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后撩人》 1 庆功宴【修】 有双温暖的手将她揽了过去,让她靠在肩膀上,妇人声音轻柔慈爱:“挽挽困了再睡会吧。”说罢还用手轻轻拍她。 她就枕在娘亲那有熟悉玫瑰香气的怀里,迷糊间看到暖阳从轻晃的车帘缝隙洒落进来,仿佛还带有满城盛放的梨花甜香。 昏昏沉沉间她坠入梦里,眼前是团簇的梨花,花瓣似雪,一只蝴蝶纸鸢歪歪挂在枝桠间。 她伸手想去够纸鸢,可怎么样都碰不着。 纸鸢被风吹得又要展翅欲飞,她急得着恼,索性趴抱住树枝往前挪。就在她指尖碰到纸鸢的时候,却又突起一阵大风。 她被风迷了眼,在黑暗中下坠,再睁开眼时发现纸鸢还在高高的枝桠间,枝桠之上碧空如洗。而她落在一个少年身上。 她还在茫然,少年清冷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该从我身上下来了?” 她这才被惊回神,手忙脚乱想爬起来,抬眸间却被那有双桃花眼的少年吸引。 十六七岁的少年清贵俊朗,如戏文上的翩翩公子,只是神色太过清冷甚至让人感到凌厉。 她莫名陷入这双黑眸里,想着不是说有双桃花眼的人都温柔多情,怎么从这人身上感觉不到。 渐渐的,她看到那本是清冷的眸子染了愤怒,染上了血色。 她心悸着挪开视线,却也见自己双手沾满了鲜血。 正是这惶惶间,梦境中又画面一转。 少年不见了,她眼前画面变成了璟王府里波光粼粼的荷花池,身后有着许多侍卫追赶而来。 在水面上她看见自己的倒映,妆容精致,神色愤怒而哀戚,发髻上的金凤步摇颤颤巍巍。红宝石点缀的凤眼使得那凤凰似在泣血。 晃动的步摇从发中掉落坠入湖底,她亦决然跃进水里。 冰冷的湖水没顶,胸腔憋闷,她呼吸不过来……她挣扎着,突然有人一声接一声唤她,她猛然睁开眼,终于从梦中清醒。 发现自己还是身在马车上,挽夏大口的喘着气。 她又梦到前世,与璟王初遇时的怦然心跳,还有凌家遭难后她朝他挥刃,最终投池自尽不圆满的结局。 在跳入水前她曾想,若能重来,不为璟王妻。然后她再睁眼,发现自己回到十二岁那年…一切真的重头再来。 “可是又梦魇了?”苏氏喊醒了女儿,担忧的给她擦拭额间冷汗。 挽夏敛了敛神,挥去脑海里那双清冷的桃花眼,将心尖上蔓延开的刺疼感忽略,对他残留的情愫也压到内心深处。尛說Φ紋網 她朝面容温婉秀丽的妇人露了笑,轻摇头。 娘亲以为她是三日前惊马险些跌落,惊吓过度才总梦魇,其实是她女儿在那后,十二岁的身体里装了长到十七岁的灵魂。 苏氏见女儿只朝自己笑,伸出指头戳她脑门:“别以为这会儿装乖巧我就不说你了,一会到了宫里,见到皇上贵人们要规矩些,皇上皇后疼爱你却也不能没了君臣之礼。没得让人以为我们凌家侍宠而娇。” “娘亲放心,女儿有分寸的。”挽夏认真点头,抱住娘亲的胳膊与她亲昵。 苏氏欣慰的摸她发心。 她回到十二岁,恰好是她父亲征战凯旋的时候。 今日是庆功宴,四品以上官员皆参宴,皇帝又特意下旨让父亲携家眷赴宴。这是他们凌家的殊荣,也是她父亲用热血换来该得的荣耀地位。 她父亲凌昊,是当朝镇国大将军,跟着先帝与当今圣上打下这片江山,又为稳固皇权,常年在外征战。在她眼里,父亲就是铮铮汉子,大英雄! 可往往与功勋、荣誉相伴的还有当权者的猜忌之心,前世凌家蒙难,与今日的宴会脱不开关系……挽夏在说一句话后便开始闪神,眸光也黯淡了下去。 马车却已缓下速度,隔着车壁传来沉稳的男声:“快到宫门了。” 挽夏眉心微跳,去将帘子掀了条缝,朱红宫墙就在前边。她父亲骑马在车侧,低咳一声挑着剑眉看她,是叫她将帘子放下的意思。 她朝他一笑,缩了回来,任娘亲又拉着她仔细检查发髻。 今年她才十二岁,只梳了双丫髻,别了一对珍珠做的珍花,并没有什么复杂的。 马车徐徐缓行,进了宫门便有小太监与宫女跟上前来,待她们下了马车,恭敬引着往设宴的奉天殿去。 自打先帝改朝登基后,皇宫她也常来。 常时是皇后宣召,再有是父亲回京,皇帝就总会叫父亲带上她与兄长一同进宫。这种时候君臣俩都不谈政事,会回忆旧时征战或趣事,她就跟兄长及太子一块在殿外玩,又或去寻了太傅跟着练骑射。 她与璟王相遇的梨花林也是在这宫中,那年她十一岁。 挽夏忆着往事,再抬眼,发现已爬上长阶来到巍峨的宫殿前。 ——奉天殿,皇帝前世对凌家埋下疑心的起点,因在宴会中一步错,最后步步错,凌家万劫不复! 挽夏清澈的杏眸里全是忧色,抬头去看父亲的背影,高大男子在前边为她挡了大半的阳光。铁血汉子无声的温柔细腻,让她心里发酸。 这么位顶天立地的男人,最后却被构陷谋逆罪名,她现在只是想,就对这座皇宫及皇家人涌起恨怨。 立在宫殿外的内侍尖声唱到:“镇国大将军携家眷入殿。” 苏氏在此时轻轻捏了捏女儿的手背,挽夏就深吸口气,垂了眸。长长的眼睫投下阴影,遮住了她眸内的忧色与锐利。 处处雕刻五爪金龙的奉天殿里已有不少大臣,见着凌家一家四口踏入殿中,交谈声就小了下去,有人笑着上前恭贺此次大捷。 这些种种落在挽夏眼中,与前世无二。 在寒暄中外边内侍高唱帝后驾到,太子与众皇子驾到,众臣忙行叩拜大礼。 皇帝在人群中寻着得力爱将,亲自扶了他起身。 挽夏眼前是明黄色的袍摆,耳边是父亲诚惶诚恐的谢恩,她就有些走神。 前世她满心为父亲骄傲高兴,并未在意父亲当时是否也这样谨慎。 父亲的态度这样,那么其它人呢? 皇帝亲自扶了父亲,其它人又想什么样的想法? 她眼角余光就扫过跪在身边的大臣,发现他们投来的目光皆闪烁,这让她心中骤然发凉。 如今的凌家正得圣心,荣宠叫人眼红,前世父亲出事后,这些人中不知有多少落井下石的。她紧贴着地面的手指抠入金砖间缝隙。 皇帝免了所有人的礼,殿内是众人起身的衣物摩挲声。 十六岁的太子立在皇上身后,目光灼灼盯着垂首而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挽夏有所察觉,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在他惊喜的面容上看到别的情愫。 她心中不由得烦闷,又面无表情半垂了头,一进宫门涌起的怨恨情绪再度翻涌。 前世的凌家遭难,太子对她的心思,还有璟王都是让凌家万劫不复的重因,皇家的人就没个好东西! 惯来对自己笑的小妹妹居然冷冷不理踩,太子沈彦勋微怔。 旋即他心里不是滋味,俊朗的面容上神色就变得郁沉,无意间,他却是看到自家母后扫了凌挽夏一眼,带有着厉色。这举动不由得想到他将要选正妃的事,他母后有着别的人选…… 太子顿时喉咙发紧,却不敢再现异样。 帝后落座,赐众臣入席,当即有宫女双手托着珍馐美酒流水般送上。 挽夏低头看了几眼沾了些灰的指甲,借着宫女身形做遮掩,去窥斜上方代表亲王席位。璟王还没有到,前世他好像也被什么事拌住,晚了些时间。 到此时为此,一切都还按着记忆在前行,接下来便是…… 她还在细细回忆,皇帝此时已端起赤金酒杯,朗声道:“此杯敬镇国将军,敬万万将士,为我朝鞠躬尽瘁,震我朝威!” 众臣皆起身双手托杯,口呼万岁,齐整的声音在殿内旋绕,有种动魄的震撼。 凌昊领着妻儿亦站得笔直,高呼万岁后恭谨道:“蒙受皇恩,此乃微臣本份。” 挽夏的心在此时就提得高高的,接下来皇帝该有一番说辞。 果然,龙颜大悦,皇帝爽朗笑着说:“爱卿常伴朕征战,救驾多次,便是敬你三杯,你亦受得的,何必与朕这般见外。你我情份岂止君臣。” 皇帝正值不惑之年,龙袍加身又是武将出身,自有威严。如今笑呵呵一句情份岂止君臣,将他眉宇间的锐利之气尽散,与凌昊有着兄弟般相处的情谊显露。 众大臣看着,越发对凌家在皇帝心中地位感到心惊,大着胆去窥圣颜的挽夏,心却沉了下去。 而凌昊心惊不比群臣少。 他时刻告诫自己,如今的皇帝已不再是赤膊同睡一铺的兄弟,君臣礼纲,他必须谨小慎微。 凌昊忙连连称不敢。 他清楚,掌权之人最忌功高盖主之人,哪怕曾经一同出生入死! 皇帝却已抬手喝了杯中酒,凌昊只能被动着,不动声色的也托杯一饮而尽。 皇帝笑着让众人落座,视线在凌昊身上转了转。 重新坐下的挽夏闭了闭眼,知道皇帝接下来要封赏父亲,这是前世凌家劫难的开端。 想法还未落下,皇帝声音就在大殿中响起:“镇国将军功勋卓卓,论功该加官进爵,只是镇国大将军已为一品,进无可进。朕欲钦封镇国将军国公爵位,众爱卿以为呢。” 听得皇上金口玉言的要赐封,挽夏手骤然攥紧,面容保侍着平静,心中却涛浪翻涌。 真的与前世一摸一样! 可前世的父亲是拒绝了爵位,随后被派往北平,无召不得回京。 ——北平,她前世夫君璟王的封地。 当时的皇帝应该是恼怒父亲的拒绝,可父亲不曾想到,也正是被派往北平,她又嫁了璟王,就让皇帝加深了对凌家猜忌! 前世之事,还是按着轨迹在重演……如若她父亲仍旧拒绝,事情发展定然还是和前世一样。 挽夏有些惶惶,不清楚父亲接下来的行事,又是否听进她昨日之言…… 2 认亲【修】 不安中的挽夏紧张看着父亲,众臣在片刻安静后已纷纷附议。 殿里的大臣哪个不是精于算计,这种时候,谁会找皇帝的不痛快和去树立一个圣恩正浓的劲敌。 皇帝见众臣附议,唇边有笑意,去看凌昊的一双眸子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原来凌昊……在朝中还是挺得人心。 凌昊是武将,感官敏锐,察觉到皇帝那瞬间情绪的起伏。 想到女儿昨日与自己说的那些话,他心咯噔一下,忙站了出来跪到殿中,朝皇帝磕头:“皇上隆恩,臣受之有愧,万不敢当,还望皇上收回旨意。” 他比女儿更明白伴君如伴虎,如今他已手握重权,若再有爵位加身,皇帝现在不忌惮他不久也会有猜忌。其实这封赏,受与不受都危险,倒不如能推就推了。 挽夏见父亲仍旧像前世那样婉言拒绝,一颗心都快要从喉咙跳出来,心绪焦虑。 父亲在一拒之后会如何? 但愿她昨日说的父亲都听了进去,只不知那样出格的事情,自己这个谨慎的爹做不做得出来。这……她还是不安。 龙椅中的皇帝听得凌昊婉拒,眯了眯眼,脸上喜色尽散语气亦冷了下去。 他看着惜日爱将,高位者不容反抗的威严压迫下来:“朕说你当得,你必然当得,你的功绩有目共睹,爱卿受之无愧!” 挽夏被皇帝口气惊得心焦,满朝文武皆惧惊瑟瑟,大殿之上霎时陷入寂静。 皇帝前后态度剧变,跪地叩首的凌昊心中肃然。 皇恩果不容推诿,即使他想要凌家远离这油煎火燎的重恩! 他的幼女之言,一点不假! 凌昊感觉到后背衣裳已被冷汗渗湿,想着女儿昨日句句苦劝,深吸口气突然朗声道:“皇上封赏微臣,皇恩浩荡,臣已位一品再无他想,倒是臣想为女儿求个恩典。臣曾在先皇面前立誓,只解沙场为国死,何许马革裹尸还!可臣亦怕真到了那一日,臣年幼的女儿再无人给遮风挡雨,要遭人欺凌。” 说着,凌昊声音已哑,再度磕头,那触地声在寂静的殿堂中回响。 “所以,臣不想要封赏,只想为女儿求个恩典。” 凌昊之言众臣震惊诧异,亦有为之动容。 武将的荣誉都是靠命去搏,多少武将满门忠烈,最后子子孙孙战死沙场,一门再不复繁兴。 大殿内又再度陷入一片寂静,挽夏看着父亲心里百感交集,父亲还是听进去了自己的建议,以退为进。 可一口气未松又再度提起来,她看向龙椅上神色不明的皇帝,暗中祈祷自己摸对了帝王心思。不然这方法只会叫凌家处境怕会更坚难! 皇帝闻言则皱了皱眉,盯着凌昊看的眼神带着探究,片刻后双眼却是一亮,觉得这主意甚好。 身为帝王,他和其它君主一样,都怕臣子功高盖主。 可凌昊大功,不赏日会入史册怕会被后人诟病,如若转封凌昊之女,一小姑娘有什么可功高盖主的。 这恩典他不但要给,还得重封!要更加彰显皇恩浩荡,君臣和睦! 皇帝片刻间就算清利弊,十分乐意做这顺水推舟的情份。 他脸上又再度露了笑容,朝背后已生汗的凌昊道:“爱卿先平身,爱卿为朕为国丹心赤忱,朕都明白。其实朕与爱卿一般十分疼爱挽夏,朕早便想认了挽夏做义女,不知爱卿意下如何。朕的女儿,朕倒是看谁敢有生欺凌不恭之心!” 认亲的话落,满殿的人心底皆哗然又觉得这是情之所然。 挽夏听到皇帝同意的话,终于心下一松,手心传来刺疼,她这才发现自己在紧张中指甲不知何时抠破掌心,随之又有些激动。 她要父亲以退为进讨恩典,不过是用折中的方式向皇帝依附、表忠心,却不曾想皇帝要认她做义女。 她被皇帝认做义女,那么以后她与太子也好,璟王也罢都有名义上的关系,太子该会断了念想,而她这世不嫁璟王,皇帝也不会因为莫须有而再去猜忌爹爹! 且有了这层关系,皇帝应该会更信任他们凌家会为君尽忠! 这算是无心柳成荫吗? 凌家不必再遭前世的劫难! 挽夏想着眼睛有些发酸,她总算为凌家出了分力。 太子闻言却脸色剧变,诧异看向自家父皇。 父皇认了凌挽夏为义女,那他呢?他明明告诉过父皇他的心思,太子神思芒然起来,难道母后和父皇已经说过什么?! 凌昊此时彻底松口气,而且他也没有想到皇帝居然会认女儿做义女,他本想能得个乡君一类的爵位就够荣耀了。 他朝女儿看去,女儿正微笑也看向自己,还幼嫩的小脸从容镇定,并未因突降隆恩显出失态。 他欣慰又自责。 女儿在他不知不觉中长大了,聪慧有加,如若不是女儿昨日利弊分析与苦劝,他定然不会想到皇帝实则已对凌家忌惮。女儿为凌家耗费心神去打算,他这爹爹有失责啊。 凌昊情绪涌动中如鲠在喉,沉声叩谢皇恩。 皇帝心情大好,看向还在席位上呆坐的新认义女,只以为她年岁小惊吓着,遂朗声道:“挽夏,往后你就随着你的太子哥哥一般喊父皇吧,赐封郡主,封号为温娴。” ‘父皇’这个称呼砸得苏氏与儿子有些头晕,听得赐封,忙站了起来要一同谢恩。 挽夏已落落大方走至殿中,跪倒到父亲身边,恭敬给皇帝磕头换了称呼。 一直微笑的皇后视线落在她发顶,又朝脸色发青的儿子看去,唇角翘得越发的高。这义女在她眼中来看,也是认得极好,省她许多口舌了。 皇帝也是喜欢这个性子爽直的小姑娘。 他笑着去打量挽夏,十二岁的年纪面容还有些没长开的幼嫩,可从精致五官上已能依稀猜测到她长成的风姿。 他本还有其它打算的,不过认了义女也不错,比别的关系更要亲近些,也更让他放心凌昊。先前就考虑好属意凌昊的重任,现在他更是一万个放心交由凌家去办! 皇帝算是解一忧思,当场要礼部选日子行册封礼。 殿外,璟王沈沧钰心情复杂脚步匆匆前来。 刚到殿门口就听得群臣恭贺皇帝认亲之喜,恭贺温娴郡主云云,他皱了皱眉。这温娴郡主是什么,前世并未有听过此人。 他今日一睁眼发现自己居然回到十八岁还未去封地这年,皇太后又一早就将他召到了宫中,与他说了许多有关先皇的教诲,直至现在才放了他来这庆功宴。 这样熟悉的经历让他从迷幻中恍然,他竟是回到从前。 乱力怪神的事情他无法解释,可这无疑让他心喜。 这日,太后敲打他后,皇帝也就在庆功宴上当朝臣的面让他去驻守封地。 更重要的,还有那个人! 这个时候的她,是才进入初春枝头上新发的含苞小花,正一点点蜕变,待人守护。 那个鲜活的她,不再是他只有回忆时才会出现。 沈沧钰清冷的眼中添了暖色。 内侍远远便见芝兰玉树的璟王爷走来,忙唱到。 沈沧钰却连内侍唱到未完便直接进了殿。 他才跨入殿内,视线就定格在熟悉的纤细身影上。 她正立在殿中,沐浴在阳光之下,身上被染了层淡淡的辉华。这一瞬他竟觉得极为不真实,从来淡然不露悲喜的俊颜有了情绪波动。 有多少年了…那些她不在身边的日子,似乎久到他都快要数不清,有多少年她只出现在他记忆中,而不是就这般有血有肉的在眼前。 皇帝见着同父异母的兄弟前来,眼底闪过无人能察觉的冷意,面上笑容温和:“七弟来得正好,朕将将认了位义女。温娴,快与你七皇叔见礼。” 殿中最高处传来的久违声音,沈沧钰所有情绪瞬间收敛并突然意识到什么,视线极快掠过殿中的小姑娘。 他加快脚步来到台阶之下,压住思绪单膝跪下与皇帝行礼。 挽夏立在殿中,安静看着前世在枕边相伴近三年的夫君走来。 看着他熟悉的脸庞,闻着他走过身边时身上那熟悉的熏香,她以为再遇到这样熟悉的他自己会愤怒,会恨不得上前与前世般给他来一刀,可却发现自己心情异常平静。 怪他凉薄,恨他心狠……那都是前世了。 今世她已经远离他,今世他会是她名义上的叔父……挽夏唇边的笑就突然绽放,似迎着风雪亦灿烂的傲梅,杏眼内光华璀璨最深处隐着锐利锋芒。待沈沧钰缓缓起身看向自己时,她笑着朝他工整福礼,粉唇轻启:“温娴见过七皇叔。” 这一声七皇叔就如珠落玉盘,清脆落入沈沧钰耳中,同时也是让他心湖刮起不平静风爆的飓风! 他回到当年,她却喊他……皇叔! 3 避不开的北平【修】 七皇叔? 他的妻子,他的王妃,居然在喊他皇叔?! 沈沧钰双眸微微眯起,淡然神色中便透出让人不安的危险来,将他本就冷漠的气质显得越发如兵刃棱角刺人。 他凝视挽夏的目光缓缓移落到殿中高处,只停留一瞬,看到对方翘起的嘴角。wWW.xszWω㈧.йêt 前世,皇帝对凌家抱着疑心派到北平,名为共同镇守,实为监视自己并试探凌家。最后在他未料及之下就诛了凌家父子,以此来向自己发难,可眼下皇帝却无端认了挽夏为义女,封郡主。 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导致眼下局面?! 大殿之中,群臣齐聚,众目睽睽。 沈沧钰两极起落的情绪在几息间归于平静,起码面上已不显山水。 他视线重新落在贪恋的人儿身上,负手而立,轻嗯一声。 声音极低,便是挽夏离他这般近都听得不真切,但她先前感受到了他的怒意,一转即瞬。 她太熟悉他,这种熟悉只是靠近,就能清楚懂得他的情绪变化。这种潜意识的窥知告诉她,自己曾经究竟有多在意面前这个人。 可她不再是情窦初开,会因他皱眉就兀自跟着添思愁的少女,她不明白他的这种怒意何来,却不想也不用去弄清由来了。 挽夏忽略心底那丝酸楚,依旧扬着下巴平静与他对视,静若幽兰又透出几分寒梅的傲与冷。 前世父亲兄长为他背了逆臣贼子的名声被诛杀,她如何能再叫凌家重蹈覆辙,今世,凌家不能再有一丁点让皇帝起疑的举动。 沈沧钰与她对视片刻,胸口有些闷疼。 前世她误以为凌家父子被他利用,愤怒中朝他心口扎下一刀时,眸光与此时看他一样的清冷。 原来,十二岁的凌挽夏,是还没有喜欢上自己的…… 更可笑的是,他们如今又还隔了层莫名的辈份。 咫尺的距离,沈沧钰恍若与她在两极。 皇帝心情极好,笑着让立在殿中的三人回席,丝竹声乐起,奉天殿内气氛就活络起来。 苏氏心有余悸握住回席女儿的手,发现她手心也渗了汗。“你怎么就能那么喊了,你们父女真真是要把人的魂都吓掉。” 娘亲低低在耳边埋怨,挽夏安抚她:“现在不是有惊无险,女儿没有忘记在马车上答应娘亲的事。” 苏氏只能是轻轻捏了捏她手,不再多言。挽夏却刚好瞧见父亲侧头用欣慰的目光看她,她顿时笑靥如花,梨涡浅浅。 凌家总算是避开一遭。 君臣言欢,酒过三巡。 沈沧钰正漫不经心晃动手中金杯,皇帝突然点了他名。 他手中动一顿,清澈的琼酿在杯中荡起圈圈涟漪。 他欲起身回话,皇帝却是抬手示意他无妨,朗声道:“七弟已过了十八岁生辰,也是该接手去管理封地了。” 挽夏要去搛菜的手停在半空,方才还谈笑声热闹的大殿霎时安静。 她怎么忘记了今日也是皇帝放璟王到封地的日子。 “臣弟愿为皇兄效微薄之力,镇守一方,扬我朝威。” 寂静间,男子淡然的声音有着铿锵力度响起。 皇帝哈哈大笑,道一声‘好’,下刻又猛然转了话音:“近期你三皇侄那频传报,鞑靼蠢蠢欲动,屡次在边界挑衅。大宁、广宁有你三皇侄与五皇侄联防线成镇守,朕本该放心,但思及北平如今囤兵不足。若是前方真起战事,一旦大宁广宁被破一线,鞑靼便能挥军南下,何况北平腹部面海,有多方威胁。” “朕近些日子为此忧虑,恰好凌爱卿大捷而归,用军神猛之名他国闻之瑟抖。皇弟你镇守北平封地,亦要增加兵力,朕便调遣凌昊同驻守北平,以防鞑靼真有图谋,便是两国交战,支援起来亦比由他处调军更为迅速。” 皇帝此言一出,本是醉意微熏的众臣霎时酒意褪尽,心情黯然的太子骤然明白父皇的用意,眼底闪过不敢置信。他父皇对凌家有了想法才封凌挽夏为郡主的,这是为凌家去压制他七皇叔的补偿吗?!如若这样,为何不能让凌挽夏为他正妃,那凌家不是更忠君?! 太子还是有些不能完全猜透帝王之心。 挽夏执箸的手微抖,缓了会才将手中银筷稳稳搁下。 皇帝居然仍是要他们凌家去驻守北平!她恍然明白,爹爹派驻北平此事并不是全因推功惹怒圣心,皇帝是一早就存了心思! 若然这般,皇帝实则是早对凌家有疑心?! 凌昊此时的心情不比女儿平静。 皇帝这话像出于家国大义,又并着兄弟情深,完全是立在璟王立场相帮一般。但谁不知道北平眼下只得两万兵力,若要增兵再调遣自己过去,分明是要压制璟王! 再如皇帝所言,边界有宁王辽王联成防线,北平在两方之下,对北平亦是形成另一道防线。如果皇帝是只让自己压制璟王,如何都无所谓,可若皇帝是已对凌家有忌惮与疑心,新增兵卫又如何,定然是躲不过宁、辽两方围攻。 凌昊细思极恐,发现自己是如何都躲不过帝皇权术。如若他今日未听女儿之言,推功到底,眼下激起的就是帝皇对凌家忌惮疑心种子的深种。他不知是惊是庆幸。 众臣对今日不单纯一波几折的庆功宴已然有了看法。 本来这些事都该在朝上商议,皇帝却是先提了出来,看来明日的早朝上他们要更加谨慎说话才是。 沈沧钰沉默,桃花眼半敛,眼捷挡住了内中所有冷色与讥诮。 该来的总还是和前世无二。 他端起酒杯,再抬眼看向皇帝时双眸已平静毫无波动:“臣弟一切听从皇兄安排,为皇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皆不惧。” 言毕,他仰头一口将杯中酒饮尽,宽袖一抬一落间尽是洒脱。 凌昊更是不得不表态,起身恭敬朝皇帝抱拳作揖。皇帝笑呵呵拦住他还要再表忠心的话,丢下句详细明日早朝再议,再度举杯与群臣共饮欢宴。 三言两语便成定局。 挽夏盯着眼前的桌案沉思,再无半点胃口与欢喜。 算来算去,北平还是得去! 如今北平军权统领属后军都督府,就看明日皇帝是给爹爹什么官职调派……这样,她才能真正知道皇帝对自家现今究竟是什么想法。 接下来的舞乐表演,挽夏完全没有看进去,脑海里都在梳理前世北平各势力的复杂关系。 沈沧钰在喝酒间会不经意扫过凌家宴位,将挽夏郑重的神色尽收眼底。 她似乎变得以记忆中不太一样,是时间过得太久,他对往事模糊了? 再次抬手饮尽杯中酒,他看到不远处的小姑娘终于不呆坐着,用手指沾了茶水轻轻在掌心打转,旋即又举箸夹了颗杏仁放入嘴中。 她右边脸颊便鼓起小小的包,是将杏仁含在了嘴里,沈沧钰看着嘴角有着外人不察的弧度。 ——她还是有着喜欢含坚果杏仁类吃食的习惯。 记得在北平他到凌府就总是见她腮边鼓起小包,坐在秋千上打晃,她见到他时,就会慌乱得红了脸忙将嘴里含的东西咽下。可自打嫁他成为王妃后,她却不再吃这些了。 沈沧钰收回视线,亦夹了颗杏仁放嘴中,细细的嚼着。 北平,是他宿命之地,而她…… 既然他又回到这个时候了,她是什么身份,现在有无喜欢他,又有什么关系。 沈沧钰想着,目光又在对桌太子身上打了个转,见他正遮遮掩掩留意挽夏的举动,心下冷笑。突然就迫切想回到那只有两人的北平去。 宫宴结束时,斜月当空,夜风有些凉。 苏氏将女儿身上的斗篷紧了紧,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凌昊与儿子并肩,凌景烨回想着今日宴会上的桩桩件件,被风一吹才惊觉全身都被汗湿。 凌昊伸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低声:“回去再说,牵好你的妹妹。” 凌景烨点头,转身去将妹妹护在身边,一家人急急往宫门去。 沈沧钰早已上了马车,修长的手指将帘子撩了条缝,见着夜色中那抹娇小的身影被护上马车,才抬手敲了敲车壁。 车外听到动静的小内侍忙上前:“王爷?” “你先回王府,准备一份厚礼送到凌家去,说是本王给…皇侄女的见面礼,将本王书房多宝阁上第三排靠左的红色锦盒也一并送去。” 小内侍怔了怔,旋即应喏牵了马快速离去。 一直守在侧边的护卫见自家王爷还撩着帘子,不由得走近低声道:“王爷,您这就送礼到凌府……” 皇帝今儿才认了凌家女为义女,又是要派凌昊到北平监视他的……怎么看都是要惹到皇帝猜疑。 4 送礼【修】 属下的担忧沈沧钰自然是知道的,他将帘子放下,平静的话隔着帘子透了出来:“无妨,疑邻盗斧之人,你怎么做都是一样的,或许还能帮凌家一把。” 他已经知道皇帝认挽夏为义女的经过。 虽然这事会给他以后要添点麻烦,但不得不说耿直的凌昊今世表现很明智,如今情况与凌家来说是有利的。以前他没守好凌家,如今帮一把更是应该,反正他就没惧过皇帝,不在乎他对自己的疑虑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护卫沉思片刻,让车夫赶车出了宫门,往璟王府去。 挽夏靠着迎枕,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才觉得手心还在阵阵刺疼。 借着昏黄的烛光,她看到用茶水简单清洗过的伤处红肿一圈,她竟是把自己抠得这样狠。都露出白肉了。 苏氏见她看着手掌发呆,想凑上前,她已先握起了拳头往娘亲的身上靠。“娘,我有些累。” 女儿眉宇间有着疲色,苏氏心疼,将她搂到了怀里。 想想也是,她一个大人面对今日种种都心惊胆颤,更别提女儿了,女儿肯定也是有被吓到强忍着罢。 “那你睡小会,到家了,娘亲喊你。” 挽夏确实也是有些耗心神,听着娘亲温柔的声音,闭了眼。 待回到凌府,挽夏是在父亲背上醒来的,兄长还将斗篷给了她,就在边上给她遮着风。 对上兄长宠溺的眼神,她笑了笑,继续趴在父亲的背上,嗡声嗡气的道:“爹爹,你走慢些,颠。” 凌昊听着哈哈就笑了起来,苏氏也笑着打趣她,那么大个姑娘家被背着不是先害臊,居然还嫌颠那么娇气。 挽夏却是满足,爹爹这样背着她令她十分怀念,就像回到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 原本要回院子的众人在半途被凌老太太派人喊了过去,说璟王送了东西来,是给挽夏的见面礼。其中有一个还特意交待要挽夏亲自过目,如今正搁在福康院里。 凌昊吃惊。 他们才回到府里,璟王却先给女儿送了见面礼来?动作也太快了吧…… 挽夏原本笑着的小脸霎时就冷了下去。 沈沧钰这是要做什么,着急巴巴给她送见面礼,还要她亲自过目,是怕皇帝不紧盯着凌家吗?! 一行就转道往凌老太太的福康院去。 福康院灯火通明,众人在通报中进了屋。 正堂雕福寿无双的梨花木罗汉榻上,一位戴嵌了猫眼石银红色抹额的老太太笑吟吟坐在其中,将她苍老的面容衬得红光满面。 这凌老太太娘家程姓,并不是挽夏的亲祖母,是她亲祖母隔了两房的堂妹,她祖父的续弦。 挽夏亲母祖去世时,凌昊只得两岁,凌老爷子先择娶小程氏也是有要照顾长子的意思。 小程氏进门不久后也有了身孕,生下凌府的二老爷凌睿,也就是挽夏二叔,后娶了武安侯的庶妹李氏为妻。 除此外,小程氏还育有一女,在李氏的牵线下嫁给了武安侯做填房。凌家二房兄妹一娶一嫁,都和武安侯府沾得牢牢的。 而长房一家对小程氏都敬重的,毕竟凌昊七岁前都是小程氏在照顾,凌家两兄弟亦是兄友弟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快与我说说。”凌老太太见继子一家前来,忙摆手不让行礼,要听情况。“我听到送礼的人说给温娴郡主,还以为是送错地方了!” 凌昊还是朝她工整行礼,直起身后才将事情前世说明白。 听着个中波折凌老太太神色时喜时忧,是听明白了皇帝对凌家的心思。 “那这样说来,不久后你就得到北平?!”凌老太太喜意减半,盯着继子道。 凌昊回道:“是的,只等皇上定下日期。” 凌老太太看着继子就有些出神,心中想到了亲儿子,可再看到长房一家人面上喜色不显,特别是刚封郡主的孙女连丝笑容都没有,她立刻将到嘴的话咽了下去,改而道:“瞧瞧我,你们进宫又有这许多波折,定然是累坏了,却还拉着说个不停。” 她笑着朝众人挥手:“快先回去歇着吧,老大媳妇你将礼单和东西一并带回去。” 众人确实都有些疲惫,都顺势告退。 挽夏回到自已院子,想到今日以为表了忠就可以躲过去北平,哪知是皇帝早有打算,这种落空使她心闷不已。又被沈沧钰送礼一事刺得心里不太舒服。 沐浴过后,她准备早些歇下,她娘亲屋里的大丫鬟芷姝捧着一堆锦盒前来。 芷姝笑着朝她福礼:“小姐,夫人已经将礼单收好了,小件的东西还有璟王爷特意交待的锦盒先给您送了过来。” 听到特意交待四字她眉心一跳,不动声色让将东西放下,心想究竟是什么沈沧钰还得巴巴交待! 待人离开后她才气恼抓过那金线绣纹的红色锦盒,准备看一眼就丢边边去,可打开来,她手却突然顿住。 里边装着的是个银烧蓝累丝小圆盒,她很熟悉这种圆盒,取了出来打开,果然见里边还嵌了白瓷。 她不由得晃神。 前世,她屋里也总备着这个…… 挽夏视线凝在嵌了白瓷的小圆盒上。 白瓷中盛着近乎透明的膏体,能清楚看到绽放在瓷盒底部的牡丹,华丽的花瓣配着碧叶,像隔水看花有种朦胧迷离美。 这是外邦进贡的雪莲凝膏,有愈合伤口去疤美肌的功效。 她缓缓伸手用指尖沾了一些,往掌心上还红肿的伤处抹匀,清凉感便从手心蔓延。 她喜欢骑马、练箭,勒缰绳勾弓弦,防护再好双手少不得还是会受伤,长年累月下来指间便有茧与痕迹。她与沈沧钰定亲后,他问过她手上的疤痕由来,就拿了这东西叫丫鬟每日都给她涂抹,倒是极有效用的东西,亦是挺珍贵的东西。 一年进贡也不过十余盒? 他怎么会将这个当见面礼送了过来。 挽夏眸光微幽,将手攥紧,掌心间的凉意久久不散。 他是发现她手伤着了? 不过这猜想也只是一闪而过,挽夏自嘲的笑笑,神色淡了下去。 这东西珍贵,勋贵中谁不知晓,姑娘家哪个不稀罕,她刚被皇帝认做义女,他将凝膏当见面礼送来也正常。 将凝膏盖上再放回盒子里,挽夏朝身边的大丫鬟梨香道:“全堆到小库里吧。” 梨香一直是她身边得力的,忠心耿耿又极通透伶俐,见她面色不虞,利落将东西拾走。 挽夏绕过围屏朝床边去,脱了外裳钻入锦被中。 闭上眼,沈沧钰今日见到她时眸光带厉的瞬间在脑海里怎么也挥不去。 她又翻了个身,止不住去猜测缘由,直至梨香再回屋,抱了被子铺在拔步床地坪上然后吹熄灯,她才一无所获真正睡下。 京城大街小巷中响起二更的更鼓声,宫中,皇帝还在对烛批阅奏折。 太监总管汪福从外边进来禀道:“皇上,璟王给凌府送了东西去,是给温娴郡主的见面礼。”ωww.xSZWω㈧.NēΤ 说着,他双手将一方清单递上前。 皇帝搁下御笔接过,略看了眼:“礼挺重,有给我这皇兄面子,就是急迫了些。” 汪福偷偷抬了眼皮窥圣颜,见皇帝似笑非笑的样子,知道此刻说什么都不合适,遂又垂下头。 将清单随意丢到桌面上,皇帝像自言自语:“不过也是这急迫显出凌昊的立场来了,朕这义女认得是时候,若不然我那皇弟就该更有想法才是。就是怕太子要觉得我这父皇言而无信。” 汪福眼珠转了圈,依旧沉默,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皇帝此时再执笔挥毫,将犹豫半晚上的官职空缺处补上名字。 *** 清晨朝露未散,挽夏的初馨院中已传来接连的破空声。 只见一身素衣的她立于晨光下,身姿笔直眸光锐利,手中长弓被拉成半月状,在衣袂翻飞中骤然松手。羽箭闪烁着寒芒精准没入草靶红心。 看着箭尾还在剧烈摆动的挽夏呼出口气,将长弓递给身边的梨香。 梨香接过长弓:“小姐今儿可是拉弓四斗,老爷知道了定然会很高兴。” 她的另一位大丫鬟桃香忙用帕子给她擦汗,跟着附和道:“小姐进步神速。” 挽夏却没什么高兴的。 前世她能将这一石弓拉满的,到底还是吃了年岁的亏,回到十二岁,四斗力已是极限,一次极限的拉弓她指关节就隐隐作疼。 她没有说话,两丫鬟对视一眼,默默收拾东西跟着她进了屋。 梨香却是很担忧,小姐这几天似乎不太爱说话,没有往日活泼了,有时看人也极严肃的感觉。桃香比较粗枝大叶,并不觉得自家小姐有什么不对,仍乐呵呵吩咐小丫鬟打热水,取衣裳。 重新净面梳妆,挽夏换了身碧色衣裙,裙摆绣有兰草,行走间身姿似初春刚抽芽的柳枝柔软婀娜。 这个时辰,凌家人都会在凌老太太小程氏的福康院。 挽夏到福康院的时候,里边已有着说话声。 院子里的丫鬟纷纷朝她行礼,她颔首,看了眼墙角探出来的梨花,团簇似雪。以往她还会折两枝插瓶,现在看着倒没觉得好,心态不一样了吧…… 踏入屋里,她娘亲笑盈盈的说着什么,继祖母也笑容满面。 “给祖母请安。”挽夏给老人福礼。 在老人笑吟吟应声后,再看向娘亲手下方梳元宝髻,着大红缠枝纹褂子的妇人。 那妇人便是她二叔的嫡妻李氏,武安侯的庶妹,育有两女一子。 挽夏再朝她见礼,喊二婶娘。 李氏脸上就笑开了花:“哎哟,挽挽来了,不对,应该喊温娴郡主。论理,我可不敢受你的礼了!” 李氏本是长了张和气的圆脸,此刻凤眉半眯着,显出来的却不是和气,倒是与说话的语气一样有种阴阳怪气。让人觉得不舒服…… 5 嘴欠【修】 挽夏便抬眼撇向李氏下手的两位姑娘家。 说话的是她二堂姐,李氏一双生女儿之一,名唤挽静。 而挽静、挽宁、姐妹俩是双生,挽静为幼,长得几乎一摸一样。柳眉凤眼的,才十三岁就显出别家姑娘没有的清丽。 挽夏看着这对堂姐,想到前世她们莫名反目,而后还相互设计,闯下得闹剧人尽皆知。她继祖母为了将两姐妹的名声,只能忍痛将她们远嫁了。 不过她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当年两人反目的原因是什么,不过眼下姐妹俩共同喜欢着一个男子她却是知道的。 挽宁窥得堂妹神色不明,忙朝妹妹斥道:“挽静你不会说话就闭嘴。” 被姐姐不给情面斥责,挽静却不觉自己有错,气得瞪圆了眼。认为双生的姐姐总是处处针对自己,要显出为长的样子来。 李氏闻言似笑非笑,看着小女儿道:“你姐姐说得对,你就是进宫一百次,也没有这福气,你爹爹可也求不来这恩典的。” 挽夏不过是问个安,二房母女就没个消停,正和大儿媳说话的凌老太太听得动静直皱眉。苏氏亦侧头看向妯娌,温婉的面容上笑意淡了下去。 挽夏也觉得二房母女话说一句比一句不中听。 她慢悠悠转身坐到李氏对面的太师椅中,语气闲淡:“二婶娘说得极是,可不就是这理。” 她惯来就不喜欢总阴阳怪调的二婶娘,何况,李氏暗里还总看不起自己出身商贾的娘亲。 她娘亲再是商贾出身,在战乱时可没少给国家出财力,如今苏家已是商中之首,得先皇御赐亲笔所书的‘大义’二字! 李氏只是武安侯府庶出的女儿,就是牵线叫她姑姑嫁了过去当填房,他们二房也没有让凌家因此富贵或显赫。 究竟谁比谁强了?! 且凌家今日的地位都是她祖父和父亲拼回来的,李氏天天傲个什么劲? 自重生后,她越来越厌恶李氏,得失心重眼界又太低,全围着芝麻蒜皮的事斤斤计较,没得让两房无端生罅隙。前世也因李氏,她父亲才与二叔关系渐淡。 李氏却是被她云淡风轻一句噎着了,而凌挽夏坐的那个位置正是她儿子常坐的,这不就是真拿了郡主身份在压自己,耀武扬威?! 挽夏刺了她一句却还觉得不舒爽,又朝她微笑着说:“若是婶娘当初不拦着叔父跟爹爹到宁夏,或许也能立了功,为堂姐们讨个什么恩典。”言毕,如愿的看到李氏脸色变得铁青。 平时她还真不想与这妇人多费口舌,只是今儿她心情实在不好。 父亲在朝堂中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凌家正处危难关头,李氏还犯嘴欠的病。 见好好的喜事倒出了火药味,凌老太太睃了眼亲儿媳,与挽夏慈祥说道:“你婶娘就是个不会说话的,挽挽别往心里去,这些都是你爹爹疼你。我们凌家已是圣恩隆宠,风头浪尖的,你爹爹的考虑很妥当。” 挽夏听着继祖母这番话,心里总算是舒服了些。 也好在凌家说得上话的人都是明白人,她笑笑也就当这事过了。 李氏脸阵青阵白,发烫着,心间全是羞辱。婆母为了个小辈斥她。 凌老太太却不管这许多,压下场子继续与大儿媳说话:“圣上既然有意要派老大到北平去,你们是什么打算?五城兵马司的缺可不好等,老二这边也是不上不下的。” 原来,宁夏发生战乱时,凌昊就想顺带拉弟弟一把,在战场上立些功勋回来。可李氏拉住丈夫哭哭啼啼的不让去,凌老太太也心疼亲儿子,又想到女婿武安侯在五城兵马司,就打算用关系谋那边的职务,宁夏一事就此算了。 可半年过去,女婿那还一点动静也没有,现在继子要离京,儿子这差职怕更是悬乎了。 苏氏闻言只是笑,“夫君去哪儿,儿媳应当是要跟着好照顾,何况这不是短时间。至于小叔那,朝政上的事儿媳不太懂,也实在没有什么建议。” “娘,二爷如今在京中当差不也挺好,再等等就是。”气闷的李氏听得婆母的话眉心一跳,这话里意思是想叫夫君跟回大伯? 凌老太太又是睃了她一眼,李氏悻悻闭嘴,心里很不安。 “我也不太懂这些的,等老大下朝回来再说吧。”凌老太太眸光淡淡的说,外边便响起丫鬟们问安的声音。 是凌家几位少爷来了。 带头进来的是位十七八岁满身书卷气的少年,见人先笑,谦和有礼。凌景烨紧跟着进来,后边还有两位十岁出头的半大哥儿。 四人分别见礼,谦和的少年又朝挽夏道:“妹妹大喜。” “大哥同喜。”挽夏起身笑着说,看到少年一怔又道。“大哥可是成了郡主兄长呢。” 少年旋即笑了起来,凌景烨在边上也摇头失笑,嫡妹总是古灵精怪的让人心头欢喜。 挽夏喊大哥的少年名唤凌景麒,其实是凌家旁支血脉,她的堂哥。 当年,凌昊与苏氏刚成亲不久便又跟着先皇征战,那一次极其凶险,先皇被围困,前线也传来凌昊为护先皇失踪的消息。后来先皇脱困,凌昊却没有回来,大家都以为他战死沙场。 在凌老太爷的安排下,便将没落旁支三岁的凌景麒过继到了凌昊名下,成了凌家嫡支长房的长子。哪知后来凌昊用计死里逃生,并破了敌方一城安然从战场回来,可过继之事已改族谱是作数的,凌景麒便也在凌家长房继续担着长子的位置。 后来苏氏生了凌景烨,凌景麒虽为长子,身份在凌家却挺尴尬的。可苏氏将他视为已出,从未与嫡子有过不同待遇,凌景麒感激之余在凌府也越发低调,并不想靠继父的封荫转而奋发苦读。想走科举出头。 挽夏兄妹亦是将过继的凌景麒当嫡嫡亲的兄长,兄妹间很是和睦。 李氏拉过自家儿子,冷眼看着其乐融融的长房几人心间腹诽。凌景麒算长房兄妹哪门子正经的大哥,天天跟嫡兄妹一样那般亲昵,真是看不惯长房一家的虚伪。与苏氏那商家之女一样一样的,都精于算计! 长房兄妹凑在一块说了几句,丫鬟过来禀已摆好饭,众人随着凌老太太移步到西次间用早饭。 “麒儿昨夜可又是用功到很晚?”苏氏让丫鬟给他端了天麻鸽子汤,“秋闱在明年,不要太紧张的,身子可不经起不这样日夜的熬。” 凌景麒忙谢过,“谢母亲关心,儿子知道的。” “你还是多听听你母亲的,该用功时用功,该歇息时也不能含糊。”凌老太太抿了口燕窝粥,也劝道。 凌景麒又恭敬应是,挽夏夹了水晶虾饺放他碗里,再又给兄长与二房的两堂弟各夹一个。 李氏看着儿子与庶子笑眯眯道谢,心里就烧无名火。 苏氏这商家女会演戏,她女儿也会演,什么好名声都给母女俩占了,都能写一本母慈子孝、兄妹恭和的本子开啰唱大戏。若苏氏真有那么贤惠,大伯身边又如何连个通房都没有! 李氏看看长房,再看看处处抢庶子前头夹糕点的儿子,觉得和睦的长房一家刺眼不已。在厌烦中,李氏视线不经意落在凌景麟身上,突然想起前几天她撞见的事来,心眼一转唇边就勾了抹冷笑。 她怎么就把那件事忘记了,苏氏不是想博贤名嘛,若是那件事被传扬出去,不知道苏氏苦心经营的名声还剩多少? 而挽宁挽静一对姐妹花只顾吃自己的,完全没发现自家娘亲兀自对长房的怼怨已化作一出算计。 看似默默用饭的凌景麟却是李氏的怨恨表情看在眼中,又继续不动声色用饭。 他知道自己身份,所以在凌家一直都小心谨慎,可有些人不得罪她亦是会被厌恶。 只怕这种情况也只得他出人头地后,才会有所改变吧,就像继父一样,成为强者才会有地位与话语权。 凌景麟想着,温和的眼眸中闪过决然。 正是此时,他又察觉李氏视线还落在身上,一抬眼,看到她唇边转瞬即逝的冷笑。他眼皮莫名一跳。 凌家众人将将用过早饭,有意外的客人上门。 丫鬟来禀姑奶奶与武安侯世子已到垂花门。 听得女儿带着她继子回来,凌老太太懒懒的神色瞬间亮了起来,连说三个快请,凌景麒与凌景烨相视一眼站起身要出去相迎。 倒是挽夏仍四平八稳的坐在椅子中,撇了眼对面双眸也为之一亮的姐妹花,又低头百无聊赖看修剪得平滑的指甲。 ……李靳修怎么来了,算起来她也挺久没有见着他了,只是每回见他必然要发生些什么,也许她回避着的好?! 6 表哥相约【修】 “娘,女儿回来看您了,您老人家近来身体可好。”凌如萱笑吟吟跨过门槛,与凌老太太近似的面容妆容精致,头上簪着赤金镶宝凤尾簪,雍容华贵。 凌老太太笑出声,朝女儿伸了手:“好好,今儿是什么风把你给吹回来了。” 凌如萱上前牵住老母亲的手,顺势坐到雕福寿无双的梨花木罗汉榻上,嗔着埋怨道:“您这话说的,让女儿赤诚的孝心就叫风给吹走了!” 凌老太太就作势打她,她不惧还伸过脸去,母女俩把满屋人都逗笑了。 “给老太太请安。”待众人笑声收了,温润贵气的李靳修朝凌老太太作揖。 女儿的继子对自己恭敬有礼,凌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要他坐:“叫世子爷见笑,快不必多礼。” 李靳修直起身后也不客气,径直坐到了挽夏上手。 挽夏就往下边挪了挪身子,对这表哥神色疏离,挽宁姐妹视线却是从李靳修进门后,就只落在他身上,一双凤眸闪闪发亮。 挽静此时站了起来,又理了理衣裙,小脸红红的上前娇声朝他行礼:“挽静见过表哥。” 李靳修抬头温和笑着,一双星目光华流转,让那张俊隽的脸显得越发夺人视线。 “许久不见静表妹,又漂亮了许多。” 听到夸赞,本就红霞覆面的挽静霎时又添了娇羞,低着头直抿嘴笑回到位上。在看到姐姐投来带凉意的视线,还挑衅似的抬了抬下巴。 每当某人出现就会一成不变上演的情形,挽夏觉得实在无趣得紧。 李靳修这面上温和的妖孽可不是善茬,对谁都无情似有情。 他前世为了躲热情的堂姐们就没少坑她,怎么她堂姐就看不透他本性呢? 不过他那么会藏,人前人后各一套,别人看不清也情有可原,这也是挽夏对他这种人颇无力之处。 她并不想多呆,起身歉意的向长辈请示:“祖母、娘亲,我昨夜走困了,可以先回去吗?” 凌老太太正想准了,凌如萱先笑着道:“姑姑才回来,你倒是要躲,今儿世子爷也来了,你们几兄妹总得替姑姑好好招待着才对。” 挽夏张了张嘴想再拒绝的,只听李靳修说:“母亲说得极是,难道夏表妹怕表哥我道喜是要让你做东,想躲那点席面钱?” 原来是听说了她要被封郡主的事。 挽夏就朝他扯了扯嘴角,“世子爷知道我穷就别难为人了。” “那便我做东,算是给表妹贺喜如何,东城新开一酒家,味道还不错。”李靳修丝毫不介意她冷淡的态度,温和又体贴。 挽夏警惕看着他,欲拒绝。 凌老太太却一锤定音:“哪能让世子爷做东,你表妹是与你开玩笑的,我看你们兄妹也许久没上街了,出府去转转吧。也好叫我和你姑姑说些体已话。” 长辈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挽夏只能憋屈应下,可身后有三道视线刺得她如锋芒在背。 她头疼,果然这人一来就没什么好事,又让她莫名的叫二房母女在心中记一笔,她真是谢谢他哦。 凌景烨兄弟看出妹妹的不乐意,也只能在心里无奈,他们也想不明白为何妹妹对李家表哥总是避之不及。从不喊表哥,生份得紧。 在场的当是二房兄弟最开心,迫不急待叫上人带他们回房换衣裳。 众人相约到垂花门见,挽夏在屋里不急不缓的梳妆,从游廊慢吞吞转到相约地时,众人都齐聚在那了。 她在人堆中一眼就先看见粉绿粉蓝衣裙的挽宁姐妹,肌肤塞雪、身姿纤细,如初发的一枝花信娇嫩动人。再有便是头束玉冠的李靳修。 十五岁的少年身姿颀长,俊隽的眉宇间总是柔和似温润暖玉,又是一身贵气,实在是引人注意。 李靳修见着小姑娘遥遥走来,看到她视线很快掠过自己,不由得低笑。 凌挽夏是凌家最好玩的人,他第一次见她时还是小小的粉团子,四五岁的样子。那时他也小,最是调皮的时候,就捉了虫子吓她,她却是面不改色丢脚下踩死。倒是那两个表妹吓得直哭,可是那后来……他就发现凌挽夏喜欢避着他了。 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想去逗她,她气极的样子挺好看的。其实现在也已经长得很好看。 娇娇小小的人儿五官精致得像瓷娃娃,杏眸顾盼间潋滟生辉,许是跟他爹爹兄长习马术箭术的原因,眉宇间隐有英气。衬得她有股傲梅的韧劲与气势。 是真与别的小姑娘太不一样。 众人分别上了三辆马车,挽夏与兄长们一起,李靳修自己上了侯府的马车,二房姐妹有些失望的牵了弟弟乘另一辆。 小辈们在侍卫护围中出了府,苏氏借口要见管事识趣离开,福康院里凌老太太与女儿、亲儿媳说话。 “今儿你又是哪门子不对,你再有个几次,叫你大嫂怎么想你。”凌老太太极不满的数落儿媳。 李氏委屈:“媳妇本来就没有说错,大伯居然推了爵位给女儿求恩典,女儿家是要嫁出去的!” 凌老太太瞪眼:“就是长房得了爵位,你也得泛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睿儿要去宁夏时你又拦什么。” 婆母是怪她挡了夫君前途,李氏更气不过了,当初她拦人时婆母是默认的。可她不敢顶嘴,只得暗咬牙忍住。 凌老太太恨铁不成钢看她一眼,转而与女儿道:“你兄长进兵马司的事怎么样了,侯爷也没有个说法?” 凌如萱只当没听到婆媳间的对话,而她今日来一是想探长房侄女封郡主的事,二来也是为了兄长前程。 她就说道:“娘,此事怕是要棘手了。这些年皇上封赏不少有功之臣,兵马司里哪个不是要职,许多人都等着盯得紧。侯爷想关照也无从下手,如今就连世子爷都还没挤进去。” 闻言,凌老太太眸光就暗了不少,为亲儿子的前途忧心。 见小姑子提起李靳修,李氏眼珠子一转问:“世子如今也十六了,侯爷可提过说亲的事。” 凌如萱看嫂嫂的目光就多了丝讽意:“侯爷从来不与我说世子的事。” 嫂嫂的心思她看得明白,不外乎是想将女儿再嫁进侯府,可也不想想身份间配不配。 她知道丈夫可从没将她们凌家二房看在眼里,何况李氏将一双女儿教得都是什么样,见到继子眼珠子就黏上头了,哪有一点儿姑娘家的矜持! 庶出果然还是庶出的,瞧瞧人家长房女儿教出来的气度风姿,都是继子硬上前贴。虽不知道自己这个继子心思到底如何,但如若她是武安侯,也定然不会叫儿子再娶了自家庶妹的女儿。 不是凌如萱胳膊往外拐,她心里也是感激嫂嫂牵了线,让她成了侯夫人。实在是高门大户出身的嫂子居然处处被长房商贾出身的苏氏压一头,可见是个多无用的,娘亲原本还想给兄长添助力,哪知求来这么个蠢的高门庶女! 小姑子摆出一副不管事的样子,李氏气绝又无法,视线一转又到她小腹上。“你如今还没有消息?”小說中文網 都嫁到侯府十年了吧。 李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凌如萱脸色瞬间就变得极难看。她在嫁入给武安侯第二年怀过身孕,被一姨娘算计流产后,再也没有怀上过。 凌老太太闻言眸光也跟着锐利起来,见女儿连手都在发抖,心下对李氏越发不满,冷冷地说:“你回屋去吧,我与如萱再说说话。” 婆母不带温度的声音传来,李氏才恍然自己说错了话,有心要补救。可接触到婆母凌厉的眼神吓得直缩脖子,起身朝她福礼心惊着退了出去。 “你还是好好再查查那些姨娘,上回我送过去那个会些岐黄术的婆子也没有发现?”让人心烦的儿媳走了,凌老太太就开始担忧女儿。 凌如萱眼眶都红了,“没有查出来问题,而且后院根本也没有姨娘再有身孕。” 凌老太太只能叹气,语重心长:“没查出来不代表太平,以前我也是对付过两位姨娘,是知道的,不然如今我怕不但有继子还得再有庶子!你兄长的事你也别问了…还是想办法多留侯爷在屋里为是。” 老母亲不想让自己在侯爷面前难做,凌如萱很感激,可想想兄长还是觉得亏欠。 “娘,大哥要到北平,肯定是举家去的。我再不问兄长,兄长京城又少了大哥帮衬,这如何是好?” 凌老太太露出疲色,揉了揉眉心,万般无奈:“且等你大哥下朝回来,我总是要让他给兄弟谋条出路……” 凌如萱闻言心下一凛,沉默着点头。 娘亲自出马,大哥愿不愿,怕都得想办法! 7 被撩 凌昊跪在大殿中央接旨,他头戴七梁冠,身穿绯袍,便是跪着依旧有着大将沉稳如山的气势。 皇帝在早朝时像征性与大臣商议他调往北平事宜,随后便叫太监宣读了任命他为后军都督府右都督,在北平长驻管北平兵卫,并特赐蟒服。 右都督一职不过是委派外加职衔,权利不及直接掌管本部门事务的左都督,可皇帝再赐蟒服,这种荣誉又盖过了职衔大小。 大臣们对皇帝心思越发摸不清了。 凌昊神色淡然的三呼万岁接旨,沈沧钰垂眸不知在思考什么,皇帝又直接向朝臣宣布他到封地驻守之事,定下四月二十这个离京的日子。 沈沧钰早有准备,出列领命。 散朝后,皇帝又留了凌昊与沈沧钰,在御书房与两人说话。 “爱卿此行该是携家眷迁居?”皇帝大刀阔斧的坐下,卷了卷的袖袍。 凌昊未曾想皇帝留他是问家事,凝神回答:“回皇上,臣此去是长驻,是会带妻女上任。” 皇帝点点头,“朕将将认了温娴做义女,就要分别,倒是极不舍……” 听得皇帝此话,凌昊心头一跳,喝茶的沈沧钰托碗的动作亦顿了顿。 “不过也不能叫你们父女分离,往前你总是为国四处征战,与家人聚少离多,该是好好相聚弥补些才是。” 皇帝大喘气般话音又一转,凌昊都要被他吓出汗来,以为他是真对凌家生疑到要扣留妻女在京中,定了定神恭敬应是。 视线扫过淡然喝茶的兄弟,皇帝又笑道:“爱卿要带领军先行出发,家眷跟着不甚方便,七弟也是到北平的,温娴与你妻儿便跟着七弟同行吧。路上也有个照应,朕也会派了锦衣卫一路护送。” “这…会不会太劳烦七王爷了。”凌昊迟疑。 沈沧钰第一次看这皇兄那么顺眼,搁下茶表态:“凌大人客气了,都是一路,并没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七弟所言极是,温娴还得喊七弟皇叔,长辈照看晚辈再正常不过。”皇帝点头。 可凌昊却是听这话极为不对劲,下刻便明白皇帝这又是变相点拨自己立场,就不再推辞。只想回去要告诉妻儿,北平行程中尽量与璟王保持距离,锦衣卫也是变相的监视。 沈沧钰神色依旧淡淡的,手中似无意识把玩着腰间雕龙的玉佩,嘴里附和了皇帝两句。 末了皇帝便又委派他事宜,要他明早去凌府宣读认挽夏义女并册封郡主的旨意,再接了挽夏到宫里要摆认亲宴。 凌昊作诚惶诚恐之态,皇帝却是笑得很开心,只道你们本就是兄弟般情宜,如今也算名副其实了。凌昊是受宠若惊到额间直冒汗。 听完皇帝吩咐,两人前后告退。 转身出了御书房,沈沧钰立在殿外遥望越渐深暗的宫殿,脑海里都是皇帝左一个皇叔右一个长辈。他清冷的桃花眼中倒映着深宫,似渲染的一副水墨画,随即眉眼渐冷闪过一抹讥讽之色,抬步往宫门去。 就在他抬步间,腰间龙佩发出清脆的啪一声,竟是碎作两块坠落在地。 他的内侍王培吓一跳,忙蹲下身拾起玉佩,见断裂处齐整像是外力所致又有些奇怪。 沈沧钰已连垂佩的络子都自腰间摘下,随手扬落地,王培紧跟上前再度弯腰拾起,头皮有些发麻。他方才抬眼看到自家王爷神色极冷,这是王爷极生气才会有的神色。 方才里边发生了什么,玉佩是王爷捏碎的?! *** 东城惯来是富贵人家来往的地方,街上车马如龙,尽是装饰奢华的马车,步行细逛的亦个个绫罗绸缎,仆人侍卫簇拥着。 挽夏撩了帘子消看一眼,又靠在迎枕上记挂着上朝的父亲,总是心神不宁。 凌景麒在方才空隙看见糖果铺子,就笑着和她说:“一会给你买几攒盒糖回去?近来京中新出了七彩颜色的糖果,不同颜色不一样的味道。” “好,谢谢大哥。”挽夏眼都没抬的点头。 凌景烨与兄长交换个无奈的眼神,表示自己也不知道妹妹怎么了,好像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样子。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四角坠着的铃铛发出清脆声音,丫鬟们从后边马车下来,赶忙上前各种寻主子。 挽夏将帷帽系好,及地的白纱将她整个身影都遮挡起来。 就着兄长的手下车,她才发现眼前是一家胭脂铺子,隔壁是银楼还有博古铺。 李靳修唇角带笑走了前来,“离午间还有小半时辰,我们先逛逛,这几家店都挺有名气的。” 闻言,挽夏抬头又看了眼胭脂铺与银楼,见到两位堂姐也走上前来,便朝两位兄长挨紧了些。 李靳修对她退避的动作挑眉,挽宁姐妹已到跟前,一左一右站在了他身边。 姐妹俩帷帽白纱轻晃动与俊隽的李靳修站一块,三人身影在日下光竟缥缈起来,像大家绘就的一幅蓬莱神仙图。 挽夏扫了眼,觉得这样看着三人是挺配,娥皇女英的多好,李靳修躲什么?!要躲还偏生不与两人说明白,最恶劣的是喜欢拿了她来挡箭! 总之他就是坏得连肠子都是黑的,想叫二房的人都恨上自己才好。 她想着抬脚先往银楼去,又忆起前世李靳修后来做事的狠辣劲,心间郁气消散些。相比较而言,他坑自己的这些事已是良善。 小姑娘嫩青色的裙摆随着行走间似碧水翻波,在李靳修眼底掠下,他微微一笑,也跟着进了银楼。 男子对首饰什么的自然不感兴趣,就连二房半大的兄弟俩也一样,进了雅间便坐在兄长跟前吃果脯,百无聊赖看掌柜的让人呈上各样首饰朝姐姐们吹虚。 挽夏没有多看首饰,而是叫掌柜的拿玉佩挂件等,挑了松竹纹、雕虎及雕雄鹰的就坐着喝茶。 李靳修这时倒是凑到圆桌边,视线落在一对珍珠耳坠上。 那对耳坠其实很不显眼,单两颗雪白圆润的珠子再无点缀,若说别的也只是要比一般珍珠大上圈。 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泛莹光的珍珠,指尖传来温润触感,似想到什么就捏了起耳坠转向挽夏。 “这个衬你不错。”说话间,他已撩起了她面纱,将耳坠往她耳边比了比。 突来的动作让挽夏始料未及,只感觉眼前的光被他身影挡去,视线模糊。 李靳修在对比间发现她脸颊肌肤比珍珠还要细腻有光泽,又道:“倒是我说错了,别人都是靠首饰点缀,表妹倒是将这耳坠的莹光都压了下去。” 他话落,却是听见啪的清脆声响,手背微微刺疼。 回过神的挽夏拍开他手,白纱自空中轻扬下来,把她隐了薄怒的眉眼遮掩。 凌景烨兄弟被惊得站起身,凌景麒见耳坠滚到脚边,又弯腰拾起,有些头疼要怎么处理这一幕。 若怪妹妹气性大,可李靳修先撩了她面纱在先,若怪李靳修无礼,偏妹妹不过半大的小丫头,两人又还有着层表兄妹关系。何况人家是好意?! 李靳修也是被拍得愣了神,脑海里是白纱下那亮若闪电极锐利的眸光,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仪。 小丫头气势挺震人…… 李靳修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就低笑起来,在他的笑声中,挽夏感觉自己的背都要被两道目光烧个洞! 她是真的怒了:“世子爷这话不是那日在我跟前夸大姐与二姐的,换汤不换药的,我是做了什么事惹了世子爷生气,非得在两位姐姐面前来膈应我。”拿她做筏子也该有个度! 此话一出,她身后的两道视线便不见了,转而灼灼定在了李靳修身上。 李靳修又一愣,又感受到两位表妹的视线,笑得更开心。 小丫头那么久以来终于也忍不住了,还学会倒把一靶。也是要这样才对,本来就是有爪子的小猫儿,在他跟前却憋憋屈屈的,她真性情才可爱。 被拂了脸面又阴一把,他居然丝毫不生气,还有心情笑。挽夏漠然盯着他,无声在心里骂了句变|态。 李靳修却已朝她作揖:“是我考虑不周,三位表妹都天生丽质,也是我肚中无墨水,说不出别的赞美词来。” “这样吧,今日表妹们挑选的首饰都记在我帐上,算是我给表妹们赔礼。” 挽夏脸都气红了,李靳修这口蜜腹剑的家伙,三言两语又拉了她下水!偏她不能再反驳或者拒绝,那样反倒显得她真是争风吃醋一样,挽夏愤怒又无力,感觉自己也把自己坑了一把。 她真是与李靳修犯冲啊! 挽夏兀自气闷,挽宁姐妹在这闹剧中却体会了好几种滋味,酸中带甜,面纱下看表哥的眼神灿若星辰。 到最后那双耳坠还是被包起来,送到了挽夏手里,挽夏咬牙往兄长怀里一塞,眼不见为净。 出了银楼,挽宁姐妹要去胭脂铺子,挽夏实在不想和李靳修呆一块,和兄长牵了两堂弟要到对面街的点心铺。二房两兄弟高兴得双眼都眯了起来,李靳修一脸无所谓,在挽夏去对面街后,回想着她拍开自己的手,喊来小厮交待几句。小厮匆匆走了。 到约定时间,众人便在李靳修推荐的福汇楼包厢碰面。 挽宁姐妹早已进到里边坐着歇脚,李靳修见着挽夏几人进了福汇楼就起身到厢房门口迎。 众人鱼贯而入,挽夏落在最后边,被他微微一侧身就挡住了去路。 她拧了眉,不知他又要做什么,却见他从袖子取了漂亮的琉璃小圆盒,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低声:“你是练箭伤了手?也不好好处理,在外边先将就抹抹。” 挽夏根本就懒得理他,抬脚要挤进去,他倒好,整个人就站在了门口堵得严实。在她发怒前,他笑得温和:“就当我先前鲁莽失礼的赔礼,你若是再拒,我们在门口久了,你大姐姐二姐姐又得误会什么了。” 这人简直无赖,挽夏捏住拳头很想挥过去,心中又清楚他说的是实话,何况后边好像还有人来了。她都听到人数不少的脚步声。 深吸口气,她只得摊开手掌心,李靳修又朝她笑,星眸染满笑意将琉璃盒子放到她手中。 发现妹妹没有跟过来,凌景麒又折回探头,喊了声‘挽挽’。 挽夏忙将手藏到袖中,踏入终于被让开的门。 李靳修见她裙摆消失在门边,又是低笑神色愉悦的也进了厢房。 上楼来的沈沧钰本就见那娇小身影眼熟,看着她和面前的少年挺亲昵,那少年还送她东西。随后就听见有人喊挽挽,她慌慌张张将东西藏到袖子里进了屋,像是被人撞见什么的心虚举动。 沈沧钰将事情前后联系起来,桃花眼中覆满寒霜。 主子突然停顿下来,汪培险些撞到他身上,忙收住脚步疑惑喊了声:“七爷?” 他低沉的吩咐道:“去问问厢房里的是哪家公子……” 【小剧场】 沈沧钰:亲妈终于放我上线了。 李靳修微笑:对啊,放你上线看我撩妹。 沈沧钰:(′`)一口老血喷涌…… 看热闹的挽夏:喂,幺二零吗?有人吐血了,被个男神…经气的。 8 碰撞 锦鲤用整块的鸡血石雕琢,鲜红血色在鱼身下半部分开始渐浅,待到了鱼尾已呈乳白色被雕成了翻涌的波涛。玉料只有鱼身前端是上品,后面用作边角估计都遭人嫌弃,倒是一双巧手让这有瑕疵的玉雕活了。 沈沧钰指尖摩挲着鱼尾与浪花,脑海里浮现出小姑娘白皙如脂玉的手,又想到她掌心上那道红印,眸光晦暗不明。 她没有用凝膏吗,远远的也看不太真切,感觉还没有结痂,结痂后伤处颜色应该要再暗沉些。 他正沉思,王培打听清楚事情回来,附在他耳边低声两句。 原来那少年是武安侯的长子——李靳修。 他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少年面容,与记忆中要幼嫩许多,也难怪一时没认出来。 李家与凌家二房有着姻亲关系,小姑娘要喊李靳修表哥。 他沉默,王培立在边上没敢动。 “既然刚好碰着,让武安侯不必过来了,见谁都一样。”沈沧钰靠在椅背中,闭了眼。 身为他的心腹内侍,王培自然是个八面玲珑的,眼珠子转转笑着应喏,退出去办差。 挽夏所在的厢房将将上菜,店里招牌特色的、她爱吃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门被敲响,李靳修守在门处的小厮急急前来,行礼后请他借一步说话,在低语中比了个‘七’的手势。 李靳修神色一变,折回朝众人说遇见相熟的要去打个招呼,离了席。 随着他身影消失,挽宁姐妹脸上的失落再明显不过,倒是挽夏执起银箸自发吃了起来。她饿了,还不用对着某人,胃口大开! 李靳修出门就看见作随从打扮的王培,想要朝他问好却被笑嘻嘻打断了,“世子爷好,这边请。” 见此,他知道对方是不想暴露身份,便打住只随着前去。 他被引进走廊尽头的厢房。 这厢房比别间都要宽敞明亮,装饰亦奢华精致许多。 踩着柔软的大红绣花开富贵地毯,才绕过屏风他就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身上。 知道视线的主人是谁,他上前便弯了腰作揖行礼:“见过七爷。”王培不愿暴露身份,他做排行尊称定然不会错。 男子轻轻‘嗯’一声,叫了他坐。 李靳修没有迟疑就坐到了沈沧钰面前。 他暂无官职,未在朝中走动,这算是第一次正式见璟王真颜,便想抬眼打量,不料对方也在看他。 被撞个正着,他反倒不遮掩了,目光平视笑容温润:“初见七爷威仪,多有失礼,还望七爷海涵。” 沈沧钰勾了勾唇角,不言。 撇去别的成见,李靳修确实是个有胆气的,不然,他前世如何年纪轻轻就坐上了指挥使一职。人长得也俊朗,温润如玉的少年……总是叫人觉得好亲近。还细心的很,居然送了伤药给小姑娘! 沈沧钰收回视线,将手中的玉锦鲤随手丢在桌面上,屋里响起沉闷的咚一声。 他这举动让李靳修的心也跟着猛跳一下,想难道璟王觉得自己那是在窥探皇家威仪,生了怒意?! 下刻,李靳修却听到他语气淡然吩咐道:“我与李世子喝两杯。” 外边很快就有人进来上酒菜。 李靳修觉得自己方才是想多了,也不再拘束。不过很认同有关于璟王的传闻,璟王确是个清冷得叫人琢磨不透的人,连话都极少。 接下来,沈沧钰也没有说话,从一开始手就捏着洒杯。 李靳修见此自然是陪着,佳酿刚入口那种辛辣冲得他直鼻头发酸……这他喝过最辣的酒! 偏沈沧钰气定神闲的一杯接一杯,李靳修也只能陪着一杯接一杯,席间的菜几乎没有人动一口。 两刻钟过去,桌面上空了两只白玉酒壶,李靳修在不间断的灌入洒水后,白皙的脸被酒意熏得微红。 得到新消息的王培走进来,沈沧钰看见他手指就在桌沿敲了敲,倒酒的护卫立即退到一边。 李靳修莫名松口气。 王培就在他耳边低语,沈沧钰又捏起酒杯,半敛了桃花眼轻轻转动着,看透明液体在白玉杯中荡漾出涟漪。 李靳修见此只得也再端起杯子,才抬起,已见对面的璟王一饮而尽,随后将杯子直接就反扣在桌面上。 他这个动作使李靳修一怔,双眼望着那朝天的杯底发直。 清冷俊隽的男子已站起身来,神色清醒无比背了手往外走去。 李靳修是真懵了,待他走到屏风才反应过来要起身恭送,沈沧钰转身前意味深长扫他一眼,他自然也未察觉。 待脚步声也消失,李靳修才直起身来环视屋子一圈,越发觉得璟王要叫人摸不清头脑。 璟王喊了他来从头至尾就朝自己嗯了一声,难道就是让他来陪着喝酒的? 一位王爷,亲王,会有和未见过面的人喝酒这种闲情逸致?! 李靳修想不明白,索性也不想,扶了扶额头,好像喝得有些急。酒量不错的他也有些酒劲上头了。 他站好一会才离开折返到刚才的厢房,进了屋却只见着他庶出姑姑的四位儿女,带着醉意的双眼闪过懊恼。凌挽夏对自己避之不及,这瞧准空隙又有多快躲多快。 想着,他觉得可惜……难得哄了她跟着上街,居然是这样告终。 挽夏吃饱就拍拍屁|股走人了。 她本就无意出府闲逛,心里记挂的都是父亲,一路来都催着马夫加快速度。 回到凌家,她就立马打听父亲有无回府,听得下人说他此时在继祖母那,一刻不歇的又往福康院去。她的两位兄长紧跟在她身后,怕妹妹走太快摔着碰着。 福康院,凌昊正与继母说着话:“母亲的担忧儿子明白,只是如今凌家正处于风头浪尖上,做任何事情都得三思,不然落了人口舌怕是要惹许多的麻烦。” 他才回府,凌老太太就将他喊了过来,借着问调任北平之事转到了兄弟的差事上。 凌老太太倏地叹口气,拧着眉一脸愁容:“我也知你为难的。当初宁夏之事错过了,我也想老二官途可能会坎坷,只是没想到你会外调……” 凌昊没有立即接话,倒是凌如萱递了茶到老母亲手上,宽慰着:“娘,大哥也是身不由已。” 母女俩这算是一唱一和。 苏氏眼观鼻鼻观心静坐着,李氏却是将手中的帕子拧成了麻花,她感觉大伯的意思是不会插手她夫君的事。 凌昊有些口干,端起手边的茶抿了一口,依旧没有说话,但已在思索着兄弟的出路。 凌睿到底还是缺资历与功绩,京官名头听着是要好听些,可升迁不易。再说了由从六品熬资历熬上去,熬到头发白可能最高也就三四品,他早先就不同意继弟靠关系等缺的。皇帝是明君,更注重能力。 思索一番,凌昊也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别的法子让继弟升官快些,而他也清楚继母的意思是想要自己再拉兄弟一把。 搁了茶碗,凌昊这才沉吟着道:“如今情况,京中我是不敢有一分动作的,可若是二弟愿意,或许我还能在皇上那求个恩典,将二弟按原官阶调往北平。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皇上应该能理解一二。”也只能让皇帝看在还要用他的份上,再求一次。 李氏听到要把丈夫也调北平,还是原品阶不变,整张脸都变了色蹭就站起身。这由京官变外官,还平级,不是变相贬职?!他长房女儿好歹还捞个郡主,怎么到他们二房想要出路还得憋屈贬职往外调! 李氏的举动使得凌老太太十分不悦,警告的睃她一眼。 凌昊见弟妹这个样子心里明境似的。 弟妹这是对他的提意不满,只暗叹长房与二房始终还是隔了层关系,不知他的真心好意。升官想要快当然要功绩,现在最好立功的办法,便是去战场上博!尛說Φ紋網 他就站起身朝凌老太太说:“母亲与二弟二弟妹先商量着,儿子这几日事务压身,乏得紧,就先告退。” “去吧去吧,这些日子是辛苦你了。”凌老太太又睃了眼亲儿媳,扯出笑给继子道。“晚间也不必再过来了,我这挺好的不要挂心,等你二弟回来,我再让他寻你去。” 凌昊应下,与妻子退出厅堂,恰好就被赶来的女儿撞个满怀。 忙拎住女儿两只细胳膊,稳住她身形,凌昊哭笑不得:“挽挽这是跑什么,后头有鬼撵你不成?” 跟着妹妹身后的兄弟俩无言。 “爹爹,怎么样了!可有大碍?!”挽夏微喘,着急的问。 凌昊看看她,又看了眼福康院的厅堂,道:“总说你不长个子,原都被思虑给压住了,回来了就先去你祖母请安。” 父女俩的话飘进屋,凌老太太听得脸上有些火辣辣的。 一个半大的孩子,还是姑娘家,都懂得轻重缓急之分,偏她亲儿媳妇就鼠目寸光的,只看眼前得失!真不如个孩子! 挽夏明白父亲话中深意是先回自家地盘再说,又见他神色还算轻松,露出笑进了屋给凌老太太请安走个过场。 凌如萱见长房兄妹回来,却不见继子,问得前因后果才又安心坐下等人。 在回正院的路上,挽夏得知皇帝封了自家爹爹为右都督,还赐了蟒服,又喜又忧。喜皇帝此举应该还是相信自家,忧以后步步谨慎小心的日子。 苏氏见她愁眉苦脸,便伸手去戳她额头:“人小哪那么思愁的,瞧你爹爹都不愁!” 挽夏惊觉自己表现是有些反常,就抱了娘亲胳膊露出笑来。 她重生这种事情怕是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的,还是先瞒着吧。 凌昊那与两位儿子说出发北平的时间,挽夏忙坚起耳朵,听到日期是四月二十发现还是和前世的时间相符。 下刻,凌昊又想起事来,朝她说:“对了挽挽,明日你起来就穿戴正式些,璟王会到府里来传册封的旨意,还会接你进宫,皇上隆恩要摆认亲宴。再有是……” 他说着顿了顿,看向家人的神色极为郑重:“我会先带兵离京,你们会与璟王一路到北平……” 挽夏脚步就忘了抬,愣在原地。 要和璟王……一路去北平?! 9 避不开 她看看父亲,目光有些放空放远,透过男子高大的身形看见院墙边的榆树,枝桠间有个鸟窝,几只嗷嗷待哺的幼鸟在吱吱喳喳。 她止不住想,如若有一场暴雨,这鸟窝会被风暴吹得从高处摔落下吧。而眼下,他们凌家亦如那鸟窝一样,在皇帝心间是岌岌可危,稍微起风雨就粉身碎骨的下场。 不然,皇帝怎么会让他们跟着璟王一路,这除了试探还是试探! 她心里发寒。 “挽挽…”见女儿发起怔来,苏氏伸手轻轻推她一下。 挽夏猛然回神,见父母兄长都担心的看着自己,勉强扯出笑来:“我没事,只是被这突然的消息吓一跳。” 夫妻俩担忧的对视一眼,觉得女儿最近确实有些思虑过重,以往的活泼开朗都不见了。 “晚间你祖母说不必去请安,刚好有人送了鹿肉来,我们晚上就在院子里架个烤架,边吃边赏月。”凌昊伸手摸了摸女儿的头,笑着道。 爹爹一个粗枝大叶的武将,哪就会有这闲情逸致赏月,挽夏知道这是变着法子想哄自己高兴的。 她敛起所有神思,笑着点头,又说要配什么样菜色,苏氏在边上叫丫鬟一一记下。 见她又来了精神,凌家长房几人有松口气的感觉。 回到房里,挽夏笑意又不见了,换过衣裳靠在炕上想事情。 虽然她不喜欢到皇宫,更不想多与沈沧钰接触,可明日未必不是个好机。见了皇帝,她总要让他多对凌家放心才是。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前世凌家遭难已经说明皇帝在监视着一举一动,总之要打消皇帝的猜忌,多表忠心肯定就不会错。 有了主意,她才抱着薄毯闭眼小歇,今天应付李靳修就够累人的。 待挽夏再醒来时,窗外的天空已被染满霞光,橘红柔光洒落下来,整个天地都变得极柔和。 梨香扶着她坐起来,在她身后塞了个秋香色绣蝶戏花大迎枕,桃香边给她套上外裳,边道:“小姐,你睡下不久大小姐二小姐就回来了,武安侯世子还来了趟,和奴婢交待要给你手心抹药。奴婢见你睡得香,就直接给抹了。” 桃香说着突然就笑了:“武安侯世子喝多了,来的时候被小厮扶着走路是歪的,没走出院门碰一声响栽倒了。若不是他身边有个小厮垫在地上,估计要摔得不轻。” 一惯稳重的梨香想起那画面也没忍住翘了嘴角。 挽夏眨了眨眼,有些想像不出端得温润贵雅的李靳修摔倒是什么样,可惜了,怎么就没亲眼看看他难得的狼狈。wWW.xszWω㈧.йêt 她遗憾想着低头看手心,他给的药膏用了就用了吧,也没什么无所谓。 此时顾妈妈挑了珠帘进来。 顾妈妈是她的奶娘,年龄大了就有些发福。 见顾妈妈圆圆的脸上带着气愤,她问:“妈妈这是怎么了?” “小姐您醒了。”顾妈妈上前朝她行礼,“老奴听到些气人的话罢了。” 她侧头。 顾妈妈是个口直心快憋不住话的,见她有要听的意思,语气又快又急。“是二夫人房里的松兰和人嚼舌根,说老爷要带上二爷到北平受罪去,兄弟间有福没同享,倒是有难同当了。” ……是这事。 顾妈妈继续说:“明明是老太太要老爷拉兄弟一把,觉得京中没指望,怎么到她嘴里老爷就成恶人了。” 她抬眼看到顾妈妈气愤得都想咬人的神色,淡声道:“嘴长人那,说什么随她。”八成是她二婶抱怨,这松兰才学舌的。 前世她二叔也是跟着去了北平,任大宁卫千户所从六品的镇抚,后来在父亲有意让功下升到正四品,调回京去了兵部。想想,父亲一片好心都被人踩脚下不当回事。 顾妈妈当然知道这个理,只是气不过,撇了撇嘴也不再说这堵心的事。 收拾好,挽夏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去正院,走到半路遇到还一身官服的二叔,便向他问好。 凌睿小兄长三岁,长相随得凌老太太多些,许是近来不得志,眉宇间总有郁色,整个人便显得阴郁。 “挽挽是到你爹爹那去?快去吧,我刚从那出来,这会估计你爹爹已亲自烤鹿肉了。”他朝她笑,郁色散去些。 挽夏余光扫到二叔小厮手里也拿着块鹿肉,也笑:“好的,二叔那我先过去了。” 凌睿点点头,看着侄女走远才转身慢悠悠往二房方向去,他刚刚同意了兄长的建议,眼下也只能是先去北平。 他回到院子,李氏就急急迎了上前,听得他真要跟着长房去北平的事,居然就冷了脸。 “长房说战功赫赫,女儿都能请封郡主,怎么到二爷你这就帮不上忙,不过是怕兄弟抢了他嫡长子的风头!” 李氏想到要离开繁华的京城,气就不打一处来,越说声音越大。“女儿马上就要及笄,去了那个破地方,你叫女儿怎么找婆家!” 凌睿这些年没有闯出个名头来,对妻女有愧疚,可他也是个男人,哪里受得住妻子一而再句句带刺的。 北平那破地方……北平那破地方还是他求了兄长才能去!! 男人的尊严作祟,凌睿也被激怒了:“你给我闭嘴,你若嫌弃你就呆在京城,以后你再挑拨离间的,就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凌睿说着一甩袖子,转头就出了府,寻人喝酒解气去了。 嫁到凌家这些年,凌睿还真没有和李氏这样红过脸,更别提放狠话甩手就走。 李氏双眼泛红,怔在空空的院子里,旋即泪水止也止不住,回了屋伏在被子上哭个痛快。 两人争执连屋都没有进,动静极大,这些话不会便传到了凌老太太和长房耳中。 挽夏正喜滋滋吃着父亲削的鹿肉,两位兄长还不时给她碗里夹好吃的,一家温馨不已。却被听得风声的丫鬟来禀报二房的事,半点胃口也没了。 方才在房里听顾妈妈说李氏,她心疼父亲为多,如今再听得丫鬟这些话,怒意压也压不住。 苏氏早对这个妯娌的行事无感,知道她一张嘴就没喜欢过人,也懒得计较。可挽夏来了气性,李氏不识好人心,如此不知好歹,还给她留什么体面!就该让她知道长房不管二房,二房是什么个落魄样! 用过晚饭,凌景麒就先行告退,眼底有着旁边人不察的忧色。挽夏与兄长又坐一会,才让丫鬟捧了从娘亲那要的一奁子东西回院子。 苏氏站在门口担忧不已:“挽挽要胡闹,不会出乱子吧。” 凌昊倒觉得女儿主意不错,拉了妻子手回屋里:“能出什么乱子,你心太软,女儿想出气也是心疼我们。而且还有我这当爹的在后面罩着。” 丈夫所言有理,也就任他牵着手回屋,才进了里间,他高大的身躯就贴了上来。苏氏被透过衣物传来的体温烫得满脸绯红,双眸似水嗔他:“一身烟火味……” 凌昊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吻,“我去洗洗。”又不舍的在妻子红唇间偷得深吻暂解馋,才叫人抬热水匆忙去了净房。 初春夜间突然起风下起了细雨,院内种的牡丹被雨水淋得直在风中颤抖,花池间泥泞。只留着一盏烛火的正房,苏氏手双眸迷离微喘着紧紧攀住夫君结实的背,宛如院外在经雨露的一朵牡丹。 而雨夜中,有个披了蓑衣的身影匆忙往凌府后门去,只能从身形上辨认是位男子。 他小心翼翼躲过在一边屋里值夜侍卫,溜出后门,将一个半瘪荷包塞到名被雨水淋湿的妇人手中,语气无奈中透着几分疲惫:“再也没有了,你就是赖上十天半个月,也没有了。” 将东西给了,那男子又匆忙原路折回。 接过荷包的妇人掂了掂分量,朝地面呸一口,骂了句死崽子。又嘟囔着没有她,他又哪里来今日的荣华富贵,愤然离去。 一夜春雨在黎明前停歇,带着潮意的晨风徐徐,满院翠色宜人。 挽夏依旧按着平素作息时间起身,静气凝神提弓引箭。 和昨日一样,一次极限再也回复不到状态,在歇了半刻钟后,由着能承受的力道又练了一刻钟才搁下长弓。 梨香桃香忙上前伺候,站在廊下的顾妈妈已让小丫鬟们去打热水。 屋里妆台上已摆了几对珠花、耳坠、镯子,三套颜色款式不一的衣裙平整铺在床上,绣花鞋也摆了三双。 今日要接旨要进宫,初馨院上下得了苏氏的吩咐,个个都严阵以待。 挽夏倒是随意,抬手指了套淡粉色绣小碎花的衣裙,同色的鞋子,还是选了珍珠攒的珠花。册封是喜事,宫中又忌讳多,不能太素又不能太张扬,粉色加不起眼的绣花、首饰应该能应付过去了。 软顺的发丝被挽成垂挂髻,桃香给簪上珠花,将珍珠耳坠也给挽夏戴上。 一切都收拾好了,挽夏才慢悠悠往领着丫鬟往福康院去。 今日众人都来得早,她进屋时已坐满了人,凌老太太笑呵呵朝她招手,让她坐在身边细细嘱咐今日进宫的事。 她微笑着都应下,西次间摆好饭,众人就都移步。期间,她发现李氏还红肿的眼看谁都带着怨气,貌似堂姐们看自己眼神也不太对? 二房就没有不神经兮兮的时候……她在心中腹诽一句。 还算和谐用过早饭,众人都在福康院等旨意到,苏氏发现继子眼底下有着浓浓的乌青,吩咐丫鬟去炖补汤,是真怕他熬坏了身子。 约小半时辰,管家终于气喘吁吁跑来,说璟王仪驾已到胡同口。苏氏紧张的就站了起来,便是凌老太太脸上也露着同样神情。 想到要见沈沧钰,还得和他一同进宫,还留有余恨的挽夏神色极淡。 她做梦都想避开他,可这人怎么就避不开了呢——狗皮膏药一样! 10 抱上车【修】 凌家所在的胡同外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却都不约而同噤声垫脚眺望,想透过封锁胡同口的侍卫空隙间窥得点皇家威仪。 凌府早已大开着正门,卸下门槛迎沈沧钰车驾,挽夏与家人立在绘松竹云纹的影壁前,见车驾停下众人便想要叩行大礼。 男子淡淡的声音却先从车里飘了出来:“众位不必多礼。”紧接着,玉树之姿的身影自车中出来,踏在石板地上的脚步沉稳有力。 俊隽的男子神色清冷,束金冠,一身明黄色绣四爪金龙的亲王袍服,举手投足间尽是肃穆的威严气势。 凌老太太见着传闻中的璟亲王,被他气势所震得心惊,二房姐妹眼中有着亮光却也带着惧意与慌乱,忙跟着长辈们垂头,看着那有繁复精美绣纹的鞋子步步前来。惯来娇蛮胆大的挽静在垂头后又偷偷去瞄,表情有一瞬的痴色。 挽夏则闭了闭眼,沈沧钰在阳光下灼眼的明黄身影挥之不去,叫她目中生疼。 虽是有着免礼一说,待他近了凌家人依旧纷纷福身或行揖礼,齐声恭敬道见过璟亲王。 沈沧钰视线快速在人群中那抹粉色掠过。 “免礼。”他声音依旧淡淡的,没有丝毫情绪起伏。 凌家众人直起腰,王培恭敬的将圣旨捧到他跟前,他伸手握住,“凌氏女凌挽夏接旨。” 凌家人当即全跪了下来。 他视线又落在出列跪到最前方的小姑娘身上。 小姑娘恭敬伏在地面上,白皙纤细的脖子露出一小截,耳间的珍珠耳坠垂落在旁边,莹润辉光竟不及她雪肤一分。 珍珠耳坠……他目光在上边停留半会,想到王培昨日晚间的回话,李靳修昨日在银楼给小姑娘送了对珍珠耳坠,形容上与她耳间这对八分像。 他呼吸沉寂,握住圣旨的手背青筋浮现,很快又消失不见。 情绪变化瞬间,他已展开卷轴,将内容缓缓念出,声音淡如水,带着初秋天气那种微凉。 “……为朕义女,钦封郡主,封号温娴,食禄八百石,赐南珠一斛,玉如意一对,赏绫罗绸缎各十匹………” 旨意从沈沧钰口中字字流泻,念至最后,他眸中极快闪过抹讽意。 他发妻耳间戴着外男送的耳坠,而他在宣读册封发妻为郡主、为他义侄女的旨意,这重来的一世,当真是讥讽!是机缘巧合还是哪里错了,事情总与他知道的有偏差。 最后一个字音结束,挽夏高声三呼万岁谢恩,手心朝上举过头顶。 沈沧钰听着她清脆的声音,敛了神思,他看见白嫩手心上的伤已结成了痂,轻轻将明黄圣旨放到她手中。 “礼部已连日赶制好了郡主服制,温…娴,你去换了衣裳好随我进宫。”皇侄女三字他喊不出来,亦不想喊,折中轻声唤了她封号,去托她的手方便她站起来。 挽夏不动声色抬高了手,没让他沾得自己半分,在他面前身姿站得笔直,小脸带着浅笑:“谢七皇叔,还请七皇叔移步喝杯茶稍等片刻。” 沈沧钰察觉到她方才的回避,眸光闪动一下,平定自己情绪般去想她该是碍着身份不敢受,遂淡然嗯一声算是应下。凌老太太见此立即请了他往正厅去。 挽夏则带着丫鬟婆子,将赏赐的东西都带回到院子去,重新梳妆。 坐到妆台前,她伸手自己去摘耳坠,摸到那圆大的珍珠时,她微微一怔,旋即取下放在眼前。 这是……李靳修送的那对?! 她终于明白堂姐们怪怪的目光为何,别人昨儿才送的东西,今儿巴巴就戴上了,任谁也得要多想。 她选首饰时只是扫了眼,梳妆也没有看镜子,完全没有发现不对。 拜李靳修所赐,她又把自己坑了次! “把这对耳坠收起来,以后都别拿出来!”她眉眼冷了下去,将东西随意丢妆台上。 桃香看着耳坠心里一跳,不明所以。这是烨少爷送来的,难道小姐和少爷闹别扭了?可是看两人神色也没有显露啊。 桃香不安想着又不敢多问,忙将耳坠收了起来。 再折回房间时,桃香听见她在吩咐顾妈妈什么:“……按我说的去喊了人来就是,她若要闹,叫她闹着等我回来。” 挽夏声音很平静,脸上却带着笑容,那种笑清清浅浅透着冷意。桃香看得心惊,想到梨香说小主子近来情绪不对性子也冷了许多,她到这会才真的感受到了。常大大咧咧的她也跟着起了忧虑。 两刻钟后,大妆的挽夏再度出现在众人面前。 着大红云霞翟文霞帔的小姑娘款步而来,她步伐平稳,行走间裙裾的金色绣纹似波浪起伏,冠上珠结在侧脸边微晃,阳光照耀下贵气又华美。身姿笔直,眉宇间的从容自持让小姑娘本身那清傲似寒梅的气质越发突显,小小的身板自生一股不可冒犯的威仪。 厅堂众人的视线都被她吸引过去,沈沧钰看着气势非凡的小姑娘,不自觉就显了笑意,仿佛看到前世大妆的她。 她是适合这种庄重装扮的,只是年岁尚小,又只是郡主服制,还未能再将她的美与贵全衬托出来。前世一身王妃冠服的她才是美得惊人,那种美带着张扬凌驾一切的傲然,仿佛所有人都该匍匐在她裙下听从差遣。 挽夏留意到他唇边的笑意,眸光微动。 他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他不是惯来性子冷清,虽然前世与她相处他常会露了笑,却在外人面前从不显的。 挽夏想得眉心一跳,她觉得以后能躲着沈沧钰绝对不见的好,他心思深沉,这笑让她起了种毛骨悚然的寒意。 “让七皇叔久等了。”她不动声色走上前,朝他福了一礼。 沈沧钰脸上的笑容已经收了,似昙花一现。“走吧。” 她只得跟在他身后,然后侧头朝脸上写满担忧的娘亲眨眼笑。 凌家人送至影壁,挽夏来到车边上看着大红绒锻面的脚凳,就侧身是想让沈沧钰先行。她如今再厌烦他,论礼论身份,她都不能越矩。 她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无妨。” 那么近,气息就洒落在她发间,他高大的身影还将她笼罩,似一座山阻隔了阳光,她甚至能感受到他体温似的。她心跳顿时加速,呼吸间全是男子身上淡淡似玉簪又带了青松清幽的熏香味,与他的人一样清冷。 她想避开他的气息,只得暗咬牙踩上脚凳,想要快速上车。 腰间却是被炙热的手掌贴住了,那热度居然透过繁复的袍服,就那么烙在她肌肤上一样,烫得她脑海里有一瞬空白。瞬间恍惚过后,却是惊与怒! 他怎么敢揽她的腰!! 羞愤怒中她猛然用手肘往后撞去,沈沧钰察觉,快速侧了侧身并顺势提了她腰,直接将她稳稳推上了车。 两人背对着众人,挽夏又娇小,身形都被沈沧钰遮挡,便是这样的大动作落在后边众人眼中只像是小姑娘没踩稳,险些要摔倒,却被他轻轻扶了把。两人间那点暗涌无人发现。 挽夏站在车辕上被气得唇都有些抖。 她一侧头恰好看见身后的凌家人,眼皮跳了跳,拼命忍下想回头给沈沧钰一巴掌的冲动,弯腰钻进马车。 “再低些。” 她弯腰那刻身后的男子大掌压了压她的冠,是防止她撞到门框上。 挽夏拳头倏地握紧。 沈沧钰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两人终于都坐到车里,挽夏冷着脸离他远远的。 沈沧钰见她坐稳便敲了敲车壁,马车很快便平稳驶出了凌府。 马车徐徐而动,沈沧钰在微暗的车厢内凝视着她,回想到刚才手中掌握的纤细。她就离他那么近,她身上熟悉的玉兰香萦绕在他鼻尖,压抑许久的思念就控制不住汹涌,他想抱抱她。前世自从她伤了他投湖后,已经有十余年了,十余年身边都没有她的气息…… 他就真的去抱了她,但还是顾忌着,顾忌彼此的身份,顾忌着凌家一众,只是轻轻一揽。这一揽暂且够压下他血液里翻涌的冲动。 可也是有些遗憾的,前世他也喜欢将她抱上车,也会要她注意门框怕她碰着,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侧头朝他甜笑。而他现在换来的可是朝胸膛来的凌厉肘击。 他似乎把她惹生气了…… 亲王仪驾渐远,从见到沈沧钰心就乱跳的凌挽静目光还有些发痴。她以为靳修表哥已是见过最好看的男子,却不曾想璟王亦是如此年轻如此俊逸,尽管这位男子神色漠然,威严得叫人心颤,可正是这种震人的气势叫人生佩生慕…… 凌挽静是被姐姐推了一下才真正回过神来,秀美的小脸霎时泛起红晕,凌挽宁不知妹妹心思皱着眉扫了她眼,跟在母亲身后往内宅走。苏氏脑海里不断回放着方才见到画面,璟王身形挡住了,她看不太清楚,可那动作……女儿是被璟王抱上车了吧,是抱上车了吧?! 11 顾忌【修】 挽夏自入内后就压着怒意垂着眸不言,沈沧钰静静看着她,思绪百转千回又总感觉她与记忆中有些不同,却说不上来。 她自打见着他,就对他淡淡的,可以说是冷漠。 他记得前世她总是对他笑的,一个从树上掉下来,压着他,还不怕他冷着张脸,露着如春风怡人笑意的小姑娘。 沈沧钰想起漫天花雨间的相遇,清冷的桃花眼淌过暖意。 可如今她对他不似前世亲近,方才还惹怒了她。 他有些不知怎么打破这样的僵局,以前有她在的时候,两人间似乎都没有过这样沉重的气氛。 他想了想在身侧暗格取出凝膏,见她听着动静看过来,轻声道:“手伸出来,我看看你手心上的伤。” 她看到他捏着的熟悉银盒子,拳头再度紧攥。 ——他真的知道她手伤着了,才会将凝膏送来。 可这又如何?! 经过那些事,她不想接受他这样的好意了,与他再扯上过近的关系,被皇帝再误会,凌家依旧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四字使她心头霎时被揪住,隐隐作疼,又像在冬日里被浇盆冷水,寒意渗到了骨子里。前世父亲兄长充满恶名的死讯,娘亲自缢的消息,一遍遍在她脑海里重复。 凌家家破人亡,都是因为他,因为皇家! 血色的过往使她内心惶惶又愤怒,手就止不住发起抖来,脸色发白。 不可以! 她脑中响起似惊雷般的咆哮,猛然又止住因恐惧和愤怒带来的颤栗。 今生,凌家绝不能再陷入那种境地! 她眸光恢复了平静,抬头冷冷与他对视,无声的拒绝与漠然。 视线相触那瞬,沈沧钰发现她对自己果然很疏离,这并不是他的错觉。 想到她的拒绝,他眉宇间神色淡了下去,突然伸手朝向对坐的她,精准捏住她细细的手腕。 她哪里都是纤细,那盈盈不足一握的腰身也是。 再度的接触,挽夏压抑的愤怒终于暴发了。 她用力挣扎,发现对方的手就像是钳子,一只手挣脱不开,她空闲的手想也没想便朝他脸挥了过去。 可她动作再快,又哪里是常年习武的他对手,眨眼两只手都被捏住,然后直接一只大掌就牢牢将她箍住了。他掌心的热度贴在肌肤上异常烫人…… 挣不开,她目露寒霜,冷冷朝他道:“七皇叔,您这是要做什么。” 她眸光的冷意刺人,沈沧钰凝视着她,脑海里又忆起她对自己挥刀时的决绝,胸腔里发闷。 他要做什么? 重生后有些脱离认知的她,让他情绪频频不受控,如今她还那么无辜的问他想要做什么。 他哪里想要做什么。 他是不想让她喊自己皇叔,不想让她躲! 她就感觉他手骤然一下缩紧,力道捏得她有些疼,她忍不住又用力去抽回手。 可他洞察她的意图,居然又使一分劲,抽手不成反倒被拉得朝他扑过去。 她大惊,好在他及时伸了只手按住她的肩膀,让她又安好坐回在位置上。 沈沧钰神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呼吸有些急促。 他刚才其实想顺势将她抱过来的,却在刹那间想起她眼下的抗拒与怒意,生生阻住了动作。他应该先将她的这种情绪寻到源头才对,不然,以她的个性定然是越发想远离他。 “你怕我?乖乖的手心朝上,给你抹药。”他说。 她熟悉这种语调,他生她气时就会这样说话。 她怕他? 她突然很想笑,亦低低笑了出声。 她此时都恨不得想再和他同归于尽了事,她会怕他?! 怒极的挽夏反倒变得冷静下来,她杏眸清亮,眸光厉如刀刃。 她此时就是要怕,也只是要怕自己没有控制好情绪,失手再给他身上扎个洞,然后会因此牵连了凌家。前世家破人亡,杀了他父母兄长也不会被牵连,可今世不同,她的家人还都安好。他不值得她再搭上家人性命! 而且他真的就那么好心要为她上药?还有先前的亲近,他是故意的,她能感受得清楚!他这是为了再要拉拢凌家的另一种手段吗?! 他瞥到她令人不舒服的笑意,心头难受的紧,语气也冷了下去。“长者赐不可辞,既然都喊得我皇叔,给你抹个伤药,你也不该推辞。”尐説φ呅蛧 狗屁! 这什么牵强又到道貌岸然的说法,她气得在心里骂粗话,又要挣扎。下刻却是腕间一麻,紧攥的手无知觉自己松开,他单手扣开盒子,用指尖沾了凝膏细细在伤处打转。 手心慢慢渗入清凉的感觉,她却气得直发颤…… 挽夏从未发现沈沧钰还有这种霸道无赖的一面,足可以和李靳修那厮媲美了!偏她还得压着性子没有办法发作,憋屈得叫她难受至极,眼角因愤怒而泛红。 察觉到小姑娘发颤的身子,他抬眼看她,发现她连脸都气红了,一双杏眸中怒意翻涌。 ……她真的是有些奇怪,这明明是在表达关心,她怎么就能气那么狠?刚才说话还有针锋相对的感觉,那句不劳烦七皇叔讥讽的口气太过让人莫名,他记得这个时候,真不曾得罪过她。 他又将视线凝在她手心的伤处,其实他什么时候不是都迁就着她,怎么就轻易的与她置起气来。她是个有傲骨的女孩,明知用蛮和强迫她会生气,可她开口闭口七皇叔是实在叫人生气。 他无声叹气。 许是失而复得遇见她才总是失了冷静,无奈想着他微微松了手,果然见到她腕间有一圈红印,在似雪的肌肤上有些触目。他又用指尖沾了凝膏在红印上一点点抹匀。 挽夏看着他的举动,眼底有着不屑,她不需要别人打一巴再扔个枣。又察觉他力劲小了,趁他再取凝膏时猛一下抽手。 软若无骨的小手自掌中滑走,沈沧钰动作顿了顿,却没有再像方才一样拽了她回来,转而取出细布帕子将指尖凝膏擦拭干净。 “珍珠首饰太过素净,不适合你这年纪。”他突然说道。 挽夏闻言又冷冷看他,“七皇叔,您管得也太宽了。”她爱怎么打扮与他何干?! “如今你已经是郡主,装扮太过素净被传到宫中怕也不好。”他视线缓缓从她脸上转而对上她的杏眸,神色认真。 她就怔了怔,旋即沉思。 她被皇帝认做义女,又封郡主,有品级有规制,皇帝还赐了不少金银首饰和绸缎,似乎真的不能再太随意穿着。和皇家挨上边……总是麻烦。 不过,他倒是提醒她了,她表情微霁。 见她神色缓了下来,他眸光也柔和了些,很随意般说:“明日我让人给你再置办些首饰衣裳。” “不…”她想也未想就拒绝,他却更快不容她拒绝:“长者赐不可辞,竟然你喊我皇叔,给你置办一些东西又有什么不可。” 挽夏觉得自己真是被噎住了,那种无力无可奈何的愤怒又在心头翻涌。 她原认为这种辈分间的关系是面挡箭牌,怎么如今非但没避开他,还总被他用辈分施压。 沈沧钰却是笑了。 也罢,皇叔就皇叔吧,她高兴怎么喊怎么喊,其实也挺利于他光明正大接触她。 他一笑,桃花眼内光华微幽,将他清冷的面容都照亮,整个人似晨曦的一道光柔和而明亮。挽夏气闷着瞥他眼,很快又将视线转向别处,神色不明。 “我知道你父亲的想法,不会让你为难。” 车厢内安静了许久,他极轻似叹息般的声音传来,挽夏有一瞬以为是听错了,他又道:“我不会置凌家与危难中。” 她心中一凛,猛然转脸看迟疑的去他,可那迟疑也只是瞬间,下刻她眸中显露出不信任与警惕。 他却是闭上了眼,轻轻转动着右手拇指上的龙纹玉扳指,肯定了心中猜想。 他思来想去,小姑娘今生突然疏离自己只能是与凌家有关,今世凌昊在朝堂上推了爵位再求恩典,个间的用意她应该是明白了。她既然是心中有顾虑,他便打消她的顾虑。 挽夏没有说话,只是在心中冷笑,果然他沈沧钰还是想靠近拉拢凌家。 他的话她一个字也不信! 前世的信任,换来的是父亲为他背了谋逆的罪。他心思深沉,幕僚也劝他趁那个机会一举而反,父亲成就了他的契机。她朝他心头扎刀要他命,还真没有错,就是现在她也还想再给他一刀! 沈沧钰话后也不再言语,他只想着要如何才能真正让小姑娘放下这层顾忌车厢里再度安静了下去,在嘚嘚的蹄声中马车直接进了宫。 12 步步为营 皇后早已派了宫人在此等侯,是一位着碧色宫裙的宫女,见到两人忙行礼。 “璟王爷,温娴郡主,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在此侯驾,太子殿下和其他殿下,仪昭公主都已经到了坤宁宫,皇上忙完后亦会到坤宁宫去。” 这宴席是摆在坤宁宫的意思,皇帝给够了她体面及荣誉。 挽夏微笑,语气温和:“有劳晴姑姑,让皇后娘娘久等了。” 来迎她的宫人是皇后身边老人,自嫁给皇帝就在身边伺候,宫里人人都尊称她一声晴姑姑。 而当今皇后出自少卿府张家,为皇帝育有两子,只是前太子死于疾病,如今太子是她嫡二子。本朝有律令,年满十八的皇子都会被留守封地,宫里如今就留了四位皇子,仪昭公主则是宣淑贵妃的女儿,皇帝唯一的女儿。 晴姑姑也常见她,自是相熟的,听她这样说直抿嘴笑:“郡主总是这样客气。”说着上前扶她上软辇。 沈沧钰却是已经先行往别处去了。 挽夏坐在辇上侧头看一眼,晴姑姑瞧见了就与她说:“璟亲王应该是复命去了。” 她想起他传旨的事,神色淡淡的点头。 才到坤宁宫门外,已经有内侍高唱温娴郡主到,挽夏下辇,晴姑姑帮她理了理裙裾,她才从容抬脚迈过门槛。 坤宁宫内众人言笑晏晏,挽夏垂眸步入正殿,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砖倒映中看到这依旧奢华庄严的宫殿。 殿中凤座妆容精致的妇人坐在中央,金丝走线的凤袍彰显着她身为女子至高无上的地位。 挽夏走至殿中,盈盈叩拜下去。“温娴拜见皇后娘娘。” “快起快起。”张皇后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怎么还喊皇后娘娘,该改口喊母后。” 皇帝金口玉言在百官面前让改口,挽夏又淡然的磕下头唤了称呼。 张皇后赐坐,晴姑姑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在右边第一个位置。 才坐下,她就察觉到对面太子投过来的视线,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神色复杂看不透。 太子却是在与她视线相触之时快速移开,口里有些发涩。 他昨爷去寻父皇,在还没有说话就被看穿想法,只问他朝邦安稳与一个女人间如何选择。 如此问话,他又能如何回答?!且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既然父皇忌惮凌家,让他直接娶了凌家女不就解决了?凌昊爱女如命,难道女儿都嫁给他了,凌昊还不顾女儿安危不成?! 太子怎么想都觉得此事蹊跷的很,似乎他母后也有插手。 太子怎么想都觉得此事蹊跷的很,似乎他母后也有插手。 可他……不甘心! 明明家势相貌都足够与他相配的人,还是他喜欢的人,他不甘心就这样放手! 太心思绪翻涌,此时张皇后又交了什么东西给到晴姑姑,只见晴姑姑折返到她身边。 “这是进宫的对牌,不必再通传,温娴往后你有空了便多来陪陪本宫。”张皇后朝她道,语气极为不舍似的。“本宫一直就盼着再多个女儿,皇上倒是成全了本宫,可本宫好不容易才多了位女儿,不久却又要离京,真不知是添喜还添忧了。” 挽夏此时想说什么看向凤座,才来得及看到张皇后唇角,那嫣红的唇是微翘着的,又听得她说:“你在这儿别拘谨,太子皇子与你自小常一块儿,本宫就不多介绍了。” 皇后方才唇边的笑意,怎么那么古怪,一点与说话间那忧意不相符合。 她有些没回过味来,只得十岁的仪昭公主已甜甜喊道:“挽姐姐,你一定要天天来,你答应过教我练箭的!” 十岁的小姑娘脸上稚气未褪,小脸也圆圆的带着些婴儿肥,大大的双眼带着比明珠还璀璨耀眼,写满期待。 挽夏前世与仪昭关系也很亲近,她喜欢这个纯真美好的小姑娘,前世在她嫁入皇家后,她才知道这种性子在皇室中是多么难能可贵。可仪昭最后还是沦为稳固朝邦的政治牺牲品,远嫁给了外藩王,才一年多些就传来仪昭难产身亡的消息。当时她听闻皇帝大怒,派了使者前去查探清楚,最后事情似乎也不了了之,真相究竟如何无人知晓。 想到仪昭以后的命运,她眸光不由得黯淡,似蒙了层灰的黑曜石。和皇家沾上关系,真的半点身不由已。 她郑重朝仪昭点头应承,张皇后嗔笑着说:“你个小家伙,这就和本宫抢起人来了。” 仪昭就抿嘴甜甜笑,脸上有两个梨涡,可爱极了的道:“没有要抢人,不过是借口以后要赖在母后这,母后不能嫌弃要赶人。”说完还猛朝挽夏眨眼,古灵精怪的模样,挽夏也跟着抿嘴笑朝她眨眼。 张皇后被她逗得直笑,“你这调皮的别以为我不知你心思,不过是变相在跟我讨人,让你赖在这,不得把我这坤宁宫的屋顶都得闹掀。” “谁要掀了坤宁宫的屋顶?”威严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 众人的心皆猛跳一下,侧头见是身穿龙袍的皇帝,忙起身行礼。他身边还跟着眉眼清冷的璟王。尛說Φ紋網 皇帝没有让人通传,还来得挺快。 行礼后,挽夏规矩立着,垂着眸在想什么,长长的眼睫微微颤动着,遮掩住了她眸中的光华。仪昭已吱吱喳喳说着事情前后,惹得皇帝哈哈的笑。 他笑声愉悦、爽朗,就像平常人家里的父亲,可他却掌控着天下人的生杀大权。 挽夏听着皇帝的笑,心里越发的冷。 就是这个人,掌控着凌家的命运,她眸光骤然变得出奇清亮,带着决然与坚定。 沈沧钰暗暗瞥她一眼,见她脸色有些发白,跟马车上一样,那种神色将她显出一种叫人心疼的坚强。 她在害怕却逼迫自己强行面对。 她怕他,怕皇帝……看来是真的知道了皇帝猜忌凌家。 他不动声色端茶抿了一口。 皇帝已经和皇后、儿女说了会话,这才发觉挽夏还立着,忙和颜悦色的与她说:“挽挽怎么还站着,快坐下,以前你可不这么拘谨的。” 挽夏握了握拳,抬头笑眯眯的:“以前您这时候总是会大手一挥,说,你们带着挽挽去玩吧。所以我就站着等了……” 皇帝一怔,看着眼前盛装的小姑娘,想起她往前进宫见着自己时都是和凌昊前来,那时他喜欢将孩子们叫过来陪着她在宫里玩。 那种时候往往是凌昊一年半载的回京一趟,他就有着许多话想和曾经赤膊奋战的兄弟说,无关朝政,单纯是许久不见的兄弟情谊。 他还会叫太医来,让太医给他检查身体,看看是不是又添了新伤,那些因他因他父皇留下的旧伤暗伤恢复如何。 他十三四岁就认识凌昊,一晃就过了二十年,他已经站在至高无上的地位,安享新的盛世来临,而他昔日的兄弟还在为他抛头颅洒热血…… 皇帝心中猛然一震,看着挽夏清澈的双眸,脑海里倏地跳出凌昊为她求恩典的事。那句只解沙场为国死,何许马革裹尸还……臣只怕无人为幼女遮风挡雨。他昔日的兄弟,如今还在担心着他以前所担心的事,怕哪日真的战死,家人无人照顾! 他内心深处的一根弦被触动着,凌昊……似乎除了为家人,根本没有和他这兄弟请求过什么。就是今日,凌昊今生的第二次开口向他要恩典,也只是出于孝义,想将他那政绩平平的兄弟也调往北平。 二十年来,凌昊似乎如一日,依旧游走在刀尖上,而自己却是快忘记了凌昊曾经如何为他蹈锋饮血。 皇帝心情十分复杂,小姑娘清亮的双眸更使他生出一股愧疚感。 他面容顿时柔和了几分,帝皇坚硬的心软化,朝挽夏温声道:“一会就该用午膳了,用过午膳,朕陪你去玩,骑马、射箭都可以。” “您那叫检验我功课。”挽夏露出苦恼的神色,心间却是松一口气。 皇帝对她的这种和颜悦色,应该是有所触动。 “功课?”皇帝对这说辞感到奇怪,“我倒不知凌昊居然让你把骑射当功课了。” “爹爹说他时常不在家,我虽然是姑娘家,但也该有能保护自己,保护娘亲的能力。所以爹爹回来总要先检验我有没有偷懒。” 挽夏表情认真,皇帝发现她说话间眸光在一点点变暗,像是深夜里快要燃尽的蜡烛,叫人看着就心生戚意。 才十二岁的小姑娘却已经在接受父亲随时会战死沙场的事实,果然练武亦能淬炼心性让性格变得更坚韧,凌昊对女儿是费尽了心,也教出了个好女儿。 “你爹爹极好,忠心为国……”皇帝声音有些低的说道,像是自言自语。 张皇后在边上暗窥龙颜,见他对挽夏的目光中多分了怜惜,还有夹着复杂情绪的愧色。她心就猛然一跳,皇上的神色,该不会让事情再起波澜吧,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凌挽夏倒是个厉害的角色,三言两语居然叫皇上就对她生了同情,如若真让她嫁给太子,那还得了?! 凌家人果然不能留在京城,不然他们张家总是被压得低一头! 而挽夏正为皇帝那句话激动。 帝心难测,她不敢过于明显的为父亲说话,只能在适当时机用话去勾起一些皇帝与父亲之间情宜相关的事,如今从他神色来看,皇帝依旧还是念着与父亲的情谊。 这就够了。 父亲的忠心都体现在这些过往中,只要过往不被皇帝特意在心里抹灭,他对凌家的忌惮便就会再少一些。 挽夏能揆情度理也知见好就收,得到想要的结果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只维持脸上带着淡淡情绪的神色,立在殿中仿佛还在继续感伤不再说话。沈沧钰身为局外人又知她的心思,不过略微思索便明白她每句话中的用意,在有些想笑原来她想骗人时神情是这样到位,同时心间又顿顿生疼。 她为了父亲与家族,步步为营,那么艰难与小心翼翼……她不该受这样的憋屈,他的妻子如何能这样委屈求全! 13 曾经【小修】 张皇后柔声细语,十分关切贴心的样子,皇帝也因此从起伏的情绪中脱离,赞同的笑道:“对,用膳后到御花园转转,天气正好,还能放纸鸢。” 帝后的提议挽夏自然是满口应下,然后重新落座。 侧身间她无意识去看了眼沈沧钰,他微垂着眸,看不清神色,她却能从他身上感受到丝丝怒意。很奇怪的,她就是知道他在生气。 可她不想探究,将注意力又放在帝后身上,两人正在低声商议什么,惹得皇帝连连点头面有称赞之色。 待到了传膳时间,众人移步。 在宫中用膳规矩多,再是山珍海味也会没了几分滋味,挽夏也不过慢悠悠的用个半分饱就随着皇帝搁筷结束用餐。席间皇帝拉着沈沧钰喝了几杯,兄弟俩相处显得倒挺亲昵。 喝过一回茶,皇帝就兴致勃勃领着众人到御花园,在见着宫人拿了制作纸鸢的用具,挽夏才明白过来皇帝要亲自动手。仪昭从未见过皇帝做这些,激动的围在他身边又笑又拍手。 一个燕子形状的纸鸢扎好,皇帝朝在指导太子的沈沧钰说:“七弟,你的丹青是兄弟间最出色的,来,给你皇侄女描上。” 沈沧钰神色淡然的点头,太子看着手中完成过半的纸鸢,眸光闪烁不明。 挽夏受宠若惊,皇帝居然亲手给自己扎了纸鸢,虽然要描画的人不讨喜。她忙朝皇帝福礼谢过,皇后在边上则含情脉脉的看皇帝,表情怀念:“皇上以前也给臣妾扎过燕子,臣妾还留着呢,这一晃都有近二十年的事了。” 发妻之言也引起皇帝的旧忆,不由得露了笑:“你当时还觉得朕画得不好看。” 皇后就抿了嘴直笑,精致妆容下的面容显得柔和,皇帝看着她温和的笑,眸光却是没什么波澜。 状似恩爱的帝后二人,使发现皇帝神色的挽夏莫名打了个寒颤,她忙瞥头看向别处。那边宫人捧着颜料,沈沧钰神色认真的一笔笔在纸鸢勾画着。下笔如神,动作行水流云,阳光下的他身上清冷的气息被暖化,只觉得他清逸出尘,似远离世俗的一位嫡仙公子。 他这皮囊倒一直是人模人样,可皮囊下那颗心充满了骇人的算计! 挽夏淡漠移开视线,仪昭已缠着皇帝要他给扎一个蝴蝶的,太子与三位殿下也正专注,她突然觉得无趣又无聊,抬头看天空。 天空很蓝,让人的情绪跟着也变得澄净…… 皇帝在扎完纸鸢便处理政事去了,挽夏被皇后留到申时才出宫,又得了一堆贵重的赏赐,回程依旧是与沈沧钰同行。 其实她真看不透皇帝,明明顾忌着凌家靠近沈沧钰,却偏还吩咐他做这些事,就算是试探这种做法无疑明显又不保障。谁知道沈沧钰会不会就因此搭上了凌家呢。 她暗叹,帝王心思深似海,若是她能看清前世父亲与凌家也不会是那样的下场。 当马车快要出宫门的时候被后边来人拦了下来,那跑得气喘吁吁的小太监她认得,是太子身边近身伺候的。 “王爷恕罪,是太子殿下让奴才给温娴郡主送东西过来。”他说着将手中一个红漆描金边的盒子递上前。 盒子挺大。 挽夏伸手去接过,眼底有着疑惑:“这是……” 小太监退了两步,恭敬的回道:“太子殿下只说是小玩意,郡主不要嫌弃。” 当朝太子送的东西,谁敢说嫌弃二字,她笑笑要小太监帮忙传达谢意。 沈沧钰看了两眼她手中捧的木盒,面无表情敲车壁,马车便行驶起来离开皇城。 挽夏将木盒随意放在一边,闭了眼假寐,不想直面对坐的男子。 沈沧钰也不介意她的故意忽略,在暗阁取了本兵书静静翻阅,马车内寂静,偶时响起的纸张翻动声让这沉默越发明显。挽夏不知怎么就心烦意乱起来,脑海里都是今日进宫的点滴,转而有种精疲力竭的感觉,是真的有些累…… 小姑娘长长的睫毛颤动着,沈沧钰手中虽是拿着书,却是一直在留意她。就是闭着眼,她眉宇间也显出疲色,是过于难为她了,可她表现得很好。 三言两语,进退有度,将人心揣摩得很到位。前世刚成亲的时候,她也常常揣测着他喜好行事,她以为他不知道,可每当她说什么他应下时,她那松一口气笑的可爱模样就出卖了心思。后来他会主动告诉一些喜好,她面对自己神色也不再那么小心翼翼。 沈沧钰就回忆起她说要为他做寿面,然后到了晚上笨手笨脚捧了大碗过来,说擀了长长一根,他当时看着那有筷子粗的面条不知该露什么表情。那大海碗的一根面条还咸得他晚上起夜几回。 第二日他差人去打听,才知道她在厨房忙活了整个下午,明明不擅长,却倔强又用心。像前世他在空寂宫殿中批阅奏折时,喜欢独留的那一盏烛火,明亮带着暖意。 车角坠着的铃铛随颠簸发出空灵清脆声响,他缓缓回归现实,却发现小姑娘歪着身子靠在车壁,是睡着了。睡梦中,她依旧皱着眉。 她应该是对他有很大防备和警惕的,居然就这么睡着了,估摸着和帝后相处耗费她太多精神。Www.XSZWω8.ΝΕt 并不安稳的睡颜让他感到心疼。 他想为她担下这些忧虑,可她如今怎么就不相信他了。 沈沧钰搁下书,取过毛毯轻声上前为她盖好,指尖在不经意间碰到她脸颊,细腻柔嫩。他指尖就停留在上边,然后慢慢划过,又流连在她红唇上,微微张着的小嘴有着桃花瓣娇艳的颜色……他看着眸光渐深,脑海里闪过两人呼吸交融的缠绵,下刻,他猛然闭了眼又再深呼吸,才不舍缩回手。 不能有妄动,若是惊着她,她怕是更厌烦他,她今日表现已经十分明显。——他怎么舍得让她离自己更远。 将毛毯又往她肩膀上拉了拉,沈沧钰就坐在边上看着她出神,透过帘子洒落在阳光将两人笼罩着,有种安谧美好的宁静。 *** 太阳已开始西斜,昨日醉酒的李靳修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 他也并不是睡得很沉,只是那酒的后劲超出他想像,每当睁眼时太阳穴便抽抽的疼,索性就一直睡到清醒。 他在屋里一夜又大半天,武安侯却急得嘴巴都要撩了泡。 “昨天璟王究竟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一字不漏与我重述。”儿子终于清醒,他就匆匆赶了过来。 李靳修正揉额间,被问得怔住。 璟王昨天跟他都说了些什么? 他倒抽了口气,武安侯被他神色弄得心惊肉跳的,又催道:“你抽什么冷气,倒是说啊!” “您要叫儿子说什么,他什么都没有说,见了我后就只嗯了一声。”李靳修先前那种怪异感又涌上心头,是啊,璟王见了他什么都说,只让喝酒。 武安侯被他这话憋得满脸通红,旋即在屋里踱步。 什么都没有说,儿子却是和璟王喝成烂醉回来?! 本来昨天是他约了璟王,也是约过好几回,璟王终于应了,可哪里知道璟王派人来说遇到儿子,要他不必再走一趟了。 武安侯猛然顿住脚步,“他就没有提一句我,或问一句你若要去卫所会要去哪里?” “父亲,儿子又不是那起不知轻重之人,若有什么话还会瞒着不成?”李靳修被他转得头又开始疼,随后也发现父亲的紧张不对,遂道:“您约了璟王,又是我去卫所的事,莫不是……” 武安侯在此间就打断他,神色郑重:“此事是能说的?!” 李靳修心中瞬间肃严,看着父亲的目光惊讶之余也非常之慎重。“父亲,您真是这样决意?!” 他知道这种决定无疑是把脑袋系裤腰带上,武安侯有些暴躁,又开始踱步。 可上回不是璟王暗中捞他一把,别说他如今还安然在兵马司,怕就连侯爵也未必能保住。那群人下手太狠了,完全是将他往绝路上逼! “你心里有数就成,我再想想办法探璟王的语气。”他说着背着手直接出了儿子屋子,独留下李靳修一人皱眉沉思。 凌府,李氏在午歇醒来后得知院子里的情况,发怒摔碎了一地的东西。 “她个小蹄子,这是要耍哪门子的威风,居然这样行事,就不怕传出去被人说是没有教养!这是哪个闺阁小姐使得出来的下三滥手段!”李氏将将摔了套粉彩茶具,却仍不解气,咒骂中随手又将金丝缠枝翠叶熏炉从桌上扫落。 内间还燃着熏香,砸在地面上顿时散了开来,地面上溅着茶水,火星遇着水滋啦的刺耳声便在屋里回响,阵阵青烟直窜而起。 李氏正气得大口喘着气,不措间就被烟呛得咳嗽,直咳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她身边的大丫鬟松兰忙上前帮她顺气,另一位丫鬟急急忙跑出屋要往茶房去,准备倒新茶过来。 原本这些都该是小丫鬟做,可如今整个二房的院子内除了她们,就静悄悄一片,安静得宛若空院子似的。 李氏这一团糟,凌挽宁姐妹结伴匆匆而来,还未进门,凌挽静已喊了出来,一双凤眼中都似要喷出火来:“娘亲!凌挽夏她居然就那么欺负到女儿身上来了!” 14 要不要脸 这些都是她睡着时没有的。 马车上只得两人,她又没有带丫鬟,自然知道是出自谁的手笔。 她抬头去看对座的沈沧钰,他似乎还是她睡着前那看书的姿势,神情很专注,见她醒来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她将毛毯放到一边,慢慢坐直身子,漂亮的杏眸内情绪复杂。……怎么就睡着了,明明他在旁边,她应该很不安才对,还睡得毫无知觉。 或许是这几天总紧绷着,皇帝对父亲略恢复了些信任,她放松下来。人一旦放松便对周边的危险警惕性就差了。 她给自己寻了个理由,继续端坐着。 沈沧钰在察觉她收回了视线,才快速看她一眼。刚从好眠中醒来,她双颊是初绽海棠那种淡红色,将她带着英气的眉宇添了娇媚,好看得紧。 他打量着,想到她方才熟睡时无意识靠向自己的动作,唇角有着弧度,清冷的桃花眼内就显出格外柔和的辉华。 马车进凌府大门时天边已露一抹粉色霞光,凌家人再度齐聚在影壁前候驾。 沈沧钰撩开帘子,见着凌昊亦在列中又将帘子放下,凝视着一脸迫不急待的小姑娘说:“去吧,记住我今日说的话。” 挽夏就瞥了他一眼,抱起太子给的盒子未发一言转身下车。 她怎么可能会去记住他拿来套亲近的话! 她对自己的漠然与疏离沈沧钰已心里有数,无所谓的再撩了帘子,看到她小巧的绣花鞋就踩到脚凳上,她兄长忙上前扶着她,握着她软软的小手将她带到地上。 沈沧钰双眸骤然闪过道光,小姑娘甜甜的道谢声响起:“谢谢大哥。” 凌昊的继子……他怎么把这号人物给忘记了。 前世他登基后才查清了凌家一些事情。 他眸光落在正摸小姑娘头的凌景麒身上,神色莫测。 凌昊见女儿安然回来,松口气,这才想起亲王还在跟前,忙上前给沈沧钰问安。 哪知他才走上前,沈沧钰却是已放下了帘子,只来得急看见肩膀处有着深深几道褶皱的亲王袍服,吩咐回府的淡淡声音就从车厢内传出来。 凌昊微怔,璟王这态度……似乎隐了怒意?! 凌昊摸不着头脑,也不放在心上,璟王越是疏离他们凌家越好,谁知道此时他身边有没有皇帝暗中派来监视的人。 苏氏拉着女儿从头打量一番,又见她精神奕奕的,才放下心来,问:“在宫中有守规矩?你可有谢过璟王相送。” 听到璟王二字挽夏就心烦,撇唇道:“我也没想劳驾他送,是皇上有吩咐。” 女儿的不耐烦苏氏看得真切,脑海里就出现她进宫前那疑似被抱上车的一幕,也许是她看差了,女儿哪里是那种被人占了便宜闷声不说的。当时必定就该由着性子发脾气才是。 苏氏笑着点头,将这事就翻篇了。 凌老太太在边上立着神色一直不好,李氏母女更是恨不得要生吞了挽夏的神色。 几人的异常挽夏下了马车就留意到了,她不过懒得搭理,大戏还没有开锣呢。 她当什么事情都没有,挽着苏氏胳膊说在宫中的事,正要说皇帝给她扎了纸鸢,再也忍不住的李氏已走了过来,声音冷且厉:“挽挽,我想问问,你把二房伺候的全叫走,又叫了牙婆来是什么个意思?!” 她脚步一顿,苏氏脸上的笑当即也收了起来。 这就忍不住要质问了? 既然是李氏主动,她也无所谓。 挽夏松开了娘亲的手,侧头去看李氏,双眼弯成了月牙:“二婶娘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李氏未想到她居然会笑,被她灿烂的笑容就晃了眼,怒意更是被她这带有挑衅之音的话激得蹭蹭往脑门窜。凌挽静却先冲了上前,恨不得抓花眼前那张脸,死死握住拳头:“凌挽夏,你凭什么将我使唤人的都卖了!而且哪个高门大户会无缘无故卖丫鬟,只有落魄家族才会做这样子的事,你是要叫满京城看我们凌家的笑话吗?!” 凌挽静大吼大叫着,那样子随着要上前撕打般,凌景麒与凌景烨忙不跌就挡到妹妹身前,不约而同冷眼看向隔房堂妹。 苏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凌昊却是一把拉住她,反倒退了几步。 堂姐气急败坏,挽夏笑容倒是越发灿烂。 她从两位兄长身后又走了出来,从容不迫,微微抬了下巴,看着凌挽静一字一顿的道:“你现在这个泼妇样子比较像个笑话。” “凌挽夏!!”凌挽静拔尖了声音厉喊,真要冲上去。 一直未出声的凌挽宁忙的接住胞妹,将她往后拽,心中骂着真是蠢货,三言两语倒是自己失了冷静。 李氏被她态度气得浑身发颤:“凌挽夏,这是你对待姐姐该有的态度吗?你二姐姐哪句话错了?你居然还损她闺誉!难道你做的事不就是在让凌家叫人笑话?!而且你这样伸手到二房,又是置于我何地?” “态度?”挽夏轻笑出声,眉眼为之一冷,日光之下,娇小的人儿骤然发出股凌厉气势。“我若没当她是姐姐,她如今还能站着和我大小声?便是你,李氏……我要你跪下说话也是可以的。” 李氏,我要你跪下说话也是可以的。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似一记重锤,直砸在李氏脑门上,让她眼冒金星,连身子都在摇晃。 凌挽夏喊她李氏……李氏感觉自己就像烧沸腾的油锅,被气得要冒烟,身子也抖得越来越厉害,脸上显出狰狞的恨意来。 凌挽夏这贱蹄子居然敢直呼她姓氏!! “挽夏!你这是做什么,你二婶娘也只是要问清事情。”凌老太太有些心惊,忙也上前看着那气势逼人的孙女。 这个孙女摆明了用意不善,可她找来牙婆子卖了在二房伺候的下人有什么好处?传出去,她的名声也不用要了。 凌景烨本担心妹妹的,见她态度如此强硬也知她有决意,就拉了凌景麒也站到一边,静静看着妹妹要为父母出气。 继祖母被扶着走上前来,挽夏依旧身姿笔直,眸中的讥讽之色越发明显,直刺得凌老太太浑身难受。 她翘了翘唇角,似笑非笑去看老人:“怎么,祖母是要给李氏说话吗?她要问清楚?她要问清楚就不能回到屋里再问,非要在这大庭广众下问?祖母有看到这里有多少人?” “侍卫、伺候的,加起来少说四五十吧。”她环视一圈,立在边上的下人忙都低了头,不敢与她锐利的眸光接触。 凌老太太眉心一跳,看了眼神色不明的众人,这里确实不是说事的地方,那边挽夏已经继续说着:“说我损凌挽静的闺誉,那她李氏呢?众目睽睽之下质问我,是不是也损我闺誉?已所不欲勿施于人,李氏她带着龌龊心思来的,我以牙还牙错了吗?!再且…祖母你去查了吗,李氏又去查了吗,我叫走在二房伺候的都是什么人,牙婆又是来做什么的?” 凌老太太被问得怔愣,查,这还要查吗?人不都被牙婆领出去了?! “凌挽夏,你不要在这里巧言善辨!人都被牙婆领走了,还查什么!”李氏阴冷盯着她,威胁着道:“你就是一朝得意,目无尊长!你就是成了郡主,这样不敬长辈,我一样可以去皇后娘娘那参你一本!” 挽夏突然笑出了声,里面不遮掩的讽意激得李氏目露凶光,她却不以为意,一双眼亮得叫人心颤。“你去啊,我这有对牌,进宫不用等通传,借你使使?不敬长辈…伸手到二房,笑话,我让顾妈妈叫走人的身契都在我手里,你连个身契都没有,空口白牙就说是你的人。要不要脸?” “我父亲帮二叔父寻出路,你这拦了二叔父建功立业的妻子却说是我父亲怕被兄弟越了过去,你要不要脸?” “我父亲用卖命钱撑着整个家,你们二房吃穿用度全都是我父亲的银子,你却在二叔父面前挑拨他们兄弟情谊,你要不要脸?” 她边说着,边逼近李氏,神色冷厉的看着她脸色越来越苍白。“李氏,你说你要不要脸?你若真还有脸去血口喷人,参我一本,我佩服你。” 连着四个要不要脸,问得李氏心神惧震,猛然想起昨夜她和丈夫吵架的事。 凌挽夏是为了这件事情在向她发难…… 凌老太太听得她这种一针见血的质问,老脸也有些挂不住,明白过来孙女究竟是为什么,她就知道李氏这蠢妇迟早要闹出事来!如今长房的人终于也忍不下去了。 现在看似孙女在为父亲抱不平,可是继子无动于衷的站在边看着,不是也摆明了态度!李氏真是蠢妇,蠢妇! 凌老太太看向亲儿媳的目光中就多了责怪与嫌弃。 而李氏看着步步靠近的小姑娘,突然心虚无比,先前的恨意怒意全顷刻间都不见了,反倒面红耳赤的起了一股羞愧感。双唇嚅嚅,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低头的下人此时都偷偷抬眼,视线皆看向李氏,心底对她也是不耻。 三小姐说得没有错,这样挑拨离间兄弟感情的二夫人,真不要脸! 挽夏却不打算就那么了事。 她本来还想缓一缓的,可李氏偏要撞上来,那就怪不得她! 她就是要将事情挑明在所有人面前! 挽夏依旧一步步靠近李氏,李氏被她逼得开始后退。 “你自己贪恋京城繁华,不识我父亲的好意,不愿与二叔父共甘苦,我们凌家为什么还要供你吃好的穿好的。你如今在凌家得到这些,究竟是谁给的!人贵在自知,狗养久了还通人性呢。” 她盯着李氏双眼冷冷的笑。 李氏被说得脸皮火辣辣的,她的心思被揭得一干二净,她站在这里,仿佛就跟没有穿衣服一样。叫她羞得恨不得找地藏起来,就连被骂狗都不如都忘了要愤怒。 李氏还不敢去看眼前小姑娘的双眼,她清透的眼中全是对自己的不耻,而她也感受到了周围的人看过来的目光,也尽是带着不耻。她脑中直嗡嗡作响,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而挽夏的每句质问不停在脑海里回旋。李氏胸腔憋闷,羞臊难当,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气没上来眼前发黑就晕了过去。 被姐姐死死拉着凌挽静看着娘亲软下去,放声尖叫起来,凌挽宁也被这吓一跳,松开妹妹就冲上前扶起娘亲。看向挽夏的目光复杂中隐了叫人难于察觉的恨意。 凌老太太离得李氏最近,却是一点伸手去扶的意思也没有,孙女就是话再不中听,但真说对了。李氏就是贪慕虚荣,不想跟着儿子吃苦!她怎么给儿子选了这么个媳妇! 挽夏见人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突然觉得索然无味,那么不经打击,她这才刚开始吓唬呢。 她嗤笑一声,站直身子,看了眼凌家众家仆高声道:“承蒙皇恩,我父亲升调北平,众位是凌家一份子,怎么会有发卖一说,自然是随着去北平的。而我让奶娘叫来牙婆,不过是想给府里新添一批人补差缺,二房伺候的也没有被发卖,今日被叫走的也不止二房的,连长房除了贴身伺候的都一同叫走。是要把她们聚在一起,问清有些哪愿留,哪些愿意跟着到北平。” “听风就是雨,牙婆哪里就带了人出府?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怡笑大方!”挽夏不屑的又看一眼还昏迷的李氏,朝凌老太太福了一礼。“孙女就是这种急脾气,也受不了别人将父亲的真心当驴肝,不闻不问那是不孝,还望祖母见谅。” 事已至此,孙女占了理占了大义,凌老太太还能说什么,别说责怪她,就连自己都认为李氏真是蠢极了。何况自己也是掉了圈套里,没有看清牙婆这虚晃的一招,没有去问清事情只听李氏一面之词,十个李氏也玩不过这么一个孙女! 凌老太太感觉到很疲惫,也明白自己那颗偏颇的心已被继子看清,只能摆摆手表示无妨,暗叹气往后宅走。以后,她要拿什么脸去面对继子…… 15 礼物 凌昊身姿如松,面带赞许的看着女儿前来,刚才女儿身上散发的气势,连他都有些吃惊却又很欣慰。他凌昊的女儿就该有如此的气势,就该倨傲似火,将门虎女,这是他养的女儿! 他抬手帮女儿理了理冠上垂落晃动着的珠结,“回去吧,声音都说哑了。” 挽夏点点头,嘴角弧度浅了些,心中还是有担忧的:“爹爹纵着我任性,今日一闹,二叔那……” “无妨。”凌昊笑着牵她往回走,“你二叔是明事理的,若是这点对错也看不清,那我就是扛着非议也要提分家,随他去留。凌家岌岌可危,不允许任何一个人犯糊涂。”后宅是非都不理清,何谈担当。 闻言,挽夏倒想二叔是个拎不清的了,其实李氏跟着去北平,就是被治服了她也觉得膈应得很。 长房一众渐行渐远,影壁这边的下人依旧动也没动,全当自己是木头人,不理会二房姐妹和几名仆妇使出吃奶的力气去扶起李氏。 凌挽静被晕倒的李氏已吓得哭花了妆,也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逢高踩低,凌挽夏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叫她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羞辱。 胞妹哭得一抽一抽的,凌挽宁神色却无比冷静。 她早劝过娘亲不要冲动行事,要等到爹爹回来再作打算,也好叫爹爹看到长房是想怎么拿捏他们二房,偏不听!如今落得里子面子都没有怪谁?!凌挽宁想到以后在凌家真得仰息着长房,心烦意乱,朝哭哭啼啼的胞妹冷声道:“还嫌不够丢人的?凌挽静你再敢哭一声,我就拿帕子堵了你的嘴关到屋里!” 正又羞又难过的凌挽静被她这么一吼,哪里停得下来,不可思议去看她旋即暴跳如雷,哭喊着道:“凌挽宁你朝我耍什么威风,有本事你去朝凌挽夏耍威风啊!” 可她发现胞姐只冷冷盯着自己,更是从袖中取了帕子出来,她就打了个激灵,想到胞姐惯来不会相让的性子,提着裙子转身就跑走。疯了……她双生姐姐肯定也是被凌挽夏气疯了,才要拿自己出气! 见人越跑越远,凌挽宁气得一甩帕子,用凌厉的眼神盯着几个仆妇说:“你们的身契是在的。” 短短一句话,却叫几人都心里发寒,这是警告她们的意思。要她们老实些恭敬些,要是也敢向其它人一样逢高踩低,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几人忙抢着表忠心,扶着李氏更是小心翼翼,一步步往二房院子去。 回到二房正院,凌挽宁等来郎中,听得说只是气急攻心施针后便能清醒,她烦闷的心情终于舒缓些。就守在床边上,静静想着今日的事。 挽夏与父母兄长回到正院,顾妈妈便寻了过来,手中拿了两叠名册,是她今日叫统计去留名册。 虽然她今儿是拿了此事来发作李氏,可既然是举家搬迁,人员去留自还是要好好打算。 她接过随手翻了翻,上面留者都写明了缘由,也多为是活契的,家生子或签了死契的都是要跟随的多。她看了看就递到苏氏手中:“娘亲,您再看看要怎么处理。” 苏氏接过细细的瞧,看完一遍又塞回了她手里:“你处理吧,十二岁的姑娘也是要学着管家,这事你也算是接了过去的,不能中途而废。” 看着又到了手里的名册,她只是笑笑,从容着开始吩咐顾妈妈:“妈妈你去与王管家说,府里活契还有三年或以下时间的,叫他们家人拿原定赎身银子的一半,就可赎回去。三年以上的继续留在凌府,到了年限再按规矩行事,家生子与签了死契的留下三成,想留下的银钱要减三成,其余的都跟着到北平。” “留下的银钱减三成,这……”顾妈妈听着有些犹豫。尐説φ呅蛧 挽夏将册子随手放到桌几上,神色严肃:“在京城留着,差事起码要减轻一半,做一半事还要拿与全部的份例,哪有这么好的事。那不是个个都起了心思要留在京中?你且去吧,自然会有人想要留下的,若是人数达不到三成或是超了,就抓阄。” 简单又公平的处理办法。 顾妈妈双眼一亮,忙应喏下去办差,苏氏在边上直抿嘴笑:“啧啧,我的女儿不得不了,聪慧过人!” “女儿也有我一份的。”凌昊正喝茶,搁下茶碗淡定的道。 长房两兄弟有些无语的对视一眼,妹妹自小也跟着他们读书啊,功劳苦劳也有的吧。 挽夏却被夸得有些脸发热,若没有前世掌管着偌大的一个璟王府,以她这十二岁的年龄怎么可能面面俱到。 处理完仆役之事,挽夏就先回了初馨院换下繁重的服制,冠服除去,她觉得人都轻十斤似的。 重新换了半新的嫩黄色家裳衣衫,头发也只在脑后随意挽了个髻,将白皙修长的脖子露了出来,整个人就添了几分柔和慵懒。梨香把太子送的东西就搁在炕几上,她盘腿坐下打了开来,里面是一只绘美人的纸鸢。 美人的眉眼还与她有几分近似…… 她啪的就将盒子又盖上,明净杏眸中闪烁着冷光,想起前世及笄那年接到太子暗中送来的信,信上说待她及笄要纳她为才人,当时她一颗心像坠入被寒冰覆盖的深渊。那时的太子已娶了正妃,是张皇后娘家的侄女,而当朝太子侧室才人封号的地位仅次于正妃,可她从未对太子有过别的情愫。 她惊得一身冷汗,不敢有所隐瞒将信给了爹娘看,父亲捏着信沉默了许久,最终问她可有心仪之人。她红了脸,脑海里浮现的是那有双桃花眼的男子,可她不敢说,只摇了头。再过了几日她却被告知沈沧钰前来提亲…… 在她出嫁那日与父母拜别,父亲扶起她说:挽挽,爹爹不能眼睁睁将你送到吃人的皇宫里去,让你居于人下过得如履薄冰,爹爹也只能为你做这些了。后来,她才知道父亲因此彻底被帝王所猜忌,大宁几次危急的战事父亲兄长都被派了出去。虽都是胜战而归,可父亲兄长为国英勇奋战的忠心却未能再感化帝王心,反倒叫帝王越发忌惮。 最终父亲兄长被陷害诛在谋逆的罪名下。 她知道的,如若不是太子,父亲不可能让她嫁给沈沧钰,而那种时候她不嫁给亲王身份的沈沧钰,也没有人敢再娶她。 挽夏看着那红漆的木盒,突然抬手将它摔到地上。 巨大声响后,那木盒四分五裂,精致的美人纸鸢亦被木屑划破。 梨香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一跳,太子赐的东西转眼就被砸得稀巴烂,更叫她白了脸心都快从胸口蹦出来。 这可是大不敬罪! “拾了,取火盆来,烧了,不要留一点。”她呼吸有些急促,声音却异常平缓。 梨香打了个颤,知道轻重,忙不迭就退了出去准备东西。 火舌将一切都吞没化为灰烬,挽夏看着最后星点的火光湮没,才打开了窗,让风吹进来将满屋烟火气息散去。 窗外,天边红霞似血,落下的光线将院子也拢在血色中一般,唯独一株绿树叶片碧翠焕发着勃勃生机。她眸光渐渐变得坚定及锐利,今世,他们凌家定然会与这树一样,屹立不倒! *** 凌老太太被儿媳所累,遭得孙女迎头一击,整个下午都精神不震,吩咐话让人免去两日的请安。她得好好想想要怎么与继子再修复好关系,儿子的前程如今就只指着继子了。 凌府两房的下人在确定好去留后,就都重新回到各自差职上,空空的二房又恢复了人气。醒来后的李氏看见那些人,只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又扇了几巴掌,随即就坐在床上发怔。 闹腾半下午,凌挽宁在李氏醒来后劝了几句就回房了,倒是凌挽静知道娘亲醒来,就肿着一双眼前来探视。 可她才走出院子几步,遇上人就总感觉看她的目光都还带着那种不耻与讥笑,她强忍着才没有要转身再折回。原本小半刻的路程,她就像走了有一个时辰那样漫长。 好不容易坚持到了李氏屋里,她才踏进门眼眶就红了,眼泪吧嗒吧嗒的掉直冲进里间。 李氏脸色还有些白,怔怔靠坐在床上,小女儿就那么扑到了她怀里。 “娘,我们都要被凌挽夏磋磨死了,现在满府的狗奴才都敢斜着眼看我,我哪还有个凌家小姐的体面!”凌挽静哭得伤心,声音沙哑。 李氏空洞的眼神终于有变化,转动眼珠子,低头看女儿梨花带雨的小脸。 凌挽静继续哭诉着:“她凌挽夏是郡主又如何?娘你也是侯府出来的女儿啊,她这样做不也是将武安侯府的脸面踩在脚下吗?!” 武安侯府…… 是啊,她是武安侯府的女儿,就算是庶出也是一直养在嫡母身边的。她年轻的时候走出去,官家小姐们都对她献殷勤,可自从嫁到凌家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李氏无意识的伸手去摸小女儿发髻,思绪涌动。 在凌家真的不一样。 她被一个商家女压着,中馈插不上手,空有副皮囊的夫君在朝中无建树,还有着两房妾室,婆母强势伪善。闺阁时娇宠的她,嫁入凌家却在受着磋磨,如今连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娃也能发难她。 这都是什么日子! 李氏手骤然攥紧,指甲直接勾进了女儿的发髻中,拉扯断了好几缕,让她吃痛尖叫一声。 凌挽静莫名中带恼意抬头去看自家娘亲,却被她脸上诡异的笑容惊得噤声。 “来人,给我梳妆。” 李氏声音很低,衬着她那诡异的笑令人毛骨悚然,凌挽静越看心中越害怕,不明白娘亲是怎么了。是不是受激过度了…… 松兰已上前,扶着她下床,同样心惊她的神色,不安着问道:“太太这是要上哪儿吗?” “我要回侯府。” 松兰闻言睁大了眼,太太这个时候回娘家不是要将事情闹得更僵?! 先前还害怕的凌挽静听到侯府二字却也不怕了。 对啊,娘亲是侯府小姐,怎么就能在凌家这样任人欺凌!而且侯府还有着……表哥,她一定要让表哥知道凌挽夏是个什么样的恶毒嘴脸! 松兰心里着急,想劝又不敢劝,实在是李氏的神色太过骇人,像是要索命的冤魂般森然阴冷。她发颤着给梳好妆,然后按李氏吩咐,直接套了马车就离府。 凌二老爷下衙后就和同僚去了喝酒,二房管事寻到他时,李氏早已走了小半时辰。他将事情前后说明白,酒意正上头的凌二老爷打个了激灵就清醒过来,连和同僚告辞都来及不说,匆匆赶回凌府,神色不明直往长房正院去…… 16 告状 凌昊在问长子功课,听着长子之乎者也的绕晕头,挽夏则坐在娘亲身边,一手托腮一手伸了指尖轻轻描绘琉璃茶碗上的纹路。 “凌家世代武将,傍支虽有从文的,却无出过权臣。离秋闱还有一年余,我瞧着还是有必要拜个先生。”凌昊再也听不下去,出言打断还朗朗背诵的长子。 苏氏连眼都不用抬就知丈夫是受不了,眸光流转抿着嘴笑,挽夏也笑,觉得明明头晕脑胀还瞪着双虎目故作精神的爹爹很可爱。 凌景麒顿时收声,偷偷看一眼继父,清了清嗓子回道:“父亲,家中已请了夫子,儿子倒觉得不必再拜什么师门。” “我知道你的想法。”凌昊说,“先皇曾忌惮文臣武将私下结交,文官也多看不起武将不愿结交,如今朝堂中文武两臣仍关系紧张。可现在许多勋爵之家后人开始走科举,好多谋条出路。你不必忌惮太多,给你拜个好师门,对你以后仕途定然有帮助。” 继子要走科举,他这武将真是一点忙也帮不上。 凌景麒心间全是感激,却仍是不想继父为自己多添麻烦,遂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父亲,寒门子弟苦读成才,何况学问一事本就无捷径,拜了师门不过也是沾个师门名声的光,于儿子来说未必就是有利。” “好个男儿当自强!我觉得大哥所言有理!”凌景烨挑着剑眉拍手叫好,“父亲,大哥有志气有风骨,你就不怕他拜了个师尽学那些酸腐,倒是埋没了大哥。” 凌昊瞪了眼小儿子,这话说得他要将继子推火坑似的,“既然你有决定,我也就不多过问了,只是若遇到什么难的,一定要寻了我说。”他思索了会才对继子说。小說中文網 凌景麒朝他做揖,挽夏看着温文儒雅的大哥露出于与有荣焉的笑,前世大哥就是靠苦读中举进了翰林。她还记得父母在那后总为大哥亲事发愁,不是愁娶不好,而是愁选哪家姑娘……那时她与父母都远在北平,可明暗来信打探的人实在太多,娘亲一听到京城来信都头皮发麻要跳脚。 她想着就笑出了声。 小姑娘突然发笑,众人视线就都集中过来,她忙捂嘴。可看到大哥投来疑惑就想逗他:“我是在想大哥风度翩翩,如今怕已被不少姑娘家看中,再待到高中,家里的门槛都要被踩破咯。啧啧,修门槛也是要银子的。” 凌景麒温润的俊颜上霎时出现红晕,一时呐呐的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他腼腆的样子惹得众人都笑了出来,直笑得他连耳根都红了,报复性的伸手就去掐妹妹小脸,嘴里斥着就你古灵精怪尽瞎胡说! 正是笑闹时,有小丫鬟来禀二老爷前来。 凌昊脸上笑意顿收,神色威严无比。 长房兄弟对视,起身告退,挽夏却不太想走,坐在椅子里轻轻揉脸颊。 “挽挽,走,二哥那得了新个玩意,你肯定喜欢。”凌景烨不知她心思,想到白日寻得的物件,二话不说就拉起她。 兄长的手劲大,挽夏感觉自己跟个小鸡崽一样被捏着手拎就起来了,还来不急抗议已被他拉出了门。凌景麒忙跟上,“景烨你慢些,挽挽跟不上。” 挽夏已经没脾气直想翻白眼,果然还是大哥比较温柔。 凌景烨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忙松手抢了丫鬟的灯笼往妹妹手腕照,果然红了一圈。正心疼自责时又奇怪咦一声:“挽挽,谁还抓你手腕了?” 白嫩的腕间有着两道红痕,一道颜色要浅些…… 在昏黄灯下显现的痕迹让挽夏心一惊,忙缩回手,“是我今日进宫紧张自己捏的。” 凌景烨皱了眉看她,是不相信的,凌景麒目中也尽是探究,视线落在她已经用袖子遮掩起来的右腕上久久。不过两人都没有再问,这样的借口摆明是妹妹不愿说,妹妹的性子最倔强不过,她不愿意的事谁也别想勉强。 兄弟俩默默在心中记下了这事,猜测着是哪个狗胆包天的敢欺负妹妹。 凌景烨得的是一把匕首。 匕首很小,刚好是挽夏巴掌的长度,匕柄是用纯银打制,没有镶嵌宝石只用繁复精美的花纹做点缀,最难得的匕身是精钢所制。又轻又薄。 挽夏一眼就爱不释手,握着在眼前翻来覆去的欣赏,银色匕身清晰影映出她带惊喜的面容。 凌景麒被刃锋上的寒光闪得有些心惊,忙从她手中取下来,入鞘。“景烨,这东西有些太危险了,哪能给挽挽玩。” “哪里危险。”凌景烨眯了眯眼,脑海里是妹妹手腕上红痕。“姑娘家就该要些防身的东西。”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凌景麒瞬间懂了兄弟的想法,将匕首又塞到妹妹手中:“只是带在身上时要小心些,别划伤自己才是。” 挽夏不清楚两位兄长真实的考虑,但对二哥说法深以为然,以后哪个混蛋敢再碰她一下,她就狠狠给扎一刀放放血! *** 武安侯府。 凌如萱陪着突然家来的李氏用饭,了解事情前后的她实在给不了李氏好脸色。 李氏这样跑回来,置她兄长何地?! 本就是她犯蠢惹急了长房,如今既然还有脸跑回娘家?若是婆母还在世,估计会被她活活气死过去! 李氏却完全不在意,不管凌如萱如何冷着脸,劝自己回凌府的语气再带刺,她都装聋作哑,只慢条斯理的用饭。 凌挽静在边上有种如坐针毡的尴尬,事情和她先前想来到侯府的情形完全不一样。 姑姑一脸不欢迎,不安慰娘亲,也不说要替娘亲出气的事,连表哥也没有在府里。凌挽静从家里来的那口气堵在心里更难受了。 她暗暗瞥了眼娘亲,见她淡然的用着饭,又只能压下所有焦燥索然无味扒拉米饭。 正是吃着,外边有人禀世子爷回府了。 这边话音才下,松竹般的李靳修已大步进屋,一身深紫色锦袍衬得他越显唇红齿白,俊雅非凡。 他谦和的与继母问安。 “世子爷回来了,可有用饭。”凌如萱顿时笑容满面,又吩咐丫鬟。“快添碗筷……” 李靳修忙拦下:“已在外边用过了,母亲不忙,只是回府了过来请个安,也好让您不跟着担心。” 他尊敬有加的态度使得凌如萱心情瞬间舒爽,只笑弯了眼,美眸便瞥到李氏。相比李氏,她在侯府日子是真舒心,可见做人还是有很大学问的。 李靳修已向李氏和凌挽静问好,凌挽静自他进来眼中就有着惊喜,可他寒暄两句便要走的样子,她顿时就着急了将筷子搁好忙道:“姑姑我吃好了,正巧想和表哥借本书的,不知道表哥现在有空吗?” 李靳修闻言凤眼便看向她,眸中光华微幽,唇边笑意浅浅,“…有啊。” 他的声音有些轻,却有种让人如沐春风般的暖意,凌挽静与他相视,仿佛整个人就沉溺在他这种温润的气质中。她忙半垂眸娇羞着红了脸站起身来。 李靳修应下后就与两位长辈告退,凌挽静亦步亦趋跟上。 两人出了正房,路上都没有说话,在转过一片美人蕉,李靳修的院子就要到了。凌挽静偷偷打量着他的侧脸,心中正拿他与昨日惊鸿一瞥的璟王作比较,她发现这两位出色的男子都各有各好,除了身份外实在难分高低。 “表妹是想要借什么书呢。”踏入院门,李靳修终于开口。 凌挽静这才反应过来,她哪里是要借什么书!她停下脚步,露出委屈的神色眼眶紧跟着也红了,连声音都有些哽噎:“表哥…我想找表哥借兵法孤本,然后抄一本给三妹妹赔礼道歉的。” 三妹妹?凌挽夏? 李靳修也停下脚步,侧身去看泫然欲泣的小姑娘,“这是有什么原由?” 听得他按自己所设定的问,凌挽静心中偷乐,将早想好的说辞倒豆子般:“三妹妹不知怎么突然把伺候我的人都叫走了,还叫来了牙婆,我以为她将人发卖便问了她一句。哪知她就骂我是泼妇……虽然三妹妹脾气惯来是这样,可我想,到底是我误会在先,三妹妹生气也是应该的,所以想着给她赔礼道歉。” 凌挽夏骂凌挽静泼妇? 李靳修就想到前两日在酒楼待自己冷漠的小姑娘,皱眉:“她真的骂你泼妇了?” 凌挽静见他皱眉,心间再生喜。 表哥肯定讨厌说话狠毒的凌挽夏了,她忙拿帕子装拭泪来掩住要翘起的嘴角:“不怪三妹妹的,是我误会在先…” 十三岁的小姑娘垂着头,模样委屈至极,边上跟着的人都偷偷看过来,为她同情一把。 17 弄巧成拙 李靳修端详她,却在沉默了半会后‘哦’了一声:“……既然你有错在先,那就去给她道歉吧。”凌挽夏都生气骂人了,那应该是真生气了,他那样作弄她她都极少气到骂人。 凌挽静本还在沉溺报复后幻想的快意中,听到他应话正要顺着点头,可猛然才发现不对…… 表哥是说自己有错在先?她拭泪的动作停了下来,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惹了她生气,你主动和她道歉,她应该会原谅的。”李靳修温润笑着与她对视,声音仍似初春阳光柔和。“不过我这没有兵法孤本,你寻我父亲借吧,他应该会有。”他说完就叫了身边的小厮让带人回正院,自己则抬脚就匆匆走了。 原来凌挽夏还喜欢兵法啊,果然是个特别的小姑娘,他那恰好是有一本,给了凌挽静他拿什么去哄小姑娘开心。上回外出可就把她气得不轻,他还想着怎么哄着些呢,现在倒是现成法子送上门来。 李靳修眸里都要溢出笑意来,一头就扎进书房翻孤本去了。 凌挽静看着消失的身影,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最喜欢的温润如玉的表哥却在这瞬间让她心尖发冷。 表哥让她和凌挽夏道歉?!表哥不应该是说自己没有错,该要叫凌挽夏和自己道歉才是?! 这是什么情况?并不是她想的那样子! 她因心惊忘记抓紧帕子,粉色绣帕飘落在地,露出根本没有泪痕的脸。 凌挽静站在院门处怔懵好大会。 她身边的丫鬟已早捡起帕子递回给她,在又呆呆看着重新握在手中的帕子,她才醒神过来自己先前一直在假哭。可她发现已经晚了,李靳修的小厮多福正露着鄙夷瞟她。 一切都暴露了…… “表小姐,世子爷说让您去寻侯爷借书,这边请吧。”多福在心里为自己上当感到不值,敢情这表小姐哭了半天一点泪也没有,那她的话十句里估计没一句是真的。 那种被轻视的感觉再一次袭向凌挽静,叫她就想起下午在凌家的遭遇,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多福见她半天没有动静,不耐的再催促,终于让凌挽静转身出了院子,她只感觉一口气憋在胸口怄得快要吐血! 而且她也终于看明白了,表哥果然是喜欢凌挽夏的,她都这样说凌挽夏不好,他居然还要叫自己去道歉!!凌挽夏那贱蹄子究竟有什么值得让人喜欢的!! 凌挽静羞愤加交,若不是还维持着一丝清明,知道身处侯府,估计真要哭了出来。 她强忍着回到正房,那边已拾了饭桌,她的姑姑正坐在罗汉榻上,靠着石青色绣金钱蟒迎枕喝茶。落地鹤形灯就在她身侧,明亮烛火将她有着精致妆容的脸颊映得似美玉泛着莹光,贵气逼人。 她立在门堪处有些看痴了,视线无意识在屋里打转。 清一色黑漆檀木家具,摆件样样金贵,什么西洋来的自鸣钟、碧玉如意、缠丝白玛瑙碟子、珊瑚宝树,这些他们家都是没有。便是娘家有泼天富贵的大伯母屋里也只有一两样。 这种才是真正的勋贵世家,随便一件东西都能叫常人吃上好几辈子! 凌挽静方才心头对李靳修升起的恼意瞬间消散。 凌如萱抿了口茶,就发现侄女呆呆站在门口,忙招呼她:“挽静这么快回来了,书借着了吗?你娘亲去寻吴姨太太了……” 吴姨太太是李氏的生母,老侯爷去了,老夫人也不在了,如今她也算熬到头在府里荣养着。 凌挽静听到问话,对眼前富贵的羡慕中回过神来,眼底闪过钻计的暗芒,忙露了笑。 娘亲居然跑去找她生母了,也好,让她有借口赖到这,探探看表哥亲事有没有什么说法。想着,她笑容中就带了讨好:“姑姑,我前儿学了套揉按手法,祖母都说好。姑姑管着偌大的侯府,每日定然都很劳累,正好试试侄女的手法。” 凌如萱也是个有心计的女子,哪里会看不出侄女的心思,隐了眼底的精光满口夸赞凌挽静懂事乖巧,就安心享受她的殷勤。 李氏到了生母吴姨太太那,不过略坐了一刻钟,出来的时候眼角微红,唇边却是带笑。暗夜中一双凤眸光芒璀璨,再无半点先前在凌家的颓然挫败。寻了女儿连夜赶回凌府。 残月挂中天,凌二老爷才面带愧色从正院离开,转而直接去了凌老太太院子。 母子俩才说了两句,就有人来禀二太太回府,两人皆一怔,李氏已经迈了步子进来,直直就跪到堂中。 竟是为今天的事请罪。 李氏自数错处,字字愧疚字字真诚凌老太太与儿子对视,吃惊不已。而后,三人在福康院一直说话到过了二更才散去。 *** 更夫边走边敲着二更鼓声,王培听着外边隐约的声响,又看了看在七围板描金绘祥云纹罗汉榻间睡得安稳的璟王。 ……王爷自回府后就在榻上歇着,连衣裳也没有换,盖着从马车拿进来的毛毯,睡得那么香甜。似乎要把这几日缺的觉都补回来。 他不敢去喊醒。 王培在纱帘外探了探,又侧头去看自鸣钟,正思索着还是要去叫醒主子,这样睡下去对身子实在也不好。 他才做了决定,却听见里边传来动静,紧接着就听见传唤自己,男子声音还带着刚清醒的慵懒及低沉。 “王爷,您醒了。” “嗯。”沈沧钰随意瞥了他一眼,“把戚安叫来。” 王培应喏,犹豫着问:“王爷,已经很晚了,您还没有用晚膳……” “那就摆到这。” 王培抬眼看所谓的这处,应是转身退下,走到廊下叫丫鬟去抬矮几,好将晚膳就摆榻上。 按吩咐请了人回来,王培见到两个丫鬟站在门口有些无措,两人看到他忙上前,惶恐道:“王公公,您得救救奴婢,奴婢见王爷衣服都皱了,还是厚重的朝服,就想给王爷换下。却被王爷斥了出来,奴婢实在不知哪里惹得王爷不高兴。” 王府里的规矩惯来森然,以前也有动了别的心思的婢子,被侍卫带下去后再也没有见到过。小說中文網 两人想到因换衣裳的事被斥,怎么会不害怕。 王培听着拧眉,这两人是在王爷跟前算呆得久的,品性也是极好……他想着就去打量两人神色。脸上除了惶惶惧怕,没有心虚或闪躲,应该说的是实话。 “王公公,我先进去了。”戚安在后边站了好会,越过他进屋。 他先前隐在暗处,两个丫鬟根本没有发现,这一见他魂都吓没了,直接就软倒在地……怎么戚大人这亲卫头子来了,她们真要完了?! 戚安看着倒地的两人还朝她们扯嘴角笑,配着刚毅的面容却丁点正气也没显出来,反而像让人毛骨悚然的冷笑。 王培就看到两个丫鬟一翻白眼晕了过去,戚安这才目不斜视踏进屋,叫他好一阵无语。 他的亲卫大爷啊,他由着自己恶趣味将人吓晕了,谁来在屋里伺候啊!!戚安这种专喜欢吓唬人的性子王爷也不叫改了?! 王培无语半会,只得让把人抬走,喊了两个不常在屋里的丫鬟,一同在门外候着。 屋内,沈沧钰盘腿坐在榻上,毛毯搭在膝盖间。 “本王知道了,若是武安侯再递话来,你就提一句凌府两房的冲突。”沈沧钰手指在矮几上敲了敲,发出几个短促的音节。 戚安抬了头,不太明白他的用意,却见他本就清冷的面容更加不显情绪。 戚安忙又低头应是。 不管王爷怎么想,他照办就是,只是王爷有些太过关注皇帝新认的义女了……连内宅事情都让他打听清楚。 戚安行礼告退,传的晚膳此时也送了过来,王培带着丫鬟进去伺候。 沈沧钰稳坐在榻上,王培边摆膳边偷看他神色,是见他唇边有着浅浅的弧度。王爷这种表情应该是心情不错才对,怎么那两个丫鬟就挨斥了。 他想着视线又落在那起了褶子的朝服上,右肩膀的折痕特别明显。 不过一瞬他又继续摆膳,管衣裳皱成什么样呢,就是不遮体王爷不介意,他这做奴才的也全当不知道就是。王培彻底放弃要再劝主子换衣裳的打算。 沈沧钰此时右手正轻轻抚着毛毯上的花纹,脑海里在勾画小姑娘骂人的模样。 他见过小姑娘欢喜、娇憨、害羞还有愤怒的样子,就是没见过她骂人。应该是怎么样的鲜活动人呢,那双漂亮的杏眸会窜出火苗吗?怕也是惹急她了,在印象里,她还真没有气到骂人的时候。 凌府二房也是本事。 沈沧钰闭上了眼。 沾得她小半时辰的毯子与衣裳都还遗留着她的气息,幽幽甜香,好像通过呼吸带入五脏六腑,将那颗因未挽回事态充满悔愆的心填满…… 18 难缠 挽夏透过槅扇,看外边被雨滴重量压得下垂的竹叶,百无聊赖:“天气突变,莫不真是妖孽要作祟?” 旁边温书的凌景麒抬头,哭笑不得:“又胡说八道,春季本就是这该烟雨蒙蒙。” 挽夏却不以为然,只继续看雨。 三日前李氏回一趟娘家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次日还朝娘亲及自己赔礼。 若说李氏气哼哼不理会人,她还觉得正常些,傲得就差没拿鼻孔看娘亲的李氏会赔礼认错,她还真不信了!怎么想怎么邪乎,反常必妖啊! 她琢磨着,可没有头绪李氏想做什么妖,都恨不得能有把桃木剑,直接上去收了她了事! “你若无聊便翻翻话本,还给你搁书架上。”凌景麒看了几页书又抬头,发现妹妹还望着外边发怔。他就轻叹气,索性丢了书走到书架,然后顺手将一碟桂花糖腌制的果脯端上。 他把话本放一边,寻了帕子捏着果脯示意她伸手,“等雨停了再让景烨带你溜马散心去,省得你天天就尽胡思乱想了。”他是明白她方才话里的意有所指。 挽夏伸出手,却不是去拿果脯,而是取了话本,歪头用嘴咬了果脯含着。 凌景麒详瞪她,语气无可奈何:“多大的姑娘家了,还这样吃东西,被人看去不得笑话。” 含着甜丝丝的果脯,挽夏直眯眼,觉得心情也好了些。“谁敢笑话,我爱怎么吃怎么吃。” 凌景麒素来是迁就她的,哪怕觉得两人是兄妹可年岁渐长太过亲昵不好,他也舍不得真疏远。谁让她是妹妹,还外刚内柔被他们都宠得娇娇的。 吃着东西,又有话本打发时间,挽夏便叫兄长继续温书不用管自己。 她含着果脯,一会左边脸颊鼓起,一会又换了右边脸颊鼓起,精致的小脸就圆了一圈似的,异常可爱。凌景麒看着直想笑,妹妹也就吃这些东西时还显得像个小姑娘,平时那种从容和气势会让人忽略她的年纪。 外边春雨绵绵,敲打在屋檐上、枝叶上,发出使人心境宁和的节拍。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披着蓑衣的凌景烨冲进廊下,任小厮解开后进了屋,笑吟吟道:“挽挽,娘叫我接你到正院去,庄子的管事来回事,好像想叫你去学看帐册的。” 她二哥不说话看起来还挺文质彬彬,一开口那大嗓门就暴露了本性,挽夏瞥他一眼道:“二哥怎么回来那么早?” “嘿,别说了,京卫所的人真不够看的。”他大步走到妹妹身边,顺手从碟子里捏了果脯丢嘴里。“三个打我一个还被打趴了。”说着,想起妹妹最爱吃这小零嘴,又伸手捏一个往要她嘴边送。 挽夏嫌弃着撇开脸,丢开书站起身:“净没净手,一身臭汗。” 凌景麒笑了出来,真娇气。 凌景烨一脸受伤,只得喂了自己也站起身,朝兄长道:“大哥,弟弟去去就回来,我们继续讨论那个新阵。” 兄弟俩虽一从文一从武,可凌昊是让两人文武均沾,不过是着重点偏不同,兄弟俩凑一块时总能凑出新见解来。 凌景麒应声,起身送两人出门,站在廊下看他们出了院子才再转身。 挽夏到正院时抱厦已站了四五名中年模样的男子,见她走进来都忙垂了头,恭敬的行礼道见过郡主。 她挑了挑眉,倒都是消息灵通的。 苏氏朝女儿招手:“可有淋着,快坐下。” “就那么些路,丫鬟都打着伞呢。”她笑着做到母亲身边,抬眼去打量几个庄子的管事。 前世她倒没有见过这些人,娘亲是在她十四岁时才开始教如何管事,那时已在北平,为此她嫁给沈沧钰后还吃过王府管事的一两次小亏。 她唇边笑意就浅了,神色渐渐严肃。 苏氏已经让管事继续回话,边听边翻帐册。 苏氏本就是商家小姐,对庶务很熟悉,这些管事先前叫她揪过两次错处,丢脸不说还险些丢了饭碗。自此在这看似温婉的主母面前再不敢搞小动作。 这两个月来收成进项略低,却是老天爷的事,苏氏粗略在心间过了过,就把账本给女儿,叫下一位管事继续回话。 这是直接让挽夏摸着门路走。 有苏氏坐阵,挽夏又是最近红透京城的皇帝义女,管事把话都是在脑子里过了三遍才敢说出口。 挽夏抿了口茉莉香片冲泡的茶汤,从后往前翻帐本,打断管事的话:“怎么会买了十亩地?都是要收成的时候了,这个价是连果树的钱都没有算?” 还是南郊的,太便宜了些。 管事本来想将这个放到最后邀功,好抵收成不好,哪里知道这个三小姐会从后边翻账本。 管事的擦了下额间的汗道:“回郡主,这十亩地是赶巧了,那家主人急钱用碰上小的,小的一看离庄子不远就拿下来了。小的打听过,这地没有纠纷,地契都在这儿呢。” 说着,管事的将地契取了出来恭敬递上。 梨香先行接过,转交到挽夏手中,她看了眼上边的画押——方顺。 方家的? 不认识……那边的地都是大户人家的,可京中似乎就没有姓方的勋贵或者官员。 “娘亲知道这家人?”她疑惑着指给苏氏看。 苏氏摇头,“也许这原本是人祖上的,如今越发没落才出手。” 以前京城变了天,谁知道哪家就遭了难。 “只要是正经来路的就成。”挽夏将地契放到桌上,是近收成时卖地让她奇怪而已。 有了这个管事的先例,剩余两位管事回话都先报喜再报忧,不敢想再得夸奖的话。 女儿看账本很得心应手的样子,苏氏又指了几处比较复杂的,挽夏回过神自己表现不对,忙装傻要指点,把娘亲那点惊讶又压了下去。 应对完一通管事,苏氏身边的吴妈妈脚步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苏氏就看了眼女儿,“把人叫过来吧。” 挽夏已经感觉到跟自己有关,奇怪的问:“怎么了?” “来了银楼、成衣铺的掌柜,说是璟王暗中吩咐,给你送东西来。” 听着娘亲压低的声音,她眉头就拧了起来,他还真的给她送这些来了,还暗中吩咐?! 她就想起他在马车上说的,他不会叫她为难……所以,送东西来的是他的人?! 如若是这样,她可以连人带东西打发走么?! 她正琢磨着,吴妈妈已经将人领了进来,一位圆圆胖胖的,一位身形很高大,长着络腮胡子…… 挽夏一下就认出他来。 ——戚安,沈沧钰的亲卫首领! 果然是他的人假扮的,不然装什么神秘兮兮,前世戚安有什么不能露面的事,就侨装成这样,被她撞见过一次。 “郡主,小的把东西都给您送过来了,您过目,如若有什么不喜欢或不合适的,您尽管开口……”戚安朝母女两行礼后道。 “我都不喜欢。” 戚安话音还未收,官帽椅中的小姑娘面无表情打断,他顿时有种一口气被噎住的感觉。 都…都不喜欢?! “是都不合您意?” 挽夏盯着他,“对啊,不合我意,哪来回哪去。” “这…” “来人,送两位出府!” 戚安还想说什么,挽夏已拍掌高喊,外边粗壮的仆妇就进了来,虎视眈眈的盯着两人。 圆胖身材的男子瞪大眼睛,似乎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戚安脸色就沉了下去,看了两眼座上的小姑娘仍要想努力办好差事:“郡主,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氏心里震惊,女儿居然拒绝璟王的好意,女儿居然拒绝了?! 苏氏未想到女儿居然是拒绝璟王的好意,还是这样□□裸,不留一分情面。她着急,忙朝女儿使眼色,那人好歹是王爷,如今还是她名义上的长辈呢,怎么也得给点脸吧。 挽夏假装看不见,对着面前的人嗤笑:“你这做生意的是想怎么样,说不满意让开口的是你,如今我说了,你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还准备强买强卖不成?” 戚安觉得自己快要被噎死了,才多大点的小姑娘,怎么那么刁蛮难缠?! 她这已经是警告他要注意身份,别暴露他家王爷了。 还真让他拿捏了弱点! 戚安心中悻悻又微恼,第一次偿了女子的厉害! 憋屈也就只能是憋屈着了! 戚安隐忍着赔礼,然后带着人带着东西走了。 “我的小祖宗,你要吓死我!”人才离开,苏氏伸手轻轻去拧她脸。 挽夏不以为然撇嘴道:“娘亲,你胆子大着呢,连爹爹都怕你的,哪会那么容易被吓着。” “又胡说八道!”苏氏脸一红,本来轻拧的手顿时用了几分力,直掐得女儿抽了口冷气。 正房事毕,挽夏怕娘亲要唠叨她拒了沈沧钰好意的事,一溜烟就跑了,准备再去寻兄长们。 她带着丫鬟转到花园的小道上,看到了大哥撑着伞急急往西边去,她想要喊他,他已又拐了弯不见了身影。 凌景麒神色显露着焦虑,就是撑着伞肩膀也被淋湿了,身边还一个人都没有跟着,挽夏觉得奇怪同时心间又起了好奇,眼珠子转了圈,一提裙子只带着梨香跟了上前…… 19 意外来人 凌景麒脚程快,挽夏提着裙子在后边跟住,坠着珍珠的绣花踩得满是泥。 她不敢跟太近,看着兄长穿过小花园越往西去,再走下去就是院墙了,那边还有着个侧门。 凌府西边是个小巷子,隔壁是另外一户人家,那个巷子不当街,惯来不常走那处。她心间越发的奇怪起来。 梨香在她身边帮撑着伞,总觉得这样不好,不安的劝道:“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的鞋袜怕都要湿透了。” “我就看看大哥干嘛去的,大哥神色不太对,这两天我就发现了,他好像有什么心事。”挽夏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此时再拐个变就是西侧门了,她已经确定兄长就是往侧门去的。 她小心翼翼躲在拐角的芭蕉树边,往外探头窥探。 看侧门的是一个婆子,约莫四十岁的样子,见着凌景麒过来忙笑着行礼。她看到兄长给了婆子几个银裸子,那婆子转身离开,笑意却不见了,捏着银裸子转而鄙夷的撇唇。似乎很是嫌弃。 她心头一跳,这个婆子怎么敢对兄长这般不敬! 那边凌景麒已经打开门跨了出去,从半敞的侧门缝隙间能依稀辨认外边还有名女子。 露着的衣角色泽和府里仆妇穿得差不多。 是谁? 大哥怎么那么着急的来见她。 “没有了?!那他就没命了!” “上回已告诉你那是我所有的银子!” 挽夏正疑惑,侧门处突然传来说话声,可以说是很大声,她隔得有些距离都很听得很清楚。 凌景麒对怒视自己的妇人心头很无奈,亦有些累,捏了捏眉心:“您生气也没用,我能帮的都已经帮了,他屡次不改,便是我有再多的银子也堵不住。何况我是实在没有了,您再找我,朝我吼也是没有。” “你个小崽子,你现在是凌府大少爷,说没有银子,你问问谁信!!”眼角有着明显皱纹的妇人又拔高了声音,看着少年的目光像要生吞了他一般凌厉。 “您不信,那您就在这继续吵闹吧。”凌景麒退了一步,退回到门槛里。 妇人着急忙得又软了下来,“景麟,不是娘亲不知你难处,只是那人是你爹啊,如今就被人扣住了,说明日午时前不给钱就死无全尸了啊!” “那您是想要我怎么办?!”见她态度软和,不再胡搅蛮缠,凌景麟神色也柔和下来,唇边是苦笑。“实在不行,我去求了继父吧,让他帮忙将人赎出来。” “求什么求啊,你直接找他要银子,实在不行你将你屋里那些摆件随便卖几个,银子不就来了!你去求了你继父,万一知道我们还和你来往着,生怒不救你爹,你爹那才叫没有活路了!” “娘!那些东西是凌府的,都是有数登记造册的!你叫儿子拿去卖,这让儿子做与那起偷儿有什么区别!”凌景麒深深感触一文钱难倒英雄汉。 他生母所说的也是实话,当年过继时他生父生母仗着傍支人丁少,适龄的也没有,朝凌老太爷狮子大开口。说是过继,不如说是将他直接卖了,凌老太爷在将他名字落凌家嫡支族谱时说过,银子东西给了一刀两断再无什么牵绊。他……还真的不太敢因这事去求继父。 万难的境地! 妇人突然哇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锤打他,说他没有良心,如今富贵倒嫌弃起他们这穷父母了。凌景麒眼眶微红,立在那任她哭打。 听了这么多,挽夏终于知道来人是谁了。 大哥的生母——莫氏。 而且她居然这样为难大哥,明明大哥就与他们家没有关系了,现在又拿生身父母的身份来说事! 当年过续时她还未出生,是六岁时无意听到别人说大哥不是她娘亲肚子里出来的,她年小奇怪又懵懂跑去问了,才知道当年那些龌龊事。那个时候她还不懂什么叫心疼,可是她知道大哥和二哥一样,对她很好,很爱护她。小时候她从假山上摔下来,也是大哥拼命冲上前护住她,为此大哥摔着断了腿趟了好几个月,所以她从来都是将他当嫡嫡亲的兄长。 如今,她的兄长居然在承受一个抛弃亲子的泼妇打骂! 挽夏怒意瞬间就窜了起来,身子气得直发颤。 她抬脚就要跨去,门处突然又传来莫氏哭喊咒骂的一句孽子,她猛然打了个激灵,在愤怒冲冷静下来。 她如果这个时候冲出去,大哥会很难堪吧……有着风光身份的他,却因为银子而在被抛弃他的生母打骂,她如何能让大哥置于那种境地。 挽夏闭了闭眼,眼中是酸意,她从来不知道大哥在凌府过得这样小心翼翼。 梨香被她举动吓一跳这会正死死拉着她胳膊,焦急着道:“小姐,我们现在快离开,不能让麒少爷发现了。您现在冲出去,叫麒少爷以后怎么面对你!” 梨香前世得挽夏的看重,除了忠心就是她这知轻重看得通透的聪明。 她睁开眼,眼角泛红,点头转身就走,没有一丝犹豫。 冲动行事根本帮不了大哥,另想办法才是正理。 门口处莫氏哭够喊够了,声音也低了下去,“我就知道你是这样心狠的,我这就回去准备给你爹收尸去!”言毕,不待凌景麒说话已冒雨冲了出去。尐説φ呅蛧 凌景麒要伸出拉她的手抓了个空,最终于无力垂落在身侧。 他转身关上院门,突然就觉得有些站不住,背靠着门板死撑着身体。 那人好歹是他生身父亲,难道就真的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如若这样,他读那么些书,那些圣人言,是读来做什么。他不救生父,孝义何在。 他靠着门板,黑眸空洞洞的毫无神采,无形的压力使他像是坠入冰冷的湖底,无法呼吸,又挣扎不了,只能被淹没。 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院子,脑海里只有一遍遍回响着生母的话——她去给生父收尸。 挽夏转身离开后就想回初馨院去,准备着人去打听兄长的生父事情究竟是怎么样,她奶兄是个可靠的,这事能交给他去办。 可她才转回游廊,就见正院的四五个仆妇焦急聚在一块儿说未寻着什么人,她现在没心情理会脚步依旧匆忙。 哪知一名仆妇却是高声喊了她。 她皱眉停下,小脸上全是不耐,那喊人的仆妇缩了缩脖子,忙道:“郡主,夫人有请,很着急。” 娘亲?! 不是才从那儿出来不久。 “可知是什么事?”挽夏问着步子改了方向,往正院去,那仆妇心下松口气忙跟在身侧:“并不清楚,却是许久未见夫人这般着急了。” 她听着心咯噔一下,她才刚知道大哥与生父母的事,难道母亲也知道了?外边闹大了? 可下刻又觉得不可能,这边人还在求着大哥帮忙,外边就是有什么风声也不应该那么快。她稳了稳心神,准备不动声色探清事情再说。 穿过穿堂,挽夏发现花厅有人,不用人引路就直接走了前去,才跨过门槛倒是怔了。 厅堂中坐的人是璟王! 她四周看了眼,方才跟着她的仆妇并没跟上来,所有的人都离得远远的,就连梨香也被娘亲身边的大丫鬟拉着就站在外边。 虽没有侍卫清场,可这架子也不小!他来是做什么的,这样明晃晃的不也是要叫人都知道?果然他的话就不能信,哪里有一点不让她为难的样子! 挽夏心中本就存着兄长的事着急又上火,再一见今生最想远离的沈沧钰,自然更没有好脸色了。 女儿的小脸冷得像是人家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再想到她刚拒绝了人送的礼,苏氏这颗心怎么都不安稳。 她站了起身,拉了女儿想小声提醒她这好歹是当朝亲王,沈沧钰却是先开声了:“夫人,实在失礼,还请让本王与温娴单独说几句。” 苏氏神色一僵,到嘴的话也咽了下去,瞅瞅女儿,心中碎碎念着她能拒绝吗,她拒绝得了吗?最终还是扯出笑,掐了女儿一把把花厅留给了两人。 苏氏前脚才跨出去,仍是那身侨装打扮的戚安就去关了门,屋内光线突然就暗了下去。苏氏听得身后啪一声,都想上前去挠开门,璟王不会那么小气要斥责她宝贝闺女吧! “东西哪里不合你意,我叫人再改。”沈沧钰对上小姑娘迸射着怒火的杏眸,淡声问。 他来就是为了问这个?!挡了她办要紧事,还随时要叫凌家被皇帝猜忌,居然就是为了问这个?! 挽夏气得头皮都绷得紧紧的,不客气嘲讽道:“七皇叔,您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就看不出来我根本就不想要?!” 又是七皇叔? 倒是越喊越顺口了。 沈沧钰伸手端茶,抿了一口:“不想要?喊得我皇叔,你就不能不要。长者赐,不可辞。” 狗屁歪理! 挽夏被他又拿这句噎了回来,有种想拿绣花鞋塞他嘴里的冲动,她前世怎么就没有发现他有得寸进尺的这面?! “长者赐啊,呵呵,那我换个理由成吗?”她忍了再忍,不惧的与他对视道:“我嫌弃您老眼光太差,难不成您还得倚老卖老压迫我不成?!” 戚安听着这话险些被口水呛到。 ‘您老’?! 倚老卖老?! 小姑娘,就是你喊他皇叔,他也只大你五、六岁啊!! 戚安心里腹诽着,却莫名幸灾乐祸,这小姑娘是谁都敢呛啊! 沈沧钰本来还算平和的眉眼霎时就冷了下去,大掌用力箍住了绘缠枝纹的青花茶碗。 他老?倚老卖老?! 她在嫌弃他老?! 20 嫌弃他老【10月26日修】 沈沧钰握住杯子的手很用力。 在她这十二岁的小姑娘眼里,大她半旬就年龄很大了?前世嫁他时,她也是这么想的?又或许那时的她是因为是喜欢自己,忽略了年龄?再且…成亲后都是她在求饶,前世的她定然不敢这样想。 沈沧钰突然就有些想笑,将茶碗搁到了桌上,慢慢站起身。 挽夏视线一直未从他脸上离开,她就想看到沈沧钰被噎死的样子,可是她似乎好像没有成功?他刚才……是笑了一下? 她莫名就头皮发麻起来,见他有动作,更是心惊,何况高大的沈沧钰正步步向她逼近。 她绷着脸,往后退了几步,可不知怎么脚步是歪的,只几步就碰到了左边的桌几,退无可退。 沈沧钰有着大山般气势的身躯来到她面前,投下的阴影将她整个人笼罩着。 “凌挽夏,我说过不会让你为难,就不会叫人知道我来过凌家,你不必为此生气。”他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她,发现她带怒的眸底中有些怕意,他突然就露了清浅的笑。 挽夏头皮发麻的感觉再度袭来,她看见他微微弯了腰,然后在她耳边很轻的说:“你按辈分年龄认为我老,会有后悔的那天。” 什…什么?! 她因他靠近,警惕得连鸡皮疙瘩都起来,又不明所以,瞪大了眼。 他却已经直起身,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转身又坐回了位置上。除了耳边还遗留着他微热的气息,鼻尖也是他身上熏香味,挽夏是真以为他什么也没有说。 “东西我先带走,过后会叫人带了样式来,你自己选。”他说着又伸手一指她腰间,“玉佩以后随身戴着。” 她就顺着他指尖所指,低头往自己腰间看,一块莹润的羊脂玉就挂在了腰间。 雕云纹牡丹,中间刻着‘温娴’二字。 是什么时候? 她心中一颤,手就藏到了袖子,摸到银匕首冰凉的鞘。她刚才居然没有发现他还在她腰间有动作! 他居然敢再碰她的腰! 挽夏的怒意压都压不住,手握紧了匕首,杏眸中冷意凝聚,另一只手去扯玉佩的络子。 “有封号的东西不得损坏,那可是大不敬罪。” 沈沧钰的话使得她动作瞬间定住,他又道:“若是被我知晓你不戴在身上,这凌府我怕得要多来几趟。” 卑鄙的混蛋! 挽夏在心底怒骂一声,鄙夷的看向他:“七皇叔,您老也是太闲了些,只知道行威胁逼迫之事,有意思?!” 她嘲讽,沈沧钰只静静盯着她看,一双桃花眼只显幽深。 方才她的杏眸因怒意亮得惊人,可是在心中骂他了?原来她骂人时的样子,和自己想像差不多。 沈沧钰屈了手指轻轻弹袖摆站起身,觉得今日来凌府的决定是正确,语气平和她说:“我是闲散亲王,有的自然是时间。你我间怕是有些误会,不过无妨,以后多的是时间说清。” 挽夏顿时一张脸都憋红了,睁眼说瞎话!有手握兵权的闲散王爷吗?!还拿以后会同在北平的事有持无恐威胁?! 她死死握着匕首,手抖得厉害,真的想再一刀扎下去,好叫彼此都安生了! 沈沧钰越过她往门口处走去,能惹得她生气,说明在她心间还是有些份量的,比她对自己露出漠然冰冷的神色好。 看两人互呛的戚安忙伸手开门,他家王爷今日其实很不对劲,好像专门就是来对付温娴郡主一样。不过,这两人谁也没得好。 他跟在侧边,回头瞥了眼正滴答着茶水的桌几,他家王爷被气得险些将这青花茶碗捏碎啊。 璟王从花厅出来,苏氏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在听得他说一声多有打扰离开后,当即冲进去寻女儿。 小姑娘满脸通红,好像还在发抖,苏氏忙的一把抱住她:“可是被为难了?!” 妇人身上的温暖叫她回过神来,有些颓败的松开匕首垂落双手,靠着娘亲的肩膀:“没有,只是问女儿为何不收东西而已。” 苏氏闻言彻底松口气,轻轻拍她背:“挽挽不怕,别想太多了,他现在算是你长辈,送些东西未必就真是要害凌家。你别太紧张。” 女儿疏远璟王的心思她还是能猜到的,可她也看得明白,璟王并没有大张旗鼓送东西来,这份心思不管是不是出于拉拢,都说明这人做事还是算坦荡的。如若他真要拉拢凌家,大可就在皇帝面前做出亲近姿态,那时凌家最后估计也只能是被迫靠着他。 挽夏不想娘亲多担心,嗯的应了声,可心里还是烦乱。 她应该是恨沈沧钰的,可他方才靠近时,她除了警惕心底深处却还涌有别的情绪。 她闭了眼,将思绪放空,不愿去回想方才情绪为他波动的那几息间,眼角未来得及被发现的湿意无声蒸发在空气中。 苏氏发现怀里的女儿似乎平静下来,这才松开她,一回头就看到满桌的茶水。她有些疑惑,璟王气得打翻了茶碗? 叫娘亲安心后挽夏才回了院子,她二哥凌景烨却在屋里正磕着瓜子,她奇怪着还未问他怎么来了。 凌景烨则先找她抱怨起来:“本来和大哥说好一起探讨的,他听到小厮说了什么就出去一趟,然后把我一个人丢屋里说有事要府,连什么事都没有说。” 挽夏眉心一跳,想到在西侧门看到的事越发焦虑。 外面还下着雨,大哥是骑马走的,肯定是想办法要去救他生父。 她也管不了求安慰的兄长,只说她累了要歇一会,把人给赶走就将顾妈妈拉到一边低声吩咐。 凌景烨站在廊下看着关上的屋门,无言好久。 今日都怎么了? 两边都受到冷待,凌景烨受伤的回了自己院子,憋着郁气想,明天他还去卫所把人都胖揍一顿当泄好了。 挽夏交待事情后反倒更坐立难安,对突然到来挡了她办正事的沈沧钰又添了一笔,他们肯定是八字不合! 沈沧钰其实是与戚安一同进的凌府,先前不过在那不起眼的马车内未露面,如今回程自然仍这般掩人耳目。 马车才离了凌府就有随从装扮的侍卫先让停车,隔着车窗将今日在凌府暗处戒备所见所闻禀告。 沈沧钰听着侍卫的低语,皱了皱眉头。 凌景麒的生母上门求救,小姑娘撞见后偷偷折回,不久后凌景麒又匆匆离开了凌府。 沈沧钰想到他在凌家坐了一会才见着人,原来她跑去跟踪兄长了。 凌景麒的生母……他眸光沉了下去,“去跟住凌家大少爷,查查他那生父都做了什么。” 戚安坐在他跟前,闻言偷偷抬眼,扫到他面色不虞又继续低眉顺眼,暗自思量。他家王爷什么时候还爱管闲事了,似乎只要占上凌家的事都管,不对,应该说是与温娴郡主有关的事…… 乔装的侍卫应声,骑了马冲入雨中。 马车再度行驶,沈沧钰听着嘚嘚的马踢声闭眼沉思。 小姑娘既然撞见这事,应该也会去调查,他知道她一直很维护凌家这个继子。只是这凌景麒……想到小姑娘前世对凌景麒那些事的一无所知,无端又生了些许烦燥,不过也只是一瞬情绪又被他压了下去。 罢了,就当哄小姑娘开心吧。她的性子也只能用软的去哄,强硬的手段也只能使一两次,再多…她怕是真要厌烦了自己。 临近晚饭时分,许岩浑身湿透的回来,向挽夏禀报。 “……小的第一时间便去了大少爷生父城西的宅子,发现已人去楼空。屋内没有一件值钱的,乱糟糟的样子。”许岩当时看见的情形还吓一跳,将后来发现继续道来。“小的就在屋里转了圈,发现不像是被外人翻动,倒像是有人着急离开,才倒腾成那样的。” “小的寻不着人,就想和左右街坊去打听,才正要离开,浑身湿透的大少爷过来了,小的只能先躲起来。” 许岩回忆着,拧着眉头:“大少爷也是在屋里转了一圈,没寻到人转身出了门,小的以为他离开了,哪知失魂落魄在门口处又站了有近半时辰。再后来,小的从街坊上打听到大少爷生父好赌,前两天听说就在变卖东西了,据说是欠下一大笔的债。有位街坊还说他们连田地都抵了,那宅子搞不好也抵了出去。” 欠了债。 挽夏也听得蹙起眉尖,这倒是和她在西侧门听的差不多。 她在宽袖下的手握了握拳,问道:“那可有查出是欠哪家的,欠了多少,那个人如今又身在何处。” 那个人……许岩面露惭愧:“小姐,小的无能,不曾查出是哪家赌馆,大少爷生父生母都不知踪影。” 查不到吗? 挽夏眸中光亮黯淡了些,查不到人在哪,她要如何帮大哥。 莫氏呢?昨天莫氏才上门要银子,现在是躲起来了还是跑了?! 她倒觉得莫氏跑了的可能性比较大,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何况是个卖子求荣的品性。 如果是跑了,或许也省事了,以后也就没有人来为难大哥,就是担心大哥会因此心中留下愧疚。 烛火下的小姑娘神色凝重,长长眼捷下的杏眸幽深黯然,仿佛连烛光都照不进一分。 许岩知道自己差事没有办好,但或许还有一个办法:“小姐…小的再去打听打听那家人田地都在哪处,抵押变卖衙门肯定会有变更文书或记录在案,再查查如今名下是谁,或许能顺藤摸瓜。今年虽天公不作美,可眼看着就是春收,一般人不会卖田地的,也不算耗费时间。只是要打听这个,怕还得借用下您的名头,衙门的小吏都是些逢高踩底的主。” 田地? 挽夏心里猛地就打了个突。 是的,这个时期极少人会卖田地,昨日南郊庄子的管事说新买了地,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或许这只是个巧合? 她抿紧了唇,脑海里闪过许多想法,眉宇间的神色越发凝重。 许岩说了好大会也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偷偷抬眼去打量她,五官精致的小姐也在此时看向他,吓得他忙低了眉眼。 “你去打听,要问清那家人有没有南郊的田地,与我们家的庄子隔得不远。你到衙门查的时候留意一个名字——方顺,风调雨顺的顺,再看看变更文录,那家人和这人有没有什么关系。”挽夏郑重的吩咐着,然后伸手解下腰带的玉佩。“这是刻有我封号的玉佩,你再寻奶娘支些银子。” 许岩应声接过东西朝挽夏行一礼,又匆匆出了府。 “小姐,方顺不是才卖了田地给我们的人吗?这其中有什么关联?”梨香今日一直跟在她身边,听她特意提醒也有些不安。 挽夏沉默着,伸手取了剪刀去剪灯芯,眸光似有厉色随着烛火摆动。 她也不太能确定田地的事有没有关联,如果有关联,那就说明有人别有用心,可是目的是什么? 她静了许久,才幽幽道:“等奶兄查回来就知道了,都这个时辰,再不去请安娘亲该要着急。” 挽夏起身,拢了拢衣裙,出了院子。 此时,凌府所在的胡同却是走进来一方轿子,陪在侧边几位披着蓑衣的男子,腰间别着有大理寺字样的腰牌…… 21 陷阱【10月26日修】 狼藉之景中,一位满身血迹的中年男子被押跪在边上,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喉咙不时发出呜咽。 挽夏立在廊下,冷冷盯住那中年男子,怒意似不断滴落在地上的雨水,越聚越多。 她才去到正院要去寻父母,却听到说都去了前院,是大理寺押了个什么与大哥相关的犯人前来。 她听得心惊胆颤,第一时间便是想到大哥那个生父,急忙前来果然是见到那个人。 “将军,下官知道这个消息就匆忙先押了人来,不过此人已在大街上闹了许久。那些胡言乱语不少百姓都听去,恐怕风言风语是少不了。”侧厅内,大理寺卿曹宏茂的声音传了出来。 凌昊夫妻神色严肃,他们怎么都没想到这些年来,继子居然与生父凌远还有联系,还闹出了不小的事。 凌远说为给继子还赌债卖了所有田地产业,产业不够清还,所以被债主抓住以此逼迫继子清帐,否则就拿人命抵。然后他从债主那逃了出来,跑到衙门求庇佑。 继子去赌场?! 凌昊伸手揉了揉额间,突然笑一声。 苏氏就对他投去担忧的目光,曹宏茂想镇国将军肯定是被气疯了,这凌家继子做的都叫什么事,置凌家继父母于何地。赌输钱就算了,还让生父卖产业去还,打继父母的脸打得啪啪响啊。 凌昊笑了一声后朝侍卫吩咐:“去把大少爷找来。” 厅外侯着的侍卫应喏,正是这时,挽夏看见朦胧的细雨中,有个身影渐行渐近。 前来的少年没有打伞,身姿如松竹笔挺修长。 他走过跪在雨中的凌远身前脚步略微停顿,旋即又直往向前。 “大哥……”挽夏在他走过自己身前的时候,伸手拉住他,轻唤一声。 凌景麒侧头朝她笑。 看似温润的笑意却没有丝毫情绪起伏,没有神采的黑眸空洞洞的,挽夏心里发紧。她还想再说什么,他却已掰开她的手,径直进了厅堂。 咚的响声传来,少年跪倒在了凌昊跟前。 凌昊打量了他几眼,浑身都湿透了,连发髻也乱了,几缕碎发贴在额间。可他神色还算平静,没有身上的狼狈。 “来了,外边的那人,可认得。”威严的声音在厅堂中响起。 凌景麒恭敬磕头,“认得,儿子的生父。” “唔…事情可清楚?” 他一顿,又磕下头去,“清楚。” 挽夏在这瞬间就冲了进去,却被父亲扫来的凌厉视线定在堂中,听到父亲又冷声问兄长:“是你去了赌场,欠下债,让你生父卖了田地产业替你还债?” 他让生父卖田地产业替还债? 凌景麒笔直的身姿僵硬一分,他…没有,不是他欠下的……可下刻,他却仍磕下头去,声音非常冷静:“是。” 大理寺卿看到这直在心中道可惜,这凌家继子姿容俊秀,怎么内里是那么个纨绔的性子,真是可惜啊?听说苏氏待他视如已出。 大理寺卿想到视如已出四字时,又去看了苏氏,想到凌家还有位正牌嫡子,突然心中发笑。这可是大宅大户,上了宗谱的继子也是继承人,这视如已出或许还有不为人道的内|幕?!不然,怎么继子出这样的事会是去求了生父还债。 苏氏不知自己已被此事牵上名声,继子一声是叫她直接就失仪站了起来。 挽夏终于忍不住大声道:“大哥!你不能为他担这污名!!” “不,是我欠的。”凌景麒闭了闭眼,为妹妹这种信任鼻头发酸,却仍一力承担。 就这一次,他救他,权当还了他的生恩。 “大哥!!”挽夏又大喊,喊哑了声。 凌景麒像入定了一样,无动于衷,意已决。 凌昊又笑一声,听不出来是怒是悲,端茶抿了口朝还在场的大理寺卿道:“劳烦你了,此情凌某记下了。”小說中文網 大理寺卿忙站了起来朝他做揖:“不过是小事,将军不必客气,下官先告辞。”这是人家家务事,还债不还债他就不管了。 大理寺卿识相的告辞,厅堂里的气氛越发凝重起来,外边的凌远已经早跪不住,在冰冷的地面上蜷缩着成一团。 沉默半会的厅堂中又响起威严的声音:“再问你一遍,这些可都是实情?” 凌景麒手捏成拳,依旧要认下,挽夏再也看不下去,一把跪到了兄长身边,还未开口泪就先落了下来。 “爹爹,这事与大哥无关!是那个人自己赌钱赌输了!我知道这件事情,我下午看到了那个女人前来找大哥要银子!”她不明白大哥为什么非要将一切扛在身上,为了这样的人哪里就值得! 她的话叫苏氏心里一惊,女儿说的看到那个女人是谁?继子的生母吗? “挽挽…你先别着急,将事情说明白。”苏氏觉得肯定有内情。 “不必说了,挽挽,你不用为了维护我撒这样的慌,一切事情都是我做下的。”凌景麒却快速打断,声音也哑了下去。 妹妹居然撞见了他生母…… “大哥!”挽夏紧紧抓住了他胳膊,眼泪模糊看不清少年的脸。“你是傻子吗?你就是说了实情,爹爹也不会不救他的!你担了这些名声,你以后要怎么办!” 凌景麒心里发苦,不理会她的哭劝,挽夏只能抹了把泪去看父亲,发现父亲的脸色越发阴沉。这是父亲生怒时才会有的表现。 她心颤着,不太敢想父亲若对兄长发怒的场景,猛然又想到院中的罪魁祸首,站起身来就冲进了雨中。 她动作极快,大家都还未想明白是要做什么时,小小的人儿已站在雨中。 她盯着瑟瑟发抖的凌远,声音异常冷静,有种压抑到极致的漠然:“你当初卖了他,如今又来祸害他,你良心难道就不会不安吗?” 小姑娘居高临下,狼狈的凌远仰视着,看见她眼神中流露的冷意,与砸落在身上的雨点般,正一点点透进他皮肤,冷得他直想打哆嗦。 他下意识往后缩,不明白为何一个小姑娘就叫他生了惧。 挽夏上前一步,蹲了下来,在他瑟缩着注视自己中取出了匕首。 寒刃出鞘,刀尖就抵在了他脖子处,她声音依旧冷静:“把实情说出来,错一个字,我就会让它入肉一分!” 凌远被脖子的凉意吓得直瞪大了眼,想往后逃却脖子刺疼,他顿时动也不敢动。 苏氏被女儿吓得也要冲上去,凌昊先一步将她拉住,在丈夫的的示意下看到继子已经去到女儿身后。 挽夏此时心中只有愤怒,凌远还想逃更是像在火上浇了把油,她握着匕首的手又用力半分,霎时就见到了有鲜血顺着刃尖淌下。 凌远疼得直抽气想要求饶,却见另一道黑影扑上前,威胁着他脖子的匕首也远离,当即连滚带爬就要往前跑。不过两步就被围上的侍卫直接堵住了去路。 他脸色死灰,又摔落在泥水里。 挽夏被凌景麒一把就掐住了胳膊往后抱,匕首在挣扎间掉落在地,凌景麒脚尖一挑将它踢到了花池中。 正是兄妹拉扯间,管事青着脸冒雨前来,见到廊下的凌昊忙禀道:“老爷,外边有人拿着有大少爷画押的字据前来要钱,说若是不给就是告御状也得叫凌家给个说法!” 凌昊脸色一变,挽夏听得也心头一跳,不用兄长拉扯着就已跑到廊下。 “你说清楚了?有谁的画押?!”她神色冷厉,吓得管事的一哆嗦。 “大……大少爷的画押,小的不会看错。” 凌景麒亦折回来,听得管事言之凿凿,不可置信的看向那被侍卫拦着的凌远,那卑微的男人刺疼着他双眼。 怎么会有他的画押,他根本就没有! 可还未待他想清楚,凌昊已抬手就甩了他一个耳光。 啪的一声脆响,凌景麒被扇得歪了头,唇角顿时有血迹渗了出来。 “你现在还没有看明白吗?”凌昊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征战沙场的将军气势叫人心惊胆颤。“你一心要去全了孝义的人,是怎么算计你的,你看明白了吗?!” “你居然就真的一步步踏入别人设的陷阱,你自己想想你是不是枉费我与你母亲的教导、你妹妹的维护。你是不是在与别人陷我们于不义的污名!” 凌昊的质问一句比一句尖锐。 苏氏脸色这才意识到什么,脸色一白,挽夏的神色却越发冷然,心头冰凉无比。 有人拿了凌远来算计他们长房,什么逼迫兄长为生父还银子只是个套,真正的是要构陷他们一家,给父亲母亲挂上苛待继子的名声!苛待继子……母亲指不定还得被冠上‘恶毒’二字,而且也毁了大哥,让兄长身上一辈子都挂着污点。 凌景麒被狠狠扇一巴有瞬间的怔懵,在脸颊火辣辣的疼痛中又清醒。 他茫然的双目一点点变清明,旋即又因震惊、愧疚、愤怒化为复杂,俊秀面容上是一种描述不出的苍白。 他居然被人利用来陷害继父继母! 22 招了【10月26日修】 他想着,原本他就是卑微的,不过得了造化成了凌家的继子,占着嫡长名份才得了这些尊荣。既然卑微,他便是再卑微一些,认了那些救下生父权当还了生恩,继父这他做牛做马再偿还。可事实真相却是叫他更无地自容。 他立在原地,浑身发冷,檐下的灯笼被风吹得不住的打晃,明明暗暗摇曳的光影让他看不清眼前所有人或物的轮廓。 他自以为孝义,却竟犯错如此……那个人从头至尾都在欺骗利用,根本不值得他救! 凌景麒双目蒙着悲意,心境如同风雨中被打落的花叶般苍凉。 一只手伸了过来,握住了他。 凌景麒猛地一颤,眼前视线清楚了些,精致还带些许稚嫩的面容就在跟前,他还从她清澈双眸中看见自己的倒映。那个表面风光内心卑微的少年,此时模样和内里一样狼狈。 “大哥……”挽夏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我们是一家人,父亲绝对不是责怪你的意思。” 凌景麒被这话震得一阵冲击,让他心湖动荡,握着他的手明明和自己的一样冰凉,可他却感到有暖意从她手心中传递过来。就像冷冬天他练字练到手僵,小姑娘就给他手里塞一个暖暖的手炉,烫贴到他心里去。 挽夏见他呆呆的样子,怕他不相信的又扯他手,叫他看清父亲脸上的神色。 高大威武的男子脸上未显怒意,只是失望。 是对子女期许期盼未达到的失望。 凌景麒心头就被浓浓的惭愧堵满,眼角发红,已明白继父的苦心,亦无比感激这待自己如骨肉至亲的男人。 他跪了下来,恭敬的磕下三个响头。今日种种,这份愧融入到他的血脉之中,这份恩永世烙在他心头。 凌昊受着他的礼,神情威严,居高临下的问:“如若你明白了,接下来该如何。” 凌景麒深吸口气,那个秉性如竹的少年再度归来:“寻证据,对薄公堂。所谓不破不立,竟然事情闹了开来,那就放到明面上处理。假的总有破绽,光凭笔迹一点就能下手。” “很好。”凌昊终于露了笑,扶了他起来,欣慰的拍他肩膀。 这个曾给凌家希望的孩子,他与妻子一同养大的孩子,终有一天会丢下他心中那点卑微,傲然立与人前。 兄妹俩身上都湿漉漉的,凌昊让两人各自回去梳洗。 临离开前,凌景麒见到生父挣扎着似想朝自己这边来,却又被侍卫围拦住,他苍白的脸上有着绝望与怨恨,那怨恨越发刺得凌景麒心头发寒。 *** 挽夏身上湿透,顾妈妈一众伺候的打了热水让她泡了许久,又喝过姜汤才出的浴。 坐在妆台前绞干发,小丫鬟送进来了一样东西——那把被踢开的银匕首。 “麒少爷将东西送到就离开了。”小丫鬟低眉顺眼的汇报。尐説φ呅蛧 挽夏指尖轻轻划过匕鞘,杏眸微敛,遮住略复杂的情绪。 让她第二次动刀子的主也是那么叫人恨啊,想着,她把匕首又放进袖中。 梨香却是看得阵阵怕意,小姐带着这个真的很危险,怎么大少爷又给送回来。 收好匕首,挽夏脑海中又转着兄长被陷害一事。 父亲应该会对那要债的逼供,凌远估计也逃不掉,如今情形来看,最简单快速处理的办法就是翘开他们嘴巴。 可他们怎么就胆到大敢上门要债?! 一个布下连环计的人怎么会将人送上门来,她总感觉这些人有恃无恐,难道那个笔迹是真的?可大哥显然是没签过那些东西。 挽夏慢慢将事情前后梳理,却还是捋不清头绪,心头对这个算计之人倒有想法。 她思来想去,近期对他们长房有怨恨的也只得李氏,此件事用离心计加泼脏水,按真了算动不了长房筋骨,若是父亲政敌这类报复太过小打小闹。 她正思绪纷纷,顾妈妈欢喜抱着个牛皮纸包再回到内室:“小姐,岩子回来了,说要将这个给您!” 这么快?! 挽夏又惊又喜接过那牛皮纸包,迫不及待的解开。 一块莹透的玉佩先露了出来,烛光下,玉佩间的纹路便清晰印入她眼帘。 代表皇权的龙纹,玉佩正中刻有‘璟’字。 在沈沧钰身边几年,她如何会不识得这玉佩的主人是谁,挽夏飞快的将玉佩捏在手中,神色变得古怪而疑惑。 怎么是沈沧钰,而且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块玉佩是先皇赐他的,平时他只收在身上极少佩戴。这玉佩还可用做调遣他的亲卫! 她震惊着又看向牛皮纸包,里面有蜡封着的信,信下方好像还有个纸包,不知包的又是什么。 她先将那龙纹玉佩塞到荷包里,想沈沧钰究竟葫芦里卖什么药,先取了第二个纸包,不想却又是见到玉佩。 不止一个,她数了数,居然有六个,更十分眼熟……她取了其中一个凑在灯火下看了又看。松竹纹,她大哥的玉佩都多为雕刻松竹! 她便去捡了另一个,果然看见雕的还是松竹。 沈沧钰怎么会有大哥的玉佩。 烛火微微颤动,跳动间映亮着她露着不安神色的精致面容。 她握着玉佩发了会怔,想到牛皮纸里还有封信,忙抖着手去拆信。 信也是厚厚一沓,最前边的却不是书信,居然看到本该是留存在衙门里的买卖文书正本。文书有两份,一份卖方赫然有着凌远二个大字,买主是方顺,一份卖方则是那个叫方顺的,而买主上落的是父亲的印章!! 写有凌远的名字,无疑表明着这些东西先前是凌远的产业! 挽夏因震惊险些没抓住文书。 方顺!这人是曾卖了南郊那块田地,那肯定也是凌远的产业。 ……凌远的产业落在继子养父手中,是要坐实了他们凌家苛待继子,果然买到那田地不是偶然! 挽夏在震惊后,便是愤怒,视线落在文书上的日期,赫然是今日。 怪不得对方有持无恐还敢上门要债,原来是抓了这个把柄。 挽夏丢开文书,忙又再看下边的纸张,终于看到了有熟悉笔迹的书信。 那字体苍劲有力,笔锋刚强霸道。 沈沧钰的字! 她几乎是一目十行将信里的内容看完,心情亦随着起伏不定。 信上写明了他大哥是如何典当玉佩,如何被人用障眼法签下了借据,而凌远是如何被李氏着人设计欠下堵债,又如何利用那些田产来再算计她父亲。好安他父亲一个骗占亲族产业的罪名。 如若最后流言愈演愈烈,父亲势必会被御史参上一本,那些就文书就会是铁证! 其实这最后才是李氏想要的结果。 李氏竟狠毒如此! 挽夏捏着信笺,既愤怒李氏的手段又对沈沧钰出手相助情绪复杂。 她发现自己一点也猜不透沈沧钰这个人,应该说她前世今生都没有看透过沈沧钰。 而且,他还在最后信中说,会送上份大礼……那又是什么?! 她坐在发怔半会,才慌乱的将信折好到放着龙佩的荷包里,然后又把文书叠好重新放入信封。 不管如何,她都要先去找父亲,告诉他这件事。 凌昊此时正从一间封死窗户的屋子里出来,在他踏出屋后,侍卫当即将门关上,隔绝了屋里刺鼻的血腥气。 凌昊整了整袍摆,唇边挂着冷笑。 很好,他真的小看了他的二弟媳,手段狠辣利落,可以为这样他就奈何不了?! 真是笑话! 凌昊一甩袖子,大步踏阶梯,往福康院去。 *** 这两日凌老太太身体有些不适,先前因孙女和亲儿媳闹了场,她免了晨昏定省。李氏倒是让她心里烫贴一次,几日来却都侍奉在身边,与前些日子那不明事理的样子判若两人。 用过饭,凌老太太接过她递上的茶水,抿一口:“回去吧,雨不下了,路却还湿滑难走。” 李氏笑吟吟的正要应是,外边却禀告凌昊过来了。 凌老太太一怔,搁下茶道快请进来,李氏微垂了眸与她告退:“大伯这个点前来,怕是有要事,儿媳就先行告退了。” “是有要事,也是事关与你,倒不用走。”凌昊已走进来,行走间尽显大将气势,不待凌老太太说话,他已随意坐下,高大男子有种如山撼人的无形震慑。 凌老太太微微张了嘴,奇怪继子怎么有种兴师问罪的态度。 为什么?! 李氏见他这样皱了皱眉,却不敢显露太多情绪,扯着笑朝他行礼:“不知大伯是有什么事。” 自有小丫鬟机灵的赶忙上了茶,凌昊沉默没有去接,只扫了眼梳着堕马髻的李氏。一个面相柔弱的女子用起心计来真是不含糊。 凌老太太也察觉到他的视线,心里一紧,难道继子还在为上回的事不痛快,或者是说李氏又做了什么?她犹豫着也问道:“是什么要事?” 凌昊此时才转向凌老太太,伸手一指李氏:“此妇人做了什么她心知肚明,我前来只是给她两个选择,一是自请下堂,二是被休弃。” 23 狗咬狗与打脸【10月26日修】 凌老太太看着他心间发悸之余,也被他的话震得头发懵。 让李氏自请下堂,或者休弃。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凌老太太手指狠狠掐入了在扶手的雕花中,强行镇定下来:“到…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李氏听着亦心跳如擂鼓,脸色有瞬间发白,可她抓住了对方话里的漏洞。 做过什么她自是明白的,可她此次行事慎且密,这里面最重要的方顺已经再也开不了口,根本就不没留一丁点把柄。凌昊没有当场点出来,也说明着他没有抓到实际的证据。 想着,李氏再面对凌昊便从容不迫,心间冷笑着摆出委屈的模样:“大伯这是什么话,弟媳是做了什么惹大伯不顺心,竟是不让弟媳有活路?!便是犯人要判处,也得有个罪名。” 下堂与休弃,于女人来说,和要了命也没有什么区别。 凌昊冷笑一声,先前他们怎么会认为李氏只得张嘴巴,她机灵得很,不过一句话便看透了他。“李氏,你算计长房,我许你离开凌府已经开恩了。” 凌老太太终于听出些意思来了,脸色急变,不可置信去看向亲儿媳,她以为她是改过自新了! 李氏看到婆母瞬间就倒戈,不信任的瞪着自己,眼底藏了恨意,却丝毫不惧不退让反驳凌昊:“大伯张口就来,难道身居一品就可以随意污蔑别人,凡事该讲证据。” 李氏的样子除了委屈,眸中从容而冷静,凌老太太又看向继子,无声的想。对啊,总得有证据吧。 “证据?”凌昊站起身来,微微眯了眼,那模样就像盯住猎物的凶兽,下一刻就会叫她血溅当前。 李氏再如何坚信自己没被拿捏到错处,也被他这凶狠的模样吓得退后几步,连手都有些发抖。 那混身上下都散发危险的男人道:“如若我现在证据在手,你已头点地,还能给你选择,你应该庆幸。” “你…你没有证据如何就能污蔑人。”李氏又退了一步,她心里异常慌乱。 她从来不知道这个平常寡言少语的男人,会有如此强硬的一面,强硬到她相信,他真的会毫不犹豫的杀了自己。 “老大。”凌老太太慌张的站了起来,“不是我护着她,你这样确实有些强人所难,如若她真犯了这种大错不用你说,我必当不轻饶。可如今只有你一面之词,你这是逼迫,你这要让武安侯怎么看老二,怎么看凌家。” “凌家的家事,谁管得着,凌家如今我当家,谁敢管!”凌昊面露嘲讽,“您若要相信她,那就分家吧,从此长房二房不相关。可我还得提醒您一声,李氏所犯下的错已不止牵连长房,足够要她以死谢罪!” 惯来被敬着的凌老太太被噎得脸阵青阵白,这些年继子的恭敬让她早已忘记谁才是当家的,她认为凌家还是把持在她手中,可事实是他们都在仰仗着继子。 分家……分家了她儿子的靠山就没有了。 其中利弊让她脸色又变得铁青,看向亲儿媳,一咬牙拍案道:“李氏!!你究竟做了什么,还不如实招来,不然谁也保不住你!” 婆母说变就变,从来只趋利的狠心叫李氏心头冰凉无比,她笑,带了丝仓惶。“我什么也没有做。我为凌家二房生儿育女,无凭无据,你们就要我下堂,也不怕被世人骂欺凌妇人,薄情寡义!也不怕我告到圣上跟前!” 凌昊看着她抵死狡辩,无所谓一笑:“很好,告到圣上跟前?在那之前,我会叫武安侯亲自来给你收尸。” 他话落便转身离开,李氏再也站不住顿时软倒在地。 他什么意思? 他是要暗中杀了自己,还是说他其实已经抓到她的把柄,先前这些是在给她机会? 李氏这会才害怕得抱住胳膊瑟瑟发抖,脸白得和纸片一般,惶惶又恐惧。 凌老太太是真急了,继子是言出必行的人,先前她处在震惊中,现在已明白过来。继子每一句话不但是在逼迫李氏,其实也是在看她态度,而且也将她逼到两难境地。她帮李氏,继子就会断掉与二房的关系,她不帮李氏,女儿嫁的又是武安侯! 这样的关系,她怎么取舍都不对! 儿子、女儿,手心手背都肉!! 这个蠢妇究竟又干了什么好事! 凌老太太气急,一甩手将几上的茶碗就摔到了儿媳身上。 那是刚冲泡的茶汤,搁了小会依旧滚烫,茶碗正好砸在李氏肩膀,直烫得她从地上又窜了起来,凄厉叫了一声。 凌老太太却是疯了一样,伸手就又去锤打她:“你这个蠢妇,你到底干了什么!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又对长房干了什么。” 李氏又疼又惊,被婆母轻视欺辱的愤怒也由心而起,反手就推了老人家一把。凌老太太一把老骨头,哪经得住她这么一下,顿时被她推得身子一歪就倒在地上直喘气,竟是爬也爬不起来。 屋里丫鬟们听到动静这才惊呼着进屋,七手八脚将凌老太太扶起来,发现老人家后脑磕着地,已经肿了一小块。 李氏这才那种暴起的情绪回过神来,抖着手也忙凑前去看凌老太太,却被老人家拼命似的又再推开,只听见歇斯底里大喊:“套车,套车!!我要去武安侯府!连婆母都打的儿媳妇我要不起!” 李氏被她的话气得眼前就一黑,险些没晕过去。这老虔婆居然给她设套,倒打一耙,好不得罪长房又不得罪她兄长,错处全在她!不敬婆母,七出之条!! 李氏看着被丫鬟扶着就往外冲的凌老太太,整个人似坠入冰窟,手脚麻木连动都动不了一分,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被众叛亲离的凄惨下场。 就是凌昊没有证据,她眼下也不会再过得好! 李氏急得红了眼。 她不能让婆母到侯府胡说八道! 极度的愤怒与恐惧反倒又让她冷静下来,她提了裙摆忙跟上前去,可才走到院门口却见凌老太太与那要她命的男人都站在那。 她猛地顿住步子,凌昊站在那,她有些不敢上前,就立在不远处朝外望。似乎他们身前还有着什么人…… 门口拢共就只有那么大,又是晚上李氏看得并不真切,她着急的张望,门外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是朝里边走来。 怎么又回来了?! 回来了也好,她一定要先稳住婆母! 想着,她好不容易又积攒了力气,硬着头皮往上去迎。这时,她看清了先前被遮挡的身影。 十二岁的小姑娘,穿着浅粉的裙衫,头发松松挽着个髻垂在脑后。那样娇嫩的年纪那样一身衣裳,仿佛是点亮了整个暗夜,叫人视线不自主就集中在她身上。 李氏眼睛就定在她身上,脑海里出现前不久她倨傲凌驾与自己之上的那幕,恨意一点点从心湖中动荡蔓延开来。 可在这个时候,那个小姑娘也朝她看来,突然就对着她露了个笑。 小姑娘脸上的笑被灯笼照得很柔和,落在李氏眼中却是有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叫她身体不受控制打起了寒颤。 一行人已经走进,李氏也看清楚了婆母与大伯脸上的沉色,那种叫她恐惧的怕意又缠上心头,她往后退了一步。 “将她押到屋里。”凌昊越过她时冷声吩咐。 李氏脸色大变,又连忙往后退,可侍卫哪容得她跑,一左一右拽住她胳膊,毫不怜香惜玉直接将人给拖着走。 “放开我,你们居然敢以下犯上!我可是凌府的二太太,凌府的主子!”李氏被掐得疼出泪,气急败坏的大吼威胁。 侍卫根本不理会,他们只听令一人。 李氏被拖着直接推进了屋里,凌老太太与凌昊已座在上位,挽夏则坐在左边上手,冷眼睨着狼狈的李氏。 到了屋里,李氏终于被松开。 “跪下!”凌昊怒喝。 她身后的侍卫见她没有反应,直接一脚就踹到她脚窝处。 李氏才想尖叫,膝盖传来的剧烈疼痛却让她叫声生生卡在喉咙间,她额间顿时就见了冷汗。 “李氏,你回头看看,那是不是你想要的证据。”凌昊看着她,眼里有着比先前更锐利的光。 李氏被膝盖碎裂了般的剧疼折磨得精神恍惚,听到那么一句,苍白着脸抬头。 她要的证据。 什么证据? 李氏在心中喃喃默念两句,突然转了头,她这时才发现身后还有侍卫押着一个人。 那个蓬头垢面,身上还有着伤,血迹都凝固了变了成红褐色。 她看不太真切那人的脸的,可是那身衣服,她是认得的……她认得!! 不过瞬间,李氏仿佛全身力气都被人抽空了,脸色死灰直接软到了在地上。 她真的完了,她想不明通明明姨娘说要会杀掉的方顺却还活着! 方顺活着,那她是真的要活不了吧?! 李氏想到凌昊方才骇人的目光,再也抑制不住惧意伏地痛哭。 挽夏冷眼看着已能知道凄惨下场的李氏,心间只有寒意,女人无知起来真的会祸害了满门。李氏怎么就不想想,父亲如若遭了弹劾,依着他们的二房又有什么好处?!不过,她也没有想到,沈沧钰所谓的大礼是这个人……她似乎欠上他一个很大的情。 24 受刑 晨露未散之时,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从后门驶了出来。 马车内坐着两个粗壮的婆子,李氏也在其中。 她早没有身为凌二太太的气势。 她穿着家中有分体面的下人都嫌弃的粗布衣裙,神色憔悴,不过一夜间双眼已凹了下去,面色枯槁苍白。落魄又狼狈。 本该死了的方顺将她摧毁,让她从胜利者落败得任人鱼肉。 她今日离了凌府,怕再也看不到她的一双儿女,过那煎熬的苦楚日子。 她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她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李氏空洞的双眼中落了泪来,刚才始是无声的抽泣,随后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变成了嚎啕大哭。 “哭什么哭,你这样的毒妇,大老爷没要你命就是你前世修德了!”穿着藏蓝色衣裳的婆子毫不客气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李氏被她打得头一歪,脸上火辣辣的疼更告诉她现实,她抖着身子哭身反倒更加尖利。另外名婆子烦燥的随便摸了块帕子,掐过她下巴就给塞到了嘴里,那婆子动作粗蛮,李氏嘴里堵了帕子,哭不出声音险些没被自己憋晕过去。 那两婆子怕她再闹,索性一不做二休直接用绳子把她双手双脚捆住,反正主子是要把她送走,怎么送走的又不会在意。安生了,她们差事才更好完成。 马车越行越快,很快就离开了京城,往偏远的城郊去。 而凌昊一大早就让人送信给大理寺卿,将昨天送进来的人都带离府。 凌昊吩咐立在影壁处,看着继子朝他作揖,然后翻身上马亦离了府。 “老爷,明明不必景麒过堂的。”苏氏眉宇间有着担忧。 凌昊闻言只是微笑,晨光下的高大男子,神色显得特别的温和:“他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凌家。” “老爷,三小姐和烨少爷从侧门出府了!”跑出一脑门汗的管事打断了夫妻间对话。 苏氏吃惊:“他们是要去做什么?那是他们去的地方吗?!” 凌昊也有些头疼,不过随后也无所谓:“让多去些侍卫护着,他们兄妹间感情好,拦住也还是会跑去。”正好回头还能照看着继子。 当家做主的人都这态度了,苏氏担忧也没用,又吩咐管事叫人顺带稍些点心,三个孩子可都没有用早饭。ωww.xSZWω㈧.NēΤ 挽夏所在的马车不远不近尾随其后,凌景烨看着妹妹表情十分之复杂。 昨天下午他才睡起一觉,就发现家里发生这样的大事,全程懵着听父亲如何发落了李氏。妹妹很厉害的当了功臣。 他妹妹真的只有十二岁吗?!他十二岁时闯着祸还挨着父亲的揍,在寒风中被罚蹲马步,一蹲就是好几个时辰。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早慧。 可不是又说,慧极必伤……凌景烨语气闷闷的朝假寐的妹妹道:“挽挽,回头让母亲给你补补身子。” 挽夏此时正回想着沈沧钰恰好时机送东西来的事,兄长没人没尾的话让她莫名奇妙。 她奇怪的看看他:“好好的补什么身子?” 凌景烨想说太过聪明伤身,可又噎了回去,转而道:“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补补好长高些。” 很合情理的理由,挽夏并没有再多疑惑。不过她知道不必刻意,前世她到十五岁就已比别的闺秀都要高半头,倒不怕长矮了。 可难得这粗枝大叶的兄长细腻一回,挽夏笑吟吟应好,不愿拂了他的关切。 应声后,挽夏又继续琢磨。 想到沈沧钰的及时,他应该是非常了解自己这边动向的,许岩也是他被半途拦下递的东西。 他随时都打探着凌府的消息吗? 挽夏心里别扭不已。 妹妹说了两句话又沉默着,凌景烨还发现她还蹙着眉尖,像是在思虑什么? 他抿唇,侧身在暗阁寻出棋盘:“挽挽,我们来下棋吧。” 思绪再度被中断,挽夏抬头看了眼兄长,点点头,伸手要去接棋子。 纤纤玉指还未捧到装子的白玉盒,凌景烨却将东西又塞回到暗阁中,一本正经道:“算了,下棋也伤神,你左手那侧有话本,我给你读话本吧。”他是想让妹妹少费神思的,下棋不适合。 兄长善变,挽夏有些无语,觉得他今儿怎么有些不对劲呢?! 不过随他吧,她便取了话本递过去,凌景烨一双星目便满含笑意,给妹妹读书听。挽夏一开始是真在听的,可美好的爱情故事在兄长一板一眼的朗读下实在没味道,她又开始走神起来。 沈沧钰的玉佩还在她这,她是不是要寻个机会将东西还了? 一路读书声,挽夏也胡思了一路。 听闻衙门今日升堂,审的又是难得遇见的高门大宅之事,挽夏到达时已见衙门口站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她戴好帷帽,被兄长扶下了车。 两边侍卫开道,百姓们先前就瞥见那朱盖装饰气派的马车,此时都纷纷避让,好让来人通行。 小姑娘帷帽白纱触地,窈窕的身形在中若隐若现,身边的少年身如玉树,俊朗英气,吸引了一路的目光。 正是此时,咚的一声响,衙门前的大鼓被敲响。 众人皆回头张望,只见一位少年正手执鼓锤,有力的击鼓。 鼓声过后,衙门有小吏走出,少年揖礼双手将状纸传上,众人这才看清他的面容,心中又一声感叹。不想今儿居然又见着位俊美的谦谦儿郎,又开始猜测这人身份。 挽夏站在台阶下,仰头看从容立在上方的大哥,想到接下来的事手便慢慢攥紧。 不会,递了状纸进去的小吏再度出来,朗声朝凌景麒道:“当朝律法,状告生父,先受棍型一百!” 小吏声落,人群便沸腾了起来。 状告生父?! 今儿不是审昨天才传遍满街身为凌家继子的大少爷欠债拒还一案?!听说是凌家大少爷还卖了生父的产业,就这样还不够抵债的! 众人七嘴八舌讨论着,视线又落在那已笔直跪在门口处的少年,突然恍悟。 这个少年难道就是凌家大少爷?! 众人还在交头接耳,已有衙役手握刑仗,在得令后开始施刑。 “挽挽,闭眼。”凌景烨不忍妹妹亲眼看见血腥沉重的一幕,低声道。 挽夏没有回答,也没有依言回避,而是站得笔直,看着那刑仗一下一下重重击打在兄长身上。跟着高喊的次数声在心中默数。 一百刑棍。 本来她大哥根本无须承担这一百刑棍。 铁证如山,她大哥根本不必要过堂,只要案子一结那些对凌家不好的流言也会散去。可大哥却说,他始终是欠着那人的生身恩情,他受一百棍也应该,全当还了他的这份恩情。往后相互再无瓜葛。 一百刑棍,便是练武之人抗下也皮开肉绽。 挽夏在数到二十时,果然就看到了有血迹从兄长背后渗出来,随后慢慢扩散,却发的刺眼。而少年的跪直依旧笔直,仿若他击在刑仗并不是击在他身上,似松竹一般,风雨不催,傲然坚韧于天地之间。 她眼眶湿润,杏眸中已积聚满了水汽,却强忍着。她应该为有这样的一个兄长与有荣焉! 随着越加越多的次数,原本闹哄哄的人群也开始安静下来,待到最后,所有的人都神色严肃。虽不明情况,却为那从头至尾都身姿挺直的少年触动,能表现出这种毅力的一个人,如何会是那起嗜赌的纨绔无能之徒?! 百姓们在听到受刑完毕四字,骤然再度沸腾起来。 凌景麒已被衙役请入内,百姓们纷纷都往前涌,争抢着上台阶要占据最好的位置,好听清堂内审案。 百姓突然异动,凌府侍卫都大吃一惊,忙形成包围圈将两位小主子护在其中。不过片刻,台阶下便只余凌家兄妹,堂内响起衙役们齐声高喊的升堂二字。 衙门街角,沈沧钰坐在普通的马车内,撩了帘子看向远处那抹素色,清冷的神色慢慢变得平和:“我们也过去。” 乔装的戚安在外边驾车,听得吩咐叱一声便朝衙门去。 挽夏担心兄长,准备递了名贴好进到堂内观审,不料眼前便驶过辆马车,又正正好停在她跟前。 凌府侍卫见此正要斥离,沈沧钰的声音隔着帘子传了出来:“温娴,我这有位医术不错的随从,让你兄长带他到后衙守着吧。” 挽夏听出他的声音怔了怔,戚安同时也一愣,谁是医术不错的随从?!王爷这一出走的是什么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