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后,师尊决定推翻修真界》 第 266 章 城镇 乍一听,这像是一个诅咒。但想起那牧人临走时回望他们的眼神,却无端让这句话听起来又多了不寒而栗的意味,仿佛是个预言一般。 前往城镇的途中,在艾尔肯断断续续的叙述下,二人逐渐了解了他的过去。 艾尔肯出生在当地的寻常人家,父母成婚多年未育,他是他们盼了许久才盼来的第一个孩子。这本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艾尔肯诞生这天,沙尘蔽日,昏天暗地,屋外呜咽呼啸的风沙与产房内的痛苦呻吟交叠响起。随着一声新生啼哭的出现,屋内的另一道生命却悄然离去。 族内德高望重的老人说,这孩子是被诅咒的恶魔,会带来无尽的灾祸。 艾尔肯的父亲最初并不相信这一点,随着艾尔肯越长越大,怪事也随之发生。 起初只是植被枯死,动物离奇死亡,最后竟然伤到了周围人家的孩子。面对族人的指责,他的父亲最终忍无可忍,将年仅四岁的艾尔肯关到羊圈,并严令禁止他外出。 艾尔肯在恶臭狭促的羊圈度过了不见天日的幼年,凭着泔水和干草活了下来,还要时不时挨酗酒的父亲一顿毒打。 这种日子一直维持到他突破魔婴那年,突破境界引起的天象异变,使得狂风与尘暴接踵而至,艾尔肯被认定为恶魔,而后被父亲与族人一同押入沙漠深处,锁住手脚,令其自生自灭。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魔婴期魔修的肉身素质,哪怕是躺在地上不吃不喝,接连在烈日下暴晒数日,艾尔肯都未曾丧命。 最后,还是因为被地上的蚂蚁咬得实在受不了,他才挣脱锁链,从砂砾中爬起来。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确认自己真的被丢下,站在如海般没有尽头的黄沙中,从恐惧到绝望,最后再到麻木。不知过了多少年,才终于等来一个重见天日的机会。 尽管早有猜测,但听完这些话,贺庆还是忍不住咋舌。 “这么说的话,你一个人在沙漠里待了……起码三四年啊,”贺庆掰着指头咧嘴道,“我的老天,那种鬼地方,别说三四年了,待三四个月我就得疯。我感觉我现在随便一抖都能从身上抖出半斤沙子。” 萧凤瞥了一眼身旁夸张抱着双臂恶寒的贺庆,没有理他,而是继续移动视线,看向跟在贺庆身旁的艾尔肯。 “所以,你被关了这么久出来,只是想找你的父亲?”她语气平静道。 “嗯。”艾尔肯闷着脑袋点头,“我想跟他说话。” “……”萧凤回头看向前路。 被自己亲爹在荒漠里关了这么多年,出来的第一件事不是报复世界发大疯,而是只想去找对方聊天。 能干出这种事,要不是这个人真的心地纯善到无与伦比,就是极具谋划,城府难测。 她也看不清,艾尔肯到底该归到哪一类中。 眼前是漫漫荒凉戈壁,沿着牧人指出的方向,他们已经走了大概两天的时间。若不是御剑高飞时,的确能看到前方城镇的影子,他们都要怀疑那人是不是故意指错方向了。 在距离城镇大概几里的地方,他们终于走上了大路。 说是大路,其实就是一道被人踩平的、略宽一些的土路。 顺着道路继续前行,时不时便会遇上牵着骆驼或马匹出行的当地百姓。他们大都戴着皮帽,男穿过膝长衣,腰间系一长巾,女穿色泽鲜亮的长裙,头梳细而多的长辫,打扮十分俏丽。 跟他们相比,萧凤三人的装束顿时显得十分草率且怪异。 走在路上,不乏有人用奇怪的目光盯着他们。那眼神看得人实在局促,像他们没穿衣服在大街上裸奔一般。 不过,抛开其他因素一看,他们三个灰头土脸的,衣着奇怪就算了,其中一个外乡人身上还背着老大一把剑,确实怎么看怎么可疑。 贺庆被看得受不了,趁那几个人走过去,忙把背上的重剑取下来,塞进储物袋里放着。 所幸这里的看守并不严格,看他们三人中有一个西域人,随便搜了搜身就放他们进去了。 西域的建筑风格与中原的差异十分明显,相当具有异域风情。稍显阔绰的家庭,连砌墙用的砖都上了釉和,呈菱形排布在院墙上,形成繁杂华美的花纹。 第 267 章 爸爸的爸爸 这是一个位于绿洲之上的城镇,一条清澈的溪流绕城而过,如同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分割了苍茫戈壁与莹莹绿荫。 顺着主路,三人一路向前而去。 城镇的规模很大,房屋与房屋之间夹出无数条曲折的小巷,四通八达,看起来像是一座由砖石黄土建成的黄金迷宫。 往前几步,道路的两侧间或有摆卖鲜果的摊位。 当地人或席地而坐,或躺在躺椅上,翘着腿,一边晃一边摇扇子。 果子下铺了一层布,直接摆在地上,供来往路人挑选。现在并不是结果的旺季,因此水果的种类并不多,大多是一些梨子,各个又大又圆,看着就很新鲜。 贺庆边走边左右瞟,没走一会儿,他就忍不住好奇,伸手戳了戳萧凤,凑近问道:“小凤,那边那个是什么呀?皱巴巴的,也是果子吗?” 萧凤不想停在人家摊位面前盯着看,于是顺着他的目光扫了两眼。 本以为是当地腌制的蜜饯之类的东西,没想到扭头一看,却见那东西成串悬吊在架子上,一串上约有几十个干瘪的青黄果子,一个大概只有小拇指肚大小。 不像蜜饯,倒是像什么被晒干的果子。 “不认识。”萧凤摇头。 意料之内的回答。 贺庆点点头,刚想回头问问艾尔肯这个本地人,结果还没开口,就被一个路边的小贩开口喝住了。 “站着!” 这声中气十足的声音吓得贺庆一哆嗦,心说完蛋,难道这是个专坑外地人的黑摊,连看一看都不行吗?! 做好扯皮的心理准备后,刚一转头,一只大手就出现在眼前。 还不等贺庆反应,怀里就被塞了一把果干。 “外面来的?尝尝、尝尝。” 对方是个微胖的中年大娘,皮肤白里透红,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油光。她身穿色彩艳丽的扎染丝绸长裙,头戴绣花帽,双耳坠银环,一头黑亮的头发编成长辫,柔顺地绕垂颈侧。 大娘笑得和蔼,眼尾挤出一条鱼尾纹。似是看出贺庆的迟疑,她又用充满当地风味的口音补充道:“葡萄干,不要钱!可甜。” 说着,她一转头,又往萧凤和艾尔肯两人一人手里塞了一个梨。 别说艾尔肯了,连萧凤都鲜少见过这么热情的摊主,愣愣地双手捧着圆润金黄的梨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贺庆倒是接得自然,转眼脸上就挂满了笑,也不管发音标不标准,嘴里忙不迭地说着“rehmat”,也就是当地语中“谢谢”的意思。 这也算是一个拉近关系的小办法,当听到自己熟悉的母语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算对方是陌生人也能迅速生出几分好感。 果然,当听到贺庆说出一句西域语后,大妈有些意外地睁大眼,脸上的笑容也更加热切了。 接下来的时间,只见贺庆特别自然地拉过一个矮凳子,跟大妈坐下开始唠嗑。 聊到酣处,还不忘回头冲萧凤他们比大拇指,示意一切尽在掌握。 看着眼前口若悬河的贺庆,艾尔肯低头瞅一眼手里的梨子,吞了吞口水,又抬眼看向萧凤。 后者看出他的意思,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想吃就吃。 贺庆这边,他先是夸大妈的裙子好看,人也豪爽大方,肯定财源广进,几句贯口吉利话把大妈哄得止不住大笑。 在跟大妈短暂交流后,得知当地有很多前来通商的中原人。久而久之,双方就互相学会了不少彼此的语言,起码可以做到日常沟通。 聊了半天,贺庆开始切入主题。只见他敛了脸上的笑意,清清嗓子,沉下眉头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们此行前来,是为了帮一个走丢的孩子找父亲。他年纪还小,要是没了家……实在怪可怜。” 越往后说,他眼中的沉痛越发真切,看得大妈也忍不住揪起了心。 “丢了?哪家小孩?我看看。”大妈忙追问道,也是一脸急色。 酝酿情绪到位,贺庆低头侧身,露出身后的艾尔肯。“就是他。” “……”彼时正在专心啃梨的艾尔肯忽然被点名,咀嚼的动作一顿,两颊被梨块塞得满当当的,目光无措地抬眸对上对面盯着他的两人。 “……哈哈,”贺庆干笑,找补道,“那个、渴坏了。” 大妈却半点没在意,反而满眼心疼,拉过艾尔肯上下好一顿观察,一会儿说他太瘦,一会儿说他。在得知艾尔肯是西域人后,两人之间的交流便不是贺庆和萧凤能插得上嘴了。 他们讲话的语速很快,像是念咒语一样。 两人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不多时,大妈还喊来周围的摊主,乌泱泱在路边围了一群人。他们各个端着下巴瞧了艾尔肯半晌,最后却纷纷摇头叹气,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过了一会儿,艾尔肯才从人群的包围下走出来。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贺庆问他。 艾尔肯的神情看不出沮丧,听到贺庆的询问,只是摇了摇头,低头从怀里掏出两个梨递给两人。 不用多问,想必又是方才的热血大娘送的。 接过梨,萧凤垂目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安慰道:“刚开始找人,不顺利很正常,之后肯定会找到的。” 贺庆附和地点头,笑着揉乱艾尔肯软翘的卷发。 告别大娘后,秉持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原则,三人决定先在这个城镇中休整几天,补充干粮等必需品,准备再前往下一个城镇。 如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艾尔肯的父亲也不知道搬去了哪里,只希望还住在城镇中。若是跟牧民一样随牛羊逐水草而居,偌大西域,寻找一个毡房无异于大海捞针。 “说起来,小艾,你爹叫什么名字啊?”路上,贺庆一边啃梨一边问道。 艾尔肯正嚼着酸甜的葡萄干,想了想道:“库尔班·买买提。” “啊——”贺庆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长音,“库尔班?跟你名字的后半个一样哎。” 艾尔肯点点头,咽下嘴里的东西,混乱地解释道:“传下来的,他的前面是……我额、后面的,一样的。” 说完,他还有些奇怪地看向贺庆:“你们不是吗?” 萧凤大概半猜半蒙地听懂了他的意思,见贺庆还一头雾水,便解释道: “大概就是说,父亲的名是下一辈的姓。就像小艾父亲的名字是库尔班,所以小艾以他的姓为名。这样推算的话,小艾爷爷的名字就是买买提。跟咱们那边的起名方式不太一样。” 贺庆皱眉在脑袋里琢磨了一下,什么名啊姓啊的,乍一听还真是绕得慌。 艾尔肯没学过“名、姓”该怎么表达,所以说起来才颠三倒四,只能用“前面、后面”来代指。如此强行用萧凤他们听得懂的语言来解释,也属实是难为他了。 “算了,不要纠结这个问题。”贺庆一摆手,似是要挥清自己脑子里的混乱一般,“说正经的,咱们还是先想想今晚住哪儿吧,这鬼地方晚上可冷。” 此话一出,顿时引得一阵沉默。 所以说,这地方到底有没有客栈啊? 三人在小巷里绕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一个像是客栈的房子,最后还疑似绕回了原点。 “……”看着裸露土墙上熟悉的砖块,萧凤无奈闭目,彻底宣告了他们在原地兜圈子的事实。 筋疲力尽的三人蹲在墙角,模样灰头土脸的,看着格外可怜。 接连奔波了这么久,又是沙漠又是戈壁,哪怕是再爱干净的萧凤都无法保证自己的外观时刻整洁,现在更是没了心力,只想休息补充体力。 蹲了一会儿后,贺庆猛地一个弹跳从地上蹦起来。“不行,我再回去问问那大娘,说什么也不能让你们今晚露宿街头。” 但还没等他迈步,萧凤的声音就打断了他。 “等等。” 萧凤偏着头,目光盯向一旁的巷尾。 她眼神带着几分警惕,语气却极为平稳。 “有人跟着我们,已经有一段路了。” 第 268 章 他乡故友 闻言,两人下意识顺着萧凤的视线看过去。 狭窄的巷末空空荡荡,不远处响起儿童嬉闹尖叫的声音,隔着土墙传到耳边,有些失真,无端有种隔绝孤立之感。 贺庆的表情原先紧绷着,待用神识稍加探测后才放松少许。 “只有一个修士,修为不高,其他都是普通人。”他回头松了口气道,“我过去看看,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 说着,他一边从储物袋中取出百川重剑,将其竖在身前杵着。 贺庆的身躯尚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单薄,肌肉的增长跟不上如竹般节节抽长的骨骼,看起来显得细胳膊细腿,浑身没二两壮实肉。 看似羸弱的身材,配上足有一人高、铁板似的又宽又厚的重剑,且不说实力究竟如何,这乍一眼的反差和架势便足以唬人了。 “多加小心,师兄。”萧凤叮嘱道。 这种灵力贫瘠之地,出现高境界修士的概率不大,但还是不排除有高阶修士隐藏实力的可能。 “好嘞。”贺庆扭头转身,有意在两人面前彰显自己的英雄气概,于是转身时单手拎着重剑往身后潇洒一甩,不料却险些被惯性拽倒在地。 略显狼狈地踉跄站稳后,他抬手摸摸鼻子,也不敢回头看两人的反应,佯装无事一般抬步走了。 “……”萧凤移开视线,嘴角忍笑地动了动。 艾尔肯站在萧凤身旁,一反常态地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默默盯着贺庆前去的方向。 萧凤只以为他是紧张,安抚了两句,随后便继续用神识关注那边的动静。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贺庆身上,因此在转头的瞬间,恰好错过艾尔肯眸底一闪而过的红色暗光。 另一边,贺庆紧握重剑,一面向前迈步,一面通过呼吸调节自己略快的心跳。尽管他年纪不大,但这几年在陈泫的恐怖实训下,他和萧凤都积攒了相当的战斗经验,已经可以在外独当一面了。 不过,无论对战过多少次,贺庆在真正动手前还是会紧张到手心出汗。这并不是一件完全的坏事,适度的精神紧绷可以有效调动身体的状态和反应速度,让他更快的适应与对手的交战。 现在的情况敌暗我明,如果贸然沿着小巷前行,几乎只有正中埋伏的可能。 贺庆扫了两眼两侧的矮墙,心下已经有了打算。这里的房屋相连,沿着互通的屋顶,甚至能很轻易地走到他人的院墙之中。矮墙不过一丈,这个高度对贺庆而言,足以不依靠灵力飞跃上去。 在探查清楚对面那名唯一的修士所处的位置后,贺庆无声深呼吸一下,扛起重剑,几个起落便灵巧地落在一侧的屋顶。 这个角度恰好能看到巷末的拐弯处,定睛一看,果然有几个家伙鬼鬼祟祟地站在墙边。 为首的那名修士是个男人,看着不到三十的年纪,五官端正,浓眉大眼的,长得倒是挺淳朴。 男人感官极其敏锐,在贺庆看向他的下一刻就察觉到了视线。 抬头向屋顶看去,还没等目光落到实处,身前却忽然传来破空之声。 那是一柄大半个人长的重剑! “!”男人一惊,下意识抬臂护身。 重剑是以剑柄朝前的姿态被扔掷过来的,看来对方并没有杀意。 男人双掌交叠挡住剑柄,本想将其顺势抓握,没想到却在触及剑柄的瞬间被震得手臂发麻,整个人如同没有重量一般,狠狠砸向身后的墙面。 此变动一出,当即引得周围同伙一阵惊叫,一时不知是该靠近还是逃跑,愣愣地看向插在地上的重剑。 贺庆翻身从屋顶跳下,顺手拔起重剑,看向靠在墙上的男人。 “嘶——” 那男人捂着自己的胸口,半真半假的长吸一口冷气。“你这小后生,下手还挺狠。” “这不是没办法了嘛,”见对方的语气还算轻松,贺庆也笑着接话道,“这位道友大哥,咱们异国他乡逢老乡的,也算是一件喜事。咱就此打住,日后见面还是好朋友。您说呢?” “……金丹期?这么年轻。”男人直起身,眯眼瞧他,“哎,小朋友,今年多大了?” 男人的前半句声音虽低,却也足够被贺庆听得清清楚楚。一句金丹一出,顿时叫贺庆心说完蛋。 能一眼看出他的境界,对方的修为肯定在他之上。 如若如此,那现在的情况反倒对他不利了。 “哈哈,大哥好眼力,小弟今年虚岁十七了……”他打着哈哈,一边跟男人说话拖延时间,一边试图给萧凤传音,让她先赶紧跑。 “在给你的同伴传讯吗?”男人见状一挥手,一道结界霎时笼罩在他们周围,隔断了众人与外界的联系。 “……” 贺庆的笑容冷在脸上,握着剑柄的手又紧了几分,脊背如同一张紧绷的弓弦,随时准备对男人进行反击。 “大哥,您这样、不太地道吧?”他假笑道。 男人看着眼前少年脸上露出的笑容,竟无端觉得眼熟,让他想起几年前在百剑乡遇到的一个小道友。那小子鬼精鬼精的,心眼又多又黑,不过也算是个好人。 “不地道?我还说你不地道呢。”男人怒笑两声,单手摁在腰间长剑上,警告之意不言而喻,“我看你们年纪轻轻,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竟然把魔修带入城镇。劝你们趁现在什么都没发生赶紧离开,否则就别怪我欺负小孩了。” 贺庆被他教训的一愣,顿时反应过来对方应该是误会了什么。 在从头到尾一通解释后,男人虽然还对贺庆口中关于艾尔肯的情况半信半疑,但对他的敌意已经消散了大半。 “所以,你们一直带着那魔修,是为了帮他找亲爹?”总结完贺庆方才的话,男人自觉荒谬地摇头。但一想对方还只是十几岁的小孩,估计是刚出来闯荡修真界没多久,又纯又呆的,便也理解了。 “贺庆是吧?”男人双手向前一拱,语气直率,“徐宗则,逍遥宗内门弟子。先前得罪了。” 第 269 章 太离谱了 互相交换姓名和师承后,两人也算交了朋友。 成功避免这次冲突后,贺庆暗出一口气,将重剑挂回身后背好。 男人自称逍遥宗内门弟子,穿着却是当地人扮相,身旁跟着的几个也都是当地长相,看着相当融入,也不知来了多久了。 “小兄弟胆子够大啊,年纪轻轻就敢来这么偏远的边塞,没有师长跟着吗?”徐宗则不动声色地关切道。 贺庆当然听得出来这是句套话,闻言只是叹气摆手,一副苦不堪言的表情。“我那师父就是个半吊子散修,把我们扔下就潇洒去了。我跟我师妹在沙漠里走了大半个月才出来,差点交代在里面。” 他说的倒也不全是假话,除了隐瞒三白宗之事,几乎全是实话,因此显得分外情真意切。 对方也不疑有他,点头附和一声。 “徐大哥呢,您来这儿是因为什么,宗门任务吗?”询问的话点到为止,贺庆猛地将话题一转,满脸艳羡又好奇地看向徐宗则,“话说大哥,你真是逍遥宗内门弟子吗?我早就听说过逍遥宗的名声了,特厉害!” 贺庆恭维的话虽直白不加修饰,却也更显真诚,叫人十分受用。 徐宗则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舒坦了许多,连看向贺庆的眼神都少了几分疏离。 “是吗?哈哈!也就那样吧!”他拍着贺庆的肩膀笑了几声,“我看小兄弟你资质也不错,要是回头有机会,我可以帮你引荐引荐。” 贺庆也跟着打哈哈,自然没把对方此时的话当真。 玩笑过后,徐宗则收起笑意,回答他的上一个问题道:“我来这边是来找人的。” “好巧,我们也是找人的。”贺庆哈哈笑了几声,试图进一步询问,“徐大哥找谁呀,我们这一路上也碰上不少人,说不定有点线索呢。” 观察眼前徐宗则的打扮,贺庆心中大概有了几分猜测。 看样子,这人已经在西域待了有一阵子了,多半也并不清楚所寻之人的具体位置。还有他身旁的几个当地人,在看到自己袭击徐宗则时并没有报仇的举动,甚至大部分还被吓到了,直接掉头就跑。如此推测,估计是临时找来的向导而并非同伴。 面对贺庆的再度询问,徐宗则却不愿再回答下去。 他的脸色并不轻松,甚至称得上凝重。 贺庆眉头一跳,意识到自己问到了不该问的,刚想开口再说什么,却被身后的一道声音打断。 “老徐,干啥呢你,看我逮到了什么——欸?” 猛一回头,只见来者是一个五官清秀的男人,身穿充满异域风情的蓝白短衫,腰系长巾,脚蹬皮靴,头上还戴着一个黑底花帽。 但贺庆的心思却全然没有放在对方的衣着打扮上,而是直勾勾瞪向他身后。 “——小凤?!你们怎么被抓了?!” 片刻后,萧凤低头揉自己被刚才被绑着的手腕。她的脸色不算好看,但比起跟一头小野兽似的朝徐宗则两人低吼的艾尔肯,她的态度已经算很客气了。 “……哎,这位小朋友,冷静、冷静。一场误会。”将两人绑回来的男人抬起双手,一面试图安抚艾尔肯的情绪,一面走到徐宗则身旁,用脚侧踢了一下后者的小腿。 “怎么回事?”他咬牙低声问道。 “老子还想问你呢,”徐宗则没好气道,“不是,老冯你不是说去买葡萄干吗,怎么抓人回来了?” 冯亦也被他的语气激得有了脾气:“在这种地方碰上魔修才不正常吧?尤其是身旁还跟着一个修士,抓回来问问有问题?” “……”徐宗则被怼得无话可说,却不可否认冯亦说的确实没错。 只是他这边刚跟那小道友聊得差不多,转头自己这边就把人绑了回来,多少有些不太好看。 侧目一扫,对面的三个小孩正凑成一团,低头不知道在低声说什么,看得人心里怪不舒服,像他们在恃强凌弱欺负小孩似的。 不过这样的想法只维持了一瞬不到,徐宗则和冯亦两人的注意便都放在了艾尔肯的身上。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魔修,还是修为高深的大魔修。其实力少说也在魔婴,说不定已经突破化魔境也不无可能。 从表面上来看,对方撑死不过十来岁。这么小的年纪,修为却如此恐怖,当真不是伪装吗? 趁几个小孩交流的功夫,徐宗则将方才贺庆的话转达给了冯亦。两人琢磨片刻,觉得这话的可信度并不高。 原因也非常简单。 离谱、太离谱了。 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一个自幼被家人虐待,最后被圈禁在沙漠数年的魔修,出来后的第一个心愿竟然只是找到曾经的父亲,跟他说几句话。 按常理,经过这般对待,艾尔肯出来后哪怕是想毁掉整个世界他们都可以理解。 还有他身旁同行的两个年轻修士,虽然年纪不大,但修为却均已突破金丹境。通过之前短暂试探的表现看,两人也肯定不是简单货色。 “老冯,你怎么想。”徐宗则传音问。 “……”冯亦双臂环胸,盯向对面的三人。 “跟着他们。”隔了半晌,他才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徐宗则闻言眉头一皱,反驳道:“不行。我们没有可以耗在他们身上的时间,你忘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了吗?” “当然没有。”冯亦目光平静,“我只是有种预感,跟着他们,我们或许会有不少意外收获。” 二人相识多年,冯亦并不是那种会一时兴起就胡来的性格。徐宗则侧目扫了他一眼,沉默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操。行吧,听你的听你的。” 另一边,贺庆紧张地将两人看了好几个来回。 “没受伤吧?真的没受伤吧?” 萧凤松开手腕,摇摇头,视线通过额前垂下的发丝打量向冯亦二人。 她在察觉到结界降下后就意识到不对,立即打算先带着艾尔肯离开,等之后再返回来救贺庆。她并没有察觉到贺庆与那人之间发生激烈的冲突,这也就说明,对方的目的大概率并不是贺庆,而是他们二人之中的一个。 在她和艾尔肯之间,显然身为魔修的艾尔肯嫌疑更大一些。也就是说,只要艾尔肯没被抓到,贺庆丧命的可能并不大,但若她贸然前去救援,反倒可能被一网打尽。 只是哪怕她当机立断做了决定,却还是没料到黄雀在后。 第 270 章 意思是什么意思 她原本都已经带着艾尔肯即将出城了,却被一个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网住,分毫也挣脱不得。 萧凤奋力回头,只见一个修士不知何时站在街边,手里抓着两个环形法器,正满目探究地注视着他们。 艾尔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动吓了一跳,浑身魔气暴涨。若非萧凤及时制止,只怕会引起无法预测的慌乱。 被抓获之后,萧凤倒是试图向对方进行解释,却没得到半点回应,就这样一路沉默地被带到贺庆和眼前的另一名修士面前。 “冒犯了,这位小道友。你当时跟那小魔修在一起,我还以为……”察觉到萧凤的目光,冯亦率先侧身,半抬手笑道,“动作粗暴了点,实在对不住,还望别放在心上。在下冯亦,二水马,亦然的亦,请教小道友尊名?” 他前半句没说的太明白,但大家都清楚他的意思。 现在不比以往,魔界与修真界之间局势紧张,贸然撞上修士和魔修待在一块儿,大部分人都会往“叛徒、投敌”那方面去想,对二人产生敌意也不是不能理解。 “萧凤。”萧凤朝他略一拱手,隐去眼底的戒备,“木肃萧,凤凰的凤。有礼了,冯道友。” “原来是小萧道友。”冯亦笑了笑,客气行礼道,“长萧清雅,凤骨龙姿,这个名字倒是很衬小萧道友。” 萧凤没再应他,只是弯弯嘴角,回了一个礼仪上的微笑。 “这位就是小贺道友吧,”冯亦转头看向贺庆,脸上带着笑,“大概情况我已经了解了,对你的同伴有所得罪,实在抱歉。” 在这种情况下,面对他三番五次的道歉,贺庆也没有其他办法,只能干笑着讲客套话,说误会解开就好。 虽然冯亦的注意力看似一直在贺庆和萧凤两人身上,但实际上,他的余光其实从未从艾尔肯身上移开过。 在他与这两个年轻修士交谈时,那小魔修的神情十分紧张,脸上是分毫不加掩饰的防备与敌意。 那神色,活脱脱像一只斗志勃勃的小野兽,只要他敢对二人做出一点攻击倾向,那小魔修就会不要命似的扑过来。 先前他在抓住那叫萧凤的小修士时也是这样,如果不是被两仪锁仙环一时困住,再加上那小修士的阻拦,只怕那小魔修会直接冲过来撕碎他。 否则,他可不认为自己的法器已经强悍到可以锁住一个化魔期魔修。 不过……魔修保护修士? 光是这么想着,冯亦就忍不住在心里笑了一声。 他这是碰上了一队什么奇葩组合啊。 继续攀谈几句之后,趁话题还没有引到艾尔肯身上,萧凤适时提出告辞:“既然是误会,那我们就不继续打扰冯道友和徐道友了。” 贺庆立即明白她的意图,跟着附和道:“是啊,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就不耽误二位大哥休息了。先行告辞。” 话已至此,二人几乎把“再见”二字拍到了冯亦他们脸上,却不料对方却哈哈一笑: “听贺小兄弟说,你们此行是为寻人而来,正巧我们二人也是为寻人,何不同道而行,彼此还能有所照应。” “……”两人心下一沉,彼此对视一眼。 “哈、”贺庆回过头,试图找理由婉拒,“多谢冯大哥美意,不过我们此行要寻之人不知踪迹,找起来很耽误时间的,还是不麻烦你们了。” “不麻烦!”徐宗则搭腔,粗声粗气道,“反正我们要找的人也不知道在哪,大家一起找,这不正好吗。” 贺庆一时哑然,像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巧。 不等他想出措辞,冯亦便又开口了。 “萍水相逢即是缘分,如果诸位实在不愿同行,我们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人。不过现在天色将晚,二位道友似乎还没有找到落脚之处,不如带着那位小朋友一起随我们凑合一晚。如何?” 对方话都说到这里,贺庆这边就算再不乐意,也几乎没了拒绝的余地。 冯亦和徐宗则的修为本就高于他们,并且比他们对西域更加熟悉,要是真惹得对面不爽,到时候只怕会被在暗中使绊子。 至于对方所提议的同行,贺庆也能猜到大概缘由。只怕是担心身为魔修的艾尔肯作乱,于是干脆决定放在眼皮底下盯着,以防他忽然对当地凡人发难。 要说他们有恶意,估计也没多少。 反而是他跟萧凤两个修士,在这种地方带着一个魔修到处跑,倒是怎么看怎么可疑。 想到这里,贺庆也没了办法,侧目与萧凤的目光对视一瞬。 二人的默契早已培养了出来,只需一眼便能明白对方想法。 心底叹了口气,贺庆回过头,看向冯亦的脸:“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冯亦两人落脚的地方是个其貌不扬的土房,推开外门,入眼的一个不大的院落。 院子里种着几株零落的植被,看不出是菜还是杂草,蔫蔫的泛着干枯的黄,有气无力的垂着头。 “旁边这个是我们暂租的屋子,里面有两个房间。平日我跟老徐一人一间,今日你们来,我俩可以凑合一下。”冯亦抬手指着一旁的土房介绍,说完像是想起什么,侧头看向萧凤。 “小萧道友如果不方便,我可以帮你跟房子的女主人商量,让你今夜去她屋里暂住。” 说着,冯亦又顺势一抬手。 顺着他指出的方向,下一刻,一个黑瘦小孩尖叫着从里屋窜出,光着一对反光的白屁股蛋,猴子一样飞快地冲出院子。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女性的怒吼。里屋的门再度被推开,一个壮硕高大的女人身穿半裙,袖口半挽,露出手臂上健壮的肌肉线条。 她满面怒容,指着小孩逃跑的方向大喊一句,也没理站在院里的众人,提着半人长的木竿就冲了出去。 “……” 众人被她路过带起的狂风吹得眼疼。 萧凤想起她提着木棍气势汹汹的架势,无端觉得身上一阵幻痛,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哈哈,”冯亦干笑一声,抬起的手在空中划动几下,“那个、她平时还是很好说话的。哈哈。” “多谢冯道友好意。”萧凤摇摇头,淡声道,“不过没关系的,不用特殊关照我。” 冯亦闻言眉尾一动,似是意识到什么,却没再多说,只是示意众人进屋,然后动作麻利地将放有自己东西的房间收拾出来,让三人自便。 临出门前,他忽然回头对萧凤道:“萧道友,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贺庆彼时正卸包裹,闻言扭过头,满脸疑惑,显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冒出这句话。 “抱歉,我也并无他意,”萧凤敛目颔首,“冯道友思虑周全,只是我们同吃同住,已经习惯了。” 听了她的解释,冯亦点点头,让他们早点休息,随后便关上了房门。 门板刚一关上,贺庆就忍不住问了:“你们刚才说啥呢?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听得人头晕。” “没什么。” 在确认房间内陈设没被动手脚后,萧凤松了一口气,“不过,那个冯道友目前看人还不错,但以防万一还是得防着。今晚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没问题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推开一扇窗户观察外部环境,却半天都没等到贺庆的回音。 “师兄?”萧凤却回头,没想到正对上一张幽怨的脸。 贺庆不知何时蹭到她身后几寸,半倾着身子,将自己的一张脸挤在萧凤面前。 “小凤,你们刚才到底在说什么啊?他怎么就突然人不错了?你之前还偷偷瞪他呢,你不是最记仇了吗?” 他拖着腔调,语气半死不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萧凤,活像个被抛弃的深闺怨妇。 “小凤,小凤?小凤——”见她不说话,贺庆又开始以各种语气喊她的名字。 “……” 看着凑在眼前的大脸,萧凤沉默几秒,随后毫不留情地一巴掌将其拍开。 “跟有病似的。”小萧道友在事后如是锐评。 第 271 章 是你害死了他们 简单收拾行囊后,三人很快安顿下来。 房间不大,没有多余的东西,占地最大的就是一张大炕。 脱去鞋靴,贺庆走到炕上,弯腰拖出一摞靠墙放着的大红被褥。这是冯亦出门前示意他们自由使用的。 与他们熟悉的习惯不同,当地传统的住房中鲜少放置床以及柜子之类的家具,他们的大多数活动都在这一张炕上进行。铺上桌布就是餐桌,放上被褥就是床铺,如此倒也方便。 “小艾,来帮忙。”贺庆抖开一张厚褥子,偏头对艾尔肯道。 艾尔肯正盯着房门的方向,听到贺庆喊自己,忙回头应了一声,上前跪爬到炕上,帮着他把被褥扯平。 被褥的触感很柔软,像是由什么丝绸缝制而成。 艾尔肯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睡过这样的床,铺好后又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又向下按了按。 五指微微下陷,指尖被柔软和蓬松吞没。像云朵一样。 艾尔肯盯着自己的手,怔怔的,如同不敢相信一般。 “我先睡会儿,后半夜小凤你记得叫我啊。累死了。”贺庆打了个哈欠,利索地扒了自己身上的外衣,麻溜地缩进了被褥里。 他也很久没躺在正儿八经的屋子里睡觉了,如今的情况,已经是他们进入西域以来最最好的住宿条件了。 别说没床,就算没被子他也能一沾地就睡着。 “小艾你也早点睡……”贺庆闭着眼睛,含糊地补充一句。这话刚说完没过一会儿,他的呼吸就变得缓慢绵长,竟然已经睡着了。 脱掉鞋后,艾尔肯绕过贺庆,爬到他身旁的一条被褥上。 “小凤姐,不睡?”艾尔肯回头看向坐在一旁的萧凤,问道。 萧凤盘膝坐在窗边,摇摇头,道:“我守前半夜。你先睡吧,不用管我。” 艾尔肯听了却不肯睡了,立马支起上身,瞪大眼睛毛遂自荐道:“我也守,跟小凤姐一起!” 萧凤被他逗笑,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但没想到艾尔肯还挺执着,说什么也不肯放着她守夜自己睡觉。萧凤拗不过他,只得点头同意。于是片刻后,她的对面就多了一个披着被子,将自己裹成毛毛虫似的艾尔肯。 艾尔肯不光给自己带了被子,还把萧凤的也搬了过来。 “冷。”他理由充分道。 还挺贴心。 萧凤拍拍他的头顶,尽管盖上被子会影响敏捷度,但为了不拂这孩子的好意,还是将被子盖在了腿上。 西域的夜很安静,除了零星的虫鸣和狗吠,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 萧凤先是将翩鸿好好擦洗保养了一番,结束后抬头一看,外面的天已经黑尽了。 而她对面,先前吵着嚷着要一起守夜的艾尔肯也不知何时没了动作,垂着脑袋,头一点一点的,像小鸡啄米。 萧凤笑着无奈摇头,将银亮的佩剑束回腰际,接着起身,准备将困得睁不开眼的艾尔肯搬回床上。 刚将人抱起,萧凤忽然感应到一丝微乎其微的灵力波动。她眼神一凛,没有犹豫,几乎是同一时间就展开了大范围的精神探测。 但令人愤懑的是,哪怕是这种反应速度,萧凤也没有探测出半点异样,好像刚才的一丝波动只是自己的幻觉。 她站在原地警惕了许久,但直至她抱着艾尔肯的胳膊都发了酸,那股波动也再没出现过。 将艾尔肯放回床上,萧凤坐回自己的位置,眉心仍微皱着。 她看向窗外浓墨一般的黑夜,摸在翩鸿剑柄上的拇指轻轻摩挲着。 方才那灵气、竟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是错觉吗? …… 不知过了多久,艾尔肯迷迷糊糊地恢复了意识。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叫他,却困得睁不开眼,哼哼唧唧地应了一声后,刚想继续睡过去,却忽然想起自己要陪小凤姐一起守夜的事。 所有的瞌睡当即跑了个干净,他打了个激灵,猛地睁开眼睛。 还不等他解释,寂静空旷的房间却瞬间令他哑了声。 “?” 艾尔肯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还靠坐在窗边的位置,被子也在身上裹得好好的,但房间内却只剩下他一个人,甚至连床上的被褥也被收拾整齐,像从来没有被人打开过一样。 “小凤姐?” 他掀开被子,一边叫人,一边被外面扑袭而来的冷气激得打了个寒颤。 “阿庆哥?” 他缩着肩膀,推开房门,试探地向房间外探头看去。 外面也是死一般的寂静,他站在房门前犹豫着,既想出去找人,又想起两人之前对他不许乱跑的叮嘱。 空气的寒意很快将他身上残留的温度吞噬,连带着艾尔肯的头脑一起冷静下来。 如果是意外,他没道理听不到骚动,更何况房间连被褥都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全然没有半点慌乱的迹象。 这么看来,只能是有意的了。 ……他还是被抛下了。 艾尔肯深吸了一口寒气,像是想止住自己身体的颤抖,但终究还是没有成功。 本该如此,他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 像个拖油瓶一样,只会到处惹麻烦,早晚叫人厌烦。 眼底泛起一股酸涩,他吸了吸鼻子,正欲转身,却猛然嗅到了几分血腥气。 艾尔肯顿时僵住身子,顾不得寒冷,快步踏出外屋的房门。 他的夜视能力不错,哪怕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能看清明晰的事物轮廓。 这是他从小练就的本事,现如今,也叫他格外清楚地看清了院子里的情况。 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冰冷的地上,深色的血液洇了一地,几乎要将整片地面染黑。 他毫不费力地从那些尸体中找到了贺庆和萧凤的脸,还有那两个讨厌的修士,以及下午见过一面的女房主,还有她年幼的儿子。 一张张鲜活的面孔,转眼就成了毫无生气的尸体。 艾尔肯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脚底传来潮湿的寒意,他低头一看,自己的脚下竟不知何时被淌来的血河淹没。 他慌乱地想要退后一步,一道嘶哑低沉的声音却从一旁传来。 “是你害死了他们。” 猛地抬头,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院落一角。长长的阴影将他的身形全部遮掩,艾尔肯分明看不到他的脸,却分明能感受到对方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自己。 “我说过,你跟着他们,所有人、都会死。” 那最后半句,如同凌空落下的铡刀,彻底宣判了艾尔肯的一生。 “——!” 艾尔肯猛地睁开眼睛,惊慌起身,还没喘两口气,却恰好对上贺庆的目光。 “做噩梦了?”贺庆盘腿坐在窗边,嘴半张,正打着一个大大的哈欠,“吓我一跳,小艾。你的表情怎么跟活见鬼一样。” 艾尔肯愣了好一会儿,半晌回过神后才摇了摇头。 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 黑影的声音像挥之不去的幽灵,哪怕艾尔肯想如何逃避,那句话都顽固地环绕在他耳边。 “再睡会儿吧,还早呢。”贺庆低声道,“动作轻点,你小凤姐刚睡下一会儿,把她吵醒了,咱俩都没好果子吃。知道没?” 说完,贺庆挤了挤眼睛,冲艾尔肯做了一个“你懂”的表情。 重新躺回被子里后,艾尔肯却如何都睡不着了。 一闭上眼睛,梦中众人的尸体就横陈在他的眼前。他无比恐惧着那一幕。 艾尔肯忽然又想起几日前,那牧人对他说过的话,自己会害死所有人。 如果真的是因为他,害死了阿庆哥和小凤姐他们,那他…… 艾尔肯不敢再想下去。 这一夜很快便在无眠中度过。 次日,众人在嘈杂声中醒来。 萧凤眯着眼睛坐起身,满脸藏不住的困倦,清醒了几秒才伸手将挡在面前的头发用手捋开。 “什么时辰了?”她掀开被子,下床摸出一把梳子,开始偏头梳理自己的长发。 “辰时不到。”贺庆打着哈欠答道,“困死了,小凤。我申请今天再睡一会儿。” “驳回。”萧凤无情道。 她将自己一边的头发分成三股,五指灵巧地上下翻弄着,没一会儿就编完了两侧。 贺庆装模作样地哀嚎一声。等艾尔肯也起床后,将被褥都收拾干净,三人这才转身出门。 屋子的主人名叫阿依古丽,她的丈夫是中原商人,时常外出经商,夫妻二人聚少离多。 偌大的宅子,只住着阿依古丽跟她的儿子两人。 第 272 章 各怀心思 三人起床出门时,徐宗则和冯亦已经在院子里跟阿依古丽聊了有一会儿了。 艾尔肯跟在贺庆和萧凤两人身后,走到门外后,怯怯地探头向院内望了一眼。 昨夜的梦太过真实,黏滑的血泊和僵硬的尸体无一不令他恐惧,哪怕是众人此刻都活生生站在他眼前,他也忘不了梦中的那景象。 阿依古丽的儿子名叫巴图,六七岁的年纪,生得又黑又瘦,滴溜溜一双大眼睛,整个人活泼好动,像个皮猴子。 他原本翘着脚趴在阿依古丽身旁,看见屋里走出来一个看着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顿时直起身子,隔着一段距离,努力探脖去看艾尔肯的脸。 见他们出来,冯亦还侧身冲几人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他笑道,“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托冯大哥和徐大哥的福,是我们到西域以来休息最好的一晚了。”贺庆双手合十,真心实意道。 冯亦哈哈一笑:“贺道友客气了。今天我跟老徐打算出去买点东西,几位小道友今日有安排吗?一起如何?” 贺庆刚想开口拒绝,后腰却被人捅了一下,愣是叫他把回绝的话拐了个弯:“这个就不——再好不过了!” “好,那过一会儿咱们就出发。”冯亦颔首微笑,回头跟收拾东西忙着出门干活的阿依古丽打了声招呼,随即便跟徐宗则一起回屋去了。 两人一走,院里就只剩下三人跟阿依古丽母子相对。 关于阿依古丽,他们只在昨日匆匆见过她一面。她当时忙着出门揍自己的儿子,而贺庆他们又累得半死,进屋后没一会儿就歇下了,双方连半句招呼都未曾打过。现在乍一碰面,一时有些尴尬。 好在阿依古丽并没有与他们攀谈的意思。她穿着一身干练的短衣,长发扎成粗长黝黑的发辫,在脖颈上缠了几圈。 此刻正是清晨,太阳尚未升起,空气中仍残留着深夜稀薄的凉意,算不上暖和。而阿依古丽却将袖子高高挽起,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麦色小臂。 她的中原话十分流畅,简单问了问他们在住宿上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得到回答后,她看了一眼贺庆身旁的艾尔肯,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让小孩糟蹋房间。 被误认为会捣蛋到四处搞破坏的坏小孩艾尔肯:“……” 贺庆连忙哈哈保证:“当然不会,您放心好了,小艾是好孩子,很懂事的……” 将人送出门后,看着阿依古丽逐渐远去的宽厚伟岸的背影,贺庆忍不住摇头感慨:“怪不得昨天她儿子跑那么快,挨一下肯定超疼。” “功力跟你有的一拼呢,师兄。”萧凤在一旁道。 贺庆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萧凤是在嘲笑自己,扭头急道:“那、那能一样吗?!师父他下手多重你又不是不知道,要不是我跑得快,胳膊腿指不定断几次了!” 萧凤闷笑几声,快速侧目扫了一眼里屋的方向。 小院中,巴图亦步亦趋地追着艾尔肯,嘴里叽里呱啦的说着当地话,似乎是要缠着他陪自己玩。艾尔肯不堪其扰,试图求助贺庆二人无果后,只能加快步子去躲那精力过剩的小鬼头。 “昨晚有察觉到什么吗?”萧凤传音道。 “没有,”贺庆脸上仍是满脸不正经的玩闹神色,传音的语气却是意料之外的沉稳,“昨晚我什么都没感觉到,那家伙可能因为之前的探测躲起来了。还有,后半夜小艾突然醒来一次,脸色很差,像是做噩梦了。” 萧凤“嗯”了一声,回道:“知道了。在搞清楚是谁跟着我们之前,还是暂时跟着冯道友他们吧。今天师兄你先想办法探探他们的虚实,逍遥门向来避世,又远在苏杭,这两人突然出现在西域,多少有些可疑。” 贺庆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另一边,里屋。 徐宗则坐在炕边,沉默着双臂环胸,不时扭头看一眼窗外。 两个大点的站在大门口斗嘴,另一个小魔修被主家的儿子追得满院子跑。 光看这景象,他横竖想不明白,就外边那几个看着脑子里就缺几根弦的小孩,冯亦究竟是怎么从他们身上看出价值的? “喂,老冯,”徐宗则抬腿踹了一脚旁边正在收拾东西的冯亦的屁股,“你小子别不是老树开花,看上人家小姑娘又不好意思开口,给我在这瞎扯理由,实际上就是为了找机会跟人家套近乎吧?” “滚蛋。”冯亦头也不抬地骂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心脏的人看谁都脏。看见那小丫头腰上的东西没?” 徐宗则扬起下巴飞快扫了一眼,没想到却差点撞上贺庆的视线。他收回目光,心里莫名有种偷窥的心虚感,于是干咳一声,刻意中气十足道:“看了,你是说乾坤袋吗,没什么特殊的吧。” “谁让你看乾坤袋了,”冯亦直起身,没好气道,“软剑、在腰上缠着的软剑!算了,我的错,我不该跟你这种人说话兜圈子。” 他走到窗前,抬手将窗扇合上。 “这两个小孩绝非师出无名之辈。那小丫头身上的软剑,柔而不散,韧而不钢,绝非寻常锻材可以炼制。光选材就得耗费极大精力,更别说还需炼制成足以承受金丹修为的灵剑,只怕宗内有名的铸剑师也不敢放言可以一次成功。” “还有那小子的重剑,如果我没有看走眼,应当是由一整块玄铁铸造而成。虽然年限不是很高,但像这种由整块玄铁制成的兵器,几乎都是有价无市。” 冯亦吸了口气,单手撑在窗框边上。“至于那魔修小鬼,应该不用我多说吧。你我活了几十年,见过这样的魔修吗?” 徐宗则摇头,笑骂一声:“操,见过魔修,谁见过十来岁的化魔期魔修,刚一打眼我还以为是我疯了。打娘胎里修也不能这么变态吧?” “所以说,跟着他们。就算这几个小孩本身没什么问题,他们背后的东西也会先憋不住的。”冯亦总结道。 听完这话,徐宗则狠狠搓了一把头,眉头紧皱。“妈的,最烦这种藏头藏尾的。跟‘那个人’一样,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点消息,追到这里线索却又断了。” “稍安勿躁,老徐。”冯亦起身回头,神色如常道,“都追了这么多年了。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 屋外适时传来贺庆的催促声:“冯大哥,徐大哥,你们好了吗?我们什么时候走啊?” 冯亦眉毛一挑,朝徐宗则笑了一下。 “走吧,还坐着干什么。小朋友要等急了。” 第 273 章 被发现了 宁云浅最近几天有些郁闷。 倒不是因为担心师父他老人家的伤势,而是一些别的原因。 比如几天前刚因为陈师叔的事跟他师父闹了个小冲突的重林弟弟,又比如次次跟他最聊得来,这回却外出历练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阿庆,再比如自打回来后就总跟柳兄腻在一起的薛兄。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个“腻”字用的是否贴切,但他每次在赌市碰见薛旻,几乎没有一次后者身旁没有柳思远的存在。 这俩家伙就跟连体婴一样,明明是两个男人,却像姑娘家一样,干什么都喜欢在一起,搞得他有时候想过去搭话都觉得别扭,总觉得好像打扰了他们。 如此想着,宁云浅坐在石凳上,愤愤嚼着江大福新晒出来的果干。 “太不够哥们了!大福哥你说说,怎么能这样呢。” 江大福坐在一旁哭笑不得:“你不说大师兄跟二师兄都多久没见了,小别还胜新婚呢,让他们多在一块儿待几天就好了啊。来,多吃点,这个别人想要我还舍不得给呢。” 说着,他又拿起几块果干往宁云浅嘴边塞。 “?”宁云浅乍一听觉得对方的话有点不对,但刚想开口问,却被递来的果干堵住了嘴。等他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都嚼吧嚼吧吞了,之前想问的问题也一并忘记了。 “好啦,你自己玩会儿吧。时候差不多了,我该走了。”江大福起身,拍了拍他肩膀。 “哦,回头见。”宁云浅一边揉着自己吃果干嚼得发酸的腮帮子,一边含糊应道。 他虽然刚来赌市没几天,却也知道江大福他们几个似乎在这里找了新活计,整天跟几个修士魔修凑在一起,拖着比砖头还厚的古籍,还有那些按车论的竹简,貌似是在钻研医术。 有这般刻苦学习的对照,反倒显得宁云浅怠于功课。 但事实上,他这几天也没多少闲功夫,每日一大早都被乔瑜抓着修习功课。 这种事在从前并不罕见,在九宝门几乎每天都会发生。不过,与以前不同的是,他如今学习的内容终于开始涉及秘境九宝。 说来也令人发笑,明明身为九宝门的传人,宁云浅对秘境九宝的了解甚至还不如道听途说来的多。 似乎是这次的受伤让乔瑜感到时间的紧追,他等不及再磨砺下一任的传人。若再不把秘境九宝传出去,九宝门上千年的传承就真的要断在他手里了。 宁云浅似乎也从师父的态度中猜测到了什么,没再像从前一样偷奸耍滑,而是硬着头皮去啃那又臭又长的枯燥书卷。 在乔瑜的安排下,他每日的休息时间加起来不过一个时辰。 也正因如此,当宁云浅在这宝贵的空闲时间中去找薛旻他们玩时,却发现自己不是找不到人就是找着人也插不进去话之后,这才格外叫他愤懑。 磨着牙生了一会儿闷气,眼角忽然晃过一抹人影。 宁云浅偏头看去,没想到来者竟然是数天未见的迟重林。 其实按宁云浅原本的打算,陈师叔出意外的他当天就想找迟重林谈谈的。没想到事后去陈泫那儿找了许多次,却都得到了不在的答复,还让他颇为苦恼了两天。 “小迟弟弟!”他忙挥手将人叫住,“这两天你做什么去了?都没见你人。” “宁兄?” 迟重林罕见地穿了一身素色衣裳,发丝散着,只在脑后用发带束了一个松散的结。乌发自肩后垂下,如同坠泻的波澜瀑帘。 或许是由于穿衣风格突变的缘故,这身打扮令他少了许多带有攻击性的少年气,整个人的气质温和成熟不少。 宁云浅快走两步,在迟重林身前几步停下。 “宁兄找我有事吗?”迟重林问。 “啊,嗯。”宁云浅莫名觉得局促,抬手抓了抓头发,“有几句话跟你说,关于上次的事儿。要不咱们去这个亭子坐着聊吧。” “不用了,”迟重林微笑回绝道,“师尊有事找我。既然是几句话,宁兄在这里说便是。” “哦、哦。”他点了点头,目光从迟重林脸上飘开,“就是,前几天我师父那事儿。他真不是故意的,虽然我师父有时候脾气臭了点,但他真的是个好人,绝对不可能做出伤害陈师叔的事!你相信我!” “虽然不知道陈师叔的失忆究竟是因何引起,但我肯定——” 话至一半,宁云浅的话就被打断了。 “我当然相信你,宁兄。” 迟重林声音不疾不徐,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我已经和乔门主聊过了,此事只是一场误会,师尊并无大碍。” 听到他这么说,宁云浅松了口气:“这样啊。陈师叔最近身体什么的都还好吧?” 迟重林颔首,回道:“嗯,一切都好。” “那就行、那就行。”宁云浅用力点点头,“我也没别的事儿,就是想跟你说一下这个——陈师叔不是还等着吗,小迟弟弟你先走吧,记得替我带句好。” “好。回见,宁兄。”迟重林弯唇冲他一笑,接着便转身离去。 但他还未走出两步,只听背后传来一声呼喊。 “等等!” 迟重林动作霎时一顿,眼底一抹暗色转瞬即逝,随即回头看向几步之外的宁云浅。 “那个……” 后者盯着迟重林的脸,伸手挠了挠自己的鼻梁,反复欲言又止,最后只憋出来一句:“……还没见你这么穿过,挺好的、哈。” 迟重林眉尾一挑,似是意料之外:“谢谢?” “啊哈哈……”宁云浅干笑几声,底气发虚道,“不客气。那啥,我突然想起来我师父找我也有点事,走了啊先——” 说完,他胡乱摆摆手,接着便头也不回,逃也似的朝相反的方向快走去。 在宁云浅背后,迟重林仍站在原地,保持着侧身回头的动作。 他凝视着宁云浅离去的背影,半晌,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那笑容僵硬非常,配上那双琉璃般的金瞳,竟无端带出几分非人的惊悚之感。 ……被发现了啊。 第 274 章 这下完啦 ——要命。 太要命了! 宁云浅脚下生风,一边疾走一边在内心咆哮。 撞邪了吗,还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尽管那张脸怎么看都是小迟弟弟,但就是让人觉得很奇怪啊! 难道是因为衣服的缘故?自打自己认识小迟弟弟以来,就没见他穿过这么素净的衣服。 还有后者刚才脸上的表情,虽然以前迟重林说话时也总爱一副笑模样,好像偷偷藏着什么坏心眼似的。但他今天脸上的笑却与之前大不相同,有股说不上来的圆滑柔缓。 滑腻腻的,让人完全捉摸不透。 宁云浅越走越慌,一方面觉得自己想太多,说不定人家就是换身衣服换个心情;一方面又害怕万一真出什么事。 说不定小迟弟弟真被绑架了,然后从外面混进来一个假的,那就糟糕了。 如果他真的是唯一发现的人,现在就是老天在暗示他最后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宁云浅急促地呼出一口气。 似乎真是天意,刚一抬头,他就看到了不远处柳思远的影子。 “柳兄!!” 他跟见到靠山似的,大喊一声,撒腿就朝对方奔去。 后者彼时手里端着一锅药汤,正往房间走着,忽然听到一侧传来一声高呼。 还没来得及转头,一道疾风便袭至身旁。 “柳兄!” 柳思远将药壶向一侧躲了躲,这才回头,看向停在面前气喘吁吁的宁云浅。 “怎么了?急成这样?” “急事儿、急事儿!”宁云浅撑着膝盖,猛吸了几口气,压下急促的呼吸,也不敢废话,直接开门见山的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我觉得,小迟弟弟可能被掉包了!” “……” 两人面面相觑,气氛忽然陷入寂静。 柳思远沉默片刻,等了一会儿,见宁云浅像是没了下文,才眉心微扬,摆出一个疑惑的神情。 “……?” 宁云浅:“……” 被这样的目光看着,他忽然有种自己好像真的脑子有病的错觉。 “不是!”他猛地一挥手,强调道,“我刚才见到小迟弟弟了,他真的很不对劲啊!” 见宁云浅好像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柳思远这才重视起来:“你的意思是说,你觉得刚才见到的小师弟不是本人?” “对。”宁云浅点头道。 柳思远沉下脸色。这么说起来,不知是不是巧合,他最近几天确实没有在赌市见到小师弟的身影。 现在时候特殊,如果真有人扮作小师弟的样子混进来,只怕—— “他现在在哪?”柳思远将药壶放到一边,语速明显快了几分。 “说是要去找陈师叔。”宁云浅回道。 “六师叔?”得到这个回答,柳思远下意识心中一定。 就算对方再厉害,遇上六师叔,大概率也只有挨打的份儿。 不过尽管如此,他也没敢松懈,回头道:“云浅,你去叫人,我现在过去。” 说罢,他也不给宁云浅反应的功夫,身形一闪,直接消失在原地。 * 陈泫房内。 迟重林悄然合上房门,缓缓侧身转头,无声看向身后的昏暗。 房间内光线微弱,四下是一片清冷的安静。除了叠放有薄被的床榻,整个房间整洁到几乎看不出有人居住的痕迹。 顺着莹莹的微光,榻边,陈泫盘膝而坐,双目闭合,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光晕。 那些光芒渐明渐暗,像月辉一般皎洁清透,伴着呼吸变化明度,如同起伏的潮汐。 迟重林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他身旁约一丈远的位置,没有再继续向前。 陈泫像是没有留意到来人的存在,大概过了数个绵缓的呼吸,待体表光晕彻底黯淡后,他才睁开双眼,看向站在一侧的迟重林。 “师尊,”迟重林的声音不大,像是生怕惊扰什么,“您找我。” 陈泫嗯了一声,自榻边起身,走至矮桌旁,示意迟重林过来坐下说话。 未束的长发顺着动作从他瘦削的肩膀滑下,垂至身前。 发丝墨黑,里衣素白,垂落其上,如同在洁白素纸上划下的一道突兀墨迹。 自前几日意外失忆后,陈泫便再未与迟重林单独相处过。后者好像突然变得诸事缠身,别说来找他了,连偶尔碰面也是匆匆一眼,甚至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对方是在刻意疏远自己。 这种事发生在别的师徒身上正不正常,陈泫并不是很清楚。但对迟重林来说,这行为简直是把“反常”写在了脸上。 “最近几日,你在做什么?” 陈泫抬手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放在迟重林一侧,并朝他的方向推了推。 迟重林低头没动,答得却分外规矩:“回师尊的话,弟子近日在修习剑法,与人切磋,自觉受益良多,大有精进。” 这是面对长辈问话时再常见不过的答复方式,任谁都挑不出错处。 但前提是,回话之人不是迟重林。 陈泫不语,垂目看着面前的瓷杯。 茶水滚烫,热气氤氲。 白色的雾气凝聚在未满的杯内,沿着杯壁缓慢攀爬,最后打着旋儿从杯口腾升而出,逐渐消散在空中。 房内的沉默如水一般阴寒难耐,压得迟重林竟不敢抬头直视陈泫的目光。 “西域之事如何?”半晌,他才又开口。 “回师尊,已经安排妥当。”迟重林摸不清对方的心思,慎重回道。 “是吗?” 陈泫随口反问一句。 轻飘飘的两个字,却瞬间让对面之人遍体生寒。 迟重林脸色微变,瞬时后退两步,抬臂朝陈泫行礼道:“弟子不明白师尊的意思,还请师尊明示!” 见对方还在试图遮掩,陈泫的眸色愈深,语气也冷了下来。 “他在哪?” “弟子不知——”迟重林抬头,还欲再说什么,狡辩的声音却猛地戛然而止。 一道寒光悬在他面前,距离他的鼻尖仅有半指之遥。 剑锋直逼的威压令他的瞳孔放大,冷汗出了全身,顿时连半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你是谁的人?”陈泫说着,起身自桌后绕出,目光紧盯着那人,“仙盟?还是魔界?” 他的视线冰冷,看人的眼神宛若在注视一个死物,无端像一条盯上猎物的毒蛇。 “最后问一次。他在哪?” 或许是房内太过寂静,令他所说出的一字一句都格外清晰,似是针尖落地。 “迟重林”扼制不住打了个哆嗦,眼看陈泫即将动手,顿时顾不得其他,当即吓得双眼紧闭,大喊饶命。 “仙君手下留情!我也是奉命行事啊仙君!!” “奉命。”陈泫问,“谁的命?” “……”对方睁开双眼,咬牙内心挣扎一番,最终在陈泫耐心耗完之前吐出了答案。 “安排我做此事之人……正是您的弟子——迟重林。” 得到这个答案,饶是陈泫都愣了一下。 什么意思?自己叫人来假扮自己?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但还未等陈泫开口,两人的对话却被一声近在咫尺的轰然巨响打断。 门口正中,不堪重负的门板凄怆地横躺在地上,似是在无声控诉着一场惨剧。 再上移视线,赫然是目瞪口呆的柳思远和宁云浅,以及他们身后乌泱泱一片被来喊帮忙的数十人。 门内门外,面面相觑。 这种审讯场面,还貌似涉及小师弟不可外泄的秘密,怎么想都不该是这么多人能知道的。 最后还是柳思远先反应过来。他伸手拍在一旁还张着嘴的宁云浅脸上,将人推回身后,又将地上的门板抬起来对准门框,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反复尝试安门板无果后,他彻底没了补救的办法,只得认命地抬脸冲陈泫歉意地笑笑。 “六师叔……您、您继续。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 陈泫没说话,而是将视线转回面前的“迟重林”身上。 后者缓缓闭上眼睛,脸上的微笑带着淡淡的死意。 ……这下完啦。 第 275 章 克孜恰克 比起赌市发现迟重林失踪后的混乱,此时的西域简直算得上恬静惬意。 下午的阳光明媚,贺庆坐在院子里,反坐在椅子上晒太阳。 他双臂搭在椅背上,下巴枕着胳膊,没正形地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小院一侧,艾尔肯被巴图缠着在一起玩儿。后者似乎鲜有同龄玩伴,这两天也没见他出去跟别的小孩儿玩过,反倒抓着艾尔肯不肯撒手。 为了留住艾尔肯,巴图几乎快把他的家底全都掏出来了。但凡是他觉得有意思的东西,翻箱倒柜也要递到艾尔肯面前让他看。 艾尔肯虽然自幼少有跟同伴玩耍的经历,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十来岁刚出头的孩子,短短两天,在最初的不适应过后,两个孩子已经相处的不错了。 现在,巴图正抓着一个黑乎乎的小人偶,叽里呱啦地跟艾尔肯聊着什么。 见两人玩得挺热闹,贺庆也没再关注,瞅了两眼后便闭上眼睛假寐。 那日跟萧凤商量后,他们决定暂且与冯亦两人同行,并预计明日出发。 阿依古丽在得知这个消息后感到有些遗憾,想让他们再多待一段时间。她说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如果现在是秋天,她就能请他们吃比蜜还甜的瓜果,以及挂满晾房的、像海浪一样的葡萄干。 一想起那酸酸甜甜的小玩意,贺庆就忍不住分泌口水。 葡萄这种果子对他们那边而言算是稀罕东西,在来西域之前,他还真没吃过那玩意。虽然现在也不知道新鲜的是什么味儿,但晒成干都那么好吃,想来晒干前只会更水灵。 “想什么呢。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一道声音自身后响起。 贺庆忙从想象中抽身,猛地一抹嘴角,刚摸上就发现自己又被诓了。 “小凤——欸??”他回头刚想抱怨两句,目光触及身后,整个人却直接愣住了。 眼前的人的确是萧凤没错,但打扮却不是他所熟悉的。 萧凤换了一身色彩鲜亮的长裙,头戴绣有立体装饰的精致花帽,长发也不再是梳惯的双麻花辫,而是编成十数股细长的发辫,呈现一个柔缓又俏气的弧度垂下。 这是西域女孩间时兴的装扮。由艾特莱斯绸制成的长裙色块绚丽,撞色大胆明快,纹样流畅粗旷,衬托出少女细腻而又蓬勃的生命力。 西域的服装风格比中原大胆许多,宽领短袖,露出萧凤小半张白皙的前胸和线条流畅的手臂。 她额前的碎发都被梳起,额头饱满光洁,更显得五官清晰,眉眼灵动。 活脱脱一个漂亮明媚的克孜恰克。 “……” 见贺庆一直愣着不说话,萧凤移开视线,略显拘谨扯了扯下身的裙摆,露出少有的少女羞涩。 “别低头嘛,挺胸!”紧随其后的阿依古丽笑着一掌拍上萧凤的后背,冷不丁拍得后者一个激灵,“像你这年纪的女孩就该穿这种裙子,用你们的话来说,多美丽的姑娘!” 直到听到阿依古丽的声音,贺庆才猛地回过神。 他侧过脸,有些傻气地用手指挠了挠脸,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吞吞吐吐几下,才好不容易捋直舌头:“小凤,你这么穿……还怪好看的。” “……嗯,嗯。”萧凤的声音头一次这么柔,她的手指无意识绕着半指宽的长辫,面颊微粉,嘴角藏着似有似无的弧度,“算你眼光不错。” “……我眼光一直很不错好吧。”贺庆没敢回头,盯着不远处地缝里的几根杂草,小小声反驳道。 不知道为什么,他莫名觉得自己脸上微微发烫,胸口的感觉也怪怪的,好像有种说不出的东西在里面横冲直闯。 “小凤姐!” 艾尔肯冲到萧凤面前,双眼亮闪闪的,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喜欢,一直抬着头盯了她好一会儿,连眼睛都舍不得眨。 萧凤身上穿的是阿依古丽年轻时的衣服。虽然两人的体型不太一致,但经过阿依古丽的几针缝线,裙子立马变得合身又衬腰身。 今天让萧凤穿西域服饰的主意也是她先提出来的。她中午便把人拉到屋里,又是换衣服又是编辫子,好不精细。 阿依古丽见自己打扮出来的姑娘这么招人喜欢,脸上的笑藏也藏不住,越看萧凤越喜欢,恨不得这是自己的女儿才好。 “好了、好了。”萧凤脸上挂不住了,戳着艾尔肯的额头将人推开,“不许再盯我了。” 巴图蹲在一旁,脸上挂着几道泥印,黑黢黢的。 他盯着几人,傻愣愣地吸了吸半透明的鼻涕,发现吸不上去后,又抬起抓着人偶的手,用袖口使劲去搓。 阿依古丽一抬眼便看到不远处的巴图,目光触及他手里攥着的东西,脸上的表情忽地狠狠一变。 “巴图!!” 她几乎是用变调的嗓音尖叫着喊出了自己儿子的名字。 众人皆是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阿依古丽便已经快步冲到巴图面前,凶狠地夺走了他手里的黑色人偶,接着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快速喊叫,似乎是在大声喝骂。 里屋的冯亦和徐宗则也被着动静给喊了出来,等两人出来后,却只来得及看到阿依古丽拎着巴图胳膊、将人抓进屋的场景。 “怎么了这是?”冯亦问。 “不知道?”贺庆也很疑惑,“突然就生气了。那个人偶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吗?” 徐宗则摇头叹气,似乎是在同情巴图即将迎来的木板炒肉。 “嗯?”冯亦刚想继续说什么,一偏头,余光却扫到换了一旁的萧凤。 “小萧道友换衣服了?变化很大啊,很适合你。”他笑着夸赞道。” 一向很少发表意见的徐宗则也跟着点头:“好看。” 萧凤大方笑笑,礼貌道:“谢谢,我也很喜欢。” 等阿依古丽出来,众人随口问了句巴图挨揍的缘由,在得知这是一尊神像后,几人纷纷表示理解。 对供奉的神像不敬,巴图这顿打属实挨得不冤。 他们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只当是孩子调皮。等天色暗下,几人又交流了几句关于明天的行程,随后便各自回屋歇下。 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当晚,一声剧烈的爆炸响彻了整个城镇。 这声巨响如同滚油入水,瞬间喧嚣了寂静的深夜。 第 276章 爆炸 “怎么了?!”冲出房门的贺庆与徐宗则对视一眼,双方眼中俱是诧异。 不远处,浓墨一般的夜被火光撕开一道裂痕。 火势倒是不大,但这声爆炸出现的着实蹊跷。 “我去看看。”冯亦撂下一句,随即便飞身御剑而去。 “我也去!”贺庆刚想召剑,抬手却被萧凤摁住了肩头。 一回头,恰好撞上萧凤微沉的视线,一道压低的传音在耳畔响起:“师兄你留下,小心周围。” 萧凤的语速很快,话罢,她脚尖一踏,翩鸿剑瞬间从腰间飞掠至足下,轻捏剑诀催动灵力,不过一个呼吸便消失在空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贺庆都没来得及问她那句“小心周围”到底是什么意思,整个院子便只剩下他和徐宗则。 “阿庆哥,”艾尔肯慢半拍地走到房门口,他的头发四处乱翘着,满脸没睡醒的困倦,却努力睁大眼睛让自己清醒,“出事了?” “没有没有,”贺庆搓了搓他头顶的乱毛,与徐宗则对视一眼,接着回头道,“你小凤姐和冯大哥已经去看了,没啥事,回去睡吧。” 艾尔肯当然不肯,贺庆只好连哄带骗,最后以如果今晚休息不好,明天上路就不带上他的恐吓为由,终于将人劝了回去。 “你去看看吗?”等艾尔肯回去后,徐宗则问道。 贺庆想起刚才萧凤的话,果断摇头回绝。 就算没有刚才小凤提醒的一句,光凭直觉而言,他也清楚在这种时候发生的通常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场爆炸发生的古怪,早不炸晚不炸,偏偏在他们决定出发的前一晚炸了,好像生怕无法引起他们的注意一样。 这么说的话,估计早就有人盯上了他们,这场爆炸或许是一次早有预谋的调虎离山,幕后主使的目的就是为了趁他们去查探情况的时候趁虚而入,这样便说得通了。 还有前几晚萧凤曾感知到的、只出现过一瞬的灵力,或许这一切都是那灵力主人策划的也说不定。 正想着,隔壁阿依古丽的房间忽然亮起光线,想来也是被刚才的爆炸声吵醒,准备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贺庆思绪一转,心说总不能是因为阿依古丽母子二人吧。他们刚来西域没多久,大部分时间还都在沙漠里,一路上连活人都没碰上几个,一没仇家,二没钱财,有什么值得人家惦记的? 思来想去,身边最值得忌惮的好像只有身为魔修的艾尔肯了。 不愧是大魔修,走到哪都是事件焦点。 想起一路上因为艾尔肯引起的各种乌龙,贺庆忍不住叹气。那小孩有时候憨乎乎的,幸好是碰上了他们,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撞上,不敢想会发生什么,只怕真被人利用了还得替对方数钱。 西域这地方,乍一看感觉地广人稀平静无波,如今看来,估计只是表面安然罢了。恐怕自打他们进西域的第一步,就被无数双眼睛盯上了。 不过说到底这一切都只是猜测,希望是他想多了才好。 “哎——”他忽然长叹一声。 跟小凤和小师弟他们几个待久了,有时候真感觉自己心眼都变多了呢。 如此想着,贺庆不禁摇头,感慨自己即将逝去的纯真。 “不过,说真的,徐大哥,”他偏头看向徐宗则,“你跟冯大哥大老远跑来西域,恐怕不是找人那么简单吧?” 徐宗则斜目看他一眼,又望了望不远处的火光,点点头,竟就这么轻易地承认了。 “既然今后打算同行,有些事本来就该跟你们说清楚。”徐宗则的声音低沉,“我们要找的人很危险,这么多年,我们连他的身份都尚未查清。这次在西域找到线索,背后可能会牵扯出更多的东西,这些都不是你们能掺和进来的。” 不远处,火光灼灼,将小半边夜照得通红。火光映射在二人身上,为他们蒙上一层血色。 “那你们呢?两个半大孩子,千里迢迢跑来西域是为了什么。” “额……”贺庆挠了挠脸,面露难色。 说实话,这个问题他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他和萧凤会被送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历练,总不能是三师姑看他不爽,专门把他们送来吃沙子吧? “我说我们不是自愿的,你信吗?”他扭头干笑道。 徐宗则不置可否,像是本来也没打算从贺庆口中得到答案。他摇了摇头,道:“不管是谁让你们过来,他们都绝对没安好心。” “怎么可能。”听到这话,贺庆下意识反驳。 “我说话不好听,要是猜错了,你就当我没说过。”徐宗则道。 “我看你们不像普通门派出身,大宗门内的勾心斗角尤甚,同门之间为了利益机缘互相残杀从来不是稀罕事。我只是提醒你们一句,自己多想想吧。” 说完,徐宗则也没看他的反应,摆了摆手,大步走出了院子。 院外的动静逐渐大起来,许多人被爆炸吵醒,在看到火光后又急忙跑去救火。 院内,贺庆站在原地,扭头看向不远处的滚滚浓烟。 他的面孔被昏暗的火光笼罩,眉宇与鼻梁被拖出漆黑的阴影,看不清五官,一双眼睛却被照得如同寒星点漆。野风拨开他额前的碎发,显出完整的眉眼,这般看着,青涩的少年气不见,竟透露出几分锋锐气势。 西域的昼夜温差大,依稀还残留有几分严冬寒气。贺庆出来的急,没披外衣,单薄的衣裳很快被寒风吹透,冰凉一片挨在身上。 “贺小公子?”阿依古丽意外的声音响起。她刚推门出来,屋外风大,她一面裹紧身上的衣服一面叮嘱道:“外面多凉,快回屋。” 不待贺庆回应,她随即便注意到身后的火光,当即低呼一声,也管不上什么冷不冷了,快步扛起假家里的木桶脸盆就冲了出去。 经人这么一提醒,贺庆好像才反应过来身上的寒意,忽地打了个哆嗦。 他低头用力抹了一把脸,嘴角露出些笑来。 得了,被卖就被卖吧。这些年挨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倒也想看看,这回他和小凤会被怎么算计。 另一边,火场内。 萧凤垂眸看着眼前的爆炸中心,眼底被地面跃动的簇簇火舌映得晦暗不明。 那是一个宽约一丈有余的深坑,呈不规则的锥形。深坑内深外浅,周围尽是崩裂溅碎的土块岩石。比起外部攻击,这个样子更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内部炸开造成的。 发生爆炸的是一户人家的后院,所幸这里距离房子有些距离,没有人因此丧命,只是不同程度的受了些烧伤。 爆炸中心的火如今已经灭的差不多了,赶来帮忙的人更多跑去别家被火势波及到的房子,防止火势的进一步蔓延。幸好当地建造房子所用的大多是黄土与砖石,都是些不易燃的材料,否则今晚的情况只怕会更加棘手。 冯亦正在尝试与那户人家进行沟通,初步了解情况,但由于语言不通,这个过程显然进展的不是很顺利。 萧凤则持剑站深坑旁,试图观察找出爆炸的原因。没一会儿,几个救完火的当地人三三两两的围到深坑旁,神情避讳,不知在嘀咕什么,似乎知道什么内情。 还不等萧凤前去询问,只见一缕诡异的黑雾从深坑中心幽幽飘出。那黑雾极其奇怪,说是雾气,漂浮过程却给人一种黏稠之感,像是某种浓稠的液体在空气中流淌,诡异得很,看得人心里怪不舒服。 萧凤眉心一蹙,掌心亮起灵光,隔空对着深坑做出几个翻找的动作。随后,她像是找到了什么,五指一抬,一团黑漆漆的东西便从爆炸中心升起。 那东西两个巴掌大小,长条状,被抬起时还源源不断地冒着黑雾,显然是那诡异雾气的来源。 萧凤正欲将那物取来仔细观察,但还没动作,却被冯亦拦下了。 “小萧道友,别动。”冯亦声音温和,句末尾音却沉了下来,显出些许严肃。 “你看看周围。” 萧凤闻言,抬头向四周看去。不看不要紧,这一眼,却令她不禁从脚底寒到心头。 只见周围除冯亦之外的所有人,不知何时竟停下了所有动作和话语,如同无知无觉的傀儡人偶一样,不约而同地扭头盯向那漂浮在空中的黑影。 深坑旁紧邻着萧凤的那几人也是如此,表情痴愣,双目空洞圆睁,眨也不眨,完全不似活人。 萧凤咽喉一阵发紧,方才还鲜活交谈的同类转眼便变成现在这样,难免令人心感惊悚。数个深呼吸之后,慌然与不安被尽数压下。 她侧首看向不远处的冯亦,声音不大,却满是冷静。 “冯道友,看来,我们找到关键了。” ——————分割线—————— 久等啦各位,本文正式恢复更新!我终于熬过来了,差点累死在这个期末月。 由于番茄全勤机制的变化,假期更新由一日两更变为一日一更。以下是加更机制 【单日打赏过五十,即可加更一章,每日以加更一章为上限,溢出的打赏加更明日顺延。(多了俺也写不完(╥_╥)感谢各位老板大人支持,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看广告免费助力作者年底吃泡面)】 【加更机制截止至寒假结束,即二月十日左右,俺会提前通知的】 很抱歉这个打赏加更,但由于番茄机制变更,全勤已然无望,为爱发电实在精力有限,只能出此下策。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请大家谅解(泪奔躺平) 请大家放心,质量当然是不会变的,我会尽快找回手感,继续进行本书的更新。 爱大家,感谢大家的喜欢与支持,鞠大躬!! 第 277 章 隐瞒与秘密 赌市。 “那个……小六啊——” 房间内,齐怀善端坐在椅子上,缩在袖中的手交握在一起,脸上哈哈挂着笑,表情却是明显的底气不足。 在他对面,坐着的是神情漠然的陈泫。 后者垂目静坐,不理人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茶杯。分明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表情,但房内的气氛却莫名令人感到压抑。 齐怀善尝试注视陈泫的眼睛几秒,很快就坚持不住地移开了目光。 ——啊,完蛋……这回是真生气了。 他在心中哀叹一声,霎时头疼起来。 在拆穿那个伪装成迟重林的修士后,陈泫便一直都是这个状态。 齐怀善打小看着这小孩长大,很快就意识到这是他在闹脾气。 陈泫天生脾气就好,从小到大,除了闹得最严重的那一次以外,他真被惹生气的次数屈指可数。但麻烦的是,只要陈泫生气,那是相当难哄。 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半个字都不带理的,非把人急得抓耳挠腮不可。 想到这里,齐怀善瞥了一眼陈泫的神情,试探性的轻咳一声,意料之内的没得到半点反应。 他顿时在心中又暗骂迟重几句,调整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尽可能放柔嗓音道:“……重林这事办的确实不地道,等他回来,我定会重重罚他!这混小子现在真是翅膀硬了,居然连我们小六都敢骗,当真是目无师长,可恶至极!” 说完,齐怀善又观察了一眼对面的反应,继续顺毛哄道:“小六啊,别因为那不孝逆徒生气。你现在最主要的是好好休息,找人这事儿就放心交给师兄,听话啊。” 说着,他前倾上身,安抚似的拍了拍陈泫放在桌边的右手。 掌心覆上,入手的是一片冷硬的冰凉。 感知到手下温度后,尽管早有预测,齐怀善还是忍不住心底一酸。 陈泫这双手总是偏凉,无论四季,像是天生的体质一般。但旁人或许不知道,他却清楚,这孩子手脚冰凉的毛病绝不是从小就有的。 若非损耗过多,以陈泫的身体,又何至于气血亏空到手脚常年冰凉? 趁他出神的片刻功夫,陈泫已经将手不动声色地抽了回去。 “他去了西域。”陈泫抬眸看向齐怀善的脸,冷不丁道。 齐怀善手下一空,动作下意识一顿,听到对方的话后立即敛回目光,嘴上还装不知情:“西域?是吗,那小子竟然跑这么远——” 这伪装属实有些拙劣了。 “师兄。”陈泫打断他,一双黑沉沉的眼对上齐怀善的目光。 “你别瞒我。”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听不出语气,齐怀善的心却随着这一句沉了下去。 他想,他大概知道陈泫这一次生气的原因了。 长叹一口气,齐怀善拢袖从桌前起身,侧首避开了与陈泫的视线触碰。 “这件事,我的确事先知情。”他道,“迟重林走之前找过我,让我帮忙瞒着你,但具体去西域做什么,你只能等他回来亲自问他。” “那孩子身上秘密太多,有时连我都看不透。师兄知道你看重你那小徒弟,但还是得再提醒你多留个心眼。”齐怀善看了一眼陈泫的脸色,叹气道: “别怪师兄多疑,这么多年,迟重林虽名义上是三白宗弟子,却从来没真正信任过我们任何人。他太冷血了,不是一个这么大的孩子会有的。” “我明白,师兄。” 陈泫语气平淡,像早就知道这个事实。“但我想问的,不止这个。” “如今两界局势动荡,边境局部战事时有发生,师兄在此时将贺庆与萧凤送往西域历练,是想借他们之手引出什么?” 好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齐怀善似是没料到陈泫会是这种开门见山的问法,愣了好半晌,才哑然发出一声干笑。 “真是……现在什么都瞒不住你。”他回头看向陈泫,无奈笑笑,“抱歉,小六。唯有此事,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不过等有了结果,我会亲自与你解释。” 陈泫闻言颔首,算是接受了这个说辞。 “关于你失忆的事,我跟乔掌门他们讨论过了,目前还没有头绪。所幸这次忘记的不多,没什么太大影响,当务之急还是先搞清楚诱发失忆的原因。”齐怀善问道,“你呢,对此有什么看法?” 他本来就是顺带一问,没打算从陈泫口中得到什么明确的答复。毕竟,让一个失忆的人说出自己丢失记忆的原因,听起来就实在强人所难。 果然,在他问出这句话后,好一阵都没有得到答复。齐怀善浅吸一口气,刚准备转移话题,却听一道声音在房内响起。 “——是禁制。” 齐怀善一愣:“什么?” “禁制,或者说,是一种封印。”陈泫解释道。 “封印?”齐怀善皱眉,追问道,“封印什么,记忆吗?” 陈泫摇摇头,沉下视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最初见这道禁制,是在迟重林的识海中。那时他们都不清楚那究竟是何物,只能静观其变。 后来历经百剑乡一事,不知是何缘故,迟重林识海中的禁制消失。一年之后,那禁制又重新出现在他的身上。 虽然无法确认这禁制是通过简单接触传播,还是需要一定的触发条件,但可以明晰的是,迟重林对此物并非一无所知。 或者说,他比陈泫更清楚那禁制带来的危害。 原因无他,迟重林在得知禁制出现前后的态度转变太明显了。 失忆前,迟重林曾特地与陈泫提过西域。当时前者的态度没有表现出分毫隐瞒,虽然理由一听就是随口胡诌的,但言下之意是想让陈泫与他一同前往。 但在发现禁制后,他却毅然决地将陈泫推开,选择自己独自前往。甚至为了拖住陈泫,还特意找人假扮自己,伪造他还未离开的假象。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这道禁制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一时的疑问太多,太阳穴发出隐隐的钝痛。陈泫皱了皱眉心,转头看向他处。 如今一切事情的矛头都指向了西域,无论是齐怀善还是迟重林,他们都隐瞒着各自的秘密。 尤其是后者。若自己与他识海中的禁制真的是同一种,那么,迟重林被封印的记忆会是什么? 想起迟重林几日前对他的态度,陈泫眸色愈深。 看来,这趟西域他是非去不可了。 第 278 章 惹上事了 陈泫从房内出来时,正好碰上迎面而来的柳思远。 后者还没忘记先前躲门外偷听被撞破的尴尬,略显局促地朝陈泫笑了笑,打招呼道:“六、六师叔……” 陈泫似是有事在身,脚下步伐不减,见他后也只是点了点头,随后便快步离去。 柳思远回头看了陈泫的背影一眼,没有多想,上前敲响齐怀善的房门。 “师父,是我。”他道。 “进。”里屋传来回应。 柳思远推门而入,关好房门后转身,还没来得及开口,嘴里的话就被齐怀善此时的模样堵住了。 他还从没见齐怀善这么头疼过,单手撑住额头,眉头紧锁,脸色阴郁,好像下一秒就能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哀婉长叹。 “师父?”柳思远意外上前,问道,“您怎么了,跟六师叔吵架了吗?” 齐怀善撑着脑袋呵呵一笑:“就你六师叔的脾气,谁能跟他吵的起来?” 柳思远转念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就凭六师叔一天也说不了几句话的性子,恐怕世上没人能跟他吵的起来。要是真有人能把六师叔给气得跟人吵架骂街,那此人真真算是个神仙人物。 “阿旻这两天情况怎么样?”齐怀善捏了捏眉心,浅舒一口气道,“这孩子,回来了也不知道来跟我聊聊,光叫人担心。” “挺好的,”提起薛旻,柳思远表情顿时缓和不少,“阿旻这一年在九宝门清修,虽然尚未根除五阴炽盛,但已经压制许多了。这两天有点睡眠不佳,大福给开了安神汤,正喝着呢。” “阿旻回来后也总与弟子说,在九宝门时时常会想起师父与大家。若他知道您这些年如此思念他,肯定也会开心的。那我明日叫他过来见您好了。” “用不着。你小子,什么时候学的嘴上功夫,我还能因为这个怪他不成。”齐怀善笑笑,摆手道,“先让阿旻好好休息,身体为重,日后我自会过去看他。” “好,”柳思远被点明心思也不慌,只是展颜一笑,“弟子明白,先替阿旻谢过师父了。” 经过方才几句,房间内的气氛已经十分融洽。柳思远视线一动,转目向齐怀善的脸色,试探问道:“那、师父,小师弟的事……” “……” 齐怀善的脸色霎时间由晴转阴,脸上的微笑也肉眼可见地转变为阴森的皮笑肉不笑。 “思远呐——”他柔声唤道。 柳思远被叫的一哆嗦,硬着头皮回道:“弟子在。” “要是最近实在无聊,就每日把琴谱默上十遍吧,默完再去找你二师叔练剑。”齐怀善慈眉善目,嘴里说出的话语仿佛天籁传音,“什么时候能抗下你二师叔十招了,这琴谱也就不用默了。去吧。” 最后二字轻飘飘的,却砸得柳思远胸口一闷,当下眼前一黑。 他就不该多嘴,这下好了,小师弟的事儿没问出来,还给自己找了个好差事。 本以为小师弟这次惹下的事不算严重,或许还有可以回旋的余地,但就如今形势看来,恐怕此事绝对没有偷偷溜出赌市这么简单。 琴谱的问题倒是不大,但想起二师叔一剑几乎能将他砸进地里的架势,柳思远只觉得未来一片绝望。看来,他这几个月是别想好过了。 强撑着从齐怀善房内出来,刚一转头,他眼前便冒出一张大脸。 “怎么样、怎么样?”宁云浅一见他就迫不及待地连声发问,“我刚还看见陈师叔从这边过去了,不过看样子心情不好,我都没敢叫他。齐掌门这边怎么说,小迟弟弟到底干嘛去了?” “别提了。”柳思远浅叹一口气,边走边道,“小师弟这次的事恐怕不好收场,我刚才只是问了师父一句,就被罚每日找二师叔练剑。” 想到宋师叔那用剑要人命的招式,宁云浅不禁咋舌,面目狰狞道:“这么狠啊,看来小迟弟弟这回真惹上事了。” 说罢,他又重重拍上柳思远肩头,扼腕叹息道:“只是苦了你了,柳兄。无妄之灾啊,让你一个远攻去练近战,齐掌门也真会难为人。” “无碍,”柳思远摇头,自我宽慰道,“其实也该练练,若真上了战场,我这种反而更容易被近战压制。师父也是为了我好。” “不愧是柳兄,思想觉悟就是高。”宁云浅竖起大拇指道。 柳思远苦笑:“你今日怎么难道有空,乔掌门看你可怜,给你休假了?” “那不是,我师父临时有事,给我特批的。”宁云浅一摆手,换话题道,“薛兄呢,听说他这两天还在喝药,没事吧?” 柳思远一笑:“这话你还是自己问他吧。” 薛旻回来后,还是住在原来的老位置,床铺紧挨着柳思远隔壁。 刚被接回来后的一整天,薛旻四面八方就没缺过人,被闻讯跑来的师弟师妹们团团围住。十来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把这一年没说的话都补上。最后若不是柳思远以薛旻需要休息为由将人全都撵走,只怕到了晚上也不得安生。 入夜,众人纷纷准备入睡。昏暗的房间很快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柳思远平躺在榻上,闭上眼睛,调整减缓呼吸频率。平日他用这个方法,不过半刻即可入眠。 但今天,他却始终没有酝酿出半分睡意。 黑暗会放大一切细微的感官,身旁源源不断传来的温度、气息、隔着薄被的触碰。那些在幼时与少年时期早已被培养成习惯的东西,如今却忽然变得陌生又熟悉。 薛旻这一年变了不少,高了,瘦了,气质也比起从前更加稳重。但在面对他时,却又好像从未发生过改变。 没由来的,柳思远忽然想起那个被杜鹃香与心跳声充斥的拥抱。 身侧传来轻微的衣物摩擦声,柳思远睁开眼,心有所感一般,侧身偏头,果不其然地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阿旻亦未眠。 为了不打扰其他人睡觉,二人跑到房顶,像从前许多次曾在弟子寝室的瓦顶上一样,他们肩膀靠着肩膀,盘膝坐在一处。 他们的头顶是岩洞穹顶终日明亮的萤石,脚下是安然酣睡的同门师兄弟,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这一年来,被思念折磨的何止柳思远一人。 尽管有过书信来往,但纸上所能承载的内容终归有限。有些话,似乎只能看着对方的眼睛才能说出。 治疗的过程免不了痛苦,医人难医心,尤其五阴炽盛专摧残人的心智。比起肉体的疼痛,精神与意志被逐渐蚕食腐化或许才是最为绝望的。 但薛旻却绝口不提那些过往,只挑一些有意思的跟柳思远说。比如某次宁云浅硬拉着他逃课摸鸟蛋,结果自己没站稳从树上摔下来不说,还被没飞远的雌鸟发现,用翅膀追着扇了他们半座山,最后搞得两人脸上头上都挂满了鸟毛,狼狈得要命。 柳思远是个十分合格的倾听者,每当薛旻讲自己的事情时,他就安静坐在一旁,单手撑着下巴,一双眼眸含笑,望向薛旻的脸,不时点头附和。 薛旻一开始还能勉强撑住,装作不在意,最后被盯得实在受不了,于是哎呀着抬手挡柳思远的眼睛。 后者却还偏偏要使坏心眼,摆出一副受害者模样,抓住人手腕摇头叹气,说师弟在外面胆子大了,都学会欺负师兄了。 这般歪理听得薛旻瞠目结舌,忍不住纠正说明明是你在欺负我,却不料对面等的就是这句。 只见眼前人眨眨眼皮,面上写着无辜,眼底的笑意却没藏住:那阿旻倒是说说,师兄是怎么欺负你的? 话末尾音轻挑,带钩子似的,没半点端正。 第 279 章 因爱生怯 薛旻哪见过这架势,顿时傻了。 两人对视良久,最后终于忍不住各自转头大笑起来。 柳思远鲜少露出这般情绪外露的笑,一时竟连眼泪都笑了出来。世界虚化之时,他忍不住用余光看向身侧的薛旻。 后者同样在笑着,眉眼开朗舒展,像从来没被种下过什么五阴炽盛一样。 柳思远喉口一涩,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有些事情,哪怕薛旻不说,他也能猜出一二。 能做到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薛旻究竟经历过多少痛苦和挣扎,他不敢去想。 他忘不掉薛旻曾经看向他的眼神,疲惫且麻木,如同陷入泥沼的独行者,看不到半点希望。 多少次午夜惊梦,他都会梦到薛旻用那样的眼神望着自己,惨笑着求他:我累了,放过我吧,师兄。 每每梦到此处,柳思远都会猛然惊醒,后心冒出一层凉汗。 他实在太怕了,他无比恐慌着未来有一天,薛旻真的会变成他梦中的模样。 在得知九宝门可能有压制五阴炽盛的办法后,柳思远其实很想自私地替薛旻做出决定。 他知道,这件事只要他肯开口,薛旻一定会答应。 但他最后只叫出一声他的名字。别的话,竟一个字都说不出了。 ……如果,当年被种下五阴炽盛的是他就好了。 “——柳兄、柳兄?” “喂,我说柳兄,”宁云浅盘膝坐在床上,环胸看他,“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柳思远如梦初醒,连忙应声:“嗯?抱歉,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 宁云浅从鼻腔里愤怒地“哼”出一声,横眉冷对,转头撞薛旻的肩膀告状道:“薛兄!你看看、你看看,这就是你师兄现在对我的态度。到底还是感情淡了,连好哥们都懒得搭理了!” 薛旻被他逗笑,配合道:“就是,太过分了,回头我替你揍他。” “揍我?”柳思远闻言眉毛一挑,端起放在一旁的药碗走了过来,“真的吗?师兄好怕哦。不过在教训我之前,还麻烦这位凶残的师弟先把药喝了吧。” 说着,他便把碗放到薛旻面前。 碗中的药汤随着他的动作一晃,黑漆漆的,散发出诡异的酸苦气息。 薛旻的表情顿时僵在脸上。 他吞了吞口水:“那个、师兄,我感觉我已经好多了……” “不行。”柳思远嘴角弧度不变,笑眯眯道,“听话,良药苦口,喝完师兄给你糖吃。” “是啊,薛兄,讳疾忌医可不行。”宁云浅当场倒戈,帮腔道。 薛旻嘴角一抽,扭头质问宁云浅:“你到底是哪边的?” 宁云浅昂首叉腰,大言不惭道:“我当然跟真理站在一边。” “……” 薛旻无语扶额,捏了捏自己眉心,认命地叹了口气,从柳思远手里将药碗接了过来。 他先是一个深呼吸,屏息聚气,接着双眼一闭,仰头就将整碗药都灌了下去。 一碗药下去,舌头都麻了一半,苦得人心肝俱颤。也不知道江大福那小子究竟往药里放了什么东西,很难不让人怀疑他不是借机报复。 薛旻打了个哆嗦,憋的那口气还没有吐完,嘴里就被塞了一块硬硬的东西。 “一观他们自己新熬的糖块,”柳思远收回手指,笑道,“味道不错,尝尝。” 薛旻模糊地嗯嗯两声。他现在闭着气,尝不出味道,只能将那糖块含在嘴里,等着要命的苦味赶紧过去。 “行了,我师父估计也快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宁云浅嘿咻一声从床上跳下来,边活动筋骨边道,“薛兄你好好休息啊,师父前几天还跟我说起你来着。你现在五阴炽盛压制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只要保持身心舒畅,情绪稳定,一般没啥大事。要是有什么觉得不对劲的,随时过来啊。” “好,”薛旻把糖块顶到腮边,“宁兄,替我谢过乔掌门他老人家,这段日子也麻烦你了。” “没事儿没事儿,咱们哥几个谁跟谁,客气了。”宁云浅大喇喇地挥手告别,临走前还不忘顺手带走几块柳思远放在桌子上的糖。 宁云浅一走,房间里便只剩下了柳思远与薛旻二人,房内气氛陡然安静下来。 薛旻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见柳思远起身像是打算离开,便干脆闭眼往后一靠,嘎巴嘎巴嚼起嘴里剩下的糖块。 他这几天回来三白宗,简直是被当成了濒危人物,人人呵护关照。明明他四肢健全身体结实,却个个待他就像照顾半身不遂的病号似的,恨不得连一日三餐都端到他床边。 尤其是柳思远,明明只是前几日晚上没休息好,缓两天也就没事了,他却特意让江大福给他开了一副安神凝息的方子,日日煎好了端到薛旻面前,非得亲眼看着他喝下去才算完。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方子真的药效卓绝,薛旻自从喝药后变得相当嗜睡,一天中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那头,柳思远刚把空药碗放到桌子上,回头就见薛旻闭上眼睛半靠在床头,一副全无戒备的模样。 他无声轻笑一下,随后缓步上前,走到薛旻榻侧坐下。 后者只感到身旁的床褥向下一陷,下一刻,一道温热的呼吸扫在他耳畔。 薛旻当即呼吸一窒,心头突地一跳,脑子瞬间空了。 这是要干什么? 不会、该不会,是要那个吧?? 虽然但是,他们还没有明确心意,现在这么做有点不太合适吧师兄?! 薛旻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该睁眼还是该装傻,等反应过来时,柳思远已经将他放平躺在床上,并顺手往上拉了拉下滑的被角。 没有想象中不该出现的场面发生,甚至此人在给他盖好被子后,还颇为慈爱地拍拍他的头顶。 “困了就睡会儿,我出去找二师叔练剑,大概一两个时辰回来。”柳思远道。 “……”薛旻翻了个身背对他,心中莫名不爽,弓身把下半张脸埋进被子里,闷声应道:“知道了。” 柳思远失笑 ,揉揉他的脑袋,接着便即身离开。 听到门口传来关门的动静,薛旻又蜷着身子躺了好一会儿,直到发热的脸颊降温平复,才翻身平躺回来。 盯着天花板上的的房梁,他缓缓吐出一口气。 真是要命了。 如果没想错的话,他……应该是喜欢师兄的。 至于是什么时候开始倾心,说实话,薛旻自己也不甚清楚。如果不是因为那次意外,让他在山海镜中看到了自己与师兄、亲吻的画面,他恐怕这辈子也不会想到他们之间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 但是,师兄对他真的也是这种感情吗? 想起柳思远方才临走前的举动,再结合他从前对自己的态度,薛旻想了半天也不得头绪,最终忍不住烦闷地叹了口气。 说来奇怪,他何时变得这般患得患失了? 不知怎的,薛旻想起自己小时候陪母亲看过的戏文。他当时还觉得戏里的人怎么这般优柔寡断,琢磨来纠结去的,亲自问一嘴不就得了?但当现在他真的遇上这将破未破的情愫,却又忍不住踌躇惶恐起来。 果然戏文里唱得对,因爱生怯,因爱生怖。任凭你是再钢硬的心肠,也免不了在感情里被化作绕指柔,非得叫那情意丝丝缕缕牵动纠缠着心脏才好。 不知过了多久,薛旻只觉得身躯一片冰冷,睁开双眼,这才惊觉自己竟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周围一片混沌灰暗,似是被迷雾笼罩,显然不是他入睡时所在的房间。 他心下一紧,立即起身向四周看去。 没有佩剑,他如今手无寸铁,万一遇上什么危险,那他的处境将会变得相当被动。 这里是什么地方?幻境吗? 薛旻暗中掐了一把自己的掌心,试图通过能否感知到疼痛的方式来区分现实与幻觉。 他如今身处赌市,周围有师父和师叔他们守着,更别说还有百年前三大魔修之一的泉婆坐镇,要是有人想将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些人中带出来,听起来就很难完成。如此一想,如果是依靠幻象或是其他非现实手段,可能性倒还高些。 手心传来尖锐真实的痛感,叫薛旻又打起几分警惕。 居然能模拟痛觉,看来,即使这里真的是幻境,也绝对不是寻常人所为。 “敢问阁下是哪位前辈?”他稳住心神,朗声向四周道,“既令晚辈来此,何不亲自露面?” 他的声音似是落入了一个极空旷的领域,余音被无尽的空间吞噬,话落只剩一片死寂,听不到半点回音。 等了半晌不见回音,薛旻呼出一口气,咬破舌尖,准备默念清明咒,强行冲破幻境。 这个办法有一定损耗元神的风险,若非紧急情况不会轻易动用。但不知为何,薛旻内心有一种极其不妙的预感,好像他若再在那个幻境待下去,就会发生某些糟糕的事情。 血腥味在舌尖散开,薛旻提起一口气,刚要念咒,却听一道女人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阿旻?” 第 280 章 梦魇 在听到那道声音的瞬间,薛旻整个人都愣住了。 血液在那一瞬间凝固,仿佛连脉搏都停止了鼓动。 他浑身发麻,嗓子像是被人死死掐住,泄不出半点气息。 薛旻僵着脖子,双目睁得极大,像背后站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般,僵硬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他绝对不可能记错。 这道声音的主人……分明早在数十年前的火场丧命。 看着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脸上带着柔和微笑望向自己的女人,薛旻再也无法扼制自己内心的愤怒。 那是他的母亲。 无论是身形外貌,还是情态神韵,都与他记忆中的不差分毫。 现如今,她就站在他的背后,如同生前一样,笑吟吟地呼唤着他的乳名。 “旻旻,”母亲朝他伸出双手,脸上满是慈爱,“好孩子,过来,让阿娘好好看看你。” “……怎么敢,”薛旻恍惚地喃喃一句,接着疯了似的吼道,“滚出去!从我的记忆里滚出去!!” 他的周身瞬间爆发出强悍的灵力,顷刻间冲散了那道幻影。 薛旻整个人不住的颤抖着,过量的愤怒填满了他的胸腔,忽然一阵气血翻涌,他喉头一痒,偏头喷出一小口鲜血。 那个人竟然利用他幼年的记忆,制造出了他母亲的幻影。 简直不可饶恕。 “啪”、“啪”、“啪” 三声清脆的鼓掌声骤然响起,薛旻捂着胸口循声侧目,只见一个面容模糊的白衣女人缓步朝他走来。 “我以为,你会喜欢我为你量身定制的幻影。”女人走到他面前几步停下,半弯下腰,脸上本该是五官的位置是一片混沌,显得格外诡谲。 女人的嗓音柔和,像一汪缓缓流淌的清泉,表面清澈,实则透露出刺骨的冰寒。 “我不懂,已经离世的母亲重新出现在面前,难道不应该感到高兴,欣喜若狂吗?” 薛旻冰冷地牵扯一下嘴角,也没了跟她好好交流的想法,哑声道:“我的母亲已经不在了,你若执意侮辱她,哪怕是死,我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女人摇了摇头,极不赞同似的,嘴上却道歉道:“罢了,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冒犯了。” “……” 愤怒褪去后的头脑很快冷静下来,薛旻盯着她模糊一片的面孔,微不可察地后退两步。 这女人太古怪了,分明实力远远强于他,却偏偏要用一种看似很平等的语气与他讲话,听得人浑身难受,简直像是……上位者的愚弄。 似是看出薛旻眼底的怀疑,女人轻笑一声:“你不必如此戒备。我此次前来,只是想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一个、让你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 “我了解你的一切。你的身世,你的欲望,以及你心中的仇恨。”女人又靠近他,语气如同叹息一般,“真是可惜,如果当年不是被你的好师叔师兄阻止,你应该已经复仇成功才对。” 薛旻打定主意不去听那疯女人的胡言乱语,再度咬破舌尖血,运转灵力,在心底快速默念起清明咒。 他闭上双眼,不顾耳边的蛊惑,反复默念着自己早已背到烂熟的咒言: 天道无形,应变无停;禅寂入定,邪物遁形;我心无窍,心神明净;我意通然,天地归心;至性至善,三魂不惊…… 我意通然,天地归心;至性至善,三魂不惊…… 至性至善,三魂不—— “你难道不想杀了闫慎,替父母报仇吗?” 仿佛一道惊雷自耳旁炸开,薛旻猛然睁开眼,清明咒戛然而止。 “你什么意思?”他开口,声音里是自己都没想到的恨意,“你能找到他?” “当然,”女人笑了,“随时可以。如果想让他死,只需要你一句话。” “……” 薛旻闭了闭眼,深呼一口气,强迫自己从过激的情绪中抽离,快速冷静下来。 “我不相信你。”他沉下嗓音,“世下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帮我,只是为了利用我为你办事。我的仇我自己会报,用不着别人插手。” “是吗?”女人温和地笑了笑,“只凭你,报仇要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闫慎虽是一介凡人,却与修真界往来甚密,身旁不缺修士庇护。以你的实力和天赋,只怕等到他安享晚年、寿终正寝,也没有手刃仇人的机会。” “你的父母遭他陷害葬身火海,他却独善其身,享尽安乐。”她凝视着薛旻的脸,倾身逼近,“家仇未报,你却偏安一隅,只顾享乐。那些时候就,你有没有想过——九泉之下,你爹娘还在烈火中被炙烤,不得安息啊?” 字字句句,如同利刃一般,生生插入薛旻的心脏。 识海内,沉寂已久的紫色火焰猛然跃动一瞬,似是即将恢复往日的气焰。 薛旻霎时头痛欲裂,强烈的眩晕与恶心让他几乎站不住脚。他向后踉跄几步,白衣女人上前抓住他的小臂,接着用力一提,让他不至于仰面摔倒在地。 “!别碰我!”薛旻猛地甩开她的胳膊,咬牙恨声道,“你是谁?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女人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充满耐心,好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说过,我是来帮你的。” “我不需要你帮我!”薛旻的脑袋仿佛快要炸了,连视线都开始恍惚,“滚!你滚啊!滚开!!” 尽管那女人的脸一团模糊,但薛旻能感觉得到,她在笑。 “我会给你时间考虑的。” 她走到薛旻面前,怜悯似的轻叹一声,抬手抚摸后者的额顶后,便化作一缕白烟散在空中。 女人消失后,薛旻的意识像是陷入了沸腾的岩浆,灵魂深处传来被焚烧一般的剧痛,口鼻像是被人死死捂住,无法呼吸。 在即将窒息的前一刻,一道巨力抓住他残存的意识,将人拖出黑暗。 薛旻猛地睁开双眼,像个绝望的溺水者一,双手胡乱抓住面前可以抓住的一切。他想大口呼吸,却被嗓子里的血呛住,于是立马推开手的东西,偏头咳得撕心裂肺。 “阿旻!” 见人醒过来,柳思远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就被对方毫无征兆地用力推开,险些没滚落下床。等他稳住身形一看,一侧床单上触目惊心的全是方才薛旻咳出的血渍。 “薛旻!!”柳思远浑身的血当即凉了一半,翻身扑到薛旻身前,见他一手紧紧捂着嘴急咳,立马握住那只手的腕子将其掰开,另一手则去顺他的后背。 “别捂!把血咳干净,稳住呼吸。”柳思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慌乱,“没事了,没事了阿旻。” 薛旻面色差得吓人,唇色也是惨白,汗湿的发丝黏在脸上,憔悴得宛如大病初愈,与睡前的模样判若两人。 等剧烈的咳嗽好不容易缓和下来,柳思远想起身给薛旻倒杯水漱漱口,刚一动弹,就被一只手死死攥住了胸前的衣服。 “别走。”薛旻垂着头道。 他一开口,柳思远便不动了。 “很冷吗?”片刻后,柳思远低头问道,“你一直在发抖。” 薛旻不说话,只是用力摇头。 “怎么会突然吐血,是受伤了吗?”柳思远又问。 “……没有,被魇住了。”薛旻的声音虚弱,“醒不过来,就咬得狠了点。” “只是这样?”柳思远有些不信,“张开嘴我看看。” “……”房内气氛安静一瞬。柳思远像是意识到什么,刚开口冒出半句“我不是——”,却被薛旻的话给堵了回去。 “师兄。”薛旻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冷,随后,松开了拽着柳思远衣服的手。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抱歉。” “……”柳思远观察了一下薛旻的表情,有些不太确定后者是不是在说反话。但犹豫片刻后,他还是从床上起身。 “好,我就在门外坐着。”柳思远微微倾身,用指背轻擦薛旻额头的汗湿,将他脸颊上凌乱的发丝都捋到两侧,强挤出一个笑容道,“有事喊我。” 薛旻没有答话,只是再度闭上眼睛,好像又陷入了下一场昏睡。 柳思远临走前在他床头边放了一杯温水,房门合上的瞬间,柳思远脸上强撑出的镇定再也维持不下去了。 他紧握的拳头骨节用力到泛白,顾不得其他,立即给齐怀善传音。 “师父,”他嗓音发紧得厉害,不得不顿声缓解,“阿旻这边出事了。” 第 281章 不明物体 “所以说,这就是你们从爆炸坑里找到的东西?” 跳跃的烛光下,贺庆捏着下巴,皱眉观察着面前放着的长条形黑色物体。 就着光线,四人围坐在床上,中间摆着冯亦与萧凤在爆炸中捡回的黑条,各个神情严肃,像是在开一个简陋的小型研讨会。 那玩意被炸得稀烂,除了整体呈长条状看不出原先究竟长什么模样。单看材质,这黑疙瘩既不像被烧焦的木头,也不像金属石块,捏上去的感觉甚至还稍微带着些弹性,奇怪的很。 “嗯,”萧凤坐在一侧,抱着手肘道,“我与冯道友发现,这东西只要接触灵力,就会冒出具有致幻效果的黑雾。 最初我用灵力将它挖出来后,周围人的表现瞬间变得非常奇怪,像是被夺了神智。直到我不再使用灵力对它进行触碰,这种情况才消失。” 冯亦点头,补充道:“小萧道友说的不错,并且,那些周围的居民并没有他们失去神智后的记忆。也就是说,从黑雾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的记忆就停止了。” 听完二人的发言,贺庆“嘶”了一声,点了点头,随后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徐宗则。 如果没错的话,他应该也到了现场,不知道有没有了解其他的信息。 见贺庆的视线投过来,徐宗则双眉一扬:“我到的时候,老冯和这丫头已经结束了。” 言下之意,别问老子。 “哦、哦,”贺庆嘿嘿一乐,又埋头看众人中间的黑条,试探性地伸手扒了一下,“所以说,这东西散发的黑雾会对普通人致幻,但只要不拿灵力碰它就没事。是吧?” “按目前我们已知的情况而言,是这样没错。”冯亦道,“但在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还是尽量减少接触为好。” “就是,”徐宗则哂道,“这玩意一看就邪性得很,肯定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只怕不知是那号邪修魔物留下的,鬼知道会不会对身体有害。” 听到可能会对身体有害,贺庆立马惜命地缩回手,还用力搓了搓指头,生怕那东西真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不过……我怎么看它好像有点眼熟啊?就跟在哪见过一样。” “见过?”萧凤侧目,追问道,“什么时候?在哪见的?” 其余二人闻言也立即朝他看过来。 骤然被三个人直勾勾地注视,贺庆无端脑后一凉:“那个……别都看我啊。我想想、我再想想,你们先接着说,还发现什么了?” 冯亦率先收回目光,继续道:“我问过发生爆炸的那户人家,当时他们全在屋里睡觉,对外面的情况并不知情,爆炸前也没有听到其他特殊的动静。” “那总不能是这东西自己炸的吧?”徐宗则瞥了一眼黑条,质疑道。 “应该不是,”冯亦摇摇头,“如果是它自身发生的爆炸,按当时的爆炸范围和深度而言,本体应该已经炸成碎块才对。” “而你们看这个,”他指向黑条,“它表面有烧毁爆炸的痕迹,虽然在爆炸中心发现,但整体形状还算完整,没有发生破损与断裂。这说明什么?” “它没有正面接触爆炸。”萧凤淡声接道,“或者说,它被埋在了发生爆炸的地下。” 被埋在地下?贺庆视线一沉。 是了,如果这东西在爆炸中心出现,保存的还如此完好,除了事后被人故意丢进去外,最大的可能就是它事先就被埋在地底。 爆炸发生在地表,产生的强大冲击经过沙土的层层削弱,在抵达黑条时可能已经所剩无几,并没有对它造成太大伤害。同时,爆炸也炸开了黑条周围的土层,因此它才恰好出现在爆炸的中心。 如此一想,倒是能说得通。但,这也未免太巧了吧? 这城镇这么大的地方,别的地儿都不炸,一炸就炸出一个来路不明、还会放古怪黑雾的怪东西。 “……简直就像故意往那儿炸一样。”他忍不住说出了声。 “很有可能。”冯亦不置可否地笑笑,“如何?各位。既然今后打算结伴,那这趟浑水,我们蹚还是不蹚?” “……”贺庆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转头看向萧凤。 萧凤也同时望向他,二人的目光在空中对视,短短数秒便看出了对方的意思。 “事到如今,只怕我们不去惹事,也不敢保证不会有事找上门。”萧凤浅浅一笑,表明态度道,“既然如此,还不如主动些,不至于被牵着鼻子走。” 听到这个回答,冯亦有些意外地挑眉。 这倒是意料之外。在他的料想中,这两个小孩在得知事情的危险性后,大概率会选择独善其身。 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他看不起二人或是如何,只是萧凤和贺庆充其量就是两个还未自立的孩子,被人坑蒙拐骗到西域,能有余力自保便算不错了,怎么可能会有闲工夫来管这种麻烦事? 而且,看两人的眼神交流,此事不像只是单纯逞一时之勇,而是他们经过权衡利弊后作出的决定。 冯亦微微眯起双眸,看向二人的眼神越发探究。 现在他开始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宗门,才能带出这样的弟子。 但冯亦不知道的是,这两人早在十四五岁时就敢凭三个人去夜闯白菩萨庙,之后又跟着陈泫四处奔波历练。以陈泫纯放手式的教育理念,不说别的,胆量绝对是一等一的大。甚至有一次,萧凤还独自剿灭了一个为祸一方的魔修。 尽管那魔修的修为和手段不算突出,但萧凤能一个人做到收集线索、分析判断,又在找到魔修巢穴后进行蹲点,并顺利将其斩杀,已经足以彰显其远超同龄修士的能力。 徐宗则却没像冯亦一样想那么多,听萧凤说出那番话,顿时眼睛都亮了。 “好啊!!萧道友!”他猛地一拍大腿,动静之大,吓得一旁正悄悄伸手的艾尔肯一激灵。 “哈哈哈哈!实在没想到,萧道友你一个娇俏的姑娘家,居然是这种英勇果敢的性子!我喜欢!!”他朗声大笑道,“老子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躲在阴沟里算计捅人刀子的小人,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起惊雷,直接把其余四人都吓精神了。 夜里声响小,尽管施了隔音结界,众人还是下意识放低音量。他倒好,哈哈几声大笑,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 “……”冯亦低头扶额,嘴角隐忍地抽搐两下,紧接着一记肘击就顶了过去,“能不能小点声!一天天的,能说就说,不会说就闭嘴!” “嘶!”徐宗则吃痛,扭头气愤道,“干什么?!老冯你抽什么疯,现在连我说话都不让了是吗?” 见他话中带火,冯亦也有了脾气,瞪眼道:“我是这个意思吗?” 徐宗则反击:“我哪知道你几个意思?!我他娘是你肚子里的虫吗?” 眼看两人快要吵起来,贺庆有意劝架,抬手对着两边“嗯……”了半天,却愣是没找到能插进去话的档口。 最终,他只能叹了口气,无奈移开视线。 明明这俩人加起来都快七八十岁了,对外也算得上有些资历的修士,怎么一碰面比他还像毛头小子,有点火星就容易干仗。 正想转头跟萧凤说些什么,余光却忽然扫到一旁的艾尔肯。 或许是趁众人没注意,不知什么时候,艾尔肯居然把那黑条拿到了手里,像对待什么新奇玩具似的,举着它上下打量。 贺庆刚想开口阻止,忽然又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眼熟。 记忆与现实交叠,脑内猛然闪过一片灵光。 “——神像!”贺庆惊呼道。 他指着艾尔肯手中的东西,激动地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今天早上,巴图拿出来玩的神像!” —————————————— 建企鹅、裙,见有话说评论 不定时放图或短打 第 282 章 邪神 难怪,难怪他一直觉得那东西眼熟! 贺庆从艾尔肯手里拿过黑条,翻转观察一圈,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 无论是大小、颜色还是整体形状,都与他今天在巴图手中看到的神像极为相似。 “神像?”冯亦皱眉回忆,“我那时没太注意,阿依古丽说的神像就是这个吗?” “嗯,就是它。”贺庆点了点头,扭头看向艾尔肯,眼神发亮地询问道,“哎,小艾,今天巴图拿这个跟你玩的时候,有没有说点什么?比如这东西的来历,或者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艾尔肯低头想了一会儿,组织语言道,“巴图说,这是他在箱子里找到的,旧的,有意思,所以拿出来玩。” “旧的神像?”冯亦皱眉自语一句,抬眼问艾尔肯道,“你还记得那个神像长什么样子吗?” 艾尔肯看了他一眼,没回话,又转头去看贺庆和萧凤。 冯亦眼神一顿,随即反应过来什么,无可奈何地笑了笑。 毕竟他跟徐宗则几天之前刚对这孩子表现出过敌意,一时半刻想让对方接受他们,的确有些强人所难。 对上艾尔肯的视线后,贺庆一时没想那么多,还以为他没听见呢,于是又重复道:“那神像长啥样啊,小艾,记得不?” 听到他的问话,艾尔肯这回有了反应。 “很……可怕,”他缓缓描述道,“那个东西……没有脸,肚子很大,腿和手很长,全身是黑色的。巴图说,他见过他娘用火烧它,但烧不着。” 听完艾尔肯的话,众人的神色都沉了下来。 一个神像,却塑造成这个古怪甚至恐怖的样子,甚至还被曾经的信徒用火烧。 “——这他娘的,像个邪神啊!”徐宗则吸了一口冷气道。 这次冯亦没再反驳他的话,而是沉着脸色点了点头。 是邪神。还是一尊曾经被供奉,最后却被自己的信徒背弃的邪神。 “难怪今早阿依古丽看见巴图玩那尊神像那么生气,”贺庆托着下巴道,“也许是因这尊神像曾经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欸!对了小凤!” 他忽然扭头,“你跟冯大哥他们在现场的时候,没有向他们问问这个东西吗?” “问过了,”萧凤摇头,“但他们的态度都非常避讳,根本不愿与我们多说。因为语言不通,问再多也不太方便,于是我们就暂时放弃,先回来了。” “是啊,我当时还奇怪,为什么这些人显然认识这东西,却连看都不想多看一眼。”冯亦一侧眉毛一扬,叹气道,“原来是尊邪神像。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猜测那这尊邪像在当地应该曾经风靡过一段时间,但可能是祭拜出了什么事故,便被众人抛弃了。所以,我们目前见到的两尊神像,一个被深埋在地下,一个曾被烧毁。” “看不出来,这地方的人还挺邪性。”徐宗则撇嘴,扒拉了一下贺庆腿边的邪神像,“这玩意看着就渗人,居然还有人敢拜。” “也别这么说,”冯亦道,“拜神祭佛,对于大多数百姓而言,本就是一种信仰。如果再以利诱之,宣扬可以实现愿望,一夜暴富之类的,很少有人可以抵挡。” “冯道友说得对。”萧凤淡声道,“如今我们的线索,就是弄清楚这里几年前究竟因为这尊神像发生过什么。说不定,今晚引发爆炸的人的目的,就是想让我们借此进一步了解这个镇子。” “有道理。”贺庆忙不迭点头表示认同,头摆得跟上下敲的拨浪鼓似的。 艾尔肯这一通听得云里雾里,但看见贺庆点头,也连忙不甘示弱地伸出双手,给萧凤呱唧呱唧鼓起掌来。 “……”萧凤不知道自己是该丢脸还是该害臊,一时无地自容地低头捂脸,咬牙道,“你们两个……” 冯亦和徐宗则见状也笑了一通,笑完后又不禁叹气感慨:“年轻真好。” 今晚的分析差不多已经到末尾了,想要得到更多的消息,还得等明天他们再去问问阿依古丽。 如果按艾尔肯刚才的话,巴图曾亲眼见过阿依古丽想要烧毁神像,既然如此,那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明天再去找她问问吧。”冯亦伸展开略微发麻的双腿,起身道,“今晚事发突然,大家都先抓紧休息,养好身体才有力气干活。走了。” “嗯,冯大哥徐大哥明天见,好好休息。”两人目送冯亦与徐宗则离开,贺庆还一边告别一边难掩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房门“嘎吱”一声关上,萧凤侧目看向身旁,正对上贺庆的视线。此时后者的脸上哪还有半分疲惫,两只眼睛几乎直冒光。 “不困了?还睡觉吗?”萧凤逗他。 “哎呀,不睡不睡!”贺庆难掩脸上的激动,掰着手指头跟她道,“真的!我就说,三师姑把咱扔这儿不是让咱白吃沙子的!这才是我们这次来西域该有的排面!” “沙漠边缘的城镇,神秘的邪神雕塑,尘封的隐秘往事,始终没有露面的幕后第三人……想想就刺激!”话音刚落,他的脑门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记一指禅。 贺庆整个人向后一仰,口中“哎呦”呼痛一声。再一抬头,脑门中心便不偏不倚多了一块红色的印子。 “小凤——干嘛对师兄下手这么狠?”贺庆捂住红印,委屈地拖着长音道。见他还想撒娇,萧凤果断打断了他的输出。 “先别刺激了。”她收回手指,示意他转头去看一旁的艾尔肯。 贺庆转头,只见后者安静地坐在床上看着他们,神色认真。在暗光下,他的一双眼睛像水润的葡萄,又像莹润的宝石,无端看得人心里一软。 他一时哑然,方才的热血上头也很快退了下去。 是啊,他们说好要先帮艾尔肯找父亲的。现在孩子他爹还没找着人影,他们却又被其他事缠上了身,原本说好明天离开的计划也全都泡汤了。 “小艾啊……那个……”贺庆斟酌着说辞,一时却卡了壳。 “没事!”艾尔肯忙打断他。明明是该接受道歉的一方,表现的却比贺庆二人更加慌张,“我可以等,别、别丢下我——” 话说到一半,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立即闭上嘴,将自己瘦弱的身子蜷缩成一团。 跟着贺庆和萧凤一起走了这么久,他都快忘记了。他是恶魔,是罪孽的化身,每个靠近他的人都会沾染上不幸。 在沙漠遇到两人后,他原本以为这个诅咒已经被破解,但现在看来,一切都没有改变。他会给周围所有的人都带来麻烦。 阿庆哥和小凤姐都是好人,他不想害他们。 想到那日梦中的血泊,艾尔肯不禁打了个寒颤,一股不可言说的感觉自胸口蔓延。刺痛、酸胀,让人一碰就喘不上气。 “我还是,明天一个人走吧。”半晌,他小声道。 “哈?小艾你突然说什么呢?”贺庆凑过去,一巴掌糊到艾尔肯背上,冷不丁打得后者一个闷哼,“这次事发突然,是我们该向你说对不起才是。别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啊,我跟你小凤姐丢下谁也不会丢下你的!” “等这次事儿了了,我们就带你去找你爹。如果你在你的事情了结之后还想跟我们走,那也不是不行。”贺庆一只手搂上艾尔肯的脖子,另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眉飞色舞地带他畅想未来道,“你看啊,你这么小就有这种修为,这么逆天的天赋,说是独一无二也不夸张。” “恰好呢,我跟你小凤姐认识一位魔修大人,她可厉害了,就是收的俩徒弟一年半载都不着家,身边肯定缺个热闹的。我回头把你介绍给她,再夸你两句,说不准她一高兴,你还能当上她的关门弟子。” “关门弟子?”艾尔肯不解,扭头重复道。 “就是最后一个徒弟,收完这个就不收了。”贺庆大手一挥,解释道,“哥哥不骗你啊,那位大人不仅修为高深,而且还会很多东西。你要是好好学,以后也会变得一样厉害,打倒天下所有的坏蛋!” 似是被贺庆高昂的语调牵引,艾尔肯的情绪也终于不再消沉,而是跟他一起想象起可能发生的未来。 “那我还能见到你们吗?”他问。 “当然了,”贺庆回道,“我们就住在隔壁,你出来一拐弯就能看见我们,见到你烦为止。” 艾尔肯被这话逗笑了,咯咯乐了两声。 “好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萧凤无奈打断二人的美好畅想,抬手揉了揉艾尔肯的脑袋,“再说下去,今晚就真休息不成了。不过,如果你真的想跟我们离开,我和师兄会想办法的。” 艾尔肯的脸颊不知何时带上微红,嘴角也噙着上扬的弧度。 “嗯!”他用力点头。 好不容易稳下两人,萧凤吹熄房内的烛火,准备短暂休息一会儿。 此时距离黎明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窗外的天色依旧漆黑,外面一片寂静,好像今晚的爆炸从未发生过一般。 风吹林梢,发出树叶震颤的哗哗声。空中繁星闪烁,窗外树影婆娑,不时还响起断断续续的虫鸣。 “吱呀——” 一道被拖长的微弱声响自院中响起,虫鸣声戛然而止。 第 283 章 负心郎、偷心贼 有人! 贺庆和萧凤几乎同时睁开眼,二人对视一眼,随即默契地悄然起身。 艾尔肯也听到了动静,但却被萧凤摇摇头拦下了。 她用手指隔空点了点艾尔肯,又点点床,示意他原地等待。 窗户被无声的推开一条小缝,透过缝隙,借着窗外的一丝月光,二人看到一道黑影从阿依古丽的房间溜出,半弯着腰,鬼鬼祟祟的,朝着院外走去。 看身形,似乎与阿依古丽极为相似,但不能肯定其就是本人。 “我去跟着,”萧凤传音道,“师兄你留在这儿。今晚不太平,注意小心。” “嗯,”贺庆看她一眼,“你也是,小心。” 萧凤颔首,盯着黑影拐出院子后,打开窗户撑身一翻,整个人像猫一般轻巧落地。一道隐身符祭出,她的身影当即消失,消融在无边夜色之中。 晚风微寒,空气中还带着尚未散去的烧焦味。 深夜的巷子没了白日的热闹氛围,反而显得格外阴森。土墙林立,月光阴冷,每个拐角都像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瞬间即可将过路的行人吞噬。 萧凤跃上墙头寻找,很快就找到了那道黑影。 走出院子后,它一路朝镇子的边缘走去。 萧凤紧随其后,越往外走,周边的植被越发繁茂。没了建筑的遮挡,月光终于落在黑影的脸上,映出一片冷白眉眼。 ——此人正是阿依古丽。 虽是意料之内,但亲眼看到这个结果,萧凤还是眉头一皱。 在她的印象中,阿依古丽是个淳朴热情的当地大姐,身上感知不到半点灵力波动,就是个实打实的普通人。 但她现在这是要做什么? 有什么事是她必须瞒着他们这些外乡人才能做的? 阿依古丽身着黑衣,脚步匆匆,上半身微微前倾,像是在怀里藏了什么东西。她的表情紧张而又慌乱,每走几步便要抬头四处张望,生怕被什么人跟上。 又是一番四下寻顾,确认安全后,她才继续埋头疾行。 身后忽然传来极轻的落地声,萧凤回头一看,却见冯亦和徐宗则二人落到不远处的树梢上。 他们还是先前在房间告别时的打扮,只是发型有些凌乱,想来也是刚躺下没多久就听到外面的动静,又忙从床上爬起来跟踪。 “都说了让你快点,”冯亦低声抱怨,“下次再等你我是你孙子。” 徐宗则满不在乎地扯了扯衣领,顺杆爬道:“欸,好孙子。” 挨了一脚后,徐宗则抽了一口冷气,口气老实许多。“又跟不丢,一个普通人而已,着什么急。” 竟然这种时候都在斗嘴。 萧凤摇摇头,虽然隐身符的效果还在,但还是敛起气息,侧身将自己隐入树冠。 她对在这里看到两人并不意外,这二人的修为高于她与贺庆,院里的动静连他们都听得真切,此二人理应比他们更早察觉才是。 两人没有过多停留,互相呛了两句后便继续循着阿依古丽离去的方向前行。 萧凤直至他们走后才从树干后走出,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这个镇子绝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虽然阿依古丽平时看着没有半点可疑之处,但不能保证她绝对没有威胁。 如今冯亦和徐宗则愿意冲在前面,萧凤的修为较之二者更低,还是老实一点,不要随便当出头鸟为好。 西域的夜晚格外澄澈,夜空像藏蓝色的澄澈宝石,越往空旷处走,头顶的星河就越发璀璨夺目。这样的黑夜,即使不打灯笼,月光和星光也足以将地面照亮。 但是今夜,莫名地,空中多了许多厚厚的黑云。 苍穹旋转,黑云便也跟着转,间或遮挡住月光,天地霎时一片昏暗。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一阵莫名的不安自萧凤心中生出。 她停下步子,回头望向镇子的方向。 ……希望只是错觉。 * 房间内,贺庆盘膝坐在床上,摸着艾尔肯的脑袋,半真半假地低叹一声:“命苦啊——” 艾尔肯神情勉强地抬眼看了一眼贺庆,欲言又止半晌,没敢出言反抗。他头顶的毛都快被贺庆搓秃了,头发根根直立分明,每撸一把都能看到闪烁的电光,噼里啪啦相当热闹。 “你也是可怜,要跟我一起留守。”贺庆叹了口气,没过一会儿,又忽然雅兴大发,夹着腔调编起曲儿来,“天戚戚、地惶惶,天下有个负心郎~可怜我孤儿寡母守寒舍,日夜盼那偷心贼、何时把家还——” 尾音末了,贺庆右手一抬,终于开恩放过了那颗经历过大灾大难的脑袋。 一经解脱,艾尔肯立刻抱头后缩,躲贺庆八尺远,生怕自己下一秒跑慢了又落入魔爪。 “阿庆哥……”他抓了一把自己的发顶,苦恼又不失幽怨地看了贺庆一眼。 他现在的头发着实不容恭维,头发笔挺挺的立在空中,显得他的脑袋凭空大了一圈。若是此时再有人将手伸过去,那些毛发又会立即簇拥着向手掌移动的方向飘过去,左摇右晃,有趣得很。 贺庆显然这种缺德事干多了,此时分毫不觉得羞愧,反而双臂抱胸,欣赏起艾尔肯现在的造型。 “很有男子气概。”他竖大拇指道。 艾尔肯鼓着嘴不说话,埋头忙着压头顶的乱发,捋了好几下才没像刚才炸得那么夸张。 贺庆天生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嘴里刚编排完曲儿,又准备下地去院子里巡视一圈。 坐在床边刚趿拉上靴子,就听艾尔肯在身后问:“阿庆哥,什么是负心郎、偷心贼?” 贺庆冷不丁一呛。 他本来是随口唱的,地方小曲口音重,本来没想着艾尔肯能听懂,没想到他不仅听懂了,还当面问了出来。 “额……”贺庆扭身挠头,“就是、怎么跟你说呢……” “我知道孤儿寡母。”艾尔肯歪头,双眼中满是纯粹的对知识的渴望,“可阿庆哥和我都是男孩,母是谁?” 这怎么说?这怎么说?? 贺庆恨不得扇刚才嘴欠的自己一巴掌。 “这只是一种比喻……意思就是,小凤一个人去外面不带咱俩……”他硬着头皮解释道。 “哦,”艾尔肯脑袋又是一歪,触类旁通道,“那小凤姐就是负心郎、偷心贼?” “!!”贺庆吓得猛地翻身一扑,捂住艾尔肯的嘴,内心泪流满面,恨不得当场大喊“我是寡母!我是寡母!小祖宗你别再问了!” 他哀求道:“好小艾,算哥哥求你,这话你可千万别当着你姐的面说——” “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背后忽然传来萧凤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贺庆下意识浑身皮一紧,随即不动声色地放开艾尔肯,满脸堆笑地转身:“小凤……好师妹,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这个等会儿再说。”萧凤拨了拨辫子,不想放过刚才那个话题。她双眸微眯,目光扫视向二人:“刚才师兄和小艾在聊什么呢?我好像听到了什么负心郎、偷心贼?” “啊那个!”贺庆忙抢占先机发言,同时迅速给了艾尔肯一个眼神示意,“我唱戏呢!小时候听过的段子,随口就唱了,就是给小艾了解了解,弘扬伟大的民间艺术!” 艾尔肯看了贺庆一眼,接着对萧凤点头:“嗯。阿庆哥说的对。” 面对二人略显蹩脚的配合,萧凤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只是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好了,说正事吧。”她抬头道,“人已经抓住了,但出了点状况,需要师兄你过去一趟,这里我留下盯着。” “我过去?”贺庆有些意外,抓起外衣一边穿一边问道就,“人不是抓到了么,还有什么事?” “冯道友和徐道友也在,就在镇外那个方向。至于其他的,等你过去就知道了。”萧凤一笑,“小心点,这里没想象中那么简单。那个情况我解决不来,只能回来找你。” 贺庆朝她指出的方向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真切。 “好吧,”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刻意拖长字音道,“既然是师妹亲自开口,那我这个当师兄的当然要义不容辞——啊!” 不等他说完,屁股上就结结实实挨了一踹。 “小凤!”贺庆捂着屁股,委委屈屈地看回来,“别当着小艾面打我啊,多掉面子。” “快点吧你。”萧凤毫不客气道。 挨完打的贺庆就像完成了什么特定任务,被踹的屁股也不疼了,昂首挺胸、神清气爽地就出了门。 房间内,等确定贺庆已经走远后,萧凤脸上的表情也缓缓沉了下去。 不、或者说,那人根本不是萧凤。 黑云缓慢飘过,泄出一缕冰冷的月光。 光线顺着窗缝透入房间,照亮半张“萧凤”的脸。 她抬眸看向艾尔肯,月光照入瞳孔,映出一片璀璨的金色。 “我们……也走吧。” 第 284 章 落叶与水 “萧凤”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看向艾尔肯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死物,没有憎恨,也没有厌恶,只是根本不将其作为一个人来看待。 艾尔肯从没见过这样的目光,一时愣住了。 面前的人,长相和声音几乎与小凤姐完全一致,甚至是刚才与阿庆哥讲话的动作和神态也看不出半点问题。 但艾尔肯很清楚,她不是萧凤。 “你是谁?”他冷下声音,“小凤姐呢?” “萧凤”脸色不变,转头看向窗外,声音冷淡:“在她该在的地方。放心,我不会对他们下手,我的目标只有你。” 艾尔肯握紧拳头,盯着对面人的脸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听到这话,“萧凤”的目光才重新落到他的身上。 “对。”她平静道,“如果你想因为自己连累其他无辜的人死去,我不介意在这里动手。” “……” 艾尔肯咬紧牙关,扼制不住的战栗从灵魂深处开始蔓延。 他明白这不是一句玩笑话,这个人自一开始,就对他抱有纯粹的杀意。冰冷的灵力如同尖刺一样,紧逼在他皮肤表面,令他轻轻一动便仿佛能感受到撕裂的刺痛。 尽管修为已经达到魔婴境界,但自有记忆以来,他从未经历过实战。因此对于杀戮和生死,他尚且存有天然的恐惧和敬畏。 “为什么?”艾尔肯鼓起勇气又问,“你为什么杀我?” “我告诉过你。”对方的声音在说话间逐渐变得沙哑,到最后,竟听起来像一个男人的声音。 “萧凤”凝视着艾尔肯的眼睛,嘶哑的男声与秀丽的容貌反差极大,在冷光中显得极其诡异。 “你跟着他们,所有人都会因你而死。” 艾尔肯瞳孔猛地一缩。 不是因为听到这句话而震惊,而是她方才说这句话时用的是西域语!并且…… “是你!!” 他指向对方,失声喊道:“是你!” ——这个声音,跟他们走出沙漠后、碰到的那个牧人一模一样! “她”竟然一直跟着他们! “萧凤”摇摇头,不知是叹他醒悟的太迟,还是嫌他拖延的时间太久。她身形鬼魅般一虚,下一秒,竟闪现在艾尔肯眼前。 还不待后者反应,他的手腕就被人死死抓住,紧接着,他身下一空,迅猛的失重感来袭,眼前霎时一阵天旋地转。 艾尔肯下意识护住头部,背部一痛,随后就是一阵翻滚。 等他好不容易从眩晕中恢复意识,只觉得浑身剧痛,好像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一样。 “站起来,尘隐。”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咳!”艾尔肯撑起双臂,费力地从地上爬起。 周围尽是嶙峋的荒石滩,绿洲和城镇早已不见踪影。“萧凤”站在不远处的碎石上,身形无端拔高许多。过暗的光线使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单看体型,对方应该是个男人。 “…谁是尘隐?”艾尔肯问。 对方回:“你。” “我叫艾尔肯,不是尘隐。”艾尔肯抬起脸,“你认错人了。” 那人摇头:“艾尔肯是你,尘隐也是你。” “为什么?” “……”对方沉默半晌,“你会成为他,这是你的命运。从出生的那一刻起,你的未来就注定了。” “我不会!”艾尔肯大声反驳道,“我一直都是艾尔肯!阿庆哥说,他会带我走、离开这里,去一个很好的地方!跟小凤姐一起,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对方似乎是嗤笑了一声。 “你才跟他们相处多久,就敢谈永远?”那人面具后的金瞳闪过一丝冷光,“好了,废话聊的够多了。” 他抬手召出灵剑,铮铮剑鸣在空旷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 云层又遮住了月光,眼前的一切缓缓被黑夜吞噬。 黑暗中,艾尔肯听到了那个人毫无起伏的声音。 “开始吧。” * 赌市。 泉盛堂大殿。 金碧辉煌的大殿此刻一片沉寂。 大殿正中,一名青年孤身而立,殿侧坐着一位白须老者。金阶之上,泉婆肃然端坐,她的大半张脸都被笼罩在斗篷的阴影中,看不清神情。 殿内的气氛说不上轻松,空荡的大殿中,说不清的暗潮涌动。 青年自是陈泫,他站在原地,一双黑瞳幽深,静静地看向殿前的泉婆。 半晌,泉婆才终于开口:“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的,那你可以走了。” “晚辈不敢。”陈泫嘴上这么说,目光却没有半点退却,直直对上泉婆的视线。 泉婆不知是不是被气得,忽地哼笑一声,摇头道:“你那徒弟真是把你这副嘴脸学了个一等一,死倔驴脾气,看着就惹人烦。” “行,你想知道,今天就告诉你。横竖是你们师徒间的私事,我老太婆年纪大了,回头干仗别把我扯进去就行。”她咳了几声,“还记得几年前,你带着几个小鬼过来吗?” 陈泫颔首。当然记得。 那时他们受宁云浅之邀,为帮他取回秘境九宝,前来参加赌市,不料拍卖会中途被横插一脚,无奈失手。也是那一次,他保全了官淮的尸身,并将其带回三白宗。 “当时,你那小徒弟自己跑来找过我。”泉婆唇角轻勾,嘶哑地笑了两下,“他那时虽年纪小,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知道不少魔界的陈年破事。我都当时怀疑过,他是不是哪个老鬼夺舍成功,跑到我这来趁火打劫。若不是因为他是你的弟子,我高低把他的魂抽出来审一审。” “他那时问我天残剑的下落,我本没抱多少打算,没想到那小子还真到手了,闯出了不小的动静,倒也是个有出息的。” “陈小子,你脑瓜不蠢,要不来猜猜这一次,他又问了我什么?”泉婆笑问道。 “……”陈泫似是想到什么,犹豫一瞬,问道,“关于西域吗?” “对也不对。”泉婆笑着摇头。 “是关于你。” 陈泫的指节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他问你失忆的原因,但这涉及许多,你现在不能知道的东西。”泉婆抬手脱下斗篷帽,露出自己始终藏在黑影下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的女人的脸,皮肤细腻紧致,没有半点皱纹,甚至可以用美艳来形容,跟她先前示人的外貌截然不同。 光看长相,这哪里像活了上百年的魔修,完全看不出丝毫岁月留下的痕迹。 不待陈泫开口,她便重新戴回帽子,似乎拥有这张年轻的面容对她而言,是一件不愿面对的事情。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不加掩饰后的样子。”泉婆的声音还是那样苍老,“不老不死,容颜永驻……这就是我应得的报应。” “这件事,与我失忆有关。”陈泫问道。虽是在发问,但语气几乎已经肯定了。 泉婆点头,侧目看向一旁:“此事也与九宝门有关。” 殿侧的乔瑜对上视线,垂下目光,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开口道:“是。但此事渊源涉及我九宝门历代门主世世相传的秘密,恕老夫无法跟陈道友透露太多。” “老夫只能告诉你八个字:天道长存,命理循环。” ——天道长存,命理循环。 陈泫下意识默念一遍。 “有些事情,是仅凭人力无法修改的。”乔瑜长叹一口气,“陈道友的那位徒弟,若我没有看错,身上背的因果太重,执念太深。” “如果说时间是奔涌向前的长河,命运是两侧既定的堤岸,那么你我就是飘入河面的落叶。叶片有大有小,流速也各不相同,有些大的或许可以影响周围叶片,甚至能一时改变水流,但绝对不可能撼动两岸的堤坝。” “我这么说,陈道友能明白吗?”乔瑜看向他,目光暗含深意。 陈泫颔首,“嗯”了一声。 将时间喻水,人作落叶。 叶落入水,本该顺应河道,随波逐流。但总有些不聪明的家伙,不肯认清现实,妄图改变现状,最终只会被水流卷成碎片。 按这个理论来说,他此次的失忆,或许可以看做被迫“随波逐流”。 落叶于水,人于命运,难道终究只能有顺应附和这一个结局吗? “敢问二位如何想?”陈泫看向两人,双瞳幽深似井,“若河水无法逆流,河道无可改变,落叶入水,便只能顺水而下?” 古有大禹治水,今亦有王朝更迭、律法革新。世上的绝大多数成就,无一不是敢逆流而上,逆天而为。 水既如此,命理亦然。 乔瑜一听这话便笑了。 他转头看向泉婆,下巴上的胡子也随着笑声而颤动:“好啊,姜还是老的辣,真被你说中了。这小子,够狂妄!” 泉婆哼笑两声:“可不是,两个疯子。” 说完,她转头面向陈泫,嘴角笑着。帽沿的阴影在她的脸上被拖长变形,使下面露出的小半张脸看起来格外古怪。 “先别急着走,陈泫。还有一件事,我想你会感兴趣。” 第 285 章 沙漠之外 天道长存,命理循环。 当迟重林从乔瑜口中听到这句话时,他顿时明白了许多事。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人存于世间,必须得遵守整个世界的规则。天道,即是世界的规矩。 命运是具有容错性的,当一些可能导致结局发生变化的错误出现时,便会引发另外某些事情来代替,以此来掩盖那些错误带来的影响。 他的重生打破了这个平衡,因此,为了降低他的重生所能给整个世界带来的变化,他的记忆被封印,直至时间线演化至与前世相差不多时才回忆起全部。 这么说的话,陈泫也应是如此。他那时的失忆绝非巧合,而是从乔瑜口中得知了不该知道的东西,这才遭到了“规则”的修正。 意识到这一点后,迟重林的心完全冷了下来。 这天地好似一个戏台,台下是观戏的看客,他们则是站在台上、被丝线牵引着肢体行动的傀儡人偶。 无论怎样努力,未来的命运都无可更改。 除非—— “我明白了,乔门主。”他忽然打断乔瑜的话,一个疯狂的想法无端在心底滋生。 既然斩不断丝线,就摧毁人偶好了。 他人的命也好,他自己的命也罢,什么狗屁的仁义道德,只要能让那个人活下来,哪怕要搅乱整个三界,他都不在乎。 一只恶鬼,有什么资格觉得自己享受过几年人间温暖,就妄想自己可以变回一个人? 因此,当听到尘隐说出那句“永远”后,迟重林忍不住笑了。 还真是……天真又可悲。 从世俗观念看来,哪怕是上一世,尘隐都不是一个恶人。他是一张白纸,近朱则赤,近墨则黑。他前世遇上邬离,被他蛊惑利用,成为他手下最利的一把刀。 尘隐并非绝对无辜,却也可以称之为是一个牺牲品。 尽管这一次,尘隐最先遇上的不是邬离,但只要这个傀儡尚且存在,一切都还会有被修正的余地。 他不敢去赌。 “铿——!” 剑锋劈开凌空的巨石,摩擦出一串耀眼的火花。 碎石爆裂,下一瞬,混沌魔气裹挟着炮弹般的砂石,如同沙尘暴一般,铺天盖地朝空中的迟重林袭来。 后者避无可避,只得暂时结盾防御。 多么恐怖的学习能力。 仅仅只过了半刻钟不到的时间,尘隐就能从惊慌躲闪,仿佛连魔气都不会用,成长到现在已经可以熟练控制物体组织进攻。 这也是迟重林哪怕是一开始也从未轻敌的原因。 哪怕是前世他与尘隐对战,也从不敢轻言胜负。更何谈现在,尘隐的修为足足比他高了一个大境界。 乱石呼啸中,一抹寒光自迟重林背后一闪而过,直冲他后背而来。 艾尔肯紧咬着牙关,就在锋芒即将刺入的瞬间,一道剑光忽然刺入他的视线。 只见那剑身一挑一拧,几道眼花缭乱的冷光过后,艾尔肯握着匕首的手被紧紧绞拧在迟重林的手臂与剑身之间。只要后者一转剑锋,他的这只手轻则断筋断骨,重则彻底报废。 还不待艾尔肯设法挣脱,手腕处却猛地一痛。难言的酸麻霎时让他下意识松开手中的匕首,下一瞬,他就被对方一脚踹在腹部,落地后在碎石地滚了十几圈才终于停下来。 武器被夺,艾尔肯不敢停顿,生怕对方趁人之危,立马忍着眩晕和疼痛踉跄起身。 但出乎意料的是,对面的那怪人却没有立即追击,反而仍停在原地,低头看着手中的那把匕首。 “谁给你的?”那怪人问。 艾尔肯心下一紧。 这把匕首是小凤姐不久前塞给他防身用的,现在落到对方手里,如果说出实情,只怕他会对小凤姐不利。 “我的!”他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大声答道。 “……”迟重林看着手里明显属于萧凤的匕首,嘴角动了动。 这小孩,还挺谨慎。 随手将这把匕首收入储物袋,迟重林紧了紧握剑的掌心,浅吐一口气。 时间已经够久了,他得赶紧速战速决。 没了匕首,艾尔肯只能凭借周围的石块来对迟重林进行围攻。 他没有学习过该如何合理的使用魔气,也不懂实战技巧。好比一个士兵明明身怀神兵宝剑,却不知该如何使用,只把那些东西当做石头一样丢出去砸人,造成的伤害对比可想而知。 迟重林抖剑震开眼前的岩石碎砂,砂石碎裂的瞬间,几十道暗镖银针悄然混入尘土,直朝艾尔肯大穴刺去。 修魔与修道虽口头上的称呼不同,但其根源都来自于灵气运转,只是途经的经脉穴位不同。若穴位被封,灵气运行过程受阻,除非敢冒着巨大风险冲破穴位,否则便纵使是对方有多大的本事,到那时也只能束手就擒。 腹背受敌,艾尔肯选择就地一滚,竟出乎意料地直朝迟重林下盘扑去。 这野路子打法忍不住叫迟重林眉心一皱,又怕对方凑近后耍什么阴招,只得被迫闪身堪堪避过,随即反手又是一劈。 这一剑倒是结结实实落在了艾尔肯身上,后者哪怕瞬间用魔气进行防御,在后背也留下了一道不浅的血口。 艾尔肯闷哼一声,身形却不敢停下,立即与迟重林拉开距离。 失血使艾尔肯的动作变缓,呼吸和脚步也越发沉重。剧烈的心跳和急喘声震耳欲聋,他能感觉到背后有一股股热流不断涌下,衣服先是被热血打湿黏在身上,短暂的温暖过后,就是绵长的冰凉湿粘。 他整个人晕乎乎的,却没感觉到有多疼。 比起记忆中父亲用马鞭抽打自己的剧痛,如今的痛感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那时候,他不止一次看到了死亡,甚至有几次,他感觉自己已经摸到了解脱的边缘,却又被拽了回来。 他从前对死亡的期待大于恐惧,但是现在,他忽然不想死了。 在认识阿庆哥和小凤姐后,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原来他不是被诅咒的怪物,世界也不仅仅被局限在这片沙漠。沙漠之外,除了绿洲和雪山,还有海洋、草原,以及山川草木。 他不是异类,这世上也会有属于他的容身之所。阿庆哥说会给他找师父学本事,以后他们还会住在一起,每天都可以见面。现在未来的一切美好都还未开始,他怎么甘心就此死去? 他不甘心,他不想死! 体内忽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渴望,狂暴的魔气井喷般以艾尔肯为中心爆发。霎时间,阴云蔽日,飞沙走石,引发的狂风如同刀刃一般,令人连保持站立都极其艰难。 要失控了。迟重林心道。 魔气失控,尘隐会彻底丧失理智,一切行动皆由本能支配,难缠程度会比现在翻上一番不止。不过,如果能抓住时机,这也将会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迟重林稳住身形蓄力,双目死死盯着魔气爆发中心的尘隐。 那个瞬间只有不到半秒,转瞬即逝。 但已经足够了。 魔气停止外泄的瞬间,迟重林动了。 他的身影犹如离弦之箭,不过刹那便鬼影般逼近至对方身前。 剑刃距脆弱的脖颈不到两寸的距离,而后者仍浑身僵直,下意识防御的手臂才抬至一半,绝无挡下的可能。 就在冰凉的锋刃即将触上尘隐颈侧的同时,迟重林耳侧忽然传来刺耳的破空之声。下一瞬,一柄重剑轰然落地,刺在迟重林方才所在之处。 若不是他及时躲开,此时恐怕已经腰身异处。 迟重林侧身站稳,目光触及那柄重剑,忍不住沉眉“啧”了一声。 最麻烦的情况出现了。 第 286 章 心理战 “小艾!” 一名少年大喊着从空中跳下,翻身落在艾尔肯身前。 他先是扫了一眼艾尔肯的情况,看到后者背后的血迹后,不禁倒抽一口凉气,随即一股怒意从心头升起。 “是你!?”他拔起插在一旁的重剑,转身向一侧的迟重林怒道,“就是你把他伤成这样?!” 迟重林没有开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他当然认得出贺庆。一年不见,他这位四师兄成长不少,行事也比以前稳重多了。 如果是前几年的贺庆,说不定这时候已经气得直接冲上来干架了。 “不想死就让开,”迟重林道,“你背后的魔修失控了。” 贺庆一愣,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的艾尔肯。 表情木楞,目光呆滞,浑身魔气外泄,状态肉眼可见的糟糕。 他一开始倒是也注意到了艾尔肯的情况不太对劲,但由于忙着跟对面身份不明的敌人对峙,便没来得及多想。 “小艾,小艾?”贺庆伸出一只手在艾尔肯眼前晃了晃,语气急促,“还认识我吗,能听见我说话吗小艾?” “……” 迟重林的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转而看向周围的黑暗。 贺庆既然赶过来了,那么萧凤十有八九也会跟着。她性子沉稳,又善于藏匿,现在应该正藏于某处暗中观察着他们。 一个负责强攻,另一个则看准时机偷袭。一明一暗,一刚一柔,倒是不错的组合。 眼下的局势已经从一对一变成了一对三,从人数上而言,他处于绝对劣势。但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只怕他们会提高警惕,下一次再想要下手就更难了。 更何况,还有那镇子里的事…… 想到这里,迟重林重新将视线聚焦在贺庆与艾尔肯两人身上,眼神缓缓变得冰冷。 齐怀善那人当真是昏了头,怎么会想到派贺庆和萧凤来这种地方。这里的情况他不可能不知情,这镇子背后的事哪里是这两个孩子可以插手的。 冯亦和徐宗则此时应该在处理镇子的问题,短时间内大概率不会过来。 迟重林浅叹半口气,直起身,收剑入鞘。 就在这里把他们打倒,解决完尘隐,再想办法把两人带回去吧。他心道。 另一边,贺庆一面试图唤醒艾尔肯,一面提防着对面那面具修士的举动。那人不知用什么手段隐藏了自己的气息,不仅看不出修为,连灵力都是模糊混沌的,根本无法进行追踪。 他似是早有预谋对艾尔肯下手,不仅伪装成小凤的样子将自己支走,还把艾尔肯带到十几里远的荒石滩。 此地荒无人烟,又被布了结界,若不是艾尔肯方才魔气暴乱,突破了结界的阻隔,只怕他们就算从这里路过也无法发现。 当贺庆在空中看到艾尔肯即将被砍到脖子的那一刻,他浑身冷汗都下来了,直接将百川剑扔了下去。幸好及时赶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直取咽喉,从招式来看,对方是打的是一招致命的狠毒打算。在跳下去的时候,贺庆已经做好了跟对方一言不合就开打的准备。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当真正对上后,贺庆竟没从那人身上感受到一点敌意,甚至对方的第一句话还是提醒他小心失控的魔气。后者现在更是已经收剑,一副不想再打下去的样子,更令贺庆感到纳闷。 似乎是听到了贺庆的呼喊,艾尔肯的眼睛逐渐恢复神智,周遭沸腾的魔气也逐渐平息下来。 在看清面前的人后,艾尔肯用力地眨了眨眼,生怕这一切是自己的幻觉。 “阿庆……哥?”话还没说完,他忽地双膝一软,直接朝地面扑去。 “小艾!”贺庆吓了一跳,忙伸手将人捞住,“没事吧?!你别吓我啊!” 艾尔肯缓了一口气,连眼睛都睁不太开,面色惨白地摇头道:“我没事……阿庆哥、小心。” 貌似被人遗忘在一边的迟重林:“……” 嘘寒问暖也麻烦看看场合啊。 久违的无力感涌上心头,惹得人略微有些烦躁。 迟重林盯着二人,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也是时候给他这位小师兄一个见面礼了。 无论何时何地,千万别把注意力从敌人身上移开,不管他先前表现出来的态度友善与否。要学会提防除自己之外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同伴。 他抬手在虚空中一抓,下一瞬,整个人凭空消失在原地。 “!” 不远处,萧凤看着对方忽然消失的身影,瞬间心底警铃大作。 “小心!”她立即给贺庆传音道,“他不见了!” 话音刚落,她后背忽然一凉。 “——是吗?” 一道声音幽魂般自颈侧冒出。 萧凤头皮一麻,立即拧身反手朝背后劈去。 她这一掌凝了十成十的力道,但却还是被对方四两拨千斤似的瓦解。那人的手像冰一样凉,箍在手腕上,冻得几乎叫人发麻。 对上那双黝黑的面具眼孔,萧凤心中一横,刚要催动灵力挣脱,却意外发现自己此刻体内灵力的转动格外滞涩,尤其是运转到胸口某处大穴,更是酸痛难忍。 她瞬间意识到自己的经脉被封,喉头一甜,一口血几乎要直接呕出来。 对方似是不想与她多纠缠,制住她的双手,一掌在她腰侧拍了一把,翩鸿剑转眼便到了他的手上。 “别动。” 面对萧凤的瞪视,迟重林语气平淡,反手将翩鸿剑柄劈向她的颈侧。 灵剑意识到自己正在伤害自己的主人,不断地震动挣扎,发出阵阵悲切的哀鸣。 萧凤很快没了意识,身子逐渐软倒。迟重林把她放平躺好,先是探了一下呼吸,确保其性命无虞,又在周边施了护身符,然后起身看向贺庆的方向。 与此同时,多次询问却得不到回应的贺庆快急疯了。 在听到萧凤说那修士不见了之后,贺庆下意识摆出防御姿态,警惕着周围的分毫风吹草动,仿佛下一秒对方就会从某个地方冲出来,杀他个措手不及。 但他高度紧张了数个呼吸,周围却安静得可怕,只能听见自己刻意压低的呼吸声。 四周是冰凉的黑暗,忽然间,一股不好的预感从心头冒出。 “……小凤?”贺庆梗着声音给萧凤传音。 此时他多希望对面能传来熟悉的责备,哪怕是骂他不专心也好,说什么都成,只要她发出一点声音,贺庆此时悬空的心脏都能瞬间踏实。 但无论他呼唤多少次,回应他的都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心跳忍不住开始加速,贺庆的掌心开始发汗。他恨不得现在立刻跑到萧凤的身旁进行确认,却不得不顾着身后已经丧失大半抵抗能力的艾尔肯。 “喀拉——” 清脆的金属落地声在他身旁响起。 贺庆反应过度,下意识挥剑去砍,但视线触及那物的瞬间,所有的动作霎时戛然而止。 那是一柄纤细的软剑。剑身光洁银亮,剑柄上的缠布整齐干净,能看得出主人平日用心养护。 “……”贺庆愣愣盯着那软剑,表情一片空白。 他怎么会认不出来,那是萧凤的佩剑。 萧凤对这柄剑宝贝得很,时时刻刻剑不离身,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难道…… 贺庆的眼睛充血变红,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萧凤、萧凤呢?”他向四周嘶吼道,“你把她怎么了?滚出来!回答我!!” 艾尔肯同样呆愣地盯着那柄剑,颅内响起剧烈的轰鸣。 “小凤姐……”他讷讷低语道。 【你会害死身边的所有人。】 ——这句话,难道已经开始应验了吗? 贺庆此时并不知道艾尔肯心中在想什么,他的心神已经被彻底搅乱了,愤怒和恐慌几乎占据满了他的全部情绪。 消失的敌人,不被回应的传音,掉落在地的佩剑。这一切事实都指向了同一个可能: 萧凤已经被彻底控制。或者说,很可能已经死了。 迟重林站在一旁,平静地注视着贺庆向周围的空气怒吼宣泄。 他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这是一场对贺庆和萧凤而言,极不公平的对战。 原因无他,迟重林对他们的性格和习惯实在太熟悉了。 若是硬拼实力,说实话,迟重林没有绝对的把握可以制服两名金丹修士。但如果对手是贺庆和萧凤二人,敌明我暗,那情况便瞬间扭转了。 二人的作战思路是正确的,贺庆在前方吸引敌人注意,萧凤保持潜伏,时刻准备抓住时机进行偷袭。若是换一个对手,势必会被打得手忙脚乱。 但迟重林从一开始就猜到了二人的战术,萧凤不再具有先手优势,反而容易成为最先被针对的目标,接着又被取走佩剑,营造已经身亡的假象,借此干扰贺庆的心态。 贺庆越愤怒、越失去理智,出现的破绽就会越多。 这样的做法虽然阴损,但却是迟重林设想出的诸多战术中最高效的。 可以说,这是一场特地为二人定制的心理战。 第 287 章 怎么是你 迟重林如今身穿隐身法袍,在有意隐匿气息的情况下,除非修为远高于他,否则极少有人能察觉出他的存在。 贺庆当然不例外。他瞪大双眼,尽全力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四下一片黑暗,植被稀疏,冷风吹过,只能听到衣物摩擦的细微声。 翩鸿剑被他从地上捡了起来,用力抖去沾在上面的尘土砂石。 这柄剑自当年秦双雁送给萧凤后,几乎从未离过她的身。为了方便携带,萧凤还专门将剑鞘制成腰带的形状,不同花纹颜色弄了好几款,平时翩鸿剑直接收至腰间,既美观又隐形。 只是如今,那些剑鞘怕是再也派不上用场了…… 贺庆用力咬紧牙关,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 他整个面部的肌肉都在因剧烈的情绪波动而不自觉颤抖,表情狰狞而失控,全然没了平常吊儿郎当的影子。 “来啊!”他吼道,“你杀了小凤!今天不是你死、就是你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身侧忽然有疾风闪过,贺庆握剑的手腕突然爆出一股酸麻,同时后腰被狠狠一踹,巨力和酸痛之下,几乎令他握不住剑。 贺庆眼底闪过一抹狠色,不顾右手传来的剧痛,顺着力道以重剑为中心拧身侧翻,一道月华般柔顺的寒芒便直向迟重林胸口划去。 翩鸿剑? 迟重林眉尾一动,抬腿踹在贺庆手腕,凌空后翻站定。 按他的估算,先前那是足以使贺庆武器脱手的力道,不料后者竟还有余力,居然同时使用双剑,这倒真是意料之外。 隐身袍藏得了人身,却藏不住声音,迟重林落地的声音虽然不大,却足以暴露他的位置。贺庆闻声没有多言,挥起重剑直劈而来。 迟重林闪身避过,剑气落空。 贺庆似乎是抱了招招致命的心思,重剑落地,声若惊雷,气浪激荡,直面斩击的地面更是一片狼藉。地表下陷开裂,周遭碎石皆成齑粉。 如果这下面站着的是一个人,后果可想而知。 迟重林忽然一笑,眼神却毫无笑意。 他故意制造出声响,诱导贺庆做出第二次跳劈,随后立即闪身至贺庆身后。后者接连完成两次跳劈,体力消耗不小,哪怕此刻已经察觉到不对,却还是来不及做出反应。 后背和颈部一疼,贺庆下意识挣扎还击,却被用力丢了出去,在地上晕头转向地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 迟重林还想上前,却被一道声音喊住了。 “你说目标只有我!!” 扭头一看,艾尔肯跪趴在一旁,正努力撑起身。他的脸色惨白,声音却喊得极大,像生怕迟重林听不到。 “不要打阿庆哥!”他一边喊,泪水一边从眼眶滚落,“我错了,我跟你走!” “闭嘴!”贺庆瞪他,恶声吼道,“他要杀你,你不要命了吗?!” 贺庆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表情,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年轻雄狮,第一次露出属于自己的獠牙。 艾尔肯对上他的目光,抽噎两下,道:“我不想害死小凤姐,又要害死你。” “……” 贺庆忽然哑了声,半晌缓缓摇头。 “这跟那件事没关系。”他撑膝盖起身,衣物被尖锐的碎石划破,露出点点血迹,“哪怕是死,我也绝不会抛下同伴不管。” 他的眼神平静下来,浮躁的愤怒褪去,只剩下干净的战意。 “我要与你一战。” 迟重林闻言无声笑笑,从乾坤袋中摸出一把长刀。 “如你所愿。”他道。 沸腾的血液在身体内翻涌,灵力的运行也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顺畅。贺庆控制着呼吸,身体兴奋地几乎在抖动,一股说不出的感觉仿佛就要在胸口破土而出。 他有预感,经历过今日这一战,他将突破长期以来禁锢自己的瓶颈,步入下一段修行。 可是,小凤—— 贺庆的心忽然寒了一瞬,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抓握,瞬间皱缩起来。 “铿!” 刀剑相交,摩擦出细小的火花。 贺庆虽看不到对手的身影,但五感却变得格外敏锐。眼睛看不到,就去听、去闻、去感知,调动自己所能利用的一切,观察对方的存在。 一个人的灵力不可能完全消失,只要他在移动,尤其是在战斗过程中,就一定会有泄露的部分。 几根浊色的丝线在空中划过又消散,贺庆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重剑已经狂扫而去。 剑身猛然一重,显然是劈到了什么。 迟重林抬刀挡下,却仍被巨大的冲力向后推移数丈。虎口被震得发麻,低头一看,发现已经撕裂出血了。 不能再耗下去了。他内心暗道。 贺庆比他预料中要难对付,如果再纠缠下去,只怕会出现更多意外。 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就没有回头路可走。所有挡在他面前的人,都必须扫除。 缓缓提起一口气,迟重林换下长刀,重新握上那柄自己更熟悉的灵剑。 他抬眼看向贺庆,后者似是也察觉到了什么,凝神屏气,不放过分毫异动。 下一刻,贺庆脚下的地面轰然开裂,冲出数道尖锐的岩石巨刺。他腾空去躲,刚跳至空中,眼角却又看到几缕浊线。 就是那儿! 贺庆在空中拧腰去劈,重剑却落了个空。 “!” 腹部被人猛地上踢,剧痛之下,贺庆发觉到自己此时被对方有意困在了空中。他下意识觉得不对,将重剑竖在腹部和胸口进行防御,但还是晚了一步。 右肩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似是被剑刃贯穿,贺庆来不及呼痛,眼底划过狠色,左手的翩鸿剑向下猛地一刺一拔。 一串血液顺着剑身拔出的方向滑落,但紧接着,贺庆的下颚又迎来一击。 那力道猛极迅极,几乎在接触的瞬间,贺庆的双耳便响起尖利的嗡鸣。他的脖颈因受力而扬起,下半张脸顿时没了知觉,大脑一片空白。 要死了。 贺庆在残留的意识中想。 就在剑锋即将逼近的时刻,迟重林的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拉力。 隐身法袍“唰”的脱身。下一刻,天地倒悬。 恐怖威压传来的同时,他对上了一双眼睛。 心头猛地一跳,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陈泫? 见到是他,对方的瞳孔微微放大一瞬,释放的威压也转眼消散。 “……” 陈泫此刻手中抓着迟重林的法袍,二人在高空中自由下坠,一时面面相觑。 只见迟重林身上染血,手中握剑,头顶上空还有一个受害者贺庆现身说法,活脱脱一个谋杀师兄现场。若是被别人看见了,恐怕直接便被就地正法、清理门户了。 “你——”陈泫哪怕平常再淡定,此时的表情也有些微妙。刚吐出半个字,忽然想起上方状况不明的贺庆,在深深看过迟重林一眼后,他腾身抓住贺庆的手臂,带着人落至地面。 贺庆短暂晕了过去。至于艾尔肯,则被陈泫赶来时顺手封印在了原地。此时见三人下来,立即故作凶狠地低吼起来。 陈泫扫了艾尔肯一眼,没做任何表示,转而将目光投向迟重林,像是在等他的解释。 后者则侧过视线,没有看他,一副拒绝沟通的态度。 “你的伤。” 陈泫似是有些无奈,淡声道,“伤势如何?” 迟重林闻言一愣,五感逐渐回笼,这才感觉到伤口处传来的疼痛。 贺庆那一剑捅得又深又稳,幸好偏了地方,没刺中要害,就是出血量看着吓人。 只不过,没想到陈泫出口第一句竟然是问他的伤势,甚至连半句责备和质问都没有,还真是—— 他扯了扯嘴角,不知自己此时应当是该哭还是该笑。 “没事,劳烦师尊记挂。”迟重林摁住出血处,闷声道。 话刚说完,昏迷的贺庆忽然抽动一下,迟重林犹豫片刻,但还是一步步朝黑暗中退去。 陈泫盯着他的动作,半晌,双唇一动,一道传音便隔空传至迟重林耳旁。 “……” 迟重林动作顿住。 两厢对视,终究后者做了退让,略一点头后便彻底消失在原地。 见迟重林离开,陈泫这才收回视线。 他手中还抓着方才从迟重林身上扯下的法袍,这东西绣纹有繁密复杂的符文,可以在视觉上隐藏穿戴者,绝非一般法器,也不知那小子是在哪得到的。 思索片刻,陈泫把法袍收入储物器,计划等事后再还回去。 迟重林走后片刻,贺庆忽然猛地一抽,整个人一个鲤鱼打挺起身,险些撞上站在一旁等他苏醒的陈泫。 头部遭受的撞击,加上过猛的起身,直接让贺庆眼冒金星,当即“啊”的痛吟一声。视线模糊之际看见眼前有人,还不忘抬手去砍,却偏偏用的是迟重林方才打过的右臂,顿时又是疼得眼前一黑。 等他好容易缓过劲来,看清眼前的人是谁,贺庆愣了一瞬,接着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脸颊火辣辣的疼。 ——不是幻觉! 贺庆立刻朝四下看去,除了艾尔肯和陈泫,这片荒石滩空无一人。 此刻天空的一角已经泛起了水蓝,空气中是青草、露水和泥土的气息。灌入鼻腔,满肺清凉。黎明即将驱散黑暗,好像昨夜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都只是一场梦境。 贺庆眼眶猛地一红,再也忍不住情绪,咽喉充血肿胀,连说出一句话都难。 “师、师叔……”他不敢面对陈泫说出那个事实,蹲在地上抱着头呜咽,“我……小凤,都是我的错…我没能保护好她……小凤、小凤她……呜啊啊啊——!!” 哭到一半,贺庆忽然感到有一只手放到了自己头顶,还以为是陈师叔好心安慰自己,于是吸了吸鼻涕,埋头哭得更狠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一个声音在头顶道,“你找到尸体了吗?” 贺庆的哭嚎立即止住了。 对啊,他还没找到尸体,要是任凭它在荒郊野岭风吹日晒,以萧凤的性子,托梦都得回来骂死他。 “对、对。”贺庆愣愣地抬头,“师叔,我要找小凤的尸体,我要把她带回去。” “呆瓜。”那声音骂了他一句,语气却不带半点责骂,“你抬头看看我是谁?” 第 288 章 小灰灰? “啊?” 贺庆呆呆地发出一个音节,下意识抬起头。 澄澈微明的天幕下,一名少女半弯着腰站在他身前,双眸明媚,唇角含笑,脖颈两侧垂下两条柔顺黝黑的发辫。 ——这般模样,不是萧凤是谁?! 贺庆蹲在原地一时呆住了,足足愣了两秒,紧接着一个猛蹬腿,直扑到萧凤身上,将后者冲的一个踉跄。 “小凤!!你没死啊小凤!”贺庆死死扒住萧凤的脖子,嚎得比刚才还凶,鼻涕眼泪哗哗往外涌,“我还以为你死了呢……呜啊啊啊啊——吓死我了你!” 萧凤忽然被贺庆抱住,刚开始还有点不自在,但听到他又哭又喊的,心里也跟着发酸发软,时不时拍背给他顺顺气。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的感动逐渐消磨殆尽,耳边的魔音也没了悲情意味,反而成了一种折磨。 ——还没哭完啊?真的有人会哭这么久吗?他不会把鼻涕偷偷擦到衣服上了吧? 带着这些忧虑,萧凤求助地看向一旁的陈泫,想让他帮忙把身上的贺庆撕下来。 “……”陈泫看了一眼贺庆脸上乱七八糟的一团,委婉拒绝了这个请求。 实际上,萧凤的气息在贺庆开始嚎后不久就出现了,但后者哭得实在太过于沉浸,竟然直到人都走到面前都没有察觉。 萧凤求人不成,只能自己亲自下手。 “好了、好了,人没死,活着呢。”她抓着贺庆的后衣领将人分开,不忍直视对方满脸的狼藉,抽出手帕就拍到他的脸上,“别哭了,待会儿洗洗去。” “哦。”贺庆抽泣两下,不情不愿地松开箍着萧凤肩膀的胳膊,摁住脸上的帕子,手法粗暴地简单清理了几把。 “回头洗干净还你。”他将帕子叠起来收好,吸了吸鼻子,鼻头眼圈都红彤彤的。 “不要,”萧凤冷酷拒绝,“送你了。” 贺庆还想再说什么,目光却看到了一旁的艾尔肯。后者还被陈泫的封印圈着,见贺庆望过来,立即神情复杂地往后缩了缩。 “师叔,这是艾尔肯,我们认识的。”贺庆转头向陈泫解释道。 陈泫颔首,封印应声而解。艾尔肯重获自由,却一言不发地转头就跑。贺庆早有准备,几个快步一把将人抓住。 “跑什么?”他一手将艾尔肯夹在胳膊肘内,无视对方的挣扎,转头便往回走。 “放开!”艾尔肯又是蹬腿又是扒胳膊,半点不顾自己背后渗血的伤,“我回去、你们还会——” “什么还会?没有还会,这不是都没事吗。你别动了啊,我身上可疼了,你再踹,我旧伤复发吐血全吐你身上。”贺庆张口就来道。 一听贺庆身上有伤,艾尔肯顿时老实下来,丧眉耷眼地不动弹了。 “怎么回事?”见两人回来,萧凤上前问道。 只是一会儿不见,怎么这两人闹成这样? “老问题。”贺庆言简意赅地吐出三个字,接着将人从身上放下来,掀开他的衣服检查伤口。 萧凤一听就明白了。 这死脑筋的小孩估计觉得今晚的事全是他惹来的,怕他们遭到连累,又想一个人躲起来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艾尔肯背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忍不住摸向自己的脖子。 先前袭击她的修士相当古怪,虽然下手果断狠辣,但似乎并不想取她的性命,就连被封住的穴位也在清醒一段时间后也逐渐恢复过来。 难道那真的只是一个极端仇恨魔修的修士?萧凤沉下目光。 修真界倒是的确有不少那样极端的修士,他们憎恨魔界,恨不得将世上所有魔修都铲除干净。在他们眼中,只要是魔修,便没有善恶对错,年长年幼之分,通通该杀。 若如此说来,那人或许是盯上了身为魔修的艾尔肯,看在他们二人是同道的份上,放过了他们一马。 “行了,小艾你听话点,乖乖乖。”贺庆一边往艾尔肯背上的伤口撒药粉,一边嘴里咬着瓶塞含糊絮叨道。 “没看到旁边这位气质不凡的仙长吗?这是我跟小凤的师叔,你喊他陈师叔就行。我师叔很厉害的,有他老人家在咱这几个小废物就放心吧,刚才那样的再来一百个都不是我师叔的对手。还有,小孩子别老想有的没的,半夜容易尿床,知道没?” 若是平常,听到贺庆说这种玩笑话,艾尔肯多半会面色涨红,紧接着反驳自己才不会尿床。但如今,他的脸色却是微微一变,偷偷看向一侧的陈师叔。 先前陈泫与迟重林的交谈并没有背着艾尔肯,因此,哪怕艾尔肯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也能从二者对峙的态度中看出他们关系不一般。 此人是阿庆哥的师叔,却和方才想要杀死他们的敌人认识。这究竟是巧合还是—— 察觉到视线,陈泫侧头投以一睨。 那目光极为平静,但艾尔肯心中却无端一寒,身上霎时起了一层白毛汗,像被一只毒蛇盯上似的。 贺庆等了一会儿,却没像平常一样等到对方接茬,有些意外地探身看他:“怎么了?我弄疼你了?” “没!”艾尔肯迅速收回自己的视线,摇头道,“……没事,没事。” 等贺庆给艾尔肯简单包扎好伤口,陈泫看了看微亮的天色,对众人道:“先离开这里。” “好。”二人应声道。 在启程途中,他们向陈泫简单解释了一下他们的情况。贺庆激昂的情绪还没有缓解下来,讲话颠三倒四,听得人也云里雾里。最后萧凤实在听不下去了,总结概括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艾尔肯是他们路上结交的魔修小朋友,为了帮他寻找家人,三人来到了如今所在的城镇,又相约与两名逍遥宗弟子结伴同行。 但在临行前一天,镇中发生了爆炸。在后续的探查过程中,有人扮作萧凤的样子支开贺庆,将艾尔肯带来此处。贺庆直至与萧凤碰头后才察觉不对,连忙回程找人。 之后的事,陈泫就大概了解了。 “还有一些细节,路上只言片语跟您解释不清楚。”萧凤眉宇严肃,“还是等师叔您亲眼见到后再说吧。” “嗯。”陈泫颔首。 三人御剑,贺庆背着艾尔肯,一行人很快抵达目的地。 那是一片镇外的荒地,植被还算茂盛。没了夜幕的遮掩,眼前的一切都豁然开朗起来。 空地处,一个强壮女人被压制着锁在地上,几步之外,一瘦一壮两个男人屈膝坐在地上,好像皱眉正交谈着什么。 “冯大哥,徐大哥!”贺庆在空中挥手高呼,“辛苦了,我们回来了!” 听见呼喊,两人立刻终止了对话,抬头向半空望去。在看到贺庆与萧凤身旁的第三人后,二人俱是齐齐变了脸色。 ——陈泫?! 另一旁,一无所知的贺庆跳下重剑,还想帮他们介绍:“冯大哥,徐大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跟小凤的师叔。之前骗你们说我俩无门无派,只是保险起见,不好意思哈。师叔,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两位逍遥宗道友——” 他还想再多说什么,却被陈泫摇摇头止住了。 “见过。”陈泫道。 贺庆一愣,有些诧异:“见过?”他又扭头看向冯徐二人,“你们之前认识?” “许久不见了,陈前辈。”冯亦二人先是对陈泫躬身行了一礼,接着才对上贺庆的视线。 “谈不上认识,只算得上一面之缘。但陈前辈对我二人却有救命之恩。”冯亦略带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又难掩好奇道,“迟重林小兄弟是你们什么人?” 贺庆一眨眼,更傻了:“你们还认识小师弟?!” 这下不仅是他震惊了,连萧凤都露出意外的神情。 这几年,陈泫好歹也算得上仙盟通缉榜上赫赫有名的人物,虽然很少有人真有胆子去抓,但出去被人认出来实在算不上什么稀罕事。 但换成小师弟这感觉就不一样了。他们几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彼此较为熟悉。如今忽然从别人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竟有种即将见到小师弟不为人知一面的陌生感。 小师弟这词一出,冯亦和徐宗泽也惊了。 “他是你们小师弟?!”徐宗泽瞪大眼睛,连下巴都快惊掉了。 就那小子当年那狠起来不要命的样儿,说是无门无派野草花他都信,后来知道是传闻中叛逃仙盟护法陈泫的弟子,那也还算合理。 但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把迟重林那张脸跟“小师弟”这个词挂上联系。尤其是眼前这个半大小屁孩的小师弟。 这跟家门口刚长齐牙的小黄狗称呼村外杀人如麻的野狼为“小灰灰”有什么区别? 不过,两年前与迟重林碰上,两年后又恰好跟他的同门师兄师姐结伴……这可真是天大的缘分了。 “——他最近如何了?那小子也真是,好歹是过命的交情了,那次之后竟然一点音讯都没有,”徐宗则愤愤道,“太不够兄弟。” “哎呀,小师弟他最近——”贺庆刚想对外吹嘘一番,话说出去一半,却突然卡了壳。 说起来,他跟小师弟倒也有很长时间没见了。前一两年小师弟不是历练就是闭关,加上近一年他和小凤也开始闭关修炼,碰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来着?竟然已经有点记不清了。 “好了,叙旧的话以后再说吧。”冯亦用余光瞥了一眼陈泫的表情,很有眼色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我们先谈正事。” “我跟老徐大概问出镇里发生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