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玉陨》 第114章 前尘往事 江湖深处的另一端,衍月宗地界内,晏清羽日日在黎念笙修炼地界外徘徊,急的是焦头烂额。 外面天下大乱,可他这位师弟真是倔的跟驴一样,闭关至此已有月余,虽说他是真的需要闭关,可总该见见人,弄的他也不明白他恢复到何种地步,也不敢贸然闯入。 可江湖内如今已是腥风血雨一片,内忧外患,国难当头,魔教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而儒仙,镇西侯陨落,青离剑仙亦重伤难愈,最要命的是,他派去岳阳关的探子来报,秦落衣和萧裴煜二人潜入了楼兰。 一个小辈,一个废人,晏清羽气的笑出来,秦婧姝不愧是秦婧姝,这个节骨眼上,她真敢往别人的大本营跑。 可他是有些自责的,若那夜他不贸然冲动,打破了秦落衣与黎念笙一直保持的平衡,也许黎念笙不至于悬崖勒马送出去自己最后的四成内力,然后做出一派老死不相往来的事态。 若是秦婧姝此番死在了楼兰,想必日后黎念笙,也是接受不了。 他来回踱步,看了眼那漆黑的洞口,又无奈叹叹气,依他对黎念笙的了解,哪怕是此刻出关,功力也定是恢复不了多少,若是有从前的一半,那都是老天开恩了。 …… 密室内,秦落衣缓缓睁开眼,却有一人在内,是祭司。 “醒了?”他语气平淡,“既然醒了,就快些做正经事吧。” 秦落衣冷笑,“我倒是想,可你看我这副样子,我哪还有内力唤来凤囚凰啊?” “你是想,让我给你解毒?” 秦落衣盯着他,微笑却平静,只道:“你蛰伏数载,机关算尽,才得到你想要的,又怎么会救我?” 祭司轻笑:“看来你还不算太蠢。” “我只是不明白一点…”她尽量压抑住心底的激动,“我师父告诉我,这世上五行之剑才配得上我一身武脉,可也不过是他认为…” “你又是怎么确定,我一定会去找那五把剑?”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黑袍,这是个致命的问题,她明白,祭司不会回答,只是一样沉默在原地,在他欲转身离去时,她轻轻唤了声:“师父…” 抬起的脚步骤然停止,她问:“是不是你…” 祭司微微抬起头,背对着她,却好似听不懂一般,轻笑:“你是说李华泉?” 秦落衣一怔,也终于是从他口中听到了这三个字。 “你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祭司语气轻挑,也让秦落衣的心态瞬间转变,他说:“我想让你下山,那么李华泉,自然是留不得!” “别妄想了秦婧姝,已经二十八年了,便是仙人也无力回天,不过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我会让你好受一些。” 祭司说罢扬长而去,徒留秦落衣一人接受着他所谓的真相,他想告诉自己,是他杀了李华泉,可秦落衣不信,可对于她心里的猜测,她也不愿去信。 走出密室的祭司也无力的扶着墙,他不能再见秦婧姝了,只能一次次告诉自己,只要不曾寄予感情,丢弃的时候,就可以毫不留情! “毫不留情…”他喃喃着这四个字,这四个字,十年前他截杀秦婧姝时,也是这样告诫自己。 他走后不久,却有另一人打开了密室的大门,秦落衣抬头看一眼,却是笛儿。 对于这个叛徒,她自觉无言,便不去理会。 看出了她的态度,笛儿深知是她无义在先,也没有多说,只是问:“你为什么自投罗网?” 秦落衣瞥她一眼,冷声道:“不自投罗网,看着司空千尘去死吗?” 说完,她又附加了一句:“我并非是你,我见不得故人死在我面前。” 笛儿也并不反驳,只是劝:“你救不出司空千尘的。” 这一句话,让本就有所猜疑的秦落衣更加笃定,她问:“十年前,你们支走他,让他去南海,不是无心之举,是你们刻意安排的,对不对?” 长久,笛儿点点头:“是。” 十年前,独自来到南海的司空千尘去寻那传说中的千年檀木,在那一座小岛搁浅后,他踏入了一块未知的领地。 是一座孤岛,也很小,小到甚至只有一小片松散的树林,甚至透过林间的剪影,还能看见大海。 走进去,他闻见一点淡淡的异香,不过还是这林间剪影后更让他好奇,那里藏了一个人。 看背影,应当是个姑娘,他想,既是在域外之地,有些稀奇事也不见怪,礼貌问:“姑娘?” 无人回应,他只听见自己的回音,于是他决定上前一探究竟,反正茫茫大海,他也找不着什么千年檀木。 走至林间的尽头,也是这座孤岛的尽头,便又是一望无际的大海,那姑娘却静静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有人走近,却还是一动不动。 “不会是死了吧?”他心中奇怪,上前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却不想刚刚靠近,冷不伶仃被咬了一口。 他吃痛一声急忙甩开,急道:“真没礼数!” 那姑娘轻哼一声,振振有词:“你擅闯别人的地盘,是谁无礼?” 那姑娘还不睁眼,司空千尘便道:“这岛可是写了你的名字,怎么你说是你的,便是你的了?” “无赖!”她咒骂一声,生气的睁开了眼,这一睁眼,却是二人都怔住了。 那姑娘似乎与世隔绝已久,看见司空千尘,惊讶于他的长相,彼时二十的少年公子一袭蓝衣,背着把琴,一双凤眸摄人心魄却清澈见底,气质非凡,让他看起来又并非是冷若冰霜。 司空千尘也奇怪,只不过奇怪的点却是,这姑娘一双眼睛,竟是如宝石般的蓝色。 “你的眼睛…”他凑近仔细看了看。 距离一下拉近,那姑娘顿时脸颊染上一层绯红,不仅骂了他一声“流氓!”,情急之下还打了一巴掌过去。 力道不重,更像是把他的头强硬的掰到一边,司空千尘叹了口气,深感无语,“可小心点,打坏我这张脸,姑娘可赔不起。” “那你凑这么近做什么!” 司空千尘散漫惯了,这一下倒是想起来可能是自己失礼在先,抱歉道:“好吧,那我和姑娘赔个不是,不过这茫茫大海,四下无船,姑娘怎么会一人在此?” 面前的姑娘没理他,反问:“我倒是想问问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司空千尘也并不顾及,道:“据说南海有一块千年檀木,在下有个老友,生辰在即,所以,在下来寻一寻那块檀木,姑娘呢?” “好巧不巧,我也是。” 司空千尘看着她,片刻后,笑道:“撒谎。” “你爱信不信。” 司空千尘觉得有趣,坐在她身边,笑道:“这茫茫大海还能遇见个活人,怎么不算有缘呢,在下司空千尘,敢问姑娘芳名?” 原本他坐下时,她便嫌弃的往旁边坐了坐,如今他报出自己的名讳来,她便更是惊讶了,她来到这里,便是来等一个叫司空千尘的人的。 见她一时呆愣住,司空千尘幽幽笑道:“虽然在下确实是玉树临风,风华绝代,但姑娘也不至于看的出神吧。” “不要脸!”她狠狠瞪了一眼,那人却只是浅笑一声,这样坐了很久,她忽道:“…樱念雪…” 司空千尘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回答她叫什么的那个名字。 “樱念雪…”他笑着点点头,“挺好听的名字。” “那既然姑娘也是来寻檀木,那找到了吗?” “找到了也不给你。” “那便是没找到?” 樱念雪不再回答,司空千尘又问:“你姑娘家家的,一个人困在这岛上,不害怕?” “姑娘怎么了?”她轻哼一声,“可别小看我,我厉害着呢。” “好好…”他无奈笑了笑,觉得这姑娘还挺有趣的,但再打算动身时,却发现他驾来的小船早已没了踪影。 他眉头微皱,觉得不对,这一番谈话也没花费多少时间,怎么这四周,竟一点船的影子也没了? 感到身后传来一道打量的目光,司空千尘没有挑破,但心里终究留了个心眼。 没了出行工具,他也被困在这岛上,与樱念雪一人一面,二人都不再说话,慢慢入了夜,她回头看了眼司空千尘,觉得这中原人还算是个处事不惊的,坐那一动不动,也不考虑如何求生。 月色升起,海面映出一片银色,海水并不安静,似有涨潮之意,但樱念雪并不关心这一点,她要等的人已经到了,杀了司空千尘,她便是赢家。 她放慢自己的脚步,轻轻走到司空千尘身边,他闭着眼,悠闲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看起来已经入梦,全然未觉。 应当是她提前布置的异香起了作用。 樱念雪屏住了呼吸,从衣袖中拿出了匕首,司空千尘没有动静,但她不敢掉以轻心,据说这人在中原还是赫赫有名的高手。 她下了决心,匕首一把刺下去,韩光乍现间,她感到一阵天花乱坠的流光蔓延,她扑了个空,司空千尘却不知何时已经在她原本所处的位置了,正是那招流光瞬息。 “你!”樱念雪大惊,亦不甘心,转动手中的匕首,直指司空千尘咽喉! 司空千尘并不打算动手,只是一直动用流光瞬息,将那姑娘玩弄的团团转,几次三番下来,樱念雪也恼羞成怒:“你们中原之人,难道都这般贪生怕死,为何不敢与我一战?” 司空千尘挑了挑眉,无奈道:“萍水相逢而已,姑娘杀我做什么?” “杀的就是你!” 樱念雪不和他废话,又提起匕首要冲过去。 “等等!”司空千尘抬手阻断了他的攻势,不出意外,涨潮了。 第115章 从前之约 不知不觉中,蔓延上来的海水让这座孤岛显得更为拥挤,而天气阴湿,看样子,只会涨的更严重。 可司空千尘却见樱念雪一脸担忧,虽然不明白这个姑娘为什么要杀自己,但四下确实是无船,难道她不给自己留条后路吗? “姑娘你一脸担忧,面露难色,莫非是什么死士?”司空千尘有些疑惑,若说不是死士,也不能狠下心来这样对自己,一副不杀死他便自己也死在这里的模样。 樱念雪看他一眼,其中神情似是有些失落,又十分坚决,“杀不了你,我也一样会死,既然横竖都是死,那还不如赌一把。” “姑娘,”司空千尘有些无奈,“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少看不起人!” “并非是我看不起人,我看啊,姑娘你和我,就不适合打打杀杀。” “那适合什么?”樱念雪问的很认真。 司空千尘幽幽一笑:“谈情说爱。” “你!”她顿感自己被调戏,骂道:“无耻之徒,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气急下,她又挥出一刀,而司空千尘只是抬手便压下了她的刀风,他做出十分疑惑的表情,笑问:“非是在下自恋,只是世间女子,看不上我的实在不多,姑娘竟也是那少数?” 樱念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挣扎几下,根本无法挣脱,急道:“你给我松开!” “松开事小,只是刀剑毕竟无眼,若是不小心伤了你自己…”他低头露出抹不明的笑意,“那我可是要心疼了。” “登徒浪子!” 司空千尘便是猜到她会说这些,浅笑一下,便也松开了手,樱念雪瞪他一眼,气鼓鼓的坐到了一边,就这会儿的功夫,这海水又往里逼近不少。 司空千尘听见她叹了口气,他就是很好奇,既然没有能力应对在海上随时会发生的危险,为何孤身在这里,还偏偏断了自己的后路? 不过他没有多问,樱念雪大概是明白她没有这个能力杀了自己,所以不再纠缠,司空千尘也安坐下来,抽出背了一路的琴,余光瞄了眼盯着海水深思的樱念雪,而后抚动了琴弦。 海面并不宁静,而古琴的声音悠扬婉转,余音袅袅,不知不觉间也抚平了一颗躁动不安的心。 暴躁的海面似乎消停不少,海水在琴声的牵引下渐渐褪去,而后归于平静。 樱念雪这才惊觉,此人确实不是什么等闲之辈,方才那番话也并非全是调侃之言,若是他想,自己一定是近不了他的身。 “这是什么曲?”她问。 “玄觞。” “中原的曲,都似这般吗?” 司空千尘微微一笑,“倒也并不是。” 他又问:“姑娘是哪里人?” 沉默了很久,樱念雪并不作答,其实她来自楼兰,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不过是去求一条自己的出路罢了。 楼兰来了一位驸马,大家都觉得他是好人,他带来了圣子,也重新掀起了楼兰尘封已久的诡道,既然诡道复兴,那必然要有术士,她便是这一批培养的术士之一。 术士的头衔只有一个,竞争者却有许多,但结果只在两人间见分晓,一个是她,另一个,则是阴姬。 于诡道的天赋,阴姬不如她,但论一个术士的身份,她不如阴姬,阴姬杀伐果断,心够狠,反观她,至此还没有成功修炼到那诡道之首的炼尸术,一颗棋子若是无用,那便是再好也无济于事。 她深知这一点,也明白此番是她最后的机会,她和阴姬最后的比试,她若能杀的司空千尘,那么第一术士便是她,如若不然,那成为阴姬手里下一个冤魂的,怕就是她了。 她沉默良久,司空千尘也不逼问,这样的态度让樱念雪更加动摇,只比寻常功法,她不是司空千尘的对手,若是,动用了楼兰诡术呢? 她犹豫不决时,司空千尘忽道问:“姑娘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吧。” 她有片刻的诧异,问:“你有办法离开?” “自然。” “那你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走,要留在此处,又何必退了这上涨的海水… 她声音愈发轻下去,司空千尘看穿了她的心思,却不戳破,他倒也想问问自己,御水的法子多的是,琴曲千千万,为何是玄觞? 他性子并不清冷,为人潇洒,秦婧姝常说他自恋,他便回:“自古剑仙千千万,可是阿姝,若论琴仙,舍我其谁?” 也许是自恋吧,可他就是这天下唯一的琴仙,就是稳坐了这第一美男的宝座,冠绝榜上便是有他一席之地,也当得起风华绝代四字,而随着琴仙这个名号一起被世人景仰的,还有玄觞。 不仅是一把琴,还有一首曲,此曲难得,为了营造他神秘的形象,所以他并不轻弹,方才也非是十万火急,为何一碰到琴,弹出来的便是那首玄觞呢? 望着樱念雪埋头扭捏的样子,他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莫不是碰着情劫了? “我此去南海并非游山玩水,还有要是,姑娘一个人在这里毕竟不安全,我早些送了姑娘回去,还有其他事要做。” 樱念雪忽道:“你真的能带我走?” 她抬起眸,她的眼睛本就异于常人,如此夜间更显光华,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琥珀,司空千尘虽看得入神,也依旧听出了她话中的深意,她所谓的带她走,也许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简单? 他顿了顿,问:“姑娘,愿意跟我走?” 樱念雪深吸一口气,其实主上早就放弃了自己吧,否则司空千尘这样的人物交给自己,若他是个心狠之人,自己必定命丧于此,又哪里能去争什么术士的头衔?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有些激动。 司空千尘一改往日的散漫,原只是随口一说,可樱念雪却并不是这样以为,看来她当真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可与琴仙而言,带一人离开茫茫大海,本也就是搭把手的事,可至于去哪里这个问题,他确实要好好想想。 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想成为一个侠女,也许大多的姑娘都希望能有个安身立命之所,而他一直以来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带着一个姑娘… 他当下有些为难,却并不是反悔,便问:“在下居无定所,四海为家,至于去哪里,天下之大,姑娘想去哪,我送一程便是。” 蓝瞳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些许,樱念雪也不明白自己在失望什么,可是能活着走出这里,就已经很好了,至于以后,那便是以后的事。 她劝自己想通,也不妄想奢求太多,毕竟只是萍水相逢,他人能帮自己一把已是难能可贵。 “恩公在上,请受我一拜!” “不必不必!”司空千尘赶忙将人拉起来,笑道:“举手之劳,姑娘不必介怀。” “离开这里以后,若是无处可去,便去中原看看吧。” 听着他嘴里的话,姑娘心中也怀有一份对未来的憧憬,同时心中又因做了坏事而感到恐惧,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不急,我还要去办一件事,你在此处等我,最多一日,我便回来了。” 樱念雪垂下眸,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司空千尘怕她以为是自己找个理由骗她,便补充道:“我并非是骗你,我看姑娘根骨尚佳,我先教你一招,再有涨潮,便不必害怕。” 他又重复一遍:“最多一日,我便回来了。” 教出去的那招,便是那套霜华掌,樱念雪学会后,他唤来自己的仙鹤继续去寻了那传说中的千年檀木,临走之际,他对孤岛上的姑娘挥挥手,想让她心安,他一定会回来。 樱念雪点点头,可心中已是万念俱灰,她有一种感觉,也许司空千尘会回来,但她,等不到了。 他的仙鹤渐渐飞远,樱念雪死死盯着那个方向,如果那时动用了楼兰诡术,也许她还有一条生路。 心中万念交杂,当她要开始催动楼兰诡术时,才飞了不远的仙鹤骤然停了下来,司空千尘转身… 飘然世尘外,鸾鹤如可追,那时的少年一席蓝衣,犹如仙人降世,风华绝代,他对自己笑道:“念雪,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樱念雪忽然说不出话,只是点了点头,凝起的诡术荡然无存,司空千尘的身影渐远,茫然大海间便只剩她一人,好像从未有另一人踏足… 她在心中轻叹一声,司空千尘的人生太美好,她的过去本就阴暗,何必要为自己的阴暗白白葬送他人的性命? 一日过去,司空千尘没有回来,她仍抱有一丝期待,劝自己也许他只是没有找到那块檀木… 有一日过去,司空千尘还是没有出现,她告诉自己,可能是檀木稀有,太难找了些… 她靠着霜华掌躲过夜里涨潮的危机,,如此过去三日,终于有人踏上了这座孤岛,却不是司空千尘,而是来夺她命的人,她明白,这一切都结束了,她败给了阴姬,也等不到司空千尘。 第116章 难求来生 这个晚了十年的约定,十年后再度记起,司空千尘再次去了南海,那已经是他第三次踏足那片海域。 十年前,他继续去寻那檀木,上了仙鹤后,在这茫茫大海大海中去寻找那片檀木林便快了许多,只是他来时乘舟而来,已在路上耽误月余,待寻到那片檀木林后,中原武林早已承受了一番灭顶之灾。 江湖百晓堂耳目遍布天下,即使是在海上,他依旧收到了百晓生的传信,信上说,魔教突袭,武林危矣而琉璃仙子死生不明。 收到这个消息,他全然忘记了要去接樱念雪,只是立刻赶回了中原,只是终究慢了,一切都已经结束,武林人士损伤一半,鼎盛的琉璃阁覆灭,那被奉于神坛上的琉璃仙子自此成为了众人口中行事乖张不顾大局的罪人,秦婧姝,亦不复存在! 他站在琉璃阁外,不过月余,昔日鼎盛一时的琉璃阁似乎在一夜间灰飞烟灭,他望着手中寻来的那块檀木,原是用来做牌匾的,可惜现在,用不到了。 那块檀木,最终被他用做了秦婧姝的衣冠冢,处理完这些事,在江湖各处奔波,已经过去十日,他方才想起还与樱念雪有一个约定,便又马不停蹄赶回南海,可早已人去楼空,什么都不复存在… 此后他甚至在海上徘徊数日,可茫茫大海,再无第二个人。 他想,樱念雪是已经回去了吧… 如此过去十年,他从来浪迹天涯,阅人无数,樱念雪似乎只是这滚滚红尘中闪现的一个过客,但终究是有些遗憾,只愿他的食言没有给那姑娘带来什么灾害便好。 似乎十年来相安无事,却在十年后的晏家,他从阴姬的身上再次看见了那一双蓝瞳,若说外邦之人也许在长相上与中原大多不同,他可以相信这是巧合,可偏偏阴姬对着他使出了霜华掌,这是他的功法,除他外,世上只有樱念雪一人会! 已经遗忘的记忆被重新唤醒,他开始想,他没有赴约,那樱念雪究竟怎么样了?与那修了一身楼兰诡术的阴姬,又是什么关系? 带着这些疑问,他心中亦是惶恐,诡道乃是邪术,与这邪术沾边的,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若是因为他没有赴约,而害的樱念雪遭了不测,他又如何能不愧疚? 于是,十年后,他再次踏足了那片海域,还是那座孤岛,但很奇怪,十年前他第二次来到这里时也曾细心找过,不曾发现什么,十年后再来,却找到了那把樱念雪曾想用来杀死他的匕首,而匕首上刻了两个字——楼兰! 他便是如此来到了楼兰,这座古城,亦是轨道的源起之地,自发现那把匕首起,司空千尘便觉得有人在暗中操控着一条线,可是很遗憾,为了知道那个真相,他心甘情愿踏入了这个圈套。 在楼兰辗转月余,可以说是毫无头绪,但就像是有人有意牵引着他的行动,终于有一天,他打听到了一些事,亦或是,背后的那人终于打算让他知道些什么了。 自魔教与楼兰联姻,新来的驸马便备受楼兰王的信赖,只因这个人,一心要修复楼兰诡术。 曾有一位天赋异禀的少年郎复原了十余种诡术,其中更有诡道之首——炼尸术,有这本秘籍在,那位驸马在民间召集了一大帮的孩童去修炼诡道,最后只有两个出类拔萃的人留了下来。 一个是阴姬,另一个则是樱念雪。 司空千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猜到了许多,况且那时许多十年前的疑点都已浮出水面,琴笛笙磬是故意引自己去南海,樱念雪既是楼兰之人,想必便是他们提前给自己在南海下的套。 可是结果呢?樱念雪没有杀自己,信了他的话以为自己会回来接她,还她自由,也许正是她信自己,放弃了这个任务,可是他却食言了,然而十年后,成为四象尊使的是阴姬,那么樱念雪是什么下场? 她是否还活着…… 心上仿佛压了千斤石,印象中,那是挺好的姑娘,能让他情不自禁弹出玄觞的姑娘,却因他的失信,生死不明。 司空千尘自问活到现在,可以说是杀人无数,却不从不伤及无辜,死在他手上的多是穷凶极恶之人,可如今他却不确定,自己身上是否背负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后来,他去了楼兰的鬼市,据说那里的卖家,卖的多是不同寻常之物,他踏入阴森的鬼市,不知自己就此踏入了死胡同。 原来那里是术士的聚集地,探访鬼市的人不算多,但那里的人看起来十分诡异,每个人守在自己的摊前,无不是用恶鬼的面具遮住了脸。 他随便挑了个摊,小心问:“店家,你这铺子是做什么的?” 那人一样戴着恶鬼的面具,盖满了这张脸,抬起头,司空千尘甚至不确定他到底看不看得见自己,可隔着一层面具,那人在打量自己。 他忽道:“听你口音,你不是当地人。” 司空千尘微微一笑:“在下,慕名而来。” “慕名?”那人轻笑,“我们这里早已不复当年,你慕的什么名?” “楼兰…诡术!” 那人明显一顿,警觉问:“你想做什么?” 司空千尘并不着急,慢悠悠道:“我有一位故友,她也是你们的术士之一,她失踪多年,我想知道她是否还活着,店家,你有法子让我知道吗?” 面具之下,那人轻笑:“确有一门诡术,可探冤魂,只怕是你,不敢。” “有何不敢?” “非我楼兰之人,不可习诡道,否则…” “否则如何?” 他讥笑一声:“否则必遭反噬,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司空千尘微微一笑,似是满不在乎,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好不好死,可不由他人说了算。 于是他拿出早已换好的银钱,购买下整个鬼市,道:“店家只管做你的生意,旁的无需多言。” 那人看着银票,心中笑这外人不知天高地厚,面上却十分礼貌的收了报酬,而后教了他一个法子。 世间有冤魂,因其执念太深死后不入轮回,亦不得解法,是为长恨,那人教了他长恨歌,告诉他若是他口中的故人死了,用这个法子也许能知道真相。 他并非是楼兰之人,接触这等诡道也实在难以下手,也是从他开始练习的同一时刻,百晓堂发布了新的冠绝榜,而他不在榜上。 对此,远在千里之外的司空千尘无从得知,只是用心钻研着这等有违天理之术,他考究了很久,终于在一个晚上,使出了这等邪术,也如他所愿,看见了樱念雪。 那是十年后再次见到这个姑娘,她心中所想,竟是自己带她走后,跟在自己身边,一人抚琴,一人舞剑… 可他无法再将这套功法施展到再高一层,那人所说的反噬便来了,气海几乎是在瞬间碎裂,他哇的吐出一口血,却在他如此狼狈时,阴姬出现了。 再后来,他被阴姬带走,利器刺穿了琵琶骨,剧痛袭来,他紧咬着牙,自此被秋雨水牢,直到在刑场遇见秦婧姝。 从阴姬口中,他亦知道了真相,樱念雪死了,十年前便死了,作为败者,她的生死之权,祭司交给了阴姬。 而阴姬呢,她一开始想将樱念雪炼做尸魁,后来觉得这死法无趣,她像摆弄一具玩偶一样,放干了她的血,用寄魂之术撕裂了人魂收入谪仙伞中,自此成为她伞中听她调配的鬼。 不入轮回,不是不想求来生,只是魂魄早已被她人控制,求不得来生… 听到这一切的时候,司空千尘十分震惊,只是食了言,怎么就让她落到了如此地步? 紊乱的气息在体内横冲直撞,心中的愧疚击垮了他,他再度吐出一口血,想着那店家说的不得好死,不得好死的,应该是他这个骗子才对啊… 看他这副模样,面前的阴姬只是笑得更加猖狂,竟将这件事当成了她的丰功伟绩来炫耀。 第117章 以一换一 从笛儿口中得知这一切,秦落衣只是觉得无话可说,这一局,魔教布置了太久,将整个武林算入其中,十年前,他们甚至想除去司空千尘,结果虽是落空,十年后,却也大差不差了。 她看向笛儿,语气冰冷,只问:“你告诉我这些,为什么?” 闻言,那人转过身,她终究不是无情之人,秦婧姝与她到底有着过命的交情,她四人是刻意接近,可秦婧姝待她们,终究也是真心实意的。 “如此,便算是还清了吧...”她长叹一声,竟是打开了暗室的门,而后转回身来,“秦婧姝,我们四人,都不再欠你了。” 秦落衣与她相顾无言,失去这一份她曾经视若珍宝的情谊,心中当真是不痛吗? 笛儿没有再多说,转身离开了这里,她明白自己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同样的,秦落衣也明白,她必须走。 而另一边,王室封锁的消息很紧,落了单的萧裴煜根本打探不到任何东西,只能每日在城关处徘徊等着谢青遥,终于在秦落衣被抓走的第三日,谢青遥出现了。 他和叶盼姝以一身于阗国的服饰混进了商贾的车队中,而萧裴煜就在城关处的茶摊等着,所以他们一进城,萧裴煜便注意到了,同样的,谢青遥也看见了他。 为了不引人注意,萧裴煜没有立即招手,他二人故意去了少有人经过的巷道,萧裴煜再坐一会儿后也跟了上去。 待到成功汇合,他总算是能松口气,便赶紧告知了秦落衣被抓走一事。 谢青遥眉头一皱,反问:“你是说,琴仙也在此?” 萧裴煜紧张的点点头,道:“琴仙看起来也受了重伤。” “师父,我们怎么办?”叶盼姝有些焦急,“秦姐姐又不会武功,琴仙也受了重伤,魔教怕是不会留活口啊。” 听她唤的这一声师父,萧裴煜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是了,叶盼姝如今已是昀霜剑仙的弟子,她和秦婧姝,已经没有关系了,只是斯人未逝,若有朝一日秦落衣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叶盼姝必然知晓,那是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选择尊重秦落衣的想法。 而谢青遥也沉思着,他当然知晓,秦落衣手上有魔教的把柄,凤囚凰,所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可当下的景象,她和司空千尘若是一直被关在魔教,那外面这场战事又要如何收尾? 最终,他摇摇头,沉声道:“他二人不会有性命之忧,只是一直被关着,也不是个办法…” “那我们干脆去劫狱?”萧裴煜提议道。 “不妥,”谢青遥摇摇头,他们只有三人,叶盼姝虽入幽皇境,可终究也是小辈,他们人手完全不够,他开始细细考究,要知道,被抓走的这位可不是什么花间阁的阁主,而是那神坛之上的琉璃仙子。 也许这十年她内力全无,宛如废人,可秦婧姝终究是秦婧姝,她的胆识谋略不会因为内力的流逝而消失,谢青遥坚信一点,秦婧姝若是想从那里出来了,她会让他们知道。 而从暗室跑出来后,因为对这四周的环境并不熟悉,秦落衣每一步都走的谨小慎微,可这四周皆是石墙,不是什么殿宇,倒像是一处古墓。 那司空千尘会在哪里?蓝铭熙又在哪里? 她躲在墙后思索了一会儿,最多不出半日,魔教就会发现她逃了出来,在这个时间段内,她必须要找到关押司空千尘的所在。 她想起笛儿说的,关司空千尘的地方,是阴姬精心为他打造的牢笼,那只有两种可能,重兵把守或是无人看守。 她顺着这个思路,先是摸索到了一处暗室,那里刚好是无人看守,她仔细观察了一下,确实是无人出没,会是司空千尘吗? 可她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反正就算是被抓回去,魔教也不敢杀自己,于是乎,她便推开了那扇门。 石门后面,陈设依旧简单,可在里面的不是司空千尘,而是林摧残! 只不过林摧残闭着眼端坐在床椅上,似乎不是清醒的状态,秦落衣赶忙进了内里,关上了石门。 她打量着林摧残,这可真是个意外之喜,那人呼吸匀称,好像从儒仙手下留下的伤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这是件好事,也是件坏事,她能否一起带走林摧残呢? 眼前这个人,明明也是天赋异禀,负有一身奇骨,且谁人不知,当年的林摧残并非是十恶不赦的冷血杀手,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放任他在宫凌悔手中堕落,实在是可惜。 她走近一步,林摧残还是没有动静,若是他此刻醒来,也不知会是什么反应,不过秦落衣的心思却全在他双臂的两断刀上。 如陆子谦所言,那个十岁便入幽皇境的林安便是林摧残,林安所执乃是青衣剑,而林摧残所配则是两断刀,这两断刀,十年前有一把毁在了秦婧姝的手上,当世剩下的真正的两断刀,其实仅剩一把。 可林摧残为何改练了刀?又究竟怎么做,才能助他踏入从圣之境? 想着,她上前探了探林摧残的脉象,越探越是诡异,这脉象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就像是…有一只三尸虫! 秦落衣十分震惊,此前她确实怀疑林摧残是三尸虫的宿主,可是她错了,真正寄生了那只养在无殇冢的三尸虫的,是晏云轩,而林摧残,实则是母魁的人选。 那如今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既是母魁,又再被寄生了一只三尸虫? 可届时如是要取出他身上这只三尸虫,岂不是要他死?宫凌悔如此看重林摧残,竟然最后会愿意放弃他? 她还在沉思中时,石门却忽的打开了,秦落衣一惊,却是和来看望林摧残的宫凌悔撞了个正着!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秦婧姝!”宫凌悔有些惊讶,反应过来便要喊人,秦落衣反应亦是迅速,拿起案桌上的匕首便架在了此时还未清醒的林摧残脖颈上。 “你住手!”宫凌悔立刻喊停。 “好说,宫家主,先去将门关上吧。” 宫凌悔恨恨的瞪着她,无奈也只能照做。 他问:“你想怎么样?” 秦落衣轻笑一声,宫凌悔如此紧张,更说明他是在意林摧残的死活的,那又怎么会愿意让他成为三尸虫的宿主? “我不想怎么样,只是宫家主若是想林摧残活着,就拿司空千尘来换。” 宫凌悔冷笑一声,在秦落衣说出这个条件后反倒轻松了些,道:“秦婧姝,你会动手吗?杀了他,你如何面对陆子谦?” 秦落衣摇摇头,露出一抹不明的笑意,怎么总是有人喜欢问她这种问题? “宫家主是老糊涂了吧,琴仙与我是什么交情,陆子谦与我,又是什么交情?你怎么会认为,我下不了这个手呢?” 见他开始犹豫,她又好心提醒道:“你别忘了,我手中的,可不是凤囚凰,也不是明华,只是一把普通的匕首,若是林摧残死在这样的无名兵器下,你不亏吗?” 宫凌悔深吸一口气,他竟从秦婧姝这番话里听出几分嘲讽,秦婧姝,她已经知道林摧残体内也有三尸虫了… 对他的反应,秦落衣却只是轻笑一声,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幽幽道:“宫家主快些考虑吧,用林摧残来换司空千尘,于你,你们而言,应当是一笔很划算的交易。” 她耐心的等着宫凌悔松口,却在此时,一直低垂着头的林摧残却忽然抬起了头,他醒了! 第118章 孤注一掷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秦落衣与宫凌悔都始料未及,未等她有所动作,林摧残已然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整个人亦从床榻上猛的站起,而当他强硬的控制着匕首反架在秦落衣脖颈上时,他也清楚的看见了她的样貌。 他的动作忽然停下,眸中似有一丝变化闪过,距离很近,即使只是一点十分细微的变化,秦落衣也依旧将其捕捉。 可与宫凌悔而言,林摧残是不该停住的。 “把她绑了!”他催促着,却也不可避免的感到疑惑。 而秦落衣呢,林摧残此刻就在她面前,回想起来,她与林摧残第一次见面时,从他手上救下了百晓生,只是因为那时她没有正式修炼过,若真论输赢,那次,她是输了的。 穷此一生,秦婧姝都只输过那一次。 一个天生武脉,一个天生奇骨,看似是两个天道偏爱之人,如今一个时日无多,一个身不由己,少时,也都站在彼此的对立面,既是立场不同,也难免有些磨擦。 秦婧姝少时行走江湖,后来也遇到过林摧残多次,在她真正入从圣之前,她一直认为,这江湖,真正与她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对手从来不在冠绝榜上,而是这个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冷面杀手。 她少时如此心高气傲,凡是遇见了林摧残,总想与他争个高下,如今细想起来,若林摧残没有任务在身,也从未真正与谁动过手。 她少时向他挑衅:“我说你这个大冰块,打了这么多次,你难道就不想和我一较高下?” 彼时她尚未入从圣,百晓堂对她的称谓也还是琉璃剑仙,那人便是一袭黑袍躲在夜色下,只是淡淡回了句:“杀手,不论输赢,只论生死…” 到此处,下言中似有了一丝感情,属于一个侠客的感情,他继续道:“来日若有生死之战,再与你,一较高下!” 生死之战么? 只有在生死之战,他才敢暴露出他心中的想法,想到这里,秦落衣愈发觉得,他的过去,也许不只有陆子谦。 而如今,宫凌悔已经对他发出了指令,他却仍旧不为所动。 “安儿,你怎么回事!”宫凌悔感到愤怒,亦有一种继续无法掌控林摧残的恐惧。 于是,秦落衣轻轻一笑,小声道:“林兄,得罪了,但是,我带你去找陆子谦。” 话音落下,秦落衣再次抢回了匕首,做势抵在了林摧残脖颈上,而整个过程,他都不为所动。 宫凌悔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无法号令林摧残,若是面对的人是陆子谦便也罢了,可对面的人只不过是秦婧姝,这究竟是为何? 而有了林摧残在手里,又不用担心他会反抗,对自己也没有威胁,秦落衣也松了口气,笑问:“宫家主,考虑的怎么样了?” 宫凌悔恨恨咬着牙:“秦婧姝,你别得意,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救出司空千尘?” “那便要看林摧残于你们的计划而言究竟有多重要了。” “你如今废人一个,我若是要杀你,你以为你逃得掉?” 她轻笑一声,对此毫不在意,“若是你们真的能杀我,岂会容我活到现在?” 她太清楚一点了,魔教花费十年寻求凤囚凰都无果,那唯一能找到这把剑的,就只有她这个剑主,为了凤囚凰,他们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不能杀自己。 僵持之下,秦落衣挟着林摧残几乎走到了一条通往四方的交界处,只是仍在这活死人墓中,而这么大的架势,也早已引来了其他人。 祭司姗姗来迟,就见秦落衣以林摧残为人质,悠闲地等着。 他看一眼,黑袍之下,又将目光转向了宫凌悔,林摧残既是醒着的状态,宫凌悔竟无法号令他? 看着他二人,秦落衣轻笑一声,却是十分悠闲:“我的条件这么简单,祭司大人,可考虑好了?” 他将目光从宫凌悔身上移开,不由得冷笑一声,自把秦婧姝带回来的那天起,他便知从此这里怕是要被她闹翻天,只是没想到,被作为人质的,竟然会是林摧残。 “秦婧姝啊秦婧姝,想不到你废人一个,还能挟了林摧残,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对此,她纠正了一句,算是给他们的警告,“只是内力不济,还不算废人。” 他发出一声不屑的嘲笑,终是命人押来了司空千尘,而她看见昔日的琴仙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时,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人已经带来了,你也可以收手了。” 秦落衣摇摇头,“琴仙若是没有琴,还是琴仙吗?” 祭司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忍受她的挑衅,可偏偏她押的是林摧残,既是宿主,又是母魁。 等玄觞再次回到司空千尘手中,他甚至觉得他的琴被阴姬玷污,都不干净了。 祭司故意提醒一句:“琉璃仙子,乃是正道武林最后的盟主,秦婧姝,应该不会不守诺言吧?” 她微笑一下:“这是自然。” 于是,抵在林摧残脖子上的匕首慢慢松开,他和司空千尘,两方的人质开始向两方行走,司空千尘紧紧盯着秦落衣的眼神,从那之中,猜出了她的意思。 于是在二人错身而过时,手指猛然拂过琴弦,玄觞发出一阵激烈的琴音,趁混乱中众人不备时,一道紫气凌波掌复又将林摧残拉了回来。 “秦婧姝!”祭司怒骂,“卑鄙!” 秦落衣却满不在乎,幽幽笑道:“秦婧姝,确实是信守诺言,可是秦落衣,那是出了名的狡猾,你怎么分不清呢?” 一整个过程中,宫凌悔都一言不发,直到现在,他才有所动静,却是一把抢过了身后小将手里的弯刀,见此情景,秦落衣和司空千尘都不明白他要做什么,又戒备起来。 “林摧残!”宫凌悔死死盯着那人,而这一声出来,叫所有人都觉奇怪,原来他叫的不是安儿,不是从前的林安,而是现今的林摧残。 “你给我好好看着!”话中狠决之意似倾盆大雨灌注在林摧残身上,下一刻,宫凌悔却是举起弯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竟然还能这样? 秦落衣心中十分无语,这一大把年纪了,竟然还使得出苦肉计来? 她小心观察着林摧残,虽然他暂时还没动作,但她却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而看着还没有动作的林摧残,宫凌悔气的点点头,“你很好!” 刀起挥落间,寒光乍现,宫凌悔没有丝毫的犹豫就要将刀刃划过自己的脖颈,几乎是在同一瞬间,两断刀出鞘了! 兵器在空中相撞,宫凌悔手中的弯刀掉落在地,所有的人目光都停在了林摧残身上,那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在怀疑,这个已经被炼做尸魁的人,是否真的已经失去了神志? 而他只在原地驻足了一会儿,而后向前踏出了一步,已被炼做尸魁的他,究竟明不明白他走向的是深渊呢? 林摧残,他是真的不想恢复吗?那处,可真是他心之所向? 可秦落衣已经没有时间再考虑这么多了,情况不妙,她和司空千尘几乎是是在林摧残选择走向他们的同时就跑了。 没了林摧残这个顾虑,祭司也松了口气:“给我追!” 众人都一窝蜂追了上去,唯有宫凌悔和林摧残还在原地,望着他眼里死水一般的平静,宫凌悔也只能是摇摇头,每每在这种关头,能强行留下林摧残的,都只有他这条老命罢了。 对二十二年前的林安是如此,二十二年后的林摧残,也一样。 而秦落衣与司空千尘,终究是不熟悉这活死人墓的走向,后面追兵穷追,司空千尘还是重伤在身,上天也似是铁了心要绝他们的后路,让他们跑到了一处死路,面前的一个石壁拦住了最后的通道。 秦落衣并没有感到绝望,因为这石壁的大门,篆刻了一个印记,是楼兰王族的标记! 她似乎有所感应,既然圣子负有楼兰王室血脉,而她又有与圣子同源的血,那便是赌一把吧。 身后追兵混乱的脚步声愈渐逼近,于是她上前一步,手按在那王室的图腾上,不出意外的,石门打开了! 而身后那群追兵中并无圣子,躲在里面,多少能避一避。 她来不及解释,只是催促道:“赶紧进去!” 于是她和司空千尘躲进了石壁后,而后石门渐渐关上,发出沉重的声响,祭司等人赶到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 恼怒之下,他一把抢过小将手里的弯刀,对着秦落衣的方向用力一掷,期盼着趁石壁彻底关上前可以杀了她,可最终,刀刃也只是打在了彻底缝合的石门上,然后孤单的掉在地上。 祭司的怒火久久不能平复,可凡是有王室印记的,都得是王室血脉之人才能打开。 “主上,不如去请圣子吧?”阴姬提议。 黑袍之下,祭司转向她,却没有人知道他的神情,圣子?若真是有圣子,那便好了… 最终,他只是问:“齐王在哪?” 第119章 伴君十载 石门彻底关上,阻隔外界的一切,二人终于能缓口气。 秦落衣看一眼靠在墙上的司空千尘,问:“伤势如何?” 司空千尘摇摇头,“还死不了。” “既是大难不死,那必有后福啊。“她幽幽想着,对上司空千尘双眼,在一瞬间,一切似回到了从前。 少时秦婧姝与李若灵一道入江湖,司空千尘是她们结交的第一个好友,也是挚友,秦婧姝与他更是志同道合,后来一人成为了从圣第一的琉璃仙子,一人做了那天下唯一的无妄琴仙。 “还真是有些像从前啊…”他感慨着,虽与秦落衣相认的早,可每每都是匆匆几面,如今生死关头,竟是有些少时闯荡江湖的感觉了。 秦落衣沉思了一会儿,才道:“你的那个小徒弟,入了幽皇境了。” 司空千尘似是顿了一下,不过眼中却并未有喜色,蓦然开口,只是问:“应当,不是靠的琴吧。” “…是,归云剑…” “归云剑,”他点点头,“也是一把好剑。” “人啊,终究是不能与天斗…”感慨着,他忽然咳嗽起来,秦落衣忙拍拍他的背,给他顺顺气,再看自己的手时,已染上了一片绯红。 这是司空千尘的血,他伤的实在太重,而躲在这里,也只能躲得了一时。 “你先休息一下。”交代完这一句,秦落衣便开始侦查起来。 而中原之内,有一封书信传到了衍月宗,落款乃是一个萧字。 底下人将信送到晏清羽手里时,他正在黎念笙修炼地界外踱步,看见落款一个萧字,他心中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拆开一看,也果然如他所料,这个萧,应当就是萧裴煜,而信上所言,楼兰之行变故已生,秦落衣被魔教的祭司抓走了。 “唉!”晏清羽气的抱怨一声,“秦落衣被魔教抓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驻在原地埋头苦想,可如今武林的局势也实在不利,且不说一直没有一位盟主的出现,晏家和归云宗都大势已去,而秦落衣的身份又不能明说,他急的焦头烂额,却在此时,洞口的石门打开了! 他惊站起来,却见黑暗中,黎念笙走了出来! 算上今日,他闭关也不过一月多。 “师弟…你?”晏清羽还有些心虚,毕竟他做了件不光彩的事。 黎念笙此刻却是无暇和他算这旧账,急问:“你方才说秦落衣被魔教抓走,她在哪儿?” 没想到还是为了秦落衣,但或许知晓他将那人看的有多重要,他只能回:“楼兰。” “楼兰…”他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是弥漫的狠意,他不再多说,御剑便离开了衍月宗。 “你的伤!”晏清羽追问着,却只能看见他决绝的背影,不过看他脸色,应当恢复了不少了吧… …… 殿宇中,花丛深处,听着祭司的述语,蓝铭熙只是静静的站着,他知道秦落衣在此,但他的本意,并不想在此处和她见面。 “殿下为何要顾虑?”祭司催促着,“我们若一直被秦婧姝牵着鼻子走,何时才能找到凤囚凰!殿下又何时才能继承大统?” 听着这些逼问,蓝铭熙并不觉得沉重,祭司说的对,他与秦落衣,终是要坦诚相见的,这一天迟早会来。 他垂下眼眸,应了句:“走吧。” 而石室内,司空千尘正在一边疗伤,秦落衣便在这石室内四处查看,若是老天有眼,说不定这处会有其他机关呢? 她四处看了看,好像这里只是一个简单的石室,唯有中央悬挂着一口棺材。 可那里面是什么?如果她打开了那口棺材,却放出了更可怕的东西,岂非是得不偿失? 于是她看了一眼在一旁打坐的司空千尘,默默叹了口气,反正这处石室也抵挡不了多久,司空千尘重伤在身,他们逃出去的几率也是微乎其微,既然如此,那便赌一把吧。 那石棺头尾被锁链吊着,她走到钉着锁链的那处,轻轻弹了一指,而后锁链崩断,“嘣!”的一声,石棺砸落,激起漫天的灰尘,可这口棺材却并没有碎。 这响动自然惊醒了司空千尘,于是他朝这处走来,秦落衣与他相视一眼,二人合力推开了棺盖… 映入眼帘的是一具没有腐烂的女尸,全身赤裸,却是满身贴着符文而全身赤裸的肌肤上,红色的符文被直接画在上面,看起来十分的诡异。 “楼兰诡术么?”秦落衣疑惑着,仔细看着那画在身上的符文,是有些黯淡的红色,道:“这符文的红色如此黯淡,应当是很久了,为何尸身不曾腐烂?” “是因为…”司空千尘忽然开口,可他语气中竟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崩溃,“是因为…血被放干净了…” 秦落衣听的云里雾里,她看向司空千尘,却见他盯着这女尸的眼神如此惊愕,惊愕之中又带着一丝愤痛,她不禁怀疑,难道司空千尘认识这个人? 而悲愤之下,司空千尘猛然吐出一口血,吓坏了秦落衣,这具尸体,是樱念雪啊! 果然如阴姬所言,被放干了血,身上那些咒文,想必就是阴姬用来炼化她的魂魄用的诡术。 “你怎么样?” 司空千尘没有回答她,眼中却已被泪水浸湿,是他的错,是他食言… 他从地上爬起来,秦落衣便扶着他,他摸索着来到棺材边,望着棺中之人,心中之痛不知是歉疚还是悔恨,他伸手撕掉了贴在樱念雪印堂的咒符。 “念雪…我来了…” 可惜,太晚了,晚了十年,是我害死了你,早知是如此,当年,还不如不给你希望,你就杀了我,去寻你自己的出路… 秦落衣不明白他口中的念雪是谁,却也从来未见过这样的司空千尘。 这时,石门外一阵骚动传来,看来这石门马上就要打开了。 秦落衣深吸一口气,为今,只有一计了,于是她开始聚精会神,这古城的另一个角落,萧裴煜腰间的水龙吟发出了剧烈的颤鸣,不过只有一下,再多了,她也做不到了。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她已是满头大汗,唇色发白,而此时,石门也在缓缓打开,希望萧裴煜能看见吧… 石门渐渐打开,外侧的光透过缝隙一点点打在她苍白的脸上,她只看见一袭蓝衣,一位故人,一个她不想有过多纠缠的人,蓝铭熙! 大门彻底被打开,蓝铭熙站在第一个,身后跟着一大群人,有祭司,有宫凌悔,有林摧残,有阴姬,却独独没有那位圣子。 既然是蓝铭熙打开的,那只能更证实一点,他确有楼兰王室的血脉。 二人遥遥相对,相顾无言,秦落衣冷笑一声,率先打破了平静,冷冷道:“京城一别,却不曾想过,会在此处与王爷重逢。” 蓝铭熙垂下眸,他不想对秦落衣说什么狠话,可事态与他也是迫在眉睫,良久,他长叹一口气,似是有些心累,道:“你何苦要走到这一步,乖乖在本王身边做一个花间阁主不好么?” 秦落衣轻笑一声,孤傲却决然,道:“世上已无花间阁,就像这世上,本不该有秦落衣。” 字字犀利,字字诛心,蓝铭熙这才从她编织了十年的梦中惊醒,秦落衣,从未用这样的口吻和他说过话,他再开口时,语气中竟还有一丝失望,“我真的以为,十年来,我已经将你驯服了。” 秦落衣苦笑一下,她几乎快忘了,她也曾真心感谢过他的救命之恩,可他却想要一只顺从于他的金丝雀,从一开始,他的目的便不单纯,如今走到这一步,也是必然。 她深吸一口气,抬起眸,温和了些许,对他露出最后一个真心的微笑,道:“伴君十载,终须一别…” “你我从未开始,也不必有结束,今日是你打开了这道门,将我推上死路,你我从此,谁也不也欠谁了。” 你并非是真心救我,我却曾真心感谢你,一个花间阁,费上十年光阴,这救命一恩,也算是还清了… 她不管蓝铭熙听到这番话会是何种感想,只是顾自对身后的司空千尘道:“千尘,我不想与他们同流合污,也不愿他们脏了我的剑,今日若是与你一起死在这里,你可悔?” 司空千尘此时也从悲痛中走出来,像回到少时,面对危难,他总是会说一句话,今日,也只是重复了那一句十年都没有再说出口的话:“莫逆之交,同生死,共患难,有何悔?” 二人并肩而站,光阴流淌间,似都回到了少时,而这一番话,宣战之意也太过明显。 “齐王殿下,请退吧。” 祭司的声音传来,蓝铭熙看着秦落衣,久久不能释怀,却只停留了片刻,将身后的杀伐留给了她。 第120章 不愿再遇 二人都不处在当年的鼎盛之时,可两个同样一身傲骨之人是绝不会甘做他人阶下之囚的。 黑袍之下,祭司再道一句:“秦婧姝,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唤来凤囚凰,我保你和司空千尘不死。” 可秦落衣却对此嗤之以鼻,她仅剩的这点内力,若是殊死一搏,也许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用这点内力唤来凤囚凰,那是必死无疑。 她沉默着摇摇头,哪怕不是为了自己这条命,她亏欠武林的也已经太多。 仰起头,一身傲骨嶙峋,却只是决然道:“我一人之躯,换你满盘皆输,这样的交易,很划算。” 祭司不再说话,十年前他已经杀过她一次却无果,这一次,他要看着秦婧姝彻底死在自己面前。 “动手!” 一声令下,阴姬首当其冲,一柄红色的油纸伞在空中擦出阴红的轨迹,盘旋着吸走周遭一切,秦落衣刚要有所动作,却在一阵流光溢彩后和司空千尘瞬间转换了位置,一阵激荡的琴音化作弯曲的丝线扫出。 “你的对手是我!”他语气决绝,一双桃花眼也流露出狠色。 “想不到你气海破裂,还有此等功力,看来这天下唯一的琴仙,也不是浪得虚名…”阴姬幽幽笑着,放肆嘲笑道:“这般厉害的人物,要带一个人出一座孤岛,怎么就这么难呢?” 他所指乃是樱念雪,这番话也无疑是激怒了司空千尘,可对此他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这是事实,最终,他冷笑一声,最后这点力气,要弥补当年的遗憾。 “她之死,我不会推脱,但你,也别想撇干净!” 他宛如风浪中挣扎的白鹤,在阴姬一招“魇镇”下,琴音再次激烈起来,化作一道道实质的音波四散开来,打的墙壁都被震出裂痕,琴仙手中,从未弹出过杀意如此浓烈之曲。 “不自量力!”话音落下,阴姬手中谪仙伞的阴煞之气更为浓烈,让她一袭红衣在这活死人墓的石室内更显阴森,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杀意,话语也是十分狠戾:“既然你一心求死,要与她团聚,那我便遂了你的愿…寄魂!” 话音落下,她左眼的瞳孔变为蓝色,话语中也开始掺杂了另一个声音,伞中剑出鞘,如鬼魅般掠向司空千尘。 而秦落衣这边也不得空,祭司不屑与她动手,前来迎战她的乃是朱雀使,那寂终簪尖细而极长,几次都蹭着脖颈处划过。 若是从前,谁能与琉璃仙子过这许多招?朱雀使不禁嘲笑着:“可真是今非昔比了,想当年秦阁主攻打魔教时是何等的威风,如今却只能在我手下险中求生?” 秦落衣轻笑一声,也毫不客气的还了回去,“我如今这般模样,都还能在你手下险中求生,看来朱雀使这十年,并没有好好练功啊!” “死到临头还嘴硬!”她怒喝一声,簪子在空中挑出十字,两道凛冽的气丝袭来,秦落衣忙使出莲花步才在这紧密的气丝中堪堪躲过。 而身形回转之时,亦顺势弹出一指,观战的祭司一言不发,直到有人来报,有三人闯到了活死人墓口,为首那人一袭白衣若雪,执的乃是一柄风雪之剑。 “风雪之剑…至寒之剑,是谢青遥?”他不由得眉头一皱,谢青遥怎会来此? 他又看向焦灼中的四人,不知青龙与朱雀二使是否都因为在儒仙手下的重伤还未痊愈,让对面那两个废人撑了这么多招还不分胜负。 宫凌悔此时也知晓事态的严重,对着身旁的林摧残下了令:“你去,把那三个人都杀了。” 这一次的林摧残得了令,便走了出去,秦落衣便看到了这一幕,什么事值得他们在这个时刻派走林摧残去对付? 看着私人僵持不下,后又有谢青遥杀上门来,祭司急的怒火中烧。 “一群废物!”口中低喝一声,黑袍一甩,起势,毫不留情打出一拳,而刚猛的拳风袭来,霸道的打散了僵持的四人。 “都给我退下!”祭司怒喝一声,踏步走了进来。 “慢着!”司空千尘却出乎意料的开口,“想走,岂有那么容易?” 青龙使与朱雀使都有些不明所以,连祭司也一时停下,一旁的秦落衣更是不解的看着他,而他只是侧身看了一眼那个石棺,可惜,从那个角度,并无法看见棺中人。 来时,他未曾想过有这么多变数,可与樱念雪之约,是他的错,斯人已去,他不能起死回生,可总要替她求一个来生。 愿你来生泰然自若,不要再遇见我这等背信弃义的小人… 心中长叹一口气,一掌拍在琴上,玄觞在瞬间猛然褪去檀木的伪装,露出青灵玉的底座,也许,这是玄觞最后一次以真身出现在世人面前。 琴音逐渐跌荡,整个活死人墓都随之颤抖,想随时都要坍塌,众人反应过来时已然不急,在琴音裹挟下,周遭已经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屏障,看司空千尘的架势,他是要鱼死网破! “千尘!”秦落衣急喊他,可此刻他周身杀气太盛,秦落衣靠近不了分毫。 实质的气波朝四周打去,毫无章法,一曲玄觞,似是一个杀阵,将祭司和两位尊使困在其中。 而随着周遭真气的流淌,一个偌大的“觞”字法印在司空千尘身后凝结,这是纵灵之术! “纵灵又如何,你以为你还是昔日的琴仙!”阴姬依旧不将他放在眼里,迎着绽开的谪仙伞挡在祭司身前,这也正是司空千尘想要的。 袭来的法印和打开的谪仙伞轰然相撞,而阴姬此时还在那一招寄魂的状态下。 “玄觞…追思…忆往…渡魂!” 他口中喃喃着这几个词,阴姬也随之感到了不对,顺着继续的琴音,她的伞中似有什么东西正在被抽离! 秦落衣亦是惊愕不已,司空千尘所有的曲子她都听过,唯独现在在弹的这一曲,她陌生的很,而琴音继续间,抚琴之人也已是满头大汗,这一曲,其中的道理,与楼兰诡术的“寄魂”相似,他要用这门炼化樱念雪的邪术,助她入轮回道。 这一点被熟知楼兰诡术的阴姬察觉,在震惊与司空千尘竟然还敢使用楼兰诡术的同时,她也发现自己收不回手,樱念雪的魂魄被她抽离依附在谪仙伞中,每每发动寄魂时,伞中的亡魂便是附在自己身上,如今司空千尘强行将这缕亡魂从她身上抽离,竟是也叫她受了一遍生剥魂灵之苦。 听着她的惨叫,司空千尘丝毫不打算客气,即使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可琴音却只是变得更蛮横霸道,在最后一缕魂体收入玄觞琴后,法印也生生冲向了阴姬。 几乎是在同时,鲜血喷洒在琴上,司空千尘再也支撑不住。 他倒下了,四周形成的屏障消散,祭司上前一步,他倒是没想到,司空千尘此举竟是为了一个亡魂。 他缓缓开口:“非楼兰之人,若是练得楼兰诡术,必然不得好死,琴仙,你又是何苦?” 对此,司空千尘却只是冷笑一声,不做任何回答。 “罢了,反正,你也会死在这里,死在我手上,我会网开一面,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司空千尘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她秦落衣又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她已然决定调用全身仅剩的内力,可当周身真气流转起来,却只是感到体内有无数屏障,最后被逼的吐出一口血。 “哈哈哈!”祭司得意极了,“秦婧姝,这世上确实有一种水,可以保你安然渡过沙漠…只可惜,是用骨语花泡的!” “骨语花,乃是引毒,骨语花水,也只有对已经中了花毒的人才有作用,十年前骨语花令你气海破裂,内力无法周转,十年后,骨语花水,便叫你在楼兰有去无回!” 骨语花… 她认命般笑了笑,看来入沙漠之初的那个客栈就是他们的伪装,她只不过小小喝了一口,可终是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啊… 而墓外,一道霜寒之剑破开了墓门,谢青遥带着叶盼姝和萧裴煜杀了进来,而林摧残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一帮的小将。 “小兵交给你们,林摧残留给我。”交代完一句,空中只剩一丝寒气,谢青遥便已带着琳琅雪杀至了林摧残身前。 谢青遥先是随意出了两招吸引了林摧残,而后纵身往墓外飞去,引得身后的林摧残立马追他出去。 第121章 无妄琴仙 两道身影一黑一白在古墓的屋顶上缠斗,剑气刀气游走间,火花四溅。 “冰凌!” 一剑既出而风雪枯萎,在琳琅雪至寒剑意下,数道冰锥拔地而起,卷席着骇人的寒意裹挟了林摧残,而两断刀刀风挥舞间,刀刃破开冰凌,碎落的冰片落在地上,结出一朵朵霜花。 “林公子,”谢青遥望着他,“回头是岸。” 可惜对面的林摧残无法理解所有人的苦心,他终究还是尸魁之身。 两断刀再次挥舞起来,谢青遥凝神看着,在他的身形离自己只有两米的距离时,起势结印,一阵霜寒之气自他身上爆出,逼得林摧残猛退至地面,而寒气绵延千里不绝,叫这四周的所有都染上了一层冰霜。 “风雪境!” 在这术式范围内,周身的真气猛然暴涨,谢青遥再度睁眼时,眼中也是一片冰霜,手握至寒之剑,一袭白衣胜雪,居高临下望着林摧残,眼中的冰霜如此冷冽,可其中神情却透露着一丝悲悯。 秦婧姝有一点说的没错,她与叶盼姝,命中确实没有这份师缘,自名剑山庄后叶盼姝随他而去,这姑娘是个有天赋的,跟在自己身边不多日便踏入了幽皇之境,而他的修为也在无形中提升。 “霜影,起!”一剑挥出,这术式的中央,四周寒气遑若有形,烟雾般聚在一起,竟在林摧残周身凝出了五个谢青遥的虚影。 “风雪,陨!” 一声令下,如冰雪之神降世,四周的霜寒之气汹涌澎湃起来,五个虚影蓄势待发,剑光乍现,至此,那两断刀后的锁链也全部放了出来。 风雪境中寒影攻势强猛,一剑一式都带着冰封一切之势,两剑交叉刺来,林摧残身形猛然旋转,只在两剑缝隙间堪堪躲过,而腰身那处的衣物也不出所料的结了层冰霜。 可林摧残到底是林摧残,在他躲避那杀招时,长长的锁链连着两断刀亦霸道的击碎了两个寒影,刚稳住身形,后方寒意袭来,林摧残顺势便甩出一把两断刀,与那向他重来的寒影迎面打去,却是利用锁链缠住了那寒影手中的剑,几乎在他靠着锁链用蛮力将那寒影拖至面前时,右手两断刀的锁链收回,袖刀附上三分力道,带寒影被强势的拉至面前,右手亦毫不客气的将短刀送入它体内。 冰碎了一地,而谢青遥几乎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喘息的时间,站在古墓的顶上,手中琳琅雪猛然指向林摧残,一道霜寒剑气爆发出来,林摧残只得用双刀挡住,而谢青遥居高临下,一路碾压过来,竟是硬生生逼得林摧残后退不止,直至远离了古墓的范围。 此时的古墓中,萧裴煜和叶盼姝一路厮杀,终于逼近了秦落衣所在的那处石室,而迎接他们的则是祭司和宫凌悔等人,两席黑袍挡在一袭蓝衣身前,可萧裴煜还是看清楚了,那是蓝铭熙,而他们右侧还有一个石室,相比秦落衣他们就是在其中。 而对面的蓝铭熙也与他遥遥相望,这是他选中的人,拥有一颗纯净的玲珑之心,可此时看来,却是满身汹涌的杀意,且他明白,这是冲着他来的。 原本以为来的会是谢青遥,那还有些麻烦,不过看起来林摧残成功托住了他,以至于闯到他们面前的竟是两个无名无姓的小辈,对此,宫凌悔毫不留情,嘲笑道:“这中原武林当真是强弩之末,竟派你们两个小辈来劫狱?” “小辈又如何,谁不是从小辈走来!”叶盼姝亦是毫不惧畏,“在下已入幽皇之境,乃是良玉榜榜首,我师父是昀霜剑仙,我可不怕你!” 宫凌悔摇摇头,故意道:“小姑娘,你名为盼姝,却是谢青遥的弟子?” 他说完这一句话,却是叫叶盼姝傻傻愣在了原地,这本就是道难以跨越的心坎,她自我麻痹着,只要不再提起,便可顺从天意,可如今宫凌悔却毫无顾忌的揭下这张遮羞布,放肆的嘲笑她的背信弃义。 而她只能哑在原地,霎时便没了底气。 此时,萧裴煜上前一步,目光穿过祭司和宫凌悔,最后落在蓝铭熙的身上,他压抑着心中的滔天怒恨,透露出一种诡异的冷静。 “我只问你一句…”少年深吸一口气,屏住了呼吸,“我爹体内的三尸虫,是否出自你手?” 而对面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却只是沉默着,从他的脸上,萧裴煜看不见哪怕一丁点的愧疚,直到他淡然点了头,好似这是一件再寻常不过事,好似那死去的人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蓝铭熙!”心中的怒火猛的爆发,炽炩剑指向蓝铭熙的方向,他不明白,为何人可以狠心到这个地步。 “我父亲对你忠心耿耿,我萧家,是真的要扶你上位,你为什么…” “忠心耿耿?”蓝铭熙打断了他,露出个不可思议的笑容,好似萧裴煜的这番说辞是个笑话,“萧世子,这江湖走一遭,你也长大了,你扪心自问,镇西侯,可是真的要扶我上位?萧天岳,难道没有自己的野心?” 萧裴煜缓一口气,深感无力,也失望透顶,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齐王在这一刻对所有人都卸下了伪装,萧裴煜明白,记忆中的那个齐王,已经死了。 “王爷…”他长叹一声,话语中的隐忍之意却如此强烈,“小时候,我答应过你,来日功成名就时,我定会做你手下的将,这十多年来,我视你为亲人,就算父亲有私心,可我答应过你,我萧家世代忠臣良将,绝不会谋反!” “可你呢?父亲是有私心,可若非是他在背后扶持你,你如何做得了那一手遮天的齐王,你如何会有今天的地位…你何至于,下此毒手?” 蓝铭熙望着眼前的少年,好像想到些往事,他还是个孩童的时候,就喜欢拿着把木剑跑来跑去,他确实说过这番话,可稚子之言,如何能当真?萧家真正的掌舵人,也永远不会是这样的少年。 功高震主,元帝对萧天岳也一样的忌惮,所以镇西侯,必须死! 所以对于萧裴煜的质问,他表现的异常平静,他说:“兵权,只有握在自己手里,为上者,才能高枕无忧!” “请殿下从别处撤离吧。”祭司瞥了眼侧身石室里的那两人,而后转道:“今日你们四个,谁也别想走出这里。” “走不走的出,那是我们的本事!”叶盼姝厉声道,而后周身真气暴涨,霜华剑泛着寒光,谢青遥早有预料,他们一定会派林摧残拖住他,他们只要撑半柱香,他一定会赶回来。 “此乃昀霜剑仙所传,风雪境!” 一阵寒气四散开来,整个古墓的路道都被冰霜裹挟。 而在石室内的秦落衣和司空千尘,也感受到了这股扑面而来的寒冰之气,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能看见观战的祭司和宫凌悔,那么对付萧裴煜和叶盼姝的,就是阴姬和朱雀使,这两人有伤在身,萧裴煜和叶盼姝不是不能赢,可祭司和宫凌悔怎么办? 她深吸一口气,体内流淌的内力本就不足,一身的毒性压上来,让她只是呼吸都感到一股钻心之痛。 周遭兵刃相接的声音变得混乱起来,耳边传来一阵耳鸣,好像世间一切都不再清晰,是要死了吗… 身旁同样虚弱的人,却抬手按住了她的手腕,秦落衣别过头看着司空千尘,他亦是一身的重伤,想必比自己好不到哪去。 司空千尘一样看着这张惨白的脸,十年前,她一人独对魔教和无殇冢的劫杀时,是否也是如今日一般的死境? 可他司空千尘已经负了樱念雪,人这一世难有几个知己,十年前他是鞭长莫及,十年后,总要弥补了当年的这份遗憾,这世上,他在意的人不多,总要有几个好好活着吧。 “阿姝…我带你走!” “你要做什么?” 司空千尘不再回答她,祭司和宫凌悔的注意力全在萧裴煜和叶盼姝身上,自然不会来管他们这个两个废人。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抓紧了秦落衣,流光瞬息的秘术只能换走一人,这里没有人能作为交换,他也不能留下叶盼姝和萧裴煜,但若是以性命为代价,拼死要用这门秘术出去,未尝不可! 周身的真气全部调动,身上所受楼兰诡术的反噬愈渐强烈,这动作吸引了祭司,他反应过来时已然来不及,一阵流光溢彩转瞬即逝,下一刻,无论是秦婧姝还是面前的两个小辈,都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人几乎是直接摔在了地上,连同玄觞一起,司空千尘一口鲜血喷洒而出,神情极是扭曲。 他最后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带着四人来到古墓外,再远的距离,他也做不到了。 “琴仙!” 叶盼姝和萧裴煜俱是紧张,此刻只是在古墓外,恼羞成怒的祭司若是追了出来,谁也走不了。 “我们得赶紧走。” “走不了了…”司空千尘摇摇头,嘴角还挂着一丝血,体内有东西在流失,他感觉到了,那是冠以他一个天下唯一的无妄琴仙的荣耀,“我走不了…” “秦阁主!” 远处一道雪白的身影跟来,自是成功甩开了林摧残的谢青遥。 叶盼姝松了口气,自然喊出一声“师父。” “琴仙如何了?”他问。 “带他们走吧…” 谢青遥看一眼秦落衣,二人对视一眼,各自知晓一件事,司空千尘情况实在不妙,此时只有一朱颜辞镜才能保住他的性命,可这门内功,是绝不能在叶盼姝面前使出来的。 “徒儿,跟为师去断后,给他们争取时间!” “好!” 师徒二人又冲进了古墓,萧裴煜则留在了墓外。 秦落衣已经不能再顾自己,她刚要给司空千尘输送一点内力,却被他抬手拦下,“不必了…” “同生死,共患难,你要我弃你吗?” 司空千尘却只是感到喉间一阵苦涩,“这是我欠你的。”他再度摇摇头,“我走不了,我来不及了…” 说完这一句,他顾自弹起了玄觞,琴声凄凉,却能让人从中感受到一股慈悲,自玄觞琴中,被他收集的樱念雪残魂一缕缕放出,秦落衣这才明白,他究竟要做什么事。 魂灵飘荡于天地,入轮回道,寻来生机缘… 最后一丝魂魄都融于天地,琴音缓缓停下,司空千尘无力的垂下头,伴随着玄觞重新浮上檀木的伪装,从此这天下第一琴,再也不会显现真身。 而和玄觞一起不复存在的,将是那天下唯一的琴仙,秦落衣无比震惊,萧裴煜亦是不敢相信,只见随着玄觞被封印,司空千尘三千青丝化雪,竟是修为散尽,一瞬白头! 第122章 故人若旧 垂下的白雪落入司空千尘眼底,眼前的玄觞失去了最后一点光辉,三十年呕心沥血的一切,都已经不复存在。 一头白发却如同秋日的芦苇,尽显凄凉,眼中光芒已然消失,只剩下深深的哀伤和无尽的悲凉。 他的修为,他的荣耀,他身后的所有名与利,都在这一刻消失殆尽,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引动天地之力,令人敬仰的无妄琴仙,而是一个普通的平凡之辈,一个无法再弹琴,无法再施展任何功力的凡人。 他轻轻抚摸着怀中的古琴,那是他曾经的骄傲,也是他的悲哀。如今,这玄觞琴,已经不会再现出真身了,就像他的心境一样,破碎不堪。 那风华绝代的琴仙,已经死了… 可是他不后悔,樱念雪是他十年前的罪过,秦落衣是他十年前的遗憾,若是以身才能破此局,那么如果可以死在十年前,他也甘愿… 秦落衣此刻也顾不得他的阻拦,硬是渡了一丝朱颜辞镜过去,好歹要保住这条命啊。 而古墓内谢青遥和叶盼姝还在激战,他们不能再拖后腿了。 秦落衣望了一眼这天,楼兰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让人无端觉得沉闷,“萧裴煜,你带他走。” “那你呢?” “蓝铭熙若是不回去,我们楼兰这一遭,便是白来了。” 萧裴煜垂下眸,他回想着蓝铭熙的态度,摇摇头:“他不会放手的。” “绑…也要绑回去,谢青遥坚持不了太久,你快带他走,找个地方安置好。” “可是你自己…” 秦落衣淡然一笑,释然道:“我本就死期将至,死之前,让我替秦婧姝…赎个罪吧…” “可你是萧家之人,你应该要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萧裴煜不再说话,也说不出什么话,岳阳关的萧家军正在拼死坚持,不管是哪边,所剩的时间都不多。 待萧裴煜和司空千尘离开,谢青遥和叶盼姝仍将祭司与宫凌悔等人堵在古墓里,而方才打斗之时,蓝铭熙已经离开了这古墓,时间并不长,他应该没有走远。 她走下古墓的长阶要去寻找蓝铭熙,却在此时,四面八方的楼兰兵将将她里里外外围了个水泄不通,一袭紫衣略上屋顶,正是那年轻的白虎使,周隐。 他居高临下,望着孤身一人的秦落衣,犹如瓮中之鳖,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若是从前,谁能料想那琉璃仙子也会有被人围困的时候? “岳阳关一别,秦阁主,别来无恙啊。”周隐戏谑的笑着,“为显尊敬,晚辈可是故意放走了那两人,只取秦阁主一人性命,如此,也算全了礼数吧。” 周隐的能耐,秦落衣在岳阳关便已经见识过,若说是怕,她并不觉得,只是焦急。 “连祭司都不敢杀我,你敢?” “晚辈不才,只是觉得,既是无用的棋子,还不如杀了。” “你应当听过秦婧姝的名头,从圣第一人,你真的敢?” 周隐只是笑着摇摇头,亦从背后拿出了弓箭,“我与其他那些废物,是不一样的…” 他边说,一边拉了弓,银矢箭在指尖凝结,处于靶心的秦落衣宛如他炙手可的的猎物,“我若是决心要杀一个人,不择手段,也要叫这个人死!” 银矢箭擦过弓弦,直奔秦落衣而去,而周遭的兵将也在同时围了上来,她没有兵器在手,对着一个个人高马大的楼兰将士便显得有些急促。 而周隐却只是隔岸观火,从他的角度看过去,便只是一个弱女子在苦苦的挣扎,但不得不说,看着弱小之人负隅顽抗,他心里还是很痛快。 “布阵!” 他一声令下,周遭将士齐喝一声,数十个人围成一圈,内力彼此相连,一个巨大的法盘散发着猩红的光芒在她脚下显现,而后她只感到一阵极强的压迫感从身上往下压,压的她根本站不住单膝跪倒在地,可这还不够,那法盘中的猩红好似一股强大的吸力,像无底洞般要把她吸入深渊,膝盖骨被生硬的与地面挤压,她忍不住吃痛,但却是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 周隐冷笑一声,再次拉动弓弦,银矢箭凝了满天… 可眼前阵法蔓延的一片猩红模糊了视线,她忽然觉得很可笑,十年前的雨夜也是如此的境地,可那时尚有一战之力,如今废人一个,却为何就是不甘? 十年光阴,她也曾觉得,自己已经被蓝铭熙驯服,彻底成为了秦落衣,可十年前的刻骨铭心终究是难以磨灭,怕也只能是,含怨而终吧… 周隐松开弓弦,漫天箭雨袭来,而秦落衣根本动弹不得,在她自己都闭上眼决定面向死亡时,却有七剑划破天空,强势的粉碎了这阵法,剑气生成的屏障将袭来的箭雨尽数挡下,可她处在阵法中央依旧被这余波震开。 恍若隔世,她猜不到这个时候是谁来救她,直到混乱中一只手托住她腰身,将她牢牢护在怀中,带着自己稳稳落下。 一如一年前无殇冢那幕,是黎念笙! 那一晚后,他不告而别,秦落衣知道他是悬崖勒马,他同样身份尊贵之人,有自己的尊严,如今他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却是在此种境地。 黎念笙亦是满脸的慌乱,分开也不过月余,她的状况似乎比那时更差,今日,若是晚来一点,她真的会死在周隐箭雨之下。 秦落衣深深松了口气,一身力气尽数卸去,任由自己倒在他怀里,气息微弱,“你来了…” 黎念笙将她紧紧抱住,她愿意依靠自己,他此生求之不得,“是我错了…” 她明白黎念笙说的是什么,可现下不是谈论儿女情长之时,道:“齐王有楼兰血脉,岳阳关大军压境,只有把他带回去,才能避免这场恶战。” 他听了这番话,转而目光狠戾,转向周隐,“知道了。” 而此时,掐着时辰觉得差不多的谢青遥也带着叶盼姝飞身出来,却没想到是这样一番场景。 谢青遥问:“秦阁主,你还好吧?” 秦落衣摇摇头,而后谢青遥与叶盼姝转身,才看见屋顶之上的周隐,而祭司与宫凌悔等人也追了出来。 祭司眼见这场景,黎念笙再度入局,又是难办,可是来了也好,在楼兰的地盘,便是要叫这些人有去无回! 黎念笙冷冷盯着他们,却对叶盼姝道:“叶姑娘,烦请你先带她走。” “去吧,”谢青遥也交代一声,“为师与镜玄尊者,随后就到。” “师父,多加小心!”叶盼姝叮嘱一句,而后带着秦落衣离开。 “别想走!”祭司此时已经怒火中烧,飞身便打出一掌。 黎念笙双眼微眯,杀气陡现,七剑在他的操控下便朝着祭司打去,混战再起。 而走了一会儿,叶盼姝才带着秦落衣走到这处古墓外的荒林。 “有些古怪…”秦落衣按着胸口,喘着气。 “怎么了?” 四周的荒林看似一片祥和,却是安静的诡异,这里草木杂多,可远处的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由远及近,这才能看清,那竟是一个个的尸魁! 若是只有尸魁,那好好说,可那一个个鬼影后,还跟了一人,玄武使。 “看来…真是天要亡我…” “不会的。”叶盼姝上前挡在她面前,“我一定带你杀出重围!” “给我上!” 玄武使一声令下,尸魁群拥而起,叶盼姝手中寒剑如雪,在秦落衣周身不停的变换着身型,抵御从各个方向扑过来的尸魁。 “蝼蚁!”玄武使怒骂一声,举起双刀,冲着叶盼姝的方向齐齐打下,力大无比! 叶盼姝躲闪不及,重击之下退出三米,吐出一口血,却没有就此止步,再度起身,一面与尸魁厮杀,一面抵御玄武使。 可玄武使是什么人物?也许功力不是四象尊使中最厉害的,但力气,一定是最大的,与这样的人交战,叶盼姝终究是吃亏的。 双刀攻势极猛,玄武使杀红了眼,身型一边旋转,同时两把弯刀舞的密不透风,兵刃相接的声音越来越强烈… 秦落衣望着眼前的一切,叶盼姝是坚持不住的,也没有任何人能赶过来。 终是发出一声叹息… 银光乍现,一只爪牙从背后扑向叶盼姝,而此时叶盼姝正受了玄武使奋力一击,刚好就被打向这个方向。 风声呼啸,秦落衣点了自己穴道,一袭绿衣脚下生莲,极速冲向了叶盼姝。 莫名的力量使霜华脱离了叶盼姝之手,她清楚的看见那剑自自己身后盘旋而去,好像击中了什么,而后余光中一抹绿色一闪而过。 刹那间,她恍惚中觉得自己看错了什么,以至于忘了要稳住自己的身形,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吐出一口血,却无法顾及自己的伤势,她简直不敢相信,秦落衣脚下莲花散去,自己的霜华剑围绕着她,她此刻竟能感到秦落衣周遭涌动的真气… 这个背影! 思绪在瞬间被拉回到从前,当年,秦婧姝也是如此,一袭绿衣,手中一把月引梭,挡在她身前… 秦落衣不可能是秦婧姝,可为何此刻,她的背影却与记忆中的秦婧姝重叠? 第123章 凤凰于飞 秦婧姝,是十年前的从圣第一人,她有着满身的荣耀被奉于神坛之上,她仗剑天涯,是万人景仰的琉璃仙子,可秦落衣,她只是花间阁的阁主,她只是一个毫无功力之人… 秦落衣似是能感到身后诧异的目光,微微侧过身看了叶盼姝一眼,可惜没有时间解释,这周遭可是涌上了无数的尸魁,她的本意,也并不愿在叶盼姝面前暴露。 双手结印,霜华剑飞至空中,剑意凝结出数把飞剑,随着秦落衣一掌落地飞散开来,刺穿一具具尸魁。 叶盼姝傻傻看着这一切,她的剑,为何秦落衣可以驾驭? 要知道这世上,可只有一人能御天下剑啊… 成群的尸魁倒下,玄武使终于发话了。 “传闻琉璃仙子秦婧姝,乃是从圣第一人,御剑之术大成者,可御天下剑。”玄武使咬着牙,恨恨道:“早听他们说你还活着,可今日,才算是你我十年后第一次交手。” 秦落衣抬手收回霜华,叶盼姝从未见过这样的秦落衣,临危不惧,气定神闲,仿佛一切尽在她掌控之中。 她几乎红了眼眶,自玄武使口中说出的话,在旁人看来不过只是寻常的一句话,于她而言却是诛心之论,秦落衣,真的是秦婧姝吗? 秦婧姝是那样意气风发的人物,怎么会是如今这样的秦落衣?可既然秦婧姝活着,为什么要劝自己拜谢青遥为师? 秦落衣冷笑一声,讥道:“不过是一个魔教和一群无殇冢的害虫,又怎能杀的了我?” “一百位幽皇境之人竟被你叫做害虫,你还真是一样狂妄啊!” “有些人啊,就是有狂妄的资本,玄武使,应当清楚。”秦落衣十分坚定,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退路了,剩下的事情秦落衣做不了,该让秦婧姝来结束这一切了。 玄武使却冷哼一声,幽幽道:“别嘴硬了,秦婧姝,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你的伴生剧毒,怕是让你这十年,受了不少苦吧?” 而叶盼姝则更是震惊,原来秦婧姝消失的这十年,秦落衣都饱受剧毒的摧残。 这是她不认自己的理由吗? “有没有受苦,你很快就知道了!”言罢,她身上杀气猛现,真气狂涌,逼得眼前一众魔教不得不后退一步。 虽是看着眼前的敌人,心却在身后的叶盼姝身上,言语上的解释都在日后,活过今日,才是最重要的。 十年前罪无可恕,十年来碌碌无为,十年后,便以一剑,向世人宣告,琉璃仙子秦婧姝的归来! 话音落下,霜华剑寒光乍现,在御剑术的操控下,此剑寒气冲天,一个偌大的“霜”字法印显现,是纵灵之术,却与一般纵灵之术不同,这一招还有一股莫名的剑意在里头,霜华剑通体泛着寒光,剑气凝出的寒气飞出剑身竟是形成了一只巨大的冰凤凰! 冰凤盘旋在空中,鸟鸣的声音绵延千里,似乎是在向世人宣告琉璃仙子的归来,以至于动静太大,方圆万里皆能看见这早该绝世的剑招。 “凤凰于飞!?” 玄武使惊呼出声,到如今这个地步,秦婧姝竟能用别人的剑使出凤凰于飞的招数,那可是当年废去了玉秋山半生修为的剑招! 冰凤卷着法印生生袭去,贯穿这一众人,一时间,周遭被这剑气震的山崩地裂。 远处古墓被缠住的黎念笙和谢青遥也看见了这一剑,凤凰于飞,那即是代表,秦婧姝出手了! 她的身体,能撑住吗? 寒光散去,眼前一片混乱,地上霜花朵朵,倒地的尸魁和尸首被冻成冰块,玄武使杵着刀,被重创跪倒在地,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几乎动弹不得。 而秦落衣也深深松了口气,再也支撑不住,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身体也摇摇欲坠,终是以剑撑地,倒了下去。 血腥味涌来,秦落衣喷出一口鲜血,濒死之际,只能看见缓缓走来的一袭红衣。 至此,意识全无。 而楼兰古城中,亦有沈洛溪安插的密探,于是一封书信便送至了归云宗。 “宗主,楼兰来信了!”苏玉灵拿着信纸大步入了丹心殿,而首座的沈洛溪闻言却是一怔,信摆在他面前,这里面是司空千尘的消息,联想到这张新的冠绝榜上没有他的名字,关于司空千尘,究竟会是什么结果?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却还是犹豫着打开了信纸,目光在纸上一行行划过,他握着信纸的手愈加用力,直至纸的边缘被捏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褶皱,手指一松,信如浮萍般飘落… “宗主?”苏玉灵疑惑的望着他,自长亭和沈景瑜死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这样情绪的波动了。 司空千尘,修为散尽,一瞬白头… 少年眼底积累的恨意霎时烧的无穷无尽,双眼被逼的通红,怒急之下,一掌震碎了案桌,下一刻,也在悲愤下吐出一口血来。 “宗主!”苏玉灵担心急了。 沈洛溪的面容因痛苦扭曲着,低着头,这样,流下的泪,就不会被别人察觉… 逝去的不仅是司空千尘的修为,消失的也不仅仅只是那天下唯一的琴仙,如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在这江湖最后的念想,也终于被彻底被斩断… 司空千尘可是琴仙,这天下,唯一的琴仙啊… 少年抬起头,这大殿给他带来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从此,这世上再无沈洛溪,唯有沈宗主,此处,也只是归云宗,不是家了… …… 黎念笙和谢青遥赶到那处爆发出凤凰于飞的剑招之地时,已什么都不曾留下,他二人原本是想一鼓作气,可说到底,人手还是太少了些。 看着满地的混乱,没有秦落衣,也没有叶盼姝,有的只是一具具尸魁的残骸,她使出了凤凰于飞,秦婧姝的剑招从来都声势浩大,哪怕此处是在楼兰,哪怕此地与中原相隔万里,但边关之地一定能看见这异象。 一个只有琉璃仙子才会的剑招,一个本该在十年前就该灭绝的剑招,十年后横空出世,秦婧姝之死彻底成了个谜,此剑式一出,整个江湖都为之一颤,那从圣第一的琉璃仙子,究竟是还活着。 可黎念笙的心中俱是不安,按照秦落衣的状态,使出凤凰于飞后,他甚至无法确定秦落衣是否还活着。 “黎宗主,”谢青遥宽慰道,“秦阁主吉人自有天相,想必是使出凤凰于飞后筋疲力尽,才又被魔教抓走,你我还是商量一下对策,再去救她们出来。” “谢前辈!” 萧裴煜气喘吁吁的赶回来,这才发现消失多日的黎念笙竟然也在此,不过他只是惊讶了一瞬,毕竟是他送了一封书信到衍月宗。 谢青遥问:“琴仙如何了?” 萧裴煜摇摇头,大口喘着粗气,“我本来想找个靠谱的人先送他回去,可他不愿回中原,留在了边关之地的小山上。” “罢了,”谢青遥叹了口气,“先救出秦阁主和我徒儿,再去找他吧。” “啊?秦落衣没有救出来?” 谢青遥也只能是无奈的摇摇头,此处到底还是在楼兰的地盘,众多高手盘踞在此,一波接一波,光靠这几个人,实在是有些难了。 等秦落衣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在一处暗无天日的水牢,她沉沉地躺在榻上,想抬手遮一遮这刺眼的光,却发现手上脚上,都已经被锁链铐住。 而对面的案桌上,还坐着一个人,一袭黑袍,背对着自己,但想来,就是祭司。 她拖着沉重的身体艰难坐起,对面的人对她发出的动静充耳不闻,她不禁嘲笑一声:“我弄出如此大的动静,祭司大人,都不杀我?” 对面的祭司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依旧背对着她着说了一句:“秦婧姝,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但有一点,我确实没有想到,你居然使出了凤凰于飞…”他顿了顿,许久的沉默后,一声长长的叹息,再开口时,已是正常的声线,他问:“是不是真的只有你万念俱灰,才会放弃抵抗?” 闻此一句,秦落衣忽然神经都紧绷了,这一句话,他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声线,她听的真切,是一个沉稳的男声,可其中不可避免的混杂着岁月遗留的疮痍,她紧紧盯着面前人的一举一动。 “当年教你做人时,未曾想过,你有这般的毅力…”他摘下自己的黑袍,露出里面的灰发,而后转身面向她,却给了他一个温和的笑容:“阿姝,好久不见…” 第124章 真相沉浮 略显苍老的面孔尽数映入眼帘,十年来无数个浑浑噩噩的日夜,她都怪自己,武林或是李若灵,十年前的秦婧姝,什么也没有保住,上对不起世人,下对不起师父,可如今这张脸褪下所有的伪装,她忽然觉得在世二十八载,竟分不清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李华泉,怎么会还活着啊?他应该在十六年前就死了,他应该死在那一年的,葬送了自己一生的人,怎么就是这个把她养到大的人呢? 紊乱的气息在体内横冲直撞,她痛苦的捂着心口,破碎的骄傲留不住眼眶中这一滴懦弱,人生的尽头是一盘无解的棋局,亲手毁了她的亦是她在这世上最敬仰之人。 可笑朱颜辞镜向死而生,这一门心法内功,当初是在李华泉墓前,怀揣着想他长存于世的憧憬,才领悟出来的… 见她这副样子,李华泉喉间竟也涌上几分苦涩,十年前,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去截杀她,为什么她没有死在十年前啊? “救我,又毁我…”她双眼通红,眼底却尽是不甘和失望,“师父,我也是你的女儿…” 听见“女儿”这两个字,李华泉深深吸了口气,终究是瞒不住的,“可惜你我,并没有做父女的缘分。” 对于他的不认可,秦落衣只是笑自己天真,若是真的有意认她,怎会在最初让自己流落街头?甚至后来偶遇的出手相救,也许都只是看中了自己的武脉罢了。 所有的疑惑似乎都在这一刻说通了,弃她于不顾,却在偶然间发现自己天生武脉,所以把自己带回去,日日灌输着那些五行之灵的思想,利用她的武脉,她的情意,让自己在无形中为他们找来这世间最强大的五行之灵,等到自己这颗棋子失去了利用的价值,便制造一场截杀,让秦婧姝从此消失在这世间… 那骨语花之毒如何解释?李若灵之死如何解释?在古墓中打开石门的不是圣子,而是齐王,冒着暴露一颗暗棋的风险,也要保全一个已经出现过的圣子吗? 这不可能… 最终,她也没有抬头看李华泉一眼,只是固执的问:“师姐在哪?” “灵儿…确实死了,她终究,没有弃你……” 当年,他被选中作为魔族祭司,魔族没落多时,他誓要带领自己的子民走出这一片蛮荒之地,机缘巧合下他又与华怀安结识,在楼兰,他找到了可以和中原抗衡的筹码,诡术之首的炼尸术! 哪怕华怀安后来与他分道扬镳,但已经被他得知的楼兰诡术已经足够了,唯有圣子之血方可打开千尸阵,但圣子的诞生必须经过强毒的淬炼,他便替这天下送来一位圣子! 魔族圣物骨语花,就是最强之毒。 魔教和楼兰的联姻,同样给了一个圣子的最佳人选,拥有双方血脉的圣子,未来会让两方人马臣服。 让他自己的联姻妻子喝下了骨语花熬制成的汤,将毒引到胎儿身上,十月怀胎,日日如此,第一胎没有成功,可无论是楼兰还是魔教,都没有打算放弃,在第二次的尝试后,在骨语花至毒淬炼下,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成功诞下了一位圣子,便是李若灵。 但许是李华泉还是无法掌握其中用量的精髓,李若灵虽然成功在毒物淬炼下存活,可却无法消化体内残存的毒素,但这一胎是圣子,无论如何,都要保住。 于是他想尽办法拖了一年,等第二个孩子降世,因为唯有血脉相连的胎儿才能行引渡之法,转移圣子身上残留的毒素,至于这第二个胎儿,便是后来的秦婧姝。 所有人都将第二个孩子视为引渡圣子身上残存毒素的容器,所有人都把这一胎当成是这千古大计中的第一个祭品,从一开始,她便只是这棋盘中的一子… 虎毒尚不食子,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于是他一日日告诉自己,只要不曾寄托过情感,舍弃的时候,就可以毫不留情,因此,一开始,他便将这个胎儿视为一颗棋子,一颗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待秦婧姝出生,与李若灵换了血,棋子便再无用武之地,且秦婧姝并非天注定的圣子,他并不认为一个满身毒血的胎儿能活下去,便将她放在竹筏里顺着南海的水滑了出去,自此这个幼儿是死是活他都不再挂念。 与这份大业而言,有了圣子,便只差作为阵眼五行之灵,就可以打开千尸阵,而魔教和楼兰的环境根本不可能有五行之灵的出现,他便改名换姓,隐世中原,在中原,寻找五行之灵最强的法宝,不想五年后,在一条小巷,碰见了一个多病的小女孩。 只一眼,他便断定那孩子之所以饱受恶疾的困扰是因为骨语花之毒,便也清楚这个就是被他抛弃的那个幼儿,他惊讶于秦婧姝竟能活下来,才发现第二个孩子虽非圣子,却天生武脉,是不世出的练武奇才,她的武脉竟然出乎意料的压制住了体内骨语花的毒,又或许因为骨语花本就是隐毒的关系,让她带着一身毒血,却能够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 也许是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不愿放过这难得的武脉,他最后带回了秦婧姝,教她基本的内力心法,加强了武脉,虽未正式修炼,但随着武脉彻底成形,她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他便一直给她普及五行之灵,希望让秦婧姝潜意识里认为,五行之灵乃是江湖最大的法宝。 如此过去七年,秦婧姝的武脉已经成形,到了让棋子发挥最后一个用处的时候,他假死脱身,重归魔教,而秦婧姝也不负他所望,她在江湖挑中了明华,轻痕,琼雪,月引梭和凤囚凰这五把剑,更没想到的是秦婧姝最后入了从圣境,让这五剑染上了从圣者的气息,自此,这江湖再没有比这五剑更厉害的五行之灵了。 一个古往今来第一人,站在从圣之巅,李华泉是无论如何也掌控不住这样的棋子的,且秦婧姝做了武林盟主,便更不会归于魔教,养虎不能为患,毁了她是唯一的办法。 于是,她身上骨语花的毒,变成了摧毁她的唯一办法。 他太了解秦婧姝,为人虽然招摇不羁,但有情有义,他略施小计,引秦婧姝去取骨语花,在她与骨语花接触过后,算准了毒发的时机,而后给她最后一击。 原本这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了救李若灵的命,秦婧姝会心甘情愿踏上死路,唯一失算的,便是她的武脉。 不仅保她十八年性命无虞,又让她绝境逢生,在那雨夜的生死一战后还苟活下来,以至于后来琉璃五剑散落世间,找起来到底是费了些功夫,直到最后一步,仍然没有凤囚凰的下落。 至于李若灵,天注定的圣子,他只恨自己让她与秦婧姝在一起太久了,终究是生出了情感,不愿弃她,也不愿弃自己,竟在所有人都以为秦婧姝死后,留下一封血书,自尽而亡… 可圣子殒落的消息一旦传出,必会引起魔教的恐慌,甚至威胁到与楼兰的盟约,他便将李若灵的尸身封于冰棺中,保其尸身不腐,血肉不烂,又制一傀儡假扮李若灵,让众人都以为圣子还活着。 如今的一句“终究没有弃你”也让秦落衣分不清真假,若真是坚定不弃,又怎会有今日之祸端? “阿姝…你我师徒走到这一步已是无可挽回,你就不要,让我再杀你一次。” “哈哈哈…”她觉得可笑极了,“好一个师徒啊,整整二十八年,我竟从未走出过你的棋局…” 原来她的存在只是为了做李若灵的替死鬼,原来她并不是有娘生没娘养,原来从一开始她就不被认可,一生的轨迹都被算透,连自己会找什么样的兵器都是被他人有心引导,原来这就是江湖! 那高高在上的琉璃仙子,也不过是这盘棋中的小丑,原来并不是成为从圣,便可以随心所欲… 她忽然泄了力,觉得所谓的求生都只是徒劳,所谓的不甘本也就不该存在。 “你要我万念俱灰,那便如你所愿,”她终于看向李华泉,即使是同一张脸,却也真的不是记忆里那个样子了,“命是你给的,想要,就拿回去吧…” 李华泉凝视着她,面上似乎确实没了求生之念,可眼中的不甘和隐忍实在太过强烈,最终,他也只是说了一句:“我再给你一天时间,你好好考虑吧,也许你我师徒,不必争个你死我活。” 黑色的身影最终离开了水牢,秦落衣无力的叹了口气,从来都不必你死我活,可你已经杀过我一次了… 第125章 无力回天 时过境迁,他踏足的这片地方十分陌生,是边境之地一座无名的孤山。 山脚下,沈洛溪抬头望着这座孤山,不是有名之地,甚至没有界碑 就是这里吗?为什么是这里? 一生都站在一方至尊的琴仙司空千尘,却在二十九这一年跌落了神坛,他名扬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可最终在这一处无名之地,尘埃落定。 他穿着成功拜入司空千尘门下时的旧衣,一晃也不过两年,衣裳在身上稍微有点小了,人是会长大的,无论哪个方面。 黄衫依旧,人却不如,他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而后他独自上了山,站在屋外,望着这间小小的草屋,一个天下唯一的琴仙,风华绝代,尘埃落定之时,竟是在这种地方,这种地方,怎么衬得起司空千尘那样的人? 他深感无力,明明背上只是背了一把琴,明明是他从小弹到大的琴,他视如珍宝的东西,这一路,却只是在给他增加无形的负担。 终究是不一样了,他的独忧,他的宝贝,终究是被他弄坏了。 良久,他孤独的站在原地,无法向前踏出一步,也不想后退一步。 直到司空千尘出门,他听到动静,抬起头去,撞上他的桃花眼,那人一头白发垂下,即使早有准备,在看见这样的司空千尘时,他依旧感到了心口的刺痛。 琴仙,是那样风华绝代的人物,若是从前,谁见了不要叹一句绝世琴仙,可如今修为散尽,青丝融雪,竟是再无当年半点神韵。 司空千尘,可是百晓堂认的第一美男,如今一身修为不再,看着,竟也显出几分疲态。 师徒二人晏家一别,半年都不到,短短数月,岁月恍然,天命难违,谁都不再是从前的自己,沈洛溪与司空千尘的最后一面,在晏家分别时,便已是了。 沈洛溪感觉自己开了口,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想喊一声师父,最终哑在了原地。 比起他,司空千尘却好像已经接受了这个结果,说实话,他并没有想过会在这里遇见沈洛溪,他知道自己对沈洛溪意味着什么。 飘然世尘外,鸾鹤如可追,从前的司空千尘是这古往今来唯一一个琴仙,他潇洒不羁,声名远扬,风华绝代,可现在自己的这个样子,与他追逐了一生的那个天下唯一的琴仙,终究差的太远了些。 良久,两人相顾无言,还是司空千尘笑着向他招招手:“进来坐会儿吧。” 沈洛溪于是低下头,走进了院中。 司空千尘坐在石凳上,见人还是顾自站着,给人倒了杯茶,沈洛溪抬起眸,却像是有话要说。 于是他便只是等着沈洛溪开口,而后,他的小徒弟只是放下了背上的琴,放在石桌上,灰布展开,一把檀木底座的古琴显现,不同的是,已经缺了一根琴弦。 司空千尘望着这一切,一种无奈感油然而生,独忧也曾是他的琴,他念旧,虽然后来有了玄觞,可他对独忧,依旧有着一份怀念。 也许没有人知道,当年这琴最后落入前归云宗主沈景瑜之手,是因为一次机缘巧合的结识,他说自己有个儿子,虽只是一个三岁的稚子,但却已经一心投入了琴道。 这份执着,这份对于琴道的热爱在那个孩童身上,来的比司空千尘自己还早,于是,他送出了独忧。 那时他还未见过这个孩童,心中却对他有些肯定,他想,琴仙的衣钵总要有人继承。 可惜造化弄人,若是那年的司空千尘能在送出独忧时看一眼那个孩子,他会一眼看出那个孩子究竟该走什么样的道,这把独忧送不出去,也不会送出去,然而多年后与那个孩子初见时,他却破格了。 也许是多年后心境不再如从前,也许是那个少年的满腔热血终究打动了他,他最后动了恻隐之心,自此逆天而为,将一代剑宗的少主收于门下。 独忧送给沈洛溪,他是不心疼的,可如今,手指拂过琴弦,发出沉重的声音,这琴,已经被尘封了太久。 而后,少年一把掀起长袍,跪在地上,司空千尘没有拦他,直到他磕完三个头,再度抬起头时,是少年眼中的绯红刺痛了他。 才十八,明明是少年之姿,为何显此疲态? 他的十八岁肆意潇洒,可沈洛溪的十八岁,已经尝尽人间百态。 世间冷暖,他的小徒弟终是尝了个干净。 他在心中叹息,他早知是这个结局的,归云宗,一代剑宗,一代剑宗的少宗主,怎么可能真的成为琴仙的传人呢? 他不是一个好师父。 他不该去南海,他应该陪着沈洛溪回归云宗,可惜一切早已被注定,也回不了头。 楼兰诡术带来的反噬注定他不得好死,用流光瞬息强行带走四人后,命运的轨迹已经成形,修为散尽是必然的结局,他当时只是在最后的关头,趁着自己修为尚在的最后一瞬间,还了樱念雪一个自由,他以为自己是不后悔的。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都不后悔,可惜还了前债,却忘了他新惹下的孽缘,自己终究是太自私了,这个小徒弟,可怎么办啊… 沈洛溪咽下自己喉间的苦涩,却不敢去看司空千尘的眼睛,言语间毫无起伏:“承蒙师父不弃,是我无缘,今日辞师礼成,你我从此…” “…便不再是师徒…” 他顿一下,终是说出了下言。 可拜琴仙为师,明明是他毕生所愿。 心愿得偿,他却要亲手抽离这份他为此穷尽一生所追寻的东西。 司空千尘没有去看他,少年声线都是颤抖的,他没有起身,司空千尘叹了口气,望着那已腐朽的独忧,问:“换过琴弦吗?” “…换过…” “有用吗?” “无用…”一声无声的叹息,视线被隐忍的泪模糊,他想起长亭死后,他握起了归云剑,他曾无数次挣扎的想要修好独忧,无论用了多好的琴弦去换,在换好的那一刻,好似一切重归于旧,但只要他再次抚动琴弦,该断的,还是会断… 好像这琴觉得,一个不干净的人碰了自己,它要力证自己的清白,甘愿自毁。 断裂的琴弦可以更换,破碎的琴心却无法修复,独忧无法再回到当初,他或司空千尘,也谁都回不去了… 司空千尘点点头,起身去了屋内,一会儿后,他取来了玄觞。 沈洛溪脑一热,热泪夺眶而出,他明白司空千尘的意思,也果然,那架琴摆在自己面前,司空千尘想救他,可他却连看的勇气都没有。 他说:“为师教你弹过玄觞,再弹一曲吧。” 少年哽咽着,这可是玄觞,这是琴仙的琴,他怎敢染指? 琴仙不再,难道要这琴也因自己而毁吗? 司空千尘便只是等着,直到沈洛溪伸出颤抖的手,他明白他已是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他明白他也想回头,可在最后一刻,少年还是绝望的收回了手。 沈洛溪看见自己食指上的疤,无数个琴弦被更换,后又断裂的画面纷至沓来,那个疤就是因此留下,没有人知道他挣扎了多久,那个疤在提醒他,这不是他该走的路。 “师父…”少年终于压抑不住,埋头痛哭,“我不行…” “爹走了,长亭走了,连您也…”他止不住的摇着头,泪水亦止不住的流下,跪在沈景瑜的牌位前时,他不能哭,可在司空千尘面前,他不是什么归云宗的宗主,他只是沈洛溪。 可若没有那一桩祸事,即使日后身为宗主,他也一样可以负独忧,行天地… 这世上一切都已离我而去,你也不复从前,如今我成为了归云宗的宗主,却握起了归云剑,你也不再是琴仙了… “师父…我再也弹不了琴了…” 见他这样,司空千尘也是痛心难忍,千言万语,感慨良多,忍下喉间的哽咽,也只能叹一句:“你的琴心死了,连带着独忧…也死了。” 眼泪大颗大颗砸下来,沈洛溪无力的向天道哀求:“求师父…指引徒儿的路…” 司空千尘也只能是茫然的望着天,他确实是想逆天而为,拉这少年一把的,他不是没有试过啊…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们不是师徒…” “我只是指引你走了一条路…” “如今,我给你指的这条路,你走不下去了,何去何从,便也只能靠你自己了…” 他转过身,走向了自己的草屋,风华绝代的琴仙自此彻底成为了平凡之辈,一切璀璨星河最终归于平庸,不是不可以,而是,他不会再练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