间很少,下人不肯管他,任他烧了好几日。
第四日,宁沉拖着病体,走几步歇几步,到药铺时一跟头载在铺子前,是何遥救了他。
那以后,宁沉视他为救命恩人。
虽然身子弱却总来药铺帮忙,久而久之,也学了些抓药治病的本事。
那头何遥得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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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伙计在前面招呼,然后去逗宁沉的乐。
“前几日你大婚阵仗可大呢,小厮撒了不少银子,我都抢了一两碎银。侯府的喜糖我也抢到了,你看。”他一边说着一边摸出那碎银,还拿了几颗糖递给宁沉。
宁沉笑了笑,“倒是没想到,我还吃上了自己的喜糖。”
“怎么样,你那夫君待你可好?”何遥捣捣宁沉的肩,做贼似的问。
宁沉却有些苦恼,他倚着药柜,小声道:“我得开些壮阳药。”
何遥目瞪口呆,犹豫着问:“这…这…你吃还是……”
“自然是我吃!”宁沉气道,“你想些什么?小侯爷身强体壮,哪里用得上这些!”
“哦,哦,也是。”何遥拘谨地点头,拍拍脑袋,不自然地笑道:“是我想偏了。”
宁沉偏过脸不理他,何遥站起身,“那我给你抓药。”
宁沉没回头,却小幅度地点点头。
打小就是在这里看的病,何遥对宁沉的身体再熟悉不过,抓的药自然也是对他最好的。
不过壮阳药,不管怎么说,对身体也总归是不好的。
将三日的药包好,何遥再三交代:“要注意节制,你的身体你知道,若是房事多了肾虚亏空,很难补回来。”
他应完话,何遥还尤不放心,又嘱咐道:“也不要总是依着侯爷,他常年习武身体好,你可比不上,实在受不住得让他停下,听见没有?”
宁沉接过药,点头应下,心里却嘀咕,这药能不能用上,还得看谢攸。
若是谢攸不肯,他吃再多也无济于事。
再说,男人在那种时候怎么可能停下。
宁沉左耳进右耳出,当晚大摇大摆地拿着药回了府,还吩咐丫鬟给他熬上一副。
丫鬟收下药后,顿时警铃大作,侯府夫人病了竟然要自己去开药,那就是她们的失职,当即上报了管事。
管事一合计,又上报给了谢攸。
呈到谢攸面前的只有药包,只知道是药,却不知道是治什么的药。
谢攸随意一摆手,叫了府里大夫过来。
大夫表情凝重地看了几遍,迟疑地看向谢攸。
谢攸面色淡然地回视回去,问道:“怎么,这药有什么问题?”
大夫擦了擦额角的汗,噗通跪倒在地,“侯爷,这,这是壮阳药。”
一时间屋内落针可闻,丫鬟下人们大气不敢出,生怕自己得知了主子的隐疾,被拖出去灭口。
半晌,谢攸笑了,他一字一顿呢喃道:“壮阳药?”
4. 第 4 章
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并未出现,谢攸神色温和地将大夫请了回去,再抬眼一看缄口结舌的下人们,笑道:“都这么紧张做什么?”
下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附和。
他们就看着谢攸转着手中的短刀,不紧不慢地用布细致地擦着刀面,擦到银光亮面,油灯火苗忽闪,墙面上的黑影忽明忽暗。
谢攸凝视着那刀刃,忽地笑了。
他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神色晦暗不明。
离得最近的下人连忙求情:“侯爷,杀妻是大罪啊。”
谁料,谢攸竟抬脚轻踢了他一下,斥道:“我有这么混账吗?”
嘴上说着不混账,当下侯爷却拿着刀出了门,身后的下人跟了一路,浩浩荡荡地往东厢房去了。
下人急得冒烟,那头的宁沉却毫不知情。
他刚刚用了膳,预备着今晚就喝一副药,身体好一些了再让谢攸也过来这边住,再不行他过去也行。
牌位被他偷偷藏进了柜中,到底是不敢放榻上,太容易被发现。
这么想着,房门被轻敲了下,宁沉以为是下人来送药,扬声喊道:“进。”
结果一抬眼,进门的却是谢攸。
宁沉忙坐直了身子,只见谢攸手中端了托盘,碗里的药还冒着热气,扑面就是一股子药香。
宁沉怔了怔,再一看,谢攸身后竟跟了这么多人,遂疑惑地望过去。
没等他问,谢攸“砰”地关了门,将一众忧心的下人们通通关在了门外。
他端着药,就这么一步步走到宁沉面前,药碗落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谢攸坐在宁沉对面,长腿稍稍弯曲,坐姿随性,他支着下颌,朝宁沉睨了一眼:“你要的药。”
宁沉“哦”一声,端起药碗。
屋内静得出奇,谢攸眸光黑沉沉的望不到底,眼神似狼般锐利地盯视着宁沉。
宁沉只觉得后背发毛,总觉得下一刻谢攸就要扑过来,手里的碗也端不住了,谢攸这么看着他,实在是有些喝不下去。
药碗在桌上磕了一下,洒了一点药汁在手上,宁沉摸出手帕擦去,做这些时,谢攸的视线就这样顺着他的动作移。
他那目光像是要吃人,宁沉有些慌,匆忙抬眼瞥他一眼又低下头。
谢攸的长相很锋利,一眼看过去就是一张有攻击性的脸,他眼尾上挑,薄唇轻轻勾着,懒懒地看着宁沉时像一只蛰伏的狮子。
他常年习武又总在外头风吹日晒,肤色却不黝黑,是很健康的肤色。
也因为习武,他的身体很强健,宁沉见过他骑马,穿着劲装一马当先,把所有世家公子都甩在了后面。
宁沉被挤在后头,只看见他的背影,遥遥一见,肩背都透着力量感,潇洒又恣意。
这个人,哪哪儿都让宁沉欢喜。
宁沉垂着眼,带着些怯地看向谢攸。
谢攸撩了撩眼皮静静地和他对视。
宁沉抬起药,在谢攸促狭的目光中一口气喝完了药。
他喝完药,求奖励似地看向谢攸,却不料,谢攸似是愣了。
他眉头拧着,从宁沉微红的脸扫到他绞紧的手,忽地坐直了。
那股懒懒的劲一下就消失殆尽,谢攸薄唇紧抿,好半晌才开口,那声音有些迟疑:“这药,是你喝?”
“怎么?”宁沉回望过去,刚喝完药唇上有些湿,谢攸突然坐不住了。
偏偏宁沉还接着添了一把火,他说:“我喝这些药补补身体,我们就可以……”
话未说完他就被谢攸打断了。
“你喝这个做什么?你……”他说话都有些凶了,“不许再喝,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药给我扔了。”
“扔什么扔?”宁沉瞪大眼,“我们是夫妻,我喝这药不也是为我们好?”
“不许再喝。”谢攸不肯给他理由,丢下这么一句话就只留给宁沉一个背影,长身玉立,分明是个翩翩公子,却很是绝情。
宁沉气红了眼,小声嘀咕:“不给喝,我就是要喝。”
宁沉向来是不听话的,加之他如今是侯府唯二能做主的,第二天一早就去吩咐了厨房,要给他做些补身体的菜。
不仅如此,他又跑了趟药铺,何遥不愿意再给他抓药,他就自己给自己抓了一副。
他懂些医术,是药三分毒他自然也是知晓,但他身子实在差,本也就该补补。
连吃了几天,宁沉只觉得气血上涌,夜里睡着总觉得浑身不舒坦,一夜竟起来喝了两次水。
他这边苦了自己,谢攸倒是一点看不见,连用膳都不和他一起,哪里知道他的烦恼。
思来想去,宁沉觉得,他付出了什么是必须要让谢攸知晓的。
当夜,宁沉闯了谢攸的房。
这回学乖了,他不带猫了,也不委屈自己在外头等,自己就先进了房等。
近来天黑得早,府内早早亮了灯,谢攸这屋比他大了许多,宁沉好奇地看了一通,转而拿了本书看。
许是这几日补太过,他总爱犯困,起初宁沉只是在桌上趴着睡了会儿,但睡起来实在不舒服,于是又去了榻上。
谢攸的床榻有些硬,锦衾是单调的暗红色,谢攸平日不爱熏香,所以榻上沾的是谢攸原本的气息,带着点冷冽的味道。
躺在谢攸的榻上,宁沉睡得倒是舒服。
睡熟了后有些热,手不自觉地拽外袍,却因为没扯对位置所以将衣服弄得松垮,半挂不挂地挂在身上。
他睡觉不算安分,很快就将谢攸的床榻睡得一塌糊涂,偏偏还不知情,大大咧咧地躺了。
“宁公子在您屋里。”
谢攸回府,下人忙上前禀告。
身旁的赵越挑眉:“你成婚这么久,我还从未见过你夫人,今日可巧了。”
宁沉实在闹腾,谢攸揉了揉眉心,轻嗤一声:“能有什么好见的。”
“以前是太常丞家的庶子,现在是侯府夫人,这里面可大有文章。”
赵越朝谢攸挤了挤眼睛,调笑道:“一步登天。”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北院,见谢攸不问一声便要推门,赵越抬扇一挡,摆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就这么推门?万一你夫人没穿衣裳。”
谢攸蹙眉:“不会。”
虽是这么说,推门时谢攸却只漏了一个缝。
宁沉并没有乖巧等待,映入眼帘的是睡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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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乱的床榻和睡姿极差的宁沉。
谢攸“啪”地关上了门。
“怎么了?有什么我不能看吗?”赵越悠哉悠哉地摇了摇扇子。
“没有。”谢攸说,“今日不方便,你改日再来。”
“哎?我刚来,连口茶都没喝。”不等他反抗,谢攸朝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堂堂尚书家的公子,就这么被灰溜溜地赶走,赵越隔空朝谢攸一指:“欠我一次人情,我帮你记着了。”
方才闹了一通,动静不算小,宁沉却依旧熟睡,一点儿要醒的迹象都没有。
谢攸走近了些,站在床榻边上俯视宁沉。
宁沉睡得脸泛着红,他睫毛很长,睡觉的时候显得人很乖,但只有谢攸知道他鬼点子很多,也一点都不乖。
霸占了谢攸的床榻,吃一些乱七八糟的药,还不肯听话。
谢攸觉得烦,烦宁沉自作主张,烦他自以为是。
他伸出手,掐了掐宁沉的脸。
很软,因为年纪还小,宁沉的脸上有些肉,滑腻白皙,手感极好。
他睡得热乎乎的,还往谢攸手里蹭了蹭。
手下不自觉加重了些,谢攸平日力气大,他自己不觉得,宁沉却是被疼醒了。
刚睡醒,宁沉眼睛没完全睁开,因为吃痛,他轻轻叫了一声,很软很没脾气。
看清是谢攸,宁沉伸手去挡,但挡又不认真挡,反而抓住了谢攸的手和他扣在一起,用自己有些滑嫩的手去摸谢攸的茧。
他嘻嘻笑着,像寻常夫妻般呢喃轻语:“摸起来不舒服。”
衣裳也不好好穿,半截锁骨露在外面,白得晃眼。
他太瘦,薄薄的皮肤下就是骨头,看着就单薄。
谢攸抽开手,他就很不高兴地抬眼去瞪谢攸,嘴里嘟囔着:“真小气。”
谢攸平静地看着他,提醒他:“回你自己房里睡。”
宁沉皱眉,他不太情愿地摇头,就着躺着的姿势开始耍赖。
他往里挪了些,仰头用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看谢攸,小声说:“我想和你一起。”
谢攸却一点都不心软,竟伸手想把宁沉从榻上提起来。
“我不。”宁沉死死揪着锦衾,说话急了些,“我都将这块儿睡热乎了,我不走。”
说着,他竟一点不害臊,伸手去抓谢攸的腰带。
“我们成婚多久了,本就该同房。”宁沉抬着下巴,一副自己很有道理的样子。
他太能缠人,谢攸挡着他的手,沉声叫他的名字:“宁沉。”
宁沉的动作顿了顿,不敢再和他耍横,却还是在闹脾气。
他坐在榻上仰头看着谢攸,开始撒起泼:“我今夜偏就睡这儿了。”
谢攸沉默不语,宁沉以为自己胜了,得意地朝谢攸笑。
他伸手去牵谢攸,傲娇道:“你就该听我的。”
今日乌云遮蔽,半轮明月被遮得严严实实,却还是有月光透过窗洒在桌案上。
桌案上宁沉今日翻开的书还胡乱摆放在桌上,纸上是一首情诗。
谢攸突地避开宁沉的手,他像是拿宁沉没办法了,说:“既然你非要睡这儿,那我走。”
5. 第 5 章
宁沉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用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谢攸,大眼睛里满是不解与疑惑。
他抱怨道:“你总是这样,你对我很不满吗?”
方才还温言软语,现在浑身都竖起了刺,他咬着下唇,气愤道:“不一起就不一起,我走。”
到底是没经过事,什么都摆在脸上,故意在穿靴时踢了谢攸两脚,走过谢攸时狠狠剐他两眼。
气呼呼地走到了门廊,又转回来对谢攸放狠话,他说:“我还不情愿和你同寝呢。”
可惜他脸上还带着谢攸掐出的红痕,闹起脾气也没什么威慑力,反而得到了谢攸的一声轻嘲。
嘲意少,笑意多。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宁沉,问:“闹够了?”
再多的气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只是现在被架上去了,哪儿这么容易和好。
宁沉抬着下巴,颇有些孩子气地说:“我不理你了。”
这次是真的头也不回了。
等人走了,谢攸才揉了揉眉心,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走到桌旁,那上头还有宁沉今日留下的一片狼藉。
宁沉的字和他的人一样,誊诗也誊得不明不白,一个个字写得圆滚滚的,像小孩儿刚刚学会练字,很是笨拙。
虽然笨拙,但又总是执着地靠近,摔了几次也不会长记性。
屋外一声轻响,下人将一则简贴递上前,道:“宋家二子宋椿办了个茶会,这简贴是给宁公子的。”
以前谢攸还未及冠时,简贴也常常往他这儿送,只是后来封了候,世家公子们自知够不上,已经很少会往府里送了,这倒是稀奇。
谢攸来了些兴致,难得打开那简贴瞥了一眼,上面给宁沉的称谓是,平武候夫人。
说不清什么心情,谢攸轻嗤了声,他将那简贴丢回桌上,道:“让他出去看看也好,也省得整日胡思乱想。”
下人应了,拿着简贴要退下。
谢攸又开口了:“指个人贴身跟着他。”
……
昨夜被谢攸气了一通,宁沉今日起得晚了,甫一睁眼,床头正站着一个黑影。
没等他尖叫出声,那黑影连忙上前,弯腰道:“宁公子醒了?”
洗漱过后,宁沉怀里抱着狸奴坐在桌边用膳。
吃一口,抬眼看一眼人。
以前在宁府,从来没有下人肯跟着他,主子不受宠就连带着下人也受欺负。
侯府不一样,虽然谢攸偶尔恼他,但也没有缺他什么,所以侯府的下人也都对他很好,面面俱到,现在还指了个人贴身服侍。
宁沉觉得新奇,于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名叫宝才。”
说着,宝才从袖中拿出那简贴,“有个茶会,公子想去吗?”
宁沉倒是真不想,以前这些公子哥设宴,总爱秀自己多有才能,要不就是攀比,他们玩起游戏来,宁沉总要被欺负。
宝才压低声音道:“侯爷说让您去看看。”
他和谢攸还在闹别扭,宁沉当即就道:“我不去。”
“这……”宝才为难了,侯爷可是都给安排好了,现在不去,万一侯爷问责……
“那茶会上有不少好吃的呢。”宝才抛出诱饵。
宁沉摇头:“不喜欢。”
“可以交朋友啊。”
“不交。”
宝才看了眼宁沉怀里埋头吃饭的猫,又说:“您可以带着圆圆去啊,您不喜欢,但圆圆喜欢啊。”
埋头吃饭的圆圆抬起头在宁沉怀里蹭了蹭,以前出门从来没带过它,也不知道它喜不喜欢。
宁沉犹豫一瞬,说:“那就去吧。”
侯府的马车将将停下,那宋椿忙迎了上来,满面笑意,“宁公子。”
宁沉手里抱着猫朝他点头,被领着到了宴上。
公子哥们见到宁沉,表情有些难看。
要知道,以前宁沉只是个庶子,他们明里暗里没少奚落,背地里使些小手段也是有的。
这会儿宁沉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夫人,若是现在来追他们的责,也只能打碎了牙往里咽。
直到其中一人先笑盈盈地朝宁沉走过来,手里端了碗茶,讨好道:“谢夫人,这是我泡的茶,您尝尝?”
宁沉差点呛到。
倒不是说这称呼不好,只是他如今实在不想听到谢攸的名字。
他胡乱接过茶,也没看送茶的是谁。
一个人开了头,后面便一个接着一个请他尝,宁沉消受不住,索性抱着圆圆去了后花园。
宋府后院有一座假山,假山前面是一池湖泊,冬日池子里的鱼不爱动弹,但听见有动静也一个劲儿往宁沉的方向游。
他把圆圆放在地上,圆圆就很高兴地蹦着去追鸟,偶尔回来和宁沉亲昵一会儿。
今日出门,下人给宁沉备的衣服也轻便,一身湖蓝色锦袍,腰间佩玉,因为还未及冠,他只将头发束起,用一根蓝色系带系起。
如若不认识他,只当是哪家娇养的小公子。
冬日风寒,这里到底是比不得室内,好在宝才随身带着披风,兽毛披风避寒,倒是不怎么冷了。
这几日大门不出,竟养娇了,宁沉懒懒地坐在凉亭下,揉了揉被吹红的鼻尖,有些想回了,他嘀咕道:“等会儿去喝碗热茶,就回府吧。”
冬日还是不适合出门,这天都要冻死人,宁沉伸出手,“圆圆。”
正爬墙的圆圆听见声音,快速朝宁沉奔来。
却在这时,宁沉颈上一痛,不知是谁竟然用石子打了他。
宁沉瞪大眼,环顾四周却没有找到谁动的手。
宝才大声呵斥:“谁,谁打了我们公子?”
其实也不是很疼,丢石子的人大概是收了力,但是宁沉也受了惊,他睁着大眼睛看了一圈,气得咬唇。
直到他听见了一声轻笑。
那笑里带着点得逞的意思,宁沉抬着头,顺着那声音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到一道紫影。
那人和宁沉一样束着发,应当与他年岁相仿,也不知怎么上了这么高的树,姿态随意散漫,长腿微曲着在树上一晃一晃。
见宁沉终于发现了他,他从树上跳了下来,那么高的树,跳下来竟一点事都没有。
宁沉惊得张大了嘴巴,这人比他高了许多,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人却坏,方才还拿石头砸了人,这会儿却不道歉,实在没礼貌。
宁沉只觉得这人第一眼就让人讨厌,也不指望他能道歉,斜他一眼,抱起圆圆转身就要走。
谁料人还没走,那人一侧身挡在了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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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拦我做什么?”宁沉不耐地问他。
那人却稍稍弯下腰,看着他的脸问他:“你是哪家的?我没见过你。”
宁沉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他。
那人还不依不饶,又继续问:“你和我说说。”
“我不说。”宁沉想要掉头,谁知这人竟紧跟着他,一步都不肯离。
宝才拦在宁沉面前,结巴道:“你,你再这样我要叫人了!”
那人脚步总算是停下了,但并不是被吓唬到的,他大言不惭道:“你随意叫人,我只想知道你是谁。”
宁沉隔着宝才,思来想去,他确实没见过此人,于是说:“你又是谁?”
“我?我是忠勇将军家的长子,梁盛。”梁盛抬了抬下巴,“你呢?”
宁沉虽不怎么出门,但也听过忠勇将军的名号,只是不知道他这个儿子。
宁沉半信半疑,看了眼宝才。
于是宝才便说:“这位,是我们平武侯夫人。”
男人表情微凝,将宁沉从上打量到下,眉头蹙着,“谁家夫人是男的?你莫诓骗我。”
宝才急了:“谁骗你,我们家夫人就是男的。”
显然,这梁盛并没有相信,他唇角微勾,大大咧咧地横在宁沉面前,“我管你是谁夫人,我不信。”
宁沉看傻子一样看他,忍不住说:“管你信不信。”
梁盛“啧”一声,从腰间拿出一个箭头,那箭头黑黝黝的,上头还凝着不知是血还是锈的东西。
他将箭头递给宁沉,说:“虽然你不肯告诉我,但是,我还是要交你这个朋友。”
“以后若是有事,可以拿着这箭来找我,这可是我斩杀瓦赤部首领的箭。”
宁沉一下就松了手。
箭头掉落在地,梁盛一下就炸了毛,他说:“你没吃饭吗?连这都接不住。”
宁沉震惊,他指着人,气极,“你拿你杀过人的箭给我,又是做什么?”
“这把箭多少人想要我都没给呢,你必须接着。”梁盛捡起箭,强硬塞入宁沉手中。
宁沉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又不敢还回去,他只觉得这人好没道理,不想要的东西偏偏要往他手里塞。
这箭沾了别人的血,做什么拿给他。
越想越生气,偏这人力气好大,刚才硬生生掰着他的手将这箭塞进来的,万一一个不乐意,将宁沉丢进湖里可怎么办。
忍一时风平浪静,宁沉咬着下唇,“宝才,我们走。”
他是忍了,这梁盛却不肯让他这么走了。
他一脸无赖地说:“我给了你信物,你为何不给我。”
宁沉才不想要他的信物,这箭兴许稍不注意还会划破他的手,宁沉憋屈道:“不给。”
见宁沉脚步匆匆地要跑,梁盛更加不满意,三两步就追上宁沉,起落间又拦了宁沉。
然后他抬起手,一把扯了宁沉腰间的玉佩。
他得意地将玉佩抛起又落下,很无赖地地看着宁沉,歪了歪头道:“拿到了。”
今日实在太冷了些,把宁沉的鼻尖和脸蛋都吹得红了。
回去时,宁沉眼睛也跟着红了,此时早忘了自己和谢攸还在闹别扭,愤愤道:“这人真可恶,我要回去告诉谢攸,他夫人被欺负了!”
6. 第 6 章
夜色深重,这几日没下雪,满院的梅花开得艳红,路过梅园,谢攸脚步缓了些。
还未走到北院,里头直直地冲过来一个人。
身后的下人急着喊:“公子,慢点,小心摔了。”
谢攸停步,那人便往他怀里冲。
宁沉站直了只到谢攸肩处,他抬起头,眼里酝酿起泪花,手牢牢抱着谢攸的腰,将泪水抹在谢攸胸口,用很委屈的声音说:“我以后再也不去了,都怪你。”
谢攸觉得好笑,去掰他的手却没能掰开,宁沉手指太细了,只怕一掰就断了。
“怪我什么?”谢攸问他。
宁沉慢吞吞地将手里握着的那把箭头拿出来,这个时候了手还要抱着谢攸,他把箭头往上举着让谢攸看,添油加醋地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通。
听罢,谢攸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侍从。
宁沉今日受了气他是知晓的,从宁沉走出宋府他就已经得了消息。
他看着那箭头,伸手去拿却被宁沉躲开。
虽然万般不想拿也还是紧紧握着,宁沉担忧地说:“还是别扔吧,我怕他找我的不是。”
沉默了几秒,谢攸开口说:“随你。”
说完,他抬脚要往院中走,宁沉连忙跟上。
谢攸步子迈得大,他要小跑着才能跟上,跟在谢攸后面发愁地说:“我可以收下这箭头,但是我的玉佩被抢了,那可是你送给我的。”
谢攸突然停住,宁沉一时间没刹住撞在了他背上。
鼻尖泛酸,谢攸的背如铜墙铁壁,撞上实在是疼。
前面的眼泪也许有些弄虚作假,这回是真的想要流泪了,宁沉捂着鼻子,手上捏着的箭头差点戳在脸上。
谢攸伸出手,拿走了箭头。
宁沉眼里还泛着泪花,想去抢,一边抢一边说:“别弄丢了,我还要拿回去换玉佩呢。”
谢攸却躲开了他的手,稍稍弯了腰问他:“我何时送了你玉佩?”
“不是你吩咐了送给我的吗?”宁沉仰着头,一副很有道理的样子。
晨时丫鬟给他佩玉时说的,“这可是侯府库房里最好的玉,侯爷特意让人刻好了给你呢。”
那自然是谢攸送的。
如果没记错,谢攸当时说的是,“给他打扮一下,别去了外头又被欺负了。”
可惜打扮了也要受欺负,连那块玉也被人抢了去。
谢攸无言,只说,“那玉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喜欢就再给你刻。”
“我不要。”宁沉又伸手抱住他的手臂,“我就要那一块。”
谢攸便对一旁的侍卫说:“去忠勇将军府上把玉佩拿回来。”
宁沉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犹豫道:“还是别了吧,就这么去了,他兴许要受罚。”
谢攸垂眸看着他,问:“那你要如何?”
“我看能不能再遇上他,再去要回我的玉佩吧,你把箭还我。”
他朝谢攸伸手,白皙手心摊开了放在谢攸面前,那箭头放入他手中,就如白雪里落了脏东西,实在不好看。
偏偏宁沉还一无所知地朝谢攸眨了眨眼睛,实在是笨。
收了箭,宁沉又去牵谢攸的手,没牵到,于是就扯着他的手腕回房。
他紧随其后进了谢攸的厢房,又不肯走了。
昨日刚刚得了教训,今日又不死心地来了。
他回得早,按理说这个点早该就寝,于是自己便上了床等谢攸。
谢攸看他一眼,说:“我要沐浴。”
宁沉就点头,“没事呀,我可以看着你。”
谢攸看着他,突然走出门和下人吩咐说:“换一间房。”
“好嘛,不准我看就不看嘛,我回去了。”爬床不成,宁沉心想谢攸实在太小气了,成婚了还遮遮掩掩。
可就在他要起身时,却觉得身子有些发软,身上也如火炉般冒着热,走不动了。
谢攸回头瞥他一眼,只当他是又反悔了,没赶他走,却也还是换了房。
夜里寒气重,屋内火炉烧得热乎乎的,又干又燥,宁沉脱得只剩里衣,还是热。
宁沉躺在榻上,实在难熬。
却因为衣裳都脱了,他又不好意思叫下人来,只能等谢攸回来。
他坐在榻上磨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知道了缘由。
药喝多了。
本就要少喝,他连喝了几天,昨日气急了,让丫鬟给他再熬一副,晚膳后丫鬟端药上来,他想也没想便喝了,补过头了。
谢攸回屋时,宁沉已经折腾了好一会儿了,他一进屋就闹着要抱,谢攸只摸到他一只手,往日里宁沉的手总是冰凉的,难得这么热乎。
谢攸一凛,伸手去摸宁沉的额头,也很热。
他的手刚触上去,宁沉就一个劲将脸蛋往他手里拱,整个人也往谢攸怀里钻。
谢攸没挡住,等他爬到自己怀里坐了,又开始伸手扯自己腰带,这才猛地抓住宁沉的手。
他手比宁沉大了一圈,一只手就能抓住宁沉两只手腕,宁沉被制住,手上受限了,又继续往谢攸怀里钻。
谢攸捏着宁沉的下巴,看他含着雾的眼睛,那眼里如今有些失控,谢攸一字一顿说:“你得了温病,别乱动,我让人给你煎药。”
宁沉却摇头,他趴在谢攸耳边,吐息燥热,他说:“不是,我是药喝多了,补过了。”
反应过来后,谢攸脸色变阴,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宁沉,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半晌,他朝外头喊,“来人。”
一刻后,宁沉身上裹着衾被,一旁坐着冷若冰霜的谢攸,他试探地瞥谢攸一眼,被瞪了回来,又垂着头装作无事发生。
丫鬟将药端到宁沉面前,刚要给宁沉喂,谢攸突然冷声道:“让他自己来。”
屋内所有人敛声屏气,丫鬟小心翼翼地将药递给宁沉。
宁沉没什么力气,一碗药端着都打晃,如若是之前,他肯定要闹着让谢攸喂,现在犯了错,哪儿还敢叫他。
整个屋里只剩下喝药时的瓷碗和勺的碰撞声,宁沉喝完药,丫鬟连忙接过碗,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刚刚喝下药没这么快起效,宁沉偷偷看谢攸一眼,手又想去掀衣裳,谢攸一记眼刀,他不敢动了。
“安生坐好。”谢攸说。
折腾了一通,热倒是没那么热了,就是燥,宁沉坐立不安,蔫巴巴地低着头。
“以后再乱喝药,就不管你了,听见没有?”谢攸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宁沉。
宁沉头发早已放下,如今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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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披在肩头,发丝遮了小半张脸,我见犹怜。
闻言,宁沉只是点了点头,幅度很小。
这会儿倒是老实了,谢攸扫他一眼,“睡吧。”
他说完又要往屋外走,宁沉急了,一伸手抓了他的衣裳,又用那双无辜的眼睛看着谢攸:“你又要走吗?我想和你一起睡。”
这个一起咬得极重,谢攸却只是垂眸看他,接着伸手毫不犹豫地挥开了他的手。
宁沉听见他和屋外的下人吩咐,“好好看着他,别让他跑出来了。”
像宁沉是什么洪水猛兽,宁沉埋进衾被中,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
霸占了谢攸的床榻一夜,谢攸应当是睡了客房,榻上狸奴还蜷成一团,谢攸应是不肯和圆圆一起睡的。
今日婚期过,谢攸要上朝,他从宫里回得晚,说是同圣上下了会儿棋。
酉时,谢攸从宫里回府。
这个点宁沉刚要用膳,桌上有他爱吃的葡萄酥,这糕点京城里吃得少,侯府的小厨房知道他爱吃,隔三差五就要做一次。
刚上桌,宁沉先吃了一口糕点,再一抬眼,穿着朝服的谢攸正朝膳厅的方向走。
宁沉怔了怔,难得见他要一起,连忙让人添碗筷。
怕谢攸饿了,宁沉忙要给谢攸夹菜。
谢攸却只略过一眼,语气平平:“不用。收拾收拾同我出门。”
只是路过膳厅和宁沉说一下而已,宁沉倒是欣喜,连忙回去换了身衣裳。
谢攸已经将朝服换下,换了一身墨色绛金锦袍,绾髻戴冠,简单贵气。
宁沉看他一眼便愣了神,手上的动作也忘了。
因着不用出门,他今日就没束发,现在急了,他朝谢攸嘟囔:“你也不早让下人来同我说。”
谢攸倚着门,未理会他的抱怨,挑了挑眉。
宁沉加快了速度,将头发用系带绑起,然后快步跑到谢攸面前,“我好了。”
他的衣裳都是亮色,方才他换了一身鹅黄,领口绣着貂毛,站在谢攸身旁时,不像夫妻倒像兄弟。
只要谢攸给他一点点好处,他就会全然忘记自己还在和谢攸生气。
这几日性子变得跳脱了些,一上马车便凑到谢攸身边,好奇地问他:“我们要去哪儿。”
谢攸不说,他又晃着谢攸的手问他,等谢攸烦了才松手。
马车停在一栋阁楼前,房梁上刻着画,楼前伫着两个石狮,还未下车,便听到了歌声阵阵乐声婉转。
这么冷的天,阁楼二楼却有美人穿着纱衣跳舞,灯影摇晃,处处奢靡。
宁沉站在阁楼外,停住不走了。
谢攸回头,朝宁沉递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不走了?”
宁沉抬眼,眼里似要冒火,他对谢攸吼道:“哪有带自己夫人逛青楼的!”
“方才不肯告诉我要来这里,我说你安的什么心,原来是这个。”
宁沉深吸一口气,骂道:“谢攸,你简直混账!”
他骂的声音不算小,路过的人将视线投到他们身上,宁沉觉得羞,转头要回马车。
却在这时,谢攸伸手拉住了宁沉。
他云淡风轻地说:“这不是青楼。宁沉,你整日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7. 第 7 章
宁沉回过头,虽说闹了笑话,却还是满腹狐疑。
他讪讪地回到谢攸身旁,小声嘀咕:“我又没见过。”
往日路过这些地盘他都要躲着走,看都不敢看,自然没见过。
方才不分青红皂白骂了谢攸,这会儿自然是如鹌鹑般缩在谢攸身后。
随着进了那阁楼,只见一楼大堂有个戏台,台上的女子从容温婉,葱白的手指抚着琴,一颦一笑皆动人。
两人上了二楼雅间,桌上早已上好菜,晚膳没吃两口,宁沉眼睛一亮,坐下便闷着头吃。
他吃东西向来不挑,没吃两口就要同谢攸分享,偏偏谢攸不领情,每每都只淡淡扫他一眼,伸手拦开他的手。
次数多了,宁沉也就不自讨没趣了。
肚子填饱了,宁沉又坐不住了。
他一只手抵着案己,身子往谢攸身边偏,他不懂乐曲不懂歌舞,看来看去也看不明白,偏偏谢攸似是津津有味,宁沉心生不满,越过案己去扯他的衣袖。
等谢攸偏过头朝他递了个询问的眼神,宁沉就小声问他:“我们为何还不走?”
谢攸淡淡道:“这才多久,就坐不住了?”
这激将法倒是好使,这一问,宁沉就没再闹腾过。
直到对面有了响动,谢攸目光一凛,刚要站起身,视线扫到宁沉,他突然顿了顿。
也是难为他了,这么吵也能睡着。
他手支着下颌,头如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侯府也没缺了他觉睡,这样都能睡着,像是侯府苛待了他。
谢攸轻轻抬手,屋内已经多了个人,他瞥宁沉一眼,吩咐道:“看好他。”
极乐坊背靠官家,表面是卖艺,背地里是京城出名的交易点。
谢攸顺着雅间一路往下,从侧门进了暗室,室内早已有人等候,见到谢攸,几人连忙站行礼:“侯爷。”
谢攸“嗯”一声,掀袍坐下。
他坐下后,站着的人连忙伸手拿出一封信件,双手呈给谢攸。
谢攸打眼一扫,笑了。
他语气带了些嘲:“这永安王,实在是蠢。”
他收起信,抬眼看向对面的几人,道:“过几日需得去一趟永州,你们随我一起。”
“是。”
……
宁沉睡得不熟,案几太硬,手肘抵得久了有些麻。
虽说没睡好,却也还是困,眼睛都睁不开,眯着眼睛就去寻谢攸。
没见到人,他猛地坐起,因为起太猛了打了个晃,很快被人伸手扶稳。
侯府的侍卫他认识,见到有人他稍稍安心了些,抓着人问:“侯爷呢?”
侍卫还没来得及回话,谢攸回来了。
第一眼就见到宁沉手抓着那侍卫,满脸写着焦急。
谢攸蹙了蹙眉,宁沉将手松开,他几步小跑到谢攸身边,仰着头和他抱怨:“怎的不叫醒我,我一醒来你就不在。”
谢攸语气却不大好,轻哼一声,道:“我看你睡得倒是自在。”
被揭穿了宁沉也不害臊,只是眨眨眼,小声问:“你方才背着我去了哪儿?”
谢攸没回话,转过身往外走。
他常常这样,不肯回宁沉的话,宁沉习惯了,步子迈大些跟在他后头,虽然一头雾水也闷头跟着。
京城有一护城河,白日水光潋滟,入了夜,湖面上倒影闪烁,风恬浪静,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湖上行船的人也多,还未靠近,已听见了一片欢声笑语。
宁沉随着谢攸上了船,船往湖中行,夜风习习,宁沉觉得冷,忍不住往里去躲风。
谢攸没管他,等外头传来一阵吵嚷欢笑声,谢攸开口:“宁沉,出来。”
宁沉不情不愿往外走,还未来到船头就已经听见喧嚣声。
离他们最近的一条船上,坐了几个宁沉还算眼熟的人。
最眼熟的,当属昨日抢了他玉佩的人。
宁沉惊地回头,连忙抓了谢攸的袖子,指着那人就说:“他,就是他抢了我的玉佩。”
谢攸说:“嗯。”
许是以前交代过船夫,他们的船正逐渐向那艘船靠近,对面的人也意识到不对,纷纷指着他们的船叽叽喳喳说了些什么。
梁盛还在闭目养神,似是察觉到不对,他睁开了眼。
刚一睁眼,就见到了宁沉气呼呼地盯着他。
此时,对面船上有人开口了,一开口便不太好听,“你们是谁,知道这船里坐的谁吗?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话刚落,谢攸轻飘飘地抬眼。
下一瞬,说话的人便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侍卫捂了嘴。
来者不善,那船上的人个个都是公子哥,虽然大部分都是蠢货,但也有聪明人。
谢攸这张脸,也是有人认得的。
船上的人皆大气不敢出,就怕冒犯了谢攸,半晌,带头的人朝谢攸行了个礼,恭敬道:“不知侯爷今日这般,所为何事?”
谢攸朝说话的人点头,道:“我来寻一件东西。”
“侯爷想要什么,尽管开口。”
众目睽睽下,谢攸抬眼说:“梁盛。”
梁盛事不关己地坐着,听见他的名字才缓缓站起身,他勾了勾唇角问:“叫我啊?”
没等回答,梁盛纵身一跃,下一刻便站在了宁沉他们这条船上。
两船逐渐远离,声音也依稀听不见了。
倒是没想到他就这么上了船,宁沉愣了一会儿才要开口。
梁盛将视线转向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你找我?”
宁沉下意识抬头看了谢攸一眼,又点点头,道:“是,我想要回我的玉佩。”
梁盛表情有些僵,他看了眼宁沉,又看了眼谢攸,突然问道:“你和他什么关系?”
宁沉一头雾水,下意识就说:“上次就同你说了,我是平武侯夫人,你怎么又问?”
谢攸似乎想开口否认,但到底是没说。
宁沉就从怀里捞出昨晚那箭头,往前递了递,他认真地说:“我想换回我的玉佩。”
梁盛沉默了不知多久,他表情阴沉,看着宁沉说不出话,许久,他才咬着牙道:“你竟没骗我。”
这何须要骗,宁沉抿着唇,手里还拿着那把箭头,只说:“我还你这个,你还我玉佩。”
“既然送出去,哪有要回来的道理。”梁盛这话是咬着牙说的,他看了眼宁沉,突然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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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是想抵赖。
就在这时,谢攸伸手拿走了那箭头,轻轻一抛便抛入了梁盛怀中。
梁盛看着宁沉,手里拿着自己的箭,却丝毫没有要交换的意思,所以宁沉又一次提醒他,“我的玉佩。”
梁盛这才抬头,他朝宁沉露出了一个有些邪气的笑,“不巧了,那玉佩,我没带。”
宁沉一愣,抬起头去看谢攸,带着些许求助的意思问:“这可怎么办?”
谢攸是侯爷,照理说梁盛就算不满,也不该忽略他。
然而,直到这会儿宁沉询问谢攸,他才懒洋洋地朝谢攸抛了一眼。
谢攸只说:“忠勇将军的长子,何时学了这强盗法子?”
梁盛面色倏地变了。
顶着忠勇将军长子的名号,他在外头确实应该谨慎些,免得被人揪了小辫子。
他恨恨地望着宁沉,好半晌才从怀里掏出那玉佩,直直地往宁沉怀里砸。
他砸的动作实在刁钻,只差一点便落在地上。
宁沉好不容易接到,吓得心都快要跳出来,嘟囔着说:“这么莽做什么。”
话落,梁盛便怒气冲冲道:“宁沉,你这人实在小气,送我的东西你还要回去。”
宁沉一怔,把玉佩怀里揣了揣,小声道:“我没有要送你啊。”
梁盛气极,上下打量着宁沉,好半晌才道:“你将这玉佩视若珍宝,倒不如问问你家侯爷,他送你这玉佩,到底花了多少心思。”
他这就猜出了这玉佩是谢攸送的,宁沉惊讶了一瞬,竟真的听了他的话,询问地看向谢攸。
谢攸平静地和他对视,没开口。
船将要靠岸了,宁沉没有等到谢攸的回答。
他睁着那双圆圆的眼,不解地眨了眨,又伸手去捣谢攸,谢攸竟不理他。
船靠岸了,梁盛哈哈大笑,嘲道:“你这一腔真心,他毫不在意呢,这玉佩兴许也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送你的,也就你当宝贝。”
说完,他跳下船,朝宁沉挑衅地歪了歪头。
人都走了,宁沉终于急了,他伸手去抓谢攸,催促道:“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方才就应该告诉他啊,那玉佩是你花了心思的。”
谢攸静静地看着他,并未答话。
宁沉越发急了,非要谢攸给他一个答案,他靠近了些,和谢攸的距离不过毫厘,他小声地说:“那就是你特意送我的,对不对?”
只怕谢攸说一声不是,他就能当场哭给谢攸看。
谁知道谢攸竟真的这么狠心,他终于开口,说的却是宁沉不想听的话,他说:“不是我送你的,只是丫鬟从库房里拿的。”
宁沉咬着下唇,眼里已经泛起了雾。
他揪着谢攸,非要他给一个回答,又继续追问:“那你为什么要帮我要回玉佩,如果不是你送的,为什么要帮我要回来?”
谢攸又继续戳他心窝子,平静地告诉他,“你昨夜和我闹。”
这话是说,嫌宁沉和他闹太烦了,索性帮他要回来。
宁沉怔怔地看着谢攸,泪花终于落下。
他将玉佩拍在谢攸胸口,气道:“我不要了,你就是再送我十个百个,我都不肯要了。”
8. 第 8 章
出门时如胶似漆,回来时却恨不得隔八丈远。
宁沉走在前头,因为刚刚哭过,眼睛是红的,夜里风一吹,鼻头也红了,好不可怜。
他怎么能想到,谢攸翻脸竟如此之快,明明晚膳时还对他很好,上船以后就变了,甚至对他说了很多不好的话。
才进侯府,宝才忙迎上来,看清宁沉的脸,忙“哎呦”一声,急道:“公子,这怎么哭了,谁又欺负你了?”
宁沉吸了吸鼻子,朝身后一指。
宝才顺着他指的方向一看,顿时噎了噎。
这,若是别人欺负了宁沉,他还能帮着骂两句,这…这可是侯爷,这要是骂了,那他脑袋不保。
再一看阴着脸的侯爷,更不敢说话了。
宝才收回视线,只能拍拍宁沉的背,小声地哄:“不哭了,再哭脸都花了。”
其实也就最开始落了几滴泪,只是冬日风实在凉,泪水被风一吹,就显得格外凄惨。
这会儿有人哄了,便又想哭了。
宁沉捏着帕子捂在脸上,余光看见谢攸一点都不关心他,还径直往北院去了,只觉得更委屈了。
一口气提不上来,宁沉瞪着那背影,眼里又蓄了水。
他愤愤道:“我讨厌他!”
刚说完讨厌,他就看见走在前头的谢攸朝下人招了招手,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大,但也不小,宁沉将将能听清。
谢攸说:“把他送回屋,今夜吹了风,给他热碗姜汤。”
宁沉扯着帕子,自言自语道:“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我才不要!”
一盏茶后,宁沉缩在衾被里,闷头喝下一碗姜汤。
用热巾帕擦过脸,被风吹了的脸蛋果然是红了一团,宝才手里拿着玉容膏?,小心地往宁沉脸上抹。
一边抹一边心疼得直抽气:“公子啊,你下次再哭,这脸就不能要了。”
其实哪有这么夸张,不过是他脸嫩些,稍稍红了就明显得多。
宁沉埋着头,自己缩进角落窝着了,又不是只有谢攸一人,他才不会整日围着谢攸转。
因为前一日哭过,再加上没睡好,擦了些药眼睛却还是肿。
照了镜子,眼睛肿得似核桃,宁沉伸手捂着眼,终于发起愁。
他长得好看,往日别人看见他时眼里总掩饰不住惊艳,即使现在眼睛肿着,也还是副颓废美人的样。
他在心里头骂了谢攸几句,骂够了,宁沉包得严严实实的,带着宝才出了府。
这几日天色阴沉,雨将落不落,灰扑扑的天实在让人压抑。
因着要去药铺,宁沉今日穿的衣裳颜色不大亮,他特意挑了件低调些的。
这药铺十年如一日,宁沉才到门口,便觉得进了家门,反而自在了。
虽忙着,何遥只抬眼看他一眼,把手下的活扔给伙计,忙过来瞧宁沉。
他伸手去摸宁沉眼皮,惊道:“怎么了,哭成这样?”
这么大个人了还哭,宁沉觉得羞,不肯说。
“是侯爷?”果然,不需他说,何遥便能猜出来。
宁沉不想告状,就只摇了摇头,不肯说。
来都来了,何遥给他把了脉,把完眉头蹙得死紧,他瞪向宁沉,“你吃了多少补药?”
宁沉哪敢和他对视,咬着唇避开视线。
许久,何遥叹了一声,无奈道:“我实在拿你没办法,你如今嫁了侯府,什么都不肯和我说了。”
其实宁沉有没有和谢攸同房,他只要一摸便知,何须再问。
宁沉起初还遮掩着不肯说,他这话一出,宁沉连忙开口,“没有,我肯说的。”
他看着何遥,纵是有万般不满,如今却不自觉为谢攸找补。
略过其他不提,只提谢攸的好。
他从未说过谎,如今却信手拈来。
何遥不知信没信,突然从柜下拿出一包药粉,那药用油纸包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宁沉接过药,扒开闻了闻,这一闻,登时面色大变。
他满面慌张,将那药推回去,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回去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对你不好?”何遥丝毫没有觉得不对,反而继续怂恿他。
宁沉犹豫地回头看了眼后头站着的宝才,宝才自然是看见了,他是侯府的人,自然是听谢攸的话。
见宁沉回头看他,宝才连忙捂住嘴,保证道:“公子,我不会说出去的。”
“你是谢攸的妻,这有什么可顾虑的。”何遥不解。
宁沉连连摇头,他哪里敢这样,只怕药刚刚下了,谢攸下一刻就发现了。
他不敢做这样的事,如烫手山芋般将药丢回去,只顾着摇头,“不行,我不要。”
何遥恨铁不成钢,偏偏不论怎么说,宁沉就是不肯接。
宁沉在药铺待了一整日,午膳也是在药铺用的,晚些走的时候带了一包药回去,何遥说他前几日补过了,得喝些败火的。
包药是何遥包的,宁沉没大注意,回了府宝才拆开一看,白日何遥给他的药,明晃晃地放在里头。
宝才惊了,好在这药是在屋里拆的,没被其他人发现,忙拿给宁沉看。
宁沉也惊,这摆明了何遥是在催他,可再给他几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种事。
丢也不敢丢,侯府的人都是人精,前几日他喝拿补身体的药都被发现了,要是这药被发现,那可真是解释不通。
思来想去,宁沉将药藏进荷包里,贴身收着了。
收完药才是松了一口气,宁沉倚在床上嘀咕,“可别害了我。”
一整日没见谢攸,宁沉心头觉得空,偏昨日吵了架,又不可能就这么凑上去,总希望谢攸主动来哄他。
再一看乖乖缩他怀里的圆圆,宁沉叹道:“谢攸若是和你一样就好了,乖又黏人,他总是嫌我。”
圆圆不明所以,伸出舌头舔舔他的手,毛刺戳在手上,宁沉觉得痒,笑着躲开。
这会儿宝才也跟着笑,笑着夸宁沉,“公子,它真喜欢你呢。”
宁沉笑笑,这会儿想倾诉,他说:“圆圆是我捡来的。”
也不是捡来的,是抢来的。
那会儿宁敏邀了一些公子哥来府里,为了取乐,将圆圆丢入湖中,看他在里头挣扎,一次次将他丢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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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中,那凄厉的叫声让宁沉都听见了。
这些公子哥取乐的方式就是这样,以前是将宁沉丢入湖中。
看着宁沉在里头挣扎,寒得刺骨的水呛入肺中,他被一脚又一脚地踹下水,自此便落了病根。
那日宁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过去将猫救走,被愤恨地踢了几脚也没松开。
他觉得,圆圆和他一样,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
两个都无家可依,索性聚在一起。
好在那会儿他认识了何遥,无事时去帮工,还能拿些工钱,能养活自己和圆圆。
想到这儿,宁沉唇角勾着,又觉得自己实在幸福。
有这么一个伙伴,有何遥这个好友,又有谢攸这个夫君。
虽说谢攸有时对他实在无情,宁沉却觉得已经满足。
他给了宁沉一个家,夫君性情不定,他应当包容。
宁沉将圆圆揽进怀里,仰着头对宝才说:“等谢攸主动示好,我就与他和好。”
能不能和好且不说,这几日谢攸实在忙,早出晚归竟连面也见不到。
虽同在府中,他不肯让宁沉见到,宁沉是真见不到他。
一连纠结了好几日,宁沉愁得人都惨兮兮的,发觉自己不去示好,谢攸便如石头一样冷硬。
夜里,他躺在榻上,问自己,也问宝才:“你说,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他错了?”
宝才前晚上不在,也不知道他们船上的那些事,闻言犹豫着问:“公子,你们为何要吵架?”
宁沉揪紧了手,郁郁不乐道:“他不肯承认送我玉佩。”
听起来是极小的事,宝才不知晓,于是思索许久,犹豫着道:“兴许…侯爷有错,您也有错。”
宁沉突地坐直了,闷声闷气地嘀咕,“我哪里有错了?”
“自然是侯爷的错要大些。”宝才说,“既然送了公子玉佩,哪有不承认的道理。”
宁沉赞同地点头,就又听宝才继续道,“但是公子,您那日说讨厌侯爷,他兴许听进去了。”
那都是气话,宁沉是不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也确实过分。
可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憋屈,“总要我先示好,他就不肯哄哄我?”
宝才想了想,他蹲在床边,认真地同宁沉说:“公子,若是你们都这样别扭,只怕以后少不了要吵。”
多吵几次,就真的生分了。
他们才成婚不久,宁沉不想生分,他想和谢攸共白头。
宁沉抬头,他眼里虽还有些许不甘,却还是说:“既然这样,那我明日去找他。”
说了明日去找谢攸,第二日一早却发现整个侯府忙前忙后,竟都在往马车上搬东西。
宁沉一头雾水,再一看宝才也不知情,心里莫名有些慌,便随手拉了个下人问:“这是做什么?有谁要出远门吗?”
下人答:“侯爷要去永州。”
“永州?”宁沉一头雾水,“那怎么不同我说一声,他不带我吗?”
下人垂着头,不说话了。
宁沉心里一团乱,不自觉后退了几步,退得失魂落魄,不知是问谁:“他不肯带我吗?”
9. 第 9 章
宁沉实在没想到,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同谢攸和好,谢攸却要去永州。
宁沉恍惚地站在原地,直到宝才道:“公子,您快去问问侯爷。”
“是,是该问问。”宁沉回过神,转身往北院跑。
侯府实在是大,映月阁后假山连群,再走过梅园又是铭水池,冬日露水沾湿了衣袍。
宁沉跑得实在急,谢攸虽一时半会儿走不了,他也还是急。
谢攸这个点正在书房,虽是在议事,却因为没人敢拦宁沉,他便直直地推开了门。
屋内人声音一顿,抬眼就只见到喘着气的宁沉。
看清屋内不止谢攸一人,宁沉也觉得莽撞,略有些窘迫地往门外缩。
几日不见,谢攸照样是那副从容的样,见了宁沉,他也只是不轻不重地扫他一眼,也没有开口训斥。
倒是谢攸身边的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宁沉,朝宁沉客气地笑道:“谢夫人,你好啊。”
谢攸蹙了一下眉,动作很小,宁沉没注意。
他试探地往里走,见谢攸没阻止,便真的大大方方地坐下了。
方才和他打招呼的人说:“我是赵越,早就听说谢侯爷娶了个大美人,百闻不如一见,确实是。”
宁沉眨眨眼,被夸得羞赧,垂着眼睛偷偷去看谢攸。
偏赵越见他这样,越哄越起劲,什么好话都说了一通。
宁沉抿着唇,想笑又不敢笑,偷偷去扯谢攸的衣袖。
谢攸这才制止了赵越,他淡淡道:“你够了。”
赵越不继续夸了,只用那双灼热的眼盯着宁沉,直盯得宁沉想钻地缝。
他受不住了,想出去,便说:“你们先说,我……”
还没找到机会跑,赵越粲然一笑,“无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同你家侯爷说。”
有外人在,宁沉哪好意思说,只一个劲揪着谢攸的袖子,希望不说话谢攸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谁知谢攸竟真的不明白,反而催他:“你要说什么?”
宁沉咬着牙,见两人都在催他,心一横便道:“你去永州,为何不带上我?”
谢攸瞧着他的目光像瞧着个不懂事的孩子,带着些许训斥地说:“永州路途遥远,你跟着胡闹什么?”
这头的宁沉还未说话,赵越啧啧道,“谢小侯爷,你对你夫人这般无情?他既然想去,那不若就让他去?”
宁沉觉着这赵越实在是个好人,说话也是处处向着宁沉,他向赵越投去一束感激的目光,得到对方安抚的一笑。
宁沉更加起劲,缠着谢攸,他抱着谢攸的一只手臂,抬头时那双瞳剪水,一眨不眨地望着谢攸,撒娇道:“就带我去嘛,我可以的。”
在外人面前这样已是极限,宁沉说完就定定地望着谢攸。
谢攸那双眼由开始的不耐到无奈,叹道:“你这身子,去了也是拖后腿。”
“我不管,你既已去了,我也要去。”宁沉撒起泼。
他方才匆忙跑过来,发髻乱了,衣裳也乱了,此时用期盼的目光盯着谢攸,眼里没了雾,更显得那双眼睛明亮。
莫名的,谢攸想起前几日他眼里含着泪控诉自己的样子。
半晌,谢攸抬手,“不许喊累,也不准闹着要回京。”
宁沉忙点头,“好,我一定听话。”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也不再多留,宁沉站起身就要回去收拾。
临出门前,谢攸叫住他,目光不落在他身上:“回去换身衣裳,鞋袜也一并换了。”
宁沉不明所以,直到换衣裳时才发现,他这衣摆和脚下的靴子,方才沾了露水,湿了。
这头宁沉终于走了,赵越笑不可支,一只手搭在谢攸肩头,道:“你这夫人,倒是有趣。”
谢攸不冷不热地瞥他一眼,嗤笑一声。
“别嫌我多嘴,你这夫人虽娇气了些,但眼里只有你,不若好好待他……”
话未说完,谢攸沉声道:“赵越。”
他说:“我心里有数,无须你来提醒。”
次日,宁沉裹得严严实实地上了马车。
路途远,马车坐着硬,铺了厚厚几层软垫,马车内也加了几层帘,既是挡风,也是怕宁沉磕了碰了。
侯爷上马车时,不咸不淡地对下头的下人说,“你们倒是上心。”
下人不知他这到底是欢心了或是不满,都没敢主动邀功。
直到宁沉被宝才扶着上马车,脚才踏进去,他便“哇”一声,眼睛亮亮地夸道:“马车真漂亮。”
底下的下人七嘴八舌开始说话。
“是呀,软垫都是我铺的呢,就怕公子坐着不舒服。”
“可不是,公子身体不好,这帘子也是我特意为公子做的。”
“这地衣是我铺的。”
说着说着,侯爷那边的帘子被拉开些许,侯爷凉丝丝地扫他们一眼,一群人立刻噤声。
马车再如何精致,也必定不会舒服,尤其出了京城后,乡路颠簸,就更难受了。
起初,宁沉还强压着不叫苦,时间长了,就实在是忍不住。
行至石子路时,宁沉接连咳了几声,被谢攸瞥了一眼,又只能强作镇定。
可惜咳疾难忍,再怎么忍,闷咳声也是忍不住的。
胃里头翻江倒海,连午膳也没用几口,宁沉脸色发白地倚着,喝了几口热茶,才稍稍缓和了些。
实在是颠簸,宝才便提议道:“公子,不如你靠着我。”
宁沉难受得紧,一听这话,闷头往宝才身上扑,这么靠着,还真是舒服了些。
他这边难受,宝才也心疼地道:“公子受苦了。”
宁沉苦中作乐,笑着道:“我这样应当能扛过几天。”
他这话是说给谢攸听的,是他闹着要出来,如今身子不舒服也不敢说,只希望谢攸别觉得他麻烦。
可是他没想到,就是这句话成了导火索。
另一头闭目养神的谢攸缓缓睁眼,只轻声道:“去永州要十日,你能扛几天?”
宁沉微不可见地抖了一下,这一天就让他如此难熬,十日,怎么能熬过去。
他心里头泛酸,虽难受,却不后悔,他就想陪着谢攸。
他自宝才怀里抬起头,用那双盈盈水光的眼睛看着谢攸,他这双眼睛实在好看,大睁着看人时,实在让人心软。
谢攸僵持着和他对视,宁沉先示弱,病殃殃地垂着眼,好似谁欺负了他。
他收了眼,谢攸却还盯着他,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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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攸抬手,道:“前面驿站,今夜去那儿休息。”
驿站条件比不得府里,夜里实在冻人,宁沉褥子里塞了几个汤婆子,身上加了棉褥子,好歹能捂热些。
只是一想到隔日又要坐马车,心底不自觉地抗拒,夜里也睡不好了。
不知睡了多久,宁沉被叫起,眼睛都睁不开,脚下也发软,靠着宝才扶着才摸上马车,一上车便往宝才怀里栽。
今日好了些,许是昨日没睡好,他上了马车就闷头睡。
睡到午膳,宝才想将他叫醒,让他起来用过膳再睡,刚一抬手,侯爷轻飘飘扫他一眼。
宝才手收了回去,将宁沉轻轻放在软垫上,看他睡得正香,没敢再叫他了。
人在外头,吃的自然比不得府里,路过郡县还能吃些好的,可惜大多是乡路,就只能吃些干粮。
宝才和外头用过膳,再爬上马车,发现不知何时,宁公子竟自己寻着侯爷,睡到了侯爷腿上去了。
宝才登时大气都不敢出,怕公子冒犯了侯爷,侯爷又要怪罪。
自家侯爷对公子不算好,若是等会儿一个不满,将公子丢下马车可如何是好。
宝才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想从侯爷那里将公子给拉出来,却因为怕吵醒公子,没敢用大力气。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公子不愿意让他碰,反而不住地往侯爷怀里钻。
宝才两眼一黑,正想着要不要用点力气将公子抱出来,一抬眼竟和侯爷对上了。
侯爷表情平静,唯有那双眼睛深不见底,幽深凌厉。
此时那双眼睛里带了丝警告,约是觉得他逾矩,宝才刹时手脚冰凉。
是了,别管宁公子是如何睡到侯爷身上去的,他方才竟是脑子糊涂了,竟敢去侯爷那里抢人。
宝才低下头,忙窝去角落里侯着了。
宁沉今日睡得还算好,鼻间萦绕着谢攸的气息,虽然带着丝冷意,但他却喜欢得紧。
人睡着了便放肆很多,宁沉睡梦中不知道自己在谢攸怀里,一会儿靠着腿,一会揪着他的衣,一会儿又抱着人的腰不肯放。
他是被肚中的饥饿唤醒的,昨日本就没吃多少,今日一早太困,也什么也没用,现在肚子实在是空。
刚刚转醒,入目便是谢攸清晰的下颌。
谢攸的长相攻击性不强,反而有些柔和,只因他总是冷冽,便将那张脸也衬得锋利了。
宁沉缩在谢攸怀里,突然不想起了。
可惜他演技拙劣,刚要继续装睡,谢攸垂下眼看他,直白戳穿道:“别装。”
宁沉装不下去了,睁开那双含着嗔怨的眼,和谢攸自上而下的眼对上了。
好半晌,宁沉小声说:“我饿了。”
案己上摆了些吃食糕点,宁沉今日吃得多了些,好歹填了肚子,又灌了一碗茶。
吃完茶,又熟门熟路地往谢攸怀里躺,今日得了好,便学会了蹬鼻子上脸。
他这会儿刚吃了几个糖糕,带着甜丝丝的香气,软乎乎地同谢攸说:“我昨夜没睡好呢,驿站好冷。”
谢攸虽没应他的话,却将视线投了过来,似是示意他继续说。
宁沉眼珠子一转,明里使坏:“实在太冷了,我今夜能不能和你一起睡?”
10. 第 10 章
说是冷,其实尚能承受。
只是说给谢攸听,他自己便撒起慌,说完也不怵,反倒伸手去挠谢攸的手心。
谢攸两指捉住他作乱的手,他那双眸子偏黑,把那双桃花眼都衬得冷寂。
须臾间,谢攸唇角荡起笑,宁沉以为有戏,眼角弯弯,直到听他道:“既然冷,让人送你回京。”
哪里会心软。
宁沉失落地收回眼,想生气,却又舍不得谢攸的怀抱,只能装作无事发生。
马车摇着摇着,总算到了永州。
开始趴在谢攸怀里,会稍稍好些,到最后几日,再如何也受不住了。
吃不下多少,又总是头晕,面白如纸。
每每他闷咳不止时,谢攸总要给他泼冷水,“不让你来,你偏要跟着。”
宁沉红着眼缩在他怀里,再也忍不住,晕湿了谢攸的肩头。
许是察觉到肩头湿了,谢攸嘴里的风凉话转了一圈,又憋回去了,语气里带了些许无奈地说:“你就是哭,我也没法子。”
去永州,总要经过这段路,谁都一样。
他这身子实在是差,几日奔波,脸颊的那点肉也消减了,一靠着谢攸,就如同没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实在可怜。
永州在南,比京城暖和许多,城外粉花盛开,纷纷扬扬洒了一地。
宁沉扒在窗沿,伸着细白的手,接到一朵粉花拿到眼前给谢攸看。
那花长得小朵,白粉交加,宁沉使坏地把花往谢攸发冠上别,谢攸伸手拦住,将花往窗外抛,粉花落在地上,掀起一片尘土。
马车一到永州地界,远远的就看到永安王的车队侯在城门。
车架镶金坠玉,车前五匹廞马,那马鬃毛齐整,四肢健壮,十分神气。
神奇的是,偌大的城府,竟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城门街道,除去永安王的车队,竟一个人也没有。
永安王而立之年,封王后很少入京,宁沉没见过他,谢攸和他也仅有一面之缘。
那永安王五官有些秀气,肤色也白,长得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
他自车架上缓缓起身,踩着下人的背下车,大步迎向谢攸:“谢小侯爷,别来无恙啊。”
说着就要去抱谢攸,谢攸往左一步躲开,礼节性地朝他一点头。
侯爷便是侯爷,他非要加个小,宁沉听着不舒服,不太喜欢这个人。
永安王名叫刘垠,和谢攸站在一起时,显得他这人弱不禁风。
他脸上带着浅笑,朝宁沉看过去,惊道:“这便是你新娶的妻?当真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啊!”
宁沉脚步往谢攸身边移了些许。
谢攸淡淡道“多谢夸奖。”
寒暄过后,永安王朝马车抬手,道:“小侯爷一路奔波,不若今日便在我那王府住下了?”
谢攸脚步一顿,缓缓扬唇,却只说:“不必,我们住衙门就好。”
永安王却是热情邀请,话赶话就要去拉宁沉,“谢夫人脸色不太好,衙门到底比不得王府,你说呢?”
宁沉仓促地避开,却因为没力气,脚下只稍稍动了几步。
就在永安王手刚要摸到宁沉手腕时,谢攸抬手,牵着宁沉的腕子,将人拉入怀中。
谢攸的胸膛有些硬,手臂肌肉紧实,一手搂着宁沉的腰,宁沉顺势靠进他怀里,闻着他的气息,舒坦了。
永安王一怔,笑道:“是我莽撞了,小侯爷?”
谢攸淡声道:“既然永安王盛情邀请,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你来我往这么几回,到底是去了王府。
天高皇帝远,永安王府建得实在华丽,虽比不得宫中,也比侯府大了不少,一行人住进东院。
在人眼皮子底下,谢攸和宁沉住进同一间房。
晚膳时,永安王设宴款待,即便是谢攸面前也毫不掩饰,百味珍馐摆了满席,梅花鹿筋,仙人指路,雪山驼掌,通花软牛肠……
宁沉那双圆眼睁大,压低声音想和谢攸说话。
他靠得很近,几乎要靠进谢攸怀里,小声地同谢攸说:“这些菜,实在是…”
实在奢靡。
谢攸拍拍他的背示意他坐好,低声道:“无事,吃吧。”
虽这么说,宁沉也不敢吃,只捡了几样简单的菜式。
只看这宴席,宁沉已隐约察觉不对,谢攸为何突然来这永州,只怕这永安王就不对劲,他这处处豪华,不知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越想下去,胃口也没了。
他这些日子没吃什么,肚子虽饿,却吃不下。
谢攸也几乎没吃,偶尔永安王朝他敬酒,谢攸一概接了,连喝了好几杯。
宴席结束,永安王醉醺醺的,自上首而来,因为身高不够,无法拍到谢攸的肩,于是只拍了拍他的手。
说话时带着酒气,道:“小侯爷以后若是常住,我便日日设宴,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什么。”
竟是明晃晃的拉拢。
宁沉一惊,心里焦急着谢攸会答什么,只听谢攸说:“等永安王酒醒了,再与我谈常住的事也不迟。”
夜色朦胧,永安王府却如同白昼,纸灯笼高挂,照得人脸上微末的情绪都能看见。
永安王喝醉了酒,脸上写着势在必得,连装都不肯装了。
夜风微凉,油灯扑闪扑闪,谢攸道:“天色已晚,我带我夫人回去歇息,失陪了。”
宁沉挽着谢攸的手臂,数次欲言又止地想开口,又因着在人眼皮子底下,生怕隔墙有耳,纠结地皱着眉。
直到入了房,他长出一口气就要开口。
谁料,谢攸却步子一顿。
他因着惯性往前滑了一步,疑惑地转头。
谢攸眼底晦暗不明,突然拉着宁沉要往外走,宁沉一愣,不明所以地跟上。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哼哼唧唧的酥软气息。
宁沉猛地瞪大眼,再转头时,见他们的床上,睡了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那人长相阴柔,有些女气,那截腰细得仿佛能折断,白皙的脸蛋此时映着红,煎熬地在床上滚着。
宁沉拽这谢攸的手,说不出话来,指指床上的人,又指指谢攸。
谢攸沉默半晌,竟开口道:“是永安王的人。”
“那怎么办?”宁沉发愁地往后看,小声道:“他好像吃了药。”
说着,他松开谢攸的手要往回走,没走两步,谢攸伸手遮了他的眼,声音有些沉:“你出去。”
宁沉没听他的话,步子微顿,又要往床边去,一边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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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道:“他应该是中了药,我看看能不能……”
“不能。”谢攸冷声打断,视线冷冽地扫过宁沉,又一次重复,“出去。”
这种时候,宁沉犯起倔,偏要和他对着干,不肯走了。
眼看着床上的人烈火焚身,谢攸用了点力气,将宁沉推出门。
他自己也跟着出来了,抬手间,屋内已经多了个侍卫,探查了一番后,给床上的人喂了药。
“侯爷,确实是春药,属下给他喂了药,就看他能不能撑过去。”
“嗯。”谢攸道,“看着他,有什么事随时禀告。”
宁沉偷偷回头看了一眼,床上的人已经睡过去了,脸上依旧是红的,却没有方才那么凄惨了。
临时换的房离这里有些距离,宁沉闷不做声地缀在谢攸身后,也不像平时那样紧紧挽着谢攸,落在后面几步。
分明能追上谢攸,他却没去追。
这间屋小了些,床榻也是小的,睡一个人正好,两人睡却拥挤。
宁沉先上了榻,今夜没让下人伺候,他将床榻铺好,眼巴巴地坐在榻上望着谢攸。
谢攸沉默不语,许久,抬手叫了下人,又要了一床衾被。
宁沉猜到他要做什么,气得将榻上的衾被往他身上抛。
衾被实在是大,宁沉用了些力气才抛出去,却没砸到谢攸,反而要落到地上。
谢攸上前一步,将衾被牢牢抱住,丢回榻上。
他用的力气有些大,衾被盖住宁沉的头,将他整个人裹住,宁沉费了些力探出头,气鼓鼓地瞪着谢攸。
谢攸蹙了蹙眉,抬眼看着宁沉,“又闹什么?”
宁沉咬着下唇,没说话。
下人动作很快,不多时就抱着新的衾被敲了门,谢攸在地上铺上一层,权当地铺。
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宁沉却气了个够呛。
他自衾被中探出白嫩的脚,一脚便踩在谢攸的地铺上。
宁沉好有道理地鸠占鹊巢,傲娇地抬着下巴,“你既不肯睡榻上,那我也不睡。”
宁沉这身子,睡地上一夜只怕又要病。
谢攸漫不经心地垂眼,说话也有些凶:“上去。”
宁沉不理。
谁知,谢攸竟伸出手,抓着宁沉的衣领,像提孩童一样将人提回了榻上。
领子裹着喉咙,宁沉被禁锢了呼吸,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要死了。
短短的时间里,他呼吸不得,也无力抵抗,眼睛涣散地大睁着,手脚都软了。
被丢上床后,他手抖着去扯衣领。
终于扯松些后,他倒在榻上,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声。
谢攸从未听过他咳成这样,像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一样。
咳得双眼全是红血丝,一只手无力地捂着胸口,身体都在止不住地发抖。
谢攸寻常随性惯了,往常这么提人也不是没有过,从未想过会有一个人会这样。
他那么脆弱,脆弱得像是要折了。
谢攸突地喊道:“来人。”
宁沉却颤颤巍巍地抬手,声音很虚弱地阻止他,“不用。”
他呼吸微弱地抵着床,身子如小兽一样发着抖,咳声轻得听不见。
谢攸瞳孔缩了缩。
11. 第 11 章
谢攸疾步走到榻边,他半蹲在宁沉面前,想伸手去碰他,却又不知为何,收回了手。
他听见了宁沉用很轻的气声说,“我没事。”
谢攸一动不动地守在榻边,几次想叫人来看,都被宁沉制止。
不知过了多久,宁沉手撑着自己坐直了些。
他的手比谢攸小了许多,细白的手仿佛撑不住,带着细微的颤抖。
见谢攸神情紧张,他苍白地笑笑,说:“现在叫人进来,兴许他们会以为你喜欢玩那种东西,还是不叫了吧。”
明明没用什么力气,他白皙修长的脖颈却多了一条红痕。
看起来真像被谢攸摧残了一样。
谢攸依旧蹙着眉,没开口。
宁沉便开玩笑道:“以后不和你一起睡便是了,是我不对。”
即便到这个时候,他还是下意识把问题抛给自己,没有要责怪谢攸的意思。
“我要睡了,你也快歇下吧。”说着,他顺势躺下,被褥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个脸蛋,当着谢攸的面闭上眼。
方才这么闹了一通,他这会儿自然是没有睡意的,只是见着谢攸实在愧疚,他才故意装着没事。
其实胸口还是有些闷,不知到底是真的闷还是他心理作用。
谢攸避他如狼似虎,他心里难受。
想来想去,还是没能彻底睡着,半梦半醒间,脖颈上传来一些冰冰凉凉的触感,宁沉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香。
许是实在看不过去,谢攸还是去拿了药给他擦上了。
谢攸用的药是好药,次日一早,脖颈上的红痕几乎都褪了,只有靠得极近才隐约能看到。
怕人看出来,宁沉穿了件有毛领的衣裳。
临出门前,侍卫在谢攸耳边说了几句话,谢攸动作一顿,道:“带他去偏殿。”
待宁沉洗漱后,谢攸低头询问他的意见:“昨夜房里的人,你要去见见吗?”
宁沉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却还是点了头。
离偏殿不算远,宁沉昨日吃了闭门羹,今日老实了许多,也不主动去牵谢攸,闷不做声地跟在后面。
刚入偏殿,宁沉看见昨日的男人正坐着哭。
一见谢攸,他如看见了救星,忙扑到谢攸脚边。
他长得便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哭起来也是梨花带雨,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在地。
他跪着就要去拉谢攸的袍角,谢攸撤了一步,没让他拉到。
于是他便抬着满是泪水的脸哭道:“侯爷,求求您救救我吧。”
“您要是不肯救我,永安王会杀了我的。”
宁沉先愣了愣,他不受控制地上前了一步,就听地下的男人道:“侯爷,您就收了我吧……”
宁沉的脚步一下就收回去了,他先开口说:“你先起来说话。”
地上的男人又继续哭着道:“侯爷……”
谢攸突然沉声道:“闭嘴。”
男人抽泣几声,不敢说话了。
这男人叫元秋,是永安王特意养的,永安王不好男色,这人自然是养了预备着送人的。
只是没想到,谢攸已经带了宁沉来,他竟然还要往床上塞人。
谢攸若是不收,他这小命兴许都不保。
只是……
宁沉支着下颌,小声道:“你不知道侯爷已经有妻室了吗?”
元秋一怔,他摇了摇头,“不知,王爷不曾说过。”
说着,元秋那双眸子扫过宁沉,突然亮了亮,兴许是看宁沉衣着也不凡,便将他当成了哪家的公子,身子往前倾,几乎要扑到宁沉身上。
他声音带着魅,“公子,您看看我怎么样?”
宁沉:“……”
屋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响,谢攸将茶碗扣在桌上,面不改色道:“放肆。”
元秋又吓得“噗通”跪下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元秋哭着道,“侯爷……”
谢攸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的人,倒是宁沉先心软了,他说:“侯爷可以救你,但不是这种救。”
元秋哭声一停,眼巴巴地看着宁沉。
宁沉试探地看向谢攸,见谢攸是默许,便道:“你先跟着我吧,其他的以后再说。”
他既然这么说了,元秋便站起身,和宝才站到一块儿去了。
永安王府今日又摆了宴席,用午膳时,永安王便坐在上首,朝谢攸笑道:“小侯爷,昨夜如何?”
谢攸举杯道:“甚好。”
在永安王府里,自然是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永安王扫向宁沉身后颤颤巍巍的人,语气不明道:“手下人不懂规矩,伺候不好,不如拖下去杀了。”
元秋吓得瘫倒在地,眼看着王府的人就要来拿他,急得抱紧了宁沉的腿。
也不知他哪儿来的力气,宁沉被他捏得有些疼,蹙了蹙眉。
他刚要开口,谢攸抬手道:“不必了。”
他头也不抬,声音淡淡:“我夫人喜欢他,便留下了。”
宁沉瞪大眼,却又觉得找不到更好的理由,憋屈地对地上的人道:“你起来罢。”
永安王也愣了下,打量着宁沉,又打量着宁沉脚下的人,呵呵笑道:“谢夫人倒是好兴致。”
地上的元秋终于回过神,听见这声谢夫人,又想起自己晨时当着宁沉的面求谢攸收了他,吓得腿又软了,这次是彻底站不起来了。
用过膳,谢攸要去城内。
宁沉想跟着,谢攸没让,只吩咐了下人送他回房。
他这次来代的是御史的任,永安王治下不能,地方民不聊生,永安王却愈发肆无忌惮。
他根本不在乎谢攸要做些什么,也不想掩饰太平,明白地将要篡位写在脸上了。
王府外的车架比昨日的车架豪华许多,谢攸看了一眼,只骑了马。
和昨日一样,这青天白日,偌大的城府,一个行人都没有,当着谢攸的面,永安王朝身边的下人示意,下人便走到一户人家门前,敲响了门。
里面的人迟迟不应,这时候,永安王才突然道:“我忘了,这个时候,里头的人应当去城外给自家相公送膳食了。”
谢攸抬眸,视线落在那豪华车架,扯了扯嘴角,问:“家家户户都去了?”
“自然。”
“那便去看看。”说着,谢攸一拉缰绳,一马当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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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大片田地,还真有不少人。
目之所及,有些正在翻土,有些正坐在田边用膳,果真是家家户户去了田里。
谢攸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他牵着缰绳转身,目光淡淡地看着永安王,道:“既然果真是如此,那便回了。”
说着,他策马便往回走。
没走几步,永安王的车架追上,隔着帘,永安王声音朗朗:“小侯爷,你觉得我这封地如何,是不是比你那王府好了许多。”
“你军功累累,不也是被束缚在京城,圣上疑你,不然为何不肯给你封地,还非要把你从边疆召回?”
谢攸一言不发,马匹的步伐却放慢了些。
许是觉得有戏,永安王又继续道:“你若是肯信我,我们联手,如何?”
如今撕破了脸皮,谢攸勒马停下,朝身后回头,他情绪不明,只是笑了笑道:“你倒是胆子大,若是我不肯,你又当如何?”
永安王笑笑:“你若是不肯,那我只能用些手段。”
“你带过来的兵马,你猜猜能扛住我多久?”
谢攸抬眸,永安王心里更是有底,他朝谢攸暗示地一笑:“我拥有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隔着一层纱帘,谢攸看见了永安王脸上势在必得的笑。
谢攸曾驻守边疆,他这个人比什么都好使,但那地方到底是离永州远,他手伸再长,也伸不到永州。
谢攸突然笑了,是被蠢笑的。
可永安王却看不懂这些,他望着谢攸,没头没脑地说:“若是这样你都不肯,你那夫人,兴许就危险了。”
宁沉还在王府,整个王府都是他的人,要拿捏他不是轻而易举。
谢攸的瞳孔倏地一紧,如锐利的豹,他视线落在永安王身上,一动不动。
气氛突然僵持,谢攸带来永州的人不多,此时他身后只跟着几个侍卫,而另一头的永安王,豪华车架后浩浩荡荡的王府护卫,每人腰间都佩着剑。
以一敌百,即便是谢攸也在劫难逃,更何况,府里还有宁沉这一个把柄。
对视间,谢攸勾唇,道:“你又怎么能确定我肯顺从你?我那夫人是圣上赐婚,也是被逼无奈,你对他下手,于我而言,没有任何威胁。”
永州在南,虽是冬日,白日里也出了太阳。
这个时间,天气却突然阴沉下来,黑压压的天没有一片云,压抑着沉闷,似是要落一场雨。
下人突然掀开了帘,永安王往前坐了些许,眼里带着兴味:“你当真对你夫人没感情?既然如此,那我便下令,把他给杀了。”
“也不对。”永安王挑了挑眉,“虽然我不喜男人,不过,你那夫人细皮嫩肉的,应当有些意思,不如留他一命?待你死了,我将他收用了,做个妾室?”
天色朦胧,雷声轰隆隆响了许久,终于往下滴雨,雨将将落到谢攸眼睫,他很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怎么样,考虑好了吗?”永安王催促道。
半晌,谢攸突然笑了,笑声不疾不徐,他沉声道:“记着这句话,你是如何死的,就是因为这句话。”
话音刚落,百余把剑直指向谢攸。
12. 第 12 章
谢攸出府已经有一会儿了,骤雨突至,宁沉守在窗边,寒风带着丝丝冷气吹打在脸上。
宁沉伸手接了一滴雨。
才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大颗大颗的雨已经浸透了地板,院中的粉花也被摧残得蔫头耷脑。
宁沉无端忧愁起来,他倚着窗沿,探头看了一眼着雾蒙蒙的天,心里焦急,“侯爷去了多久了?”
宝才答道:“才一个时辰,要晚些才回呢。”
这雨实在大了些,宁沉突地站起身,不知为何,他此时非常,非常想见谢攸。
一边往外走,宁沉一边吩咐道:“拿伞,我要去找侯爷。”
宝才一怔,忙去拿伞,跑着跟上宁沉。
房沿正滴着雨,这回廊实在是长,方才在屋内,宁沉穿得少,出了屋却冷,凉风一吹,脸颊都冰了。
还未出府,马车后跟着数十匹马疾驰而来,停下时激起一片水花。
最前面的是侯府的侍卫,他疾速来到宁沉面前,“公子,侯爷派我来接您。”
宁沉认得他,往日站得离谢攸最近的侍卫。
没来得及多问,他就一头雾水地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好在这路还算平坦,没太多的不适,宁沉扒在帷裳边,又一次问出那句:“侯爷呢?”
那侍卫拉着辔绳,走至城门时,他突然将绳丢给另一个侍卫,一跨便跨进了马车。
宁沉怔了怔,随之感受到马车距离摇晃,车外出现了一阵阵打斗声。
刀剑碰撞声充斥于耳边,有时会有人撞上马车,动静虽大,但始终没人能挑开帷子,没能伤到宁沉分毫。
身边的侍卫始终警惕地守着宁沉,宝才和元秋已经吓得一人抱着宁沉的一只胳膊,带着宁沉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声响逐渐小了,马车重新行走在道上,宁沉刚掀开帷子,侍卫就手快地按了回去,不许宁沉看。
宁沉收回手,他抬着头,和半弯着腰的侍卫对视了一眼,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侍卫回道:“属下名叫十七。”
宁沉点点头,又问:“侯爷呢?他应该……”宁沉吸了一口气,“他有危险吗?”
十七沉默了半晌,他告诉宁沉:“侯爷无事。”
今日这阵仗,谢攸怎么可能没事,若是真无事,便是他来接宁沉了。
宁沉虽急,却也知道自己的身子,若是非要去闹着见谢攸,反倒是给谢攸拖后腿。
想了想,宁沉开口:“我这边不用留这么多人,你们拨些人去看看侯爷。”
十七已经走到前室,闻言只是告诉宁沉:“侯爷吩咐过,我们只负责保护公子。”
车架驶出城府,不知要往哪儿走。
宁沉不认识路,他掀开帷子,只见着城门离他越来越远。
他有些后悔,若是当初不是非要跟着谢攸来永州,这些人就不用拨过来护着他。
也不知谢攸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受伤……
宁沉实在不敢想下去,越想越自责。
可是他又有些微的庆幸,如若谢攸无事,他也能第一时间陪在他身边。
雨早已停歇,天色也已经黑了,马车最终停在一处村落,离永州城府有些远,但尚在永州地界。
许是太过思虑,宁沉今日没有太多的不适,只是心口总是闷闷的。
不知谢攸去哪儿找的住处,地方虽偏,但也还算舒适。
当天夜里,屋内外都守了人,宁沉却也睡不着。
他几次从榻上坐起,想问问十七,谢攸如今情况如何,但十七从今日就一直跟着他,去哪里得知谢攸的消息。
到了后头,宁沉干脆不睡了,他靠着床头,视线木然地盯着窗外,天色已经很黑了,月光洒在窗沿,宁沉心头像是缀了石头。
后来,十七站在他榻边,轻声道:“公子,你若是不睡,侯爷会担心的。”
宁沉突然笑了,那笑里带着点俏皮地说:“他才不会担心我,他根本就不在乎我。”
十七没回话,兴许是不知道该怎么回。
可是宁沉笑完就罢,他眼里带着些许忧,他自言自语道:“不在乎就不在乎吧,我只求他平安。”
嘴上说着谢攸不会担心他,却也还是听话地闭上眼睡了。
因为心里记挂着事,宁沉睡得不怎么好,脑子里总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
一会儿想若是谢攸真的出了事,他该如何。
一会儿又想,谢攸若是……那他要不要殉情。
半梦半醒间,宁沉做了个梦,梦见谢攸胸口中剑,那血擦也擦不干净。
“公子,公子!”
宁沉被一阵摇晃晃醒,刚睁开眼,对上的就是宝才焦急的脸。
宝才见他醒了,松了一口气,道:“公子,你做噩梦了?”
宁沉恍惚地点头,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手心干燥白净,没有血。
是梦。
宁沉后怕地拍着胸口,不知为何,身上总打颤。
他知道谢攸很厉害,也知道谢攸曾经带兵打了无数次胜仗,此番入永州,谢攸也必定是有备而来的。
可他就是怕。
因着那个梦,宁沉今日起得早,现如今天才刚刚亮,他便搬了个椅子坐在院中。
从晨起等到天黑,用了三次膳,谢攸还没有回来。
原以为等一日便好,第二日,第三日,宁沉日日坐在院中等,谢攸就是不来找他。
他不知该找谁,于是便揪着十七问,谢攸会不会有事,不然为什么连信都没有。
第四日,宁沉收到一封信纸。
打开来看,那上头是谢攸的字,飘逸潇洒的两个大字:无事。
宁沉这才终于安心。
谢攸的字很好看,宁沉盯着那张纸望了一整日。
临睡前,宁沉左看右看,没寻着个地放那张纸。
放盒子里无法随身带着,最后,宁沉忍着心疼,将那纸折了,放进荷包里贴身收着了。
隔天,宁沉窝在院子里,听着鸟叫犬吠,眼睛一眨也不眨。
不知想到了什么,宁沉突然说:“我想出去走走。”
十七似是犹豫了一瞬,但也同意了,前提是不能走太远。
这里到底是永州的地盘,宁沉知晓。
他身后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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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十七,暗中也跟着些人,这是宁沉来这里第一次出门。
几日前来这地方,是夜里头,没来得及看看。
永州是南方,冬日里也出了太阳,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宁沉脸上,宁沉竟觉得有些热。
他们住的正在村子里,来往的人看出他们是外来的,一见着就远远避开,不多时,这个村里已经看不到活人了。
直到宁沉看见了一个小孩儿。
小孩长得黑黝黝的,人在岸边,却一直试着去往水里够,眼看着就要载到水里,宁沉吓了一跳。
他跑着过去将那小孩拽起,眉头紧锁,“你做什么?”
小孩看看他,指了指水里的石头,他语气质朴:“这石头好看,我想捡回去玩。”
宁沉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弯下腰去捡。
十七似乎想拦,但许是看着没危险,便让他捞了。
水有些凉,宁沉捞起石头,递给了小孩。
小孩接过石头,很高兴地看看,再看到宁沉的脸,突然警惕地后退了一步。
宁沉不明所以,就听他问:“你们又是来收钱的?”
还没等宁沉回话,小孩突然拿起石头砸向宁沉。
那动作太快了,宁沉瞪大眼,没来得及反应,十七往他身前一挡,石头落在十七身上。
虽然是小孩,可也是用了些力气,那石子砸在身上应该也是有些疼的。
宁沉有些生气,呵斥道:“你这孩子,怎么忘恩负义?”
小孩朝地上“呸”一声,骂声清脆:“你们这些官家人,只知道收税收租,从来不管我们的死活,你还说我忘恩负义,你才臭不要脸!”
宁沉一怔,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于是朝小孩歪了歪头,“我有说过我是官家人吗,你便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地砸我,好无理。”
小孩骂声突然停顿,他犹豫地看着宁沉,半晌才嘟哝道:“我阿娘说过,穿的衣裳很好的,都是官家人。”
宁沉说:“可我不是。”
小孩知道自己错怪了他们,跑着上前,同十七倒了歉,脸上写着不自在。
他同宁沉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些人实在可恶,一年要收好几次田税,我们平日里吃都吃不饱。”
宁沉垂着眼,也不知为何,他开口说:“以后你们就不用这样了,不会有人来收这么多钱,你们也能填饱肚子。”
小孩奇怪地看着宁沉:“为什么?”
宁沉笑了笑:“我就是知道。”
他朝小孩伸手,说:“你想吃好吃的吗?可以去我那里吃。”
小孩眼睛一亮,却是摇头说:“不了,我要回家了,我娘不让我向人要吃的。”
说完,小孩朝宁沉挥挥手,跑回家了。
宁沉深吸一口气,说:“我们也回吧。”
当天回去,宁沉没再守在院里,他从屋里找了本书,坐在窗边看书。
看着看着,宁沉突然抬起头,他望着窗外,很小声地说:“看在谢攸这么好的份上,他能平安回来的吧。”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祝福起了效用,第二天一早,宁沉刚起身,十七就来禀告说:“侯爷有消息了。”
13. 第 13 章
宁沉“噌”地坐起,因为起得急,头将要撞到顶帏,十七伸手挡了,手罩在宁沉脑袋上,撞出了沉闷的一声。
宁沉一怔,忙转头去看。
他方才用的力气大,竟直接把十七的手给蹭破了皮,这时候已经出了些血丝,光看着都疼。
宁沉眼含歉意,没伸手去碰,转头道:“宝才,去拿些药来。”
他守着宝才给上过药,又同十七道了谢,这才望向窗外。
十七说:“侯爷很好,正在来接您的路上。”
宁沉抿着唇笑,发觉自己忍不住,索性和前几日一样跑到院中。
今日院门大开,墙角的梅花开得艳丽,宁沉折了一支捏在手中,人便坐在门口。
按着脚程,谢攸应当要午膳后才能到。
果然,宁沉等了一早,眼睛都要看花了,连谢攸的影子都没见到。
午膳是在院里用的,宁沉没多大心情吃,但想到谢攸来了,又要坐马车回京,他这身子又受不住,索性多吃了点。
谢攸到的时候,宁沉刚喝下最后一口鸡汤,再一抬眼,远处河边乌桕树下,一队人马正朝着这边靠近。
那树红黄相间,树下的谢攸身姿卓越,他穿着一身黑衣,头发束起,因为骑马的原因,更显得气势凌人。
宁沉放下碗,眼巴巴地跑到院外,心头的喜悦掩盖不住,分别的这几日,他非常非常想念谢攸。
谢攸的马匹在最前头,离这小院近些,那马的速度变缓些,最后停在宁沉身前。
宁沉仰着头,耳边是渐近的马蹄声,他眼里只剩下谢攸。
谢攸脚下着靴,因为要骑马,他穿的是劲装,衣裳很贴身,便更衬得他身形修长。
他垂眸,黑沉沉的眸子定在宁沉身上。
宁沉只看了一眼,心慌意乱地垂眼。
但又有些舍不得,于是再次抬眼,怀念地描摹着谢攸的身姿,他伸出手,问谢攸:“这几日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谢攸没回话,他从马背上跳下,没牵宁沉的手。
宁沉手垂在身侧,谢攸没动,他也没动。
半晌,谢攸问他:“有没有闹脾气?”
宁沉连忙摇头,他说:“我一直在等你。”
谢攸“嗯”一声,率先往院中走。
他一走,稀稀拉拉的人就跟在后头,谢攸带的人不算多,没进来,就守在外面。
谢攸往院中一坐,刚坐下,身后跟着的人就上前,把他衣袖扒开了些,底下是一圈绷带,上头已经渗了血。
他倒是不觉得疼,宁沉先心疼地凑上前,想碰又不敢碰,就只说:“既然有伤,怎么不坐马车。”
这伤口也许就是因为骑马才崩裂开了。
谢攸倚着桌,镇定自若道:“无事,再包扎一下就好。”
绷带被揭开,宁沉低头一看,心都提起来了。
什么没事,那手臂上血肉模糊,伤应该有几天了,但因为他照顾得不好,恢复得实在不好。
随行的医士又给他包扎了一次,宁沉眼睛一落不落地盯着他,他走到谢攸身边,悄声和他说:“你如果疼,就拉着我吧。”
谢攸没抬头,他勾了下唇,笑声很轻地说:“不疼。”
他这几日没休息好,眼下都有些黑,宁沉伸手在他眼下碰了碰,谢攸挑了下眉,往后躲了躲,道:“别哭,我没事。”
宁沉没哭,他只是心疼。
他望着谢攸,突然往前一步,抱住了他。
谢攸是坐着的,他不知为何没躲,宁沉弯着腰埋在他怀里,声音有些哑:“你疼不疼啊?”
院内静得出奇,侍卫们大气不敢出,直到谢攸伸手拍了拍宁沉的背,语气平静:“别压了我伤口。”
其实宁沉根本连碰都没碰到,谢攸分明是不想让他抱。
宁沉不想起身,却听谢攸说:“永州还有些事没处理,再折腾天都要黑了。”
宁沉蹙着眉站直了,方才包扎的时间,宝才已经收拾了行李,已经一齐放进马车里了。
眼看着谢攸又要骑马,宁沉忙伸手拦了他,他站在马旁,小声和谢攸商量:“别骑马,好不好?”
谢攸望他一眼,到底是听他的没骑马,上了马车。
这马车不是当初来永州的那一架,所以小了很多,坐着也不大舒服。
宁沉担心着谢攸的伤,不敢和他挨在一起,视线却没从他身上移开。
他眼睛大,认真看人时会不自觉睁大了些,谢攸又想起他那只猫。
出府时叫着不肯让宁沉走,交给下人也扑腾着要来找宁沉。
谢攸原先还半闭着眼,被宁沉盯得久了,他开口道:“你再看我这伤也好不了,别看了。”
宁沉不肯,他正襟危坐,小声地说:“看看又没事。”
谢攸个子高,这马车坐着显得憋屈,他后仰着,懒懒散散地靠着,闭眼不和宁沉说话了。
宁沉坐在谢攸左侧,他盯着谢攸的脸出神。
马车走到城府,外头天已经黑了,这回不住永安王府,改住在衙门。
这马车有些高,宁沉刚探出身子,十七忙上前扶了他。
这几日十七都随身跟着他,这些事做习惯了。
谢攸在后下的马,他下马车时,宁沉的手还搭在十七手臂上,听见后头的动静,宁沉忙松开手,转头要去扶他。
谢攸偏开手,没让他扶。
短短几日,原先热闹的永安王府一片冷寂,街道上也没什么人,整个永州城府如同一座空城。
宁沉有些疑惑,他站在衙门外,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为什么永州城内没有百姓?”
十七回道:“前几日打起来,他们没敢出来。”
谢攸看他一眼,见宁沉睁着大眼睛,抬头看着十七,问:“我们来永州那日,也是这样。”
“永安王养了私兵,那些私兵往日无恶不作,他们自然不敢出门,尤其是永安王出行,稍不注意就要丢掉小命。”
宁沉像是明白了,他点了点头,朝身后的谢攸看了一眼,他问:“永安王呢?”
谢攸语气平平:“在大牢。”
宁沉皱了一下眉:“为什么不杀了他?”
谢攸笑了下,他说:“哪儿有这么容易,永安王是皇室,我杀不得。”
说着,人已经进了府衙,这府衙曾经也在永安王手下,官兵胡作非为,这里头也不知道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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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虽然不如永安王府豪华,但也不像寻常府衙能有的条件。
如今天色已晚,谢攸没往厢房走,反而去了大殿。
宁沉不放心他,刚要跟着,被十七拦了。
十七恭敬道:“公子,您先去歇息。”
隔着一个人,宁沉抬头去看谢攸,谢攸背着身子,看不清表情,却没开口,意思就是不让他跟着。
当着别人的面,宁沉不好意思同谢攸闹,只犹豫着道:“那你早些歇息,若是晚了,我要来找你的。”
谢攸没回话,抬手示意下人带他走。
宁沉被下人带着去了房间,半日的奔波,他已经很疲惫,前面强撑着不让自己睡,也只是为了看谢攸。
现在一沾了床,嘴上说着要去找谢攸,但眼皮撑不住,一闭眼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这边闷头大睡,谢攸那边却是灯火通明。
火舌卷着风,挂在墙壁上落下影子,谢攸站在桌边,手下翻动着永州近些年的案卷,账本。
看到后头,他的表情越发阴沉,笑容有些冷,“这刘垠,他倒是有本事。”
当初还没来永州,他已经知晓一些情况,但真的看了这案卷,才发觉那只是冰山一角。
刘垠到底是圣上是兄弟,曾经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是圣上的错。
以至于让这人越发放肆,最后竟然将手伸得那么远。
谢攸揉了揉眉心,他说:“刘垠在狱中,别让他过太好了,我明日要亲自审他。”
手上一用力,那手臂上的血又渗了出来,谢攸抬起手,他皱了皱眉,抬手叫了人。
十七从暗处上前,侍卫都会些简单的医术,包扎也不在话下。
将伤口重新包扎的时间,谢攸淡声问:“他这几日怎么样?”
十七连忙道:“这几日都守在院子里,只是昨日出了趟门。”
谢攸点头,视线落在十七手上,突然注意到十七手上那一个小口子,如今已经呈现暗红色,伤口不大,但有些渗人。
谢攸问:“手怎么了?”
十七手上动作没停,答道:“今日公子知道您要回来,起身的动作大了些,差点撞了头,属下伸手拦了一下。”
谢攸很缓地闭了一下眼。
手上的伤口被包扎好,谢攸就着这个坐着的姿势没动,抬头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看着十七。
他的目光里带了些许审视,开口夸道:“这几日,你做的很好。”
十七没来由有些慌,噗通跪倒在地。
可谢攸还是这么看着他,没让他起来,也没寻他的罪。
十七心一凉,知道谢攸是看出什么了。
他自袖中拿出一个荷包,双手呈着荷包递给谢攸,说话都有些颤:“侯爷,这是今日晨时,从公子身上掉下来的荷包。”
那荷包上绣了鸳鸯,小小的一个,却很精致,谢攸看了十七一眼,伸手接过。
他打量着那荷包,突然视线一凝。
他伸出手,将里头的东西拽出来,而后打开一看,是一团白色的药粉。
谢攸顿了顿,问:“你应该已经查过了,这是什么药?”
十七垂着头,说:“是催qing药。”
14. 第 14 章
连日的担惊受怕,骤然放松下来,宁沉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醒得晚,一睁眼就听宝才道:“公子,侯爷要见您。”
宁沉刚起,坐在塌上还有些懵,闻言一喜,他慌慌张张下榻,问:“找我做什么?”
宝才摇了摇头,说:“不知,一早就叫人来说了。”
因为急着去见谢攸,他刚刚换好衣裳就往外跑,连早膳也没来得及用。
怕他饿了,宝才提了食盒,让他先吃些。
他素日爱吃甜,平时做的糕点也是往甜了做,这碟子糯米团子也是甜滋滋的。
宁沉只看了一眼,没接,他笑着说:“我想和侯爷一起吃。”
他说完就往前殿跑,因为走得急,宝才跟在后头,拖着声音劝:“公子,慢点。”
谢攸刚从后牢里出来,下人递上帕子,他低着头,将手上的血迹一一擦去。
他手上沾的血不多,但刚在牢里待过,身上也带了丝血腥气。
再一抬眼,房廊下曲折的长道入口处,宁沉正没头没脑地往这儿冲,谢攸手一顿。
那头的宁沉见了他,脚步稍稍缓了些,他抿着唇笑,抬脚一步步往谢攸的方向走。
离谢攸还有两步的距离,他看见了谢攸手里的帕子,笑意变得慌乱,他急道:“怎么了?是不是伤口又裂了?”
说着,他就要伸手去碰谢攸,谢攸轻抬手,避开了他的触碰。
宁沉怔了怔,他们的距离很近,宁沉抬头时,只看见谢攸淡漠的眸子和紧绷着的下颌。
他在用一种很陌生又很疏离的眼神看着宁沉,眸子里淬了寒意。
往日里谁见了他这样,总要吓得跪地。
宁沉似乎也怕,因为他的脚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退了之后又有些懊恼,宁沉又上前一步,他问:“怎么了?我刚才过来带了些吃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没敢和谢攸对视,宁沉小声说:“怎么了啊,这么看着我?”
话音刚落,他眼前出现了一个荷包。
那荷包是侯府的,之前丫鬟给他他还不喜欢,后来觉得上头锈的鸳鸯寓意好,就随身带着了。
后来被他拿来装了些不能见人的东西,宁沉记得的。
但是,为什么会去了谢攸手里。
宁沉心头一紧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抢,偏偏谢攸动作比他更快,一抬手便躲开了。
手落了空,宁沉很缓地眨了一下眼,虽然已经无济于事,却还是祈祷谢攸没看见里头的东西。
他抬头和谢攸对视,放软了声音问:“你拿我的荷包做什么?”
谢攸笑了一下,宁沉心里乱成一团,再一扫,看见谢攸身后站着的十七。
十七低着头避开他的视线,朝他摇了一下头。
那一瞬间,宁沉的心都沉了底,他茫然地看着十七,虽然知道他是谢攸的人,却没想到他竟然捡了荷包却不告诉自己。
也怪他疏忽,连这也没发现。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谢攸轻嗤一声,对十七道:“他这么喜欢你,不如你跟了他去?”
这话一出,他身后的几个侍从你看我我看你,连忙退下了。
十七没敢开口,垂着头跟着一起退了。
宁沉见状不对,觉得谢攸方才的话有些不好听,皱了皱眉。
又想到这药是他自己放的,这事情的起因也是自己,就想要先示弱。
谢攸垂着眸看不清情绪,宁沉觉得还有转机,他挪了一小步,对着谢攸认错:“这里面的药,我不是故意的,我……”
“这药是给我下的?”谢攸上前一步,他稍稍弯了腰,和宁沉的距离极近,宁沉呼吸绷紧了些,咬着唇摇头。
“可惜了。”谢攸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说:“可惜你是个男人,即便是和我睡了,也没办法母凭子贵?”
这话说得难听,宁沉瞪大眼,他有些惊讶地看着谢攸,半晌才颤抖着唇问:“你在说什么?”
谢攸却冷着脸,没再重复,却也没收回那句话。
短短一个晚上,谢攸突然对他这么坏,连这种狠话都放出来了。
宁沉觉得有些难以接受,他仰着头,也来了些气,于是也变得口不择言,“是你自己要娶的我,夫妻一起睡觉很奇怪吗?”
“若不是你不肯,我何至于给你下药?”宁沉咬牙切齿,说得愤懑,说得舒畅。
谢攸勾了勾唇,像是终于抓到了他的把柄一样,说:“肯说实话了。”
他抬手一抛,那荷包落在地上,打了几个滚。
宁沉一愣,刚想去捡,触到谢攸带着嘲意的眼,又仓促地收回了手。
他在谢攸面前总是要低了一头的,从前也是,吵架了总要他先低头,分明是谢攸的错。
宁沉望着地下的荷包,那里头还有那日谢攸报给他的平安信,小小一个荷包被他装得鼓鼓囊囊,里面是他的珍宝。
看着看着,一滴泪划过脸颊,宁沉自言自语,又像是问谢攸,“既然你不肯,又为什么要娶我呢?”
他说这话时是低着头的,谢攸没开口,他就自暴自弃道,“我就是要给你下药,你能怎么办?”
谢攸像是被他的无赖气到了,他冷声道,“你尽管试试。”
话音刚落,宁沉一拳砸在谢攸胸口。
谢攸习武,胸口上的肌肉也是硬的,不知他疼不疼,宁沉的手倒是很疼,手背骨节被砸得通红。
大抵是觉得他没威胁,谢攸第一下没还手,宁沉还要再挥手时,他抬了一下手,不知是不是要还手。
他刚抬起手,宝才一下就直冲上来,抱着宁沉往后避。
刚才侍卫退下,他也跟着退了,却没敢退太远,这会看情况不对,忙上前拦了。
他挡在宁沉身前,替他同谢攸道歉,“侯爷,公子脑子犯糊涂了,我这就带他回去,您别同他计较。”
宁沉被他拦着,眼睛通红,仿佛被欺负得狠了的小兽预备着反击。
他向来性子软,被欺负了也不会吭声,这会儿竟然敢对谢攸动手。
宝才一边拦着他,一边小声道:“公子,别冲动,那是侯爷。”
宁沉眨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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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总觉得睫毛似乎戳了眼睛,他使劲伸手揉了揉。
大概终于知道,放狠话对他毫无作用,他就是对谢攸拳打脚踢,也没办法改变结局。
来时满腔欢喜,他以为几日不见,谢攸也想念他了,谁料却是追他的责。
食盒也落在地上,宁沉被宝才扶着走了。
离开时,他将背挺得很直,能感觉到谢攸的视线还落在他身上,但不用看,宁沉也知晓,那眼里只有嘲讽。
通往监牢的路时常有犯人,脚下的路也有些血迹,因为时间长了洗不干净,呈黑褐色,实在难看。
宁沉眼睛有些花,踩过门褴时滑了一下,即便是宝才拉着也磕到了腿。
他皮肤嫩,刚这么一擦已经擦破了皮,宁沉就坐在门褴上,他看着宝才,突然有些无助地问他:“怎么办啊?”
刚刚才闹了不快,现在宝才也说不出让宁沉去认错的话,宁沉已经够委屈了,要是还要对谢攸低头,那实在是……
宝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因为即便是成了婚,宁沉同谢攸动手也是要吃亏的,谢攸到底是侯爷。
宁沉茫然地坐着,他突然伸手抱住了宝才,声音有些哽,“如果他一直这样对我,那我岂不是要和他这样一辈子?”
“以后他若要娶别人,我怎么办?”
仿若遇到了一个实在难解的困惑,宁沉靠着宝才,突然哭着道:“就连你也是侯府的人,他一句话就能把你要回去,那时我要怎么办?”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监牢外的原因,这地方总有些阴冷,分明还艳阳高照,宁沉却打了个寒颤。
他撑着墙站起身,因为刚才摔了腿,现在站起身也有些瘸。
仿佛刚才没有哭过,宁沉没要宝才扶,自己瘸着腿往回走。
宝才追上前,扶着他让他撑着自己。
说什么一心追随的话实在不现实,毕竟宝才的奴籍还在侯府,可宝才却还是说:“公子,我会一直跟着你。”
宁沉还红着眼,艰难地笑了下,他不肯信,只说:“你也骗我。”
“不会,公子,我不骗你。”宝才急了。
他跟着宁沉都没多久,何至于为了他这样,宁沉垂着眼,轻声道:“那我信你了。”
不长的距离,宁沉却走了很久,刚起就赶过去,现在肚子还是空的,又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最终没走到厢房,脚一软,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红墙上缀着爬墙虎,阳光落在上头,将那隐约打在宁沉脸上,他嘴唇有些白,脸上也没有血色。
他脸颊上原先是有些肉的,来一趟永州,脸颊都变得尖瘦,仿佛苛待了他。
这会儿像是抽去了所有精气,如昙花一现,让他身上的所有血色都褪得一干二净了。
宝才愣了下,连忙喊人。
这条道上的侍从全被撤走了,宝才一喊,不知从何处冲出一个侍卫,他伸手探了宁沉的鼻息,抱起宁沉往屋里冲。
灌了药又用了针,宁沉紧紧闭着眼,似乎有了点意识,就突然蜷缩起来,不自觉缩进了角落,将自己卷成了一团。
15. 第 15 章
病来如山倒,许是受了刺激,宁沉在床上躺了好几日。
这几日谢攸实在忙,忙着肃清永安王留下的残余势力,忙着安抚百姓,却不肯来看一眼宁沉。
虽然躺着,他却听了不少消息。
说朝廷派了官员入永州暂守,说刘垠正在押解至京的路上,说谢攸这几日卓有成效,永州百姓大有改观。
听罢,宁沉只是点了点头,他瞧了眼守着床边的元秋,揉了揉额心,问:“你怎么不回去,趁现在这个机会还能拿些银子,快走吧。”
元秋是永州人,被卖入王府后受了不少折磨。
永安王府的人大多都被抓了,他们这些下人没沾什么龌龊,自然是都放了,元秋现在不走,跟着宁沉没出路。
宁沉倚着凭几,瞥见元秋还是站着不肯走,无奈地笑了下。
他平静道:“你也看见了,我身体不好,时不时就要病一回,又不得侯爷的喜欢,你跟着我没用的。
他苦涩地笑了笑,见元秋表情有些不忿,又接着道“到时回了侯府,你跟着我要受欺负的,如果我哪天死了,你……”
他自己都说不下去了,偏开头咬了咬下唇,声音很弱很小,又带了些委屈地说:“我怎么总是运气这么差啊。”
从娘胎里就带了的病根,每次大病一场都觉得捡了条命,偏偏现在连这最后的希望都不肯给他。
他揣着期冀来的侯府,谁料总是受挫,直到今日,他终于认清现实。
一旁的元秋似乎是皱了皱眉,他蹲在榻边,忍不住问宁沉:“他既然这么冷落你,那为何要娶你?”
宁沉摇头,“我不知道。”
若是床上那事也就算了,可他又看不上宁沉,又非要娶他,实在自相矛盾。
原先在外人面前,宁沉不肯让人看了他的笑话,可这次是实在瞒不住了。
以后回了侯府,只怕要更冷落他。
宁沉叹了口气,他说:“我不求其他,只希望他能给我个安身之处就好了。”
他的要求真的很少,从前在宁府,他只希望能少受些欺负,能不饿肚子就很好了。
现在在侯府,他只希望谢攸别把他赶出去就好。
他不敢奢求谢攸的喜欢了。
……
从京城被派来暂管永州的是不久前刚封了监察御史的李继山,到底离京都远,快马加鞭赶了几日,总算赶到永州。
李继山年过不惑,谢攸见过几次,行事有些古板,但胜在清廉,永州容不下第二个贪官了。
刚到永州,就对谢攸的行事作风表达了强烈的不满,一会儿说他莽撞,一会儿又说他下手太狠。
骂过一通后,他对谢攸行了个礼,“虽有缺陷,但瑕不遮瑜,还能救。”
谢攸:“……”
到底是来接任的,谢攸没计较他的无理,只盼他能早日接过永州的担子。
那刘垠如今在被送往京城的路上,算算时间,也快要到了。
永州之行,到时也可暂且告一段落。
白日陪着李继山熟悉了永州,估摸着留几个人暂留永州,谢攸就可回京。
以前永安王还在时,城内的商铺租金实在太高,被压榨得苦不堪言。
如今谢攸大刀阔斧,将租金减去七成,那冷清了的集市也跟着热闹了些。
这商铺租金改过,于是一些小商铺也跟着开了起来。
连躺了几日,宁沉始终情绪不高,把自己喝成了个药罐子,病情却不见好。
听说上任的知府到了永州,不日就要回京,宝才便蠢蠢欲动,想要把宁沉带出府。
刚好今日天气也好,永州就是这点好,比京城暖和。
于是宝才连着劝了不知多少次,加着元秋跟着撺掇,宁沉不知怎的就点了头。
出门时,宝才苦口婆心,“公子,你这身子不好,兴许就是总不爱出门,说不定多出来走走病就好了。”
宁沉头还有些晕,情绪不高地点头,他小声道:“我想圆圆了。”
若是早知道跟着来了永州会是这个结果,他还不如留在府里。
圆圆还没离开过他这么多天,不知道会不会闹。
“听说永州果脯好吃,公子不如带点回去?”
宁沉没精打采地点了点头,他走路不需要扶,但总觉得头重脚轻,眼里冒着花。
前些日子的永州城一派死气,现在倒是有意思,来往叫卖的小贩也多了。
人多了,宁沉就觉得气闷,看哪儿都觉得没意思。
宝才一心想要他提起兴趣,于是便问了元秋,问他永州有什么特产。
元秋带着两人去了家怡红院。
宁沉一激灵,突然觉得头不晕了,但是要炸了。
他咬牙切齿,耳根被羞得通红,说了半天,竟一个字没说出口。
元秋缩了缩脖子,道:“我就来过这地方。”
也是,元秋曾经被教过的东西,不正和这地方有关。
宁沉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走。”
“等,等一下,这里面的糕点好吃。”元秋抬手,指着里头的道,“真的,我们进去看看?”
“若是实在不喜欢,进去看看再走?男倌女倌都有。”
宁沉蹙眉,想也不想便说:“我不……”
话到一半,他突然犹豫地看向元秋,“你,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人或是落了东西?”
元秋见瞒不住,点了头。
“那就去吧。”宁沉说。
才一进门,胭脂香气铺面而来,元秋是熟脸,没人拦他们,但也没人搭理。
元秋带着二人上了二楼,一走走到最左侧的那间,元秋轻轻叩门。
“谁?”里头的声音很年轻,是个男人。
元秋说:“是我。”
门“刷拉”被拉开,宁沉偷瞥一眼,那男人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胎记在眼角。
若是宁沉来看,会觉得那胎记长得正巧,反倒让那张脸变得好看了。
两人一碰面就抱在一起,宁沉看着看着,竟觉得他们长得有些像。
男生女相,面部柔和,长相都是一等一的。
抱着哭了不知多久,元秋声音哽咽地说:“对不起,我没钱赎你。”
永安王不肯给他们钱,他原想着若是跟了谢攸或是宁沉,也能拿些钱,但现在哪条路都走不通。
宁沉站在一旁看着,迟疑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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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攸给的遣散费虽不多,但也够活上几个月,可那钱远远不够。
宁沉低下头,他看了一圈自己身上的衣裳,虽然谢攸不喜欢他,可吃穿上也不苛待他,他若是真想挤些钱,也是能挤出来的。
他手里的银子很少,如若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大不了就将这衣裳都当了。
那头元秋抱着的男人哭过后,轻瞥了宁沉一眼,低声问:“这位是?”
元秋道:“这位是平武侯夫人,我如今在他手下做事。”
这男人是元秋的亲哥哥,名叫元惜。
当初因为脸上有胎记,元秋被选进王府,元惜就留在了这里。
虽然两处地方都不好过,但元秋一直想着能攀上谁,把自己哥哥赎回自由身。
这屋有些小,四人挤在里头明显有些逼仄,宁沉像是懵了,他坐在椅子上,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
元秋叫了他几声,问他:“公子,你要不要吃些东西。”
他手里端着的就是他说的很好吃的糕点,宁沉小小咬了一口,很甜,是糖加多了的甜。
说好吃也谈不上,毕竟侯府的糕点比这精致也好吃。
可是曾经宁沉也吃过这样的糕点,他将攒了很久的钱,去买一块很粗糙的糕点。
元秋端着盘子等他,宁沉和他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道:“很好吃。”
元秋似是松了一口气,他笑着说,“那就好。”
突然觉得胸口有些闷,宁沉对元秋说:“我会帮你的。”
元秋面上一喜,激动地往前靠了些,连忙道:“谢谢公子。”
“不用。”宁沉垂眼,语气很淡,“你不用这样,其实你和我说,我也会帮你的。”
元秋似乎怔了怔,又继续道:“谢谢公子。”
“既然这样,我们先回去吧,我会想办法。”说着,宁沉就要站起身,脚下却似乎滑了下,好在宝才伸手扶了他才没摔倒。
见他要走,元秋忙跟着站起身,他对元惜说:“等我,等公子筹够了钱,我就来救你。”
刚刚走出门,宁沉伸手拍了下胸口,他微蹙了蹙眉,道:“现在就回吧,我觉得有些难受。”
宝才忙应了好。
可是脚还未踏出去,一声巨响,从外头进来一队人,身上穿着的是衙门的衣裳,手里握着剑。
那队人训练有素,动作利落地将场上的人堵了一团,尖叫声此起彼伏。
有些想逃的,也被按在了地上。
宁沉一愣,下意识想躲,可那队人实在太快,已经逼近了二楼。
这个时间,应当是没有反叛军了,那这些人,兴许是接了谢攸的授意。
那谢攸,是不是也会……
想也没想,宁沉便往屋里躲。
四人躲在屋里,方才早被人看见了,门外是佩着剑的衙役?,正抬脚踹门,口中威胁道:“出来,若是不主动出来,你们性命不保。”
那脚正要继续踹,衙役的动作突然停了,宁沉心慌得紧,耳朵竖着听外头的动静。
直到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那声音问:“怎么了?”
宁沉手脚都僵了,怕什么来什么,谢攸真的来了。
16. 第 16 章
外头的人不知都说了什么,宁沉什么都听不进去了,他打量着这间屋子,只盼寻个藏身之处。
但是没有,这房间实在小,任他找也找不到。
他怕谢攸见了他,一气之下要将他赶走。
似乎听见谢攸说了句踹门,想也没想,宁沉就往床底躲。
他刚刚躲进去,宝才也跟着蹿进床底。
刚刚躲好,那门应声一破,紧接的是一声呵斥。
元秋和元惜缩在一起,由着衙役给领出去了。
许是怕就这么被抓了,元秋急道:“公子,救我。”
宁沉屏住呼吸,气都堵在了胸口,这时候实在是有些气元秋。
元秋不了解谢攸,以为谢攸抓了他就要杀了,所以着急之下暴露了宁沉。
这声公子喊出来,谁不知道里头藏了人,衙役听了,当即就要搜人。
元秋还在喊他,宁沉无奈地闭了闭眼,正要推着宝才出去,突然听得一声轻响。
宁沉攥紧了手,听见谢攸淡淡道:“出去吧。”
衙役应了声,出去了。
看样子谢攸是要亲自搜,宁沉咬着牙,心里祈祷着谢攸别发现了他。
可这屋子能藏人的地方就这么几个,早晚也要搜到他。
宁沉躲在床底,只能看见谢攸脚下的玄舃,他不紧不慢地在屋里转了两圈,也没动手搜人,竟直接在月桌旁坐下了。
一颗心噗通噗通跳,宁沉慌得紧紧揪着衣摆,既希望谢攸给他个痛快,又希望谢攸慢些抓他。
床底逼仄,何况又塞了两个人,地板也硬,实在不舒服。
也太暗了,宁沉睁着眼,只知道谢攸坐下了,别的一概不知。
偏偏这种时候,不知是呛了灰还是怎的,嗓子竟有些痒了。
宁沉忍着没咳,但再忍也忍不住,到底是闷咳了一声。
声音不大不小,谢攸应当是能听见的,可他却没出声叫宁沉出来,也没动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宁沉听见了一点细微的窸窣声,谢攸站起来了。
他迈步走到榻边,声音泛着冷,“还不出来?”
宁沉和宝才对视一眼,他心彻底凉了,推了推宝才,示意他出去。
床底有些脏,宁沉束好的发乱了些,身上的衣裳也灰扑扑的,刚在地上滚了一圈,像是受了欺负。
刚刚吵过架,他不敢和谢攸对视,只垂着头一个劲往宝才身后躲。
他实在怕谢攸又对他说一些伤人的话。
他们距离不远,谢攸的视线应该是落在了他身上,宁沉发觉自己竟有些发抖。
他身子止不住地抖,怕谢攸发现,他往前一步,借着宝才撑着自己才能勉强站稳。
少顷,宁沉看见谢攸动了,却不是靠近他。
也没有责备,他只是转过身,将门拉上就离开了。
外头一片喧嚣,宁沉愣了好久,脚下有些沉重地走到窗边,他趴在窗前,听着外头似乎是抓了几个人。
他坐在方才谢攸坐过的地方,手枕着月桌,身上沾了灰也没想着去擦。
他想,谢攸是真的不肯理他了。
衙门的人将这地方里里外外搜了一遍,连宁沉待的屋子都没放过,只是应该是得了吩咐,见了宁沉也不怪。
连着搜了好几个时辰,天色渐暗,天边的月牙缺了大半块。
宁沉眼睛大,以往见过谢攸,那里头总是闪着光的,可如今那里头却有些空洞,他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轻轻叹了一声。
搜过以后,元秋元惜都被放了回来。
才刚进门,两人就朝宁沉跪下了。
宁沉被他吓得一惊,忙往后退了一步,撞倒了一个木椅。
还没等他说话,元秋便道:“多谢公子,你救了我们兄弟。”
他们这些人都是被卖进来的,虽然不知谢攸为何要管,但不论如何,刚才那一通过后,他们自由了。
宁沉只说:“不用谢我,这些和我无关。”
宝才上前欲将那两人扶起,云秋却没肯,他抬着头,眼里盈盈水光,欲言又止地望着宁沉。
宁沉垂着眼,他说:“你带你哥哥走吧,不用和我们回京城了。”
元秋大喜,谢了又谢,这会儿得了首肯才肯起身。
两兄弟大喜过望,他们很久没见,这会儿叙起旧,宁沉倒不好留了。
况且天色已晚,也该回去了。
出门时,宁沉看着元秋脸上的笑,也跟着勾了勾唇。
倒是宝才有些疑惑,才刚出门就忍不住问,“公子,我怎么觉得……”
宁沉低声道:“算了,不说了。”
当初元秋一心要留下,原是知道宁沉会帮他救人。
如今不用宁沉帮他,他们就已经是自由身了,又何必留在宁沉身边吃苦呢,早该想通的。
日暮西沉,风也有些大了,这个点街道上没几个人,谢攸也早带着他的人走了。
宁沉站在街口,一动不动地吹了会儿凉风,方才乱了的发丝还没来得及重新束起,就已经被吹得更乱。
宁沉伸手抹开发丝,他抬头望着乌蒙蒙的天,自言自语道:“我说只要他平安就什么都不要,原来应验了。”
出门时坐的马车还等在外头,宁沉像是累极了往后靠着,眼睛紧紧闭着。
宝才没敢吭声,直到走到半途,宁沉突然幽幽道:“以后回了府,你就去管事那儿,让他重新给你找个活儿干吧,别跟着我了。”
宝才一愣,忙说自己不走,宁沉却偏开了头。
……
“如何,抓到了几个?”
大殿内,新上任的知府李继山眉头紧蹙,才见谢攸进门就忙追问起来。
谢攸往那大师椅上一坐,面无表情地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几口茶,他眼神有些冷,以至于李继山连问了几遍,有些问不出口了。
谢攸抬手,道:“只抓了一个。”
李继山眉头蹙得更紧,当即就道:“莫不是你惊动了人,所以……”
“没有。”谢攸打断了他,面色也有些不快,他说:“翻遍了也没找到,应当是早就跑了。”
李继山叹了口气,还是不免苛责,“你当初来永州,就没发现不对?”
谢攸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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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王行事太过嚣张,谢攸下意识便以为他仗着自己姓刘才敢如此,从未想过他背后还有人。
若不是今日发现这怡红院有胡人的刻画,还没办法揪出这背后的人。
想到这儿,谢攸脸色沉了沉。
“你今日是如何想到要去那地方的?”李继山想了想,觉得若是从这方面入手,说不定还能再抓些人。
谁料,这话一问出,谢攸就不悦道:“去便去了,问这作甚?”
“哎?”李继山觉得谢攸这话实在不中听,刚要指责,谢攸一抬眼,那眼里带着些许不耐,还含着丝威胁。
李继山到底是老臣了,当日敢嫌弃谢攸行事莽撞,也是仗着自己有些资历。
可现在见了谢攸这眼神,自然知道不能再继续指责。
毕竟是侯爷,若是惹了他不痛快,有得苦头吃。
于是话音一转,李继山问:“侯爷何时回京?”
谢攸垂下眼,思索道,“尽快,这胡人竟不知不觉潜入了我大夏,自然要尽快禀明圣上。”
“也是。”李继山点头,忽而想到了什么,又问:“听说侯爷还带了夫人来永州,怎的没见过?”
这话一问,李继山抬眼一看谢攸的表情,心里一咯噔,知道又问错了。
谢攸只是轻飘飘一抬眼扫过他,他整个人就僵住了,那眼神带着锋利的不悦,如果眼神有刀子,他应该已经死了。
刚要说些什么话打打圆场,谢攸就将茶碗重重扣在桌上,语气沉沉,“明日我就回京,永州就交给李大人了。”
李继山连连点头称是,刚应完声,只见了谢攸的背影,他是一刻也不想多待了。
“明日回京?”宁沉刚回衙门就听说了这消息。
照理说知府刚刚上任,虽然要走,却也不必急于这几日,想来想去,应当和今日之事有关。
带来永州的衣裳收好了放上了马车,夜里宁沉躺在榻上,总觉得心里有些乱。
他知道谢攸整日都忙,其实却摸不准他的态度,今日在怡红院见了他,可却没说他的不是,越想越心焦。
想得多了就没睡好,又要赶路,所以起了个大早。
他这些日子病着,总是恹恹的,上马车时还踩空了一脚,好在宝才扶着才没摔了。
回京路途遥远,刚上了马车,宁沉自己就窝到了角落,想着尽量占少些位置,以免谢攸看见他又想问责。
侍从浩浩荡荡地围着马车,永州最好的就是天气,虽是冬日也不至于太冷,路旁的粉花和来时一样,依旧开得旺盛。
只是风一吹,那花便纷纷洒洒落在地上,也落在马车顶上。
宁沉伸出手,那粉花落在他腕边,擦着他的手腕落在了地上。
他掀开车帷,往外探看一眼,眼看着要出发了谢攸还不上来,忍不住开口问道:“侯爷呢?”
没人听见他的问话,宁沉预备着再等等,就听一旁的宝才犹豫着道:“公子。”
宁沉转过头望着宝才,宝才有些心虚地道:“侯爷去前头骑马了,他兴许是不坐马车。”
宁沉好像愣了一下,又问:“他不坐马车?”
17. 第 17 章
刚问出这话,宁沉听见外头有些动静。
他抵在轩窗上头,悄悄掀开了帷幔的一个角,隐约瞧见了谢攸的背影。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织锦紫袍,袖口绣了狮,束发金冠,十分贵气。
宁沉听着一道声音说:“侯爷此番回京,切记要禀明圣上。”
谢攸“嗯”一声,和那人告了别,突然回头朝宁沉的方向望了一眼。
宁沉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仓促地放下帷幔。
那帷幔剧烈晃了几下,宁沉捂着胸口,只觉得心跳得飞快,也不知谢攸看见了没有。
谢攸望过来那一眼,似不经意,又似故意要抓他的马脚,宁沉是真慌了。
他谨慎地听着外头的动静,那声音小了些,他听不清晰,而后脚步声路过他的马车,谢攸往前去了。
他跨上马,淡淡道:“出发。”
马车前行,宁沉这才敢再次掀开帷幔,偷瞥几眼前头骑着马的背影。
谢攸腰背挺直,姿态闲散,他惯常是骑马的,哪里像宁沉这样,坐马车都受不住。
宁沉收回手,往后靠了些。
来时虽然也受了不少苦,但好歹有谢攸,他躺在谢攸怀里勉强忍着还能好受些,现在却只能躺在软垫上。
怕他遇到颠簸就滚下去了,宝才坐在外头挡了他。
昏昏沉沉熬了几日,胸口闷得紧,用完午膳后,宁沉出了马车。
这会儿他们刚行至半程,刚走过乡道,这路实在不太好过,宁沉脸色都泛着白。
郊野地方,风景是宁沉从未见过的,连绵冬青颗颗高耸,脚下沾了湿泥,远处的枣树开得正好,青绿饱满。
宁沉走了几步,路过了栓马的地方。
马匹都被原地栓了,那马快有宁沉高,四肢强劲有力,骝毛乱糟糟的,眼神却很温顺。
宁沉试探地伸手摸了摸,那马也不动,反倒低了头。
那骝毛有些毛糙,摸起来也不软,宁沉来了兴致,伸手又摸了摸马匹的头。
他很少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马匹,自然是好奇的,加之这匹马实在温顺,他便在这地方多停了些时间。
宝才很紧张,生怕这马发了狂,时时预备着叫人。
宁沉往前踏了一步,宝才正要拉,一个侍卫突然拦在宁沉身前,他有些紧张地道:“公子,马匹易惊,您还是离远些好。”
他知道这马应当是没有看起来那么温和,可看着别人骑马,他又有些跃跃欲试。
想了想,宁沉问:“我能不能试试骑马?”
若是在府里还好,可这是在外头,且这马也不适合初学。
侍卫有些为难:“公子,这实在危险。”
宁沉又伸手摸了摸这马的鼻子,有些遗憾,“我就想试试,马车实在是有些坐不住。”
别人都骑马,就他坐马车,他也想学着骑马。
可惜时机不对,宁沉留恋地收回手。
许是看他太失落,侍卫犹豫一下,道:“可以试试,不过只能我牵着绳。”
宁沉眼睛一亮,问:“真的可以?”
侍卫点了头,他教了宁沉上马,扶着宁沉上了马,牵着绳随意走了两步。
宁沉眼睛亮亮的,欣喜地摸了摸马背。
他以前从未有机会学这个,这会儿自然是高兴。
侍卫弓着腰站到谢攸面前,低声禀告道:“侯爷,公子在那头学骑马。”
谢有拿着短刀,动作不停地削着手里的木块,闻言头也不抬,“他要学便学,又学不出名堂,任他去。”
侍卫应了,站到谢攸身后,谢攸没下令,他也觉得不会有事。
刚这么想着,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是宝才的叫声。
那声音含着惊恐地道:“来人,这马受惊了!”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声声树叶簌簌声,伴着哒哒的马蹄声和匆忙的脚步声,宝才声音渐远,那里头的恐慌做不得假。
谢攸动作突地一顿,侍卫都没看清他的动作,只见他翻身上马,衣摆纷飞,那马就已经冲入林中。
宁沉也不知这马怎么了,刚才还骑得好好的,突然就发了狂,一下便挣脱了侍卫的绳索,横冲直撞就往前冲去。
宁沉手心都是汗,几次要掉下马去,他紧紧拉着缰绳,怕得将嘴唇都咬出了血。
死亡的恐惧悬在上方,他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惊惧之下连话都说不出口,更开不了口叫人。
宝才和那侍卫在后头追,这马方才撞了一棵树,带着宁沉的背也一起撞了上去,后背火辣辣的疼,可他现在已经管不了了。
他听着宝才在后头哭着叫他,只能睁大眼睛死死望着前方,他不敢跳下马,怕这马踩了他,又不知道谁能来救他,绝望地闭了眼。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马明明刚才还很很听话的。
绝望之际,宁沉听见后头有马蹄声响,跟在后头的马速度极快,正在不断靠近宁沉。
宁沉心下一喜,手上抓着缰绳,睁眼回头望了一眼。
可就是这一眼,宁沉眼睛突然瞪大,他急促喊道:“躲开,有暗器。”
后头追上来的是谢攸,宁沉还没看清他,就看见一支箭正冲着他过去,心头一紧张,手下也不自觉一松,反应过来后又猛地抓紧。
他急急忙忙回头,看见那只箭被谢攸举刀挡下,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攸离他愈近,可这林子里树实在太多,几次要追上又落在后头。
宁沉手心全是冷汗,原先还觉得怕,如今谢攸跟在后头,也不知怎的,也不觉得怕了。
他知道,谢攸一定能救他。
脸上被风吹得冰凉,宁沉的手心都磨出了血,谢攸的马贴着他走,他听见谢攸一声,“松手。”
于是宁沉将手松开了。
下一刻,他被谢攸揽着腰一把抱上马,坐在了谢攸怀中,那马步子渐慢,被谢攸勒停。
宁沉被吓得浑身发软,坐在谢攸怀里一动不动,手不自觉攥紧了他的衣摆,身子也不住地往他怀里缩。
他实在是怕,那张本就白的脸如今更是苍白,先前咬破的嘴唇被涂了血,看起来实在狼狈。
宁沉手脚发软地被谢攸抱下马,愣愣地站在原地,脚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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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站不住,于是就坐到了地上。
他衣摆上沾了血,衣衫也乱了,头发方才也被撞散了,凌乱地披在肩头,那上头还沾了几片树叶,仿佛在地上滚了几圈。
宁沉抬头望着谢攸,谢攸的衣裳也乱了,他垂着眼,薄唇紧抿,眼里含着盛怒。
心里无端地有些怕,宁沉朝他伸手,巴巴地望着他。
他手心里还是血,方才受了伤,现如今颤着手想要谢攸拉他。
因为受了惊,他眼里还有些惊惧,腿软着也站不起来。
谢攸满腔怒火,没想到宁沉自己犯了错,如今竟还想朝他示弱,以为这就能将此揭过?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宁沉,冷声道:“自己站起来。”
宁沉一愣,许是知道自己错了,踉跄地扶着身旁的树,他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脚下滑了好几下才站起身。
可是站起来了也站不稳,只能靠着身后的树勉力支撑。
再是告诉自己不气,看见宁沉如今这样,反而更加怒火中烧,谢攸走到宁沉身前,宁沉抬眼。
他眼里的仓惶还未褪去,见了谢攸,下意识想往他怀里凑。
可刚刚上前一步,谢攸就伸出手将他往后隔开。
宁沉的背再次沾到树上,后背的伤口昭示着存在感,越来越疼,宁沉倒吸了一口气。
谢攸的力气太大,下手也没收着,他靠在树上不得上前,只能茫然地望着谢攸。
对视了一瞬,谢攸凛声道:“宁沉,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惹事。”
他这话一出,宁沉猛地抬眼,他嘴唇颤了几下,想说他没有要惹事,他也不知道那马为什么会突然这样。
可话还没说出口,谢攸又继续道:“你知不知道,刚才如果我不救你,你掉下马后,你还能不能活命?”
宁沉抿唇,他紧咬着牙关,到底是开口反驳:“我不知道那马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只是坐在上面,我什么也没做。”
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他狡辩,谢攸沉声道:“什么也没做?你从未学过骑马,怎的偏偏今日就要学?”
“我……”宁沉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闭了嘴。
他只是看着谢攸骑马,所以也想学,不论是骑马跟在谢攸后面,还是和他并排。
只是现在,说这些都无济于事了,他就是给谢攸添了麻烦。
宁沉垂下眼,一副任你责骂的模样,也不再反驳了。
他嘴唇上还有伤口,脸上也不知蹭到了哪儿,受了伤,实在是可怜。
刚刚才受了惊,现在又被一通责骂,眼里也泛起了雾。
谢攸这样也不心软,只说:“下不为例。”
他说着就往外走,终于追上来的宝才连忙上前去扶了宁沉。
他手抚上宁沉的背,宁沉“嘶”了一声,他说:“我受伤了,好疼啊。”
一旁的侍卫也追上谢攸,其中一个侍卫连忙道:“侯爷,方才属下查探过了,那马被下了药才会发狂。”
谢攸脚步一顿,侍卫又忙押着那带宁沉骑马的侍卫上前,道:“侯爷,这是方才放暗器的人。”
18. 第 18 章
马受惊是因为被动了手脚,只是对宁沉下手,竟选了个这么蠢笨的法子。
行程暂缓,谢攸亲自审人。
这侍卫不是谢府的,应当是圣上那边派过来的,谢攸看他面生。
许是怕自己死了,将那点消息全给吐了出来。
这侍卫名叫张平,家有二老,妻室,一双儿女。
说是受了圣上指使刺杀谢攸,可惜谢攸实在警惕,他找不到机会,于是就将目标放在了宁沉身上。
刚才若不是谢攸抬刀挡了暗器,他和宁沉都九死一生。
他这番话说完,谢攸情绪不明,只垂眸看着张平。
他目光有些冷,看得那张平低下头去,手脚都在颤。
谢攸的手段谁不知道,只一眼,他便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于是连忙上前想要抱住谢攸的腿求情,还没爬几步,他被一旁的侍卫一脚踹翻。
谢攸掀袍起身,随意道:“既不肯说真话,那便杀了吧。”
那背影利落潇洒,张平一怔,在地上膝行几步,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喊,“侯爷,侯爷饶命,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最后一句狡辩没能说出口,张平瞪着眼瘫倒在地,死不瞑目。
车马早已侯着,谢攸飞身上马,道:“回京。”
马车内,宁沉趴在软垫上头,外袍掀起露出光裸的后背,他背上破了皮,脊背的地方最严重。
猩红血丝黏在里衣上,好在现在时间还短,没黏在上头,宝才将里衣剪开,看清那惨相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块实在是血肉模糊,皮肉外翻,还往外冒着血。
将伤口简单清洗了一下,宝才拿着药轻轻往宁沉背上涂。
实在是疼,宁沉被疼得直抽气,额头冒着冷汗,药抹上去都会下意识颤抖。
好不容易抹完后背,又将伤口包好,宁沉奄奄地趴着,简直像是受了酷刑。
可这伤口又不止这一处,抹完后背又是手心,嘴唇也破了,每每下意识一咬,又被疼得一抖。
宁沉埋在软榻上,下巴那靠着软枕,趴着不舒服,躺着又会碰了伤口,怎么坐也不成。
他埋着头,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这永州,早知道就不来了。”
马车路过石子路,宁沉吃痛喊了一声,背上的伤不动倒是不疼,如今一颠簸,便会扯了皮肉,难受得紧。
路过一处州府,谢攸下了令去歇息一番,这几日奔波吃的也不好,于是便去了酒楼。
这地方的人爱吃辣,刚一入口,那菜便辣得宁沉脸上爆红,他将菜吐了,叫了小二过来,再三叮嘱不能吃辣,结果菜再一上桌,那菜却还是辣得难以入口。
想再找小二,见着了那头的谢攸,谢攸没注意他,却听见了这边的声响,朝这边看了一眼。
宁沉住了嘴,不敢再提不是了,他怕谢攸嫌他。
伤口都还没结痂,宁沉也不敢吃太辣,只挑着菜过了遍水才入口。
没想到这样也出了问题,到了晚间肚子便如火烧般,倒是不疼,只是实在难受。
偏偏背上又有伤口,宁沉翻来覆去,伤口突突地跳着疼,肚子也不舒服。
想来想去,宁沉从床上起身,宝才听了他的动静,忙坐起身问:“公子,你要去哪儿?”
宁沉苦着脸坐起来,他悄声说:“我肚子烧得慌。”
宝才也苦着脸,“那怎么办,这个点医馆也关门了,不如我去叫侯爷?”
宁沉摆摆手,“还是不麻烦他了,我想去膳房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
这菜再怎么做,也不能刚摘下来就是辣的,实在不行吃个馒头垫垫肚子也是好的。
两人摸着黑起身,将那蜡烛点亮了些轻手轻脚地下榻,膳房在一楼,从这儿下去倒是不远。
只是夜里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烛光也不敢开得太亮,下楼时宁沉差些踩空。
轻手轻脚地去了膳房,一通翻找,连个冷馒头也没见着。
宁沉找不动了,肚子难受得慌,也是在夜里,于是便也不管了,往地上一蹲,捂着肚子不动了。
宝才找好久,在橱柜上找到一捆剩下的面条,只是还没煮过。
肚子又饿又烧,一听了有面条,宁沉站起身,忙挪过去,眼巴巴地望着那面条。
宝才惊喜地道:“公子,我给你煮一碗清水面吧。”
“好。”宁沉凑在宝才身后,小声地说:“我好饿啊。”
煮面生火需要些时间,宁沉蹲在一边帮着添柴,耳朵动了动,他小声问宝才:“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宝才摇头,宁沉刚要开口,外头似乎有人声,宁沉心一紧,忙走到膳房门口,附耳听着外头的动静。
他隐约听到什么,说要一网打尽,还有谢攸的名字。
只听见了这个,宁沉心慌意乱,怕这些人偷袭,若是谢攸还睡着……
宁沉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他让宝才躲好,一个人就往外冲。
直直冲到二楼,谢攸房门禁闭,宁沉猛地敲门,一边敲一边喊着说有刺客。
谢攸拉开门时,外头的人已经闯进来了,一把刀直贴着宁沉袭来,谢攸一把拉开门,将宁沉拉进屋。
谢攸沉着脸没说话,外头的打斗声一直没停,宁沉拉着谢攸的衣襟,急道:“宝才还在膳房,我让他躲好了,会不会……”
“没事,外头有人。”宁沉许是没听清楚,眼睛一个劲往外头看。
他有些懊恼,刚才应该带着宝才一起过来,当时想着他跑出来怕被当成活靶子,这才没叫上宝才。
外头的刀剑声不止,宁沉听见了几声惨叫,声音渐渐变弱,应该是停下了。
这时候,谢攸拉开门,宁沉看见外头人的衣裳,那上头都有侯府的印记。
原来,谢攸早有准备,就等着这些人送上门来,所以早已部署好人守株待兔。
宁沉还在发愣,谢攸将他自怀中推开,语气低沉,“回去。”
这几日宁沉缩在马车里,都没能和谢攸这样近,今夜又受了惊,他自然不想走
谢攸就看向他,皱着眉,如同宁沉是一个很大的麻烦。
宁沉垂着眼,只觉得心都被冻起来了,被他看得不自禁后退。
宝才也刚好从膳房里头出来,忙拉着他回房。
宁沉回过头,见到谢攸一步步走下楼,在最前头跪着的黑衣人面前停下,他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他忙着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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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有时间搭理宁沉。
后来发生了什么,宁沉已经不知道了,面条没吃上,缩在榻上做了一夜噩梦,第二天又回了马车上。
两次意外后,宁沉总是不舒坦,疑心又要出现一个刺客,好在接下来没再遇上,总算平安回到京城。
马车刚入京谢攸就入了宫,刚好遇上圣上下朝。
“听说,你遇上了刺客?”
圣上正当壮年,身着龙袍不怒自威,大跨步走入宣室,朝谢攸摆手示意不必行礼。
谢攸比他高了一些,圣上和他面对面站着气势也不减,将谢攸从上看到下,点评道:“瘦了。”
谢攸扯扯唇角,道:“马匹被动了手脚,受惊了一阵,但好在发现得及时,没出什么大问题。”
他又顿了一下,说“谢陛下关怀。”
圣上抬手,重重拍拍谢攸的肩,“无事就好,坐吧。”
圣上坐在上首,谢攸坐在他左侧,他开口道:“你将那贼子捉拿回京,应当行赏。”
“我心想着,给你封王,你觉着如何?”
一旁的太监上前侍茶,茶香扑鼻,是上好的三清茶,香气中还带着些许梅香,像是宁沉会喜欢的茶。
谢攸抬眸,面色不见喜色,只说:“臣资历尚浅,不宜过多封赏。”
“也罢。”圣上思索道,“再过几年,朕亲自给你拟个封号。”
谢攸父母去得早,在去军中以前,他是在宫中被养大的,和太子一般大的年纪,说是看着长大的也不为过。
圣上看着他,突然叹息一声,“朕还记得你小时候,分明和烈儿一般大的年纪,却总要懂事些,一晃眼你都娶妻了。”
谢攸挑眉,幽幽道:“不是圣上催我娶妻的么?”
圣上似乎被呛了下,抵着唇咳了咳,道:“你年纪也到了,你看烈儿,儿子都多大了。”
当初催谢攸娶妻实在是难,谁家的姑娘都看不上,不成想最后娶了宁家的儿子。
说起这事,圣上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望着谢攸,“听说他还同你去了永州?当初闹着不肯娶,现在不也如胶似漆?”
谢攸垂着眼,也没反驳,却也没承认。
他向来是个话不多的性子,圣上也不计较,摆摆手道:“若是待不住便回吧,你如今大了,也不爱陪着朕了。”
他这么说,谢攸倒是不好走了,一起用了晚膳才得以回府。
回府梳洗过后,天已经黑了。
谢攸坐在窗前,他身旁立着的侍卫忍不住问道:“侯爷,今日入宫……”
谢攸轻轻一抬手,示意侍卫住口,这侍卫跟了他很久,说是心腹也不为过,问这话,显然是担心的。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谢攸轻笑一声:“你以为,那刺客是不是圣上的人?”
侍卫一愣,犹豫着道,“属下觉得,十有八九。”
可听了这话,谢攸却笑了笑,他看起来毫不在意圣上是不是对他起了杀心,只是说:“且看,到底是不是,自会见分晓。”
谢攸有军功在身,虽不至于功高震主,但若是哪番势力拉拢了他,于皇权也是一大威胁。
自古帝王多疑心,永安王当初拉拢他,不正也是这个原因?
19. 第 19 章
刚踏进屋,一团毛茸茸就直往宁沉怀里钻,他走了这么些天,圆圆是真的想他了。
许是他不在,圆圆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饭,抱着都轻了很多。
连着好几日,圆圆都要随时趴在宁沉怀里,稍微松手一会儿,就要仰着脑袋控诉宁沉。
宁沉心都要化了,又想起谢攸,于是自己一个人嘀咕道,“要他还不如要你,总是凶我,都不肯对我好些。”
圆圆又将毛茸茸的脑袋往宁沉怀里蹭。
回京这几日,谢攸也忙,整日不是入宫就是往外头跑,他们好似又回到了刚来的模样,谢攸躲,他巴巴地贴上去。
只是如今宁沉却不敢了,先前谢攸说过的话他一一记着,就没几句好听的,他是真的嫌弃宁沉。
见不着谢攸也罢,可谢攸这几日下了令不准他出府,实在是无事可做,于是每日都去膳房学做些吃食。
他新学了萝卜圆子,新炸出来的圆子透着清香,外皮焦黄酥脆,吃起来绵软糯香。
这菜得了家厨的夸赞,于是宁沉抿着唇,小心翼翼地便将盘子往侯爷的膳食那推:“那让侯爷尝尝。”
晚膳时,谢攸桌上多了道格格不入的菜。
那圆子炸得过了头,透着些焦黑,谢攸打眼一扫,随意道:“这什么?”
下人答说:“这是宁公子做的炸圆子。”
卖相极差的圆子,谢攸抬筷,没落到那盘里,反倒夹了另一道白灼鸡。
他轻飘飘道:“叫他以后不必做了,难吃。”
分明吃都没吃,他就说宁沉的不好。
“他说不好吃?”分明做那圆子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好吃的,连圆圆这只吃肉的猫都吃了好几个。
宁沉想不明白,苦恼道:“那我明日做些别的……”
“侯爷说,以后公子不必做了,兴许是怕公子累着了。”
宁沉嘴唇微张,好久才木木地点头,小声道:“他说不做,那便不做了。”
不能再去膳房,宁沉实在找不着事做,白日去书房里拿了些书看,都是些看不懂的,趁着下人出府采买,偷偷给塞了银两,托他去买两本话本。
到了晚上,银两没了,下人支支吾吾道:“侯爷不准公子看那些东西,把银子也没收了。”
不给看话本也就算了,竟然将银两也收走了。
夜里宁沉躺在榻上,想着想着,差点要气哭。
可他又不敢去找谢攸,只盼着哪天谢攸大发慈悲肯让他出府,不然总闷在府里,只怕要闷出问题。
想什么来什么,隔日一早,谢攸那儿的人来说,过几日有宫宴,到时宁沉要随谢攸一起进宫。
进宫是大事,样样都要妥帖不能出错。
宁沉试了衣裳,身上挂了一堆配饰,他很少打扮得这么隆重,望着镜子里头的自己都觉得实在贵气。
他觉得不满意,将手腕上,脖颈上戴的都摘了下来,只说:“就这样,我不喜欢那些东西。”
他只佩了玉,那玉是之前还给谢攸的玉,宝才后来又给拿回来了,他倒也不记仇,就这么戴上了。
首饰摘了未免有些素,下人刚要劝,宁沉便说:“侯爷也这样,为何我要戴?”
于是下人便不劝了。
进宫那日,宁沉穿的是吉服,石青色的衣裳要端庄些,宁沉平日穿的颜色都要亮些,所以会显小。
这会儿穿这衣裳,就像是小孩儿偷穿了大人的衣裳,脸是嫩的,有些压不住这庄重。
因为紧张,他始终绷着脸,上马车时,第一眼就看见了谢攸。
他今日穿的和宁沉有些像,颜色也几乎一样,只是袖口处绣了鹤,宁沉的袖口锈的是花。
分明同在府里,他们也好几日没见了,乍然一见,宁沉竟觉得有些恍惚。
他穿着衣裳和宁沉不同,他压得住这衣裳,他只要往那儿一坐,那凌厉的气势就扑面而来。
谢攸坐姿随性,闲闲地搭着手,瞧见了宁沉也只是若有若无地瞥他一眼。
宁沉有些怵,默不作声地坐到一旁,乖巧地一动不动。
身子不动,眼睛往谢攸身上瞥。
许是在军中时间长了,他最烦这些繁文缛节,连腰间的玉带都是极其简单的样式,其余便没有多余的配饰了。
宁沉正襟危坐,前几日手上的伤结了厚厚的痂,这几日要掉不掉的,闲下来就总忍不住要往上头抠。
尤其现在实在紧张,手上就更是控制不住。
这结痂还没长好就被抠破,宁沉疼得“嘶”一声,眼睛垂下去看自己手心。
被抠破的痂已经出了血,看这状况是又要重新再等它长好。
宁沉摸出帕子,轻轻在手心按了按,余光见到谢攸视线似乎落在他手心处,他紧张地将手一缩,犹豫地抬眼去看谢攸。
谢攸视线不避,目光落在他手心,看着他拿帕子擦了血,他眸子太黑了,以至于宁沉看不清楚他是什么情绪。
手心叫着疼,宁沉攥着手,心想谢攸可能会问他,于是张了张口想说话,话没说出口,谢攸已经移开了视线。
手里的帕子倏地一松,落在了地上,宁沉默不作声地捡起,将帕子塞进怀里,没再抠手。
马车停在宫外,余下只能步行。
深红宫墙映着长道,红墙上挂着长灯,只是如今还是白日没点亮,宁沉一步一块石砖,亦步亦趋地跟着谢攸。
今日宫里大臣多,走过宫道时,时不时会有一些大臣叫住谢攸,然后寒暄几句。
宁沉站在他身旁说不上话,只偶尔听得别人叫他谢夫人。
他下意识去看谢攸的反应,怕谢攸听了这称呼不悦,但谢攸的表情无懈可击,完全看不出别的情绪。
这宫道实在是长,走到一半,远远便听见一个人喊:“谢小侯爷。”
谢攸没回头,倒是宁沉先回头。
他记得这人,之前来过府上,还夸了他。
两人停下步子,后头的人跑了几步追上他们和谢攸并排,他朝宁沉看了一眼,笑着夸道:“有月余没见了,谢夫人越发俊俏了。”
宁沉朝他点头,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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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谢攸说:“别贫嘴。”
赵越住了口,朝宁沉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抬手捣了捣谢攸,叹道:“你回京这么些天,竟也不来寻我,听说你遇了刺,我可是十分担心。”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满是熟稔,宁沉倒是插不上话了。
他垂着眸跟着谢攸,恍惚间听见有人叫他。
刚一抬眼,看见赵越朝他挑眉,赵越笑道:“谢夫人有些心不在焉,我方才问你,去永州路上,你家侯爷可有欺负你?”
宁沉愣了愣,抬眼去瞧谢攸,谢攸直视前方,只说:“不必理他。”
“哦。”宁沉又垂下头,他心想谢攸若是偏好龙阳,当初是不是应该娶了赵越。
他们门当户对,又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怎么看也比宁沉合适。
总不会像谢攸和宁沉,两人即便成了婚,也说不出半句体己话。
越是这么想心就越乱,竟然平地绊了一下,谢攸伸手揽了他,眉头微蹙道:“看路。”
那两人又说了什么话,宁沉已经听不清了,他注视着脚下,一步一顿,落后了谢攸半步。
他个子比谢攸矮了些,走在后头像是他的跟班。
宫宴在麟乐殿正殿,两边房瓦上伫着龙首狮头,殿内主体是大红色,牌匾呈金,柱上纹路刻了珍奇异兽,雕梁画栋皆是精致宏伟。
到了殿内,赵越倒不跟着了,他的位置刚好在对面,落座后,他朝宁沉挥手眨了眨眼。
宁沉低着头没注意,方才他见着了父亲,遥遥一见,父亲朝他吹胡子瞪眼,一副他是不孝子的模样。
他不想理宁沉,宁沉也不想理他。
不知过了多久,圣上来了,他落座后朝下首一扫,扫见谢攸和他身旁的宁沉,笑道:“我还未见过宁卿的儿子,过来朕看看。”
宁沉心一慌,从来没想过竟然还有他的事,他下意识去求助谢攸,以前见过最大的官也就是谢攸了,那可是圣上,他不敢去。
谢攸转头,轻声道:“去吧。”
宁沉急坏了,听了圣上的令又不敢推迟,咬着牙上前。
意料之外的是,圣上很温和,他看着宁沉,满意地点头道:“攸儿娶了你,朕很放心。”
宁沉也不记得听了什么,稀里糊涂地听了一通夸就回来了,桌上的美味珍馐也吃不下了,直坐着发呆。
后来实在坐不住,只觉得后背都挺得发麻,他低声对谢攸道:“我想出去透透气。”
谢攸抬眸,点了头,指了个人跟着他便让他出去了。
宁沉不敢走远,只走到后头的小花园,坐在那石墩上便不起了。
他呼了几口带着花香的空气,自己嘟囔道:“实在狠心,都那样了也不肯救救我。”
话音刚落,他听见一声闷响,有人隐在暗处的树后,扬声道:“你和你那夫君,实是貌合神离啊。”
宁沉惊得抬头,暗处的人站出来,正是上次抢了他玉佩的梁盛。
梁盛一身紫衣,朝宁沉挑衅地笑笑:“我当你们感情多好,不成想原来是你倒贴?”
20. 第 20 章
宁沉瞪大眼,气冲冲地反驳:“你胡说!”
“我胡说?”梁盛稍稍弯腰,和坐着的宁沉对视,勾唇嘲讽道:“方才我在宫道上见你,他似乎对你爱答不理。”
宁沉嘴唇哆嗦了几下,想找话反驳他竟找不到。
因为谢攸确实是对他爱答不理的。
他偏开头,气极了也只是说:“关你何事?”
梁盛就嘲笑他:“被我戳破就生气了?上次找了他来寻我麻烦,这次怎么不找了?”
他吃定了宁沉不敢,果然。
宁沉伸手抹了一把脸,站起身要越过他走,梁盛一抬手,下意识去揪他。
只是这么随手一拉,不料,他先拉到的是宁沉的发带,因为用了些力气,这么一扯,宁沉扎好的头发就乱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无礼?”宁沉伸手捂着自己被弄乱的头发,气急败坏地瞪他。
梁盛也愣了一下,连忙解释:“我只是随手……罢了,你过来,我帮你重新扎过便是。”
宁沉哪敢让他动手,万一待会儿他报复心起,将宁沉头发薅了去可怎么办。
他捂着头发往后退,指了指刚才跟着他的侍卫,道:“拦着他,不准他靠近我。”
侍卫上前一步拦在宁沉身前,那梁盛挑了下眉,望着宁沉说:“你觉得他能拦我?”
自然是不能的,看见宁沉眼里透着些许惧意,他才哈哈大笑道:“骗你的,我不打搅你。”
这花园里的梅是绿梅,月光洒在那绿梅上,为其踱上了一层晶莹,只可远观。
可这花再好看,也比不过人。
宁沉微微蹙着眉,眼里盛着微怒,就坐在那梅树下,也是巧了,刚好就落了一片在宁沉发上,他还尤不知情,手绞着那花瓣,要将其揉进发里。
梁盛忍不住噗嗤一笑,宁沉视线一抬,眼睛都睁圆了些,手上颤了一下,将头发束歪了些。
宁沉奇怪地看着他:“你又笑什么?”
梁盛手抵着唇憋笑,开口道:“你方才……”
可他话还没说完,宁沉已经被他气到,站起身就往回走。
他走得快,梁盛叫了几声他也不答应,背影都透着气愤。
走着走着,宁沉一打眼,见到了迎面而来的仪仗。
龙撵就在后头,圣上却用了步行,他身旁站着的人是谢攸,谢攸落后了小半步,面容冷淡,偶尔点点头应声。
宁沉木木地站在原地,等人走到近前了才回过神要行礼。
圣上抬手,朝他看一眼,对谢攸笑道:“难怪你心不在焉。”
宁沉一头雾水,见了谢攸朝他伸手,于是连忙走过去,他将手垂在身侧,低着头和谢攸走在并排。
手背突然被轻轻碰了碰,而后就落入温暖的掌心中,谢攸伸手牵了他。
宁沉愣愣地由他拉着往前走,圣上同谢攸说的话都已经听不清了,只感觉谢攸的手很暖很暖,以至于他手都收紧了些,贪恋着这一刻的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圣上停下脚步,垂眼一扫,温和地笑笑:“朕还在,你们就牵上了?”
宁沉慌乱地想要收手,谢攸却将他握得很紧,没让他松开。
他听见圣上说:“罢了,你们回吧。”
圣上的御撵行远,宁沉有好多话想问,于是便贴近了谢攸些许:“你……”
还没问出口,谢攸松开了他。
手中暖意乍然抽离,宁沉怔然,下意识往他的方向追了追,又仓促地收回手。
他捻了捻指尖,还带着点温度,被风一吹,变冷了。
回府已经很晚了,宁沉带着一身的冷气进了屋,突然想明白了谢攸为何要牵他。
当初这场婚事,是谢攸主动向圣上求的婚,如今既已成婚,圣上面前自然要摆出一副恩爱的模样。
只是他还是想不通,既然不爱他,当日又为何求娶。
他是侯爷,要娶哪家官家公子小姐都不成问题,又怎么会看上了他。
刚入侯府时,他也希望谢攸能对他好些,可结果却给了他狠狠一巴掌。
侯府样样都好,就是他不好,他太格格不入了。
自打那日入了宫,谢攸那边松了口,准宁沉出府了。
刚得了准许,宁沉第二日就往外跑了,他只带了宝才,直奔那药铺就去了。
有月余未见,何遥拉着宁沉叙旧,将前一月遇上的事都讲给宁沉听,说罢又问宁沉:“你去永州这么些时日,我上次给你的药用上没有?”
这话一出,宁沉却撇了撇嘴,可怜兮兮道:“不提了,你那药可是害了我好惨。”
其实说下来也不怪何遥的药,怪他自己要放在身上,也怪他自己不小心弄丢了,还被人捡了去。
何遥眉头紧锁,实在想不明白,只问宁沉:“且不说这药没给他下,就算是下了,他怎么还寻你的错?你们本就是夫妻。”
宁沉苦着脸,“我也不知,他就是凶了我。”
谢攸铁石心肠,说不理他就不理他了,从发现那药以后,已经很久没主动同他说话了。
说后悔也不悔,只是有些难过。
这边正聊着,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重响,宁沉听见一声痛呼,伙计在前头叫何遥。
何遥放下手里的活计,朝外头看了一眼,道:“你先躲好不要出来我去看看。”
外头吵嚷声不止,宁沉听见一个嚣张的男声,在外头说着这药铺给他抓错了药,得给他赔钱。
何遥好声好气地陪笑,这药铺平日尝尝有这种事,宁沉见过不少,来故意闹事要钱的人也多。
但今天这人不太好对付,外头吵了许久也没吵出个名堂,宁沉往外移了些,刚好听见那人大声道:“赔我五两银子就算了。”
五两,他也要得出口?
果然,何遥也不可能赔这么多,他在外头和人吵架,吵着吵着,那人竟直接抬起了凳子要砸人。
宁沉惊了一下,连忙往外头跑出去,宝才跟在他后头。
外头闹事的人还挺多,打头的那个膀大腰圆,高壮黝黑,眼睛一瞪就像驴。
后头跟着的几个不如他,但也个个高壮。
原先来药铺的人都已经被吓得跑出去了,药铺剩下的人哪里能打得过,
宁沉看这药铺子没人能得出空,于是低声说:“宝才,你去报衙门,快去。”
宝才不放心他,犹豫着往外走了两步,正要往外跑,打头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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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眼睛一瞪,拿了棍子指着宝才,“你想跑?”
宝才这下可不敢跑了,他又灰溜溜地退了回来,只是挡在宁沉身前,怕棍子戳到了他。
他拿了椅子往门口一坐,翘着二郎腿道:“给你们一刻时间,若是拿不出这五两银子,哼。”
他看向宁沉,冷哼道:“这位小公子恐怕禁不住我一拳。”
几个围在柜台后头,宁沉小声问:“那人是谁,你见过?”
何遥被他惹得恼,撇嘴道:“先前来我这儿开过些药,回去说吃了没效果,要我还钱。”
“上次给了一些,这次又来了,还狮子大开口要这么多。”
宁沉不解,“既然上次就来过,怎么不报官?”
何遥摇了摇头,“他家兄弟在衙门当衙役,之前报过,没用,被拦下来了。”
那带头的人叫住吴勇,他家在衙门做事的兄弟叫吴虎。
他平日犯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宁沉皱眉,又听何遥继续说:“这条道儿上的人都被要过银子,要少些也就给了,可是五两,实在是拿不出来。”
且不说就算给了五两,下次若是要十两,到时可该怎么办。
天子脚下都敢这么做,实在是……
两人商量半天,何遥拿着几吊铜钱出去了,他陪着笑,“我们这药铺最近没什么人,只能勉强吃口饭,实在拿不出这么多,这些就当赔罪了,客官……”
那铜钱还没拿出去就被一把夺走,何遥以为有戏,正要赶忙送客,又听吴勇继续道:“不够。”
何遥笑容一僵,再拿还是个无底洞,僵硬地笑笑:“我们实在拿不出……”
刚说出口,吴勇将凳子一踢,那凳子“哐当”撞在柜上,一声巨响,宁沉捂着耳朵,感觉脚下都震了震。
吴勇声音粗狂,语气不耐,“既然你不肯把钱交出来,那我便自己拿了。”
说着,他将何遥往门上一推,何遥一个整日与药材打交道的人,哪里能抵得他这么一推,被撞了门上,疼得龇牙咧嘴。
吴勇正往柜台这边来,不知从何处来的人,一脚踹了他背上,将人踹倒在地。
吴勇挣扎几下爬起来,怒气冲冲地吼:“谁敢踹我,我家兄弟可是衙门的人,我看你是想蹲大牢。”
“哦?”打头进来的人身形修长,一身黑衣穿得利落,眼神轻蔑地扫了吴勇一眼。
他身后跟着的人几下就将闹事的人制服,几个人被按在地上连连哀叫,又被狠狠踹了几脚。
宁沉和最前面的人打了个照面,心下一紧,心想,完了。
冤家路窄,这人正是昨夜刚刚见过的梁盛。
梁盛也见到他了,眉头一挑,一脚就将地上的吴勇门牙踹掉一颗,他笑着道:“把他们送进衙门,就说是,梁世子送他进去的。”
地上的吴勇脸色大变,求饶的话没说出口就被捂着嘴拖出去了。
梁盛站在宁沉对面,朝宁沉勾唇:“我竟不知,侯府竟养不起你了,要让侯府夫人出来当跑堂。”
“你猜你家侯爷知道了,会如何?”
见宁沉眼里警惕,梁盛“啧”了一声,叹道,“总不至于休妻吧。”
21. 第 21 章
虽真不至于休妻,宁沉还是慌了。
梁盛往前走一步,他就往后退一步,脚下撞到药柜发出一声闷响,宁沉仓促地回头看了一眼。
隔着半个柜台,梁盛嗤笑一声:“怕什么,我又不会去告状。”
说是这么说,宁沉却不太信,他与梁盛接触不多,对此人印象不太好。
在他心里,梁盛是一个蛮横无理还爱惹事的纨绔,只是如今他帮何遥解了困,所以暂且算个好人。
刚做了件好事,转过头就又来威胁宁沉。
宁沉抬眼看着梁盛,他的长相是很硬朗的,眉眼锋利,即便是现在勾着唇也莫名让人觉得危险。
对视片刻,宁沉垂下眼,问他:“你想做什么?”
梁盛没回答,目光带着些许揶揄地看着宁沉,笑道:“先前你仗着有谢攸撑腰,好生嚣张啊。”
宁沉蹙眉,正要再问,梁盛就说:“过几日是我生辰,届时我会在将军府设宴,还请谢夫人赏光。”
“你若是来,这事我就不说出去,如何?”
这个交换尚且能接受,宁沉犹豫地点头,又迟疑道:“你确定不会说出去?”
“那是自然。”梁盛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宁沉腹诽,此人实在多变。
梁盛的帖子寄到府中是第二日,宁沉一看时间,约摸有半月才到他的生辰,心想这梁盛实在张扬,提前这么久就发了请帖。
虽然梁盛保证过不会说出去,宁沉也还是怕去了再见到他,接连好几日都没出府。
不出府的日子就是在府中乱逛,谢攸不准他再去东厨?,他学不成做菜,就去了后院和花匠学着养花。
侯府的花金贵得很,不能风吹不能雨淋,花了好多功夫养出来的花在冬日也开得绚丽。
大簇大簇姹紫嫣红,粉色的牡丹,绿色的菊,橙色的海棠……
他看了约摸一个时辰,只觉得看花了眼,于是转头去了梅园。
养花没养成,倒了接了半壶梅园的露水拿来烹茶。
他喝不出有什么不同,反倒因为接露水冻着了,没敢再出去闹。
不能露天席地,他便看中了谢攸的书房,白日去拿几本书回厢房看看,没看进去的晚上又送回去。
他曾经跟着家里大哥二哥一起上过私塾,也识得一些字。
只是那会儿年纪尚小,有事被二哥欺负了就憋着,好几次去因为二哥使绊子去迟了,惹了先生不高兴,加之他隔三差五生病,就从私塾退了。
头几天父亲还说要给他请个先生来府里教他,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谢攸的书,他不敢乱涂,有几次实在心痒痒了,就拿了笔写在纸上。
偶尔谢攸会在书上题字,他的字刚劲有力,如蛰伏的雄狮犀利地穿透纸背,一笔一划皆是风骨,比起宁沉写的几个圆滚滚的字实在好了太多。
宁沉学着临摹谢攸的字,每日一副,傍晚还书时,也顺便将他的字放在桌案上。
谢攸知道他每日都会去书房“偷书”,所以他会特意避开宁沉去书房的时间,以免两人碰面。
宁沉是不知晓这回事的,但他猜谢攸应该是看过他放在桌案上的字,他明晃晃放着就是让谢攸看的。
宁沉觉得苦恼,分明照着谢攸的字一笔笔写的,写出来却是大相径庭。
在放到第三幅的时候,谢攸在他的字旁提了批注。
他写:模仿精。
宁沉气坏了,他拿了笔在谢攸的字上画了个大叉。
可是气过以后,他看见那字又觉得有些后悔,因为谢攸的字实在好看,可是被他划了叉以后,那字迹模糊了大半,实在可惜。
但这是谢攸先挑衅,当日,宁沉将放在桌上的几页纸带回厢房,挑灯夜战,不学谢攸了,发誓要写出不一样的字。
只是他态度就不端正,趴在榻上,身上盖了褥子,将笔墨纸砚都放在榻上了,手里握着毛笔,一个疏忽,墨渍便划到了脸上。
偏偏这时候圆圆也来添乱,一脚踩在砚台上,又翘着尾巴在宁沉面前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过,在纸上落下一个梅花印。
宁沉大叫一声,伸手一把薅过圆圆,看着它沾了墨的脚丫,松了口气,庆幸那墨没沾在榻上。
拿了帕子将圆圆爪子上的墨汁擦干净,宁沉小声训斥它:“不准乱跑。”
圆圆睁着大眼睛和他对视,半晌,朝宁沉不满地叫了一声。
嫌宁沉半夜不睡,还吵了它睡觉。
本想卧薪尝胆一鸣惊人,开始就被圆圆给搅合了,宁沉无奈地叹气,将榻上这一堆东西收好,默默嘀咕道:“模仿精就模仿精,有一句话叫做……”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自我安慰过后,宁沉熄了灯火,先前困得打哈欠,一躺下去就陷入了沉睡。
隔日,宁沉仿得更起劲了,他连写了两张,连着昨夜被圆圆踩了个梅花印的一张,一口气都放进谢攸的书房。
等待的时间实在磨人,快到亥时,宁沉往外头看了一眼。
天已经黑了,今日万里无云,夜里头也没星星,连月亮都暗淡了些。
烛光闪烁,外头风有些大,打得那烛火纷飞四散,光影暧昧,宁沉突然坐起身。
这个点侯府的下人都要睡了,书房里的谢攸也早就回了,宁沉按捺不住,轻手轻脚地下榻。
宝才突然站在他身后,低声问:“公子,你要去做什么?”
宝才还没睡,正窝在角落的榻上睡觉,见他起身自然也跟着起了。
他突然说话,宁沉吓得差点摔倒,连连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他苦着脸小声说:“你怎么走路没声……”
宝才的动作其实不轻,只是宁沉心里惦记着事才没听见。
他悄声道:“我想去书房。”
一看就知道想去看谢攸给他写了什么批注,昨日见了谢攸写的那三个字,可是郁闷了好久。
宝才想了想,说:“公子,我怕你看了睡不着觉。”
谢攸提的批注一准没好话,可是宁沉还是想看,不看更睡不着。
夜里风凉,宁沉披了披风,宝才也裹得严严实实的,宁沉手里拿着灯笼,步子迈得有些快,几乎有些小跑着去了书房。
书房烛火熄了,如今静谧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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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只能看见两个人影映照在墙上。
宁沉翻看着桌上的纸,他写了好几张,可那几张都没有谢攸的批注。
他一张张仔细看过,连字间空隙都一一看了一遍,终于死心了,谢攸真的没题字。
明明昨日都写了的。
宁沉失落地将纸放下,手捻得那纸都皱了些,他将纸丢在桌上,过了一会儿才说:“回吧。”
走之前,他又回头看了一眼,眼里依依不舍,突然又原路反悔,又将那几张纸看了一遍,还是没有。
难不成就因为宁沉临摹了他就生气了?
宁沉心里嘀咕他实在小气,气愤地将纸丢回桌案,但因为力气用得大了些,落了一张在地上。
宁沉看了一眼,往那上头踩了一脚。
他一步步走回厢房,冷风吹得脸疼耳朵也疼,回了屋揉了好久才恢复。
不出宝才所料,看过以后更睡不着了。
他翻来覆去,睡前都在愤愤地骂谢攸。
隔日醒得迟,好在冬日天亮得晚,宁沉醒时天也才刚刚亮完,他恹恹地洗漱过后,不想去书房了。
不知是怕触到伤心事还是怎的,总之就是不去了。
直到宝才看他实在不高兴,提议道:“公子不如去看看,说不定侯爷今日才去书房呢?”
原先还无精打采的宁沉眼睛忽然亮了亮,“噌”一下坐起身,吓得原先窝在他腿上的圆圆也跟着跳起,圆圆炸了毛,朝宁沉“喵呜”一声,再一次宣泄不满。
宁沉弯下腰摸摸它的头,把圆圆抱起来放在床上,快步走出厢房,又直奔谢攸书房去了。
昨夜落在地上的那一张已经被捡起来放回了桌案,一切都像宁沉昨夜没来过一样。
还没走近,宁沉就看见他的字旁有另外一行小字,约摸有好几十个字。
宁沉心头一喜,快步走过去。
许是纸上留白不多,谢攸的字写得很小,他写:若是以后夜里再来便不必睡了,站在窗外吹一夜冷风可行?
一句夸也没有,一句点评也没有,开口就是斥责。
看了不如不看,宁沉咬着牙翻开下一张。
下一张上头也做了批注,谢攸写:不如模仿。
这是嘲笑宁沉自己写的不如模仿他的。
句句没好话,宁沉捏着手指翻开下一页。
这张没再嘲讽他,只是在圆圆踩过的梅花印上头打了个圈圈,似乎在说他练字也不好好练,还同圆圆玩闹。
只觉得被扣了一口大锅,宁沉心不在焉地看了会儿书,再落笔时束手束脚,写了一张不如昨日的字放回桌案上。
这回长了记性,没再夜里过去,只是隔日一大早就往书房冲。
因为惦记着事,他今日起得早,也没想起要与谢攸避开,急急地推开书房门,第一眼就看见了坐在桌前的谢攸,还有他身边站着的十七。
有些日子没见到谢攸了,连着十七也是,宁沉局促地往后退了些,听见十七叫他:“公子。”
随后屋内“咔嚓”一声,谢攸手中的纸被撕坏了。
他犀利地扫了一眼十七,又看向宁沉。
22. 第 22 章
好半晌,宁沉才干涩地叫了声:“侯爷。”
谢攸冷淡地“嗯”一声,转头对十七说:“下去吧。”
宁沉垂着眼,如今没了别人,他不敢和谢攸单独相处,于是转头要往回走。
从书房到他的房间有些距离,也不知当初是不是谢攸存心要他住远些,宁沉回房要经过一条长长的廊道,而后路过梅园假山。
小水池里头的锦鲤这些日子有些懒,前几日圆圆守在外头,想进去逮鱼又怕水,蹲在地上叫宁沉帮忙。
宁沉哪敢捉侯府的锦鲤,忙将圆圆抱起。
这会儿的宁沉和前几日一样,几乎是小跑着回屋的,回屋后才发觉心跳极快,像是要跳出来,他发觉自己有些怕了谢攸。
他安生待在屋里,知道谢攸出府了才敢往书房跑。
晨时不知道谢攸撕了什么,走近了才知道他撕的是宁沉的字,好好的纸撕了一个大口子,宁沉看着烦心。
兴许是因为纸被撕烂了,谢攸今日没在上头写字。
宁沉将那几张纸收回,又新写了一张放上去。
怕再遇上谢攸,他后几日都不敢早去。
可不知怎的,自那天起,谢攸再不肯在他的纸上留字了,也不知怎的就惹恼了他。
谢攸脾气实在太差了,宁沉捏着笔如此想着,在纸上写道:谢攸。
他写字很差,但唯有那“攸”字写得好,像了谢攸九成。
可是再像也比不得谢攸。
他再写多好,谢攸也不会喜欢他。
偏偏这会儿圆圆还一直翘着尾巴在他面前晃,宁沉突然伸手将圆圆抱进怀里,圆圆被他吓了一跳,爪子伸得长长的,不留意就蹭了宁沉的下巴。
因为没用力,所以只是蹭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宁沉装作吃痛地“嘶”了一声,圆圆瞪大了眼,从宁沉怀里翻身,眼睛直溜溜地盯着宁沉的伤口。
它急得想去舔宁沉,宁沉伸手摸摸它的毛示意自己没事,然后捏着圆圆的爪子,在“谢攸”二字旁印下一个爪印。
印完觉得实在满意,不管谢攸会不会嫌他,踩着椅子将那张纸挂在谢攸的书房墙壁上。
上头写了他刚学会的诗,称不上多好,但宁沉自夸道:“进步神速。”
当天夜里宁沉没睡好,夜里不知怎的听见写闹声,他隔着半个屋子叫了声宝才,宝才睡得熟没听见,宁沉沉又埋回被子里,疑心是自己听错了。
第二日侯府一切如常,丫鬟送膳时,宁沉没来由地问了句:“昨夜似乎有什么动静,你知道吗?”
丫鬟摇头,说:“没有,公子是不是听错了。”
“哦。”宁沉蹙眉,面上不大好看地低头喝了一口汤,这汤炖得不够火候,吃起来也咸了些,宁沉又问:“真无事?”
丫鬟还是一样的回答。
宁沉放下碗问:“侯爷呢?”
“侯爷今早就出去了,说是进宫了。”
谢攸这几日总往宫里跑,这倒是正常,可宁沉总觉得不对。
他站起身说:“不吃了。”
宁沉往书房跑,推门时发觉昨夜和今早都没人进书房,他挂上去的纸也没动过。
他转身往谢攸房里走,宝才跟在后头疑惑道:“公子,这是要去哪儿?”
宁沉说:“我去看看侯爷。”
宝才疑惑地眨眨眼,“侯爷不是已经出……”
谢攸房外头守着几个人,宁沉脚步顿了顿,目不斜视地要往里走。
人还未走进,最前头的侍卫突然伸了手拦他,“宁公子留步。”
宁沉一怔,“他不准我进?”
侍卫只说,“公子回去吧。”
谢攸连屋都不肯让进了,宁沉大受打击,想也没想便说:“不进便不进。”
他这话声音小,那侍卫拦着他的手却没动,就像谢攸房里藏了什么不准他看的东西。
宁沉回头望了一眼,愤愤离开。
可是等回了屋冷静下来后,宁沉终于咂摸出不对劲,若说谢攸防他,这应该没道理。
即便是再不喜欢他,侯府也没哪个地方是不准他去的。
反应过来后,宁沉突地站起身往后院跑。
房外的侍卫见了他,面色不变地伸手要拦,宁沉一咬唇,直愣愣往里闯。
到底是半个主子,侍卫没敢下力气拦,若是伤了宁沉回头不好交代。
宁沉“砰”地推开门,见谢攸躺着榻上,他腰间围了纱布,脸色有些发白。
听见开门声,他转头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见是宁沉也不意外,只对跟上来的侍卫摆摆手说:“无事,下去吧。”
宁沉眼睛都睁圆了,他扑到榻边,手伸出去想碰谢攸的伤口,将将要碰到又仓促收回手。
还未反应过来,眼泪就已经滴落在榻上。
昨日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受了伤。
他抹了下眼睛,小声问:“怎么会这样,谁伤了你?”
谢攸揉了揉眉心,像是觉得他实在难缠,他声音有些哑地说:“我无事。”
无事怎么会这样,又缠着纱布看不到里头,也不知道受了多重的伤。
上次去永州受的伤都还未好完,这就又伤了。
他蹲在谢攸榻边,分明谢攸都没叫疼,他就嘀嘀咕咕说了一堆。
直到说得谢攸觉得吵了,喝止他说:“别念了,我要睡了。”
宁沉突地住了嘴,眼睛红红地看着谢攸。
谢攸睡得不大熟,刀口时不时的刺痛让他睡得不安稳,他伤得确实不重,只是宁沉这么一哭就觉得那伤口存在感又重了些。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手腕上搭上来一只手,宁沉手指微凉,动作很轻地搭在他脉上。
梦里不大清醒的谢攸觉得想笑,又不是死了,搭脉有什么用。
再说宁沉就算把了他的脉,也摸不出他伤成何样。
约摸睡了半个时辰,谢攸刚一睁眼就看见宁沉坐在他榻边,他搬了个椅子坐着,正襟危坐地看着谢攸。
眼睛有些红,那椅子应该不太舒服,但他却没叫苦,只静静地陪着谢攸。
谢攸叹了一口气,“回去,这里不用你。”
侯府这么多人,哪里需要宁沉来。
可宁沉就倔强地缩在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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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他很认真地告诉谢攸:“你的伤很严重,我要守着你。”
只怕是叫人强行带他回去又要哭,谢攸实在拿他没了办法。
恰巧这会儿下人端着药进来,宁沉先接过药,煞有其事地舀起一勺吹了吹递到谢攸唇边。
谢攸额头青筋冒起,他近乎咬牙道:“我还没伤到不能喝药的程度。”
说完,他自己坐起了些,从宁沉手中接过药碗吹了吹,连勺子都不用就将药喝了下去。
宁沉悻悻地接过药碗,只觉得自己毫无用武之地。
他几乎陪了一整日,谢攸靠在床头看书,宁沉靠在椅子上看人。
在他眼里,天大的事也没有性命重要,所以即便是谢攸对他不好,他心里也觉得要守着伤了的谢攸。
谢攸伤重也有无数事情要做,这屋里不知来了多少人,他中途谈事不避着宁沉,只是偶尔他会无奈地对宁沉说:“回去。”
宁沉当没听见,他就像是被气到了,转过头不让宁沉看了。
也是在他们的谈话中宁沉才知道,是谢攸同圣上出宫时遇上了刺客,为了护着圣上谢攸才受了伤。
他暗自踌躇着想:“若是做这侯爷要时时受伤,不若直接卸甲归田。”
只是他只敢想想不敢说出口。
一直熬到外头天色都黑了,谢攸姿态强硬地告诉宁沉:“回去。”
因着谢攸伤了,宁沉不敢提出要和他睡一张床,于是在屋里打量了一转,瞧见了屏风后头下人睡的小榻。
谢攸这儿晚上不要人守着,那榻也不知多久没人睡过了,只是一直没撤掉而已,兴许整理一下就能睡。
他的目光一扫到那小榻谢攸就知道他想什么了,他朝外头喊了一句,侍卫进来后,谢攸指着那小榻道:“把那榻撤了。”
宁沉眼里一下就黯淡了些,他正寻思夜里睡椅子如何,谢攸又淡淡道:“把椅子也撤了。”
还要再讨价还价,谢攸就说,“把人带回去。”
到底是做不出在谢攸房里撒泼的事情,宁沉犹豫一瞬,同谢攸说:“那我明日再来。”
谢攸似是真的烦了他,摆摆手示意他快走。
第二日一大早,宁沉比平日起早了一个时辰,外头星星都还挂在天上他就往谢攸房里跑。
谢攸还没睡醒,他喝的药有安眠的效用,所以这几日会嗜睡些,宁沉轻手轻脚地坐下。
强行起早了的后果就是屋里一暖和就想睡觉,宁沉开始还能强撑着,后来全身被烤得暖洋洋的,眼皮就开始重了。
但他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便是谢攸的榻还留了些空能让他趴会儿,他也怕自己睡着了不小心挠了谢攸。
今日谢攸屋里换了一个很大的椅子,上头铺了厚厚的一层软垫,宁沉整个人都缩在椅子上,靠在墙角就睡了。
虽说不冷,他也还是将披风盖在身上,白色毛裘的披风太长了,有一半拖在地上。
宁沉缩在椅子上,白色披风盖了全身,只露出一张脸,肤色莹白,嘴唇红润。
谢攸刚一睁眼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他无奈地闭了闭眼,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23. 第 23 章
也不知是怎么睡的,宁沉睁眼时正趴在谢攸的床头,他的手抵着谢攸的手,接触到谢攸的那块皮肤都发着烫。
他慌忙坐起身,白披风因为他的动作掉落在地,可此时已经顾不上了。
宁沉小心地掀开盖在谢攸身上的锦衾,视线紧盯着他那缠了绷带的腰。
他不知道自己睡着时会不会没轻没重地碰了谢攸,所以要掀开看了一眼才放心。
他一掀被暖气就散开了些,宁沉伸手将边角压好,再一抬眼,谢攸深黑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缓缓问道:“做什么?”
宁沉差些就要惊得摔倒,好在这椅子够稳,即便他后仰了也没摔了。
他心虚地垂着眸,“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谢攸轻嗤一声,支着身子要坐起来,宁沉忙上前去扶。
可惜谢攸伤了也不会在他面前示弱,拂开他的手自己就坐了起来。
洗漱过后,榻上摆了桌几,将就在上头用膳了。
伤者吃的要清淡些,桌上摆了冰糖燕窝粥,清蒸乳鸽,水晶虾……
宁沉来得早没来得及用膳,这会儿眼巴巴地看着谢攸用膳,那燕窝粥炖得软烂,揭开盖子就闻见了香气。
宁沉缩在一旁,偷偷咽了咽口水,闻着香味才越来越觉得饿。
谢攸吃得很慢,动作轻缓,屋内连碗筷声都很轻。
他看起来似乎不大想吃,只是宁沉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抢伤者的膳食这件事,他往后挪了挪,因为肚子饿了显得没精打采的。
谢攸突然开口,“给他盛一碗。”
宁沉怔了怔,眼睛将在场的人都打量了一圈才知道说的是自己,脱口而出就是:“不用,我怎么能抢你的吃,这……”
谢攸恍若未闻,垂眸看着下人舀了一碗粥递给宁沉,这才继续动筷。
宁沉捧着碗,喝完了一碗粥,又吃了桌上的大半才填饱肚子。
吃完还给自己找补道:“是你要我吃我才吃的。”
谢攸眉头拧着扫他一眼,他话音变弱,接过下人的茶漱了口,抿着嘴唇小声说:“那我谢谢你成不成?”
谢攸没应他的话,他坐在床头看书,屋内又静了。
闲来无事,宁沉当着谢攸的面将桌案收拾了,然后抬起笔练字,有椅子不坐非要站着练,还因为疏忽打翻了砚台,沾了一手的墨。
墨汁沾了手实在难洗,宁沉出了门去外头找人帮他,好不容易将手洗干净,宁沉缩着脖子往回走。
他方才出门忘了拿披风,冷风灌进脖颈,全身都跟着冷,手指也冻红了。
他小跑着推开房门,正听到里头的人最后说的一句:“先前那场刺杀,刺客说他是听了圣上的令?”
“如今又来一场刺杀,你不觉得蹊跷?”
宁沉推门的动作停了停,紧接着他快步走进屋,一只手按在榻上,追问道:“真的?”
赵越如今占了宁沉的位置,笑着说:“谢夫人别急。”
谢攸面色不变,他淡声道:“你不需要知道。”
“怎么不需要?”宁沉急了,“如果真的是圣上要杀你,那你要如何应对?”
“我实在不懂,你为大夏做了这么多,难不成就因为怕你功高震主就……”
谢攸突然厉声喝止了他,沉声叫了宁沉的名字,告诉他,“不准无理。”
宁沉不服地看着他,刚张口要反驳,谢攸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方才的话不能当真,回去,把这些话忘记。”
这头箭弩拔张,一旁鸠占鹊巢占了宁沉位置的赵越轻笑一声,“侯爷对自家夫人这么凶。”
说罢,他带着温和的笑意对宁沉说:“方才的话不过是戏言,谢夫人莫要当真。”
这两人什么也不会,就会扯谎,就会粉饰太平。
宁沉低着头迁怒地踢了下床脚,谢攸手扶着额心,只是说:“回去。”
他最爱对宁沉说的一句话就是回去,每次他们关系缓和了些就要这样打发宁沉,仿佛宁沉的存在给他添堵了一样。
宁沉看向赵越,赵越朝他灿烂一笑,转而替宁沉说话,“既然谢夫人不肯走,那就……”
谢攸冷冷道:“你再说一句,你和他一起走。”
出门前,宁沉回头瞪谢攸一眼,连带着无辜的赵越也被瞪了。
赵越耸肩,“我方才还替他说话了,竟然瞪我,你夫人脾气好炸。”
谢攸往后靠了些,轻声道:“记吃不记打。”
“所以那日你和圣上到底如何遇的刺,到底是谁泄露了消息。”
谢攸垂眼,半晌才说:“我大约有猜测,不过那人……”
赵越连忙追问,“是谁?”
……
回屋泄愤地带着圆圆在侯府晃悠了好几个时辰,宁沉决定再也不管谢攸了。
他摘了好几枝梅花回去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插花,又将谢攸晚膳要吃的蹄花汤擅自改成了爆辣蹄花,改完后心虚得紧,闷头跑回了屋。
结果当晚那爆辣蹄花就摆在了他的桌上,下人说:“侯爷听说您喜欢,要我看着您吃完。”
宁沉试探地尝了一口,辣得他端起碗就喝了一口汤,结果那汤里也加了辣,他差些就要喷出来,硬着头皮咽了。
嘴唇也辣,喉咙也辣,满桌的菜宁沉一口也不敢吃了,他坐在桌前,看什么菜都像是被动了手脚。
下人端上一碗糖蒸酥酪,最上面铺了一层浅浅的花蜜,一看就是宁沉爱吃的,可宁沉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如今草木皆兵,看什么都不对劲。
即便是下人再三强调这里头什么也没放,宁沉也摇着头一口不吃。
“不肯吃?”谢攸刚喝下一口蹄花汤,抬头就听下人禀告说,宁沉除去吃到了两道辣菜,其余一口未动。
他嗤道:“就准他戏弄我,不准我戏弄他?”
“不吃便不吃,饿肚子又不关我事,下去吧。”谢攸摆摆手,下人就往外去了。
刚走到门口,谢攸突然说:“去问问他想吃什么给他做些,别夜里饿了又来找我闹。”
谁能想到,这次的宁沉十分硬气,一朝被蛇咬,如今下人问他要吃什么,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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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肯说,什么也不吃了。
后来斟酌着给他上了些菜,宁沉恹恹地坐在榻上,他怀里抱着圆圆,一眼未抬地说:“不吃了。”
无奈,菜放凉了也没人吃,那菜便撤下去了。
这天夜里的宁沉安分得紧,没因为肚子饿半夜去找谢攸,也不在乎谢攸的伤了,连谢攸的房门都未踏进去。
他是真的吃不得辣,如今唇上都被辣肿了,翻来覆去地也睡不着,就是觉得闹心。
刚翻过一个身,宝才在榻边上叫他,“公子。”
他声音压得极低,宁沉翻身坐起,他掀开纱幔,也同样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话刚问出口,宁沉闻到了一股香味,非常非常香的肉香。
宝才手里拿着纸包,纸包里头竟然包了一只烧鸡。
金黄酥皮的烧鸡,还是热乎的。
宁沉眼睛亮了亮,小声问:“哪里来的?”
宝才没回话,只是说:“公子快吃,我好不容易弄来的。”
这会儿床上呼呼大睡的圆圆也闻见了香味,它睁开眼跳起来,一跃踩在宁沉腿上,抬起爪子想去扒拉宝才手里的烧鸡。
宝才伸手避开,催促道:“公子快吃。”
两人将这只烧鸡分吃了,圆圆也分到一小块,宁沉肚子饱了,半夜抱着宝才吐露心迹,“你是对我最好的人,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
宝才伸手拍拍宁沉的背,只觉得冷汗有些往外冒,如若宁沉知道这烧鸡的来历,恐怕就不会说这番话了。
吃饱喝足就能睡了,嘴唇如今也消下去了些,但还是红,宁沉在心里头骂了谢攸几句,当天夜里就梦见了谢攸。
梦里的他逼着谢攸吃了一整碗辣汤,看谢攸嘴唇被辣得通红,他指着谢攸哈哈大笑。
也只有梦里能欺负谢攸,平日里只有谢攸欺负他的份。
昨日谢攸才捉弄了他,第二日的宁沉高傲了些,只趁着用午膳的时间纡尊降去看了眼谢攸,去了也不说话,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看他用膳。
许是他目光太灼热,谢攸面无表情地当着他的面在汤里放了辣酱。
宁沉睁圆了眼,看着谢攸喝了这些也面不改色,发现自己一败涂地。
吃辣比不上,捉弄人也比不上。
宁沉灼灼目光盯视着谢攸,直到一旁的下人说了句:“侯爷,您如今有伤,要注意忌口。”
谢攸还没说什么,宁沉倒是急了,他一把夺走谢攸手里的碗,微仰了仰下巴说:“忌口。”
“我以为不知道。”谢攸缓缓抬头,他漫不经心看着宁沉,轻笑道:“昨日把我的汤改成辣的,我以为你不知道我需得忌口。”
这是宁沉没理,自己做了坏事被反击了,结果还来怪谢攸。
宁沉低着头反思自己,虽然错在他,但是他又觉得谢攸实在幼稚,连这都要同他计较。
他欲盖弥彰地说:“我又没做成。”
谢攸定定地看着他,只说:“性子太冲了些。”
这话应当是贬义,宁沉眨了眨眼,手里的碗有些端不住了。
24. 第 24 章
他将碗放下,原想说谢攸不识好人心,可是谢攸才说了他性子太冲,如今倒不好发脾气了。
宁沉手指紧扣着桌角,半晌才恹恹地说:“我要回了。”
原先怎么敢都赶不走,现在因为谢攸一句话就要走,谢攸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宁沉一眼,问:“又憋了什么坏心思?”
这分明是污蔑,好像谢攸眼里的宁沉就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宁沉咬牙嘟囔,“你说我还不准我闹脾气,好没道理。”
谢攸似乎挑了下眉,宁沉不愿再听他说自己的不是,绕到衣桁那头拿了自己的披风,连披都没顾上披,两手抱着那件毛绒绒又很大的披风往外走,背影都透着气愤。
走出门后才仗着谢攸看不见,朝那房间吐了吐舌头。
晚膳时桌上的菜都是爽口清淡的,一旁还摆了几碗甜汤,宁沉美滋滋地喝着汤,听见膳房的厨子问他:“公子,好喝吧,这汤可是我特意为您做的。”
宁沉点头,笑里也带了些甜滋滋的味道,“很好喝,我明日还想喝。”
“好啊,明日我再为公子做。”说罢,厨子自言自语道:“昨夜膳房剩了只烧鸡不知去了哪儿,兴许是被…猫给偷了?”
说着,厨子将视线落在宁沉腿上的圆圆身上。
宁沉动作一顿,心虚地将圆圆往他怀里搂,此地无银地说:“我家圆圆不会偷,兴许是老鼠偷的。”
圆圆伸舌头舔了舔毛,懒洋洋地在宁沉怀里伸了个懒腰。
厨子笑呵呵地应和:“是,公子的猫怎么可能偷,我说的是野猫哈哈哈。”
宁沉面无表情地回视过去,厨子就一拍手:“哎,锅里还熬着汤。”说完便匆匆往外跑。
等人跑远了,宁沉回头看一眼宝才,无辜道:“到底谁偷了呢……”
晚膳后宁沉没去谢攸那儿,睡前自己一个人躲在榻上自己嘀咕了很久,大概就是谢攸忒坏,宁沉忒大度。
因为第二日没预备着去看谢攸,宁沉睡得晚起得也晚,用过膳后就带着圆圆去了后院。
他坐在邀月亭里,亭前花开得艳丽,泛黄的树叶随风飘落到池中,桌上摆了些茶点,茶用小火烹着,热气掩了视线。
宁沉方才将圆圆放去了绿茵地上,往日圆圆喜欢在上面滚圈,可是这会儿只是闷闷地躺在上头,埋头吃了两根草。
宁沉手里捏了一块儿很小的糕点,他走到圆圆面前,将糕点往它嘴边递了递,可圆圆竟然不吃。
他平时最爱和宁沉抢东西,如今竟然不稀罕了。
宁沉愣了愣,看着圆圆低着头又吃了几根草,突然低着头呕了一下。
心头突然一紧,宁沉一把抱起圆圆,什么都顾不得了,只顾着往外跑。
他跑着说:“叫马车。”
往日宁沉出门从来不用马车,这会儿急了,头一回让人去传。
到侯府大门时,马车刚刚侯着,宁沉匆忙地爬上去,只说:“去何家药铺。”
他医术不比何遥,在马车上只帮圆圆做了催吐,怀疑它是吃了什么东西才这样,兴许吐了就好了。
圆圆没精打采地趴在宁沉怀里,这个时候艰难地抬头在他手上蹭了蹭,似是安慰。
马车刚停在药铺宁沉就立刻跳下马车,跑过时带起一阵风,宁沉急喊道:“何遥。”
何遥还在抓药,刚笑盈盈地迎出来,看见宁沉怀里的圆圆后脸色突变,只说:“跟我进来。”
两人忙跑进后院,后院平日是何遥休息的地方,宁沉将圆圆放在榻上,何遥伸手去把,把完才松了口气。
他说:“不算严重,应该是吃了什么东西,排出来就好。”
何遥伸手在圆圆肚子上轻轻按揉,不多时,圆圆张嘴,呕出了一块不知从哪里偷的木块,好在那木块还算小,至少能吐出来。
宁沉睁大了眼,气得眼泪都出来了,想骂又不舍得骂,只是伸手揉了揉圆圆,小声和他商量,“下次不许乱吃了,不然我要生你气了。”
圆圆心虚地避开宁沉的眼,伸舌头要舔他,但因为虚弱没舔到,看起来好不可怜。
何遥伸手在圆圆脑袋上弹了一下,训道:“再乱吃就揍你。”
虽然只是吃坏了东西,但怕那木块划伤了圆圆,宁沉当晚和圆圆留宿了药铺。
药铺地方小,何遥将床榻让了出来,宁沉和圆圆睡榻上,他打了个地铺。
半夜宁沉睡不安稳,时不时要伸手去探探圆圆的呼吸,这时候又开始后悔没跟何遥多学些医术,以至于圆圆病了也只能干着急。
一夜没怎么睡好,宁沉第二日又醒得早,醒来的第一时间是去探圆圆的脉。
没什么大问题,早上喂了圆圆吃过东西又喝了些药,原先蔫哒哒的圆圆又生龙活虎了,在何遥的房里蹿上蹿下。
宁沉这才松了口气。
昨夜没回府,也不知谢攸知不知晓。
宁沉心烦意乱地想了一通,想起昨日宝才在后头追上来了,他当时太急没顾得上,只叫宝才回去了,他应当是禀了谢攸的。
也不知夜里不回去谢攸会不会生气,只是如今已经顾不上了。
又在药铺里住了一日,白日宝才会来帮忙,夜里又坐侯府的马车回府,圆圆如今也恢复了九成,只是宁沉还不放心,于是就没走。
近几日事情实在太多,谢攸的伤还未好,如今圆圆又出了事。
天有些晚了,再过会儿药铺就要关门。
宁沉抱着圆圆在后院,手里摸着圆圆的软毛,突然听见外头一声闷响。
他探出头去,正看见好些日子不见的梁盛站在外头,他打眼往里一扫,只问:“宁沉呢?”
何遥应声抬头,他记得梁盛,只是看来者不善,于是就说:“不在这儿,你去别处找吧。”
梁盛嗤笑一声,抬步进屋,视线扫过每一个人,然后目光停在后院的偏门。
那里只盖了一层布,先前宁沉看见他来就躲起来了,他缩在角落里,实在不想和这人打交道。
梁盛逐渐靠近了些,他停在布帘外头,不动了。
宁沉听见何遥过来拦了,说里面太脏太乱不便进去,可梁盛一句都不听。
他力气实在是大,一把拦开了何遥,伸手便掀了那帘子。
宁沉仓惶抬头,正撞上梁盛带着浓浓煞气的脸。
他不知道这人又找他做什么,只轻声问:“你做什么?”
梁盛冷笑道:“好啊,我当你有什么事,不成想躲在这儿,答应过我的事便这样不做数了?”
宁沉一怔,突然记起梁盛半个月前邀他去生辰宴,但因为圆圆病了他就忙忘了。
想明白后,宁沉张口想要解释,梁盛却突然打断他,只说,“我不听你说谎。”
说罢,他愤愤地走近宁沉。
因为穿了一身黑衣,这后院的屋子又暗,走近了一个黑压压的影子笼罩了宁沉,宁沉还想要再解释,梁盛突然抬起了手。
宁沉下意识闭眼,他站起身想躲开,抱着圆圆的手也往上抬了些。
这时候他怀里的圆圆也抬起了头,眼睛注视着梁盛,见他抬手就以为他是要打宁沉,于是一下就跳了起来,抬爪就在梁盛手上抓了一道血痕。
宁沉惊了,他忙抱起圆圆,偷偷瞥了一眼脸色阴沉的梁盛,抱着圆圆就想跑,刚跑出两步就被梁盛扯着衣领给扯了回来。
梁盛怒火冲天,指着他怀里的圆圆骂道:“畜生,看我不打死你。”
他抬起手,宁沉却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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弯下腰将圆圆护在怀里,他宁愿让梁盛打他也不肯将圆圆交出来。
梁盛手伸在半空,竟不知该如何下手,半晌才阴沉道:“把那畜生交出来。”
宁沉闷闷地说:“不。”
何遥想来拉架,却被梁盛后头跟着的侍卫给制住了,只能干着急。
两人一个弯着腰一个站得挺直,僵持了很久,梁盛突然冷笑一声:“你是侯府夫人,我确实伤不了你,但你别忘了,你和你夫君的情谊,能不能容他为你护下这畜生。”
“伤了我,你以为它还能活?”
宁沉突然瞪大了眼,脸色变得唰白,他吓得跌落在地,手里却还是牢牢抱着圆圆。
见实在抓不到圆圆,梁盛愤愤地踢到了桌案,带着他的人走了。
走之前还放了句狠话说,“宁沉,你且等着。”
宁沉坐在地上,何遥拉了他好几次都没能站起来。
他眼里布满了恐惧,茫然地问着何遥,“我该怎么办?”
圆圆是为了护着他才惹恼了梁盛,他也该护着圆圆,可他要如何护。
他坐在地上坐了很久,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地站起身说:“我带着圆圆躲进侯府,他是不是就没办法了?”
“我以后再也不出府了,他是不是就抓不到圆圆了?”
说完,他似乎是找到了什么主心骨,抱着圆圆就往外跑,侯府的马车还侯着,他坐上马车回了府。
一回府便躲进屋里,他如抓着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圆圆,生怕一个不注意圆圆就被抓走。
今夜的京城下了场大雨,雨点噼里啪啦落下,外头风声呼啸,吹着窗外嘎吱嘎吱响,一声惊雷响起,照起的光亮衬得宁沉脸色惨白,因为害怕,他整张脸都没了血色,只一个劲发着抖。
宝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榻边说了些安慰的话,可宁沉一句也听不清。
又一声惊雷响起,宁沉突然埋着头哭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噌地坐起身,连衣裳和靴都未穿就往外跑。
他手里死死抱着圆圆,圆圆很乖巧地给他抱着,即便是攥疼了也不吭声。
这里离谢攸的正房太远了,宁沉只觉得这条路好长好长,他跑了好久才跑到。
谢攸早已经睡下,前两日宁沉未归,他知道宁沉是为了他那只猫,不过再如何也不该一声不吭就宿在外头了,只觉着他胆子实在是大了些,等人回了该好好教训一下。
这会儿人也野了,回府了也不来见他,自己便回了屋。
他睡得不大好,今夜雷雨太大,吵得人不能安睡。
恍惚听见了宁沉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敲门声。
谢攸皱眉,烦躁地起身去开了门,刚打开门,一个浑身冒着寒气的人冲进了他的屋。
宁沉脸色煞白,他怀里的猫软塌塌地在他怀中,像是死了。
谢攸不知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也有什么地方塌了一块。
因为冻着了,宁沉忍不住发着抖,他伸出通红的手抓住了谢攸的袖子,哽咽着说:“侯爷,求求你,救救我。”
谢攸还未开口,他又用很急的语气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以后再也不出门,再也不会给你惹麻烦,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只求你帮帮我。”
他哭得太惨了,嘴唇被咬出了血,正不断往外冒血滴,眼睛哭得红肿,白皙的脚连鞋也未穿,已经被冻得青紫,可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只顾着和谢攸抛条件。
他和谢攸保证,说愿意永远不出房门半步。
宁沉嫁给他这么几月,谢攸头一回觉得,他或许对宁沉实在太坏了些。
他朝宁沉伸手,触摸了宁沉冰凉的脸,宁沉突地抖了一下,惶然地看向谢攸。
50-60
第51章
这话说完后,谢攸久久未开口,他嘴唇动了动,颤了几下,最后说:“和离之事牵连众多,我以为,应该多考虑考虑。”
手指捏得发白,宁沉抬眸,只说:“我已经考虑了几月了,从你去北疆的那一刻起,我就时时在想。”
他抿了下唇,“既然成婚非你所愿,我希望我们可以废除这婚约。”
谢攸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不愿意,我……”他声音落低,“我并不想废除这婚事。”
他不愿和离,意识到这个可能的宁沉心里有些烦,以至于开口就有些咄咄逼人,“你不肯和离,那要怎么办呢?”
他贴心地为谢攸找好了理由,“若是觉得和离让你丢了面,那你给我写封休书。”
谢攸明显很抗拒这个话题,他往前靠了些,挽留一样捉住了宁沉的手,宁沉的手不似以前那样冰凉,不需要他帮忙暖手了。
宁沉挣扎两下,没挣开,愠怒道:“松手!”
谢攸环着他的手,轻声道:“我从未说过想和离,成婚前的话都做不得数,为何总要计较这些?”
宁沉用了点力,终于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他用很难过的眼睛看着谢攸,带了些微的抱怨一样说:“事到如今,你是还是这样,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何要执意和离?”
谢攸蹙眉,很不理解地看着他。
宁沉偏开头,深深吸了口气:“我不想和你解释了,无论你怎么说,我都不会回心转意的。”
他眼睛有些红,却很固执地说,“你给我一封休书,我不想和你过了。”
谢攸愣住了,他很难理解为什么宁沉连一个机会都不肯给他,说要和离就是要和离,竟然还说出了这么狠的话。
宁沉这是头一回这么倔,谢攸下意识想把这个话题揭过,他想起一根救命稻草,于是慌乱地从自己怀中掏出一个长命锁。
那锁是用翡翠做的,纹路清晰,小小的锁上混了三色,正面锁扣下方刻了几个雕刻精细的小字“长命富贵”。
他手里捧着长命锁,手轻轻磨了一下,低声道:“这锁是原先就要送你的,原想做你的生辰贺礼,只是我没能陪你过,现在补送给你,你……一定要收下。”
他有些紧张地捏着锁,见宁沉不接,于是站起身说:“我替你戴上。”
手刚碰到宁沉,宁沉猛然回神,下意识闪身躲开,谢攸的手停在半空,很局促地落在原地。
宁沉这反应太大,他缓了一下说:“抱歉。”
他也站起身,隔着不远的距离仰头看谢攸,朝他摇了一下头:“你的礼我不能收,况且,我的生辰早就过了。”
他的生辰是在半月前过的,那时何遥和宝才去山下买了很多宁沉爱吃的吃食,回来以后亲手给他下了一碗长寿面。
一向严厉寡言的师父送给了宁沉一本医书,那医书他写了很久,厚厚一本书,里面写了他从医几十年来的心得。
那是所有医书里都没有的,神医自己的体悟。
院里攒的鸡蛋鸭蛋被煮了一锅,宁沉当时吃了两个就吃不下了,而后的十日里,他们顿顿都吃鸡蛋,以至于他现在看见鸡蛋就想吐。
宁沉从前心心念念要谢攸来给他过生,但真到那一日,那想法反而没那么强烈了。
他有师父,有两个好友,这就已经足够了,那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虽然没有谢攸,确实有那么一刻有些失落,可生辰早就过去了,他总该向前看。
宁沉回头,浅浅地朝谢攸笑了笑:“我的生辰已过,再送我贺礼就没必要了,如果非要送的话,不如早些和我和离。”
说完,他往外走了几步,声音越来越远,一声声砸在谢攸耳边,“还是尽早给我休书吧。”
他忙着逃离谢攸,匆忙地往外跑,像谢攸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跑得飞快。
谢攸情不自禁往前追了几步,可他知道,宁沉定然不肯和他走,他追上去也无济于事。
雍州城疫病严重,左右他还要在这里待很久,也不急于一时。
可即便再怎么安慰自己,心里还是像埋了石头一样,压得他喘不上气。
谢攸低下头,望着自己手心中的长命锁出了神。
这把锁是谢攸离京前差人打的,原想着就算他不在京城,到宁沉生辰时让下人送过去,谁知宁沉跑了。
后来这锁被随信送到北疆,谢攸日日捂在胸口,恨不得当时就回去。
那是他最混乱的几个月,军中的下属都说他是被凶神附体,杀敌时眼都不眨,受伤了也像是感觉不到疼,日日绷着根弦,随时都可能情绪失控。
谢攸盯着那锁看了很久,最后手一紧,把长命锁又揣回了怀里。
一路上没人阻拦,宁沉安全走到城外,何遥和宝才正靠在一棵万年青下,两人歪着头打盹,宁沉走近些,脚下踩了落叶咔咔响,何遥听见声音,倏地睁开眼。
他推了推熟睡的宝才,宝才睁眼,惊喜地喊:“你竟然回来了,我以为你……”
何遥猛敲了一下他的头,宝才自知说错话,忙捂住了嘴。
何遥拍了拍衣裳,淡定地瞧着宁沉,半晌还是忍着笑说:“回来就好,走吧。”
宁沉一言不发跟在后面,他想事情的时候不太看路,脚下打滑差点摔倒,何遥扶他起来,拧眉道:“这还未下雨你就摔了,想什么呢?”
宁沉撑着他站稳,摇了摇头,又一言不发地跟上。
诚然,他是下定了决心要离开谢攸的,可是再次见到谢攸,他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心硬,还是会忍不住心疼他。
会想谢攸在北疆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是怎么来的雍州。
但他不能问,既然他已经决定要和离,就不能给自己乱想的机会。
与他相同的是,谢攸也想问问他这些日子过得好不好,当天晚上,谢攸召了前些日子跟着宁沉的侍卫,事无巨细地听过宁沉这几个月以来的事。
侍卫无法进瘴气林,每次只能等宁沉出山才能暗中跟着,宁沉出山的次数少,寥寥几日,谢攸听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谢攸顶着困意吩咐了几道命令,骑着马出了城。
青城山对谢攸来说并不难爬,他没用多久就爬到半山,山腰的瘴气层遮蔽了视线,他无法看见山上的情形,只能守在外头。
太阳缓缓升起,露水被晒得快要干涸,瘴气林中有了些声响。
谢攸站直了身子。
宁沉跟在最后面,如今不在城内,他还未围上巾帕,他手里拿了一个饼子,正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
嘴里的饼还没嚼完,手肘被狠撞了一下,宁沉不愿搭理,又低头咬了一口。
接着是后背被敲了一拳,宁沉忍无可忍地抬头,含糊道:“吵我做什么,方才叫你拿一个饼你不拿,现在想来抢我的?”
何遥无奈扶额,咬牙指了下远处的梨树,“你眼瞎?自己看看谁来了?”
宁沉抬眼,看见远处站着的谢攸。
梨花前几日才掉的,如今树上抽了嫩芽,满树嫩绿,风一吹便微微晃动,阳光有些刺眼,宁沉看不清谢攸的脸。
这一眼,宁沉恍惚以为自己还在侯府,侯府也有这样一棵梨树,人也还是那个人。
那身影动了,宁沉恍神间已经走到近前,他愣愣地看着谢攸,手中的饼还散发着面香,他很想低头咬一口,不管是掩饰还是真的想吃。
竟是宝才先开口,他结结巴巴地喊:“侯,侯爷,您怎么来了?”
这么多年的威压怎么能一朝散去,即便是已经拿回身契,再见到谢攸,宝才还是很紧张。
他这么一喊,谢攸终于把视线挪向他,并未怪罪他离开侯府还跟着宁沉跑了,谢攸朝他点了一下头,温和道,“多谢你这些天日子照顾宁沉。”
宝才没想到他竟然会道谢,一时不知道改怎么回话,竟说:“不必谢。”
说完差点想抽自己一巴掌,侯爷道谢他竟敢应下,于是后退一步,求救地看向宁沉,生怕谢攸会怪罪。
可谢攸并没有注意他,只是回头问何遥:“药方呢?”
何遥没想到还有他的份,从怀中摸出药方,却没第一时间递给谢攸,迟疑着问:“侯爷要这药方做什么?”
谢攸摊开手,解释道:“以后你们不必入城了,入城路远,太费时,每日我会派人来拿药方,你们把药材和药方给我就好。”
虽说私心不想和他扯上关系,但毕竟是侯爷,如今知府都要听他的,他们能有什么理由拒绝。
况且他这个提议确实省时间。
何遥把药方递过去,又拍了下还在发愣的宝才,又把药材给递了过去。
谢攸接过后,何遥又犹豫了:“可我们还要去给城内百姓送药,这……”
谢攸把药方打开看了一眼,折好放入怀中,闻言道:“你们是医师,多钻研药方为好,不必去干那些费时的活,我会派人去分药,不必担心。”
何遥点点头,指指山上,“那我们就回去了?”
然后谢攸朝他笑了一下,很礼貌地问:“可否让宁沉留一下,我同他说几句话。”
何遥表情一滞,瞥了眼宁沉,下意识拒绝:“不了吧,您还是尽快下山……”
“不会耽搁太长时间,好吗?”谢攸垂头,分明是商量的语气,那双黑眸却让何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说了答应的话。
说出的话哪里好意思收回,何遥气笑了,捂着脸走开,临走前嘱咐宁沉:“你可别被花言巧语给迷惑了。”
宁沉不知点没点头,何遥觉得牙疼,拉着宝才走远了些。
昨日宁沉遮了面,没能好好看他,现在距离很近,谢攸能看见宁沉脸上的肉又养回来了些,泛着健康的粉,在雍州的这些日子,他不仅没养瘦,反而胖了一点点。
嘴唇樱红,唇边还沾了一点点面渣,谢攸抬手把那面渣抹去。
他出手太快,以至于宁沉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被他碰了才想起来避让。
他警惕地看着谢攸,谢攸也没解释。
他捻着手指,温声交代,“我带来的人手可以帮忙,这几日我会留在城内,有什么事尽可来寻我。”
他还觉得不行,又说:“待我回了城,我会派人守在山下,到时若是有事,你下山即可。”
宁沉闷着头一言不发,好久也才嘟囔着说:“不用。”
谢攸就很快说:“要的,如若你们出了新药方,交给我的人是不是会快一些。”
好似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宁沉只好点点头。
谢攸又继续道:“要好好照顾自己,这几日城内太乱,若是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切记不要擅自下山,找侍卫带话就好。”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宁沉突然打断了:“你明日还来吗?”
谢攸话音一顿,有些惊喜地道:“你希望我来?”
可宁沉却摇了摇头,他声音很软,但扎得谢攸心凉,他说:“只是来拿药方的话,派侍卫来就好,你还是不要来了吧。”
第52章
谢攸的笑容凝固在脸上,过了好久才说:“你这么不想见我?”
宁沉手捏得纸包咔咔响,那饼还带着温热,谢攸看着他的手,声音有些飘忽:“既然不想让我来,那我就不来了吧。”
他走得利落,等缓过神时,宁沉只能看见一个玄色的衣角。
宁沉停在原地,手指握得发酸,他无知无觉地低头咬了一口饼,分明还没吃饱,但也没那么想吃了。
他想起谢攸眼底的红血丝,他赶来雍州的路上是不是没休息好,怎么看起来那么憔悴呢。
肩头突然被拍了下,何遥搭上他的肩,“愣什么神?”
宁沉摇摇头,又低头咬了一口饼,他嘟囔道:“这饼吃腻了,改日做菜饼吧。”
何遥挑眉:“怎么就腻了,你刚才都吃了三个?”
宁沉含糊地说:“反正就是腻了。”
第二日是何遥来送的药方,山下的侍卫是谢攸的亲信,何遥把药方递到对方手中,道:“情况如何?”
侍卫摇了摇头,又说:“侯爷把毗邻郡县的医师都召集过来了,下令说谁要是解出药方,赐良田,黄金百两。”
何遥惊了一下,侍卫又继续道:“如今几位医师已经到了,昨日交流了一番,再过两日京中的太医也会到。”
何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劳烦你了。”
他们住得实在远,以前来回都要两个时辰,就算骑马也需要一个时辰,何遥从怀里摸出个纸包,那纸包里是今早宁沉说要吃的菜饼。
他将纸包递给侍卫,礼貌地说:“来回路上费时,吃点东西再走吧。”
侍卫惊讶了一瞬,接过菜饼后有些受宠若惊地问:“是你做的?”
何遥摆摆手,“我哪儿做得出,宁沉做的,他平日就爱研究这些,这是他做的……呃萝卜饼。”
等侍卫谢过后拿着饼下山,何遥往山下望,确定人走了以后才拍了拍胸口,沾沾自喜道:“可算有人吃了,萝卜这么难吃的食物,怎么会有人喜欢呢?”
他今日是一个人下来的,宁沉和宝才跟着师父在看医书,何遥在膳房转了一圈,找不到别的吃食,不得不给自己热了个白水蛋,这才转悠到书房。
才进书房,宁沉眼睛亮了亮,指着桌上的一盘子饼朝他示意道:“快吃,特意留给你的。”
何遥:……
他面带微笑地坐下:“不了,我已经饱了。”
这饼最终大部分进了宁沉的肚子里,师父和宝才也没吃多少,宁沉苦恼道:“那明日吃什么,我蒸几个包子?”
何遥不动声色地说:“可以,不过不要萝卜馅。”
“好吧。”宁沉脑子里想着吃的,头就被重重敲了下,师父严厉又恨铁不成钢地叹了一口气,“整日想着吃,还不赶快看医书。”
宁沉捂着头,指了下何遥,“他也整日想着吃。”
何遥震惊地指了指自己,被敲得“哎呦”一声,捂着头坐下了。
宝才见状“噗嗤”一笑,也被敲了一脑袋,怨念地看了眼何遥。
被打老实了,宁沉想笑不敢笑,一把捞起圆圆,让他遮住自己的脸。
眼看着师父又要敲他一下,他连忙撒开手,装作认真地看书,这一看就入了神,再也没有玩闹的心思了。
侍卫拿着冷透的饼赶到府衙时,谢攸正在长街发药送吃食。
城内如今紧缺药材,也早已派人去城外收药,有钦差令在,前些日子哄抬药价的都偃旗息鼓,只需等今夜,新一批药材就能送到。
他开了粮仓,每家都分到些粮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侍卫去药铺送过药方,这才转回长街帮着分药。
分完这一圈后,侍卫拿出那已然凉透的饼,双手捧着送到谢攸面前。
谢攸打眼一扫,“这是什么?”
侍卫答道:“这是我去拿药时何公子给我的,说是宁公子做的。”
谢攸一顿,视线落在那包得严严实实的饼上面,有些惊喜:“这是他特意送我的?”
侍卫迟疑了一瞬,“这……”
不用他说谢攸就已经明白,他这是自作多情了。
他接过那饼,视若珍宝一样捧在手心,自言自语道:“不是给我的也无事,是他做的就好。”
虽说这饼是送给侍卫的,可侍卫一听是宁沉亲手做的,自然不敢吃。
明明是抢了别人的,谢攸倒是心安理得地咬下一口,这饼虽凉了,但隐约能吃出焦焦的味道,像是宁沉做的。
谢攸抬手,拍了下侍卫的肩,夸他:“你做得很好。”
侯爷往日不苟言笑,如今难得夸人,侍卫都惊了惊。
而后谢攸又道:“明日若是……”
侍卫连忙点头,“属下明白。”
昨夜翻了一夜的书,宁沉醒来时都觉得头晕脑胀,肚中空荡荡的,他脚步虚浮地走下榻,捞起圆圆走到膳房。
他把昨夜揉好的面团和肉馅拿出,手下翻动几下就捏出一个包子。
昨日何遥说不准他再做萝卜,他只好改了想法,做几个肉包子。
圆圆探着头想偷肉吃,宁沉用手肘把它拦开,努了努嘴,“蒸好再吃。”
他这几日睡不太安稳,起得也早,所以做早膳的任务就到了他头上,左右他也喜欢,这几日就自动揽了这个活。
昨夜烧的火还留着,燃了一会儿烧起来后,他将包子蒸上,这才到院中洗漱。
水有些凉,他冻得直哆嗦,自己洗好后拿帕子给圆圆擦过脸,守在院中等太阳出来。
阳光将将照到前面的枣树顶,何遥宝才也醒了。
远远地就看见何遥打了个哈欠,他一歪一扭地走到院中,打了一盆水。
宁沉见他起了,跑回膳房掀开锅盖。
香气扑鼻,宁沉拿筷子戳起一个包子,掰成两半给圆圆吃。
然后他守在锅边大快朵颐,在何遥来之前偷吃了一个。
偷吃完,他端起包子走出院中,将热包子放在桌上后,他扬声道:“我蒸了十七个,我们一人四个,圆圆一个。”
何遥怀疑地仰起脸:“你刚才是不是又偷吃了,师父说你要多吃,但早膳不宜吃太多。”
宁沉连连摇头,还倒打一耙地嘟囔:“你又污蔑人。”
何遥翻了个白眼:“你偷没偷我能不知道?嘴角都还有面屑。”
宁沉自知没理,小声嘀咕:“吃都吃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何遥笑了下,走过去拿纸包包走五个,笑眯眯地说:“扣你一个。”
宁沉:“……”
他指着何遥的背影怒道:“有没有做师兄的样子?”
何遥背着身子朝他挥挥手:“我下山了。”
到这个时候,师父的药方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他们如今守在山上,无法得知山下的情况,唯一的消息来源就只有谢攸的侍卫。
何遥礼貌地分出两个包子,才问:“山下情况如何?”
侍卫收下包子,飞快道:“还是不太好,几个医师商量了一夜,还是没想出一个好方子。”
何遥点点头,见侍卫不吃,于是热情道:“吃啊,趁热吃才好吃。”
侍卫手往下放了些,“我一会儿再吃。”
“没事,这会儿还热乎着才好吃,你快吃。”何遥抬了抬下巴。
最终,顶着何遥殷切的目光,侍卫沉重又无助地咬了一口。
何遥一边打听消息,一边看着侍卫吃完包子,高兴地自夸:“好吃吧,我们小宁沉亲手做的,要不是你,我能吃五个。”
侍卫痛苦地闭上眼,流泪道:“好吃。”
“真这么好吃?”何遥笑容灿烂,“好吃明日再给你带。”
“对了。”何遥从怀中摸出一封药方,说:“这个给侯爷看,记住,不要拿去药铺,先给侯爷过目,看他能不能接受这个方子,若是能行,今日午时来山下等我。”
侍卫一头雾水地接过药方,没敢展开看,匆忙跑下了山。
一路疾驰到长街,侍卫翻身下马,恭敬地举着那药方给谢攸。
谢攸展开看了一眼,面上看不清情绪,侍卫谨慎道:“何公子说,若是你能接受这方子,今日午时到山下等他。”
侯爷心里想什么岂是他们能猜出来的,侍卫又继续小心翼翼地道:“他还说,先前把这方子给过知府,但知府没同意。”
谢攸面无表情地收好药方,并没有把药方还回去,只说:“药方还用昨日的,先不要换。”
侍卫领了令要下午,谢攸突然道:“慢。”
他微眯着眼,抬着下颌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侍卫额头沁出一点冷汗,心里发虚地道:“侯爷,今日何公子并未给我送吃的。”
“嗯?”谢攸挑眉,“没有?”
侍卫擦了擦汗,一咬牙闭眼道:“侯爷,我…那吃的被我吃了。”
谢攸脸上的表情一下就凝固了,他甚少把情绪写在脸上,以至于头一回这样挂脸,侍卫竟觉得有些新奇。
他奇怪地看了一眼谢攸,谢攸浅笑了一下,淡淡地毫不在意地道:“无事,吃了便吃了吧,本来就是给你的。”
侍卫如蒙大赦,还好心给谢攸出主意:“侯爷若是想吃,不若明日你去山下等药方?”
谁料,刚刚还很好说话的谢攸竟踢了他一脚。
侍卫无辜极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直到他听见谢攸咬牙切齿道:“你以为我不想去?”
侍卫疑惑地抬头,继续猜测道:“侯爷担心城内?”
他还想再听听谢攸要说什么,谢攸一斜眼,“还不滚?”
侍卫不解,拱拱手行了个礼就退下了。
谢攸停在原地,又打开药方瞧了一眼,这才咬牙道:“我若是能去,早就去了。”
声音散在空中,带着丝若有若无的可怜劲,“若是他肯让我去,我怎会不去?”
第53章
分明只需上个山,侍卫也不明白谢攸为何不能去,顶着一脑袋疑问去了药铺。
午时,谢攸守在山下,等到了何遥。
何遥说午时让他来,是一点多余的时间都没给他,谢攸打城中赶来,一刻也不停就上了山。
何遥一抹汗,开门见山问道:“侯爷,那药方你觉得如何?”
谢攸将怀中的药方拿出,当着何遥的面打开,念道:“能知以物制气,一病只有一药之到病已。这是何意?”
何遥呵呵笑了笑:“侯爷既已明白,怎的还要问我呢?”
谢攸抬眉,“那走吧。”
何遥一怔,“侯爷?”
谢攸不耐地转头:“你不会还未收拾好?巳时你就叫人给我送了药方,这都过去近两个时辰了,你连这点事都做不好?”
何遥连忙抬手:“等等,我是怕侯爷不允,所以我还没叫上其他人。”
谢攸越越觉得这人不靠谱,催促地比了个“快滚”的手势,“山下马车已经备好,我准你半个时辰。”
来之前他吩咐过,所以他才刚出城门,马车也跟着往青城山来,再加上他爬山的时间,如今马车定然已经等在山下,时间紧急,实在拖不得。
谢攸席地而坐,百无聊赖地靠在那棵梨树下等人。
满山染上了绿,谢攸手闲地揪着地上的草,从山下只能隐约看见山顶的一个角,山顶被云雾遮得严实,只偶尔能看见一抹深绿。
这山太高,宁沉总要爬这样高的山,会不会很累。
他还记得原先侍卫告诉他,第一次来青城山时,宁沉被何遥背得摔出八丈远。
一想到这谢攸就没法对何遥有什么好脸色,自己都不行还去背别人,背就算了,还把人给摔了。
谢攸换了几个姿势,没等到何遥,越发不耐烦。
直到他听见几声隐约的说话声,谢攸抬眸望去,看见一片靛蓝衣角,那是何遥的衣裳。
他抬起下颌,想催促何遥快些,却看见他身后又跟着出来了一个人。
那衣裳是灰色的,一身粗布衣裳也掩盖不住那张绝色的脸,唇红齿白,脸上泛着肉粉,许是别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他一边脸颊鼓了鼓。
谢攸“唰”地从地上坐起,他站直身子,仓促地拍拍身上的灰,几步走到近前,先瞥了一眼宁沉,见宁沉不搭理他,又问何遥:“你带他来做什么?”
何遥落井下石地笑了下:“他非要跟着来。”
何遥这一回可不止带了一个人,连带着自家师父和宁沉都带来了。
山上留了个宝才,宝才识不得多少字,加之山上还有鸡鸭和圆圆要养,这才留在了山上。
一旁还有个年逾花甲的齐恕,他不便说其他话,拧着眉把宁沉拽到了一旁。
宁沉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还在愣神就被他拽走了,只顾得上伸手抓了谢攸两下,像挠痒痒一样,根本没什么威慑力。
他分明已经养好了很多,可一遇上谢攸就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谢攸往山下的方向指了指,扭头对何遥说:“你们先下山,山下已经备好马车,马车会送你们到城中,我已经下过令,所有医师都听你们差遣。”
看得出何遥也不想让宁沉下山,应都没应下就拉着自家师父往山下走。
宁沉急了,他侧身想去看看何遥,但是谢攸拦得严严实实,他连一片衣角都看不到。
宁沉气得炸毛,伸手去推谢攸:“你别拦我,我也要去。”
可谢攸丝毫不动,反而伸手环住他,他低头用很柔和的语气同宁沉商量:“山下太危险了,你若是身体还好,我自然让你去。”
“可你……”他摸了摸宁沉的头,顺毛一样,“你这身子若是也染了时疫,那就是九死一生,我必然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宁沉“啪”一下打开了他的手,他用的力气很大,谢攸的手背被他打得红了一片,自己的手心也疼得发麻,他瞪着谢攸,有些烦一样,“我早就养好了,你看不出来吗?”
他确实比以前好了很多,皮肤不像从前那样惨白,能爬这么高的山也不怎么气喘,吃也能吃下比以前多很多的食物,连打人的力气都大了很多。
谢攸错愕了一瞬,可很快,他又继续道:“养好了也不行,你这身子岂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好的,病根还未除干净,我便不能让你去。”
谁知他现在根本拿捏不住宁沉了,宁沉仰着头,一副很倔的样子,“你不让我去我就自己去,入城的路我走过无数遍,你不带我,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谢攸转身,决心要做一个不留情面的人,他狠心地说:“你大可以去,我会把你的画像布满全城,你连城门都踏不进去,你能如何?”
他背着身子,看不见宁沉的表情,只知道他说出这话时,身后的人突然沉默了。
他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回头,这一眼,原先所有的防御都轰然倒塌,碎石子咕噜噜滚了一地,满面的灰尘让他双目刺痛,忍不住呛咳出来。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抚拍宁沉的背,哄人的话脱口而出,“怎么委屈成这样,我……”
谢攸很无奈地叹道:“我也……很为难,我真的不想让你去,你若是伤了病了,我会很心疼。”
他希望宁沉听了他的话后会回心转意,把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剖开给宁沉看了,就算是不为了自己,起码也为了谢攸,他能稍微对自己好一点。
可宁沉只是红着眼睛,像赌气一样说:“你要是不许我进城,那我就日日守在城外,饿了啃树皮,渴了喝河水,只要让我找到机会,我一定会进去的。”
他这话说得自己可怜极了,自己说得泄愤了,却是扎在了谢攸心上。
且不说他会不会让宁沉这样,单是想想就已经舍不得到心都揪着痛,他怎么舍得让宁沉这样呢?
可宁沉真的能做得出来,他一定会委屈自己,最后等谢攸心疼了,他的目的就达到了。
就如同现在,他只是单说出口就让谢攸无法忍耐,他不达目的不罢休,谢攸最后只能听他的。
两相对峙,谢攸先败。
他叹道:“说什么气话。”
宁沉就撇着嘴,“我说的不是气话!”
“好好好。”谢攸投降了,“既然你非要下山,那我就带你去,但是,我要和你约法三章。”
宁沉抬着水盈盈的眼看过去,谢攸不似说笑,那双黑眸墨色浓重,深得宁沉只看了一眼就慌乱地避开。
他唇角绷得很直,仿佛退一步就是吃了多大的亏,直勾勾地望着宁沉,眼中隐约有宁沉的影子。
宁沉吸了吸鼻子,“你先说,若是可以我再同意。”
谢攸没在乎他的蹬鼻子上脸,竖起三根手指道:“你和我保证,只要出现一丝一毫的不对劲,我一定要送你出城。”
宁沉眼珠一转,没来得及想应对的方法,谢攸一掌捏住他的下颌,咬牙切齿地说:“说。”
宁沉苦着脸,声音还有些闷:“我答应你,你松手。”
谢攸这才松开手,宁沉揉了揉下颌,吐槽他,“捏我像审犯人。”
说完就听身旁的人“嗤”了一声,宁沉不知道谢攸审犯人是什么样,若真是犯人,早跪在地上哭爹喊娘了。
哪里像现在,谢攸一退再退,就差把他供起来了,他对宁沉是捧在手心里都怕摔碎了,偶尔对他严肃一些,宁沉竟觉得他在审犯人。
宁沉肩上还提了一袋包裹,是这几日下山的换洗衣物,谢攸轻轻一勾,将那包裹放在自己肘间,“走吧。”
宁沉这包裹很轻,小小一包,谢攸走在后面,嘱咐说:“若是缺什么就来找我,别委屈了自己。”
宁沉没应声,山林间有松针,偶尔踩到会滑,他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下走,手腕突然被牵住了。
谢攸的手灵活地钻到他掌心牵起他的手,“下山路滑,我背你。”
宁沉挣一下没挣开,嘟囔道:“不用。”
“那我牵你。”谢攸当机立断道。
虽说小心些就不会摔了,但是谢攸牵着,不得不说,宁沉的心也跟着放下来了。
他也不知道怎的,只要谢攸在,总是会安心一些,基于此,他没有拒绝。
他握着谢攸干燥粗糙的掌心,步子稳稳当当地走下了山。
原先派来接他们的马车已经载了何遥和师父,停在原地的只有一匹高大的骏马。
这马通体黑色,矫健有力的四肢在地上踢踏几下,那双大如灯笼的眼睛看向宁沉时,宁沉忽地腿一软。
他还记得先前骑马结果差点把小命给丢了的事,下意识后退一步,手抓住谢攸的胳膊才能不跪倒在地,他声音哆嗦:“你骑马去就好,我走路。”
他说着还真的要走,还给自己找理由:“师父要教他们的已经教过我了,我去晚些也无事的。”
说话都颤,要哭不哭的样子,谢攸揽着他的腰把人拖回来,声音洒在宁沉耳边:“我在,你怕什么?”
不管谢攸在不在都怕,宁沉腿肚子发抖,听见谢攸又问:“可以吗?”
宁沉咬着唇,艰难点头。
他眼睛都不敢闭,紧张地被谢攸扶着坐上马,手抓着谢攸的手不肯放,谢攸轻声道:“你先松手,数三个数我就上来了。”
宁沉闭着眼松开手,他听见衣袍翻飞的簌簌声,没用三个数,身后已经稳稳地坐了一个人。
他靠着谢攸的胸膛,很安心地往后凑了些,身体贴得很近,他甚至能很清晰地感知到那触感,鼻间萦绕着谢攸的气息,周身被牢牢包裹,他缓缓睁开眼睛,感觉好像没那么怕了。
说话的震动都能清楚地传递过来,太近了,近到半个身子都跟着麻了。
谢攸低声道:“别怕,我会让这马慢一些。”
宁沉摇头:“无事,我不怕。”
明明刚才还在说怕,上了马就不怕了,他胆大心也大,若不是之前吃过亏,只怕刚才都不用谢攸牵着,自己爬也要爬上马。
心里敢笑他,嘴上不敢说出来。
谢攸策马前行,起初他速度不快,后来看宁沉适应了些才敢让马加快速度。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宁沉双脸颊被吹得发冷,眼睛被吹得生疼,他原本是很怕的,可身后有谢攸,他的心出奇地平静了。
宁沉想,若是一开始谢攸不是把这婚事当儿戏,那该多好。
何遥前脚刚到,后脚宁沉也到了。
何遥站在门外等宁沉,看见两人共骑一匹马,又看见谢攸抱着宁沉下了马,牙疼地咬了咬后槽牙。
宁沉看见何遥,心头一紧张,拂开谢攸就要走,谢攸扯了他衣袖,附耳嘱咐:“要注意……”
宁沉忙拦开他,敷衍道:“知道。”
见宁沉没理谢攸,何遥松了口气,还好,没被谢攸三言两语就哄好。
第54章
宁沉小跑几步要跑进铺子,擦肩而过时,何遥伸手拽住他。
他打量着宁沉,怀疑地问:“你和侯爷……”
宁沉的态度先不说,方才他和谢攸同乘一匹马可是亲眼见了的。
他抓着宁沉从上看到下,眉头一皱,“不会是……”
宁沉“啪”一下将他的手拍走,像是生气了,“你这是何意?方才分明是你把我推给他的,你们坐上马车就走了,哪里想过我?”
虽说知晓何遥是不想他下山,可他走得这样干脆,宁沉心里吃味,想也不想就呛了他两句。
何遥“哎呦”一声,“你看你,说两句就气,好好好,我不说了。”
他拍拍宁沉的背,示意宁沉别走,而后视线一转,看向了谢攸。
谢攸站在马前,丝丝金光映在他发丝上,随着风轻轻晃动,因为背光,何遥看不清他的表情。
谢攸动了一下,他几步走到宁沉面前,宁沉低头不看他,于是视线就落在他的靴上。
眼前一暗,谢攸伸手把一个小包袱递给宁沉,手指碰到那一刻,宁沉蜷了下手。
他接过自己的包袱牢牢抱在怀中,谢攸抬了下手,手刚要碰到宁沉的脸,宁沉猛地扭开了。
谢攸倒不觉得丢面,他笑了下,索性转向何遥:“今夜我还有事,需要药材或是人手都可以和我要,我会派人守在铺子外,一切听你吩咐。”
倒是没想到侯爷如此客气,何遥愣了下,这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谢攸又不经意扫了宁沉一眼,叹息一样:“明日我不能时时都在,若是他莽撞行事,还请你拦着一些。”
才刚说出这话,宁沉突然推他一下,因为要推他,那小包袱落在地上,轱辘滚了几圈,倒是谢攸步子稳当,连退都没退一步。
宁沉推完以后,不耐地偏开头:“怎么这样啰嗦。”
谢攸错愕一瞬,脸上的表情有些僵,他只是迟钝地弯下腰把地上的包袱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递给何遥。
他不再触宁沉的霉头,只朝何遥点了下头,“麻烦你了。”
宁沉从何遥怀里捞回自己的包袱,闷闷地低着头,他只看见谢攸的半片袍角,他喜好玄色衣裳,但这衣裳明显不是侯府做的,针脚有些粗糙。
绣得难看死了,也不知是谁给他绣的。
马蹄声远去,何遥惊奇地打量宁沉,宁沉烦得紧,一掌拍在他脸上,不重,像玩闹的拍,手掌盖着何遥的脸,他故作凶狠:“再看就把你眼睛挖了!”
何遥把他的手挪开,嘀咕道:“谁教你这些凶巴巴的话的?”
宁沉一挑下巴,抱着自己的包袱走进药铺了。
城中的医师三十余人,几个医师坐在药铺里听师父讲学。
宁沉把包袱随处找了个地方放下,问何遥:“是不是该去城外看看?”
城外是早一批染上时疫的几批病人,如今全被关在城外,他们人数稍微少些,但却是最危险的一处。
既然宁沉都已经来了,何遥也不拦他了,点头道:“是该去,你去同侯府的侍卫说说,备一辆马车,我们赶过去。”
这会还将将快到未时,城中百姓召集起来需要些时间,但城外还好,只用他们过去就成。
侍卫做事很利索,马车很快就候着了,两人上了马车,急速赶往城外。
马车停在一排屋子外,两人捂着面站在屋外,抬手将门给打开,这一眼,宁沉不忍地偏开头。
满屋的人透着股死气,见到他们过来也不稀得抬头看一眼。
何遥扬声喊:“我会一个个为你们诊治,每个人都药方都不一样,待会儿发药的时候,一定不要拿错,否则这药就会无效。”
许是觉得自己要死了,屋内的人面上皆是麻木,闻言也只没精打采地不应声。
何遥就笑了笑:“你们知道我们的师父是谁吗?回春圣手!我们师兄弟早已经得到他老人家的真传,你们的病,只要好好听我们师兄弟二人的话,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这话一出,屋内的人终于给了些反应。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宁沉听见有人干哑着嗓子问:“当真?”
随后有人呜呜哭了起来,又有人说:“我不想死。”
有人挣扎着滚下床,踉跄地跪在地上磕头:“求神医救救我吧,我家里还上有老下有小……”
何遥比了个手势,“我们会救你们的,还能走的,跟着我出来。”
躺着的人很缓慢地爬起来,接连跟着站到院中,排成了队。
一个个看过去,把每人的名写上后,接着的是药方。
城外的病人有上百个,两人整理出药方摞成一团,何遥扬声道:“晚膳时会给你们送药,切记不能拿错。”
将药方给了侍卫,何遥这才松了口气,他活动着筋骨,见宁沉闷闷不乐,抬着下巴问他:“怎么了?”
宁沉摇头,他说:“若是能早些发现……”
“别。”何遥开口打断:“你总想这些有的没的作甚,如今有了法子,你还担忧什么呢?”
虽说是这个道理,可宁沉还是有些难受。
衣裳换下就地烧了,宁沉只带了两身衣裳,这就烧了一身,他有些心疼,明日再烧一身,就真的没衣裳穿了。
他愁得唉声叹气,心想明日要去弄身衣裳,可如今城中处处戒严,哪里能有衣裳可买。
他愁,何遥也愁,他“啧”一声,搭着宁沉的肩道:“不如,赶明儿让侯爷送几身衣裳来,一天一身衣裳,哪里够用。”
宁沉挪开他的手,嘀咕道:“那你自己去要,别跟我要。”
正说着,马车突地停下了,宁沉掀开帘子,看见谢攸骑着马等在外头,这距离有些远,所以他只能看见谢攸的半张脸。
只看到谢攸绷直的唇,透露着十分的不悦。
宁沉掀开帷裳,他和谢攸对视着,深吸了一口气,说:“侯爷,你整日跟着我做什么?”
谢攸下了马,他缓步走向马车,站在帷裳外看着宁沉,道:“城内都已经安排妥当,我不放心你,过来看看。”
知道他是关心,可宁沉却觉得这密不透风的关心压得自己有些沉闷,他只掀开了一个缝,他能看清楚谢攸,谢攸却无法看清他,只能听他的语气来判断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宁沉语气凉丝丝的,有些烦一样:“侯爷若是实在闲得没事做,不如去给医师们找几身衣裳,这衣裳日日都要烧,总会烧完的。”
谢攸“嗯”了一声,他站在马车外,沉默了一会儿后说:“我想看看你。”
早上还见过,这才隔了几个时辰,又要看。
宁沉“唰”地放下了帷裳,这放得如手被蛰了一样,处处都在表明他的抗拒。
他躲在马车上不给看,谢攸也不强求,仿佛只是这么一问就好,宁沉同不同意都好。
他就看着马车往前走了些,才恍然回神一样朝马车喊:“你要的衣裳我今夜会叫人送来。”
明明他听不见,宁沉却还是嘀咕:“又不是我要的,我是给大家要的。”
何遥差点被他逗笑,乐不可支地抵着窗沿,笑道:“那衣裳送来了,你就不穿,让给我?”
宁沉斜他一眼,“我的衣裳你能穿得?”
他打趣宁沉倒被宁沉嘲笑了,气急败坏地“呸”了一声。
话说宁沉原先可能是身体不好,所以个子比同龄人矮了一些,但自打他见了师父,师父起初各种补药给他灌了一通,加之他最近吃得也多,这几个月个子竟然拔高了些。
也长胖了一些,不像以前那样皮包骨,所以如今身材也匀称了许多,倒是越看越顺眼了。
到底是年纪还小,还能再长长,不像何遥,如今就算吃什么也长不了了。
原先两人的衣裳都差不多大,现在何遥再穿他的衣裳,已经显得有些大了。
他抬手比了比宁沉的头,笑着说:“若是你先前没受那些罪,说不定能长得侯爷那般高。”
宁沉眼睛一亮,“真的?”
也就他信,何遥扭过头笑话他,脑袋被宁沉一记爆栗,他愤愤道:“你又笑话我。”
说笑间已经回了城,几位医师已经散去,预备着明日就要去给百姓看病,所以他们这些医师的房间安排在附近的客栈。
谢攸下了令,用过晚膳后宁沉就收到了几身衣裳,那衣裳是他素来喜欢的鲜亮的颜色,宁沉瞧了一眼,刚要丢到桌边,看见了衣袖上绣的花。
那针脚和谢攸衣摆的一样,宁沉烦燥地丢到一旁。
今日见他衣裳的针脚粗糙,以为他是找了哪位相好绣的,不成想误会了他。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宁沉趴在榻上看那月光,这客栈位置好,白日能看见雍州澄湖,夜里月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格外好看。
趴在榻上有些看不清,宁沉坐起身子,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正逼近他的屋子。
他也不知怎么,总之就是连忙躺回榻上开始装睡,他紧紧闭着眼,听见“嘎吱”一声,他的门被推开了。
那脚步声很轻,带着凛冽的寒气站在他床头。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额头摸了一下,像是在探他的体温,那手有些粗糙,骨节的每一处茧宁沉都记得,因为那是他牵过很多次的手。
宁沉闭着眼,看不清谢攸的表情,但想也知道,他一定紧绷着脸。
今日在城外没给他看,所以就算夜里偷摸进来也要看一眼。
分明做的是鬼鬼祟祟的事,却没有丝毫慌乱,好似进自己的房间那样。
那手摸了摸宁沉的额头和脸蛋,确定温度正常后,终于收手。
夜里偷偷进他屋子,只是为了探一探他的体温,确保他还安然无恙。
第55章
宁沉僵着身子没动,他不知是该睁眼给谢攸一个猝不及防,还是说该继续装睡。
没等他想好,覆在脸上的那只手突然离开了。
月光下宁趁紧闭着眼的样子格外乖,谢攸站在榻边,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
看他扇子似的睫毛,看他有些泛红的脸蛋,又看了看他裸露在外的锁骨。
夜里风大,他这样不好好盖被,恐怕要受冻。
谢攸拉着衾被,把宁沉盖得严严实实,他又没忍住摸了摸宁沉的发丝,很软,有些滑。
榻上的宁沉忽然动了动,谢攸飞快收手,好在宁沉只是翻了个身,他不敢再碰,余光看了眼还在往里飘风的窗,走过去很轻地关上了窗。
再转身时,宁沉已经趴在榻上,他下颌抵着枕头,正仰头看着谢攸。
被这样抓包,谢攸想避也避不开,他站在原地,沉默半晌才说:“窗还未关,我替你关了,时间不早了,快睡吧。”
他说着就要往外走,宁沉却在这时候开口了,“你是侯爷,怎么也做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谢攸脚步定住,他脚下像没了力气,只是很缓慢地转身看着宁沉,他问:“我和你是夫妻,来看你也是理所应当。”
他不说还好,一说倒提醒了宁沉,宁沉埋在枕上,很轻地笑了下,“侯爷莫不是忘了,我早就把和离书写好了,我们早就不是夫妻了。”
他存心要扎谢攸的心,以为这样说了谢攸就会气急败坏,然后同意和离。
但是他想岔了,谢攸只是垂眸看着他,很轻地说:“早些睡吧。”
然后他像是很想逃离一样,脚下匆忙地走了,没给宁沉一句说话的机会。
关门声“嘎吱”一响,又重新归于平静。
宁沉躺在榻上,实在不明白他整日都在想些什么,分明以前避他如蛇蝎,现在却一次又一次凑上来。
本就只需要一纸和离书,因为他这样,变得越发麻烦了。
宁沉烦躁地翻了个身,气着气着就睡着了。
隔日一早,几十个医师分散几处,连着诊治了几百个病人,城中的锅炉火都未停过,一直咕噜咕噜煮着药,满城飘着药香。
药材昨日谢攸派人连夜送来,满满几车药材堆满了库房。
宁沉闷得满脸都是汗,不敢摘开布条,只能任由汗水流了满脸。
午膳时得了空,宁沉躲在客栈,和何遥挤在一块儿用膳,这膳食是请来的厨娘做的,好吃谈不上,勉强能填肚子。
何遥眼睛都发直了,幽幽道:“我想吃你做的炸肉丸。”
宁沉也幽幽道:“我也想吃。”
两人唉声叹气,很快用完膳,又回到长街上。
宁沉低着头写方子,其实这药方大致都是一样的,只是有几味药不同,倒也不算太麻烦。
终于看完,已经日暮西沉。
宁沉累得瘫在座椅上,何遥拖了几下没把他拖起来,他仰着脸,眼睛定定地看着何遥:“我饿。”
何遥叹了口气,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听他这么一说,只能妥协道:“我去给你找吃的。”
宁沉摇摇头,方才差役送饭来的时候他太忙没顾得上吃,现在饿了又开始找。
宁沉往一旁翻了两下,翻出已经冷掉的饭菜,拿起筷子就往嘴里扒拉。
已经冷了的饭菜,他倒是吃得香,还抽空抬头朝何遥笑了笑:“我吃这个就好。”
冷透的饭菜简直难以入口,何遥嫌弃地想伸手拿开,宁沉手一偏,没让他拿到。
何遥气道:“你这……好歹拿回客栈热一下。”
宁沉摇头:“我太饿了,撑不到回客栈了。”
他想就在药铺吃了,吃完再回客栈,何遥站在一旁叹了口气,刚要说话,门被轻轻敲了敲。
谢攸手里提着食盒,见宁沉还在吃冷饭,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
他快步走到桌前,抬手就把宁沉手里的饭推开了。
宁沉拿着筷子,愣愣地抬眼,有些生气。
可下一刻,谢攸从食盒里拿出几样小菜,连带着两碗米饭一起放在桌上。
这米饭分量足,他们吃已是足够,谢攸将饭菜摆好,开口道:“知道你们没吃,我给你们留了,吃这个吧。”
何遥没骨气地凑过去了,端起一碗米饭就开始吃,一边吃还一边捣两下宁沉,催他:“快吃啊,你不是饿了?”
宁沉低着头,很缓地眨眨眼,这几日谢攸和他们吃的也一样,所以这菜也只是寻常的菜色。
但是还是热乎的。
宁沉僵硬地拿起筷子,往嘴里扒饭的间隙仰头偷瞄了一眼谢攸,谢攸怕他们不自在,找了个椅子坐在一旁,许是太累了,他坐下椅子上就开始打盹。
他忙得转不开身,如今能得一会儿空隙,竟就这么睡了。
这几日城中大小事都要他决策,他只能抽一会儿空来看看宁沉。
今日下午他也是来过的,当时宁沉背对着他在写药方,分明看不见,他却觉得身后的目光如有实质,烫得他差点笔都握不住。
谢攸只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宁沉过了很久才回过头,这才发现谢攸已经走了。
兴许只是放心不下来看看,宁沉思忖着,就像昨夜那样。
他吃得有些慢,许是在想事情,所以只木木地往嘴里送,何遥看不下去,低声道:“快吃,方才不是还饿,现在又不吃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但坐在一旁打盹的谢攸还是听见了,他半睁开眼,浑身都带着股懒意,就连声音也有些透着丝低哑地问:“不好吃?”
他稍稍坐直了些,揉着眉心道:“再过几日就好了,这几日人手不够,所以……”
宁沉打断了他,“我没说不好吃。”
说完,他埋着头又开始扒饭,一眼都没看谢攸。
余光能看见谢攸,他没再打盹,只是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很久,等宁沉两人吃完,他才站起身。
他将桌上的食盒收好,问:“我送你们回客栈?”
他们这儿离客栈不算很远,只用走路回去就好,宁沉摇摇头,“不用。”
他一边说一边拽着何遥往外走,此时天色已经黑了,两边街道只偶尔几间屋子亮着灯,两边热闹的铺子冷清下来,静得如一座空城。
长街很黑,脚下看不清,所以宁沉走得很谨慎。
身后的脚步声一直牢牢跟着他们,谢攸牵着马跟在他们身后,步子始终落后他们一些,说了要送,即便被拒绝了也要跟着他。
宁沉烦不胜烦,步伐加快了些,谢攸也跟着加快。
就这样一直走回客栈,宁沉回头瞪他一眼,见他站在客栈外没跟着进,这才稍稍安心了些。
又是兵荒马乱的几日,喝了几回药,原先症状较轻的病人已经有要好的趋势,连城外的病人也能站起来走几步了。
药材没了添,添了没,源源不断的药材往城中送,吃食也送了很多,谢攸连跑了几趟城外,似乎人都累瘦了些。
有几位医师也病倒了,所以谢攸有些杯弓蛇影,这几日总要半夜偷偷进宁沉的屋子,或是探一下他的额头,或是给他端一碗药。
骂也骂了赶也赶了,可在件事上,谢攸格外强硬。
宁沉一个还没病的倒天天喝药,他抬眼瞪谢攸:“若是城中药材不够,那必定是你的错。”
谢攸站在榻边看着他喝药,闻言也只是将药往上推了稍许,示意宁沉快喝。
他声音淡淡的:“你一个人能喝多少。”
说得怪有道理,宁沉气急,一口气喝完药,把药碗往谢攸手里放,放完就往榻上缩,他滚到里侧,不耐地摆摆手,谢攸就拿着药碗出去了。
城中状况终于转好,已经过了十余日。
需要喝药的只剩下一小部分,药材还剩下许多,谢攸派人给还未好的几户人家送了些药,这才把医师们召来。
他做主给了高额的报酬,医师们累了许多日子,拿到银钱也是眉开眼笑,连连告谢。
就连宁沉等人都收到了银钱,钱袋子沉甸甸的,宁沉掂量了一下,兴许得有十两。
召来做事的差役小厮等也各分到了不少钱,白花花的银子分下去好多,谢攸眼都未眨。
何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侯爷出手大方,原先已经给过一次银钱,这次还给。”
宁沉愣了下,“原先给过?”
何遥笑容一顿,从怀里摸出约摸一两给宁沉:“忘了给你了。”
宁沉:“……”
知道他想吞自己的钱,宁沉木着脸从他钱袋里又抢了一些。
两人闹起来,没注到谢攸擦着他们出了门,要送几位朝廷的医官们回京。
他一路送到城外,其中资历最深的那位医官大着胆子问:“侯爷不同我们一同回京?”
谢攸笑了下,一瞬即逝,他说:“我已派人将奏折递上,你们先回吧,我兴许还得留一些时间。”
医官们只当他是尽职尽责,行了个礼,坐上马车走了。
谢攸停在原地看了看,回去的路上只觉得头疼。
这几日还能勉强见上宁沉两面,再过几日一切都好了,宁沉也要回山。
到那时,他不知要怎样让宁沉留下。
这长街上也还是没什么人,谢攸一路畅通无阻,到客栈时只看见楼上那往外开着的窗,连宁沉的半个影子都看不见。
他站在客栈外,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看一眼宁沉,而后,他听见了几道脚步声。
宁沉和何遥两人一人扶着齐恕的一边,何遥肩上有一个包裹,三人正有说有笑地往外走。
宁沉低着头没看见他,倒是何遥先看见了,可他没提醒宁沉,一直等到走出门了,宁沉才看见那匹马以及站在马前的人。
他微微愣了一下,下一刻,谢攸疾步朝他走来,抬手便抓了他的胳膊:“你要走?”
第56章
他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在场几人都懵了,宁沉后知后觉该甩开他,但谢攸的手捏得太紧,他无法挣开,手腕被捏得很疼,因为吃痛紧蹙着眉。
何遥干巴巴地笑了笑:“侯爷,你这……”
许是看宁沉疼了,谢攸迟缓地松了些力气,他又重复问道:“你要走?”
没等宁沉回答,他又继续道:“城内还有些病人,你怎么现在就要走?”
说得像宁沉是什么很不负责的人一样,宁沉动了下自己的手腕,谢攸礼貌地朝齐老爷子点了下头:“我和宁沉说几句话。”
他说着就把宁沉给拉走了,两人站在客栈的柜台旁,宁沉举着自己被捏红的手腕,有些来气:“你发什么疯?”
谢攸揉揉他的手腕,声音低低的:“你就这样一声不吭就走了,连说都不愿意和我说一声,还偏就趁我不在的时候走,你就真这么不想见我?”
他这通气发得没道理,宁沉也来了气,他仰头气呼呼地看着谢攸:“是,我就是不想见你,你不是已经知晓了,既如此,不如早些写和离书,也免得总在我面前晃。”
他这话说得太狠,谢攸怔了下,突然垂下了眼,他低头看着宁沉被他捏红的手腕,哑声说:“对不起。”
宁沉以为这样说就能让他难受,事实是他做到了,谢攸果然被他两句话就说得丢盔卸甲,完全没有了抵抗的力气。
他伸手环住宁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放在宁沉身上了,抱得很紧地说:“你别这样。”
他哽了一下,说:“你就算要走,也好歹和我说一声,我也好……”声音越来越低,“也好送送你。”
他用要把宁沉嵌进去一样的姿势紧紧拥着宁沉,好像宁沉再说一句狠心的话就太没同理心了,宁沉眨眨眼,很缓慢地闭上眼。
鼻尖充斥着对方的气息,谢攸抱着宁沉,终于妥协道:“我送你上山。”
他自以为做了极大的让步了,宁沉却在他怀中挣了挣。
谢攸惶惶问他:“这样也不肯?”
他正要再说,侧方突然传来一声有些突兀的声音,何遥指了指外面:“那什么,来接师父的马车已经等到门外了,你不去送一下?”
谢攸忽地怔住,他从宁沉肩头抬起头来,脸上的错愕还未消失,愣愣地望着何遥:“你方才说什么?”
何遥忍着没骂,微笑道:“侯爷,我和小宁沉还要在山下留几日,他没告诉你?”
谢攸忽地扭头回去看宁沉,宁沉避开他的目光,嘟囔道:“你又没问,不分青红皂白就来寻我麻烦,你还好意思说这个?”
说完,他一把推开谢攸,擦着他的肩撞了一下,小跑着跑向外头。
长街上的马车还停在原处,宁沉站在马侧和里头的人说了几句话,他抬着手挥了挥,而后后退几步退回台阶上。
他目光追着那马车离开,这才往回走。
谢攸还发懵一样站在柜台旁,宁沉斜他一眼,抬着下颌去楼上了。
等人走了谢攸才恍然回神,他仓促地往前追了几步,只看见宁沉的后背,他往前蹦了一下,跳到上一个台阶,而后不经意地低下头看楼下的谢攸。
对视的那一刻,宁沉勾唇笑了下,仿佛在嘲笑他今日出了丑。
明明是被他嘲笑,谢攸却被他的笑弄得恍了神,只木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手脚该往哪儿放了。
不知过了多久,身侧飘过去一个人,何遥干巴巴地笑了笑:“侯爷,我回去了。”
说着,他逃命一样往上蹿了几个台阶,一边跑一边喊:“救命啊。”
至于救什么命,谢攸并不想理会。
他脚步沉重地走上楼,一步一个台阶,这短短几级台阶,他走了很久很久。
谢攸停在屋外,抬手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何遥。
何遥勾着头往外望了望,指指一旁的房间:“侯爷走错了?宁沉住另一间。”
谢攸摇头,“我找你。”
何遥又摆起和善的笑:“侯爷找我何事?”
谢攸问:“你们何时回山?”
何遥顿时警铃大作,明白是宁沉不想见侯爷,侯爷只能另辟蹊径找他,他僵硬地笑笑:“侯爷既然想知道,不如去问宁沉?”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作揖,“侯爷你问我,实在是让我里外不是人,若是告诉了您,改日宁沉要找我的不是,那我是不是太冤了。”
谢攸撩起眼皮,神情淡漠地瞧着他,有那么一瞬间,何遥全身都炸了毛,这种生理心理的压制让他情不自禁想逃,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再逃离这个可怕的人。
到底是侯爷,只需一个眼神就能让人两股战战。
幸好,侯爷只是这么看了一眼他,低头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既然这样,那我改日自己问宁沉就好。”
终于送走这瘟神,何遥靠着门差点要瘫倒在地,他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远了,连滚带爬地跑到窗旁往下看。
这一看,刚好和正从宁沉窗边收回视线的谢攸对上。
隔得那么远的距离,他看见谢攸朝他笑了一下,光打在侯爷半张脸上,一半隐在暗处,那双黑曜石一样的眸子深不见底,唇角勾着,但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这笑无半点真诚,反而带着无尽的疯感,仿佛在说,你完了。
原先何遥就怕他,偏偏一边是宁沉,无法顺着侯爷,和他作对的下场是……
何遥一个哆嗦,他跑出自己的房间,连门都未敲就撞开了宁沉的门,宁沉正靠在轩窗旁的矮几上发呆,听见这声撞,脸色不太好地回头骂:“做什么这么莽撞?”
何遥语无伦次地说了,末了,拉着宁沉的手说:“我不能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我现在就要上山,我要去追师父的马车,你快和我走。”
他说着就要去床头捞宁沉的行李,转头却看见宁沉一动不动,他脸上带着丝无奈的笑意:“哪有这么可怕,你恐怕是想多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了两步,“这儿离下面有这么高,怎么能看见他的脸呢?”
“况且,侯爷也没那么可怕啊。”宁沉温温柔柔地笑着,安慰何遥说,“而且你这几日都和我在一起,他怎么可能对你下手。”
这提醒了何遥,何遥突然隔空一点,勾着唇笑了,“我知道了。”
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宁沉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冲出门,没过多久,木门又被撞开。
何遥怀里抱着枕头和被褥,兴冲冲地往榻边走。
宁沉眉心一跳,他快步走过去,手落在何遥腕间,不解地问他:“你要做什么?”
何遥哼着歌把自己的被褥放在里侧,兴冲冲地说:“我怕侯爷半夜对我痛下杀手,我只能和你挤一挤了。”
一边说一边朝宁沉挤了挤眼睛,“有你在,侯爷必然不想让你见到这血腥的一幕,想杀我自然得考虑考虑。”
宁沉沉默了,他眉头紧锁,毫不留情地说:“回你自己房里去。”
何遥一把抱住他,装可怜一样,“小宁沉,你就收留我几日吧,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只有这么一点儿大。”
他比了比自己腰间:”你还记得吧,你还是个小豆丁,我天天抱着你睡呢,你做噩梦了不肯自己睡,也是我夜夜哄你的。”
宁沉眉间化开,想起从前的事,他自然是无法拒绝何遥。
只是问题是,谢攸这些日子夜里总要来看他,到时若是看见了何遥,恐怕又要吃飞醋。
虽说已经打定主意要与他和离,但现在也还没真正和离,若是被他看见了,后果不堪设想。
谢攸这人,平日任他说狠话都可以,在这种事情上就像狼一样,认定的东西谁也不能抢走,谁若是要抢,他指定要发疯。
何遥已经将铺盖铺好,乐颠颠地在屋里转了几圈,宁沉也不好再赶他走,只能由着他留下了。
夜里,何遥躺在榻上呼呼大睡,他抱着自己的被褥翻到了里侧,宁沉胡思乱想地睡不着,倚在窗边出神。
原想着把窗关了,谢攸爬不进来就好了,可刚想动手,又忽地想到,若是因为他关了窗,谢攸不仅不能进来,还掉下去了该怎么办?
想着想着,到底是没有关窗。
这一等就等到了子时,谢攸还没来。
宁沉思忖着他是不是今日不来了,正想转身回榻上缩一会儿,窗外传来了几声轻微的动静。
宁沉探出头,正看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正顺着往上爬。
怕惊了他,宁沉没开口,但那人显然已经注意到了他,仰头朝他笑了下。
宁沉心惊胆战地看着人一直爬到他窗边,一只手扒着窗沿,似乎是想进来。
宁沉轻声道:“你回去吧,既然已经看过我,就快些走吧。”
谢攸没想到才来就吃了闭门羹,开口欲要和他讨价还价,“我只进去一会儿,我看看你就走。”
宁沉没耐心了,催他,“快走,我今日不想见你。”
窗边的人突然静了下,他伸出微凉的手碰了砰宁沉额头,默默道:“那我走了。”
眼看着人正要回去,宁沉松了一口气,可就是下一刻,窗边的人突然扭过头。
谢攸若有所思地说:“你今日,好像有些不对劲。”
宁沉一怔,刚想说自己没有,谢攸浅浅笑了一下,“若是往日,你早就把我骂一通让我滚了,不会这样脾气好。”
宁沉哑了口,干巴巴地道:“我对你脾气好些你还不乐意了?那我骂你几句?”
谢攸却摇了摇头,他抬起那双黑得发亮的眸子看着宁沉,突然轻佻地笑了笑:“你今日不对劲。”
眼见着宁沉肉眼可见地变紧张,谢攸不紧不慢地说:“你像是瞒了我什么。”
说着,他偏头往屋里望了一眼,果真看见宁沉眼睛颤了一下,谢攸缓缓道:“我知道了,你房里,似乎藏了什么。”
说着,他朝宁沉歪了一下头,一翻身就飞身越过窗轻盈地落了地。
随后,他转身朝宁沉挑眉:“我就来看看,小宁沉到底在屋里藏了什么?”
一边说一边环视了一圈,他正要往里走,宁沉突然拽住了他的手。
谢攸转头,他就很生气地说:“你这样无理取闹,我明日就回山,再也不下来了!”
这话说得威胁的意味很足,谢攸果然迟疑地顿了顿。
可是下一刻,他转身用拇指轻轻抹了一下宁沉的唇边,笑盈盈地说:“你说谎的时候,嘴唇会紧紧抿着。”
宁沉被他这么一摸,不留神就松开了手,没注意到身前的人突然往前,拉开了床帷。
宁沉一声“别”堵在嗓子眼,这么都说不出了。
空气的流速仿佛都变慢了,宁沉手脚僵直,这夜太静,静得他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噗通噗通地跳,再跳快些就要从胸腔中炸开跳出来了一样。
谢攸手半拉着床帷,面色阴沉地回头,冷声道:“解释一下?”
第57章
宁沉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他无奈地闭了闭眼,放轻了脚步走上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了谢攸的衣袖。
他用气声说:“我们出去说。”
他仓促抬眼,呼吸也跟着一滞,谢攸的表情像是要把他吃了一样,宁沉条件反射地炸了毛。
谢攸冷脸时有些吓人,眉眼下压,唇角绷直,满面都写在山雨欲来,那双黑眸明晃晃地盯着宁沉,直把宁沉瞧得心都跟着跳。
宁沉抿着唇很小心地拽了拽他的衣袖,手往下滑动握住谢攸的手腕。
谢攸的手腕比他粗了很多,宁沉无法圈住,只能示意地拽了他两下。
谢攸喉中发出一声冷嗤,到底是没和他就在屋里吵起来,只是脸上依然不太好看,一甩袖子就开门出去了。
他开门的动静不小,往日来的时候还会故意放轻动作,但这次兴许是故意想吵醒何遥,动作大手大脚的。
宁沉忙跑过去扶住门,他轻轻关上门,这才敢大口呼气。
宁沉抬眸,倒打一耙说:“不准你来,你还偏要来?”
谢攸拉着脸,闻言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道:“你就希望我不来是吧,免得撞破了你偷情。”
谢攸上前一步,以一个俯视的姿态看着宁沉:“你背着我藏了别人,被发现了还不肯承认。”咬牙切齿地蹦出几个字,“你好得很。”
大抵是自己也心虚,宁沉难得没呛他,反倒是好言好语地解释:“我没有,何遥夜里害怕,所以才来和我一起睡的。”
谢攸俯下身,距离不过微毫,只要往前一丝就能碰到宁沉的脸,他冷笑道:“他害怕?那以前没有你,他又是怎么睡的?”
谢攸气笑了,竟口不择言地说:“难不成以前在侯府,你夜夜都要偷摸出门与他厮混?”
这话说得太不留情面,宁沉垂下眸不和他对视,说话声低低的,“你分明知道我每日都守在侯府,可还要用这样的话扎我。”
他睫毛颤了颤,咬着下唇说:“既然你这样说,那不如趁早写封休书。”
谢攸蹙眉,他原先故意让自己不看宁沉,目的就是别被他三言两语给迷惑了,可宁沉这话一出,他忽然有些慌。
谢攸斜也一眼,看宁沉垂着头缩着,整个人都像被欺负狠了的模样。
谢攸心一软,到底是没忍住继续对他凶,手犹豫了下,最后落在宁沉肩头。
掌心下是宁沉薄薄的肩,谢攸捏紧了他,“你分明知晓,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沉身形晃了晃,他用自己素白的手指把谢攸握着他的手掰开,声音低落,“我连理由都给你想好了,你就说……”
他吸了吸鼻子,“就说,宁氏犯了七出,一无子,二淫,所以要休妻。”他仰头看着谢攸,眼睛一眨也不眨,“你去说啊。”
他狠推了谢攸一把,侧过头抹了一下脸。
方才还说得好好的,这会儿又生气了,谢攸轻叹,不打算和他计较了。
虽说是在哄,但看起来也不大情愿,他巴巴地上前说:“我从未说过要与你和离。”
宁沉扭头,他搭着宁沉一侧的灯柱,微弯着腰说:“你既不想说,那我便不问了。”
廊道两侧的灯笼挂在宁沉上方,烛火倒映得他脸也有些红,他颓然地垂眼,仰头时眼里有烛光跳动,他眼睛圆睁着时,给人一种我见犹怜的意味。
宁沉冷哼一声,带着浓浓的鼻音,闷声道:“说不说都随你,我能拿你怎么办?”
谢攸实在拿他没办法,示弱道:“我原也不想说,只是你夜里让别的人同你一起睡,这是不是有些不太好?”
他给自己找补了两句,见宁沉并未辩驳,又接着道:“你我都是断袖,你让他睡你榻上,是不是不太合规矩?”
宁沉转头用手扣着木墙,嘟囔道:“谁和你是断袖……”
“嗯?”谢攸没听清,附耳过去问他,“你说什么?”
宁沉摇头,这个点已经很晚,他瞧着远处的烛火,打了个哈欠。
困意上涌,宁沉擦擦方才打哈欠涌出的泪水,没什么精神地说:“我要睡了,你走吧。”
他说着就要回屋,谢攸倏地抓住他的手,他蹙眉问:“你还要回去同他一起睡?”
宁沉无辜地眨眼,“怎么?”
谢攸想也不想就道:“不可。”
宁沉挥袖想从他手中挣出来,试了几次没能挣开,有些恼,“你要做什么?”
谢攸拧眉:“客栈还有余房,你非要和他一起?”
宁沉回头朝他笑了下,昏黄的烛光衬得他这笑有些单纯,说出的话倒是字字扎心,“你今日威胁何遥,他怕你夜里叫人把他给了结了,只能和我一起睡。”
宁沉无辜地摊手:“侯爷这么威胁人,也不怪他怕你。”
谢攸怔了怔,刚想辩驳自己从未如此,心念一转突然想到,确有其事。
白日因为他不肯透露宁沉的消息,谢攸虽未怪罪,但当时却是没有给他好脸色。
谢攸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何遥说的怕能有几分真,只怕是对宁沉图谋不轨。
现在这个关头,宁沉闹着要和离,可正顺了他的意,方便他趁虚而入。
越想脸色越沉,谢攸一凛神,在宁沉仰着头和他置气的空隙,手一伸就把人抱了起来,衣袍翻飞,宁沉袍角半拖在空中,仓促地扶着谢攸坐稳。
谢攸一手扶着宁沉的臀不让他掉下去,另一手牢牢搂着他的腰让他无法动弹。
他抱着宁沉飞快往楼下走,语速也很快,“我带你回衙门睡,今夜不睡客栈了。”
宁沉双脚悬空,惊吓之余只能伸手抓住了谢攸肩头的衣裳。
他低头看着眼前飞速闪过的台阶,觉得有些晃眼,晕头转向间,只顾得上抓住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牢牢抓着谢攸,看谢攸大步走出客栈,还欲要把他往马上送,终于有些慌了。
他在谢攸怀里挣扎几下,气急了拍他打他,可都没有用。
环着他的那手硬如铁,宁沉手指都拍红了,可对他来说就只像挠痒痒。
宁沉气急:“你不准这样,你若是真把我带走,我定不会再理你了。”
谢攸手一顿,冷着脸说:“让我放你回去和别人一起睡?我还没这么大度。”
这醋劲要把宁沉溺死,他不配合,谢攸还真没办法把他放上马背,怕他折腾着把自己摔了。
宁沉坐在谢攸怀中,瞪着眼和他对视,半晌,谢攸先投降。
他把宁沉往回抱,又冷着脸往楼上走,这几日小二只有固定的时候在,所以谢攸就随意找了一间空房。
他把宁沉放在长椅上,转头从柜中找出被褥铺好,随后朝宁沉抬了抬下巴:“你就在这儿睡。”
折腾到这个时候,宁沉已经很困了,也无力再和他吵,听话地往榻边走了几步,一骨碌就往上躺。
他睡到里侧,披散的长发散落在榻间,沾了床就困,宁沉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没睡熟。
他睡觉喜欢蜷成一团,所以背对着外侧,只面着墙睡,没睡多久,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个激灵,醒了。
眼睛还有些睁不开,所以他只露了一条缝,困倦地问对着外面的人问:“你怎的还没走?”
眼前只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宁沉强撑着睁开眼,对眼前的身影辨认了一会儿。
他看见谢攸只穿了亵衣,束起的发披散在肩,将他往日的凌厉驱散了些,显得没那么冷冽了。
他半睁着眼,纳闷道:“你怎么还不走?”
紧接着,他看见谢攸坐在了榻上,还很理直气壮地说:“今夜我和你一起睡。”
宁沉的第一反应是拒绝,然后才后知后觉该推开他。
他伸手去推谢攸,不防这一推手就落在谢攸胸口,手下是谢攸硬硬的肌肉,带着细微的弹性,宁沉甚至能摸到起伏的纹路。
宁沉猛然收手,手停在半空一时不知该落在何处,只能干巴巴地说:“你下去。”
谢攸自在一躺,竟耍起赖不肯下去了。
以前宁沉拿他没办法,现在还是拿他没办法,只能坐在里侧生起闷气,他“咚”地躺回榻上,气极了只是背对着谢攸。
头发都气乱了,几根翘在发顶,看起来可爱得紧。
谢攸唇角勾起一抹笑,说话都藏不住的笑意:“我们本就是夫妻,睡一张床上也是情有可原,你生什么气。”
说得这么有道理,宁沉扭头,发丝跟着蹿起来,愤愤道:“你还好意思说,以前分明是你不肯和我同房,现在这样又是何意?”
他说完又倒回去,背影都写满了抗拒,以前是真的把人欺负狠了,再想弥补已经晚了。
谢攸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看着宁沉凸起的蝴蝶骨,冷不丁开口说:“抱歉。”
只说完这句,他看见背对着他的人手指动了一下,随后更加往床榻里缩。
他只占了一小块地方,这么一卷,被褥只盖了一半,半边身子都露在外面。
谢攸翻身下床,将被褥往宁沉身上披,说话的声音有些低沉:“你既然不肯一起睡,那我睡地上吧。”
宁沉在榻上翻了个身,看见谢攸又去柜里翻找一通,他找出一床被褥,在房里环视一圈,去了卧榻上。
那卧榻躺他显得有些局促,但谢攸并没有表现出不适,他将被褥盖在身上,转头朝宁沉安抚地笑了一下。
他这么任由宁沉闹,宁沉反倒哑口无言了,他对着谢攸,喉头哽了一下,嘀咕道:“你睡长街上也没人管你。”
说完,他翻过身,背对着谢攸酝酿睡意。
他困极了,没躺多久就睡过去了,一觉到天明,醒来时第一件事是往卧榻处看了一眼,那床褥已经收好,干净得像没人睡过一样。
宁沉在脑中回想了一下,谢攸昨夜到底有没有来过。
结果是,有。
他头疼地扶着额头,心想等城中最后一批病人好了,他一定要抓紧上山,不能再和谢攸见面了。
谢攸惯会摆弄人心,只要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带偏了去。
他脚才刚踩到脚踏上,听见外头一阵鬼哭狼嚎,“咚咚咚”的踩地声回荡在廊中,何遥的大叫声快要炸掉了耳朵,活像是撞见了命案。
“宁沉……小宁沉……你在哪儿?”
原来命案是自己。
宁沉木着脸坐起,他几下穿好靴,“唰”一下拉开门。
晨起本就心情不好,被何遥这么一折腾,魂都快要掉了。
他脸有些白,嘴唇也干,披头散发地站在门边,疯跑的何遥一顿,直直朝他冲过来。
没等宁沉反应就已经被抱了个满怀,何遥拍着他的背,鼻涕一把泪一把,“我做了噩梦,梦见你被黑无常给抓走了,昨夜我床边一个黑影,差点吓得我魂都掉了。”
宁沉无奈地拍拍他的背,温声说:“我这不是没事,别自己吓自己。”
要是往常,他早就把乱闹的何遥骂一通赶走了,只是……
何遥的梦兴许是真的,昨夜谢攸穿了身黑衣,也确实站在了他床头。
可能何遥把谢攸当成了噩梦,所以一早醒来就要去找宁沉。
宁沉安慰地拍拍他的背,提醒他,“还没用早膳吧,我都饿了,快走吧。”
昨日侯爷下过令,城内商铺可启板,要让城内渐渐恢复正常秩序,是以这个点起身,客栈内已经热闹了一阵了。
几个小二擦桌的擦桌,整理的整理,到处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既然客栈开张了,自然可以正常点菜,这几日都没吃到什么好东西,何遥让后厨做了烧鸡,再加上几样小菜。
一大早吃这么多荤,宁沉不仅不觉得腻,反而吃得很香。
他和何遥两个人吃了一整只鸡,吃完路都走不动。
宁沉趴在桌上,何遥扯扯他的衣领,“走,去逛逛。”
商铺已经零零散散开了几家,今日城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络绎不绝,堆满马车的货物不停地往城中运。
这几日他们总算能闲下来,留在山下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吃多了就逛逛铺子,何遥买了一袋子酸杏,两人一口一个,不一会儿就吃光了一袋子。
正走着,宁沉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
他停下脚步,疑惑地问何遥:“你可有听见谁叫我?”
何遥摇头,“没有。”
那声音更近了,宁沉笃定道:“就是有人叫我。”他眼睛一转,惊喜道:“是宝才!”
在大街上,宁沉朝上挥挥手:“宝才,我在这儿。”
长街上的路人侧目而视,宁沉毫不在意,反而又挥了挥手。
怕宝才看不见他,他还特意跳上台阶让自己醒目些。
何遥也听见声音了,骂骂咧咧地跟上他,站在台阶上嘟囔:“这都能听见,你这耳朵是顺风耳吧。”
说话间,拐巷中露出一片素白衣角,白中带着一点橘,宁沉眼睛一亮,惊呼道:“圆圆!”
圆圆一来,他再也矜持不住,几步跨下台阶往宝才的方向冲,期间好几次差点撞了人。
何遥在他后面急,“慢点,别摔了。”
摔倒是没摔,就是跑得像兔子似的。
离圆圆还有几尺的距离,宝才怀中的圆圆早已按捺不住,它在宝才怀里扑腾几下,纵身一跃跳进宁沉怀里。
脑袋一直在宁沉怀里蹭来蹭去,躺在宁沉怀里打滚,还用小舌头舔着宁沉的手。
宁沉也想它,脑袋埋在圆圆的毛里不动了。
他脸上还围了巾帕,遮得很严实,圆圆有些不满地抬爪想把那东西拿掉,宁沉低头,温柔地说:“不可以。”
圆圆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放弃了这个想法,又继续在他怀里蹭。
宁沉双眼发亮地问宝才:“你怎么来了?”
宝才嘿嘿笑了笑:“我一个人待在山上太无趣了,加上圆圆整日闹着要来找你,师父也说城门开了,我就带圆圆来找你们了。”
怀中的圆圆乖得出奇,只黏在宁沉怀里,他们逛集市的时候,圆圆只偶尔探出脑袋好奇地看一眼,其他时候都不乱动。
它大抵是知道宁沉在外面不方便,所以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肉脯店也开门了,宁沉抱着圆圆走进去,圆圆这才有些兴奋地抓了抓宁沉,尾巴一晃一晃,像是在示意宁沉给它买。
宁沉这几日兜里有不少银子,他选了一块儿最大的让伙计称,伙计麻溜弄好,将要递给宁沉的时候,突然瞪大了眼,“你是…宁大夫?”
宁沉一怔,以为他认错了人,想了一会儿才明白他确实在叫自己。
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话,只错愕地点点头。
伙计手里捏着的纸袋子收回去,又挑了一块肉脯给他,一边切一边说:“宁大夫救了我家娘子,这肉脯不要银子,送你了。”
宁沉连忙推辞,脸都羞红了,求助地看向身后的何遥和宝才,谁知道那两人不仅不帮他,反而还拱火。
他拿着两纸袋的肉脯,从怀里掏出银子想给,伙计却一把将纸袋放进他怀里,因为宁沉抱着圆圆找不到位置放,他便放到了圆圆身上。
圆圆抬起毛茸茸的脑袋,不太明白为何自己身子变重了,疑惑地歪了歪头。
宁沉手忙脚乱,何遥偏偏捣乱地搭着他的肩,强硬地把他带出了铺子。
宁沉脸还是很红,额头还冒了汗,急得嘟嚷:“这怎么能行,买东西怎么能不给银子?”
何遥看他热闹看够了,这才忍着笑说:“别急,方才我趁你和伙计不注意的时候,已经把银子放进柜台了。”
宁沉:“……”
他把怀里的纸袋丢到何遥怀里,气呼呼地说:“你拿着,还笑!”
何遥抱着吃的,不急不慌地从里面拿出一块肉干递到圆圆嘴边,圆圆这个没出息的就吃了,还蹭蹭何遥的手。
宁沉没脾气了,把圆圆往怀里搂,抬起它的爪子抓了一下。
圆圆的性子随他,不仅不抓何遥,反而拿自己软软的爪垫在何遥手上摁了一下。
何遥心都要化了,埋头去亲圆圆,“哎呀,小圆圆怎么这么乖……”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带着薄怒的声音横插进来,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几乎是同步回头,宁沉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谢攸,他正气势汹汹地朝两人走过来。
何遥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下意识就往宁沉身后躲。
走近了才看见宁沉怀里的圆圆,那狸猫原先还不知危险地在宁沉怀里晃尾巴,等谢攸走近了才发现不对。
它闻到了熟悉又可怕的味道,连滚带爬地问往宁沉肩上爬,甚至因为紧张还滑了一下。
它站在宁沉肩头,本想直接躲,可是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索性站在宁沉肩头,凶气十足地朝谢攸很凶地“喵”了一声。
一点都不凶,反而还显得色厉内茬。
谢攸扫了眼他肩上胖乎乎的猫,明白方才是他想多了,于是掩饰地摸了摸自己鼻尖,没话找话道:“你还把它带来雍州了。”
他说着就抬手想摸一下圆圆,圆圆凶巴巴地骂了几声,结果谢攸一点都没有被它吓退,只能瑟瑟发抖地埋在宁沉肩上,屈辱地任由他摸了两下。
宁沉淡淡地“嗯”一声,把肩上的圆圆捉回自己怀里,状若无意地问:“侯爷怎么得了空来集市了?”
谢攸平静道:“集市刚刚开放,我来看看。”
宁沉点头道:“那侯爷看吧,我们走了。”
与此同时,谢攸说:“一起逛吧。”
两人都愣了下,半晌,宁沉先笑了:“侯爷还是自己看吧,我们可能要去铺子里,我怕会耽误你的时间。”
谢攸满不在乎:“无事。”
接下来的行程简直让何遥和宝才牙疼,拒绝不了侯爷,只能和侯爷这尊大佛一起逛,两人恹恹不乐,恨不得现在就跑。
倒是宁沉,故意捡了些东西让侯爷付钱,末了把东西一推,“这些东西我都不要了,侯爷自己收着吧。”
何遥差点一口气没上去当场身亡,怕惹了侯爷不痛快,他连忙去拉宁沉:“怎么能不要呢,这东西多好啊,是不是?”
他朝宁沉挤眉弄眼,宁沉好像没能理解般充耳不闻。
直到侯爷发话了,他把那一堆东西放进何遥怀里,礼貌地道:“那劳烦你一起拿回去。”
何遥平白被塞了一堆东西,恨恨地走了。
宁沉也朝他一摆手,抱着圆圆跟上了。
谢攸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眼前的宝才紧张兮兮地问:“侯爷,您叫我做什么?”
谢攸轻笑道:“你这些日子跟着宁沉都发生了什么事,抽空和我讲讲。”
宝才犹豫地问:“今日?”
谢攸摇头:“今日不行。”
“那侯爷叫我是?”宝才不明白了。
他脸上的疑惑还摆在脸上,就见侯爷垂眸,低垂的眸子掩盖了情绪,侯爷不紧不慢地道:“在过几日你们就要上山,听说那层瘴气需要解药……”
宝才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果然,侯爷继续道,“解药给我一些。”
第58章
宝才腿肚子都发抖,在侯府做了这么多年的事,虽说侯爷平日对他们不会多加苛责,但到底是骨子里就带着的威压,他一提要求,宝才下意识就想应下。
话音在嘴边滚了一圈,还是没能说出口。
宝才好声好气地同侯爷商量:“侯爷,您若是让我给您解药,这倒是能给,但……”
这个“但”字一出来,侯爷视线一转,声音冷冽,“嗯?”
宝才硬着头皮继续道:“您若是不请自来,宁公子恐怕要生气。”
他说完就不敢看侯爷了,低眉顺眼一副任人摆布的样,可分明也是他,才离府几月就敢阳奉阴违了。
原以为谢攸会恼,宝才都做好准备了,侯爷却只是淡声道:“你很好。”
这话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要说他好,宝才战战兢兢,到底是厚着脸皮承认,“谢侯爷夸奖。”
侯爷睨他一眼,带着些咬牙的意味,“既然连我都不肯给,以后谁要也不准给。”
宝才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连忙道:“那是自然,侯爷,我保证谁也不给。”
折腾一通什么也没漏出去,宝才朝后方指指:“侯爷,那我去找宁公子了?”
侯爷赦免一样摆摆手,于是乎,宝才逃命般追了上去。
说起来当初给宁沉指了宝才真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虽说身契已经被他自己买回,但也没有要离开宁沉的意思,反倒跟着宁沉来了雍州,一路上照顾得也无可指摘。
谢攸不是什么不明是非的人,只要他真心对宁沉好,谢攸自然不会怪罪。
没走多远,宁沉回头疑惑地望着身后来往的行人,“宝才呢?”
何遥揪着圆圆的尾巴玩,想也不想就道:“路上遇上什么好东西了吧。”
两人索性找了个台阶坐下等,没等多久,宝才小跑着追上,手里拿了几个糖米糕。
那米糕还带着热气,扑面就是甜丝丝的香气,宝才一人分了一块,“方才我在路上看见吃的就去买,结果一转头你们已经走远了。”
他说谎都不眨眼,宁沉没觉得不对,见了吃的还高兴,他小块小块掰给圆圆吃,分完一块米糕,他抱着圆圆起身:“走吧,回客栈。”
客栈又收拾出一间屋子,下午宁沉和何遥去药铺里坐堂,这几日病人少了很多,所以还能有时间休息。
闲暇时,宁沉就陪着柜台里的圆圆玩闹,圆圆太久没见他,黏人得紧,稍微离开一会儿就要闹。
谢攸把公务还给知府,终于得了空来趟药铺。
他到的时候,宁沉正趴在柜台上抓着圆圆的尾巴,圆圆转着身子要咬他,但因为太圆润,怎么转也咬不到。
谢攸并未出声,他站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宁沉终于注意到他,心不在焉地问:“侯爷来做什么?”
柜台上的圆圆看见谢攸就炸毛,脊背上的毛突突成了一条,宁沉好不容易捋顺,谢攸一走近,那毛就怎么也压不顺了。
这猫对谢攸太警惕,宁沉只好又哄又抱,温声安慰:“没事,不怕。”
谢攸倒成了坏人,偏偏宁沉怀里的猫还睁圆了眼睛瞪他,莫说是猫了,简直是个狐狸精。
早在以前他就知道,宁沉养的这只狸惯会演,在别人面前凶巴巴的,在宁沉面前就成了柔柔弱弱的小废物。
他不和这猫计较,清了清嗓子,自身后摸出一包小鱼干。
早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备好,宁沉平日最宠这猫,先把这猫俘获,就是俘获了宁沉。
那鱼干是新鲜鱼烘烤而成,混着焦香和肉香,宁沉怀里的圆圆果然探出头,圆脑袋蹭到谢攸手中闻闻嗅嗅,被一点点吃的就收买了。
他“啊呜”一口叼走了谢攸手里的鱼干,嚼得醉响,碎屑落在谢攸手中,它也毫不在意地舔掉。
方才那一出明摆着是装的,没吃的之前就对谢攸十分之警惕,一有吃的就什么也顾不上了。
宁沉拍拍他的肚子,小声嘀咕:“没出息的。”
谢攸喂过它,试探地揉了下圆圆的脑袋,兴许是吃饱了,圆圆埋头舔毛,雨露均沾地在两人手上都蹭了一下。
宁沉倚着柜台,听见外堂有病人,于是把怀中的猫放在柜台上,转身出去了。
圆圆先是翘着尾巴在柜台上走了几圈,圆溜溜的眼睛转向谢攸,似乎是盯上了它怀中的鱼干,于是故意走歪,这一歪就抬起爪子去抢鱼干吃。
谢攸躲得比他还快,抬手戳了戳那猫的鼻子,明明白白地告诉它:“等你主子来了再喂你,现在喂他又看不见。”
圆圆不明白地歪了歪脑袋,显然还是很想吃鱼干,于是一歪一扭地转悠到谢攸身旁,爪子勾着,随时做好了要去抢的准备。
谢攸伸手,那猫就傲娇地翘着尾巴扫他一下,轻盈一跃跃到谢攸手上团起来了。
谢攸替宁沉抱着猫,他几步迈到布帷边,将那帷帘掀开了一条缝,刚刚能看见宁沉的肩背。
宁沉端坐着,问话是温声细语的,他时不时点头应几句,只听那声音,急躁的心也跟着静下来了。
他问完话,执笔在纸上写药方,腕骨骨节突出,手腕细白,长长的指节扣着笔,温柔沉静地垂着眸写字。
谢攸情不自禁走了过去,他立在宁沉身后,看着宁沉温婉的动作下写出了几笔狂放的字,竟有些忍不住想笑。
以前的字写得可爱,现在的字写得随性不羁,哪样都是好的。
宁沉写完药方,扬声喊道:“阿月,去抓药。”
叫阿月的药童应了声,接过药方去抓药了。
宁沉方才太过专注,没注意到谢攸何时走到他身后的,他原想伸个懒腰,这一伸手就摸在了谢攸腿间。
他发懵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碰到了谢攸,耳边泛起丝红,渐渐蔓延到了脸上,好在巾帕遮了脸,没让谢攸看出不对。
他其实也怕羞的,只是以前总惦念着他和谢攸是已经成婚的,所以再羞也只是藏在心里,很多时候还很大胆直白,谢攸都要对他避之不及。
但是他既已决定和离,按理说也应该和谢攸保持些距离,这不小心碰了他又算什么事。
因为无措,他双眼睁得有些大,惶然地仰头看着谢攸。
谢攸静静地看着他,抱着圆圆的脑袋和宁沉贴在一起,两双眼睛只隔着微毫的距离,谢攸失笑:“我算是知道你为何养它了,像你。”
他伸手碰了碰宁沉的眼角,声音低沉:“你莫不是猫变的?”
宁沉愕然,双眼无害地眨了眨,他喃喃问:“什么?”
谢攸掩唇,明显在忍笑,“无事。”
宁沉知道他在笑自己,想想还是该回击,于是嘀咕道:“总爱拿我取乐。”
他说着就要站起身,复又想到什么,很理直气壮地同谢攸说:“你下次离我远些,不然我碰到你可不好。”
谢攸满不在乎:“碰到便碰到了,我又不在乎。”
宁沉“唰”地站起,很凶地说:“我在乎!”
谢攸微愣,宁沉就趁他发愣的时间一抬手把圆圆抢走,气势汹汹地回侧间了,徒留谢攸留在原地。
谢攸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挑了下眉,他转到侧间,见宁沉正气呼呼地站在药斗前抓药,于是问他:“这药是给谁的?”
宁沉闷不做声地把药包好,隔空一丢掉入谢攸怀中。
谢攸看看宁沉,又看看自己怀中的药,近乎难以置信地问:“这药是给我的?”
宁沉一扬下颌,面上傲娇中带着些许得意,眼里还透着丝狡黠的笑意。
谢攸将药包拆开,他分辨不出这些药是治什么的,手指划拉几下,还是一头雾水。
思来想去,他试探地问:“壮阳药?”
宁沉眼里笑意蔓延,朝谢攸努嘴,歪着头朝他笑。
他以前被宁沉这样折腾过,现如今自然是往那方面想,谢攸沉着脸看了一会儿药,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你说我要吃这药?”
他思来想去,兴许是方才宁沉碰了他的腿以为他没反应,这么一思忖就有道理了。
谢攸侧身挡在药斗前,他离宁沉很近,压低了声音替自己辩解:“你没碰到我腿根,都没摸到怎么就说我不行了呢?”
声音虽压得低,可气势倒足,他把药摔在柜台上,愤愤道:“你给我我也不喝!”
宁沉慢条斯理地又将药给包了起来,手指细长,动作极快地又将药包好,他拍在谢攸胸口,笑盈盈地说:“你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恐怕身子虚了,给你开些药补补,这都是为你好。”
好不容易找到个能捉弄谢攸的法子,自然要多用用。
眼见着谢攸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原想从谢攸手下钻出去,刚要弯腰,谢攸一把揽了他的腰。
他附在宁沉耳边,一字一顿道:“好,你既然将这药给我了,我今夜回去好好喝,细细地喝,若是喝了浑身燥热难以宣泄,还请宁公子帮帮我。”
宁沉眼睫微动,忍笑道:“好啊,那侯爷回去可一定要喝啊!”
声音拖得很长,平白生出一股欠揍的意思。
谢攸冷笑一声,正要抬手,身后传来一声尖叫。
谢攸不悦地回头,看见何遥和宝才正提着食盒站在堂中,何遥手指哆嗦地指着他们,颤声问:“你,你们在做什么?”
这何遥总是吵人好事,谢攸烦他得紧,宁沉趁这个时间从他的禁锢中钻出来,不紧不慢地拍拍自己的衣裳,“圆圆,用膳了。”
圆圆从一旁的柜上跳到他怀中,宁沉抱着他擦着谢攸的肩走过去,俯身拿起碗筷要用膳。
谢攸也跟着走过去,他就懒洋洋地轰人,“侯爷,这里可没有你的膳食。”
谢攸倒是不在乎,他也跟着坐下,手支在矮几上,缓声道:“我叫酒楼送膳了,兴许就要到了。”
说话间,酒楼的小二刚巧来送膳了,他麻利地将膳食摆好,热情地道:“客官慢用。”
热气腾腾的菜布满了桌,这酒楼的菜是宁沉几人最爱吃的,如今刚刚启板,前去用膳的人太多,何遥见人多就没去,没想到侯爷买到了。
圆圆已经没出息地往那里凑,谢攸笑着道:“一起吃?”
宁沉没能硬气起来,因为何遥和宝才已经开始动筷,加之这菜真的很合他的胃口,宁沉给自己安慰了一番,抬起筷子夹了个狮子头。
几人都吃得很香,满桌的菜吃了个七七八八,宁沉站起身,带着几人朝谢攸挥挥手,“我们回客栈了,侯爷自便。”
临了还加上一句,“侯爷记得吃我给你开的药。”
谢攸原想跟上他们,忽然想到什么,转身回柜台把那药拿走,到外堂给药童看。
药童翻着药看过,思索道:“虽然我学艺不精,但这安神药我还是能看出来的。”
谢攸差点气笑,咬牙问:“安神药?”
第59章
药童笃定地点头:“这是安神药,不会有错。”
有很长时间,谢攸的视线都停留在那包药上,他不紧不慢地将药包好,和药童道过谢,拿着药出门去了。
宁沉嘴上说着不在乎,实际上时时念着他,知道他这几日睡不好,特意给他抓了药。
虽然还捉弄了他一回,但也无伤大雅,左右是为他好。
谢攸回了衙门,吩咐下人去煎药,转道去了书房。
随从敲门进来,双手奉上一封书信,压低声音道:“圣上密信。”
谢攸的第一反应是,圣上又要催他回京了。
他接过那信,不太情愿地打开,一目十行地扫过,将信丢回桌几上。
圣上果然在催他回京,先夸他这次处理得好,再引出过不久就是皇后生辰,再不济也该回去给姑母庆生。
许是怕他玩心起,在雍州待久了就不肯回京,言语间多是劝说。
谢攸也不是不想回,只是他现在若是要回京,宁沉定然不肯和他一起。
一想到他回京来回要月余,到时两人相隔千里,宁沉若是要找他可如何是好。
谢攸提笔,洋洋洒洒写下一篇拒绝的信,字里行间都写着他不愿回。
但他拒绝也拒绝得体贴,言语间卖了一波惨,说他在北疆累极,又连着遇上雍州城的时疫,操劳过多身体过负,这几日正在喝药,希望等身体好些再动身。
圣上近来心情好,必不会同他计较,他也不算欺君,毕竟他今日确实也要喝药。
先把当下给瞒过去,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左右不过多传几道旨,到时他再想法子罢了。
谢攸将信折好递给一旁的下属,再喝过安神药,瞧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去了客栈。
客栈夜里人少,谢攸一路走上楼,除去前头掌柜的都没见到什么人。
推门时,宁沉正窝在榻上和圆圆挤成一团,他大抵是知道谢攸会来,所以没有插门栓。
他推门的动静让榻上的圆圆惊得跳起,转到榻边探出头警惕地看着他。
宁沉还愣愣地趴着,他只穿了一层白色里衣,长发披散落在榻间,腰臀微压,白嫩的脚心正对着谢攸,似乎察觉到身后的目光,他局促地缩了缩脚。
宁沉在榻上转了个身,因为方才闹了一通,里衣被他折腾得乱糟糟的,发丝沾在脸侧,他跪坐在榻上,无辜地仰头看着谢攸。
他脸上熏起红,吐息也有些热,显得他那身衣裳有些单薄,白皙的颈露在外头,谢攸一看就牙疼。
他快步走过去,榻边的圆圆兴许是记起他们以前一起睡过,不像白日里那样躲着谢攸,倒是不计前嫌地往他身上跳。
谢攸伸手兜住那圆润的猫,手顺着抚它的毛,怀中的猫发出舒服的呼噜声,宁沉看似不太满意地瞥了一眼圆圆,可那是圆圆先凑上去的,他总不能把圆圆抢过来。
宁沉幽怨的样子格外喜人,谢攸掂量着手上的猫,举着它给宁沉看,“圆圆是不是胖了些?”
提起圆圆,宁沉倒是不那么抗拒了,他抿唇很傲娇地笑了下,要是他也有尾巴,只怕是要和圆圆一样高高翘起。
宁沉抬起下颌,咬字加重,“圆圆可是足足重了三斤呢。”
这样子像是在求夸,谢攸看得心里跟着酥了,俯身摸了一下他的头,沉声说:“你很厉害。”
宁沉被他突如其来的触碰打了个措手不及,愣了一会儿才想要躲,他蹙眉道:“你别总这样碰我,我们已经不是夫妻,你这是登徒子的行径。”
他总要强调他们不是夫妻,明明谢攸根本没有承认过此事,也没有同意和离。
谢攸挑眉,低沉清朗的嗓音贴着宁沉的耳朵,含着暧昧的热,“我也不想,但你今日给我开了药,才将喝下去,身子竟有些热。”
他吐息也很热,宁沉半边耳朵酥麻,谢攸嗓音带着股勾人的哑,“我迫不得已,只能来找你。”
宁沉僵着身子,耳根通红,总觉得喝了药的不是谢攸反而是自己,不然为何只穿着里衣却出了一身的汗呢。
他手心湿热,想动一下离开谢攸的桎梏,但身子像是被谁给定住了一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攸犯浑,自己却怎么也走不掉。
两人中间隔着个圆圆,圆圆瞧他俩神情不对,仰着脑袋用尾巴给宁沉扇风,他尾巴一翘一翘,一小股凉风顺过宁沉脸上,这么微末的风也无济于事。
宁沉疑心自己是不是犯了温病,他下意识伸手去探自己的脉,没探出自己病了。
谢攸眼尖地瞧见了,眉梢扬起,“把出什么了?”
宁沉凶他:“能把出什么?充实有力,来去皆盛,我最健康不过了。”
他眼睛圆溜,下颌清瘦,谢攸笑道:“宁大夫瘦成这样,说自己健康,怕是没什么说服力。”
其实宁沉已经养胖了很多了,但是在谢攸眼里就总觉得不够。
他说着就伸出手,手腕搭在圆圆肚子上,他手腕很粗,常年习武的手有些粗糙,五指修长,不像宁沉那样白,是很健康的麦色,扑面而来的雄性气息包裹了宁沉。
宁沉以前一直觉得谢攸那双眼睛生错了,他平日性子冷冽,那双桃花眼从不带笑,每每冷着脸训人,把那双好看的眼都淬上了冰。
可如今却不一样,谢攸那双含情的桃花眼定定地看着他,黑眸也似含情,眼尾上扬,眸中含笑,眼里都带着纵容的意味。
宁沉无故有些紧张,他吞了下口水,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谢攸带着走了,探出手指去摸他的脉。
谢攸的脉象比他有力很多,虽然最近他劳累过度,脉象也还是比宁沉好很多。
谢攸似笑非笑地看他:“宁大夫把出什么了?”
宁沉不服气,所以开口吓唬他,“没救了,你阳气亏虚,吃多少补药都救不回来。”
谢攸抬手摸着下颌,似有疑惑,“不对啊,宁大夫,今日我才喝过你给的补药,如今浑身燥热,怎么会亏虚呢?”
宁沉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煞有其事地道:“补药只能补一时,不过是透支你罢了,喝一次亏一次,你完了。”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谢攸,眼里的坏笑都收不住,笑着笑着,那笑变了味。
他紧张无措地伸手推自己肩上的人,结结巴巴地呵斥他:“做什么?说不过我就耍流氓?”
谢攸靠着他的肩,吐息灼热:“宁大夫怕是忘了给我抓过什么药了,即便是补一次亏一次,这次的也已经喝进肚里了。”
他侧过脸,唇有意无意地擦过宁沉耳侧,“宁大夫教教我,喝了催情药该如何解?”
宁沉又慌又急,好不容易推开谢攸,连滚带爬地跑到角落里缩着,开口指责谢攸:“你血口喷人,我给你抓的分明是安神药,怎么可能会这样,别装!”
谢攸站直身子,睫毛在眼下打出一片阴影,他声音低低的,“你这样改口,我该不该信你呢?”
侯爷会耍无赖,宁沉头一回意识到这件事,他缩在床脚,半天也才憋出一句,“你…胡说!”
圆圆显然不太明白他们先前还凑在一起,怎么一转身可隔了这么远,它站在原地,没有一分犹豫,果断选了宁沉。
它翘着尾巴也走到床脚坐着,天色已晚,它已经有些困了。
宁沉哪能想到谢攸会这样捉弄他,平日的小聪明到这时全都不做数了,他惯会缠人,所以这回被别人缠上,头一回不知如何应对。
也不是第一次了,自他们分别以后再见,谢攸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前对他冷眼相待,现在怎么赶也赶不走。
宁沉埋在榻边,有些苦恼地看着谢攸,他心里给谢攸设了几道障碍,但谢攸每次都能从障碍中破开,每次都要让他丢盔弃甲。
若是次数多了,他会不会就在谢攸的的糖衣下又一次沦陷,这实在太没出息了。
他其实隐隐能感觉到,他对谢攸一直下不了狠心拒绝,除去那次鼓起勇气说要和离,他从来没有哪次能真的拒绝谢攸。
宁沉手捏着自己衣裳,那块衣裳被他抓皱了,谢攸压着眼看他,轻声问:“怎么了?”
刚才还肯说笑,怎么现在就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宁沉眼睛无措地转了几下,仰着眼看谢攸,他的眼睛很干净,是没有被任何杂质污染的干净,里面没有算计和精明,只有天真的纯净。
他看着谢攸,发愁一样问他:“侯爷,你以前对我那么坏,怎么突然就想要对我好了呢?”
他问完就很快低下头,睫毛扑闪,不怎么确定地说:“是不是觉得,一个小玩意儿想要和离,落了你的面子,所以你想把他抓回来。”
他把自己剖开了,明白地告诉谢攸:“我都和你说过,若是觉得落了面子,大可以说是你休妻,而不是和离。”
宁沉飞快地瞥了眼谢攸,见他面无表情,有些发怵,但还是继续说:“你这样玩我,对你没有任何损失,但是,我真的很怕。”
他不知道谢攸到底是不是想要玩弄他,毕竟他无法揣测谢攸的想法,他只是怕自己心软又信了谢攸。
诚然,谢攸现在对他很好,可他们这样的人,一时新鲜能抵多久,这时候说心悦他,改日就去心悦别人了。
他在榻上挪了几步,一直挪到谢攸身前,苦着脸说:“侯爷若只是想玩玩,那不如和我说实话,我可以陪你玩,只要以后腻了的时候,放我一条生路就好。”
他算得明白,分明是和谢攸做交易,脸上却带着种单纯的茫然,若谢攸真是什么玩弄人心的纨绔,听了他这样的话,恐怕真的要起邪念,把他弄脏弄碎。
谢攸很轻地叹了一声,他弯下腰和宁沉平视,带着些许疑问:“你真这样想?”
宁沉看着他,很久才点了一下头,很轻微的幅度。
他缩了缩脖子,仿佛怕谢攸发难一样,又继续道:“侯爷若真的只是图一时新鲜,那我可以不和离,等你腻了,给我一封休书就好。”
他内心留了一块地方给谢攸,那是他唯一拥有的,带着满满真心的自己。
那地方容不下一丝欺骗和杂质,他宁愿陪谢攸做一场戏,也不可能让一个心里没装着他的人进去。
他要的是谢攸的真心,一点假都不能掺。
谢攸仿佛看破了一直一来他无法触及到的宁沉的内心,他并没有被宁沉这番话吓退。
他知道了,这是宁沉释放的,他唯一的机会,一个真正能追回宁沉的机会。
谢攸手心朝上,温声说:“我知道你现在不信我,但请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会让你看见,我对你,是想要白头偕老的,不是一时冲动。”
第60章
他将手摊开了放在宁沉面前,喉结滚动,似紧张地问:“你愿不愿意,再信我一回?”
宁沉眼睫下压,他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因为谢攸几句话就想给他一次机会。
他警惕得像受过伤的小兽,因为一次踩坑,以后就只愿龟缩在自己的地盘,再也不愿踏出去一步。
宁沉五指无意识蜷了下,他下意识逃避,“要不还是和离吧。”话里也带着退缩的意思,“你也不是非我不可,你这样的人,全京城的人都随你挑,何必在我这棵树上吊死呢?”
他放在膝上的手被谢攸捉了去,谢攸粗糙的大掌包着他的手,手心带了层薄汗,谢攸双手握着宁沉,笃定道:“就是非你不可。”
宁沉别扭地偏开头,他嘀咕道:“随你。”
说罢,他挣开谢攸的手要往榻里躲,谢攸又抓住了他的手腕,好不容易能得了说话的机会,自然要说个明白,他追问道:“那我们,先不和离了?”
宁沉胡乱点头,看他还想跑,谢攸又继续问:“以后你回了青城山,我该如何来见你?”
宁沉没想到他是真的得寸进尺,他不想事事依着谢攸,只能敷衍回他:“到时再说吧。”
“不好。”谢攸谨慎道,“你若是自己回了青城山就再也不出来了,那我该怎么办?”
他死缠烂打,宁沉被他缠得烦,最后只能说:“我每月都会下山,我……”
谢攸打断了他,“一月才能见一次吗?”
他那双眸子定定地看着宁沉,眼神清亮,眼中不带笑意,虽说是和宁沉商量,但就是寸步不让。
宁沉稍稍愣了下,嘟囔道:“那你要如何?”
谢攸就说:“我和你一起回山。”
宁沉:“……”
先不说谢攸还有事务要做,一个侯爷整个跟着他喂鸡喂鸭,那算什么。
宁沉不肯让他这样,于是给他选了另一条路,“每七日见一次吧。”
他无辜地看着谢攸,眼中泛着雾,他知道这样示弱谢攸一定受不住,果然,谢攸避开他的视线,大手蒙住了他的眼。
在这种事情上,谢攸一定是不肯退让他,他捂着宁沉的眼继续商讨:“我在雍州人生地不熟,除了府衙都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过段时间差役都回来当值,就更没有我的地盘了。”
仗着宁沉看不见,他脸上面无表情,说出的都是示弱的话:“宁公子可否收留收留我?”
宁沉心乱极了,他对谢攸一向是没办法的,以前是现在也是,被逼到这个份上,宁沉蹙眉思索,想了想说:“不然,还是和离吧。”
掌心下的眼睛提溜转着,睫毛扑闪着谢攸的掌心,谢攸“倏”地收回手,见好就收道:“那就七日,七日也可以。”
仿佛很好说话一样,他弯腰看着宁沉,唯恐他食言一样说:“你先给我解药。”
宁沉怔然,“这还未定呢……”
其实也就是这几日了,今日药铺的病人就少了很多,师父说“逐邪贵早”,急症急攻下,已经用不到他们什么了。
留在城内不过是图个安慰,若是明日人也这样少,他们也该预备上山了。
山上只有师父一人,到底还是不放心。
想到这,宁沉自怀中摸出药,数着倒了四颗给谢攸,又宝贵地把药收起来了。
谢攸不满地掂量几下,觉得这四颗数量实在少,只是如今也不好再去要,毕竟要到这四颗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分完药,宁沉总算能从谢攸的魔爪中脱身,他拉起被褥盖着自己,灰扑扑的被褥覆在他身上如落难的仙子,白皙的脸压在那被角上,说话时脸颊的肉一鼓一鼓,“侯爷回吧,我要睡了。”
谢攸平白生出些热来,心想宁沉的安神药用处不大,不然为何他没有丝毫困意,反而越来越清醒了。
谢攸若有所思道:“你抓的药,当真是安神药?”
宁沉抵着被角点头,他身后的圆圆蹭着他的腰擦过,毛茸茸的毛擦着药,无端带出一股痒意,宁沉忍着笑拍了下圆圆的脑袋,笑道:“圆圆,你又闹!”
笑完发现一道视线盯得他发毛,宁沉拘谨地将被褥往上提,把半张脸都遮严实了,只露出双眼睛看着谢攸问:“怎么了?”
谢攸冷不丁道:“你的腰……”
宁沉睁圆了眼,以为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他认真地盯着谢攸的唇想知道他要说什么,谁知谢攸只是用手抵唇,轻声道:“无事,你睡吧。”
宁沉一头雾水地躺下,榻边的谢攸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宁沉觉得有些怪,躺在榻上想了许久,在谢攸要出门时开口道:“你以后……”
谢攸停步,他转身扫到榻上,宁沉身上的被褥落到了腰间,他双手抓着被角,仰着白净的脸看着谢攸,似苦恼地说:“以后能不能不要总对我动手动脚。”
已经说好不和离,但也没到可以随意触碰的地步,他不希望谢攸这样几次好不在乎地摸他碰他。
谢攸眸中淡然,眼尾不太高兴地下压,这才说:“好。”
门轻轻地关上了,宁沉躺回榻上,圆圆钻进被褥里趴着,爪子碰着宁沉的手肘,眼睛都已经闭上,宁沉抱着他的腰把他抱起来了。
圆圆眼睛露出一条缝,宁沉抱着他小声嘀咕:“圆圆,你说我这样会不会显得太好哄了啊?”
他苦恼地埋进圆圆肚子里,软软的毛戳着他的脸,宁沉哭丧着脸:“我后悔了,我就该拿鸡毛掸子把谢攸赶出去,而不是和他诉苦。”
宁沉干哭了几声,在圆圆肚子上蹭了几下,苦着脸说:“我怎么就这样答应他了呢?还把解药都给出去了,我怎么这么不值钱啊……”
要睡的圆圆被他折腾了一通,彻底没了睡意,猫眼睛含着怨气地盯着他,宁沉低头贴了贴他的脑袋,圆圆转怨为乐,抬着脑袋也回蹭一下他。
宁沉直愣愣地盯着圆圆,被吵醒也只发了一小会儿脾气,很快就忘了干净。
他幽幽叹道:“我好像知道侯爷为何总说我们像了,这脾气都这么像,记吃不记打。”
圆圆哪里知道自己也被说了,见他不再折腾自己,从他手中蹦出去,躺下继续睡了。
宁沉捂着脸缩在被褥中,脸有些烫,脑中的回忆不断往外跳,谢攸说了保证的话,可他还是不大相信。
他以前也这样,儿时宁玉带他去世家公子们的茶会,宁沉乖巧地跟着宁玉后面,他听见公子哥们夸他生得好,和他娘一个样。
当时他真的以为是在夸他,还很高兴地朝宁玉笑。
后来也是他听见的,夸他生得好的那公子哥笑他,“和他娘一路货色,长大了指不定要去勾引人,他这样的小白脸,活脱脱一个兔儿爷。”
宁沉脸色唰白,自那以后,他再也没信过那公子哥的话。
时间久远,宁沉已经记不得那公子哥姓甚名谁长什么样,但当时的窘迫和屈辱,他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他是吃过亏的,不能再栽一回了。
宁沉低声说:“等他腻了就好。”
谢攸一时新鲜,现在肯花心思讨好他,改日也会花心思对别人好。
只要不被他迷惑,等谢攸抛弃他那一天,他一定不会伤心。
月光如绸,透过轩窗在地上落下点点昏黄,宁沉抬手去摸,没摸到月光,纤长的五指将地上的光亮打散,他端详着自己的手,心想,下次必不会给谢攸牵。
太阳初升,云雾消散,又是一个大晴天。
宁沉坐在一楼喝羊汤,雍州的羊汤做得极好,前些日子没来得及熬,今日倒让他赶上了。
羊汤熬得浓稠,宁沉用勺子一口一口往嘴里送,圆圆坐在桌上跟着他一起喝。
除去羊汤,桌上还有一碟子肉馅饼,他就着吃完了一大块饼,肚中饱了,这才见何遥和宝才姗姗来迟。
满桌吃得干干净净,何遥翻了个白眼,又让小二再上一份,坐在桌旁和他一起等。
他拿帕子擦过手,才刚要开口宁沉就捂住了耳朵。
何遥失笑,抬手怼着宁沉的额头,“你啊,才好些就暴饮暴食,师父让我看着你,说早膳不宜吃太多,你听到肚子里去了?”
分明他自己也背着师父多吃,宁沉拿他没办法,忍气吞声听完他骂,敷衍地低头看着桌。
膳食很快送上桌,宁沉眼见着又想吃,手伸出去就被何遥一掌拍开,他捂着发红的手嘀咕几句,眼不见心不烦,抱着圆圆往外跑,“我先去药铺,你们来药铺找我就好。”
才跑出客栈,抬眼就看身着一身墨色华服的谢攸,那衣裳绣了金线,针脚细致,许是从京中带来的衣裳。
他这身衣裳趁得他长身玉立身姿卓然,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
宁沉慢吞吞走过去,打量着从头到脚都一丝不苟的他,迟疑道:“你今日,可是有什么要事?”
谢攸眸眼温和,“没有,只是来接你去药铺。”
去药铺需得穿这样的衣裳?宁沉摸不准,索性不再问。
这身衣裳谢攸穿得确实好看,只是腰间玉带缀着朵橘色的毛球有些不太搭。
宁沉顺着瞧了几眼,怀中的圆圆也不住伸爪去勾,谢攸若有所思地伸手捏住圆圆的爪子,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宁沉:“它似乎格外喜欢我腰间的饰品。”
这不伦不类的毛球都不像饰品,宁沉多瞧了几眼,挡住跃跃欲试想去抢的圆圆,就听谢攸说:“你再给我一颗解药,我和你换这毛球如何?”
“什么解药?”人未到声先到,何遥大大咧咧地勾着宁沉的肩,打谢攸腰间一扫,笑了:“确实是圆圆喜欢的东西。”
“但你们在说什么解药?”何遥眯起眼,似乎想到什么不对,突然伸手抓住了宁沉衣领,他咬牙切齿,“宁沉,告诉我,什么解药?”
“你是不是把上山的解药给他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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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宁沉知道自己瞒不过去,轻点了下头。
下一刻,他被何遥揪着衣裳走远了些,怕被侯爷听见,何遥声音压得很低:“你疯了?难不成你忘记当初的事了吗?”
他点了两下宁沉的额头,恨恨地道:“你也不想想,他对你能有几分真心?”
宁沉自上拂开他的手,他闷闷地道:“我知道的。”
他飞快看了何遥一眼就低下头,声音轻轻的:“我只是想再试一下,若是真的不行,我不会再信他。”
他灼灼地看着何遥,认真道:“我只给了他四颗解药,每七日他可以上山来找我一次,若是他当真没那个意思,我就不再给他就是。”
何遥实在无话可说,知道宁沉是不会听他的,他叹了口气,“你啊,我知道你拒绝不了侯爷,但我有话要告诉你。”
他拉着宁沉靠近了些,“你啊,也不要这么好哄,且晾他几回,要是他被晾几回就受不住,那这人不要也罢。”
宁沉点头:“我知道的。”
何遥转头看一眼还站在原处的谢攸,更是发愁。
谢侯爷今日如开屏的孔雀,从上到下都在勾着宁沉,宁沉却看不懂,也亏他当初看过那么多话本,到自己身上就什么都看不明白了。
好在宁沉身体还未养好只能暂居青城山,他也只能时时看着,别让宁沉被骗了去。
他当宁沉是亲弟弟,自然不希望他受了骗。
谢攸还守在原处,他身旁站着颤颤巍巍的宝才,去药铺的路上,宝才偷摸走到何遥身旁,“我想回青城山。”
又是一个被谢攸恐吓的人,何遥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触,他拍拍宝才的肩,沉痛道:“没办法,谁让宁沉喜欢呢。”
两人唉声叹气,走在后面的宁沉浑然不觉。
谢攸帮他抱着圆圆,正温声问他午膳要吃些什么。
宁沉原不想说,架不住他问,终于问完,几人已经走到药铺。
药铺里来抓药的人少,宁沉把何遥和宝才打发回去,自己和几个药童守在铺子里,就是谢攸总赖着不肯走。
宁沉倚着柜,突然开口道:“明日若还是人少,我们也该回山了。”
谢攸目光猝然投向他,眼底似有道不完的情绪。
他腰间挂着的毛球已经给了圆圆,圆圆正在柜上抓着玩,四下都静,谢攸眼睫颤了下:“明日?”
尾音有些不稳,宁沉垂眸,低低地“嗯”一声,只说:“在山下待久了,现在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日日来帮着守铺子,也帮不上什么了。”
他浅浅地笑了下:“你也看见了,我现在跟着师父学了很多东西,就算没有你也可以养活自己了。”
坐在他身侧的谢攸突然转向了他,他弯下身子半蹲在宁沉身前,语气温和,“昨日不是说好要给我一次机会?怎么又想和我划清界限了?”
他手落在宁沉膝上,徐徐道:“我知道你过得很好,我不需要你迁就我,不用跟我回京,也可以在这里开个铺子,雇我当个帮工也行。”
谢攸仰头看着宁沉,没有说笑的意思,只是说:“我不会打扰你,你想做什么都可以。若是还要留在青城山,只用偶尔见我一回就好。”
宁沉没想到他肯这样退让,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谢攸姿态放得很低,没有侯爷的架子,也没有以权压人,只是在和他商量。
沉默的时间里,宁沉闻着药香,心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他眨眨眼,低低地应了一声。
许是气氛太浓,谢攸就这样靠着他不起来他,他看着宁沉,又问:“你何时学的医术?”
宁沉避开他灼热的视线,停了一瞬才说:“十岁吧。”
他那时给不起药钱,非要在药铺帮工,何遥就使唤他跑跑腿,不让他做别的。
何遥给人看病的时候,他也乖乖坐在一旁听,何遥就问他:“你想跟我学吗?”
当时的何遥说是他师父也不为过,从不藏拙,把会的都教给了他。
宁沉只学了个六七成,他不能随时出府,只能偷摸出来,能学到这些已经很好了。
何遥是他的贵人,若不是何遥,他早就死了。
宁沉潦草说完,见谢攸若有所思,他像是有些后悔。
也许是在后悔没成婚前见过的几次面,也许是在后悔成婚后没对他好,但那都无济于事了。
宁沉在那样的环境中长大,他还要嫌弃宁沉总病,又嫌弃宁沉性子太软。
成婚前,他是见过宁沉几次的。
他当时对这个软柿子一样的人印象并不好,一个人躲在人群外,偶尔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们,像是很想加入一样。
走几步都仿佛要被风吹倒,大抵是性子太软,没什么人肯搭理他。
谢攸当时想,若是宁沉过来问他的名,他可以勉强带着他。
可直到宴席结束,宁沉还是在角落里,没有主动来寻他。
谢攸无端来了气,他故意走到宁沉面前,看见宁沉眼里闪过一丝光亮,但更多的是惶然。
他像兔子,一点点风吹草动都会惊扰了他。
他仓促地避开谢攸,后退的速度像恨不得远离他一样,谢攸来了气,心想,烂泥扶不上墙。
他看见的宁沉是一个糯米团子似的人,皮肤雪白,嘴唇樱红,吃东西时双颊鼓鼓的,但整场宴下来也只吃了一点点。
他长得精致,偶尔抿着唇笑,格外引人注目。
谢攸最开始对他印象并没有那么差,不过是因为宁沉不主动来找他,恼羞成怒罢了。
宴罢,他烦燥地走了,也没和几个好友打声招呼。
隔天赵越来问他,“谁惹了你,昨日这么气冲冲走了?”
谢攸本想敷衍过去,话说出口却是问:“宁家的那个……”他蹙了下眉,发觉自己不知道宁沉的名。
赵越想了想:“你说谁,宁玉?”
谢攸烦道:“能是他?我说的是那个长得好看些的。”
赵越失笑:“他啊,病秧子,全京城都知道,你竟不知?”
谢攸烦了:“我问你他叫什么?”
赵越想了想,揉着脑袋说:“一时记不清了,往日不怎么叫他。”见谢攸表情愈发不善,他一拍脑袋,“哦,是叫宁沉。”
赵越捣两下他的肩,挤眉弄眼道:”他怎么惹你了,看他不爽?”
谢攸摆手:“没惹我,你别去折腾人。”
他只是问了这个名,改日便抛之脑后,只是偶尔见一次面都要气得牙痒痒。
他很少会对别人有印象,宁沉是一个。
后来宁沉长得大些,那张脸没多少变化,长高了些,脸上的肉也不像以前那样软,长相更精致了些。
三步一咳,眼睛通红,世家公子都避之不及。
当时谢攸想:怎么长大些了,倒更体弱了。
他远远地看着谢攸,也可能是在看其他人,眼睛睁得圆圆的,唇色不似以前那样红,许是冷风吹着了,他咳得格外厉害。
那是成婚前他最后一次见宁沉。
后来他封了侯,也不再和他们一起聚,就再也没见过宁沉。
封侯过后,圣上催他娶妻,那日殿内大臣一股脑说了些话,谢攸觉得烦,就说:“我是断袖。”
大臣们皆是愣住,又说娶男妻也可。
其实大殿内说话的不止宁远山,但谢攸偏偏就记住了他,挑衅的话说出口,“你这么急,不如把你儿子许配给我?”
这话太无礼,圣上沉着脸叫他,“敛雾。”
谢攸似笑非笑,并不收敛,反而出声又催促他。
宁远山脸上铁青,但也没多久,他许是想到和谢攸成婚能对他宁家有加持,擦了擦汗说:“我那儿子年纪尚小,可否再等几年……”
谢攸打断他,“十八了,已经不小了。”
宁远山一愣,“犬子才十五啊……”
谢攸气笑了,眼神也不大友好,“你说宁沉十五?你睁眼说瞎话?”
宁远山僵住了,半晌才问:“你说的是宁沉?”
谢攸心里烦得慌,没好气道:“你家除了宁沉还有几个能看?歪瓜裂枣。”
就这么个荒谬的求娶,带着赌气的求娶,最后竟成了。
圣上下了旨,择日成婚。
当初传出来的消息,的确是谢攸主动求娶。
是不是断袖且另说,他自己都不知道宁沉什么时候入了他的心,他分明最开始只是想给宁沉一个教训。
烦他不主动找他,烦他病殃殃的。
到底为什么会烦,不过全都是恼羞成怒罢了。
他虚长宁沉几岁,实际比宁沉还幼稚,因为这一点点小事冷落人,自己求娶,又要宁沉主动来接近他,还给他吃闭门羹。
他当初也未和人交过心,莫名其妙就知道了自己是断袖,还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了,这个中缘由,只有他自己清楚。
到了宁沉面前,顾着那微妙的自尊心,一次次对他视而不见。
最开始朦胧看不清的感情,等宁沉走了他才后知后觉。
所以宁沉现在冷落他都是应该的,他自作自受罢了。
宁沉不知道为什么谢攸突然变得有些难过,他慌乱地伸手去碰了下谢攸的脸,迟疑地问他:“你…怎么了?”
谢攸脸上不大好看,虽然还是面无表情,但宁沉就是能看出他情绪低落。
谢攸突然趴在了宁沉膝上,声音闷在衣料中,谢攸闷声问:“宁沉,我们还未成婚前,见过的几次面,你还记得吗?”
宁沉点了点头,想到谢攸看不见,又开口说:“记得的。”
可能是为了安抚谢攸,他强作镇定地笑了下,“你总是被他们捧着,我只能远远看着你,你当时,很……”
宁沉缓缓笑道:“你总是那么厉害,我隔着人群看你,看你骑马射箭,看你众星捧月,但你从未注意到我。”
谢攸突然抬头,他眼睛里冒着红血丝,笃定地说,“我注意到了,隔着那么多人,我也看见你了。”
宁沉怔住,笑容有些僵,“你骗我。”
第62章
宁沉以为他不记得自己的,连成婚后谢攸都没拿正眼看过他,更别说以前了。
不像当初被谢攸一个求娶就砸得欣喜若狂,现在他已经不敢信了。
他防备着谢攸,毕竟他真的很好骗。
他固执地盯着谢攸,谢攸伸手环住他的腰,声音低低的,“
第一回是上巳节,你那时还年幼,兴许记不清了。”
“
第二回是在曲水流觞,你躲在宁玉身后,偷偷喝了一口酒,是被宁玉抱回去的。”
其实宁玉以前对他还好,那时宁敏养在祖母身边,几个弟弟中,宁玉和宁沉更亲。
他偶尔会带着宁沉出门,宁沉很依赖他,总像个尾巴一样跟着他。
后来宁敏回来了,宁玉开始渐渐疏远他,一边是自己亲弟弟,一边是自己庶出的弟弟,孰轻孰重,宁玉晓得。
虽说宁沉多病,争也是争不过的,但大抵是宁敏觉得他夺走了自己哥哥的宠爱,总在一些小事上为难他。
起初宁沉还巴巴地等着宁玉给他做主,后来发现就算他什么事也不惹,宁玉也不会站在他身边,他就再没有抱过希望。
那回宁敏把他困在房中,他饿了两日,被看不过去的下人放出来时,他找了宁敏打了一架。
宁敏比他年幼,宁沉身体虽然不好,但打起架却是不要命的,好不容易被下人推开,宁沉发丝散乱,手臂上被宁敏抓出几道痕。
宁敏比他惨,脸上都是抓痕,头发也被揪走一撮。
可宁玉来了之后,先是不分青白地训了他一顿,随后吩咐下人关他半个月,让他好好反省。
他问宁沉:“认错吗?”
宁沉扭开脸,眼睛睁得很大,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倔着说:“不认。”
他被关的两日,只吃了两个馒头,又饿又渴,身子微微颤着。
余光看见宁玉抱着宁敏在哄,宁沉抹了一把泪,转头对宁玉说:“我不认你这个哥哥了。”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回屋了。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和宁玉主动说过话。
和宁敏偶尔会起冲突,但他不会动手了,因为府里所有人都站在宁敏那边。
没有宁玉带着,那些世家公子聚会不可能给他递贴,所以他再也没有机会去见谢攸。
宁沉很久没有想起宁玉了,在他眼里,宁玉曾是对他很好的哥哥,后来他成了别人的哥哥。
平日在府里遇见,他总是闷头走过,说过不认他了,那就是不认了。
他性子看起来软,其实比谁都倔。
最后一次见谢攸,那时的谢攸弱冠之年,他在宫内行的冠礼,圣上亲自为他取的字。
谢攸才十六就守在边关很少回京,那日楚国来朝,一场射弓宴,京中的世家子都去了。
说是射弓宴,实际是两国隐隐的较量。
那是一个很好的春日,谢攸一身绛红骑装,袍长及膝,冠发束起,他驾马前行,弓箭穿过靶心,十发十中。
楚国使者脸色铁青,眼看着自家皇子逊了谢攸一筹,挥袖离去。
宁沉也去了,说不清到底是去见谢攸还是去凑热闹,他没和宁玉一起,自己早早走到郊外等。
他原先寻了个位置坐下,人一多就被挤到了边角。
平日眼高于顶的贵公子们欢呼着吹捧谢攸,谢攸被簇拥在人群中,满树桃花纷纷洒洒,谢攸笑容淡淡,花瓣飘扬落在他鼻尖,谢攸抬手拂去。
满面桃花,不远处潺潺流水带来一丝早春的冷意,拂柳丝丝,宁沉打了个哆嗦,微光洒在谢攸脸上,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仓促间,宁沉被踩了靴,他踉跄了一下站稳,抬头时谢攸正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脸。
隔着人群,宁沉看他看些入了神。
谢攸眼底不带一丝温度,眸中冷淬,黑眸被阳光一照,倒多了一丝温度,他似在沉思,所以视线久久未动,在宁沉的方向停留了很久。
宁沉抿着唇,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他以为谢攸会过来,因为谢攸真的往前踏了一小步,但也只是一小步。
而后,谢攸收回视线,仿佛方才真的不过是随意一扫,也没有在宁沉脸上多盯一刻。
他收回了视线,宁沉却还是在他看,他生得好,往人群中一站就是鹤立鸡群,那身衣裳衬得他孤高清正,宁沉想,来日谢攸必有作为。
后来谢攸真立下了赫赫战功,还未封侯就是万众瞩目,以后更是高攀不得。
宁沉顶着病体出门,吹了初春的寒风,回去以后大病一场,缠绵病榻大半月。
他那日打城外回来就失魂落魄的,又多日没去药铺,何遥不放心,钻了后院的狗洞来见宁沉。
刚入春,天还很冷,才进宁沉屋里就感觉到彻骨的寒,宁沉住在后院偏房,庇荫树下,这屋格外冻人。
何遥穿着棉服跺脚,哆嗦着抱怨:“你这儿这么这么冷,连个火炉也不烧。”
宁沉在榻上喝完药,偏头咳几声,“冷就快回吧,我喝完药了。”
何遥一咬牙,“算了,你跟我走,这宁府不是人住的!”
他背着宁沉出了侯府,药铺整日烧着火炉,又是几贴药下去,终于把人救活。
宁沉没精打采地躺在榻上,他病好了,何遥终于抽空问他:“怎么回事?好好的跑城外吹冷风作甚?你这身体自己不知道?”
宁沉可怜巴巴地缩着,明显不想说实话,甚至开始示弱:“我都这么惨了,你就别说我了。”
何遥冷笑一声,突然伸手捏住他的脸,他揉捏宁沉,哼笑一声:“别想瞒我,是不是去见谁了?”
宁沉避而不谈,何遥叹气:“你长大了,都有心悦的姑娘了。”
宁沉嘟囔,“不是姑娘。”
这声音如蚊蝇,没让何遥听清,他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何遥也不想多加干涉,索性让他去。
只是就那么一次,之后宁沉没再往外面跑,安安分分来药铺,也不像是被姑娘伤了心,还是以前那样。
何遥问过几次,他不说是谁,只是瓮声瓮气地答:“我和他没可能的,你不要问了。”
许是那姑娘身份尊贵,宁沉不提,何遥就不问了。
后面赐婚的圣旨送到宁府,何遥才知道,宁沉去见的不是姑娘,就是谢攸。
也不怪他现在怕宁沉又被拐跑,因为只有他知道,宁沉对谢攸是早就有意的。
此时谢攸说他记得宁沉,与其说宁沉是不信,其实是不想信罢了。
那些他以为自己在谢攸眼里是透明人的时候,谢攸也曾注意过他。
原来他以为谢攸不认得自己的时候,谢攸也以为宁沉不认得自己,所以两人都从来没有先朝对方伸手。
宁沉觉得荒唐,他揪着自己的袍角,低声问谢攸:“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谢攸说:“见你的第一面我就在想,你为什么不来找我,若是你来找我,我一定会很高兴。”
更加荒唐,宁沉深吸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呼吸困难,不想责怪自己,也不想责怪谢攸,但他还是抬脚踢了谢攸一下。
力道不轻不重,泄愤也不会下重手,踢完,他捞起一旁的圆圆,站起身往外走。
谢攸追着他走出药铺,宁沉闷头走在前面,谢攸兴许是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冷不丁地说:“我很后悔。”
宁沉脚步一顿,“为什么?”
谢攸追上他,很小心地牵起他的手说:“我那时不该等你来找我,应该是我先的。”
宁沉停下步子,长街闹哄哄的,来往的行人擦着他们走过,叫卖声混在耳边,宁沉听见谢攸说:“若是我们早些认识,我就能早些求旨,早些和你成婚。”
声音渐弱,“也不会再冷落你。”
现在说悔已经无济于事,宁沉瞧了眼吵嚷的人群,随手拉着谢攸进了一家茶馆。
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润过嗓子后说:“那时京郊射弓宴,我是特意去看你的。”
宁沉垂着眸笑了下,他看着谢攸,眼里闪过一丝惆怅,“如果是我先去找你,你会不会看轻我。”
他勾了勾唇,“你会觉得我一个庶子是为了攀附权贵,然后对我很坏,最后不情不愿地娶我,然后冷落我。”
谢攸刚提起这事时,他确实按捺不住惊喜,但他不似以前那样傻了,他很快就想到,依照谢攸的性子,就算他们早些认识,结果也不会改变。
谢攸太傲,不能接受自己喜欢上了一个病殃子,总要把人伤透了,把人逼走了才会悔恨。
谢攸张了张口,竟无法反驳。
他一贯是这样的,想要什么,总得别人先猜透了给他,末了还要嘴硬说不想要。
当初成婚亦然,他想娶宁沉,但因着心里那点自尊心,不肯承认是自己求娶,非要把人羞辱一顿才好。
宁沉不见难过,他小口咬了口糕点,含糊着说:“所以,还是现在好些。”
他朝谢攸眨了眨眼,“若是我们早些认识,兴许要早受你欺负。”
他一通话说得谢攸哑口无言,只能干巴巴地说:“不会的。”
他说不会,宁沉一点都不信,现在是谢攸求着他和好,他也能放心摆架子。
宁沉朝谢攸勾勾手,在谢攸侧身过来的时候将额头抵了上去。
刚吃过糕点,带着甜丝丝的味道和谢攸放狠话,“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且不说我现在还没同意原谅你,若是以后我真决定不和离了……”
谢攸眼眸一闪,宁沉笑着说:“你以后要是再欺负我,我就不要你了。”
谢攸没来得及保证,他又继续道:“以后再嘴硬,我也不会哄你,让你自己闷在心里,气晕你!”
这么说了谢攸也不恼,他只是伸出手,隔着桌几捉了宁沉的手握住,很珍惜地握着说:“我会对你好。”
承诺谁不会说,宁沉甩开他,杏眼微弯,“我还没说要原谅你呢,你有得等。”
他埋头吃糕点,偶尔分一小块给圆圆。
谢攸看着他吃,突然嘴里被喂了一小块,宁沉头也不抬:“这么看着我,总像我苛待了你。”
吃饱喝足,宁沉又要了一包茶点带回去给宝才和何遥,这才离开茶馆。
药铺人手够,也不需要他,只要用过午膳再去瞧一眼就好。
天朗气清,圆圆由谢攸抱着,两人不紧不慢地回了客栈。
又在城中闲了一日,何遥待不住了。
用过晚膳后,何遥张罗着让几人收拾包袱,第二日一早上山。
东西不多,拢共也就收拾出一小包。
谢攸得了消息,当天夜里就敲开了宁沉的门。
他没带多少东西,只是拿了几包吃的,一包给宁沉,一包给圆圆。
怕宁沉上山累了,他尽量少带了些,和他一起跟着来的,还有一只信鸽。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来给宁沉送信的,就是这一只。
谢攸把笼子放在桌上,开口道:“山上缺了什么就给我写信,我会给你送来。”
不过是下个山的事,谢攸竟带来信鸽,宁沉觉得有些大材小用,推拒道:“你还是拿回去吧,山上什么也不缺,我用不到。”
这话谢攸纯当没听见,他声音很轻:“若是嫌这鸽子麻烦,明日把它放出来就好,它会自己跟着你上山,只用偶尔分它一点吃的就好。”
说得好像宁沉是什么很狠心不留情面的人,宁沉拗不过他,无奈地点了头。
那头的圆圆对笼子里的鸽子十分感兴趣,围在笼子外转悠,时不时还伸出爪子去试探,鸽子被他吓得乱蹦。
鸽毛翻飞,谢攸走过去把闹腾的圆圆捉走放回宁沉怀中,这才依依不舍地说:“我走了,明日再来送你。”
宁沉愣愣地点头,看见那身影离开了,这才探出头去看。
只看见还微颤的房门,宁沉下榻将门栓拴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了窗边。
他偷偷往下瞥了一眼,那时谢攸刚上马,他姿态随意,不经意往上看了一眼,宁沉忙蹲下身子躲他。
几息后,宁沉站起身偷偷往下看,谢攸还是原来的姿势没有动,他也没有急着离开,正仰头往上看。
如愿看到宁沉的脸,他抬起手朝宁沉挥了一下,驾着马离开。
他故意等着宁沉,料定了宁沉要偷偷看他。
宁沉愤愤关上窗,看见桌上的鸽子,伸手摸了摸它的毛,转身警告圆圆:“不可以什么都吃,这是信鸽,不可以吃。”
圆圆舔着毛,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宁沉气得拍了拍它的肚子。
力道不大,圆圆被他拍了也一动不动,等着宁沉抱它。
圆圆跟了宁沉好几年了,从原来的只有巴掌大的小猫被他养成一个胖球。
宁沉知道它就是图新鲜,不该吃的东西是不会吃的,把它从桌上抱起来,戳戳它的鼻子:“你啊。”
隔日一早,马车等在客栈外,宁沉几人拿上包袱上马车。
这马车很大,坐三个人绰绰有余,或许是出于某种心思,谢攸没有骑马,和他们一起坐了马车。
几人分坐两边,因着这尊大佛在,何遥和宝才大气都不敢出,只有一个圆圆在马车内上蹿下跳。
圆圆很会审时度势,见谢攸心情不好,不敢去招惹他,还特意避开谢攸。
半个时辰的路,这车夫生生多走了半个时辰,马车行得慢,自打身体好些,宁沉坐马车已经不像以前那样难受了,甚至坐久了犯懒,还不想起身。
马车停在青城山下,谢攸拿起宁沉的包袱,一只手提着鸽笼,站在车外扶宁沉下马车。
知道他不想分离,宁沉也没赶他,任他送自己上山。
到半山腰,不得不让谢攸离开了。
宁沉朝他伸手:“给我吧。”
谢攸将包袱递给他,看着宁沉的背影,突然开口说:“我能不能,和你一起上山?”
宁沉脚步一顿,何遥警铃大作,迟疑地看着宁沉,料想他必定拒绝不了谢攸。
几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宁沉,宁沉沉默了很久都没有开口。
他垂下眼睫,唇角抿直,似为难一样。
何遥不敢催他,谢攸更不敢,唯恐自己一声催促就让他生气了。
过了很久,宁沉开口了。
他声音有些飘:“还是不要吧。”
何遥和宝才松了一口气,谢攸心一沉,虽然早已做好准备,但还是有些失落。
可能宁沉的下一句话让他心里稍稍有了些安慰,宁沉说:“自从你来雍州,我们一直没有分开过,也是时候分开几日,让我们都好好想想。”
他用那双清亮的眼睛看着谢攸,瞬间让谢攸抚平了心中的烦燥。
“总得给我几日想想,也给你几日想想,免得你没时间后悔。”
谢攸当即道:“我不会后悔。”
宁沉却笑了下,是很温和的笑,笑意还未收回,他眼角弯着:“那也给我些时间吧,你追得这么紧,我有些吃不消。”
他这么说了,谢攸哪里还能拒绝,视线扫过宁沉,仿佛要把他刻入心底一样,谢攸上前一步,试探地把宁沉搂入怀中。
呢喃细语,“如若有事,一定要找我。”
很亲昵的拥抱,何遥和宝才没眼看地避开视线,听着那两人腻人的对话,忍了好久,宁沉终于松开谢攸。
他嗓音有些发哑:“好了,你下山吧。”
两人都等着对方先走,僵持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何遥忍无可忍,拽着宁沉的衣裳,把人拖走了。
瘴气阻隔了视线,宁沉回头也不至于被谢攸看到,何遥骂骂咧咧,“既然舍不得,那为何不让他跟你上山?”
宁沉还嘴硬:“我没有舍不得?”
“哼。”何遥嗤笑一声,转头就捏住了宁沉的脸,他掐得宁沉脸颊的肉都鼓起,何遥拿指腹蹭宁沉的眼角,惊奇道:“竟没哭,我以为你会偷偷掉眼泪。”
宁沉挥开他的手,气急败坏道:“谁会哭,分明你才会哭!”
打打闹闹地上了山,眼前熟悉的屋子映入眼帘,何遥伸手把宁沉勾向自己,“若是真的心软,再过不久你就和侯爷走吧,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青城山。”
雍州城离京城太远,物资不说匮乏,但条件总是比不得京城的,宁沉前十八年受了这么多苦,也该回去享福了。
宁沉茫然地眨眼,有些笑不出来,但还是给自己找借口,“师父说过,我这身子还得再养两年才能好,离不开的。”
何遥嘲笑他:“这你都信?师父教你那些东西你不明白?”
脸上的表情有些僵,宁沉结巴了:“可是…可是师父…他就是这么说的…”
他自己也懂医术,哪需要什么两三年,这几月已经把他治好了七七八八,以后只要按时喝药,已经没有什么大问题了。
何遥叹了口气,自己看着长大的弟弟,总受不了他委屈,何遥捏他的脸,妥协了,“若是不想走,你就留下,你去问问侯爷肯不肯和你一起留在这里。”
他不忍心逼宁沉,但利害还是要和他讲清楚的,“可能侯爷真愿意和你一起,但你别忘了,他是侯爷,就算他想留,圣上也是不肯的。”
宁沉耷拉着脸,于是何遥一退再退,嘴快过脑子,说了句胡话,“若是实在舍不得我们,我们也可以一起回京,到时候在京城盘一个铺子,做你的娘家人。”
说完,何遥给了自己一巴掌,“哎我这嘴,原则呢?”
宁沉终于破涕为笑,他推搡了何遥一把,“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
被何遥插科打诨一通,宁沉还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若是到时候他和谢攸和好,他们能不能留在雍州。
宁沉在哪里都好,只要有何遥宝才和师父,但谢攸不同,谢攸在京城长大,他只身一人跟着他们来了雍州,抛弃了亲人,宁沉不希望那样。
想事情就扰得他没法认真,被师父瞧出心不在焉,准了他休息几日。
何遥推他出去散心,拿他没办法一样:“我那日是随口一说,你想这些做什么,不如等侯爷来了,你亲口问问他,他要是愿意跟你留在雍州,那不是皆大欢喜?”
话落,何遥看见了一片玉白衣角,他揉揉眼睛,惊讶地喊:“侯爷?”
侯爷一袭玉白锦袍,腰间淡青系带,一手提着一个食盒,正缓缓朝他们走来。
何遥目瞪口呆,忍不住推搡宁沉,“你不是说侯爷要七日才来?这才第四日。”
不等宁沉回答,谢攸淡淡笑着说:“原想过七日再来的,我实在想你,就提前些来见你了。”
这话有些肉麻,宁沉抬头,目光怔忡地盯着谢攸,半晌才缓过神来。
谢攸蹲下身和他对视,两人距离很近,谢攸将食盒放在地上,开口都怕惊扰了宁沉:“我给你带了些吃的。”
宁沉点点头,他又继续道:“方才听见你和何遥说起我,你想问我什么?”
宁沉看着他,张了几次口,始终没能开口,最后没头没脑地问:“侯爷,你想回京吗?”
谢攸脸色微沉,“你想赶我走?”
何遥:“……”
第63章
何遥好像知道他们为何会走到这个地步了。
分明一个无关痛痒的小事,他们总能聊到凭空聊出误会来,这让何遥陷入了沉思。
眼见着宁沉已经愤愤地真要赶侯爷走,何遥连忙打断:“等等……”
宁沉委屈地看向他,侯爷也纡尊降贵地瞥了他一眼,而后又将视线落在宁沉脸上,一副气得牙痒痒的表情,偏宁沉没注意到,正圆睁着眼等何遥给他出气。
何遥只觉得头疼,他稍稍靠近了些,索性替宁沉问:“侯爷,你应该不知道,在你出征时,宁沉的身体已经病入膏肓了。”
谢攸眸光闪了一下,他蹙了蹙眉,像是没听懂一样,缓慢地,不太敢相信一样看向宁沉。
宁沉显然没料到何遥会说这个,他原先隐瞒就是怕谢攸担心,既然他已经养好了,也不必再告诉谢攸。
宁沉匆忙地抓住何遥的衣袖,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别再说下去。
何遥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又继续道:“先前侯爷说要请太医来给他看,他拒绝了,就是怕太医瞧出不对,所以才叫我来了侯府。”
草地的尖芽刺得小腿沙沙地痒,已经入了夏,满山的树挂起了绿果,圆圆在四处疯跑,半山上风大,耳边是呼呼的冷风,宁沉怕冷地蜷了下。
他将头埋入膝盖,声音穿过布料沉闷极了,“还是…别说了吧。”
谢攸好像懵了,他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砸得不知所措,茫然若失地看着宁沉,伸出的手试探地想去安慰宁沉,但又没有做。
圆圆跑过一圈,盯上了谢攸带来的食盒,头一拱一拱地想扒拉里面的东西吃。
没人注意到他,也或许是注意到了但没空阻止。
何遥的声音随风飘到谢攸耳中,“侯爷派来跟踪的护卫,兴许同你说过宁沉的状况,但宁沉的身体侯爷也知道,所以没多想,是吧?”
以前宁沉坐久了马车就要病,护卫禀报时特意说过,宁沉在来雍州的途中昏迷过几次,偶尔下马车也要靠人扶着。
谢攸张了张口,第一句话闷在嗓子里没能说出声,他好像失了魂,铺天盖地的懊悔压得他喘不上气。
嗓音有些哑,最后的尾音只剩下气声,他问:“为何不告诉我?”
何遥冷笑:“原先他还想让你陪他一起来治病,他那病拖不得,北疆的战事一时半会儿结不了,原先我劝他跟我走,他还不肯。”
这事说得谢攸心情沉重,何遥却毫无负担,只觉得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被挪开,他畅快淋漓,“要不是八皇子告诉他真相,恐怕他就是拖死,也要留在京城等你。”
他紧盯这谢攸,见谢攸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可发抖的手指已经出卖了他。
这时候说这些风凉话其实已经没用,但何遥就是想给宁沉讨个好处,宁沉太笨,被欺负了也不会吭声,他得让侯爷反省悔恨,以后才能对宁沉好些。
谢攸终于抬起了头,看清他表情的那一刻,何遥心中一惊。
哪还看得出方才那意气风发的样,双目猩红,唇角沁血,那双眼里满是空茫,脸色苍白,血色尽褪。
他声音嘶哑,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仿佛每一个字都要耗尽全部力气,他艰难地一字一字问宁沉:“他…说的…可是…真的?”
宁沉像是被他吓到了,愣愣地盯着谢攸看,好久才干巴巴地说:“已经,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好了。”
他说这话安慰谢攸,但落在谢攸耳中,就是何遥说的话完全属实,原来在他以为宁沉赌气才跑的时候,宁沉正在和死神搏命。
那时宁沉总赖着不肯让他走,他以为宁沉是在耍脾气。
原来那时的宁沉也很害怕,他怕自己没了命,在无边的恐惧中只能下意识依赖谢攸,但谢攸却没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反而毅然决然去了北疆。
当着何遥的面,谢攸上前一步,小心地抱住了宁沉,想怕弄疼了他一样,谢攸的力道很轻。
他哽声说:“对不起,我…竟没注意到。”
宁沉愣了下,手缓缓地环住他的腰:“我已经没事了。”
鼻间都是对方的气息,宁沉肩头被打湿了一小块,他抱怨地瞧了何遥一眼,但又知道何遥是为他好,只能郁闷地又收回视线。
风吹云散,太阳照得人脸上发烫,但山上的冷风又大,冷热交替,宁沉额上沁出了汗,身子却是冷的。
何遥悠哉哉坐着,看那两人一个止不住认错,一个又结结巴巴地哄,他笑了下:“我说这个不是让侯爷在这儿伤春悲秋,我只是希望,侯爷日后对宁沉好些。”
“况且,”何遥拖长了声音,“侯爷你还不知道,宁沉这身子还未完全养好,以后要久居青城山,侯爷可愿意陪他?”
他说谎话眼都不眨,就这么明明白白地给谢攸挖坑,宁沉说不出来的话,他便替宁沉说。
谢攸抬头,他看见宁沉垂着的眼,很难想象在他离开的时间里,宁沉差点一脚踏入鬼门关。
谢攸伸手,微颤的手捧着宁沉的脸,他说得郑重其事:“我愿意。”
宁沉睫毛颤了下,他弱弱地说:“我其实……”
没说出口,何遥食指抵唇,朝他摇了摇头。
宁沉闭上眼,这个点风小了些,他的发丝被吹乱了,谢攸将他的发丝理好,直视着他的眼睛,一瞬,宁沉看见谢攸又红了眼。
那个高傲矜贵的侯爷,那个不可一世的谢攸,当着他的面溃不成军,语气哽咽地问他:“是不是很疼?”
其实当时宁沉大多数时间都是昏沉的,但那二十日的时间太枯燥,太绝望,顶着病体赶路,他恨不得先死掉,让自己不要再受这样的痛苦。
但现在回想起来,他发觉自己印象已经很模糊了,浑浑噩噩不见天日的时光,早已经过去了。
说不疼是假的,但要是说疼,又觉得是在谢攸心上添火。
宁沉斟酌着开口,“其实…是有一点疼的。”
环着他的手紧了紧,宁沉又继续说:“但是我不怪你,你当时也是不得以的,况且,我现在已经好了。”
两人额头抵着额头,谢攸声音沙哑:“你应该告诉我的,大夏不是没了我就会完,若是没有我,无非再换个人就好,我不需要你这么懂事。”
宁沉看着他,好久之前积攒的委屈到这时才发泄出来,泪珠滚落,宁沉哽咽道:“我不敢,我怕你留下陪我,又怕你不留下。”
怕谢攸因为他乱了阵脚,又怕谢攸根本不在乎他,但他更怕谢攸为难。
他自以为懂事,所以即便病成那样了也不告诉谢攸,怕耽误了他,但谢攸告诉他,不应该瞒着他,应该告诉他。
何遥带着圆圆走了,空旷的山上只剩下他们两人,谢攸握着宁沉的手,问他:“现在好些了,是不是还要继续吃药?”
宁沉点头。
他已经完全坐在希望谢攸腿上,两人紧紧贴着,谢攸低声说:“我们是夫妻,不能你受苦,而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深吸一口气,“也是我错了,我先前对你太不关心,没发现你病了,是我的错。”
若是早些时候他不对宁沉那么漠不关心,就能及时请太医来为宁沉诊治。
原先看宁沉百般不顺眼,看他病了咳了总觉得烦,所以从没想过请人来看看,等他有这样的念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错不在宁沉,在他。
分明是他的错,倒惹得宁沉难过,谢攸轻抚他的背,说,“你不原谅我是对的,以后若是不高兴了,大可以打我几下,骂我几句,我不会还口。”
“若是永远不原谅我,也是我该受的。”
这话说得干净利索,宁沉破涕为笑,嘟囔说:“谁要打你。”
说完,他从谢攸怀中站起来,衣袍上沾了碎草叶,谢攸抬手帮他扑干净,宁沉左右环视一圈,飞快从谢攸怀中溜走,还抽空回头朝谢攸眨眼:“该用午膳了,回啦。”
鼻头和眼睛还泛着红,因为刚才哭过,这时候笑起来有种故作镇定的样子,谢攸追上他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
午膳已经摆上桌,事先不知道谢攸要来,方才听见何遥报信,宝才忙去厨房又加了几道菜。
不是厨子,这菜也只是家常菜,怕入不了侯爷的眼,但谢攸见了也并未提什么不满。
宝才拉着何遥在一旁说悄悄话,分明之前在侯府侯爷也没对他做过什么,但就是怕。
他端了一碗饭跑去院里和圆圆吃了,何遥原也想跟上,一想自己走了,就只剩下师父,想想还是坐下了。
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让他看两个男人卿卿我我,实在不符伦理纲常。
平白多了个人,师父只是随意瞥了一眼,只用过膳后随口问道:“要在山上留几日?”
谢攸和宁沉你看我我看你,原先在山下说好的,每七日见一次,按理说应该用过晚膳就下山的。
但谢攸恐怕不想走。
宁沉低头不说话,谢攸咬牙,厚着脸皮道:“若是师父愿意收留……”
点到即止,谢攸又继续道:“平日有什么苦力活尽管找我,我都可以做。”
堂堂侯爷,这是真放下架子了,师父面不改色“嗯”一声,就说:“那你以后就跟着何遥上山采药吧,宁沉体弱,不适合上山。”
谢攸自然是应下,而后他低声对宁沉说:“等我。”
宁沉一头雾水地看着谢攸跟着师父出了门,因为个子太高,他要微弯着腰才能和师父说话,愣神间,何遥捣捣宁沉的手,笑道:“你猜侯爷要和师父说什么?”
已经摆明了是那个意思,宁沉垂眸,喃喃道:“能说什么,说你骗了他?”
何遥不满地敲他的脑袋,幸灾乐祸一样笑了,“我猜啊,师父比我更狠,他疼你比疼亲儿子还好,这会儿遇见罪魁祸首,定要好一番吓唬。”
宁沉拧眉:“他不是罪魁祸首。”
“好好好。”何遥无奈,“这还没和好就护短了。”
知道宁沉心软,这不,侯爷才跟着师父去去书房,宁沉就已经偷偷摸摸跟上了。
他跟上,何遥也跟上,两人躲在书房外,附耳在门上偷听。
宁沉这师父名号也算响亮,就算没有神医这个名号,也算是宁沉师父,谢攸自然恭敬。
齐恕自然地坐在椅子上,淡然道:“说吧,有什么想问的?”
谢攸不卑不亢地站着,礼貌问道,“齐师父,我想问,宁沉的身体状况如何?”
齐恕上了年纪,但眼睛还很清亮,他扫过谢攸,缓声问:“他是你什么人?”
谢攸说:“他是我夫人。”
他大方应下,齐恕却是冷笑一声:“你说他是你夫人,那当初来此求医,你为何不来?”
谢攸沉默一瞬,“当初是我做得不对,我想补偿他。”
他不说缘由,就这样认下了。
齐恕看他一眼,其实还想和宁沉出出气,可屋外躲着的人约摸是急了,发出了一点微末的动静。
谢攸眼底柔和,唇角轻轻勾了下,两人都是记挂着对方的。
齐恕说不出口了,他们自己的事,就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既如此,也不再隐瞒,就说:“原先刚来青城山的时候是命悬一线,现在有我照料,自然是无大问题。”
他抬起笔,洋洋洒洒写下几张事项,谢攸视线落在纸上,一瞬也不离。
齐恕写了很多,忌口和该多吃的食物,附带上一张药方。
写完,他把笔搁在桌上,纸张拢起,“既然你来了,以后这些都由你安排。等再过一年,宁沉行过冠礼,他想去哪里,你就照顾他去哪里,你可同意?”
谢攸接过那几张纸,一个字一个字记在心里,抬眸道:“我会的。”
屋外的何遥推搡宁沉几下,低声说:“又是行冠礼,从前师父的几个弟子,每到弱冠之年都要被赶下山历练,我原以为师父疼你,应当不会赶你走。”
没想到宁沉也要被赶,何遥嘲笑道:“那你这几日都在纠结什么,总也要被赶下山,到时候跟着侯爷回京 ”
他太过嚣张,说话声音里面的人都能清晰地听见,屋内的齐恕眉头一拧,骂道:“何遥,你这孩子又乱闹?去给我抄医书。”
何遥笑容一顿,悻悻地要走,又听齐恕接着说:“宁沉,你也抄。”
无妄之灾,宁沉嘴角抿直,想反驳又不敢,气急了踹何遥一脚。
要不是何遥在乱说话,他怎么会被连累?
两人打成一团,书房门被推开,谢攸站在屋外,手中的纸理得整齐,他正不紧不慢地要折起。
宁沉动作顿住,何遥推他:“你去问侯爷要来看看。”
宁沉反推回去:“你怎么不去要?”
何遥事不关己,“那上面写的又不是我,要看自己看。”
宁沉自己都不知道有这么多要注意的事项,谢攸手中的几张纸写得密密麻麻,到底是关于自己的,还是想去偷偷看看。
但又不好意思去说,况且总觉得羞耻,他一甩头,“我要去抄书了。”
平时如若不是他们犯了错,齐恕是不会罚他们抄书的,宁沉性子乖,尤其在齐恕面前乖。
可他乖没用,身边总有个闹腾的何遥,每次拖着他犯错,宁沉来山上快半年,已经抄过四次书了,次次都是被何遥连累。
到书库找了本书,宁沉气呼呼地拿起笔抄,身边的何遥唉声叹气。
谢攸提了凳子坐在宁沉身旁看他抄,原先还能鬼画符一样抄,谢攸看着,他手上凌乱的字迹勾出一条墨。
太久没好好写,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了,宁沉慢吞吞地写下几个狂草,越看越心虚。
余光看见谢攸站起来了,他站在宁沉身后,一只手握着他,带着他不紧不慢地写字。
记忆复苏,宁沉僵着身子陷入回忆,不知道怎么动了。
那时梨花纷飞,刚由冬转春,宁沉穿了一身绒衣,谢攸就是这样握着他的手,写了自己的字,花落随风,宁沉躲在谢攸怀里仰头吻他。
现已入夏,屋外虫鸣不止,鸡鸭各自叫个不停,风也是热的,树叶沙沙响,人心也跟着燥了。
宁沉闷出一身汗,手心滑腻,一滑便松开了手。
谢攸愣然,疑惑地看向他,宁沉乍然松手,无辜地在他怀中仰头望着他。
半晌才嗫喏着说:“我自己会写。”
写得乱也好,写得丑也罢,总归是自己写的。
谢攸握着他写,总觉得哪哪都别扭。
何遥鬼画符写了一堆,呵呵明着嘲讽宁沉:“我说你们夫妻,两个人写还不及我一个人快,快些吧,不然晚膳赶不上了。”
师父叫他们抄书,也不必抄整本,只用态度诚恳,不要只写几张糊弄而已,要求不高。
宁沉若是再折腾一会儿,怕是真要抄不够了。
谢攸松手,将宁沉染了墨的手擦干净,道:“你先抄,我出去一下。”
宁沉眼也不眨,好久才拿起自己的笔继续写。
宝才偶尔会来看他们一圈,这会儿蒸了几个芋魁饼,一人喂了一个,转头又出去了。
宁沉吃了点东西,又继续握着笔写。
手腕酸,手也疼,他望着门外嘀咕:“侯爷怎么还不来?”
侯爷握着他的手抄,他还能少受些累。
他才念叨一句,何遥搁下笔,扭头不怀好意地朝他笑:“哎,你和侯爷重归于好了?”
“哪有。”宁沉连忙反驳。
好不容易逮着个休息的空当,何遥伸一个懒腰,理所当然地道:“今日抱着哭了一早,你们还没说好?”
宁沉咬唇,他还真没和谢攸说好。
谢攸道歉也道过了,但一直也没提要求原谅,宁沉也就没说。
他们之间只差一层窗户纸,总缺个契机才能和好,但这个契机宁沉还没找到。
他除了谢攸也没喜欢过别人,知道的都是从话本里看的,落在他自己身上就无从下手。
除了不和离,他们还没说开接下来该如何相处。
何遥觉得他性子太软,分明自己也没经验,还在这里侃侃而谈教宁沉,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说:“你啊,实在不行你就问问他,或者再不行,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什么都能说出来了。”
何遥这人心脏,说什么都能想到那地方去,宁沉咬牙:“那怎么能行?都还没说开,怎么就能同房呢?”
何遥满不在乎:“你不知道啊,男人都那样,行鱼水之欢的时候什么都能说出来,你趁这个时候让他说些好话,再让他好好认个错,这不就成了?”
宁沉脸红成桃子,他都不敢说,原先就没和谢攸同过房,现在刚刚重逢不久,就算让他上他也是做不到的。
宁沉脸热地给了他一拳,“你就爱说胡话。”
胡话归胡话,但确实有道理,他们现在抱也抱过了,手也牵过了,那层窗户纸摇摇欲坠,就差谁来捅破了。
两人凑在一起说小话,门外传来轻响,谢攸端着两个盘子进屋,盘内有桃子和甜瓜,刚切好的,甜丝丝的香气铺面而来,带着夏日的清甜。
先放了一盘在宁沉面前,然后随手给了何遥一盘。
让人刚从山下买来的,还很新鲜。
刚说话说得口渴,这果子来得巧一旁的何遥在大块大块往嘴里塞,宁沉也眼睛亮亮的,迫不及待叉起一块吃进嘴里。
甜蜜的汁水迸开,多了些清甜凉爽,宁沉专注地吃了起来。
何遥如猪一样吃完,转头朝谢攸道谢,谢攸淡淡应声,视线一错不错落在宁沉身上。
宁沉嘴角沾了汁水,脸颊鼓鼓,正吃得起兴,嘴角沾了帕子,谢攸正不紧不慢地拿帕子给他擦嘴。
宁沉耳根红了,他偷偷抬眸看谢攸,谢攸眸中漫不经心,手上动作也懒懒的,他分明是面无表情的,但许是何遥刚和他说了些荤话,宁沉喉咙有些发紧。
谢攸还是那个谢攸,但一个动作就让他心慌意乱。
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麻木地躲开,又掩饰地吃了一块桃子。
桃子的甜溢满口中,宁沉慢慢咬着,不知怎的就和谢攸对视的一眼。
那双黑眸像要把他吸入一样,从幽深的黑色中能看见他自己的倒影,谢攸原是不带笑的,发觉宁沉在他自己后,轻飘飘抬眸看他。
宁沉一个疏忽,舌尖剧痛,他吃痛地叫了声,何遥急急忙忙问他:“怎么了?”
眼泪都快要掉出来,宁沉想要捂嘴,可下一刻,谢攸站起身,一只手抬着他的下颌,另一只手扒开他的唇,探入他口中。
刚才没收着力,不小心咬了舌头,现在舌头上冒着血,混着涎水混做一团,柔软的舌被手碰着,宁沉惧怕地想躲,可脱离不开谢攸的禁锢。
身后的何遥骂了一句,夺门而出。
谢攸眸中情绪不明,宁沉张着嘴,含糊不清地呜呜叫了几声。
谢攸靠近了,有那么一瞬间,宁沉以为他想吻自己。
第64章
但谢攸只是靠近了他,双眼专注地盯着他的舌尖。
因为紧张,殷红的舌不自觉缩起,宁沉大睁着眼,滑腻的舌粘连着谢攸的手,谢攸拿帕子给他擦了擦分泌出的涎水,粘连出一道银丝。
现在已经不怎么疼了,但是口中还是有血腥味,宁沉总觉得谢攸不怀好意,他方才似乎是故意捻磨宁沉,故意要占他的便宜。
可他的表情却是那么的正经,没有一丝一毫的欲念,端得是清正出尘,宁沉支吾许久,看他眸中淡然,一副皆是为他好的样子,想谴责的话闷在口中说不出来了。
宁沉郁郁地跑出门外舀水漱了口,把血腥气吐掉,这才抽了口冷气,还是有些疼的。
他站在院中环视一圈,没见到谢攸,反倒看见了膳房的何遥和宝才。
宁沉走过去,正听见何遥声音高扬:“你是不知道呀,当着我的面都在卿卿我我,侯爷都把手伸进宁沉嘴里去了,实在不要脸。”
宁沉:“……”
紧接着的是宝才看惯风雨的故作老成:“我都习惯了,以前在侯府就是这样,他们才不在乎我们这些下人的死活,夫妻感情那可是极好。”
宁沉走近了些,膳房门是合上的,里头的何遥正在洗菜,宝才围在锅炉旁烧火蒸米。
燃柴在灶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锅中热气腾腾地咕噜响着。
何遥洗菜的动作顿住,讶然道:“既然感情好,那侯爷怎么不肯承认,还把小宁沉都逼走了?”
宝才叹一口气:“侯爷嘛,大抵是幼时老将军和老夫人薨逝,他早早就得撑起谢府,所以养成了这种内敛的性子,喜欢什么都不肯说,总闷在心里。”
似是觉得好笑,宝才哼笑道:“侯府的下人眼睛厉害着呢,若是侯爷真不喜欢他,早就拜高踩低了欺负他了。”
何遥还未听懂一样,打断了他问:“可宁沉每次来寻我,都是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我以为他在侯府过得很不好。”
宝才满脸自得:“虽说侯爷对公子不好,但下人从未短过他吃穿,遇上了也是恭恭敬敬的,都是怕他记着呢,侯爷喜欢的人,谁敢对他不好。”
说到这儿,宝才无奈摇头:“整个侯府的下人都知道他心悦宁公子,只有侯爷自己不知道。”
不止是屋里的何遥愣住了,屋外的宁沉也愣住了。
脚下被禁锢了一样动不得,宁沉满脸懵然,萌生一股荒谬之感。
一直所求的东西近在眼前,只隔了一层雾就能拨开,但他一直没敢去拨。
谢攸这人心里想什么都总不肯告诉他,宁沉原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听宝才一说,实在令人啼笑皆非。
快要傍晚了,山顶风大,宁沉拢了拢衣裳,觉得有些冷了。
屋内的两人热火朝天,已经开始炒菜,宁沉抬手要敲门,肩上被轻碰一下,谢攸给他披了一件氅衣。
他手里拿了药,是刚去师父那儿要来的,指腹磨过宁沉的唇,宁沉微微启唇。
牙齿莹白,先前咬出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两人靠得极近,谢攸扣着他的下巴,把药按在他的伤口上。
很苦,宁沉想要把药吐走,但牙齿被谢攸按着,只能张着唇由他弄。
声音含糊不清,“我不要。”
谢攸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说:“等等。”
药需得敷一刻,他被谢攸带到院中坐下,药含久了嘴里越发泛哭苦,宁沉想抗议,可扣着他的那只手纹丝不动。
情急之下,宁沉伸手胡乱摸他,摸到谢攸的腰,他用了些力气在上面掐了一下。
力道很重,谢攸面色不变,扣着他把他另一只手也牵住。
被迫吃了几口苦药,舌尖的疼都不如这药来得难受,宁沉皱着脸,喉中呜呜说出几个字:“我生气了。”
说完,扣着他的手松开了,谢攸说:“好了。”
宁沉愤愤地将药吐了,被苦得直哆嗦,走之前朝谢攸背后推了一把,他连着喝了好几口水,嘴里的苦味好像还挥之不散。
这么个不大不小的伤口,何至于用药,再过两日就能好,谢攸太小题大做。
宁沉转悠回房,摸了几颗蜜饯含进嘴里,再晃悠回去的时候,半路被何遥堵了。
何遥颇有兴致地掐他的脸,眼里全是看热闹的意思:“你方才侯爷做什么?他怎么一直摸你?”
宁沉丧着脸,冷哼一声,怒道:“他方才给我敷了很苦很苦的药,我烦他!”
他们在一起,总能把原先很好的氛围弄得一团乱,何遥呵呵笑一声,觉得好笑,笑过以后又跑回膳房。
打打闹闹地用过晚膳,谢攸替宁沉抱着圆圆,不经意地跟在宁沉身后,和他一起进了宁沉的卧房。
宁沉一脚迈进去,转头从谢攸手里夺走圆圆,把门摔得哐当响。
屋外的谢攸轻轻敲门,声音透过木门传入屋内,宁沉还在生气,没好气地喊:“做什么?门都要被你敲坏了。”
敲门声停下,声音穿过门透着股沉闷感,谢攸问他:“我今夜该睡哪儿?”
山上一排屋子被占完了,空屋要么堆了医书,要么堆了药材,让谢攸去住是万万不可以的。
且不说都没收拾好,让侯爷同药材一起睡也是不行的。
宁沉嘀嘀咕咕地拉开门,屋内的景象映入眼帘,谢攸目不斜视,一双锐利的黑眸只盯着宁沉,那目光太灼热,像要把人拆吞入腹,宁沉忽然犹豫了。
他不满地嘟囔:“之前说你只上山,没说要你留宿。”
谢攸站直身子,大抵就是故意要宁沉心软,他眉眼掠下,静静地说:“既然这样,那我就下山了。”
说要下山但没说要走,他轻声道:“听说夜里那瘴气容易迷路,若是我迷路了,明日你能不能来替我收尸?”
虽然已经是入夏,山里的夜寒凉,若是真绕上一夜,第二日只怕就剩下一具僵硬的尸体。
宁沉眼睫颤了下,抬头怨怼地看着谢攸,“你又乱说。”
谢攸不疾不徐地又继续道:“听说山中有狼,要是我死无全尸,你也不必替我守寡,早日找个好人再嫁一……”
没能说完,宁沉踮着脚捂住了他的嘴。
他用了些力气把谢攸往屋内拉,谢攸配合地任由他拉着,两人站在屋内,宁沉瞪着他,眼睛睁圆了格外认真,分明眉目含怒,但谢攸竟觉得可爱。
宁沉用拳砸他几下,恨恨道:“谁说要赶你走了,你说那样的话,是不是要故意气我。”
“没有。”谢攸很诚恳,“我只是想留下。”
这屋子宁沉平日住着正合适,多了个谢攸就有些逼仄,宁沉坐到一旁的桌几旁,索性说:“你先洗。”
谢攸“嗯”一声,出门去了。
宁沉心烦意乱地坐在桌前,时间流速变慢,灯舌呼呼烧着,门“嘎吱”一响,谢攸披散着长发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些水汽,睫毛沾了水,朝宁沉浅浅笑了下:“你也去吧,何遥方才烧了一锅热水。”
宁沉应下,满脑子热气地直奔出门。
方才想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事,谢攸扰得他心乱了,想把谢攸赶走,但他总又黏上来,也不知和谁学的。
宁沉沾了凉水,动作忽然一顿。
若是他没记错,谢攸这死缠烂打的法子,竟有些像他。
先前他为了和谢攸一起睡,又是撒泼打滚,又是装乖卖惨。
这么想想,还真有些像。
他们像调换了位置,原先宁沉努力讨好谢攸,现在是谢攸努力讨好宁沉。
宁沉捧一捧凉水甩在脸上,笑着摇头,“自作自受。”
只用了凉水,他今夜浑身都是热的,从里到外透着闷热,应该是被谢攸气的。
顺便给圆圆擦擦毛,宁沉抱着干干净净的圆圆回屋。
谢攸已经换上了里衣,一身纯白的衣裳,这衣裳是丝质,泛着七彩的光泽,哪哪都很精细。
他今日上山分明只带了些吃的,哪来的一身多余的衣裳。
宁沉纳罕,抬步走过去,手轻轻捻在些谢攸里衣上,触手绵软。
谢攸抬头,“怎么?”
宁沉捏着他的衣裳,手指微勾,“若是我没记错,你今日上山应该没带多余的衣裳。”
谢攸面不改色解释,“趁你抄书的时候,我出了趟门,叫人送了衣裳过来。”
倒也说得过去,只是……
这衣裳的料子不像寻常衣裳,一看就很金贵,就是谢攸也很少穿这么贵的衣裳在身上,宁沉微微蹙眉,感觉有一丝不对劲。
谢攸乌发披散,柔顺地贴着背,他应该是擦过发的,发根还有些湿,那双桃花眼含情脉脉,里衣映出腰腹的肌肉,隐约能看见一层肌肤。
宁沉满头黑线,他指着谢攸半天没说出话,头一回想说:“成何体统。”
堂堂侯爷这样勾引人,简直是世风日下。
但是也因为这身衣裳衣领宽大,让宁沉窥探出了一点不对劲。
埋在里衣下的肩颈处,有一条若隐若现的疤,只露了一个头,但宁沉确定,那就是疤。
宁沉眯眼,顺着他的衣裳往下一扯。
谢攸呼吸一滞,腰腹绷紧,宁沉听见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带着被勾起来的情绪,但很快,他突然意识到什么,抬手要去拉衣裳。
宁沉拦开他的手,站在谢攸身前端详着他。
这衣裳挂在身上不如不挂,才这么一扯就露出了谢攸的肩,衣裳下是麦色的肌肤,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他肩头的一道疤。
宁沉蹙眉,若是他没记错,他以前见谢攸沐浴的时候,并没有这道疤痕。
他略微靠近了些,微凉的手指触摸着谢攸的疤痕。
铺面而来的谢攸独有的气息,谢攸常在军营,肩臂有力,即便静坐不动也透着勃发的力量感。
这疤痕应是不久前的,因为那层新长好的肌肤还透着粉,长长的疤痕几乎横亘在整个肩头,有些触目惊心。
不难想象,要是当时的剑再砍深些,这条手臂就没了。
宁沉扒着他的手看,五指按在他的肩上,分明知道这伤已经好了,还是忍不住问他:“疼吗?”
谢攸剧烈呼吸几下,“不疼。”
宁沉拧眉,既然是新长的伤,那应该是前不久在北疆落下的,谢攸一路跋涉,初来雍州就显出铁血手腕,一切如常。
所以宁沉竟没联想到,他在北疆,实则日日在刀口舔血。
他抬手欲要把谢攸的衣裳继续往下扒,谢攸轻挑了下眉,意有所指,“宁小沉,你耍流氓?”
谁知宁沉照着他的肩就甩了一巴掌,脸上满是严肃,指着他说:“脱。”
谢攸呼吸稍滞,笑道:“真没伤。”
抬眼时却见宁沉眼睛微红,脸上满是固执。
他脸嫩,但此时正在气头上,那严肃的脸震得谢攸心也跟着颤了下。
这身衣裳穿错了,谢攸心下不免后悔,原只是穿来讨宁沉欢心,谁知这疤竟被宁沉发现了。
宁沉目光如炬,咬着牙说:“你自己脱还是我来脱?”
谢攸犹豫一下,无奈地抬手,自己将里衣脱了个干净。
因为要让宁沉看,他此时被迫站起身,让宁沉转着圈打量他。
暗黄的灯光照在谢攸的皮肤上,忽明忽暗,怕看不清,宁沉取过一只烛,借着油灯点燃,凑近了看谢攸。
烛火随着风摇曳,宁沉手中的烛正在缓缓往下烧,火舌舔着谢攸,宁沉拿得不远不近,注意着不烧到谢攸。
但所到之处,谢攸依旧隐约能感觉到微微的温热。
借着烛光,宁沉扫过谢攸的肌肤,腰腹肌肉紧实,肌理分明,宁沉只是看,没有伸手去摸。
以前谢攸不准他看,他只隐约看过谢攸的背,但没能看清有没有疤痕。
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有些已经很久远,久到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疤,还有几道伤口,是宁沉记得的。
一次是为了保护圣上受的伤,还有一次是在永州受的伤。
新伤添旧伤,满是荆棘,谢攸运气不太好,总是受伤。
然后是背部,背上疤痕较少,这让宁沉稍稍松了口气。
他转着谢攸看了几圈,看他面色稍霁,谢攸试探地问:“能穿衣裳了吗?冷。”
这可点了炸药桶,宁沉凶巴巴吼:“穿什么穿,继续脱!”
谢攸顿时闭上了嘴,手勾在腰间要脱不脱,迟疑道:“要不,还是不脱了,我保证我没伤。”他插科打诨,“你这样,我会以为你对我图谋不轨。”
没说完就见宁沉冷着脸,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他,声音淬着寒气:“脱。”
谢攸扬了下头,自闭地将手放在腰间,脱了亵裤。
好在穿了裈裤,谢攸光着两条长腿,无奈地闭上眼睛任由宁沉看。
以前宁沉想看他不准宁沉看,现在宁沉一句话,他就是不脱也得脱。
在军中光膀子的比比皆是,但那和宁沉不一样,宁沉一看他,他只觉得下腹发紧,一股邪气直冲上来。
他呼吸加重,偏宁沉毫无知觉,睁着那双勾人的圆眼睛看个不停,从前看到后。
谢攸的两条长腿很直,没有一丝赘肉,足弓绷起,线条分明,每一寸都充斥着力量感。
宁沉终于确认了他腿上没有伤疤,视线一扫,定在谢攸的裈裤上。
那地方已经明显有反应了,宁沉原想一并看了,现在看得有些脸热,连忙避开视线。
谢攸咬牙切齿:“躲什么,不如一并看了?”
宁沉脚步匆匆,把方才捏着的蜡烛熄了放在桌上,左脚绊右脚地来到床榻前,自谢攸的包袱中翻找。
榻上的圆圆一直探着头看他们,但因为宁沉手里拿着烛火,它怕明火,所以一直没敢过来。
现在看宁沉手中的火没了,他轻盈地跳下榻,勾着尾巴到谢攸腿上蹭了下。
毛戳得谢攸腿也跟着发痒,他很重地“嘶”了一声,身上的反应还未平息,被圆圆打扰一通,有些来气。
宁沉回头,沉声叫了声圆圆,圆圆连忙蹦开,又跳回了榻上。
宁沉翻找到一件正常的里衣,忙走过来踮脚给谢攸披上。
披完抚了抚他的衣裳,软声说:“我只是帮你看看伤口,你怎么这样?”
谢攸一言不发地系上衣裳,视线垂着,好似生气了。
宁沉又斟酌道:“圆圆只是好奇,你别跟他计较。”
谢攸说:“没计较。”
可话中的冷淡隐瞒不住,宁沉有些难受,他什么都写在脸上,谢攸叹了口气,实在拿他没办法。
宁沉要看他,实是关心他,谢攸也不想给他摆脸色,但刚才被他撩起来的火一时半会儿无法平息,就是宁沉不说话,他也会觉得烦躁。
尤其现在宁沉就这么糊弄过去,就更令人不爽。
他低着头穿衣裳,宁沉坐在榻边,没眼色地继续问他:“你肩上的伤,是不是这次在北疆落下的?”
谢攸低低地“嗯”一声,宁沉又继续追问:“怎么伤的?”
谢攸穿好了衣裳,他抬起头,拿宁沉很没办法一样,深吸一口气说:“行军打仗,本就容易伤,这很正常。”
宁沉干巴巴地“哦”一声,按这伤口的恢复情况来看,也就近一个月的事,但许是没好好修养,这伤应该是好了又裂开,又恢复再裂开,所以他肩上的疤痕不大好看。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谢攸:“你是不是带着伤赶来雍州的?”
瞒不过宁沉,谢攸点了点头。
宁沉垂眼,声音有些低落:“你怎么不坐马车呢?为何要自己骑马赶来呢?”
不用问就能知道答案,谢攸嫌马车太慢,他很想很想看到宁沉,所以跋涉千里,在路上也没有好好休息,也没有顾上肩上的伤,导致肩上的伤口好得很慢。
重逢时谢攸身上有股血腥气,宁沉以为那是别人的血,原来还有谢攸自己的血。
他沉默了好久,像是问谢攸,又不像在问,声音很轻,“何必这样呢。”
他不知道该不该心疼谢攸,既然说谢攸这是自己愿意的,但……
宁沉想,谢攸和他一样,如果位置调换一下,宁沉也会为了见谢攸,不顾自己的伤,只为早些见到他。
他们如此了解对方,又如此抗拒对方。
宁沉有些疲惫,他脱了鞋上榻,往床的最里面躺,然后告诉谢攸:“睡吧,我累了。”
这床榻是先前师兄们自己做的,因为时间长了,夜里翻个身就会嘎吱响。
过了很久谢攸都没有动,宁沉以为谢攸还在气头上,闷声说:“你要是不想和我睡,那你就打地铺吧,或者再不行,我去和何遥睡,你睡我这里。”
谢攸很快说:“没有。”
身后有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谢攸上了榻。
床榻微微下陷,谢攸比他重了很多,才刚上榻就发出嘎嘎的响动声。
宁沉想当做没有听见,但这声音的存在感太明显,谢攸的每一个动作他都能感知到。
很快,身后的手忽然环住了腰,宁沉腰间一阵酥麻,谢攸抱着他,把他往怀中揽了些。
中间隔着一点点距离,谢攸的怀抱还有点凉气,他搂着宁沉,又重复说:“我没生气。”
他们还没有真正和好,现在看也看过,抱也抱过了,真是奇怪。
月亮高悬,星星点点缀在夜空,透过轩窗照在地板上,撒下一层盐粒。
两人静静躺着,一时间谁都没说话。
半晌,宁沉低声问:“你睡了吗?”
身后的人很快回答:“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
宁沉问:“你在北疆是不是很危险,是不是总受伤?”
身后的人摇了摇头,发丝纠缠,谢攸开口就能闻到宁沉发丝上的皂角香,他说:“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你,总怕你在雍州出事,好在时时有信件能到北疆,我能确认你是安全的。”
他又继续说:“我错得太多,我想尽量弥补,不知道你肯不肯。”
黑暗中宁沉只能看见面前的一堵墙,他无法转头去看谢攸,怕自己一转头,眼泪就掉下来了。
谢攸声音沉缓:“我总在想,若是当初我能认真看待自己的感情,是不是就能对你好些,你就能信我一些,不会病了也不敢告诉我,也不会失望地离开。”
他自怨自艾:“我欠你太多,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弥补。”
这样贴近的拥抱,宁沉只要转个身就能回抱谢攸,他们距离这么近,心却隔得那么远。
他们心中总是有隔阂的,宁沉总是记着谢攸做过的错事,谢攸总是记着自己伤过宁沉。
一个不敢求原谅,一个不知该不该原谅。
宁沉总是瞻前顾后,他怕重蹈覆辙,毕竟他对上谢攸,根本毫无胜算。
可是,他是不是能再信一次呢?
宁沉转过身,黑暗中谢攸幽黑的眼睛发着微微的亮,宁沉和他对视,看出谢攸眼里的自责与痛苦。
他想,或许能再试一次。
宁沉郑重其事地问他:“谢敛雾,你喜欢我吗?”
第65章
谢攸的喉结剧烈地滚了滚,他声音发哑,同样珍重无比地告诉宁沉:“喜欢你。”
宁沉移开眼,心跟着提起,又沉沉地坠下去,他确定谢攸是喜欢他的,但亲口听他说出口,又是另一回事了。
犹怕他不信一样,谢攸又继续道:“我喜欢你,心悦你,你若是不信,我可以每日都和你说。”
宁沉是信的,但真到这一刻,他却有些想逃。
谢攸的眼中好似有漩涡,勾着他沉入进去。
等他反应过来时,宁沉已经背对着谢攸,装作无事发生。
可他们太近了,近到和谢攸之间只隔着一层衣料,只需要转个身,他就能看着谢攸的眼睛,然后告诉他,我也同样喜欢你。
但宁沉犹豫了。
他总是瞻前顾后,分明问出这个问题就是想要和谢攸和好,可临要开口的时候,他又说不出话了。
腰间被谢攸环着,他掌心温热,怀抱也很温暖,许是看他沉默太久,谢攸说:“你不用顾着我,本就是我做错事。”
宁沉自谢攸怀中转身,头刚才埋在谢攸颈边,宁沉挪动时,谢攸颈边泛痒,他伸手顺了顺宁沉的发丝,宁沉自他怀中抬头,明亮清澈的眼睛里倒映出谢攸的脸。
他一只手撑在谢攸腹部,手下是硬硬的肌肉,宁沉坐起身,在谢攸唇角印下一个吻。
一瞬即逝的吻,触感温软,谢攸怔住了,满眼错愕,揽着宁沉的手也松懈了些。
宁沉俯视着谢攸,亲完人以后脸有些红,嘴唇紧紧抿着,他似乎也有些羞赧,所以视线飘忽不定,目光闪烁,最后强撑着硬气一些,抬着白皙瘦削的下颌说:“我暂且原谅你了。”
谢攸紧绷着身体,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懵了,竟不敢相信了。
他的视线往上能看见宁沉白皙的锁骨,脖颈修长,喉结也很可爱,红润的嘴唇此时紧紧抿着,分明很紧张,还要故作镇定。
谢攸被宁沉压着,这个姿势并没有让他感到不适,他只是仰头看着宁沉,问他:“能不能再说一遍,你的意思是决定不和离了,我们重新开始,是吗?”
宁沉睨他一眼,恼羞成怒道:“我说得还不明白吗?木头。”
已经很明白了,但谢攸被这惊喜砸傻了,明明近在咫尺,却始终不敢踏出一步。
他搂着宁沉的腰,一手兜着他的臀让宁沉坐在他腰上,手不自觉地在宁沉身上滑动,最后抱紧了他,声音发哽:“我喜欢你。”
“知道了。”宁沉不自在地扭动一下,他怕自己把谢攸压坏了,俯低身子趴在谢攸身上,脸埋在谢攸颈间,很自觉地回抱着他。
宁沉很快就适应了身份,既然决定好了不和离了,他自然不会再对谢攸冷脸。
两人黏糊地抱着,四肢纠缠,吐息也缠着对方,宁沉呼出的热气洒再谢攸颈间,他温声说:“明日上山,你和我一起。”
谢攸拉着被褥盖住宁沉,闻言笑了下,“你师父说不准你去,你还要和我一起?”
宁沉点头,毛茸茸的发丝磨着谢攸,他又一次重复:“我已经好了。”
谢攸并未答应,只是说:“你自己去和你师父说。”
宁沉恼了,刚刚还和谢攸抱着,转头就从他怀中挣出来,又缩回了床角。
一旁的圆圆找准时机蹦进他怀中,尾巴一勾一勾,探头看着谢攸的时候,平白生出种挑衅的意味。
谢攸气笑了,他抬手抓住了那条尾巴,看着宁沉怀中的圆圆朝他龇牙,谢攸心情颇好地拽了下,力道不大,圆圆虽不会疼,但气够呛。
一人一猫幼稚地较劲,谢攸略胜一筹,圆圆用力抽回自己的尾巴,安分地躲进宁沉被褥里。
收手时手肘蹭到宁沉的腰,宁沉怨怼地往后推了谢攸一把,这床小,两人之间的空隙也很小,谢攸被推得往后侧身,转身就要掉下榻去。
他匆忙环住宁沉的腰身,厚着脸皮贴着宁沉的背,讨饶道:“不气了,好不好?我们今日刚刚和好,我不想惹你生气。”
说不想惹,其实已经惹恼了人,现在还假惺惺说好话。
他惯会这一手,仗着宁沉看不见,什么好话都说了,说得宁沉羞红了脸,说他不知羞。
这夜,闹也闹过,亲也亲过,算是正式和好了。
隔日一早,谢攸刚起身,怀中的人黏糊糊地伸手抓住他腰间的衣角不准他走,谢攸被迫停下,转身抱着宁沉哄了几句,声音温柔,宁沉听得耳朵酥麻,受刺激地摸着耳朵,嘟囔:“大清早的就这么……”
是在说谢攸故意勾他,谢攸无奈地笑一下,给宁沉盖好被褥,换好衣裳出门洗漱了。
没过多久,谢攸端了水进屋要给宁沉洗,才推开门,看见榻上的宁沉已经醒了。
他的脚步骤然停住,眸中闪过暗光,水波晃动,他将水放下,站在原地看着宁沉。
榻上的宁沉趴在被褥上,杏眼圆睁,睫毛上挑,因为刚睡醒,身上还穿着一身润白的亵衣,一边衣领被往下扯,春光微露。
他正睁着眼打量谢攸,一只手支着下颌,唇角勾着,被褥只盖到下半身,薄薄的腰塌着,不怕冷一样。
一旁的圆圆也趴在他身边,两只前腿伸直,因为太胖,只能趴得直直地,同样用那双很圆的眼睛打量着谢攸。
果真是随了宁沉,谢攸失笑,他拿了衣裳,朝榻上的宁沉招手:“过来穿衣。”
宁沉坐在榻上,双腿晃几下,很悠哉地说:“你来帮我穿。”
谢攸就走过去,从头到脚给他穿好衣裳,他蹲在地上,手执起宁沉的脚替他穿袜。
宁沉的脚分明不小,被谢攸握在掌中却显小,常年不见光的脚很白,足弓修长,谢攸手指在他嫩白的脚上磨了两下,宁沉怕痒地缩了缩,故作凶狠,“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攸抬头,眸中带着不解,正经得像是手里没有捏着宁沉的脚一样。
他掌心是热的,宁沉羞恼地蜷了下,凶他:“再弄我我就自己穿。”
话落,谢攸垂眸,真的很毫无杂念地帮他穿了。
除了动作慢些,没哪里可以指摘的。
穿好袜后就是靴,宁沉一只脚踩在谢攸膝上,看他很轻柔地握着自己的脚帮他穿靴,动作细致,宁沉没来由地有些不好意思,他问谢攸:“侯爷这么伺候我,会不会觉得丢面?”
谢攸头也不抬,帮他穿好,站起身看他,说笑一样,“我在你面前哪儿还有面子,你说是不是?”
侯爷跟着他,偷鸡摸狗撒泼打滚都使出来了,现在照顾一下他,什么也算不上了。
宁沉被他说得心里熨帖,站起身后笑嘻嘻地踮脚要去亲他。
他以前就是这样,高兴了什么亲密的事都能做出来,以前谢攸嫌他烦,现在觉得甘之如饴。
他弯下腰,由着宁沉在自己脸上吻了一下,宁沉亲人总像孩童,不敢重重地亲,只敢轻点一下,这次还只肯亲脸了。
谢攸不太满意,微蹙了眉,“你是不是亲错地方了?”
宁沉眨眨眼,装聋作哑道:“哪里错了?你说。”
谢攸不做声,眸中神色微凝,分明想亲他,但又不愿意主动。
宁沉静静等了几瞬,见他还不动,转过身去洗脸。
谢攸站在他身后,高大的身影打在地上落下一层阴影,宁沉洗漱好,脸上还挂着水滴,他没有第一时间擦,端着水出门去倒。
余光还能看见谢攸还站在原地,他性子闷,想要还不肯说,就算不肯说,不如直接捞过宁沉去亲两口也就罢了。
宁沉把水倒掉,心想,谢攸这性子总要让他改改。
因着早上没亲到宁沉,谢攸用早膳也阴沉着脸,没吃几口就放下了。
宁沉默不作声地在他碗中又加了一个鸡蛋,谢攸冷着脸吃了。
宁沉又加一碗粥给他,谢攸还是冷着脸喝了。
心里想笑他,面上不忍笑出来,宁沉憋着笑用完早膳,等谢攸要上山时,他偷摸跟在后面一起去了。
他没想藏,才跟上就被何遥发现,何遥无奈摇头,没赶他。
宁沉一边跟在后面,一边拿树枝打草。
他玩心大,没走几步,谢攸转头看他,宁沉无辜回视。
半晌,谢攸抬着下颌,淡淡道:“你走前面。”
他怕宁沉走后面会摔了,所以要宁沉走他前面,以便时时观察他。
这路难走,终于走到一片空旷地,何遥先飞奔跑远,谢攸不认识草药,站在原地端详片刻,转身去问宁沉。
刚转过身,一道身影撞进他怀中,谢攸低头,宁沉笑颜如花,眉眼弯着,问他:“生气了?”
谢攸别开头,冷着脸没说话。
宁沉往上够了稍许,故意拿话激他:“你是不是想亲我?”
谢攸无言。
宁沉就朝他眨眨眼:“你要是想亲,那就自己来亲,为何总要我先主动?”
这话说得谢攸冰冻的脸渐渐裂开,他的表情终于没有像之前那么苦大仇深,但语气还是不太好:“你分明知道,还总要让我等。”
他倒打一耙,宁沉立即反驳:“你自己想亲,不会说吗?非要我先说?”
这时候的山上还偶尔吹着凉风,山间有几朵粉色小花,宁沉站在一片粉花前和谢攸较劲,花衬得他脸也带着淡淡的粉,人比花娇,谢攸看见他,心里的郁气全都消散了。
见谢攸还不动作,宁沉作势要走,“既然你不亲,那我去挖草药了。”
他从谢攸怀中挣脱出来,低着头在地上寻了一圈,眼睛一亮就要走过去。
下一刻,手腕被一只手抓住,宁沉撞进谢攸怀中,入目是谢攸深色的眸,那眸中情绪浓重,宁沉下意识吞了吞口水。
而后,谢攸揽着他的腰,低下头,重重地印上宁沉的唇。
第66章
他不似宁沉那般连亲吻都是纯情的吻,他磨着宁沉的唇,宁沉人也软和,唇更软,因为紧张只会揪着谢攸的衣裳,但不会躲。
只是单纯的贴蹭已经满足不了谢攸,他探出舌,故意地舔了宁沉的唇缝。
宁沉闭上的眼睛倏然睁开,眼里含着惊愕,睫毛扑簌,下意识抿起唇。
这距离太近,他看见谢攸眼里藏不住的炽热,专注得只剩下宁沉这一个人,目光直勾勾看着宁沉,看得他脸热。
他退了小半步,在谢攸要吃人的目光中垂下眼,结结巴巴地道:“好…好了吧,你都亲过了。”
腰上的手牢牢环住他,才退了半步又被谢攸勾回去,宁沉撞到谢攸怀中,仓促抬头,谢攸俯身,再次吻上他。
他舔吻着宁沉,唇上酥麻,有温热的濡湿感,呼吸交错,宁沉呜咽着,牙关被撬开,他被迫与谢攸纠缠着,交换着。
温热的吐息,滑腻黏人,弄得宁沉只能张着口任由谢攸欺负,腿软得站不住,耳边偶有鸟鸣,呼呼的风声在山中盘旋,幕天席地下,宁沉没想到自己竟能和谢攸做出这样羞耻的事情来。
腰间的手箍着他让他不软倒,宁沉揪着谢攸衣裳的手也已经改为抱着他的腰。
他没想到谢攸亲人这么凶,和他端方规矩的往日相差甚远,宁沉唇上酥麻,被谢攸亲得没地方呼吸,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背,分明是矜贵高傲的侯爷,何时学了这样放浪的行径。
后来实在受不住,他咬了谢攸一口。
没敢咬重,旨在提醒他。
谢攸终于松开他,但唇还碰着他,呼吸也缠着对方,宁沉大口大口呼吸,仰头躲避谢攸,唇间粘连银丝,宁沉羞赧地擦了,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这样。”
谢攸眼底欲念浓稠,抵着他的额头又追上来,这次只是蹭着他的唇,宁沉嘴唇樱红,被亲得润湿,他很怕谢攸再像方才那样,思来想去还是要阻止他,“光天化日之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
头一回听他训谢攸,大抵是为了报复他晨时不主动亲他,还故意钓着他,谢攸挑眉:“又没人看见。”
宁沉最大胆也只敢在屋内亲他,还是要关起门来才敢,谁能想到谢攸这般放肆。
谢攸油盐不进,他愤愤地咬着唇,想说他又不知道怎么说。
要是真说起来,他们这样就叫野合了,被发现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大夏虽然民风开放,也但不容**,越想越骇人,宁沉抬手捂着谢攸的脸,气恼道:“你放开我。”
谢攸不放,还振振有辞地说:“我们是夫妻,这有什么。”
他稍稍靠近宁沉耳边,吐息闷在宁沉掌中,他骤然松手,幽怨地盯着谢攸瞧。
谢攸勾着唇,热气刺得宁沉耳朵泛痒,谢攸用很暧昧的声音和他说:“若是早些时候,肌肤之亲都该有了,你羞什么?”
话虽如此,但那也是关起门来夫妻间的事,不被别人看到还好,宁沉在谢攸面前可以直白,但要是被人看着,他断然是没有那个脸面去做的。
他咬着唇,骂人的时候词穷了,只会说他:“你不要脸。”
谢攸不主动的时候,他嫌谢攸太过内敛,等谢攸主动的时候,他又受不住,只会说他不要脸。
骂完谢攸,他猛一下推开谢攸,跑得像兔子一样。
深一脚浅一脚在山林间跑,不防撞上了来寻他的何遥。
他这满面春色,唇红得滴血,脸颊泛粉,一副偷情的模样,何遥脸色一拉,“你……”
且不说他脸上都明明白白写着方才做了坏事的样子,望闻问切,何遥打眼一扫就知道他做了什么。
再看宁沉满面惊慌,何遥没好气道:“你就这般饥渴?深山野林都不放过?收着点吧,当心一个疏忽,野狼来将你叼走了。”
宁沉羞恼极了,开口嚷道:“我没有!”
何遥“嘁”一声,转头朝宁沉丢了一株树枝,树枝上几片叶有些枯萎,他应该是从地上捡的。
宁沉手忙脚乱接住,将那叶子看过,气急败坏地朝何遥背上丢过去。
何遥丢给他的是一枝杜仲枝,杜仲补肾气,明摆着是在嘲笑他。
丢罢,宁沉在原地气得转了几圈,看见追上来的谢攸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泄愤地在地上怒踩几下,“哼”一声转头就走。
谢攸不认识药草,他跟在宁沉身后,在宁沉要挖药草的时候帮他动手,挖完以后放到篓中,不发一言,宁沉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挖了些草药,宁沉坐在一块大石上,指使谢攸去给他摘梅子。
这梅子树很矮,长得像榛莽,弯腰就能摘到,谢攸站在树前不动,告诉宁沉:“会很酸。”
宁沉不信,朝他伸着手:“你快些。”
他自己要吃,谢攸俯身,翻找出一颗最红的,他嫌脏,拿帕子擦过一圈,宁沉等得不耐,劈手夺走了那颗梅子。
看也不看就塞到嘴中,然后朝谢攸伸手:“再给我一颗。”
谢攸挑了下眉,又给宁沉摘了颗红的。
结果递到宁沉手心,宁沉捏着那颗梅子,抬手往上递给他。
梅子都已经放在谢攸唇边了,他还故意往谢攸唇上蹭了一下,笑盈盈地说:“你吃。”
谢攸垂眸,张口,连着宁沉的手也咬进去。
宁沉连忙挣开,手摸到谢攸的唇,很软,谢攸探出的舌尖卷起过他的指尖,一触即分。
手指泛着麻麻的痒意,宁沉捻了几下手指,觉得谢攸是故意为之。
他仰头看谢攸,谢攸刚咬下那棵梅子,而后面无表情地转头嚼了几下,这才吐了核。
山间的野梅子酸得不能入口,亏宁沉方才硬着头皮吃了一颗,就为了骗谢攸上当。
宁沉坐在大石头上,拍着石头哈哈大笑。
分明自己也吃了很酸的梅子,但捉弄到了谢攸,就是让他很高兴。
何遥隔得不远,听见声响探过头问他:“怎么了?我们该下山了,收拾收拾走了。”
宁沉就用手掀了下谢攸的衣摆,朝那梅树抬着下巴,示意谢攸再摘一颗。
他又在使坏想要捉弄人,谢攸转身摘起一颗,宁沉从石头下蹿下来,几步跑到何遥身旁,递着那颗梅子要给他吃。
何遥蹙眉:“这不会是酸的吧?”
宁沉摇头:“不会,方才我吃了,很甜,侯爷也吃了,是吧?”
他说着还转头朝谢攸示意,两双眼睛盯着谢攸,一个满脸怀疑,一个正不停地给他使眼色,眼睛都快眨成虚影。
谢攸顺着宁沉的话,轻点了一下头。
何遥还不信,“你先吃一颗。”
为了捉弄人,宁沉硬着头皮又吃一颗,嘴角被酸得抽搐几下,他还装作很好吃的样子,“真的甜,你吃不吃?”
何遥越过他往前走,在那梅树前停顿了些时间,宁沉期待地看着他,下一刻,何遥摘下一颗梅子,抬手。
宁沉笑容刚露出来,何遥猛地把那颗梅子丢向他,梅子砸在宁沉肩头,扑通落了地。
何遥指着宁沉,面上满是势在必得的笑:“你被骗了,我根本不会吃。”
宁沉懵在原地,想明白自己被何遥捉弄了,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愤愤道:“何遥!”
何遥朝他比了个鬼脸,背着篓子往前跑,跑着的时候嚣张的声音还传入宁沉耳中:“想骗你,你还嫩着呢。”
宁沉当即就追上去,两人在林中穿梭,谢攸停在原地,无奈地叹了口气,跟上。
这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宁沉和何遥刚打过一通,现在井水不犯河水,一个走前面,一个走后面。
宁沉心情极好,自打病好些了,他能跑能跳,还能跟何遥打几圈,何遥嘴上不说,但实际上一向纵容他,宁沉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
回到山间院子,太阳刚下山,天间一轮明月隐在空中,用过晚膳,宁沉窝在书房看书。
油灯点亮,宁沉看得认真,师父能教他东西,他自然要好好学。
书房中只剩他一个人,还有一个陪着他的谢攸。
谢攸也拿了书看,这房中的书都是师父这些年收集的,有些是师父自己编的,对宁沉往后行医大有裨益。
宁沉看过几页,油灯有些暗了,谢攸拿了簪将灯芯挑动几下,灯稍亮了些,宁沉抽空朝谢攸笑一下,又埋头看了起来。
谢攸翻的书是宁沉记下的笔记,他近来喜欢写狂草,满纸的字要仔细辨认才能认出来,但还是有大部分看不懂,谢攸看得眼酸,抬头时听见眼前几声翅膀扑闪的唰唰声,谢攸抬头,正看见从窗外飞来几只信鸽。
飞在前面的是前些日子送给宁沉的信鸽,飞在后头的……
谢攸站起身打开了窗,两只信鸽飞到窗台,其中一只爪上还绑了信件。
宁沉还在看书,谢攸没避着他,从爪子上取走信件,打开了扫过一眼。
看过后,谢攸折着纸在油灯上点燃,宁沉从书中回神,扒拉着谢攸的手站起身,好奇地盯着他手中的信件看,还问他:“这信上写了什么?”
信件刚点燃,火苗还没来得及席卷纸面,谢攸把火熄了,手捏着纸张给宁沉看。
宁沉毛躁地凑近,不光看还要念出来,他轻声道:“圣上微服私访,如今已到冀州?”
冀州城离雍州不近,但也称不上远,若是按圣上的脚程,大约要再过月余就能来到雍州。
宁沉疑惑地仰头:“圣上微服私访,为何信件会寄给你?”
谢攸微蹙了眉,再次把纸张燃到油灯上。
这回是真的烧了,火势蔓延,不消多久就烧成灰烬。
宁沉喃喃自语:“难不成,圣上过来要带你回去?”
他双眼瞪大:“你真要回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正文完】
第67章
还没等谢攸回答就自己先生气了,气势汹汹地和他说:“要是这样,我可不跟你回去,你自己走吧!”
谢攸被他逗笑,捏着他气得鼓起的脸颊,“谁说要走了,你给我安排的?”
大手覆着宁沉的脸,手感滑腻温软,谢攸淡淡道:“且不说圣上会不会来雍州,就算来了也与我们无关,管他作甚。”
宁沉被他说服,还犹不信地叮嘱他:“这可是你说的,若是到时候圣上非要将你带走呢?”
谢攸的手指抹过他的唇,漫不经心道:“不要自乱阵脚,圣上深明大义,哪里会和我计较这些,你别想太多。”
似乎真不是什么大事,宁沉想了想,转怒为喜,笑嘻嘻地抱住谢攸的腰,“既然你不走,那我就放心了。”
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谢攸觉得好笑,手从他脸上划到颈间,调侃他说:“不生气了?”
“不气了。”宁沉连连摇头,仰头亲亲他的下巴,“我就知道你不会走。”
也不知道方才发脾气的人是谁,谢攸无奈地摇摇头,他环着宁沉的腰,两人贴得极近,诱哄一样:“今夜太晚了,就不看书了,和我回房好不好?”
快到酉时,确实很晚了。
宁沉点头,谢攸就着这个姿势把人抱起来,手牢牢地抱着宁沉以免他掉下去了,宁沉搂着他的脖子,头埋在他肩头,有些不好意思:“会不会被看见。”
这里不比侯府,侯府是谢攸的地盘,没有谁敢看他们,但现在寄人篱下,若是被人看见了,宁沉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的发丝戳在谢攸肩上,刚洗过的发还带着淡淡的皂角香,他抱着宁沉有些心乱,抽空安抚他:“你师父应当早就睡了,其余二人夜里也不会出门,所以不会被看见。”
话虽如此,宁沉还是担惊受怕的,他双腿紧紧缠着谢攸的腰,小声商量:“还是把我放下吧,我自己会走。”
“可是我想抱你。”谢攸说,“以前从来没这么抱过你。”
说软话是宁沉最受不了的,他们错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既然谢攸想抱他,那就抱吧。
他埋在谢攸肩头,下意识在他肩头蹭几下,桌上的圆圆没了人抱,跳下桌自己跟着他们走。
宁沉双腿环不住谢攸,于是就垂着两条长腿,随着谢攸走动时轻晃,偶尔蹭到谢攸的衣摆。
月亮高悬,夜幕中星星点点,夜色寂静,偶有几声虫鸣,而后是无边的静谧。
夜里风凉,谢攸步子渐快,几步走到屋外,伸手推开了门。
他把宁沉放在榻上,动作不紧不慢地脱了他的衣裳,手落宁沉腰间,宁沉怕痒地缩了缩。
他怕看书看晚了,所以早已经沐浴过,现在脱了木屐就往榻里躲,木屐被他甩落在地滚了两圈,谢攸弯腰将它摆好。
圆圆还想往榻上蹦,谢攸抓着他放桌上,用帕子擦过他踩脏的爪子才准它上榻。
抬眼却见宁沉正抿着唇对他笑,谢攸扬眉:“笑什么?”
宁沉咕咚滚进榻间,连着圆圆一起包进被褥,笑他:“你现在不像个侯爷了,倒像是我养的长工。”
谢攸正在脱衣,闻言只是淡淡地扫他一眼,并没有什么不满。
宁沉照例趴在榻间看他,眼睛随着谢攸的动作转动,他很喜欢盯着谢攸,从成婚起谢攸就发现了。
他的目光总是直白热烈的,只要谢攸给他一点回应,他就会很高兴地凑上去,而后继续用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看着谢攸。
他的世界非黑即白,而谢攸在他心中,就是最洁净纯白的一块。
打小受了那么多欺负,他并没有变成尖酸刻薄的人,为了保护自己给自己加了一层保护罩,但只要有人在外面轻敲几下,他就会把保护罩打开,生得一副很单纯很容易被骗的样子。
谢攸脱完衣裳,只剩下里衣,转头看见宁沉还在盯着他,他眼睛弯弯的,看谢攸总看不够那样,只要独处时,他的眼里都永远只有谢攸。
谢攸在想,当初到底是如何才能狠心把宁沉推开,这么一个满心满眼全是你的人,他能遇上已是天大的福气,当时竟还不肯接受。
他紧接着上了榻,宁沉就滚到他身边,脑袋趴在他膝上,也不说话,就抬着那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谢攸。
谢攸摸了摸他的头,把他向上捞了些许,笑他:“哪家长工会和公子一起睡觉?不成规矩。”
宁沉正要反驳,低沉的声音洒在他耳边,谢攸说:“不该说长工,该说是书童。”
宁沉茫然地眨眨眼,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什么书童?”
一些世家会给少爷养书童,不仅照顾少爷起居,还要照顾那方面的需求,谢攸这话分明就是指的那意思。
榻里太热,蒸得宁沉脸上泛红,下意识问他:“你可养过?”
谢攸抬眸:“你说呢?”
自然是没有的,谢攸被养在宫中时年纪尚小,后来大些就去了边关,哪里能养书童。
宁沉知道自己呷醋呷得没来由,有些羞赧地想从谢攸膝上退下去,谢攸手掌不轻不重地捏着他的后颈,声音很平静:“我不是宁少爷养的书童吗?我还怎么养?”
宁沉惊得抬起头,嘟囔道:“你又乱说。”
放在他后颈的手从衣领摸进去,略粗糙的大掌摸在宁沉滑嫩的皮肤上时,带来一股奇怪的痒意,宁沉缩着脖子,谢攸的手就更加往里滑,摸到宁沉背上的蝴蝶骨,好很爱惜地又捏两下。
宁沉肩背很薄,被谢攸摸过的地方总觉得奇怪,还留存着那触感,宁沉觉得不舒服,正要扭着身子躲开,谢攸声音暧昧中带着诱哄:“宁少爷想要书童帮你吗?”
很热,很燥,宁沉逃命一样从谢攸怀里躲开,被褥盖着身子,想躲一样。
但没躲多久,他又犹犹豫豫地掀开被子,视死如归地说:“来吧,我可以的。”
躲是条件反射,答应谢攸是他心里给出的答案。
在府里就是这样,他虽然害羞,但在这种事情上格外大胆,更多时候还是他撩拨谢攸。
谢攸挑了下眉,就看见宁沉已经在脱衣裳,光溜着身子靠进谢攸怀里,抱着他说:“我该做什么?”
谢攸拿起他刚脱下的里衣盖着他,把宁沉从原来的思绪中扯出来,并且告诉他:“圆圆还在。”
宁沉骤然回神,看见还瞪着圆溜溜眼睛看他的圆圆,当即从头红到了尾。
圆圆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它懂的可多了。
当着圆圆的面,他竟然会做出这么不知羞耻的事情,宁沉颜面尽失,仓促穿好衣裳,咬牙说:“我把圆圆带去给宝才,今夜它不和我们睡了。”
他说着就要捞起圆圆,谢攸捉了他的手,“先不急,我没说要同房。”
宁沉茫然地看他:“那你要……”
他被谢攸抱坐在腿上,被褥阻隔了圆圆的视线,谢攸脱了他的亵裤,往下捉住了他。
很奇怪的感觉,宁沉生下来起从未有过的体验,他的感觉全由谢攸掌控,随着他攀上高峰,再飞速坠落。
他闷得满身是汗,手抓着谢攸的里衣,那一块布料比他抓得汗湿,皱巴巴得不能看了。
以前身子不好,他不敢自己疏解,后来也没弄过,是因为总拉不下脸,连自读都不会。
头一回还是跟谢攸。
宁沉额头是汗,屋内放了个铜盆,盆中是早已备好的水,谢攸下榻洗了手,拿了一个帕子帮他擦。
把宁沉弄干净了,他帮宁沉把被褥盖好,手摸了他的额头说:“睡吧。”
宁沉双腿酥软,一旁的圆圆不知道他们方才做了什么,也或许知道,但因为不会说话而被忽略。
宁沉已经神游天外,一会儿脑子里想的是谢攸帮他的样子,一会儿想的是谢攸同样汗湿的额头,还有压抑的呼吸。
他空茫地睁着眼看着床顶,入夏蚊虫多,屋内烧了熏香,宁沉眼皮很重,看见谢攸推门出去倒水,想叫住他,但这困意来得突然,他眼睛一闭,睡过去了。
熟睡中只能稍微感知到身旁的床榻下陷,他在梦中挣扎着靠过去,被谢攸身上的寒气冻了个激灵,谢攸似乎是想推开他,可宁沉梦里也很固执,即便很冷也不肯离开谢攸的怀抱。
这夜,宁沉做了很多荒淫的梦,从前看过的话本,变成了他和谢攸,他随着谢攸共度极乐,天地日月,混合交融。
第二日醒得晚,一睁眼就已经日上三竿,宁沉随意披了件外袍就跑出去,宝才正在院中晒药,见了他就说:“膳房里有吃的。”
宁沉点头,开口时声音有些哑,他问宝才:“侯爷呢?”
宝才耸肩:“侯爷下山了。”
怎么一早就下山?宁沉一头雾水地回屋,重新换好衣裳才出门。
四肢有些软,他在院中洗漱好,摇摇晃晃走到膳房,何遥正在膳房做午膳,见他进来,挑了下眉:“怎么起这么晚,我看你脚步虚浮,眼下青黑,应该是……”
拖长了声音故意没说,何遥笑得开怀,指着他说:“你啊你,被侯爷吃得死死的。”
宁沉早就没脸了,蹭到何遥身边,跟着他看锅。
锅里正煮着羊肉,何遥笑道:“煮些肉汤给你补补,免得折腾几下就坏了。”
他荤话说一堆,宁沉烦他,转身要去帮宝才晒药。
何遥隔空一点桌子:“桌上还有粥,还是温的,若是饿了就先吃一点,待会儿用午膳了。”
肚中确实很空,宁沉喝了半碗粥,何遥不笑他了,他心安理得留在膳房帮何遥打下手。
侯爷是一早下山的,用过午膳也没回来。
宁沉在院中守着药材,被阳光照得脸上发烫,他找了个阴凉地坐下,怀中窝着圆圆,一人一猫就这样睡了。
谢攸回山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宁沉眼睛闭着,太阳升至高空,原先能躲凉的地方也多了丝光照,宁沉脸颊被晒得泛红,已经陷入沉睡。
他怀中的圆圆偶尔会动一下耳朵,也闭着眼睛昏睡,橘色的毛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
谢攸不自觉放轻了脚步,他把满手的东西放在桌上,摘了一片大叶子,走到宁沉身旁替他遮脸。
宁沉昨日太累了,所以睡得久,在院中听着鸡鸭嘎嘎叫也没醒,但脸上照下阴影的那一刻,他睁开了眼。
还没睡醒一样睁不开眼,只露了个缝看谢攸,没骨头一样靠在他怀中,手也随着搂着他的腰,声音带着刚睡醒的黏腻:“你回来了。”
有些责怪地说谢攸:“你怎么下山也不和我说,我一早醒来你就不在。”
谢攸温声解释:“山下来了些人,不得不见,我给你带了好吃的。”
宁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桌上的东西都是照着他爱吃的买的,刚睡醒犯懒不想动,他朝着谢攸笑:“你去拿给我。”
谢攸没拒绝他,走过去在几个纸袋中翻找,圆圆从宁沉怀里蹦出去,追着蹭谢攸的手想要吃的,谢攸喂了圆圆两口,圆圆就翘着尾巴继续蹭。
他见了吃的就能厚着脸皮撒娇,谢攸还纵容他,宁沉等不及了走过去,正听见谢攸低头和圆圆说:“今夜就送你去和别人睡,你答不答应?”
圆圆听不懂,无辜地弹了弹耳朵。
宁沉听见这话,脸上涨红,好似明白了谢攸的意思。
他一把抱起圆圆,故作镇定地说:“你和它说这个做什么,它又不懂。”
谢攸挑眉,意味不明地笑笑,问他:“你想吃什么?”
宁沉翻翻找找,翻出一包蜜饯,往嘴里塞了一颗才说:“我去叫何遥他们来吃。”
没敢吃多,因为还要用晚膳,但宁沉一个不留神,还是吃多了。
晚膳没吃多少,被师父多看了两眼,皱着眉说他最近太放纵,让他注意些。
宁沉被说得面红耳赤,眼睛一转看着谢攸,朝他使了使眼色。
而后师父又转向谢攸,一点都不委婉地让他去泡菊花茶喝。
宁沉都长这么大了,头一回被人管着,谢攸也一样,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夜里躺在一张榻上,谢攸刚要俯身去亲宁沉,宁沉抬手捂着他的脸,悄声说:“会不会被发现?”
被何遥发现还好,被师父发现是真的很丢脸。
谢攸不悦地蹙眉:“那怎么办?我以后都不能亲你了?”
宁沉琢磨一下,觉得不行,就说:“那还是亲吧。”
大不了不要脸些,被发现就发现了。
他窝在谢攸怀里,亵裤被脱了,看谢攸拿出一盒脂膏,结巴地问他:“何时买的?”
谢攸含着他的唇:“今日下山买的。”
开始是真的疼,宁沉皱着脸,手指攥得发白,扣着谢攸的肩,谢攸问他疼不疼,他就摇头。
但除去最开始的疼,谢攸很照顾他,他很舒服。
浮浮沉沉,宁沉意识不清晰,听见谢攸叫他夫人,还哄他叫夫君。
成婚这么久,他从来没叫过谢攸这句称呼,被谢攸诱着哄着,勉强叫了一声。
谢攸说:“我很欢喜。”
宁沉累得抬不起手,却还是仰着头吻他:“我也很欢喜。”
水已经烧好,谢攸抱着宁沉沐浴擦身,再躺回榻上,夜已经很深了,外头已有鸡鸣声,宁沉沾床就睡。
因为头一晚的放纵,宁沉第二日还是没能早起。
睡到日上三竿,谢攸陪他一起睡着,他才动了下身子,额头就被吻了一下。
谢攸抱他净面漱口,端了午膳来给他吃,宁沉窝在榻上吃着,有些担忧:“被师父发现了该怎么办?”
谢攸静默了一会儿,笑了:“你师父曾经的好友云游到此,今日一早就下山了,我派人送他去了,兴许要过几日才会回来。”
宁沉才不信谢攸不知情,分明是故意盘算着师父要下山,这才放纵了一夜。
但师父不在,他也能随意些,于是小口小口吃着早膳,还分心问他:“圆圆呢?”
谢攸说:“我去把它抱来。”
圆圆昨夜没能和宁沉一起睡,怨气冲天,才进屋就照着谢攸的手咬了一口,然后蹦上床,一下蹦到宁沉怀里。
宁沉被他压得痛呼一声,刚能进屋的圆圆又被抱到一旁,它跃跃欲试想回宁沉怀里,但每次都要被抓走,气得咬了谢攸好几口。
都是不下重口的咬,但谢攸怕它没轻没重压了宁沉,不准他去宁沉怀里窝着。
如此几回,圆圆放弃了,只陪着宁沉躺在他腿边,幽怨地盯着谢攸看了好久。
谢攸递一块肉干给它,又不计前嫌地去贴贴蹭蹭。
念到宁沉是初次,怕他犯温病,谢攸寻了何遥给他熬了碗药。
宁沉一口气喝完,后面也敷过药,这才躺回榻上。
谢攸在榻边守着他,自打和宁沉留在山中,他近来一直很闲,能多花些时间陪他。
宁沉睡不着,睁着眼睛和他说话。
他徐徐道:“等过些日子,师父遣我下山,我就和你一起回京,然后在京中开一家药铺,好不好?”
谢攸握着他的手,“嗯”了一声。
宁沉想了想,又说:“若是师父肯和我们一起回京,那我们带上师父,还有何遥宝才,正好可以一起开铺子,还能给师父养老。”
谢攸应声,“若是你师父不肯,那逢年节,我们还可以来雍州看他,我会陪你。”
宁沉笑着点头,又继续道:“你回京以后兴许会很忙,我又时常要去铺子里,会不会不能见面?”
谢攸就说:“我不擅做官,且北疆的战事已经议和,或许未来数十年都会是太平盛世,所以,我可以有很长时间陪你。”
宁沉抿着唇笑,被谢攸亲了一口,他说:“你还不信我?”
宁沉重重点头:“我信你。”
【正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