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帅气兽人排着队求我摸》 第630章 五千轻骑昼夜兼程,只十余天就踏入滇地,从上到下都是风尘仆仆难掩疲惫之色,直到亲眼见证交割、确保粮草安然无恙护送到了大军手上,才稍松口气。 休整一夜,次日,宗守渊亲自接见了领兵的五品小将宇文轲。 得此殊荣,宇文轲激动得满脸通红,望向宗守渊的目光充满崇拜与敬意,几乎语无伦次。 论年龄,他其实比宗小将军年长八九岁,可他打心底佩服这位年轻的将军。早两年间,他也曾质疑过陛下是否任人唯亲,竟让这乳臭未干的小子领重兵作战,但目睹过那累累战果、一次次被那用兵如神的思路折服后,宗小将军在他眼中便成了武曲星降世的化身。 宇文轲是个一根筋的武官,脑袋里向来没有太多弯弯绕绕,被有本领的人折服后,就会发自内心地被钦佩对方,不论什么年龄身份。 去年,宗守渊伤了腿,他也跟着颓废伤怀了许久。却没想到上天眷顾,如今宗小将军竟然重返战场,而他也入了陛下的眼,得到重用,甚至能有和偶像共同上阵杀敌的机会。 仰头饮尽一杯酒,宇文轲越想越兴奋得头皮发麻,跪地朗声道,“陛下有命,辎重中有一物,要下官务必完好无损地送于将军手上,由将军调配处置。” 十个望远镜,装满一个匣子,他这一路上随身携带着,片刻不曾离身,生怕出什么差错。 只需暼一眼,宗守渊便知这匣子是出自自家匠人之手。 他伸手接过,掂一掂重量,猜不到里面装了什么,却也并不心急打开,扶起宇文轲,“辛苦了。” “不、不辛苦”,宇文轲结结巴巴,抓耳挠腮地纠结半晌,还是开口补充道,“陛下说,这个、这是年、您夫人设计出来的。” “……” 宗小将军冷峻的面孔上瞧不出异色,但若宇文轲稍微多些细心观察的能力,就能看到他的耳根有点红,手上也把匣子抓得更紧了许多。 回到房中,关门屏退旁人,他速度极快地在机关上按了几下,只听“啪嗒”一声脆响,匣子应声弹开一条缝隙。 里面存放的东西现出真容,和他想象中大不一样—— 不是玲珑精致的女儿家玩意儿,而是几个其貌不扬的铁筒子,碰撞在一起时发出冰冷的锵鸣。任宗守渊再如何浮想联翩,也瞧不出他的夫人能寄托什么情思在上面。 他紧抿薄唇,将小小的匣子翻了个底朝天,连一张年荼写给他的字条都没翻到,终于泄气。 没有闲杂人等在周围,男人年轻的俊脸上流露出不加掩饰的郁闷。 他呆站了一会儿,才随手拿起其中一个铁筒,上下左右研究了半天,远看近瞧,终于误打误撞地将眼睛对准了一端。 !!! 顷刻间,宗守渊脸色剧变。 心情在短短一会儿工夫内骤起骤降几回,宗小将军颇花了些力气来平复,神情勉强镇定。 他将匣子里每一个铁筒都拿起来看过一遍,心脏在胸膛里跳动得愈发剧烈,怦怦作响。 这简直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做梦都想要斥候的目力增强一些,帮他查探山里的环境,竟然真的有人给他送来这些称之为千里眼也不为过的神异之物。 盯着匣子里的铁筒,反复数了又数,宗守渊的目光忽而被其中一个与其他略有不同的铁筒吸引。 他屏住呼吸,迫不及待伸手去抓,又小心地放轻了力气拿起来,指腹缓缓摩挲,摸到上面雕刻的不起眼的狼形暗纹,还有两枚娟秀而熟悉的小字“灰狼”,眼底顿时重新燃起光芒,浮现一种近乎微醺的神采。 年年…… 宗家养的匠人手艺了得,却从没做出过这种奇妙的东西。 是年年,是她设计了这些“千里眼”,解他的燃眉之急。 …… 滇地的捷报传入京城时,年荼正在工坊里灰头土脸地看人烧玻璃。 虽然形容狼狈,衣角甚至不小心被烫了个洞,她的眼睛却亮晶晶的,盯着眼前精致的玻璃杯盏,仿佛看到了无数白花花的银子在向自己招手。 古代匠人的手真是巧,仅凭人力,就能做到如此程度。 年荼将那堪称艺术品的玻璃杯捧在手上,啧啧称奇,赞不绝口。 匠人们被她夸得不好意思,脸红地挠挠头,又情不自禁挺起胸膛,向她汇报工作,“玻璃如今已经可以稳定烧制出来了,只是产量不多,少坊主带人另起了两个熔炉,搭建好之后每天就能多烧一些……” “嗯,不急”,年荼耐心听完,点点头。 产量也无需扩得太大,物以稀为贵,太泛滥的东西不值钱,必须把握好一个度。 “那些世家贵族喜欢什么样的玩意儿,你们比我知道的多,就照着他们喜欢的样子来做”,年荼眼底含笑。 既然要宰大户,当然要投其所好。 这些时日下来,宗家的匠人们已经对这位年轻貌美又本事非凡的夫人仰慕至极,几乎要把她当作仙女来顶礼膜拜,听见她的吩咐,纷纷答应下来,摩拳擦掌,表示一定不辜负夫人的期望。 老坊主考虑的事情比年轻人多些,捋着长须沉吟,“玻璃已经烧出来,之后要怎么打开销路,夫人您想好了吗?” 再精妙的东西,想卖得高价,也需一番营销。 宗家手上有不少铺子,但卖的都不是什么奢侈贵重的东西,玻璃摆在那些铺子的货架上,恐怕也是明珠蒙尘,吸引不到目标客户的踏足。 年荼弯唇笑笑,“这个不必担忧。” 见她心有成算,老坊主也就放下心。 次日,朝会。 滇地僵持已久的战事终于有了突破。望远镜在手,宗守渊如有神助,率军进山接连捣毁了六七个大大小小的蛮族寨子。 议起此事,朝中上下一片喜悦。 天子居于龙椅之上,眉眼间也是罕见的柔和。 “抚远大将军有功,年荼献上望远镜亦是功不可没”,他温声开口。 闻言,朝堂上有片刻的安静,很快便是整齐划一的附和声。 大臣们低垂着脑袋,眼珠却都在不停乱转,时不时与人对上眼神。 宗守渊有功,可他身上已有一个待承袭的爵位,头顶将军封号,又有兵权在手,已是荣宠之至,封无可封。 倘若年荼只是他的夫人,那陛下只封她一个诰命夫人,便是一举两得,算是同时嘉奖了这夫妻俩的功勋。 可年荼她偏偏又是被陛下瞧中的女人…… 众臣摸不清谈空凛的心思,都在心里胡乱猜测着陛下会如何抉择。 “滇地战事未歇,待抚远大将军凯旋归来,朕再论功行赏”,半晌,谈空凛开口道。 “至于年荼……” 第631章 他像是在思索,放缓语速,引得一众朝臣屏住呼吸。 “……朕打算赐她一件宝物。” 话音落下,尘埃终于落定。 没封诰命夫人,但凡有些心眼的臣子都明白,陛下这是不打算放手,打定主意要占有年荼了。 一时间,所有人面色各异,心情相当复杂。 谈空凛仿佛看不见这些似的,兀自继续道,“既然她为朕献上宝物立了功,朕也赐她一样难得的宝物。” 他一抬手,几个内侍便低眉睡眼抬着一个物件走上前来,将东西小心翼翼呈上。 遮挡的丝绸撤掉,霎时间,光华璀璨。 “这、这——!!!” 朝臣一个个都看直了眼,什么诰命夫人什么鸟尽弓藏什么君夺臣妻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脑子都被眼前的美景侵占。 那竟是一尊素冠荷鼎水晶摆件。兰花通体晶莹剔透不染瑕疵,花瓣薄如蝉翼、微微蜷曲,花蕊娇俏可怜,最妙的是那些叶片,不仅雕琢出了细致的脉络,姿态还颇为优雅舒展,仿佛充满韧性与生机。 光线洒下来,整尊摆件反射出如梦似幻的绚丽光芒,不似凡间之物。 “咕咚……” 有人忍不住吞咽口水。 抛开雕工不谈,光是这么大一块无杂质的白水晶,就足以卖出天价了。 陛下口中所说的“难得的宝物”,可当真是难得,普天之下恐怕都再找不出第二个,竟舍得就这样作为赏赐送人…… 仿佛看透群臣在想什么,谈空凛微笑开口,“这尊玻璃摆件,就是朕赐给年荼的宝物。” 他真正想给年荼的当然不是这个。 他想给她的是最尊贵的位置,封侯拜相,让天下人为她称颂。可是眼下时机不到,纵使他仰仗着皇权那样做了,落到年荼头上的也绝不是美名。 没办法,他只能听从年年的计划,把她捣鼓出来的东西大张旗鼓地在朝堂上奖赏给她,为她造势。 臣子们不知天子心中所思,只捕捉到了重要的字眼,“玻璃?” 这不是水晶吗??? 陛下显然并没有为他们解惑的意思。又说了几件正事,就宣布退朝。 那尊晶莹剔透的兰花摆件也被人收拾起来,在众人或是震惊欣赏或是贪婪垂涎的目光中送上镇国公府。 只朝堂上短暂的惊鸿一瞥,吊足了胃口,议论声窸窸窣窣,不绝如缕。 年荼离开皇宫,耐心在家里守株待兔,果然不出所料地收到了雪花般纷至沓来的拜帖。 那些官员好奇玻璃摆件,被勾得心痒难耐很想近距离欣赏把玩一番,奈何老镇国公和宗守渊如今都不在府上,他们拜会年荼不合礼数,只能指使家中女眷代劳。 拜帖太多,一个个招待太费心费力,年荼早有筹备,干脆举办了一场赏花会,邀京中的夫人贵女们前来赴宴。 既是赏花会,少不了要有各色鲜花妆点。金莺玉蕊如今还在府上的花房里做事,年荼此前闲来无事曾指点过她们搭建暖棚,本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她们悟性颇高,做事十分有成效,寒冬里养出的花卉竟不输夏日。 赴宴之前,许多受邀的女眷暗暗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这样酷寒的天气,哪来的鲜花?从南方运过来也要失了鲜活,还不知要耗去多少银两。 到底是小门小户的出身,哪怕侥幸得了门好亲事,也终究上不得台面。 静候三日,众女如期登门,想看年荼如何打肿脸充胖子。 然而一踏入镇国公府,她们立刻就瞪大了眼睛,被这姹紫嫣红的画面镇住了。 满园芍药红的似火、粉的如霞,品种繁多的兰花开得静谧,在万花丛中虽不起眼,却幽香扑鼻,重瓣蔷薇爬满花架,妆点着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然而别的鲜花开得再热闹,到底夺不去牡丹的花中之王的风头。 不识货的人也能瞧出这些花朵雍容华贵的气度,遑论在场的女人懂的都很多,一眼便能识得数个宫里来的品种,举手投足间便多了几分恭谨小心,将那些轻蔑的小心思悉数藏好。 不管怎么说,年荼如今都是镇国公府的女主人,更得陛下厚爱,她原本的出身反倒是不重要的东西了,毕竟早已成了过去式。 待到年荼现身招待客人时,面对的就是一张张挑不出错处的含笑面孔,耳边听见的也都是溢美之词、恭维之语。 高门大户之间的社交,往往就是这样虚情假意。 年荼虽然不喜欢,却也不至于露怯。在星际身居高位这么许多年,总有正式场合需要她出席,她对这些自是了然于胸,相当熟稔。 嫁入镇国公府至今,这是她第一次与其他人家的女眷来往,此前包括送年礼的工作她都是交给丁管事代劳的。为了不出差错,她这几日做足了功课,几乎将来赴宴的每个人都摸清了底细。 一番寒暄试探过后,女人们再看年荼,眼神较之前已大为不同。 ……是她们小瞧了这位年夫人。 恭维一时变得更加热烈,有人提起年荼献宝襄助滇地平叛的功劳,话题便被引到了望远镜上头。 年荼面含微笑,时不时点头回应,却始终语焉不详,四两拨千斤地将所有打探糊弄过去,而后提起正事,“陛下赏赐了一尊玻璃摆件,今日愿与诸位共赏。” 赏花赏花,玻璃花也是花,这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客人们也纷纷点头应和。 望远镜这种军事重器,她们打探不出什么也很正常,玻璃摆件才是她们今日赴宴的目的所在。 尽管对御赐之物的恢宏璀璨早有耳闻,可当年荼亲手揭开丝绸,任由阳光照在玻璃摆件上时,院子里还是结结实实响起一片倒吸气声。 看到这些端方贵女一个个失了矜持,瞠目结舌,变成呆头鹅似的模样,年荼的心思彻底落定。 生意稳了。 “妾身可否走近一观?”,半晌,有人小心翼翼提起。 她定睛细看这摆件,好像的确和水晶不同,但又不是很确定,想再近些。 若是年荼不允,她们也都能理解,毕竟宝物脆弱,稍有不慎就会受损。 年荼却比她们想象中大方得多,挥手拂袖,“请自便。” 这些一举一动都受规训的贵女,最是讲究礼仪姿态,就是放任她们随便看,也很难毛手毛脚地将摆件打碎。 …… 一场赏花宴足足进行了几个时辰,散场时天色都已擦黑。 顺喜悄悄将年荼接回宫,见她神色愉悦,便开口问,“一切顺利吗,娘娘?” 年荼笑眯眯点头。 第632章 京中近来掀起一阵近乎狂热的潮流。 城东悄无声息地开了个铺子,店面不大,只二层小楼,装修却格外别致惹眼——窗户偌大一扇,竟是由一整块剔透的水晶造出来的!阳光一照,整个屋子里全都亮堂堂,是谁都不曾见过的奇异景观。 虽然店家说那不是水晶,而是玻璃,可百姓们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是玻璃,反正亮晶晶的肯定也是好东西,没看那些大官夫人小姐全都一窝蜂似的往店里钻吗? 店里卖的货物品类繁杂,大到屏风桌柜,小到耳坠珠串,共同之处就是材质都是玻璃。 既是好东西,价格也与百姓认知中的宝石别无二致,又因只此一家有售,物以稀为贵,更是水涨船高。 像二楼卖的那些大件高货,非达官显贵轻易不能拥有,许多自认家财万贯的富家子弟来时气焰嚣张,要看就看最好的,然而一听价格,顿时萎靡,又不好意思空手而归,只得肉疼地撒出大把银两,抱着小几号的精致摆件悻悻离去。 但也不是所有东西都那么贵,一楼的小件价格都很亲民,小巧玲珑的珠花戴在头上灼目极了,要价却低廉,普通人家咬咬牙也能消费得起,买一支回家去,能哄得家中女眷开心许久。至于做工设计更精细的首饰,便都摆在二楼,是富贵人家才能买得起的奢侈品。 如此分流,秩序井然,不论是什么消费水平的人都能来逛上一逛。掌柜脾气和蔼,笑脸迎人,即便不买东西也能得到一杯热茶暖暖身子,如此,倒是鲜少有人离开时空着手。一来是不好意思,二来也是店里的东西实在精致,但凡谁的口袋里有两个闲钱,都难捂住钱袋。 自这家连招牌都没挂的小店开起来后,城东一整条街的生意都跟着沾了光,对面原本半死不活的酒楼也重焕新生,每天不到饭点就挤满了人,开得风生水起。 酒楼顶层雅间内,窗户半开着,料峭寒风吹进来,好在屋里点了暖炉,倒也不叫人觉得冷。 年荼盘腿坐在窗边,姿态闲适,一手托腮一手撸猫,与自家伴侣共同欣赏玻璃小店人来人往的盛况。 日进斗金,绝非虚言。 她在心里计算着入账的小钱钱能换多少粮草铠甲,算到兴奋时,忍不住抓起趴在腿上的小猫咪,猛吸一大口。 “咪呜……”,小猫咪叫声很娇,尾巴缠她的手臂,每个动作仿佛都经过精心设计,极尽勾引。 年年最近沉迷赚钱,夜里累得倒头就睡,他不舍得把她闹醒,憋得浑身冒火。 现在生意稳定了,也该来疼爱他了吧? 一人一猫对上眼神。 年荼从那双湛蓝的兽瞳中读懂了渴望与期待,小脸一红,先是有些恼,觉得雄性满脑子就想那些事,但恼意马上又消散下去。 十几岁血气方刚的年纪,不想那些才是不对劲。 她的伴侣都不是风流好色之徒,对她有情,才对她生欲。若非如此,以他们如今的身份地位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但他们只将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她的身上,可怜巴巴等她垂怜。 是她太牵挂远方的灰狼,以至冷落了身边的空凛。 年荼深刻反思了自己,低头亲了亲小猫咪的脑袋,感觉到四只毛绒绒的爪子开始掀她衣裙,立刻红着脸抓住,“这可是外面!” 第633章 就算要干什么也得等回宫再说。 现在窗户还开着,门口还守着卫兵,说不定还有暗卫藏在附近角落里。酒楼的隔音也并不好,能清晰地听见隔壁几人拼酒行酒令的声音…… 年荼下意识竖起耳朵,凝神细听。 几声叮当脆响传来,又有液体汩汩流淌声,似乎是有谁酒醉碰倒了杯盏。 “六爷小心——” “哎呦!没伤着吧?” “还好还好!只是可惜了这上好的酒杯!” “嗤、这有什么稀奇的?”,醉酒的人听声音是个年轻公子哥,在这一行人中地位明显最高,面对友人酒伴的关怀显得很是不屑一顾,“不过一枚白玉杯,也值得你们如此在意?” “我近日新得了一套玻璃杯,改日叫你们看看,那才叫……” 他的话音未落,恭维声已经接二连三响起。 “玻璃杯?!” “嘶——那可真是稀罕物!” “就等六爷带我们开开眼了!!” 六爷被吹捧得飘飘欲仙,很是舒坦,打了个酒嗝,“你们可知晓,玻璃是什么来头?” 不管知不知道,底下的人琢磨着他的语气,都一致摇头表示不知。 既然他们如此无知,六爷就有了卖弄的机会,兴奋开口,“听说那玻璃铺子背后的主人原是北地一普通商贾,祖祖辈辈走商北戎,倒买倒卖,做些廉价的珠宝玉石小生意。直到某日家里老人梦中得山神指点,竟有了点砂成宝的本事,山神赐名为玻璃……” 年荼听着听着就笑了起来。 这六爷给人感觉是个纨绔,倒是把她编的故事总结复述得很好,简练又不失重点。 “……去年老人离世,只给子孙后代留下了一批他做好的玻璃,神异的本领却没能传承下去。这一家子都是胆小怕事的性子,手握重宝担心遭人觊觎,不敢轻易拿出来示人。直到搭上一条皇商的线,将手中大半玻璃都贡到了宫里,才终于安心。” 贫者乍富,担不起这份贵重,反而如同握了一块烫手山芋,稍有不慎,就容易被有权有势的人连皮带骨吞了,连点痕迹都不留。 但入了天子的眼之后,情况就大为不同了,皇城脚下,谁敢放肆? 前些日子,皇帝赏了献宝有功的年氏一尊顶好的素冠荷鼎玻璃摆件,年氏又办了场赏花会邀京中贵女共同赏玩,自此之后,明里暗里打听消息的贵人实在太多,那家商人干脆就盘了个铺面,把手里余下的玻璃物件拿出来售卖,说是存货不多,售完为止。 一听说宝物数量有限,谁也扛不住这饥饿营销的手段,但凡有些资本,都想趁着东西还没卖光的时候赶紧买点,以至于明明是价格高昂的奢侈品,那些富户却像是不要钱似的抢破了头。 听着隔壁的高谈阔论声,年荼摇头啜饮杯中茶水,一点也不心虚。 这些出手阔绰的世家大族,又有哪个钱是干净的?她从这些人手里搞点银子来捐作军费,无可厚非。 至于以后要不要把玻璃的真正制法公开,那和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至少也要过两代人以后再考虑。 点砂成宝,她编的故事虽然是胡扯,却也不算完全骗人。 正高高兴兴撸着猫,隔壁的话题突然扯远,扯到了她头上—— “说起稀罕物,玻璃确实稀罕,可到底只是装饰品,比不上年氏献上的望远镜实用。听说那东西如同传说中的千里眼一般,十分神异。” “真的假的?不是骗人的吧??” “我们都没亲眼见过,六爷您见过没?” 六爷也没见过,面对跟班们发亮的眼睛,他脸上神情有些尴尬,但很快又直起腰杆,“我爹在朝会上把玩过望远镜。他说的确厉害!能增强目力百倍!” 这话他敢吹,年荼都不敢听。古代手工磨制的望远镜,能凑合用就不错了,哪来的百倍?? 其他人却不懂那么多,唯六爷马首是瞻,他说什么,他们就信什么,纷纷发出惊叹。 “真想亲眼一观啊!” “那年氏竟有如此本领,若她是个男人,我定要与她结交!” “不愧是抚远大将军夫人,巾帼不让须眉!” “嗤”,六爷突然笑出声,“你们还真信那望远镜是她的功劳?” 这些家伙真是傻得厉害,朝中大臣可没几人相信。 一个出身不高、又不受重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书都不曾读过几本的女人,哪来的能力和本领做出望远镜?? “你们或许不知”,他的笑容添了几分暧昧与猥琐,嘿嘿几声,“宗小将军刚一出征,陛下就迫不及待地把年氏接进宫照顾。其实之前他们二人就早有牵扯,陛下新年去普照宝刹祭祀都要带上她……” 再好的兄弟,照顾对方的女眷也要注意避嫌,陛下与将军夫人之间显然不清白。 “陛下把望远镜之功计在她头上,怕不是在往她脸上贴金吧!哈哈哈哈!!”,说着说着,六爷捧腹大笑,直到耳边突然传来猛兽暴怒的低吼,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哎呦!什么动静??” 怎么好像是虎啸声?? 同行者也都听见了,不由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有惊惧惶恐。 可是安静下来再仔细去听,又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仿佛刚才只是短暂的出现了幻觉。 “哈……小小酒楼里哪来的老虎?大约是店家请来的口技艺人”,六爷抹一把额头渗出的虚汗,逞强地故作镇定。 虽然没听过哪个表演口技的人能把猛兽咆哮演得这么出神入化,但更不可能是真正的老虎在附近!绝不可能! 第634章 隔壁,年荼一手紧紧捂住小猫咪的嘴巴,一手卖力顺毛。 她这个被人蔑视的正主还没怎么生气,皇帝陛下却真正怒了,浑身的毛炸得根本捋不顺,一爪拍在桌子上,把桌子拍出一条深深裂痕,险些劈成两半。 恼火之中,他不忘哄年荼,“那家伙是安远侯的独子,就是个被养成废物的纨绔,他说的话你不要信……” 虽是不学无术的纨绔,但他父亲安远侯很有几分本事,在朝中也颇有地位。儿子从爹那听来的闲话,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朝臣的普遍想法。年荼对此心知肚明。 要说一点情绪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她又不是圣人,被人这样随口抹去功劳、轻蔑议论,她当然也不高兴。但朝臣的怀疑其实不无道理,她的的确确是没读过书的人设,也确实和皇帝有一腿,以外人的视角来看,误会她也很正常。 “嘘、好了……没关系”,年荼轻声安抚炸毛小猫咪,“我有办法解决。” 不论是让宗家的匠人站出来为她作证,还是让谈空凛出面为她澄清,其实作用都很有限,根本堵不住悠悠众口,毕竟他们都听她的,在外人看来可信度不高。 唯一的法子,就是让心有疑虑之人亲眼看到她的本事,叫他们心服口服。 “回去之后,我要见一见工部的人”,她轻挠小猫下巴,“有些东西需要交给他们去做。” 火药这种大型杀伤性武器,她纠结了许久才决定拿出来。倒不是为了给自己扬名,而是为了灰狼快点回家。 这一仗已经僵持了太久,虽然朝廷在对峙中占据绝对的上风,但战场上刀剑无眼,只要灰狼一日未归,她就要提心吊胆一日,怕他受伤。 火药的军事威胁性和望远镜不可相提并论,再交给宗家的匠人去做不合适,一旦闹出动静来,容易被人误以为镇国公府有反心,平添许多麻烦,还是交给工部更为妥当。 年荼沉浸在正事之中,思绪开始飘远。小白猫舔舔她的指尖,仿佛被她哄住,却在离开酒楼之前给了顺喜一个眼神。 包间的门被敲响时,一群纨绔还在嘻嘻哈哈饮酒作乐,听见动静颇为不耐,举起酒盏砸过去,“滚!” 叩门声停顿了一瞬,而后响起略微尖细的声音,“诸位扰到我家主人用膳的兴致了。” 这不客气的话仿佛一把火,将醉鬼们的怒意点燃。 “什么东西,敢这样和我这样说话?”,六爷推搡一把旁边的人,“你、去把门打开!” “我倒要看看他家主人是哪根葱——!!” 门一开,看见那张似笑非笑的眼熟面孔,六爷猛一哆嗦,酒醒了大半。 醉得再狠、再糊涂,天子身边的人他总归是认识的。 在场其他人虽没面过圣、不认得宫里的大太监,却也能从六爷的反应和顺喜不生胡须的面庞上窥知一二,一个个都低下了脑袋,脊背发寒。 安静的空气仿佛重逾千斤,压得众人喘不过气。 六爷踉踉跄跄站起身,腿一软又要跪下去,脸上堆起笑,却比哭还难看,“陛……” “主人已经回去了”,顺喜开口打断了他,而后没再多发一言,转身告辞。 这一伙人也彻底失去了继续喝酒的兴致,匆匆散场,各自离开酒楼。 坐上马车没走出多远,六爷就听见外面传来叫好声,掀开帘子张望,原来是有戏班搭台子露天表演,演的是一出人尽皆知的经典好戏,内容总结起来只有四个字——祸从口出。 他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世上不缺少巧合,但他很确信这绝不是巧合。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他跌跌撞撞地往里面跑,“爹、爹……” …… 午后。 天气分明还晴朗着,却莫名飘了些小雪,薄薄一层落在地上,转瞬就化了,将地面弄得湿漉漉、泥泞不堪。 安远侯跪在殿外请求面圣,只觉阵阵寒意透过衣裳直往骨头缝里钻,叫人直打哆嗦。 他咬牙硬撑着挺直脊背,在心底把儿子骂了一万遍。 京中纨绔子弟数不胜数,从前他觉得儿子也并非最顽劣的那个,万万没想到,今日他竟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大门突然打开,安远侯立刻收敛心神,俯首行礼,却听见一道疑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侯爷这是……?” 他抬起头,看到工部尚书楼昂正满面红光地从里面出来,顿时老脸挂不住,感到十分丢人,支支吾吾半天,才长叹一口气,“犬子顽劣,在外面吃醉了酒便口出不逊,说了些对抚远大将军夫人不敬的话……” 这话说得很有保留,掩去具体内容,刻意突出了年荼的身份。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听见“抚远大将军夫人”,楼昂竟并未与他同仇敌忾,反而隐隐还有些兴奋激动。 安远侯一时反应不过来,茫然地望着楼昂,眼睁睁看着他的神情在短短一会儿工夫内变幻了好几次,复杂得让他看不懂。 终于,楼昂不再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回过神朝他摇头道,“那的确是太顽劣了些。” “将军夫人献上望远镜,是国之功臣,岂能平白受人侮辱?” “侯爷为国效力,劳苦功高,却也别忽视了家里,儿女若是养歪了,恐怕悔之晚矣。” 自己的儿子,自己可以骂,外人骂了就显得侮辱性十足。何况安远侯本就是个溺爱儿子的父亲,听见楼昂这一席话,气得鼻子都歪了。 楼昂这老家伙,明明之前最恨扰乱陛下视听的红颜祸水,怎么突然为年荼说上话了?! “侯爷”,顺喜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打断了安远侯的咬牙切齿,抬手引他入内,“请。” 第635章 年荼!!! 即便这只是第一次见面,安远侯也瞬间意识到了她的身份。 除了她,又有哪个女人能这样坐在陛下身边?看样子不像侍奉在侧红袖添香,倒像是陛下把位置分了一半给她坐! 当着谈空凛的面,安远侯不敢流露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只敢暗暗腹诽几句,而后一抹脸,眼泪就下来了,“陛下,臣该死……” 在外叱咤风云的侯爷此刻老泪纵横,叩头替儿子请罪,言自己已教训过那小畜生,一顿家法下去打得半死。 再舍不得儿子,这一顿打也是免不了的,只有他先动手,把态度摆出来,才可能求得皇帝饶恕。 谈空凛的脸上适时地出现了一些不忍,“令郎身体不好,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呢?” 安远侯年过六旬,就这么一个儿子,生来体弱,几次大病差点没命,后来请了大师来看,将他假称为家中第六子,以欺瞒勾魂鬼差。听起来虽然玄之又玄,但好歹是把这根独苗养大了。 只可惜,由于太过溺爱,独苗养得有点歪,成了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整日跟着一群狐朋狗友四处饮酒作乐,吃醉酒后更是无法无天。 年荼垂眸看向桌案,那里已经摆了一摞安远侯世子的罪证,好在还不算太坏,多是些打砸财物纠纷,没做过欺男霸女的恶事。 需要教训,但也不是无药可救。 谈空凛叫来两名御医,吩咐道,“你们随侯爷去一趟,为世子好生诊治。” 安远侯:“……” 他一边跪地谢恩,一边暗自磨牙。 这哪里是派来诊治的大夫?分明是来检验伤情的探子! 他是真舍不得打儿子……嘴上说着打个半死,其实都是夸大其词。 努力谦让推拒了一番,奈何帝命不可违,皇帝的恩赐无法拒绝,他只好流着冷汗带两个御医回家,一路上都在忧心忡忡。 回到侯府,大门一开,只见蠢儿子迎面一个箭步冲上来,腿脚灵活利索得很,“爹!” “……”,面对御医微妙的眼神,安远侯头都大了一圈。 见他脸色不妙,六爷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况好像不对劲。 两名御医上前自报家门、道明来意,他更是面如土色,心如死灰。 完了…… 这回不是他一个人要死,恐怕还连累了他爹。 父子俩战战兢兢等御医诊治完收起药箱,一个缩起来仿佛要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一个硬着头皮上前试图挽回,“大人留步……” 御医对此早有预料,年长的那个捋着长须,意味深长道,“陛下聪慧睿达、明鉴万里,侯爷想说的话,陛下都已然知晓,就不必再说了。” 闻言,安远侯浑身僵硬,感觉自己项上人头都在摇摇欲坠。 是啊……以陛下之智,大概早已料到了他的言辞中有多少水分。 往小了说,他这是认罪态度不佳,往大了说,他这是欺君!! 见这父子二人脸色一个赛一个的惨淡,外面还传来女眷呜呜咽咽的哭声,两名御医对了个眼神,话锋一转,又缓和了语气,“侯爷放心,陛下遣我等前来,的确只是为世子治伤而已,并没有别的意思。” 充其量算是敲打威胁,不至于真砍了他们的脑袋。 “世子对娘娘不敬,陛下龙颜大怒,但娘娘虚怀若谷,有大气量,反劝陛下手下留情,此事才能就此告结”,赶在安远侯压着儿子一起跪地谢恩之前,御医再度开口,指点他们感激应该感激的那个人。 第636章 要不是有娘娘在,陛下就算不砍人,也非要揪着侯府这些年大大小小所有把柄治个大罪不可。 御医在宫中与年荼偶有交流切磋,对这位颇通医术的娘娘很是敬佩,又渐渐被陛下与娘娘之间如凡间夫妻一般质朴的真情打动,见她被外人污蔑为祸水,不免为她感到不平,摇头叹道,“日久见人心,侯爷日后也迟早会知晓娘娘的为人,那时方知现在的偏见大错特错。” 一番惊吓与安慰过后,安远侯面露愧色,不管几分真心几分假意,嘴上已经服软,长长一拜,“请二位替我向娘娘道谢。” 送两位御医出了门,他转身对上长松一口气的儿子,撸胳膊挽袖子,一把抄起家法,气沉丹田发出暴喝,“逆子!跪下!” 不管是为了给陛下和娘娘一个交代,还是发泄一下被蠢儿子坑的怒火,他这回是真的要揍儿子了!! 不打断他的狗腿!也要让他至少躺上半个月! 隔着院墙,两名御医听见了里面鸡飞狗跳的动静,仔细辨认一下棍棒着肉的声音,心中都有了成算,对视一眼,满意点头,回宫去复命。 谈空凛对这个处理结果其实相当不满意,觉得太轻。年荼倒觉得这样刚刚好,既敲打了安远侯父子,又不至于小题大做,引得臣民不满。 “现在是太平盛世,要少用酷刑重刑”,年荼摸摸小猫咪的肚皮,“你又不是暴君,该懂的道理都懂,不需要我多劝。” 十几岁的皇帝陛下已经能把皇位坐得很好,只是因为受委屈的是她,他才失了冷静。 “安远侯世子固然有错,挨顿打也就算了,他的错还不至于让他掉脑袋”,她回想了一下那人讲故事的本领,醉醺醺的竟然还很有条理,其实也不是个一无是处的家伙,便微微一笑道,“留着他的脑袋,说不定还有用……” 小猫咪毛绒绒的肚皮真好摸,热乎乎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也不会反抗。年荼一边说话一边揩油,不免沉迷其中。 直到触感突然生出变化,她才陡然一惊,没等反应过来,饱受压迫的小猫咪已经反客为主。 寝殿中没有旁人,有顺喜在外面守着,也不会有人来打扰。 年荼被身材高大的男人捏住细腰,有样学样地揉了几下肚子,脸色顿时涨红。 同样的举动,她只是在撸猫,换谈空凛来做,就彻底变了味道。 体型差距过大,那双湛蓝的眸子居高临下盯着她,透露出难以遮掩的侵略性。顿时,年荼有种被完全控制住的感觉,汗毛微竖。 老夫老妻许多年,其实她早就不该紧张。 可成熟稳重的雄性伴侣,到底和眼前这个十几岁的愣头小子不一样。 抛开其他技术性问题不谈,光是服务意识和自制力就已经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年轻的雄性发起狠来根本不让着她。 何况近来他又被她冷落,恐怕早已攒足了力气…… 年荼紧张得手指尖都微微发颤,明知这一遭躲不过去,还在试图拖延工夫,“别胡闹,明天、明天我还要去工部……” 她给工部尚书画了一张新鲜的大饼,约好了明天开始实践,所以明天有很多正事要做,她会很忙很忙。 谈空凛也想体谅她。奈何心爱之人就在眼前,这副可怜示弱的情态,又叫他如何能忍? 第637章 只简单地抱一抱她,他的呼吸已经重了。 “你答应我的,年年”,他低头吻她的颈子,在她耳边厮磨,“你说回宫就可以。” “而且”,他的语气添了几分幽怨,“是你动手在先……” 老虎的屁股摸不得,难道老虎的肚皮就摸得? 天知道他忍了多久。 被他如此控诉,年荼自觉理亏,放弃了挣扎,抬手捂住脸。 早知道撸猫是有偿的,她就去摸小狼崽了,虽然那家伙近来长大了不少,手感不如小猫咪绵软顺滑,但只要给一条肉干就乐呵呵的给她摸,不至于赔上她自己…… 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似的,皇帝陛下嫉妒心大起,捧住她的脸蛋,不容她躲闪,“年年,你是不是觉得那头狼比我好?” “若是只能选一个的话,你选谁?” 嘴上问的是狼,实则问的是人。 宗小将军远在千里之外仍能牵动夫人的心,让他的情敌颇有危机感。 “……”,年荼觉得这是一种刑讯逼供。 她被屈打成招,再三保证小猫咪天下第一最最好,“选你,一定选你。” 哄人的话张口就来,但她如今已然明悟,她就是天生的多情种子,这个也舍不下,那个也抛不开。 撸猫固然是人生美事,但骑狮子遛狼也不差,炎炎夏日更是需要一些冰凉的鳞片来消暑。 谈空凛自然瞧得出年荼只是在哄他。 他眯起眼眸,终究舍不得真的逼她做选择,只能咬牙换个领域找回场子,宣泄不甘。 夕阳下,被取名为灰球的半大狼崽子迈开四条腿狂奔,一阵风似的穿梭在宫道间,直奔金龙殿。 临到近前,它放缓了速度,嘴上叼着自己猎来的兔子,明明是个满脸毛发的野兽,却偏偏能让人从它脸上瞧出几分得意。 “哎哟……”,顺喜笑弯了眼睛,上前接应,“灰球都会逮兔子了!哟——还是活的!!” 他伸手想把兔子接下来,灰球却扭着脑袋躲开。 它乐颠颠地叼着自己的战利品,想要去送给最喜欢的人。 然而刚朝寝殿跑了几步,它的脚步忽然顿住,竖起耳朵动了动,口一松放跑了正装死的兔子,锋利的犬齿龇出来,发出凶狠的低吼。 顺喜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狼崽子以一种充满攻击性的姿态往寝殿里冲。 “别、别乱跑!”,危机当前,他手脚冰凉,肾上腺素飙升,一个箭步扑上去,连滚带爬,好歹是把灰球按住了。 “我的祖宗!小祖宗!”,他坐在地上抹一把脸,简直哭笑不得,“放心吧,没人欺负你主人,唉……” 陛下疼娘娘还来不及呢,那可真是捧在心尖上,千般呵护,处处谨慎小心。 只是某些时候,陛下又好像挺不是东西的……不然也不会被这护主的狼崽子听见动静,误以为自家主人在受苦受难。 顺喜两手捂着灰球的耳朵,连哄带劝地把它拖到远处去,又叫人送来一盆牛骨头给它啃着玩,转移它的注意力。 他洗了把手,用帕子把脸抹干净,低头看了看啃骨头也心不在焉的灰球,决定等明天找个机会劝劝陛下。 娘娘体弱,经不起胡乱对待。何况那事若是只一方得趣,另一方勉强忍耐,时间久了难免影响感情。 …… 不等顺喜找到机会劝诫,次日清晨,他就先从年荼这得了个差事。 “把我的东西搬出去,随便找个宫殿,你看着办。” 顺喜看看眼尾泛红满脸怒容的娘娘,再看看在娘娘面前低眉顺眼却偷偷警惕盯着他的皇上,艰难咽了咽口水。 他、他只是一个弱小可怜的太监,这让他很难办啊…… 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皇帝陛下也不为难下人,蹲下身子变成小猫咪,拿出十二分的本领软磨硬泡,终于缠得年荼松口答应不搬出去。 作为代价,他至少一个月内与这张龙床无缘了。 倘若不想出去睡,就只能睡在旁边的小榻上。 教训过胡作非为的伴侣,年荼换上一身利索的衣裳,翩然离去。 她的背影看起来很潇洒,只有略显虚软的脚步出卖了她。 为了赶时间,年荼甚至没在宫里用膳,只带了个御膳房做的肉饼在路上边走边吃,然而抵达工部时,工部的大小官员都已经上班多时,一双双眼睛循着动静或是明目张胆或是隐晦地望向她,瞬间就让她成了视线焦点。 工部尚书楼昂亲自上前迎接。 名义上,年荼还只是将军夫人,不是宫妃,楼昂并未行跪拜大礼,称呼上倒是稍有纠结。 “叫我年荼就行”,年荼看出他的纠结,主动提道。 在外做正事时,她不想以谁的女人自居。 与其说她是将军的女人或是陛下的女人,倒不如说将军和陛下都是她的雄性。 周围的视线充满探究,有许多都藏着不善,年荼神情自若,“昨日我与大人说的那件东西,大人可选好研发制作的人手了?” 第638章 一片嗡嗡声吵得人心烦,楼昂瞥了年荼一眼,没有立刻出言干预,似是想看看她如何反应。 年荼脸上一贯平和的微笑消失了。 面无表情时,她的气场竟让人仿佛面对天子,压迫感极强。从左到右环顾四周,目光所及之处,声音顿时减弱,所有人都下意识流露躲闪之态,不敢对上她的眼睛。 针尖落地可闻的安静中,年荼看向楼昂。 “工部的官员,就是这样?”,她的语气淡淡,称不上质问,却如同一记耳光,抽得楼昂满脸火辣辣的烧红起来,立刻拱手行礼,向她道歉。 部门顶头上司已经滑跪,其余人等也都随之一起灭了气焰,低眉顺眼,不再出声。 年荼没说什么原谅与否的场面话,见他们都已经老老实实安静下来,便向门外招招手。 得到她的吩咐,一行天子亲卫便抬着一堆人们从未见过的东西鱼贯而入,摆放妥当之后,又有序退场,全程没发出别的嘈杂动静。 两相对比,更显得工部官员轻浮无礼、言行无状。 众人脸上皆流露出几分羞窘,有些抬不起头,却又抵抗不住好奇心,偷偷摸摸瞄向那堆怪模怪样的东西。 一块黑不溜秋的大板子、白色的细条、几个形状不太好看的玻璃瓶子、还有些辨不清是什么成分液体、块状物…… 年荼俯身拾起一根自制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化学”两个大字,不轻不重敲了两下,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来,“所谓化学,可以浅解为变化之学、造化之学。世间万物,自有其组成、结构、性质、变化,我们要做的就是认识它的规律并加以利用。” “硝石制冰、胆矾炼铜,那些道人所谓的炼丹术,背后原理都与这门学问脱不开干系。若能将这门学问钻研好了,自然可以掌握开山裂石之力……” 她的音量和语速都恰到好处,毕竟从前在地球时做过家教兼职,后来又养大过一群崽子,已经很有给人讲课的经验。 只三言两语,包括楼昂在内,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 不管开山裂石究竟是真是假,年荼能说出这番言论见解来,就足以认定她绝不是个胸无点墨的草包美人。 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睛直勾勾盯向她,目光灼灼,仿佛要将她盯出个窟窿。哪怕是平时只顾摸鱼划水吃空饷的懒惰之徒,此刻也被激起了兴趣。 年荼却忽然顿住,扫视众人,“当然,诸位大人或许觉得这是无稽之谈,若是不愿随我浪费时间,可以去做自己的事。” 并非所有人都对化学感兴趣、有天赋,志不在此的人,就算她勉强也无用,倒不如随他们自愿去留。 她只是态度很平和地多问一句而已,毕竟即便是工部,大部分人也都是各种意义上的文科生,从没接触过理科教育,一时很可能难以接受新鲜理论。 官员们却都急了,以为她在为方才的冒犯发怒,生怕她一怒之下拂袖而去,不愿意再教他们,顿时惊慌失措地连连道歉,甚至有心急之人跪地稽首,恳请她原谅一回。 混乱地表了一番忠心之后,竟无一人离去。 说到底,就算不感兴趣,也没有谁愿意比同僚少学什么东西,万一错过了机会,日后再想融入就难了。 有年轻机灵的小官狗腿地给年荼抱了张椅子让她坐着,又要给她端茶倒水。楼昂板着一张严肃的老脸把人赶走,自己取而代之,为年荼泡上一杯香茗。 第639章 年荼感激地记住了那张年轻面孔,坐在堆了几张软垫的椅子上,偷偷舒了一口气。 腰好酸…… 今天回去她一定要狠狠揉搓一顿小猫脑袋,否则难解心头之恨! 拖着疲惫的身躯,年荼振作起来,以顽强的意志从清晨一直讲到午休时间,用尽可能简单易懂的语言带人从0开始入门化学,中午就和工部官员一起吃饭,尝了尝他们的食堂,觉得味道普普通通。 果然,无论什么时代,食堂大锅饭的味道都一言难尽。 对饮食讲究些的官员会遣人送餐或是带饭上班,有胆子大些的偷偷观察年荼表情,提出要将自己的餐食奉给她。 放在清晨时,这种关切示好的行为是绝不可能出现的,然而一上午的授课,已让他们隐隐对年荼生出了崇拜,妖孽祸水的无稽之谈早就抛到九霄云外。 年荼一一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她低头看向只吃了几口的饭菜,揉了揉眉心,有点犯愁。 突然之间,周遭陷入诡异的安静。 紧接着,是齐刷刷的跪地高呼,“参见陛下。” 年荼猛然睁开眼,一抬头,明黄色的衣角已经到了她面前。 “年年。” 众目睽睽之下,天子将手上提着的食盒放在年荼桌上,自己像是小媳妇似的站在一旁,动手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样样摆出来,举止间流露出微妙的讨好。 “……”,年荼瞪他一眼。 谈空凛恍若未觉,厚着脸皮去净手,用帕子擦干,而后开始熟练地布菜。 “咳”,年荼求助地望向顺喜。 接触到她的眼神,老太监瞬间领悟,快步上来将皇帝手中的活计接过,“奴才来伺候。” 在宫里关起门来陛下想怎么样都行,在外面还是保持一下高贵的形象吧! 谈空凛也不与他争,顺势给自己寻了个椅子,紧挨着年荼坐下,不知从哪取了个小枕头,塞到她的腰后垫着,而后把她吃得很艰难的食堂饭菜端到自己面前。 皇帝陛下吃剩饭也吃得很优雅从容。 奈何再优雅、再从容,剩饭终究是剩饭。官员们瞠目结舌,被这一幕震撼得哑口无言。 年荼深吸一口气,伸手在桌子底下拧了一把他的大腿。 雄性的肌肉硬邦邦的,根本拧不动,白费力气。 直到将那些饭菜都吃了个干净,谈空凛才擦了擦嘴,理由很是冠冕堂皇,“一粥一饭来之不易,不可浪费。” 堂堂天子都如此勤俭节约,下面的官员又有什么胆量浪费食物?顿时个个都热泪盈眶,口中高呼“陛下圣明”,埋头将自己的饭菜打扫干净,实在吃不下的,也装起来表示一定带回家晚上继续解决。 年荼:“……” 大家都努力到这个地步,她反而成了在场最突兀的人,御膳房的手艺再好,她的胃口也有限,吃不了多少就饱了。 谈空凛的胃口却无限好,让她不必为浪费的问题烦恼。 盯着他轮廓硬朗却稍显稚嫩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年荼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腰部有小枕头撑着借力,酸软缓解了许多,她心里的火气也就散开。 跟一个十几岁的年轻雄性计较什么呢? 这个岁数,正是吃不饱的时候,各种意义上的欲壑难填,无论是食欲还是其他。 她让他等了那么久,难道还不能允许他贪一贪吗? 何况,她也不是没得到趣味…… 待到用膳结束,收拾好一切,谈空凛小心翼翼地摸上年荼的指尖。年荼垂眸抖了抖睫毛,没有挪开。 只是围观的视线太多,她到底还是有些不自在,纵着他在桌子遮掩下牵了一会儿,见他得寸进尺想拿到明面上,就收回了被攥得滚热的手。 抬眼去看官员们的表情,见他们一部分人左顾右盼当作没看见,另一部分神情复杂,竟用一种同情怜惜的目光看着她,见她望过来,就对她抛一个“我懂”的眼神。 之前是他们着相了,竟只想着妖妃狐媚惑主。现如今亲眼一观,年荼分明对陛下是很不待见的态度,又是冷眼相看,又是甩开他的手躲避亲密。 原来是陛下强迫她的啊!! “?”,年荼满头雾水,总觉得他们的反应好像有哪里不对,但又想不出来,干脆不再想这些,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下午的内容,敲敲黑板,开始继续讲课。 那道明黄色的身影就黏在她身边,没有离开的意思。 和陛下一起听课,压力相当大,官员们一个个都不敢轻举妄动,气氛较之上午沉闷许多。 但随着年荼动手做了个小实验,他们又渐渐变得活跃起来,满脑子都是问题,求着年荼为他们解惑。 谈空凛观察了一会儿群臣的态度,还算满意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心爱之人仿佛在发光的窈窕身影上,再挪不开眼。 直到傍晚时分,到了往日该下班的时候,众人仍不舍得离去,从没有过这样贪恋工部衙门的时候。 再一听说年荼明日开始就要去指点负责火药研发的人员开展工作,不再给他们授课,四下里顿时一片唉声叹气。 “您真的不能再讲几日吗?” “下官资历尚浅,恐不配接触火药制造,但……” 第640章 远远的,他一眼就瞧见了皇帝魁梧挺拔的背影,顿时感觉浑身上下的伤又开始疼了,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但是瞥见皇帝身边纤细的女人,愤怒便涌上心头,冲淡了畏惧的情绪。 妖妇!不守妇道的妖妇!! 罪臣奸佞之女的出身,侥幸得了机遇嫁进镇国公府,不老老实实侍奉宗小将军,反而水性杨花勾引了陛下!从前英明神武的陛下如今都被她教唆成了昏君!竟什么都听她的!! 看她那副模样,定是个彻头彻尾的狐媚祸水…… 年荼并不知晓身后有人正在腹诽她,欣赏了一会儿郊外景致,就微微侧过脸,仰头和伴侣小声说话。 浅鹅黄色斗篷映得她的脸小小的,皮肤白得透亮,称得上一句面如凝脂,眉目间并无娇娆妖媚之色,倒是十分神清骨秀。 “……!”,看清那张侧脸的瞬间,安远侯世子顿时被口水呛住,目光好像被烫了似的迅速挪开。 狐媚……祸水……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她怎么能长成那个样子…… 听见儿子的咳嗽声,安远侯朝他看过来,虽然时常被不成器的儿子气个半死,但他到底还是心疼儿子,伸手替他将狐裘裹紧了些,又低声叮嘱,“待会儿无论看到了什么,都要管住你的嘴。” 看好戏归看好戏,谁要是敢在陛下面前笑出声来,谁的路也就走到头了。 无需叮嘱,安远侯世子也明白这种浅显的道理,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纠结了一下,他又抬眼朝年荼瞄过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心头竟然浮现出一种隐隐的担忧。 ……等一会儿火药试验失败,陛下在群臣百姓面前颜面扫地,会不会一怒之下降罪于她? 他被他爹打了一顿都还休养了半个月,她那样单薄羸弱的身子骨,如何承受得住天子之怒? 脑海中思绪飘荡,越想越远,安远侯世子神游天外,甚至没听见太监尖细的声音宣布时间到,试验开始。 直到耳旁传来一声震天撼地的巨响,他的心脏都随之剧烈颤动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双耳轰鸣,被冲击得仰面直挺挺倒下去。 大地在颤抖,烟尘四下纷飞。 一向讲究仪态的朝中大臣们此刻形象全无,有人惊叫颤抖,有人连滚带爬,还有人叫嚷着,“地龙翻身了!!!” 除了地龙翻身,他们想不出地动山摇的其他理由。更无知的百姓甚至觉得是天塌了,一个个惨叫哀嚎,吓得肝胆俱裂,跪地叩首向神仙求饶。 就连早有心理准备的顺喜和工部官员们都吓得脸色苍白。谈空凛看上去十分镇定,神情不变,却下意识地第一时间将年荼护在怀里,浑身肌肉绷紧,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虎。 “没事的”,年荼轻轻拍一拍他的手背,温声安抚,“不是地龙翻身,是火药爆炸,它离我们很远。” 为了保证安全,火药爆破的试验点设置在北面的山上,再怎么出现失误也炸不到这里。 混乱持续良久,硝烟渐渐散去,群臣也陆陆续续恢复了理智,就看到远处的山头缺了一角,滚下无数碎石。 “……” “……” 震如天雷、开山裂石,原来如此。 所有人的心脏都狂跳着,仿佛还沉浸在方才的余波中,再看向年荼,目光中已不敢有丝毫轻蔑,倒是藏着对于未知的恐惧。 他们一个个都变得灰头土脸狼狈极了,而她竟稳稳地站在前方,岿然不动。 第641章 哪怕她只是个女流之辈,生得并不高大,弱质纤纤,此刻的风姿亦令人折服。 由于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安远侯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吓懵了,缩在人群中间瑟瑟发抖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儿子倒在了旁边,赶紧把人搀扶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土,又左右仔细检查了一番。 还好,脑袋上没磕出伤口。 虽然没有外伤,可安远侯世子好像傻了似的,两眼发直,五官呆滞,对父亲关切的询问充耳不闻,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盯着前方年荼的背影。 安远侯就这么一根独苗,生怕他就此成了痴儿或是聋子,皱着一张老脸苦涩地向陛下告罪一声,就匆匆带着儿子离去看大夫。 见他先有了动作,其他人也纷纷活跃起来,或是恭贺陛下获此神异的武器,或是赞美年荼再次立下大功,工部的官员们更是满脸喜色,有千言万语想和年荼说。 年荼没阻拦他们庆功,却也不得不提醒,“这只是初次试验,后续还需要改进。” 能顺利爆炸、有足够的破坏力,都只是炸药最基本的要求而已。想要让它成为一种能正式投入使用的武器,还需要保证它的稳定性,避免运输途中爆炸,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闻言,工部的人都正色起来,点头郑重应是。 “……”,其他朝臣看他们这样认真,心里扑通扑通直打鼓,一双双望向年荼的眼睛里藏着又敬又畏的情绪。 还要改进???还能再继续改进??? 今天他们看到的这一切已经足够可怕了。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年荼有反心,只凭着这样武器,陛下的龙椅就坐不稳。 想到她与陛下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群臣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什么礼义廉耻合不合规矩,而是一种微妙的庆幸—— 幸好陛下年轻力壮、颇有姿色,又懂惜香怜玉,牢牢抓住了年荼的心。 当然,抚远大将军也是功不可没……既又容人之量,还能哄得了年荼不抛下他,年荼大概正是为了他才去造这些望远镜、火药出来。 几个正筹划着谏言的言官回去后连夜将奏折烧了个干干净净。 朝堂上,一时都是褒扬赞美声,再没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议论年荼脚踩两条大船的道德问题。 皇帝陛下的心情无限愉悦,年荼却有点笑不出来。 原本她可以随意出宫,时不时就去外面逛逛,偷偷视察一下宗家的工坊和自己的玻璃铺子。 然而自从火药爆炸试验后,她这张脸走到哪都能被人认出来。朝中官员还含蓄一些,自持礼仪,并不盯着她瞧,也多数不会将谄媚意图表现得太明显。百姓却不懂那么多,见了她就直呼仙女娘娘,纳头便拜。 受过几次惊吓后,年荼不得不缩在宫里,暂时闭门不出。 如此憋了十数日,工部忽然传来消息,说是武器完善有进展了,她再按捺不住,戴上幕篱和面纱,鬼鬼祟祟出了门。 当朝民风比前朝开放许多,但大部分大家闺秀仍然都不愿抛头露面,在外面行走时多会遮住脸,年荼混迹其中,倒也并不引人注目。 去过工部衙门,见一切顺利,她胆子大了些,干脆再去一趟玻璃铺子,照旧,到对面的酒楼去歇脚。 这家酒楼其实是宗家的,顶楼的雅间一直给她留着。 无需年荼吩咐,一壶上好的热茶和几样合她口味的点心就呈上来。 关起门,打开窗,轻嗅一口茶香,久违的闲适安逸涌遍四肢百骸,年荼抬起手,打算摘掉碍事的幕篱和面纱。 耳边却传来不合时宜地叩门声。 第642章 “朝廷跟我们多僵持一日,就要多费许多银子,他们绝不会一直耗下去的”,老人语气笃定,拍了拍勐苍王的肩膀,叫他安心。 只要熬到宗守渊离开、大军撤退,他们就算是安全了,又可以搬回山脚下的寨子生活。 勐苍王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稍微振作精神,从椅子上爬起来,“全听亚父指点。” 被宗守渊带兵穷追猛打三个多月,蛮族的寨子已经捣毁得七七八八,各部族的首领几乎都被一网打尽。余下的人口合并成一个大寨子,在大首领勐苍王的带领下搬入群山深处的霞光岭。 这里地势险要,瘴气丛生,无数丰茂大树遮天蔽日,即便没有土地可供农耕,仅凭采集大自然的馈赠短时间内也不至于饿死。 蛮族有异动,情报迅速传入宁州府。 得知他们又举族往更深的山里搬迁,军中将领们都烦躁得不行,只觉得这群蛮族又像缩在龟壳里的王八,又像到处打洞的老鼠。 宗守渊看过情报,叫来几个此前投降归顺的蛮人,“霞光岭这个地方,你们可熟悉?” 几个蛮人自从投降以后都盼望着戴罪立功,被叫来时满脸写着兴奋,一听见“霞光岭”,笑容顿时僵住。 支支吾吾半天,其中一人鼓起勇气开口,“那地方邪门得很,我们也不敢说一定认得路,平时大家几乎都不敢去,一不小心就容易困在山里,也就只有族中上了年纪的老人才对那儿比较熟悉……” 他小心翼翼观察宗守渊的表情,磕了个头,“将军若是需要,小人愿意尽力一试,为将军引路。” 闻言,其他几人也纷纷表忠心,表示他们也愿竭尽所能。 宗守渊却没说用还是不用他们,又让他们仔细讲了讲霞光岭的地貌和环境,就摆摆手叫他们退下。 …… 一晃十日。 除了将领们感到头疼外,蛮族的动向并未对普通的兵士造成任何影响。 抚远军每日依旧雷打不动地训练、热火朝天地吃饭,早晨两眼一睁,又是充满希望的一天。 霞光岭里的蛮人却过得不怎么轻松。 寨子里早就没有什么存粮了,除了大首领和他的亚父还能吃上精米白面,其他族人都只能在寨子周围采点野果挖点野菜果腹,且因忌惮野兽,不敢走得太远,偶尔能掏到一窝鸟蛋,就是难得的改善伙食。 这样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每个人都是面黄肌瘦、满脸菜色,不断祈祷朝廷大军快些撤退,别再跟他们耗下去了。 然而任凭他们如何祈祷,朝廷大军始终没有撤退的动静。反倒是寨子迎来了意料之外的访客。 夜深人静。寨子里四处不见半点灯火,守夜的人正在哨楼上打盹,突然听见寨门外不远处传来异动。 “谁?!”,他一个激灵站起来,搭弓瞄准那个方向。其他巡逻的人也循着他的疾呼声赶来,握紧手中武器,如临大敌。 是朝廷的兵摸上来了?还是山里的野兽?? 一片紧张的氛围中,黑乎乎的树影里窸窸窣窣钻出几个人,有节奏地吹着口哨,是寨子里的人才知晓的节拍和调子。 “……穆大?穆三?” 巡逻的人眯起眼眸,定睛细看,认出了其中两人的身份,是从前跟在大首领身边做事的两兄弟。 虽然是熟人,他们的警惕却并未减少半分,将几个不速之客团团围住,目光充满审视,“你们不是留在宁州府了吗?” 第643章 说句难听的,这些人都是叛徒。 “……唉,说来话长”,穆大绝口不提背叛寨子的事,只言一时说不清楚,摇头叹息半晌,侧过身,伸手指向自己身后,“我们给寨子带了些粮食布匹。” 粮食?? “!!!” 一听说有粮食,众人的眼睛顿时放出精光,全都黏在了那几个袋子上面,怎么也挪不开,手里的武器握得松了许多。 穆大等人顺势扛起那些东西往寨子里走,没有遭遇阻拦。 刚走出几步,前方燃起跃动的火光,无数嘈杂的脚步声匆匆赶来,原来是大首领勐苍王和他的亚父听见了动静,带人来看看情况。 看到几个叛徒的脸,勐苍勃然大怒,脸色登时变得铁青。 “王!”,不等他发难,穆大先一步带人跪了下去,眼泪唰地淌成河流,“我们有罪!我们后悔啊!!” 几人哭作一团,声泪俱下,你一言我一语,痛斥宗守渊有多么不做人,威逼利诱将他们留下,却又像对待畜生一样羞辱他们,连地位最低下的奴隶都能打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旗号踩他们一脚。 “阿榕被他们打死了,倒吊着……活活打死,我们实在忍不下去了,听说全族搬到霞光岭的消息,就开始谋划逃跑……” 见他们灰头土脸,形容狼狈,挽起袖子身上都是伤,又听见这字字泣血的哭诉,勐苍忍不住共情地皱起眉头。 叛徒固然可恶,但不能因为是蛮族人就遭此苛待羞辱。 四周传来义愤填膺的斥骂声,蛮人们对同族的遭遇实在太过感同身受。 勐苍身边的老人却定定站着不动,布满褶子的脸上看不清表情,眼底藏着怀疑与探究。 “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能怪他多疑,这些家伙毕竟都是叛徒,嘴上说得再好听,也未必是真话,说不定是阴谋。 说起逃跑的过程,几人七嘴八舌讲得凌乱。他们在宁州府并不住在一起,筹划的方案也是五花八门,事先商量好今夜行动,到了约定的时间就逃出城门后汇合,再一起进山。 嗡嗡嗡好一阵喧闹,老人听得头大如斗,倒是没听出什么破绽。 “时间紧急,路途艰险,我们只尽力偷了些各自能接触到的粮食布帛带上”,穆大说着说着,眼泪忽然又掉下来,竟是泣不成声,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圆筒状的东西,“还有、还有这个……” 那东西上还沾着血,半干涸状态,一旁的穆三看到,也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他们这副模样把老人都唬住了,“……这是什么?” “是千里眼!” 穆大将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为了把这东西偷出来,老二的命都赔在了里面!” !!! 千里眼?! 听闻这个名词,老人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见穆大两只手哆哆嗦嗦,生怕他一个没拿稳把东西摔了,急切地上前想要接过。 一只手快他一步,将圆筒夺下。 勐苍捏着手里小巧的玩意,觉得难以置信,“……这就是千里眼?” 就是因为这个毫不起眼的小东西,他们许许多多的寨子都被宗守渊揪出来毁掉了?? 他左右摆弄,不知道要怎么使用,求助地看向穆大,而穆大正与穆三抱头痛哭,悼念他们死去的兄弟。 “别哭了”,老人将两人拽起来,拍拍他们的背,“死去的人不会活过来,朝廷毁了我们那么多寨子,许多人的兄弟都没了性命,我们要做的是为他们报仇!” 暂时被压着打又如何?只要熬下去,把宗守渊熬走,迟早有一天,他们能恢复生机,再次杀上宁州府,一举占领滇地! “你们这次立了功,以前的错误可以一笔勾销。把千里眼弄到手更是大功一件”,老人脸上露出和蔼的笑,“正好,你们带了粮食来,明日再叫族中青壮去打些猎物,为你们庆功。” 无论是勐苍还是老人,都并不知晓千里眼的来历,将它想象得非常神异,自然不可能想到这东西其实不止一个。 勐苍以为自己得了天下至宝,兴奋得彻夜难眠,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研究。老人则想着朝廷军失去了这项助力,往后再也别想轻易搜寻到他们的踪迹,一颗心落到肚子里,难得睡了个好觉。 次日,寨中果然设宴。 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列席,用火热的目光盯着大首领手上攥着不放的千里眼,渴望摸一摸、看一看。 勐苍不是吝啬的人,酒过三巡,就大手一挥,容许大家都来赏玩宝物。 气氛相当热烈,没有人注意到穆大几人中有一人出去了一趟,再没回来。 “……啧、我喝醉了吗?”,有人揉揉眉心,用手撑着脑袋,感觉眼皮发沉,“我才只喝了……”三杯。 话未说完,他就“咚”一声倒在了桌案上。 四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不知何时也减弱许多,人们像是一个个都喝醉了,歪七扭八倒得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了?”,勐苍是真的有点醉了,端着酒杯,迷惑不解地笑起来,“往日酒量不是都很好吗?今天怎么都不如我了?” 老人猛然起身,头皮发麻,如坠冰窟。 “快走!”,他推一把勐苍,听见外面传来喊打喊杀声,顿时再顾不了许多,拔腿就跑。 勐苍稀里糊涂的,直到被穆大等人按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一场突袭,抚远军俘虏蛮人三千,活捉了大首领勐苍王。 宗守渊亲自带队,顺利地走出了霞光岭,没有被瘴气和各种相似的景色困在山里。 回到宁州府,将军踏入营帐,正欲卸去兵甲,浑身突然紧绷起来。 手腕一振,剑已出鞘,直指屏风后。 第644章 因着还是白日,刚刚俘虏的蛮人和他们的大首领勐苍王正等着处置,宗守渊并未放纵自己,只抓着年荼亲了一通,就松开了她。 倒不是自制力有多么强。恰恰是他信任不过自己的自制力,知晓一旦开了闸,肯定就收不住,才不敢妄动。 尽管没动真格,年荼却还是一副饱受欺凌的模样,鬓发汗湿,凌乱贴在额角,衣裙乱出许多褶子。 宗守渊任劳任怨地用厚厚的绒毯将她裹起来,又收拾过地上被劈碎的屏风和满地狼藉,半跪在榻边俯身亲一亲她的额头,向她报备,“副将和指挥们在等我,我出去一趟,晚膳前回来。” “阿隆就在帐外,有什么事情就吩咐他去做”,他又不放心地多叮嘱一句。 年荼还没缓过神,呆呆的缩在毯子里,只露出一张白里透粉的小脸,像只任人宰割的小兔子。 等不到她的回应,宗守渊匆忙挪开视线,不敢再看下去,披上衣裳离开。 再多看一眼,大灰狼就要忍不住吃兔子了。 弥漫着潮热的空气渐渐冷却。营帐里只剩下年荼独自一人。 她又呆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在桌边放着的铠甲上,脸蛋腾一下红成了番茄。 “……” 亲手帮忙脱去那身铠甲的时候,她还以为一切尽在掌控,浪得起劲。结果只是被亲了一顿而已,她就彻底输了阵仗。 倘若只亲一亲额头、脸蛋,倒还不止于此。 可灰狼那家伙,三个月不见是真的想她想到发疯,好像要把她拆吃入骨活吞下肚,从头发梢到脚趾尖,一寸也不放过。 他好像很渴似的,不仅喉结反复吞咽,嘴唇也干得起皮,磨人得厉害,让她一个劲儿想躲。 然而力气悬殊,躲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那家伙还用一双泛红的狼眸紧盯着她,仿佛盯准了猎物。 回忆起来,年荼感觉浑身上下都在发烧,羞耻地把脸埋在了毯子里。 想到雄性离开前身上未消的气势,她开始畏惧夜晚到来。 傍晚之前,阿隆驾车,将夫人先一步送入宁州府里主子暂居的宅邸。 偌大的府宅,只有宗守渊独住。他身边既没有妻妾亲眷,也没有貌美丫鬟,因为每日都在和军士同食大锅饭,连个厨娘都没养,只有阿隆这个心腹外加几个暗卫常在府上走动。 如今,年荼来了,虽然也只是暂时住一住,伺候她的丫鬟婆子却都第一时间配齐。是阿隆亲自去挑的人,带来给夫人确认。 他一一向夫人介绍了这些仆人,又低头行礼道,“夫人放心,都是些家世清白、手脚麻利的老实人。” “!” 一听见“老实人”三个字,年荼两手一抖,差点不留神被茶水烫在手上。 她轻咳一声缓解尴尬,点点头表示自己信得过阿隆,没什么异议。 提心吊胆思索了一下午对策,待到丫鬟来报说将军回来了时,年荼已经能将情绪掩饰得很好,面上一派镇定自若,看不出丝毫慌乱。 远远的就嗅到一股酒气,她赶紧起身迎上去,“喝酒了?” “……嗯”,宗守渊低着脑袋,好像怕她生气,“庆功宴,喝了一些。” 他是将军,没人敢灌他酒,但是手下轮番敬过来,他也就喝了一杯又一杯。算起来,喝得真的不少。 “那你吃过饭了?”,年荼没生气,顺毛揉揉他的头发,牵着他慢慢往屋里走。 “没吃、没吃……”,一进屋,宗守渊就从身后搂住她,灼热的鼻息顺着衣领往她脖颈后洒,“和年年一起吃。” 他的眼睛很亮,瞳孔里满是她的影子,像只盯着主人摇尾巴的小狗。 说了要和她一起用晚膳,他绝不会叫她空等。 年荼说不出什么滋味,抿了抿唇,隔着衣裳掐一把他腰腹间的肌肉,“胃疼了就该知道后悔了。” 无论什么年纪的灰狼都是一样的笨。庆功宴是正经事,少和她一起吃顿饭而已,她又不会怪他,何必硬撑着光喝酒? “不疼、不后悔……别摸了,年年”,宗守渊看样子醉得不轻,也不知能不能听懂她在说什么,腹部猛地绷紧,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两只耳朵都红红的,“我醉了,忍不住。” 什么忍不住……? 年荼愣了愣,回过神,立刻抽回手,“谁摸你了!我在掐你!” 她那点小力气,别说不舍得动手,就是真卯足了劲儿去掐,对皮糙肉厚的雄性而言也和调情没区别。 几个丫鬟进来摆饭时,一眼正看到夫人捏着将军的耳朵,几乎气势汹汹地骑在他身上,全然不似白日的温柔娴静。 “!!!” 她们立刻低下头去,不敢多看,心中阵阵惊涛骇浪翻涌迭起。 年荼松开手,“……” 不、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她只是在叮嘱灰狼以后按时吃饭、不能空腹饮酒而已。掐他的耳朵,是因为他看起来醉意朦胧的,不动用点手段怕他听不进去。 “我记住了,年年”,大将军点头的模样很是乖顺,好像不知道屋里来了外人,只一味讨好年荼,“我都听你的。” 随着他的话一出口,桌上顿时传来一片叮叮当当的碗碟碰撞声,是丫鬟们因太过震惊而失手。 宗守渊闻声抬头,皱了皱眉,“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 他身上威压其实很重,虽然年轻,但在战场上拼杀多年,只是坐在那里就足以令人畏惧。 丫鬟们都有些怕他,紧张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躬身行过礼就往外走。 门关上之前,她们余光瞥见将军站起来净手,端起碗筷,好像在替夫人布菜…… ……是不是弄反了??? “先不用顾着我”,年荼也端起碗,盛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朝宗守渊推过去,“你自己喝点汤水解解酒。” 她说什么,宗守渊就做什么,似乎真的践行了方才说的,什么都听她的。 直到吃饱了饭,他躺在年荼大腿上,伸手丈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忽然抬眸,用一种直勾勾的眼神盯着她,好像饿狼盯着肉。 登时,年荼心脏几乎漏掉一拍,消散的危机感再度涌上心头。 第645章 大脑飞速运转,她回想自己下午想出的对策,定了定神,若无其事地开口问,“蛮族那边,你是怎么攻进寨子的?叛乱算是彻底解决了吗?他们的大首领要怎么处置?押解回京?” 她准备用聊正事来躲避其他事情。 宗守渊却并不接招,依然用滚烫的眼神望着她,良久,忽然撑起身体,铺天盖地地吻下来。 小兔子千里迢迢将自己送入狼口,被吃得骨头都不剩,哭也来不及。 次日晌午,年荼才软手软脚地起身。 宗守渊就守在床榻边,听见动静立刻上去伺候她梳洗。丫鬟们的活计几乎全被抢了,眼睁睁看着将军用那双舞刀弄枪的手熟练地盘出一个漂亮发髻。 刚露出惊叹神情,一颗硕大的狼头忽然从门口钻进来,吓得几个小丫鬟顿时花容失色。 狼!!怎么有狼啊??!!! 那分明是一头野狼,浑身上下每根毛发都充满野性,骨骼粗壮,虽然还没褪去幼狼的模样,却比许多成年狼还大一圈。 它嘴里叼着一只小小的兔子,大概是他的食物。 丫鬟们瑟瑟发抖,又是于心不忍,怜惜那只兔子,又是恐惧,怕自己也被狼盯上咬一口。 灰色皮毛的小狼却对她们连一个眼神都欠奉,迈着矫健轻盈的步伐径直走向年荼,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挨上年荼的脚边,一骨碌躺倒在地,翻出肚皮。 许多双眼珠子都险些被这一幕震撼得掉出来。 年荼低头看过去,弯起眼眸笑了笑,不轻不重用光裸的脚丫在它身上撸了两把毛,“在外面野够了?回来啦?” 到底是野狼崽子,虽然亲近她,但骨子里的野性从未消失,一到野外就血脉觉醒,兴奋得不行,昨日刚到这边安顿下来,年荼见它不太愿意乖乖待着,干脆就放它自己去山里玩。 狼崽撒娇似的“呜”了一声,将嘴里叼着的兔子放到她怀里。 “送给我的?”,年荼摸一摸兔子,确认还活着,抱起来打量了一圈,淡黄色的毛毛怎么看怎么眼熟。 她沉默了一下,挥开脑海里诡异的联想,无奈地戳一下狼崽的脑袋,“你怎么这么爱捉兔子?” 抓到了也不吃,就是舔着玩,对兔子情有独钟。 宗守渊多看了这头向来不听他话的狼崽子一眼,忽然觉得其实挺像他亲生的。 他挪开视线,主动提起昨晚年荼的问题,一一作答,“蛮人这次大败,是因为几名内应带过去的米粮里下了蒙汗药,但凡在宴席上吃了饭的几乎都失去反抗能力,被我们俘虏。” “勐苍和他的亚父吃的不是他们带去的粮食,没有中招。我们擒获了勐苍,老的那个却奸滑,被他跑了”,宗守渊眸光暗了暗,“这次俘虏蛮人三千,听起来不少,可寨子里也趁乱逃走了许多。那些蛮人对霞光岭更熟悉,若是再重新聚在一起,受那老家伙统御,仍是个不得不除的祸患。” 从前有十几万人的蛮族,如今只剩下几千人的残余,大部分都已在这三个月的征伐中被诛杀或是俘虏,其实早就可以算作是完成了平叛。可他知晓,若不彻底剿灭这股残存的势力,宁州府被入侵的惨剧未来仍可能上演。 “待我将勐苍的亚父擒获,再将他们一起押送回京城”,宗守渊沉声道。 年荼了然垂眸,对现在的局面有了认识。 但她没吭声,好像没听见宗守渊说话似的,自顾自陪狼崽玩,将大的灰狼晾在一边。 宗守渊:“……” “你生我的气了,年年?”,他自知理亏,半跪下去,羞愧地伏在她的膝头,“我昨晚喝醉了、我……” 第646章 晌午,用过午膳,阳光穿过垂花门洒在院子里,晒得人骨头酥软。 年荼慵懒地侧躺在矮榻上,用一根狗尾巴草逗着狼崽玩。几个小丫鬟做完了手里的活计,都围坐在她旁边,一边绣花串珠一边偷看那头威风凛凛的狼。 滇地也有狼,但都长得瘦瘦小小,没见过这么威风的。 明明生得这般高大威猛、气势逼人,满嘴的獠牙利齿寒光凛凛,仿佛一口就能咬断人的喉咙,可匍匐在夫人脚边的时候,却又谄媚得像只狗儿。 丫鬟们没见过世面,很难形容这种感觉,只暗暗感叹夫人厉害。 玩够了扑咬草叶的游戏,年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她用自己旧衣裳缝的球,扬手远远一丢。 霎时间,灰毛狼崽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矫健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很快又回来,嘴里叼着自己的玩具球球。 不仅带回了球,它身后还跟了个人。 目光瞄见那肩宽背阔的高大身影,丫鬟们顿时都紧张地站起身,不敢再偷懒坐着。 知道那头狼不会轻易咬人以后,她们的恐惧就减轻许多,可明知道将军不会无故杀人,她们还是忍不住犯怵。 原因无他,将军身上的威压实在是太重了。 夫人到底是哪来的本领,竟能驯服这样的凶兽…… 年荼还躺着不想动。 她没有起身迎接自家雄性的意思,只抬眸瞥一眼,懒懒地招招手。 顿时,狼崽子尾巴乱摇出残影,大将军眼神一亮,露出笨拙讨好的笑容,“年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嗯?衣裳?”,年荼的目光落在他手里的东西上,“拿来给我瞧瞧……” 难道是滇地这边的特色服饰? 将布料抖开,年荼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套利落的劲装,窄袖束腕,十分干练。 宗守渊还为她配了鞋,是一双长靴,上面只绣了简单的云纹,没有多余装饰,但一看就知道做工非常精细,在用料和针脚上都下了大功夫。 “怎么突然想起来送我这个?”,年荼饶有兴趣地摸了摸。 不需要上身去试,她也知道尺寸必定是合适的,这三个月她并没有长胖或是变瘦,而此前宗守渊已将她上上下下反复丈量过无数次,早就对她的各处大小了然于心。 想到这,她眯起眼眸,意味深长地盯他一眼。 不会是打着什么带颜色的主意,想和她试试新花样吧? 宫里的皇帝陛下自从玩过了娘娘与小太监的把戏,尝到新鲜滋味,便一发不可收拾,时不时跟她演些别的。 一会儿是权臣以势压人威逼宠妃、一会儿是纯情小侍卫暗中安抚寂寞贵人、一会儿又成了无良妖道要用阳气为娘娘驱邪…… 十几岁的雄性精力旺盛得出奇,也贪得出奇,年荼简直不堪其扰。 好不容易跑到这边躲了个清净,家里另一个雄性难道也悄悄学坏了?? 宗守渊不知她为何用这种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紧张得开始结巴,“我、我给你、养了、一匹马。” 滇地从前的驻军将领爱好骏马名驹,听闻他来,精挑细选地献上几匹。 宗守渊向来没有收礼的习惯,也不缺马,按惯例打算原封不动地退回去,却看中了其中一只温顺可爱的小马驹。 想到出发平叛之前,年荼曾骑着白马送他,飒爽英姿烙印在心头,令他魂牵梦萦。他按捺不住私心,到底留下了那只马驹,再送去些金银财物,权当是自己买下的。 第647章 买了马之后,他又给年荼做了许多骑装,今天拿来的只是其中一套而已。 “马?”,年荼眼前一亮,“什么马?在哪?快带我去看看!” 说着,她兴冲冲地一骨碌爬起身,却忽然感觉到腰部传来异样的酸软,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宗守渊眼疾手快,赶在年荼栽倒回榻上之前,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 “……” 四目相对,双双沉默。 眼见着怀中人狠狠攥紧小拳头,大将军心里慌得咚咚直打鼓。 他纠结了很久不敢送礼物,就是怕年年高兴过后更生他的气。 毕竟,是他害得她身子不舒坦,短时间内都骑不了马…… 四面八方传来丫鬟婆子们炯炯有神的吃瓜视线,年荼脸上挂不住,推了推雄性硬邦邦的胸膛,“放开我。” 双脚落地,感觉到腿上也没力气,她的表情短暂地扭曲了一下,又努力恢复如常,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慢悠悠挪回了屋里,关起门就瞪向罪魁祸首,“回京之前我不会再碰你。” 冷酷无情的年老爷放出狠话,宣布将不听话的雄性暂时打入冷宫,任凭对方露出淋湿雨的小狗似的可怜模样,依然铁石心肠。 不过真到夜里,她还是舍不得真撵伴侣去外面睡,照旧给他留了半边床铺。 宗守渊兢兢业业将被窝捂热,试图戴罪立功,然而搂着夫人柔软的娇躯,他燥得整夜睡不着。 很想亲她,却不敢轻举妄动。 到底是年荼心疼自家雄性,只晾了他一两天,见他实在难受,就松口放他出了冷宫。 这次,宗小将军学得很乖了,一举一动温柔有度。 翌日清晨,年荼感觉身子没有任何不爽利的地方,便给了听话的雄性很多好脸色。 吃饭之前,她先喂狼,将手里的盆子放在地上,命令一声,“先等等。” 灰球自幼贪吃,一双碧绿兽瞳直勾勾盯着盆里的肉,渴望至极,却因这声命令而强自忍住。 “吃吧。” 随着年荼一声令下,它终于解禁,猛扑上去。 “慢点、慢点吃”,年荼拍拍它的脑袋。它的进食速度就听话地放缓许多。 宗守渊在旁看着,惊讶感叹,“还是年年厉害,竟将它训得像只犬了。” 这狼崽子野性难驯,不仅不听他的话,连那么多有名的训犬师也对付不了它,单单就这一项等食慢食的礼仪,教了多久都没能教会,它始终是野兽做派,狼吞虎咽,谁敢抢它到嘴的食物,它就敢咬谁一口。 没成想,到了年荼手上,它竟变得如此听话。 年荼瞧着那明明很馋却耐着性子保持优雅吃相的小狼崽,忽地笑了一下,“嗯……狼比较乖。” 看看这只笨蛋灰狼,叫他饿着他就真老老实实饿着,饿了两天就变得温顺无比。 不愧是犬科雄性。 换作是小猫咪,恐怕直接撒娇打滚开始闹了,一顿肉也不肯少吃的。 但转念想到家里另一头雪狼,八百个心眼不比任何人少,年荼又轻咳一声,推翻想法。 看来和犬科关系不大。 再抬眸看向笨笨的灰狼,她忍不住多了几分怜爱,“你今日有空吗?” 见他点头,她满意地站直身体,“那待会儿就带我去看看礼物吧。” 她也有好久没骑过马了,想活动活动筋骨。 由于宗守渊事先把话说得不够清楚,年荼下意识以为他送她的会是一匹英俊神勇的千里马,到了马场一看到实物,不由大跌眼镜。 竟是一只矮墩墩的小马驹! 它显然年龄很小,如同一团毛绒绒的金色云朵,稚嫩又充满活力,圆润的大眼睛纯净不含一丝杂质,灵动地四处张望。 远远和年荼对视上,它就哒哒哒兴奋地跑过来。 真可爱。 年荼忍不住伸手摸摸它,又嗔怪地瞥了伴侣一眼,“它这么小,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这让她怎么忍心骑?这不是雇佣童工嘛! 宗守渊摸了摸鼻尖,神情窘迫。 年年在他怀里的时候他几乎掂不出她的重量,只觉得轻飘飘的,下意识就以为小马驹也能驮得动她。 既然已经出来了,就算暂时骑不了马,年荼也不打算就此打道回府,而是陪自己的小马驹玩了一会儿,又喂它吃了点好吃的,让它熟悉她的气息和声音,拉近感情。 离开马场,看天色还早得很,她就决定到处逛一逛,坐在车里,掀开帘子看风景。 大将军是她的车夫。 滇地气候湿热,草木茂盛,山多水多,处处都是好景致。可惜这个时代还没发展出旅游业,此地又常年受蛮族侵扰,以至民生凋敝。 年荼的心情浮浮沉沉,目光朝远处眺望,忽而抬手一指,“那是什么地方?” 看起来像个堡垒,四面都是高耸的城墙,坚实厚重,颇有种叫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宗守渊循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皱了皱眉,“是用来关押重犯的大牢。” 关在里面的如今多是蛮族中地位较高或是负隅顽抗的人,是这场叛乱中的典型分子,等待押送回京交由皇帝亲自处置。 “勐苍也在这里”,宗守渊眸中闪过寒光,“从前以为他是个软骨头,没想到却是硬的,阿隆带人审了他两天,也没撬开他的嘴。” 这样一个胆小如鼠很容易就被吓破胆的家伙,竟死也不肯出卖他亚父的消息。 倒是他如此敬爱有加的亚父,遇到危险直接抛下他自己跑了。 年荼有些唏嘘,“我想去瞧瞧。” “……”,宗守渊露出不赞同的表情。 “里面没什么好看的”,他斟酌着语言,“既然是重犯,少不了使些手段审讯……” 那样的画面,年年看了怕是会做噩梦。 僵持半晌,宗守渊到底没能说服年荼,也拗不过她,板着脸驾车赶往她要去的方向。 哨楼上执勤的哨兵远远瞧见将军的马车,立刻向长官报告。待到马车来到大门前时,已有众多士兵狱卒在此列队相迎。 看清楚坐在车前左侧方的车夫,典史腿一软直接跪了,“将、将军……?” 怎么是大将军在赶车??? 马车里有人吗?能让将军亲自赶车的是什么人?? 不会是圣上亲临了吧?! 众人战战兢兢,心中充满面对贵人的惶恐不安,见车帘掀动了一下,顿时屏住呼吸,头也不敢抬。 低着头,余光只能瞥见将军亲自去为车里的人掀开帘子,又伸手去扶、抱…… 抱?? 第648章 月色皎洁。 一阵急促的铛铛敲锣声骤然响彻山谷,惊醒无数梦中人。所有蛮人穿上衣裳爬起身,青壮拿上武器集合。 “朝廷大军来了!” “快点!快点!!” 年荼站在卫兵的保护圈中间,左右环顾,欣赏着眼前的景象。 两座山峰之间仅有一条窄缝,人若是置身其间,抬头仰望,便能看到天空被压缩成窄窄的一条长线,投入的阳光在岩壁上洒下微弱且朦胧的光影。 这样鬼斧神工的景观,往往被称作一线天,很适合旅游开发,现如今倒是成了这群蛮族的天然庇护所。 其实她不想破坏这里的风景。 若是他们能识时务地投降就好了…… 隔着石头垒起来的高墙,里面的人似乎已经集合起来,开始向外面喊话,官话夹杂着蛮族语言,年荼竖起耳朵,听了个一知半解,努力连猜带蒙,听出他们的意思大概是外面的人别想攻进去,不要和他们浪费工夫,赶紧收拾收拾滚蛋吧,从哪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大志,你来!”,阿隆点了手下一个嘴皮子最灵活,又通晓蛮族语言的汉子,让他上前回应。 那汉子嗓门也很大,是天生的骂账料子,张嘴就直戳蛮人痛处,“里面的蛮子速速开门投降!你们的大首领勐苍在大牢里等着你们呢!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这么快找到这儿?就是他向我等透露了怎样才能找到你们的踪迹!!” 能被推举为大首领,勐苍在蛮族多年来一向颇有威望,蛮人们听见以后怒发冲冠,既为大首领被俘虏而感到耻辱,也不相信大首领会出卖他们这些族人。 “他撒谎!” “污蔑!他在污蔑大首领!” “给老子闭嘴!!” 听见里面乱七八糟的叫嚷,喊话的汉子嗤笑一声,“一群傻货,被卖了还不信!” 他的嗓音更洪亮几分,“勐苍那软蛋受不了审讯,没审几次就全招了,还嚷嚷着亚父害他,叫我们一定抓住他的亚父,押回京城千刀万剐!” “那老头子满肚子坏水,怂恿勐苍带着你们干坏事,不然你们过着好好的日子,都是良民百姓,何至于沦落到今天的地步?遇上危险时他抛下勐苍跑得飞快,可见品德低劣!现在还连累你们,把你们当枪使……” 骂着骂着,他的语气添了几分蛊惑,“将军说了,只要那老头子死,其他俘虏投降不杀!” 石头墙下,老人听见喊话脸色铁青,感觉周围的人看向他的眼神都不对了。 他忙不迭稳定军心,“不要听他挑唆!这定然又是宗守渊的诡计!想骗你们开门投降!” “别以为朝廷真会放过你们!只要你们身上淌着我族的血!就永远低人一等!若是投降,你们或许不会被杀,但肯定会被打入奴籍,子子孙孙也给人当牛做马!” “只要我们守住这道门!他们奈何不了我们!不然何必多费口舌、用这等诡计骗我们出去?!” 能做个自由的平民百姓,谁又愿意做奴隶呢?哪怕龟缩在山里生活条件极差,也总好过一纸奴契将性命交到别人手里。若是遇上个好主人,那是万里挑一的幸运,大部分奴隶都要被动辄打骂,乃至于活活打死也没人管。 老人一席话,说到了众人心坎上,原本心思浮动想杀了他开门投降的部分人也悄悄按下了念头,决定死守寨门。 负责骂仗的汉子继续叫骂。 他骂得刁钻又难听,极具侮辱性,数次激怒里面的蛮人,一些脾气暴躁的想不顾一切拎着武器冲出来鱼死网破,但都被老人镇压下去。 僵持了不知多久,夜色渐渐减淡,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两边人马都不可避免地生出困倦。 宗守渊朝那嗓子已经开始不中用的汉子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回来。 “我给你们一刻钟的考虑时间,投降不杀,否则死伤不论”,他的声音一出,全军安静肃穆,躲在山谷里的蛮人汗毛直竖,有种被猛兽咬住喉咙的压迫感。 “少在这里装模作样!”,老人硬着头皮冷笑,“有本事你就进来!爷爷在这等着你!!” 这条峡谷仅有容一人通过的崎岖小路,现在也被他们修了墙堵上,想爬过来可没那么容易,他们这里既有弓箭手又有烧的滚烫的油,谁敢爬,就是万箭穿心热油浇身的待遇。 空气一时陷入安静。 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能在老人心头掀起阵阵惊惧战栗,他强撑着站直身体,死死盯住面前的石墙。一刻钟的时间不长,可于他而言,简直度秒如年。 时间到了,一声军号响起。 外面传来了提提踏踏的无数脚步声,所有蛮人的心脏都提到嗓子眼—— “哈……退了!”,老人侧耳细听,忽而瞪大眼睛,喜上眉梢,“听见没有!他们退兵了!!” 那脚步声分明是在往远退去,根本不是发起冲锋。 这一局是他赢了!他就说宗守渊只是在故弄玄虚,不值得畏惧,更不值得投降。 蛮人们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笑容,呐喊庆祝,对着老人行礼膜拜,高呼首领。 是老首领带他们躲过了这场危机! 从前众人对老人并不多么信任,心里惦记的还是被抓走的勐苍王,但是经过这一夜的守城,他们已经对老人五体投地的拜服,心甘情愿地自发拥护他做新的首领。 老首领能带他们成功坚守阵地一次,就能再守住第二次 、第三次……直到朝廷不愿再浪费兵马粮草与他们耗着,他们就算彻底摆脱了灭族危险,可以恢复到从前的生活。 “该好好庆祝一下!” “那什么大将军也没什么厉害的!只会耍些狡诈诡计!” “下次他们再敢来,我就敢在石头墙上用箭射他们!说不定一箭能把将军射死!” 山谷里一片喜气洋洋,人们说起大话吹起牛,乐不可支。 正哈哈大笑,突然,一声震天撼地的隆隆巨响当头而下。 “轰——!!!”的一声,天好像塌了。 第649章 地动山摇。 滚滚烟尘几乎将整个山谷包裹,遮天蔽日,身处其中的人们都变成了瞎子,什么也看不见。 人也是兽的一种。遇到危险时,或是仓皇逃窜,或是绝望蜷缩、听天由命。更有一部分已经遭了大难,被震得吐血倒地,眼前一片漆黑,耳鸣声嗡嗡,不仅躲不过从天而降的石块,连被同族混乱中踩上几脚也无法避开。 新上任的老族长也被碎石砸了一下,脑袋磕出血。他顾不得疼痛,骇然坐在地上,听见外面传来军号与喊杀声。 直到被几个兵士生擒,押送到军中时,他扭过头,终于看清了烟尘散开后的景象,登时瞳孔震颤,两手两脚都抖成筛子。 石墙荡然无存,已经粉碎,两侧的峭壁也不再紧挨着,中间被硬生生撕裂出了巨大的豁口,四周凌乱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 “天雷……神罚……”,老人喃喃念叨着,“山神发怒了……” 擒着他一边胳膊的小兵是京城来的,听不懂蛮族话,便问擒着另一边胳膊的本地小兵,“他嘟嘟囔囔这是说什么呢?你能听懂吗?” “……呃、呃”,本地小兵皱了皱眉,“他说他们作了孽,山神不愿再庇护他们,现在正在惩罚他们……” “是挺作孽的!杀了我们那么多无辜百姓,早就该死了!”,京城小兵煞有介事地点头,又摇摇头,“可是不对啊!明明是将军夫人使了手段把山炸开的,和山神有什么关系??” 本地小兵挠了一下脸蛋,“他胡说的呗……” “将军夫人应该是天上来的仙女,不是山里的!” “你说得对……” …… 此次战役,宗守渊共点了一万兵。开战前所有人都觉得太少了,劝他不要轻敌,众所周知攻城比守城难,至少要比对方多几倍人马才行。 可真打起来才发现,一声巨响下去,那些蛮人都变成了软面条,一个个全吓破了胆,第一批胡乱逃命出来的,慌得失去了反抗能力,被守在外面的士兵轻松擒杀,余下那些动弹不得的,想逃命时更来不及了,早已成为瓮中之鳖。 与之前隔墙叫骂时的嚣张不同,沦为俘虏的蛮人们比绵羊还温顺,哭着喊着求山神饶恕。 不知从谁开始的,将军夫人会施仙术引天雷的谣言也传遍了军中上下,年荼亲自出面辟谣都没用,反而引来无数膜拜,连院子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偷偷问她是不是从天上来的。 年荼:“……” 以她现在的声望,再加上灰狼的武力值,其实是个造反的好苗子。 可皇位上坐着的也是她的伴侣。谁造反她都不可能造反。 她真想要那个位置的话,只需说一声,小猫咪自己就圆溜溜地滚到她怀里来了,巴不得退位当她的宠物。 都是一家人,年荼没有造反的心,宗守渊也没有。可他们坦坦荡荡,外人却并不这样想。 短短数日,年荼已经收到了许多拜帖,大到军中副将、小到滇地富商乡绅,纷纷遣了家中女眷来她这探口风。 有人心思浮动,跃跃欲试想搏一个从龙之功,也有人一心忠君,打算见势不妙就一纸密报快马加鞭,向圣上示警。 年荼表面不露声色,暗地里把这些人分门别类,挨个记在了小本本上,准备回去后直接向皇帝告状,让他看着处理。 回京之前,她抓紧时间在滇地到处逛了逛,不能拍照,就画几张速写,再搞点特产。 宫里等着她的小猫咪恐怕早就掀翻醋缸了。她得事先准备好礼物,哄人的时候能稍微容易点。 这个时节土产不丰,城里买不到太多新鲜玩意,挑来挑去都比不上宫里的贡品好,年荼便到野外去踅摸,容易中毒的菌子不能乱采,花花草草倒不必忌讳太多。她摘了些花朵晾成干花,再挖几株漂亮的用花盆栽起来。 礼轻情意重。灰狼收到花环爱得不得了,宫里的小猫咪当然也不可能嫌弃,只会觉得年年亲手做的东西最珍贵。 在外面到处溜达了几天,年荼开始不满足,想跑得更畅快些,夜里戳着雄性胳膊上硬邦邦的肌肉,“把你的马借给我骑一骑。” 第650章 没想到滇地还长了这种树。 年荼骑马绕着大树转了几圈,眼神越来越亮。黑马玄云好奇地咬断几根树枝,嚼了几下就吐出来,尾巴暴躁一甩,似乎是觉得很难吃。 “怎么了,年年?”,宗守渊追到她身边,“你在看什么?” 年荼笑眯眯地伸手拍一拍树干,心情很好,“金鸡纳树。” 从它的树皮里提取生物碱奎宁,可以用来治疗疟疾。 虽然眼下四海太平,并无疫病泛滥,但偶然找到一种可以治疗某种疫病的植物,年荼还是很高兴,收集癖蠢蠢欲动。 只是这种树适合生长在滇地的气候环境下,带回京城栽种不知道能不能活得了…… 纠结了一下,她还是选了几枝半木质化的枝条,准备砍下做成插穗,拿回去交给金莺玉蕊在暖棚里种一种试试。若是能成那皆大欢喜,不能成也没关系。 宗守渊任劳任怨地砍枝挖土,埋头干活,堂堂大将军神情严肃地握着剑,却不是在战场上杀敌,而是在给人当长工。 这种粗活,他半点也不肯让年荼沾手。 年荼只能趴在马背上托腮看着他,突然开口发问,“你不好奇我为什么知道这种树能治病吗?” 不止如此,还有望远镜、玻璃、蒸馏酒……还有她打算叫人编写的教材,各学科都有涉猎。 这这东西,已经远远没办法用她从前胡编乱造的游魂身份来解释。 在当下的时代,她拿出这些东西来,其实是一种很有风险的行为,毕竟树大招风。其实她也不喜欢过于引人注目,原本只想老老实实做个吉祥物,最多在国公府管管账本。 然而自家伴侣一个上了战场,一个要和各怀鬼胎的世家贵族斗智斗勇,她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只好挽起袖子一起上了。 一开始搞事业,就再收不住手。 年荼叹了口气。 她很清楚自己暴露出的东西以她的身份和经历根本无法说通。 外人如何想,她不太在乎,只是觉得被叫仙女娘娘过于尴尬。但自家伴侣的想法,她还是很在意的。没想到无论是灰狼还是小猫咪,都像是无事发生似的,一直也不问她。 宗守渊挖土的动作一顿,声音沉沉,“……不好奇。” 是人都有好奇心,他当然也有,枕边人浑身充满了秘密,任是谁都会想一探究竟。 可年年不说,他就不敢问。怕她不愿说,更怕她不能说。 万一、万一她和话本说书故事里的仙妖精怪一样,被戳破了身份,就一阵风似的消失了怎么办? 多少次夜半梦见年年对他说要回天上去了,而后就消失在他怀中,无论他如何去抓、跪着去求都留她不住,他就猛然惊醒,睁着眼睛彻夜难眠。 他宁可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点也不敢好奇。 年荼:“……” “真的不好奇?”,她绕圈打量雄性,觉得他好像在嘴硬,伸手捏着他的下巴叫他抬头看她,“若是我之前骗了你呢?” 一时兴起编了个故事骗笨蛋,现在回想起来,她的良心痛痛的。 四目相对,年轻的雄性抿紧嘴唇,脸上藏不住心事。 年年骗他…… “你要走了吗?” 仙子一时兴起看上了凡人,赐予他些许垂怜,如今玩腻了他,就要回天上去了? 他的眸子越来越暗,似有挣扎,猛然攥住年荼的手腕,周身爆发出强烈的压迫感。 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恶狼,随时要咬上她的喉咙。 第651章 换作旁人,恐怕早已两股战战,年荼却半点不怕,只觉得满头雾水,“走?走去哪?不是明天和你一起回京城吗?” 对上宗守渊蕴藏着复杂情绪的眼神,她忽然福至心灵,连接到了他的脑回路。 “放心,我不走”,她扬起下巴噘嘴在雄性脸上亲了一口,憋不住笑,“我就在你身边,哪都不会去的。” 虽然之前骗了他,但她是为了和他永远在一起才来的,这句话可是真得不能再真。 宗守渊定定望着年荼,良久,终于确认她所言非虚,浑身都松懈下来,红着眼睛将她圈在怀里,“凡人的一生很短,稍微陪我久一点吧,年年……” 她的寿命或许是他想象不到的漫长,他不奢望她能一直记得他,只求她能抽出几十年的光阴留在他身边,赐他做个与她共度一生的美梦。 年荼对笨笨的灰狼心生怜爱,反手搂住患得患失的伴侣,顺毛摸摸他的后背,“其实我不是仙女,也不是游魂。” “你可以理解为我是从未来回到过去,来找你和空凛,所以我的脑子里有很多未来的东西。” 宗守渊似懂非懂,只探究自己想知道的部分,“我们未来也在一起?” 见年荼毫不犹豫地点头,他的心情立刻雀跃起来,眼里有光。 至于同样处于年荼未来里的另一个多余的家伙,则完全被他忽略不计。 被哄好的大将军继续勤勤恳恳干活,一个人能当八个壮劳力使,动作利落地将砍好的枝条和挖好的土收拾规整,枝条捆成一大束,土装进带来的筐里。 见年荼骑马骑累了,他干脆把所有杂物都挂在马身上,自己则蹲下去将年荼背起来,再牵着两匹马往回走。 一路上遇到的人都捂着嘴笑。 从没见过将军这样惧内的男人!看看,都被夫人调教成什么样了? 回到房中关起门,年荼软软瘫在床榻上,累得不轻。 骑马这项运动到底还是太为难她现在的细胳膊细腿了。 她闭着眼睛假寐,听见有人抬水过来,也一动不动,任由一双大手抱着她替她宽衣,将她放进浴桶。 直到身边传来哗啦的剧烈响动,高大的雄性也踏入水中,和她挤在一起,年荼猛然睁开眼。 灼热的体温近距离烘烤着她,危机感令她汗毛直竖。 “我、我没力气……”,她结结巴巴开口。 宗守渊却不容分说凑得更近,一开口能叫她感受到他胸膛的震动。 “没关系”,他的语气很认真,就和为她干活时一模一样,“不用年年出力。” 不知是得到年荼不会离开的承诺后太兴奋,还是报复她从前谎称自己是游魂骗他,宗小将军很是放纵了一回。 为她干活的时候他不含糊,只顾埋头苦干,拿奖励的时候也同样如此。 年荼不明白他到底哪来的这么多力气。 同样换了具人类身子,她变得弱不禁风,两个雄性却一个赛一个的健壮,真论起来,哪个都比她更像妖怪。 砍了大半天树、挖了一大筐土,又背着她走了十多里路,竟还像个没事人一样。 而她却累得一塌糊涂,昏昏沉沉睡到快晌午,醒来时已经在回京的马车上。 当下的马车没有什么减震工艺,再豪华的车,乘坐起来也和舒服二字不沾边,土路也坑洼不平。 从京城到宁州府这漫长的一路,年荼几次三番被颠得想吐,忍得很艰难,全靠着想见灰狼的意志力顽强支撑,并暗暗发誓以后有空了一定修路。 而眼下,她正被人抱在怀里,脑袋落在他的肩头,身体被稳稳托着,睡梦中几乎感觉不到颠簸。 她睡了多久,宗守渊就保持这个姿势抱了她多久。 年荼掀开车帘,被日上三竿的阳光晃了下眼睛,把脑袋缩回来,靠在伴侣宽阔的胸膛上,决定原谅他昨日的放肆。 回程的路走得不急不缓。 抚远大将军带着三十万大军班师、押送叛贼首领回朝,进京时,已是五月孟夏时节。 风暖昼长,榴花照眼。年荼坐在马车里,没掀帘子,侧耳听着外面百姓热烈的庆贺欢呼和议论声,唇角微微含笑。 她刚来时,灰狼在众人口中是陨落的少年将军,腿伤药石难医,已然成了瘸子废人。而如今一场彻底又漂亮的平叛过后,他的声望再度升高,人人仰慕赞颂。 凯旋归来的大将军打马游街,骑着玄云走在最前面,被两旁的百姓扔了鲜花满衣袍。 纵使已有妻室,宗守渊仍是京中炙手可热的年轻郎君,无论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儿还是高门贵女,都有不少对他怀着春心。 非但身长八尺有余,他还生得一张俊美无俦的俊脸,光是这副挑不出错的皮囊,就足够叫天下女子心动。 就算不喜他气场太凶、满身煞气,可他是镇国公府唯一的继承人,又满身战功前途似锦,后院也无妾室通房,更不好狎妓,如此种种优点,已胜过其他男子千百倍。 除了自持身份太高的贵女,大部分女子真真是做妾也愿意。 年荼听了一耳朵叽叽喳喳的议论,外面那些女子不知她就在车里,正当着她的面垂涎她的雄性。 矜持些的还只躲在人群中暗暗偷看,胆子大的则口出狂言,掩唇嬉笑,啧啧品评。 “将军的腰真结实,力气一定大得很……” “呀!!!” “真敢说啊你!” “你怎么知道?你碰过男人?” “没碰过男人,但我骑过马啊!那大黑马看起来就难骑,腰力必须很强才行!” “有理、有理……” “换了我,骑上十里八里路就累得动弹不得了,将军还能骑着它行军打仗。” “嘶……” 年荼甚至听见了吸溜口水声,可见这些女子也是爱吃肉的,已经眼馋得不行。 她揉了揉隐隐发烫的耳朵。 第652章 午后。阳光透过窗户上的镂空雕花,在地上洒出一片片斑驳的碎金,也给倚靠在软榻上的年荼浑身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谈空凛踏入寝殿,一看到榻上人,眉眼便舒展开来。 他免了宫人们的礼,快步走过来,从身后搂住年荼,埋头在她脖颈间深嗅一口甜香,目光落在她的手上,“年年在染指甲?” 她的皮肤像羊脂玉一样细腻洁白,指尖泛着淡淡的粉。无需额外修饰就已经很好看。 谈空凛格外喜欢变成兽形,让这双手将他从头撸到尾。 年年平日不常花心思打扮,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染指甲,好奇得挪不开眼。 宫人将凤仙花捣成汁子,丝绵裁成小块在花汁中浸透,再小心翼翼地贴在年荼的指甲上,用绳线捆扎固定。 认真观望一会儿,谈空凛挽起袖子,将宫人屏退,“我来。” 他紧挨在年荼身边落座,与她挤一张椅子,挤得年荼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到底如他所愿坐在了他腿上。 见状,闲杂人等都很有眼色地退出了殿外。 娘娘和陛下在一起时向来不需要她们侍奉,也不喜欢他们打扰。 皇帝陛下如今已经很擅长做伺候人的活计,熟练得仿佛上辈子就每天在做,今生也没遗忘干净一样。 他伸手握住年荼软软的手,动作又轻又稳。 冰凉的触感贴在指尖,年荼微微偏侧过头,凝望雄性神情认真而温柔的侧脸,忽然开口,“听说今天早朝的时候你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一个谏官劝你选秀,你把他下狱了?” “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谈空凛重重拧眉。 怒火刚起,他的耳垂就被年荼用鼻尖轻蹭了一下,整个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再发不出火。 “……是那些蠢材没事找事”,他的语气添了几分委屈,把脸埋在年荼肩窝轻蹭,“之前递上来的折子我都没理会,没想到他们竟不依不饶,敢在早朝上提起来。” 连山野间的百姓都知晓他对年年的情意,朝堂上的臣子如何可能不知?明知会触怒他,还敢跳出来劝他纳妃,背后定然有人指使。或是威逼、或是利诱。 总之,他先把这被推出来利用的谏官下狱,迟早能找到机会抓住背后之人的尾巴,看看这些家伙到底要做什么。 “他说的那些都是些无稽之谈”,皇帝陛下变成兽形,钻出龙袍领口,钻进年荼怀里,湛蓝的眸子眼巴巴望着她,“我不听他的,你也别听他的。” 年年的身体早年亏损厉害,三年调理下来,已经健康不少,但御医都说她确实不能生育。 不能生育又如何? 他要的只是年年在他身边,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年荼染着指甲不方便撸猫,就低头吸了他毛绒绒的脑袋一口,声音含笑,“可你是真的有皇位要继承,我又生不出来……” “宗室抱养一个就好了”,小白猫急切地喵呜打断她,在她怀里滚来滚去,“我不喜欢孩子。” 一个尚不存在的孩子,无法勾起他丝毫感情。他只能想到女子孕育子嗣的艰难,或许还有生命危险。 年年不能生,倒是件好事。 “你不喜欢孩子?”,年荼眯起眼眸,神情古怪地打量小白猫,“真的吗?” 看他对四蛋千娇百宠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不喜欢孩子。 小白猫眨了眨眼。 若是年年和他的孩子,他爱屋及乌,大概会喜欢的吧。只要孩子诞生得顺利,别让年年受太大罪。 第653章 可年年不能生,那假设便不成立。至于其他人的孩子…… 小白猫脸色青了一瞬,斩钉截铁,“不喜欢。” “……哦”,年荼意味深长笑了笑,“我记住了。” “以后你若是惹我不高兴,我就去向孩子告密。” 四蛋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小恶魔,欺负起亲爹也不会手软的。皇帝陛下浑身都是心机,可对上自己的幼崽也束手无策。 年荼已经能想象到两只如出一辙的雪白小猫咪打成毛绒绒一团的画面了,险些被萌出鼻血。 蜷缩在她怀里的小白猫忽然感觉脊背发凉,抖了抖毛。 他挺起胸脯站直,左右环顾,检查窗户是否漏风,又伸爪摸摸年荼的手背,感觉有点冰凉,就用自己热热的肚皮捂上去。 “我不会惹你生气,年年”,他认真保证。 至于和别人生孩子,那更不可能,所以年年没有机会告密。 四目相对,小猫咪纯洁无辜的眼神射中了年荼的胸口。 她的手被捂的暖乎乎的,良心又有点痛痛的。 “时候差不多,好像可以拆开了”,年荼轻咳一声,动了动指尖,将话题转移。 之所以突发奇想染指甲,是因为灰狼今日进宫了一趟,给她带了国公府上花房新培育出的重瓣凤仙。花团锦簇,开得正热烈。 宫人们没见过这样好的颜色,夸了又夸,都在猜测用它染指甲会有多么漂亮,嘀咕的声音太多,也勾起了年荼的好奇心。 丝绵拆开,净水清洗掉残存的汁液,她张开纤细的手指,仰头对着光欣赏。 印象中,凤仙花染指甲一个弄不好就容易连带着指甲缝一起染红,谈不上好看,甚至有些吓人。 可谈空凛的手稳得出奇,竟一点也没给她染到皮肤上。 “好像还挺好看的”,她轻盈律动几下手指,在谈空凛面前一摆,“是不是很显白?” 阳光下,十指依然是凝脂般的白皙,唯指尖一点浓郁朱红,晕出层层叠叠的桃花胭脂色。 小白猫看直了眼。 久久没听见回应,年荼眼前忽地一花,愕然见他变回了人形。 光天化日,视觉冲击太过强烈,老夫老妻也受不了这样,她别扭地挪开视线,“衣服披上。” 雄性高大的身影却覆了上来,不容分说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握在掌心,细细摩挲,又低头去吻,从手背一路吻到指尖。 “年年”,他弓着脊背低下头,捧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头顶。 年荼下意识顺毛抚摸了他的脑袋几下,又被牵引着去摸他的脸。 然后是喉结。 咽喉脆弱处,最令人警惕,旁人轻易不能触碰。 谈空凛的脸上却瞧不出丝毫紧张,眸子里浸着湿漉漉的痴色,任年荼随意揉捏他的脖颈,仿佛对她顶礼膜拜,任她生杀予夺。 年荼的心跳都跟着变了节奏。 只是染了个指甲而已…… 从前怎么没发现他对她的手有癖好?? 在一起这么多年,竟还能从伴侣身上发掘出新情报。年荼不免也来了兴趣,纵容雄性攥着她的手继续探索。 这一探索,时间就消磨得有点久。 晚膳时,宫人捧着餐食摆上桌,毫不意外地看到皇后娘娘懒懒散散坐着,陛下在一旁殷勤侍奉。 往日娘娘大多还是自己动筷,今日却都是陛下喂到嘴边。 大概娘娘是真累极了吧……毕竟一下午叫了好几次水…… 年荼一动也懒得动。 她的确很累,一双手最累,腕子酸痛,全是因为劳碌过度。 没办法,上午灰狼刚来过,下午再对上棉花糖,她又不是铁打的身子骨,只能献出一双手,勉强也算偷了一半的懒。 “年年”,用过晚膳,谈空凛避开宫人,挨挨蹭蹭到她身边,讨好地替她揉手,亲着她的耳朵提议,“什么时候我替你把脚指甲也染一下吧……” 年荼沉默,良久,到底忍不住轻踢了他一脚。 是她错了。 这只小色猫根本不是偏爱她的手,是对她整个人从头到脚无差别地垂涎。 一记不轻不重的轻踢与其说是惩罚,不如说是奖赏,血气方刚的雄性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尖都在发痒。 年荼垂眸瞥了一眼,迅速往远处挪了挪,不敢再挨着他。 恰逢阿隆来报,说是被关押的谏官那边有动静了。皇帝陛下只得挣扎着披上外袍,去处理正事,用工作迫使自己冷静。 翌日。 年荼睡了个舒服的懒觉,牵着已长成大灰狼的灰球在花园里到处逛了几圈,回来时浑身微微出了一层细汗。 正躲在屏风后沐浴,外面突然传来宫人行礼的动静,“大将军。” 来不及作出应对,高大的雄性已三步两步迈进来,绕过屏风,定住脚步。 年荼:“……今天不行。” 她的态度十分坚定,显然没有回转余地,宗守渊的脸上便浮现出不加掩饰的遗憾。 “那我亲亲你,行吗?”,喉结滚了滚,他退而求其次。 年荼一摇头,就见他像可怜巴巴的小狗似的,好像耳朵和尾巴都蔫了。 她无奈扶额,拿他没办法,朝他招了招手。 大将军立刻摇着尾巴凑上来。 澡算是白洗了一通。好在年荼已然习惯,心态相当平和。 宗守渊替她揉肩捏腿,主动说起情敌的行踪,“昨日那谏官险些在狱中被杀,抓住刺客后审了一晚上,刺客没招,谏官主动招了。” “他早些年曾是宝亲王门客,一直受宝亲王控制,这次也是宝亲王命他当朝劝谏陛下选秀纳妃。” “宝亲王?”,年荼疑惑,“他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从那日宴会以兽形被她捉住扣押以后,宝亲王一方势力损失惨重,几乎一蹶不振,早就没了造反夺位的实力。 这些年他一直也很安分守己,大概是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没有胜算,就夹起尾巴做人。 年荼已经很久没听见过宝亲王的名号,都快忘了这个人的存在。 第654章 下午……? 年荼表情一僵,那些难以启齿的画面纷纷涌上脑海,叫她下意识地缩回手脚,想把自己蜷缩起来。 谈空凛却大手一伸,捏捏她的细胳膊细腿,迫使她继续摊平,接受他的逼问。 “他、他亲了我。” “只是亲了?”,谈空凛并不就此放过她,“是怎么亲的?年年仔细些讲与我听听。” 一边反复问询,他还恶劣地将她滚烫的耳垂捻在指尖,揉来揉去。 正无助间,年荼余光瞥见另一道高大身影也朝她过来。 “何必追问年年?她脸皮薄,说不出口”,宗守渊将那对可怜的小耳朵解救下来,拢在自己掌心,语气淡定,“既然你这么想知道,那我就再亲一回给你看吧。” …… 大将军今夜留宿宫中,与帝后待在同一寝宫,一晚上都没离开。 宫人们对此已经见怪不怪,送早膳时也自发地送了大将军的膳具来,然后就安静地退出殿外。 年荼迷迷糊糊地吃了顿早饭,又倒头睡起回笼觉,半睡半醒间感觉到左右两侧脸颊分别被吻了吻。 触碰很轻柔,头顶笼罩着的也是熟悉的、令她颇有安全感的气息。只是昨日被纠缠太过,她的耐性都磨没了,不耐烦地哼了一声。 可爱的人生起气来也依然可爱。 雄性们胸口阵阵滚烫,不舍得离去,又各自迷醉地亲了她几下,才恋恋不舍地动身去上朝。 宝亲王权重而德寡,多行悖逆作乱之恶事,结党营私,蛊惑人心,其罪昭然,依律当斩。天子念及宗世血脉之情,仅废其为庶人,抄没家产,逐出王府,使其闭门思过,幽禁终身。 朝会上,谈空凛正式宣布了对宝亲王的处置,无人提出反对意见。 树倒猢狲散。天子发难得太过突然,王府中的门客卷起铺盖逃跑也来不及,都被抓住一一审判从前的罪行。 死士手下等人一部分死于拼命抵抗,另一部分在得知陛下手中有法子解掩月之毒后,便当场倒戈,背叛了用毒药来操控他们的宝亲王。 按理,他们也该为这些年做过的恶事接受审判,但毕竟是受人胁迫不得已而为之,判决要轻上许多,能改过自新就不至于丧命。 年荼一边练字,一边听雄性们给她讲抄家都抄出了什么东西,忽然想起宝亲王府上还有三个故人,“姜氏、年妙兰、年妙竹,她们如何了?” 上一次见到这三人,还是在宝亲王来国公府拜访时的宴席上。 那时年荼光顾着逮捕宝亲王,没怎么注意她们,印象很模糊,只记得她们畏畏缩缩跪在角落,和从前的跋扈样子截然不同。 “姜氏年纪大些,去年冬天已经身殒”,宗守渊抚摸年荼的头发,省略了其中不堪入耳的内容,只简单地告诉她结果,“年妙兰和年妙竹与府上其他仆人奴隶一样,都被没为官奴,入官坊劳役。” 自国公府那次宴席过后,宝亲王一蹶不振,郁郁不得志,脾气更坏了许多,姜氏母女三人受他迁怒,自然过不了什么安生日子。 官奴劳役虽苦,说不定倒还比在王府受罪强些。 “我叫人将她们发配到了最劳碌的地方”,小白猫蹲在年荼手边,翘着尾巴,用黄花梨木的桌子咔咔挠爪子。 他是见不得欺负过年年的人过得有半点舒坦的。何况那两个女人不知好歹,被带走时还在咒骂年年,对于百般苛待她们、又害死了她们母亲的凶手宝亲王,她们却还为他哭着喊冤。 到了这个份上,还做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美梦,期盼宝亲王得势,她们也能捞个嫔妃当。真是愚蠢贪婪到了一定境界。 留她们一命已是开恩。 年荼没他这么强的报复心,忍不住轻笑,撂下手中毛笔,伸手去捏他的尾巴尖。 那毛绒绒的白尾巴顺势一勾,缠住她的手腕,一整只小猫咪轻盈跳到了她怀里,用脑袋在她胸口撒娇地蹭,“年年,你不知道她们骂我骂得有多难听。” 再给两姐妹一百个胆子,她们也不敢咒骂皇帝。但对于受她们压迫欺凌十几年的年荼,即便明知她成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她们也依然敢指名道姓的破口大骂,骂她寡廉鲜耻,骂她狐媚惑主。 谈空凛把她们的原话省略,添油加醋改成骂自己,向年荼告状,“她们骂我是昏君,骂我残暴不仁、残害手足……” “?”,年荼不敢相信。 在她印象中,那两姐妹性情是很张狂,但也没狂到敢骂皇帝的地步吧?这可是死罪。 她迷茫地转头看向灰狼,向他求证。 宗守渊沉默几秒,点了点头,“嗯。她们还骂我卖妻求荣,骂我是软骨头,是昏君走狗。” 年荼信了,脸色顿时变得很不好看。 骂她可以,骂她的伴侣做什么?? 恼怒的年荼板起一张小脸,对于谈空凛的处置不再提出任何意见。 这么可恶的人,就该好好劳动改造!! 两名雄性对视了一眼,对彼此这次的表现都还算满意。 气氛一时很是和谐。 没什么政务需要处理,于是一人为年荼磨墨,一猫充当年荼的绘画工具,贡献出可爱的肉垫在宣纸上印出一个个猫爪印。如此消磨了大半天的时间。 直到夜里,为了侍寝的事情,宫中又起了争斗,那点和谐的气氛消散无踪。 年荼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然我给你们做个绿头牌吧。” 随机翻牌子,谁也不用争抢。 “……” “……” 雄性们都不吭声了,收起獠牙,举止乖顺。 惹急了年年,做绿头牌是小事,掐算到了时间就把他们撵出去不许留宿才是最可怕的。 见他们乖乖的了,年荼眼底浮现若有若无的笑意,谁也没撵,容许他们都留下来。 低头刚解开一颗衣扣,门扉忽然轻轻叩响,外面传来顺喜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您歇了吗?” 年荼动作一顿,又把扣子扣了回去。 三人互相对视,齐齐皱眉。 第655章 “主子?” “主子!!” 听见屋内重物落地的声音,呼唤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几名死士匆忙闯入,就见宝亲王一动不动摔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王爷、王爷晕过去了……” 他们慌乱地伸手去扶,摸了满手的湿汗,简直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似的。 一人小心地试探宝亲王额头的温度,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定格成惊恐。 - 七月末,城门守卫来报,说是宝亲王进京了。 没有伪装,没有花招。明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逃出京城,在外努力藏匿这么久,他却突然放弃了挣扎,自己主动送上门。 年荼闻讯,很是惊讶,“……他怎么回事?” 这样突然的投降,不像是宝亲王的性格。 “因为他病了,病得很重”,宗守渊亲自去城门与守卫交接一干事宜,回想起一眼瞥见的宝亲王那枯瘦如柴的丑陋模样,不由皱了皱眉。 病了? 年荼点点头,这倒是能解释得通了,“他是什么病?” “不知道,也不重要”,谈空凛语气平淡,“他回到京城,无非是病入膏肓,希望捡回一条命。可我为何要派御医去诊治一个罪人?” 是活还是死,与他已不相干。无论什么结果,都是宝亲王自找的。 他不动手杀他,已是尽了手足情分,现已将人丢到四珩山行宫去自生自灭了。 年荼安抚地摸了摸伴侣的头发,没有反对。 她也只是随口多问一句罢了,并不真的很关心敌人的身体状况。 作恶多端的人,恶有恶报,不需要她的同情。 此事就像个小插曲一样,很快就被年荼抛之脑后。她只在下次出宫的时候顺便去了趟安远侯府,通知安远侯世子可以将通缉令从下期报纸上撤下去了。 无需年荼提醒,安远侯世子也听说了宝亲王主动回京的消息。 他很是得意洋洋了一番,将此归功于报纸通缉的威力,疯狂赞美年荼,也在心里偷偷表扬自己。 “年大人,我请您去酒楼吃酒!”,他俯身一辑,拿腔作调地邀请道。 差事办得漂亮,他得到了一笔赏银,虽然从小到大没缺过银子花,但自己赚的还是很不一样,他宝贝地将银锞子揣在怀里,要大方宴请年荼一回。 瞧他这副尾巴翘上天的模样,年荼暗暗觉得好笑,没拒绝他的邀约。 两人的交集始于玻璃铺子对面的宗家酒楼,冰释前嫌达成合作意向也在这里。安远侯世子要请客,自然不会舍弃这意义非凡的酒楼,转而挑选其他地方。 依然是顶楼的雅间,掌柜亲自送来合口味的菜品,还搬来冒着冷气的冰鉴。 年荼轻轻摇扇,透过半开的窗户吹着风,目光落在对面的玻璃铺子上。 “开了这么久,玻璃生意依然红火啊”,安远侯世子顺着她的视线向外张望,看到那熙熙攘攘的人流,试着估算一下盈利,忍不住咋舌,“嘶……太赚了!” “年大人,我一直有个问题好奇,想问问您……”,他压低了身子,神神秘秘地朝年荼挤眉弄眼,“那玻璃,到底是不是您的生意?” 他也没什么证据,只是一种凭空的直觉。 这天底下各种神异的东西,好像都与年荼有关系…… 年荼没想到他还挺敏锐的,挑眉暼了他一眼,没点头也没否认。 这在安远侯世子看来便是默认。他激动得满脸通红,扭捏地搓搓手,“我绝不会说出去的!大人、大人……您能不能卖我一尊一人高的玻璃摆件?我想用来给我爹祝寿!” 第656章 一人高的摆件,除了宫中贡品,便是全京城独一份,若是他爹得了,该多长脸面啊!他爹以后肯定再也不会拎着棍子到处追他,骂他是坑爹的小畜生了! 安远侯世子早有送爹一份大礼的念头。 奈何他跟那家掌柜的软磨硬泡商量好了几年,对方一直告诉他没货、做不了。 “求求您了,您随便开价!” 一个大男人,双手合十眼巴巴地祈求,作可怜状。 若是家里的雄性如此撒娇,年荼会觉得可爱,换了安远侯世子来做,她便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只觉得辣眼睛。 “……世子这么有孝心,实在感天动地”,她扭头别开眼,轻轻笑了笑,“过两个月再去问,说不定能有奇迹发生。” 至于价钱,她也不会给得多高,可以给他个惊喜友情价。 左右她现在也不缺钱…… “大人,您赚这么多钱,都花哪儿去了?”,安远侯世子兴奋劲一上来,憋不住好奇,也管不住嘴,什么问题都敢问一问。 虽说年荼的吃穿用度无不精细,但那都是宫里筹备的,年荼自己似乎没什么爱好,全然不像其他富豪那样奢靡。 “你就花了我不少钱啊”,年荼闲适地喝着冰饮,没因为他逾越的询问而生气,“工部也花了我不少……” 火药农具印刷术水泥……搞研究开发基础建设,哪个不要钱? 她也算是在劫富济贫,多薅点有钱人的羊毛,贴补普罗大众。 “那、之前给抚远军捐物资的大善人年老爷,也是您?”,安远侯世子灵光一现,想得更远了些。 一听见“年老爷”三个字,年荼表情顿时僵住,尴尬得捏紧了手里的团扇。 在家里左拥右抱的时候,她偶尔会觉得自己像个三妻四妾的大老爷。而当这个名号真的被人冠到她头上时,她只感觉到一阵令人战栗的羞耻。 年荼垂着脑袋不吭声。 安远侯世子却从她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 他的脸上浮现出崇敬与羞愧,“我、我以后不要赏钱了。” 别说赏钱,就是工钱他也可以不要!他心甘情愿替年大人做事! “不必”,见他情绪激荡,年荼无奈地摆摆手,“现在一切步入正轨,没什么大事,我也没有太多花钱的地方。” 她比较喜欢赏罚分明。不至于连他这点工钱和赏钱都要克扣。 听她这样说,安远侯世子缩回座位上,老实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眉心一皱,“大事……” “我爹说,南方近来好像有点不太平……” 一阵热风从窗外吹入,扑面而来。裙摆下却拂过冰鉴散发的丝丝凉气。 年荼觉得又热又冷,不太舒服,干脆关上了窗户。 “南方怎么了?”,她好像没在最近的奏折上看到什么事。 不过今年天气实在热得厉害。京城尚且如此,何况南边的地域?农民百姓还要顶着暑热下田劳作,想必一定有很多人中暑。 年荼叹了口气。 是她疏忽了,之前没想到这么多。 该琢磨点法子,帮帮不舍得花钱治病的百姓,以防小病拖成了大病。万一哪个家庭的顶梁柱倒下,失去壮劳力,之后的日子不敢想有多苦。 安远侯世子挠了挠脸,小声道,“近来南方好像有不少人得病了,听说还有病死的。” ?! 年荼悚然一惊,猛地抬头,“什么病?” 是中暑?还是流感?或者……是瘟疫? “我也不知道”,安远侯世子说不清楚,“我爹也是听一个游商随口说的,或许当不得真。” 第657章 各地方目前的确没有关于瘟疫的奏报,可年荼还是放心不下,总觉得心神不宁。 她草草动了几次筷子,就吃不下了。满脑子都是各种瘟疫的应对办法。 钱帛都是小事,国库现在很充盈,她也有大把的银子可以捐。怕就怕受灾范围太广,控制得不及时,药材不足以供应。 见状,安远侯世子蔫蔫的不敢说话了,有点后悔自己胡乱提起这些。 一个游商说的不知真假的话,何必拿来影响年大人吃饭的心情? 再让他选一次的话,他一定选择闭嘴。 刚来酒楼时两人都满身愉快,离开时都很沉默,气氛相当凝重。 掌柜的不免产生了自我怀疑。 难道是今天的菜不好?? 他忍不住追了几步到外面,想问问夫人他做得是否有哪里不周到。刚一出门,恰好瞧见夫人与人撞在了一起,忙不迭冲上去。 “夫人!”、“大人!!” 年荼被一左一右搀扶住,听见安远侯世子在旁边气急败坏地骂,“狗东西!没长眼吗?” 她顿时有种自己也成了纨绔横行霸道的感觉,赶紧摆手叫停。 定睛一看,与她撞上的人竟是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乞丐,明显得了什么病,咳嗽不止,也不知是病得还是吓得,浑身上下一个劲地抖,大汗淋漓。 两个暗卫死死押着他,另有几个在角落虎视眈眈。 “夫人,此人可疑,我等将他带回去审。” 如此宽阔的大路,他躲着旁人,不偏不倚非往娘娘身上撞,说不定包藏了什么祸心。 一听这话,安远侯世子也跟着紧张起来,顾不得礼数,往年荼身上打量,“大人,您怎么样?没受伤吧?” 年荼低头往自己身上瞧了瞧,没觉察出什么不对,“我没事。” 她觉得这人大概只是病得太厉害,头晕眼花,一不小心与她撞上。不过暗卫的警惕也不无道理,她叹了口气,只嘱咐道,“别用刑。若是他没什么问题,就给他请个郎中瞧瞧病。” 那乞丐好似怔住一瞬,很快又低下头去,任由蓬乱的头发挡住脏兮兮的脸。 一场小风波而已,年荼没放在心上。 回到皇宫,两个雄性竟然都不在,宫人恭谨道,“陛下和大将军去四珩山了。” 四珩山?宝亲王? 年荼有点惊讶,没想到他们俩竟然还会去看宝亲王。难道是宝亲王快咽气了,他们去送最后一程? 好像也说不通啊……灰狼也就罢了,小猫咪可不是那么心软的人,才不会管宝亲王死活。 想着想着,年荼渐渐觉得身上有点累,眼皮发沉。 上榻之前,怎么也要先沐浴一下,不能脏兮兮的躺着。 吩咐宫人送来水,她脱了衣裳独自沐浴,浴桶里的热水泡得她手脚酸软无力,更加昏昏欲睡,只想闭上眼睛稍微打个盹。 …… 傍晚的四珩山孤寂凄凉,在残阳映照下更添死寂。 废弃的行宫常年疏于打理,四处杂草丛生,几株枯瘦的老树歪斜地扎根在石头缝里。 破败的屋子里时不时传来宝亲王撕心裂肺的咳声,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远远听见他这副得了痨病的模样,两名雄性就驻足在外面,不打算踏足室内,“说吧,你有什么话想说?” 反正漏风的院墙不隔音,这样说话也听得见。 雄性们的脸色如出一辙的冷。 他们倒要看看,宝亲王花了大力气闹事把他们叫来,能说出什么他们不听一定会后悔的高论。 咳嗽停了,屋里静了静,很快便传来一阵破风箱似的的嗬嗬笑声,“你们来了、来得好、来得好……” “你们猜猜,我是什么病?” 第658章 年荼朦胧间听见一阵喧闹嘈杂,眉头紧蹙,睫毛颤动几下,意识渐渐清醒。 怎么这么冷…… 水声哗啦响起,没等她回过神,就被一双结实的臂膀从水里抱了出来,在毯子里裹成茧蛹,擦干水分,再换上厚厚的衣裳。 缩在伴侣怀里,头晕目眩地呆滞半晌,年荼才回想起发生了什么。 她竟然困到在浴桶里睡着了。 “阿嚏、阿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她终于停下,小脸皱成一团。 睡着的时候其实她也能感觉到冷,但是醒不过来,只下意识地把手脚蜷缩起来。 浴桶里的热水早就冷了,她就这样不知在冰凉的水里泡了多久,现在明显感觉鼻子不通气,呼吸不畅。 “唉,我好像生病了”,年荼努力呼吸几下,叹了口气,不好意思地扭过头,把脸埋在灰狼的胸口。 这副身子骨相当脆皮,他们是费了大力气给她调养的,可她竟然犯蠢着凉,在夏天得了感冒。说出去,她都觉得丢人。 抱着她的雄性没有说话。 年荼安静等了一会儿,心头渐渐生出怪异感。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能明显地感觉到灰狼的手在抖。 或许不止双手,他浑身上下好像都在颤抖。 “……你怎么了?”,她仰头去看,被他通红的眼珠子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他们不是去四珩山了吗?难道是宝亲王又搞了什么幺蛾子出来? “空凛呢?”,年荼慌慌张张望向门口,注意力放在那边,凝神细听,才听见外面似乎很乱,有凄厉骇人的哭声。 好端端的,宫人哭什么??是不是因为皇帝出事了?!! 年荼被吓得魂不附体,一个劲儿地抓着灰狼追问,“到底怎么回事?别瞒我!” 她挣扎着想亲自到外面去一探究竟。大门忽然打开,令她牵肠挂肚的人就好端端出现在眼前。 “年年”,谈空凛的眼睛也是红的,紧紧拥着她冰凉的身体,低声喃喃,“别怕,我陪着你、我们陪你……” 一边说着,他捧起年荼的脸蛋,在她茫然的目光中忽然吻上她的唇,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要把她的气息刻入自己的骨髓。 年荼本就呼吸不畅,被亲得更加喘不过气,不知道他是哪根筋搭错了。 抱着她的灰狼很快也开始发疯。 她求助无门,像是一只落入兽窝的小兔子,弱小可怜又无助,任他们亲来亲去,脸蛋憋得通红。 “你们、连病人都不放过?”,好不容易挣扎开,年荼瞪着水色朦胧的圆眼睛,发出强烈谴责。 禽兽!!! 雄性们并未就此冷静,反而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点,一个两个都用吓人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她,盯得她浑身汗毛都竖起来。 “不放过”,谈空凛温柔抚摸她的脸,与她耳鬓厮磨,“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你的,年年。” 他生生世世都要做她的男人,她永远也别想抛下他。 “……”,年荼大脑宕机,一片空白。 她好好的绿茶小猫咪怎么突然说起这种霸道的话? 不会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吧?? 她探究地眯起眼眸,仔细去检查伴侣的脸,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出易容痕迹。 伪装的痕迹还没找到,她又失去了自由,被宗守渊捉入怀里。 他很沉默,一个字也不说,只是不停地亲她,胸膛剧烈起伏。 直到顺喜带着御医赶到,才打断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切,将年荼解救出来。 看着眼前一大群人,年荼有点怀疑人生。 第659章 太医院的人全都在这了。连须发皆白的老院史都被人搀扶着亲自出动。年荼赶在他颤颤巍巍跪拜之前喊了免礼,给他赐座。 “多谢娘娘”,老院史神情凝肃,郑重地搭上年荼的脉,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给娘娘看诊。 其他御医都随侍一旁,观察她的脸色和精神状况,听她描述症状。 听着听着,大家的表情都变得奇怪。 怎么感觉娘娘只是受凉染了风寒啊…… 可来时的路上顺喜将事态描述得十万火急,看他的样子也不像作假,一入殿内看到陛下和将军那副癫狂绝望的模样,他们更是吓得半死。 即便心里觉得皇后娘娘像是风寒,他们也闭着嘴不敢讲出来,都暗暗反思自己医术不精。 无数双目光盯着那只苍老把脉的手,将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老院史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气氛愈发凝重。 年荼的手都快僵了,鼻子也痒痒的,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扭头打了个喷嚏。 站在她身边的宗守渊立刻掏出柔软巾帕,帮她擦脸。 反正是老夫老妻,她什么不堪的样子他们都见过,年荼没那么多讲究,也不觉得羞耻,由着他体贴入微地伺候。 她早已习惯。御医们却习惯不了。 大将军化作绕指柔的画面,无论他们看过多少次,都觉得难以置信。 几个御医忍不住抬眸多看了几眼,连老院史都下意识抬头—— “年年的身体怎么样?”,刚一走神,陛下极具压迫的声音便响起。 老院史浑身一抖,从椅子上噗通摔下地,“老臣无能……” 空气仿佛一瞬间凝滞了。 手帕在宗守渊手中化为裂帛,谈空凛眼前阵阵发黑。 ……不会治?不能治?年年的病治不好?? 一想到心爱之人命不久矣,死前还要受一番病痛折磨,两名雄性只觉得心口像被活生生剖开了,恨不能以身代之。 “老臣医术不精,反复诊了许久,依然觉得娘娘只是普通的风寒,查不出其他病症”,老院史面有愧色,俯首跪拜。 他自幼学医,天赋卓绝,后来入了太医院,也很快就得到贵人赏识、先帝重用,做了这么多年太医院最权威的人物,对自己的医术向来很有自信。 可陛下和宗将军都这般如临大敌,听说娘娘的病又是源于宝亲王的恶毒算计,想来绝不可能是风寒那么简单。他却只能想到风寒。 “风寒怎么了……”,年荼至今仍在状况外,不解地东瞧西看,“难道我不该是风寒吗?” 所有御医轮流诊脉一遍,说辞都与老院史相同。 两名雄性的眼神愈来愈亮,隐隐燃起希望。 冷静下来细想,宝亲王说的未必就是真话,也可能只是捏准了他们的软肋,诓骗他们,拿他们慌乱失措的模样来取乐。 想到这种可能,谈空凛周身的气场都和平许多,吩咐御医开了治风寒的药就将人遣退,半跪下来攥住年荼的手,“年年,你今天出门,有遇到什么事吗?” 年荼眨了眨眼,认真回忆,点点头,“安远侯世子跟我提起,安远侯听一个游商说南方似乎有很多人生病,甚至还有病死的……” 这是今天遇到的令她最忧心的事了。 “还有就是,我被一个人撞了一下,没受伤,他大概是不小心的吧”,她回想起乞丐狼狈可怜的样子,不免摇头,“他好像病了,没钱治,暗卫把他带去审了,可以顺便叫郎中给他治一治。” 刚刚升起的一点侥幸心理磨灭了。 谈空凛勉强撑着没有崩溃,拖着沉重的步子唤来暗卫首领。 “那乞丐身上有宝亲王死士的刺青”,暗卫首领不敢抬头去看陛下的表情,闭目叩首道,“……他已经身殒。” 还没来得及用刑,刚开始审问,那人就脸色惨白,张着嘴喘不上来,呼吸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微弱,在他们面前断了气。 高热、大汗淋漓,全身发抖……和宝亲王九成九的相似。 所有人的心都坠落谷底。 除了年荼。 她皱眉听了半天,终于明白了伴侣们为何如此异样。原来是宝亲王算计她,想让她染病。 “可我还是觉得我就是风寒呀”,她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和脸蛋,是有点发热,但并不严重,“今天在外面吹了风,又在凉水里泡了半天,着凉了而已。” 她的症状明显和那人不一样。 而且,听暗卫首领描述的那些症状,好像有点耳熟。 “……宝亲王得的听起来像是疟疾”,年荼在脑海里翻了翻知识储备,若有所思道,“是疟疾的话,他这么接触我是不会传染的。” “不传染?”,宗守渊耳朵竖了起来,“真的?” 他无条件相信年年的话,但这次不一样,他担心年年是故意哄骗他。 年荼诚实地摇头,“不是不传染,只是不会以这种方式传染。” 疟疾不是流感,蚊虫叮咬才是疟疾的主要传播方式。 可怜的老院史短短一晚上被折腾两次,刚退下没多久,又被召来,跟皇后娘娘探讨某种蚊虫传播的疫病。 “老臣从前似乎有所耳闻,但没亲眼见过这疟、疟疾”,老院史努力回忆了一通,只能回忆起某本医书好像记载过,但不叫这个名字,他也不记得怎么医治,只记得一个蚊虫叮咬。 “好吧,您回去再翻翻医书”,年荼没从老院史这得到什么帮助,叹了口气,决定不抱侥幸心理,“虽然我觉得我只是风寒,但从今天起我还是隔离吧,病好之前避免和外人接触。” 万一判断失误,那不是疟疾,她也中招了,隔离起来还能少传染一些人。 除了她,和宝亲王还有乞丐死士接触过的暗卫等人也都要暂时隔离。 闲杂人等退出寝殿,余下两个雄性一左一右赖在年荼身边不肯走。 年荼眯起眼眸,捏他们的耳朵,“非要留下?” 这两个家伙,在认为她得了可怕传染病的情况下竟然跑来亲她的嘴!没有明说,却摆明了是一副要随她而去、绝不独活的态度。 “你可是皇帝……你也是护卫一国的将军……”,她无奈地揉搓雄性们的脑袋,心中百味杂陈。 何必为她殉葬呢? “皇帝有很多,没了一个总会有下一个”,谈空凛紧紧搂着她的腰,声音闷闷的。 将军也一样,从来不缺。 可年年就只有独一无二的一个。他们叼住了就不可能松口。 宗守渊笨嘴拙舌,说不出漂亮的话,沉默地在一旁抿唇点头,忽然动手去解她的衣扣。 这身衣裳是他替她穿上的,他剥起来也很轻松利落。 “……干嘛??”,年荼心头的感慨万千霎时间消散,悚然一惊,扯过被子遮掩,“我还病着呢。” 别是精神打击太过,真把老实人刺激成禽兽了吧? 第660章 “瞧你的样子,好像也不是很伤心呐……”,宝亲王摇头啧啧,感叹着果然是天家无情。 同是皇室子弟,他再懂不过。谈空凛身上和他流着一样的血,自然与他也是一样的人。 他的心里或许有年荼,但分量绝对比不过他自己,比不过皇位和江山。 死了一个年荼,迟早还会有下一个皇后,这世间美人数不胜数,纵使都不如她,也能寻觅到一些她的影子。 帝王不会舍得为爱殉情,只会假惺惺地怀念她。 “来吧,杀了我替她报仇”,宝亲王指着自己的心口,邀请谈空凛拔剑刺进来,“这是你唯一能为她做的事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早就不想活了,只是没有勇气自戕。病痛折磨得他生不如死,想求一个痛快。 死前能拖上年荼,是他最为得意的谋划。 “快些动手吧,黄泉路上,说不定我还能看见年荼”,他故意恶心谈空凛,荡笑道,“她被你们伤透了心,说不定愿意转投我的怀抱,与我做一对鬼夫妻。” 抛开怨恨不谈,宝亲王一直记得当初那惊鸿一瞥,螓首蛾眉的女子一身华服端坐在那,恍若天人。 之后每次召幸年氏两姐妹时,他都试图从她们脸上找到年荼的影子,可惜差别就像鱼目与珍珠,眉眼间或许有几分相似,人却是天壤之别。 “年氏姐妹应该还活着吧?”,他装作好心模样给谈空凛提建议,“她们两个和年荼是同父姐妹,模样比不上她,但也称得上是美人,我都调教好了,你若是思念年荼,以后可以拿她们来解解闷……” “闭嘴”,谈空凛被恶心得再听不下去,微笑拔剑,一剑钉在他脑袋边。 锋利的剑刃斩去宝亲王一缕头发。 他感觉到脸颊一冷一痛,好像有血蜿蜒而下,淌进了耳朵。 本就发抖的身子顿时抖得更厉害了,他陷入恐惧,张着嘴说不出话。 “空凛?” 年荼拴好了马,带着宗守渊一前一后踏入屋内,恰好看见这一幕,愕然瞪大双眼。 不会把人杀了吧?! 她提着裙摆快步小跑过来,见床上的人还有气,便挪开视线,揪着皇帝的衣领左右打量,确认他身上没伤,才松了口气,抓着他往远处站,“离他远点。” 也不知这人多久没洗过澡了,身上脏得很,不仅有病,八成还有跳蚤。 她轻易不会嫌弃一个人,但很难不嫌弃宝亲王。 曾经光鲜无比的皇亲贵胄,失去下人伺候,就把自己搞成这副邋遢样子,毫无体面可言。 瞧见年荼的表情,爱干净的小猫咪立刻收回爪子,乖乖听话,站到她身边。 宝亲王一动不动地躺着,手脚僵直,眼神呆呆地盯在年荼脸上。 像。 怎么能这么像…… 不仅长得像,一颦一簇、神态动作,无一不像。 沉默良久,他好似恍然大悟,“难怪你们不伤心,难怪你嫌弃年氏姐妹……” “原来是已经找到了更好的替身!” 什么替身? 年荼竖起耳朵,捕捉到莫名其妙的词汇,脑袋转了几个弯,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表情险些绷不住。 难道疟疾还会影响智力吗? 两个雄性一左一右将年荼夹在中间,挡住宝亲王窥探的视线。 没有替身,不会有替身。年年就是年年。 谈空凛居高临下,一语道破他的所思所想,“其实你心里未尝不知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败者,只是在自欺欺人,不愿承认罢了。” 被戳中心思,宝亲王仿佛大庭广众之下浑身衣裳剥了个赤裸裸,满脸涨成猪肝色。 他拼尽所有力气,疯了似的爬起身,冲上去要将年荼抓过来掐死。 “你怎么还活着??” “你为什么没染病?!” 越是身体虚弱的人越容易染上恶疾。追随他的那些死士身强体健,都陆续被他传染,他那日分明看到了信号,派出去的人已经得手了,为什么年荼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不等碰到年荼一根汗毛,宗守渊便用剑鞘狠狠抽了宝亲王一下,将他击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 他的骨头好像也随之被抽走了,趴成一滩烂泥,只用眼睛死死盯着年荼的袖摆。 她的指甲好红,像是最漂亮的宝石,是他从没见过的好颜色。 ……她是仙人。仙人是不会染上疫病的。 仙人不站在他身边,所以他与皇位无缘。仙人因他的算计而动怒,所以令他身染恶疾,尝遍世间百苦。 是他不敬仙人,才落得如此下场。 年荼听不清宝亲王在乱七八糟地自言自语嘀咕些什么,觉得他可能受刺激太过,得了精神病。 她失去了所有好奇心,不愿再看,朝外面招招手,叫来随行的年轻太医,“这里就交给你了。” “按一日两次的频率给他服药,每日给他把脉一次,记录变化情况,检查有无副作用。” 年轻太医认真听她嘱咐,俯身行礼,“臣定恪尽职守,绝不懈怠。” 他是老院史的亲传弟子,人品医术都有保障,年荼对他很放心。 宝亲王瘫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裙摆卷起香风,在两头凶兽的拱卫下翩然离去,他也跟着丢了魂。 有人往他嘴里塞了粒苦药,他就顺势咽下去,闭上眼睛等死。 一连数日,料想中的毒性却迟迟不发。 宝亲王也迟迟未死。 每天两顿吃着慢性毒药,他非但没有中毒的感觉,反而觉得自己渐渐好了不少。 “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药?”,身上恢复了些力气,他终于从颓败的情绪中挣扎出来,第一次与喂药的人搭话。 太医语气平淡,“截疟药。” 宝亲王听不懂什么是截疟药,但觉得好像不是毒药,探究地打量面前这张脸,“你是我府上的人吗?” 他不记得他府上有长成这样的门客死士。但这人莫名救他,总归要有个缘由。 太医用看傻子的眼神瞥他一眼,“不是。” “那你为何要给我治病?”,宝亲王被他这眼神看得愠怒,勉强按捺着火气。 “年大人派我来,在你身上试她新研制的药”,太医不吝啬为他解惑,言简意赅说完便低下头,专注地写试药记录去了。 宝亲王的瞳孔却骤然缩紧。 年大人……年荼?? 是她在救他?! 这个认知一涌入脑海,他心中所有恼怒火气就悉数消散,脸上浮现出狂乱的兴奋,控制不住地浮想联翩。 她终于也选他一回了? 之前的磨难是对他的考验吗?她是不是愿意让他坐上皇位?? 第661章 就在烟花炸开的这一瞬间,封锁的记忆才潮水般涌入脑海,他正想着要怎样和年年分享,年年竟然就先一步将他看穿。 年荼神情微微恍惚,面颊微红,没有吭声。 年轻稚嫩的伴侣,到底和成熟的雄性不太一样,眼神、气场都有微妙的变化,她自有自己的判断方式。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登上城楼,直奔她而来。年荼抬起眼眸,看到了显然也已恢复记忆的灰狼。 倘若说年轻的大将军是一柄锋锐的剑,如今的宗守渊便是一座巍峨的山峰,只是站在那里,就无限可靠。 连一向不把他放在眼里的灰球都谨慎地夹起尾巴,跟在他身后,仿佛认了他做狼王。 年荼蹲下来,用力抱了抱自己从小养大的狼崽子,又亲亲它的脑袋。 它的体型已经很硕大,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爱撒娇。 “再见,灰球”,年荼轻声道别。 她很庆幸,在她走后还可以留下投影,继续陪伴这只依赖她的小狼,不至于伤了它的心。 背后,宗守渊垂眸看着她与灰毛小狼亲昵贴贴,神情晦暗不明。 迟钝的小雌性毫无察觉,和世界说过再见,就闭上眼,由天道带着考验成功的她和伴侣们抽离。 一场考验持续三五年,年荼好像出了个远差似的,回到家里看到满屋的雄性,竟有种生疏的羞怯。 “累不累,年年?”,陆湛为她倒了杯热饮料,顺势攥住她的手。 霎时间,好像有电流顺着指尖一路窜遍浑身。 年荼轻轻抖了下,端起饮料啜饮,掩饰不自在。 重新回到属于自己的躯壳里,灵敏的视觉、嗅觉、听觉全部回归,她整个人处在一种高度敏感状态下。 哪怕垂下眼帘,她都能清晰感觉到那些猛兽似的眼睛全都盯在她一人身上。 一滴饮料残留在她的唇珠,所有雄性都滚动喉结,气氛暗流涌动,好像想争着来帮她吮掉。 年荼飞快地掏出手帕擦擦嘴,坐得端端正正,轻咳一声,聊起正事,“这次我是和空凛、灰狼一起接受的考验。” 两个?一起考验? 雄性们纷纷看向谈空凛和宗守渊,目露探究。 西昂和费利当初也是一起和年年接受考验,但他们兽形相同,又是叔侄,所以他们不觉得有多意外。 可谈空凛和宗守渊…… 想到他们平日里打得不可开交的画面,所有人都沉默了。 余下还没接受过考验的几人面面相觑,再看向彼此,神情都多了几分复杂谨慎。 同处一个屋檐下,他们都是领地意识和攻击性很强的雄性,自然时不时打架,争风吃醋更是少不了。 万一轮到他们时,天道也让他们一起接受考验…… 失忆状态下,恐怕不知要闹出什么乱子来。 “考验成功了吗?”,蛟的脸上挂着不动声色的微笑,心里却并不淡定。 宗守渊没有多说废话,直接撕开上衣,将心口处变化的烙印展示在众人面前。 和他相比,皇帝陛下就要优雅得多,颔首道,“一切顺利。” 连他们这样的宿敌都没失败,其他人顿时感觉放松了不少。 好好坐在一起聊了会儿天,又抱着雄性们漂亮的兽形在地毯上滚了滚,年荼那点不自在便都烟消云散。 她爬起来拍拍裙角不存在的灰尘,“我去洗个澡。” 回到家里,就不再是除夕,不需要熬夜守岁。现在是白天,她可以偷懒睡个午觉。 第662章 星际的科技比古代不知便利多少倍,重归高科技社会,年荼感觉一身轻松,舒服地淋了半天热水,带着满身水汽往自己的被窝里一钻—— 踢到了一只毛绒绒。 “……?”,她猛地掀开被子,愕然瞪大了眼睛。 “三蛋??” 不、不对。三蛋早就长大了,现在是和他父亲一样威武强壮的大狼。 这个灰球球似的小玩意是哪来的?! 一瞬间,年荼的脑袋里产生了很多荒谬的想法,甚至包括三蛋去外面做了渣男,偷偷生了个小狼崽给她带回来。 小灰球动了动,抬起脑袋,露出一双幽蓝色的眼睛,“是我。” 他的音色很成熟,年荼再熟悉不过。 “灰狼??”,她震惊地凑近去看,“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好小一坨,完全是个幼崽。 “陆湛的研究院最近研究出了新药剂,喝下后可以短暂回到幼崽形态”,宗守渊好像不太适应这具缩水的身体,笨手笨脚地走了几步,一头撞入年荼怀里。 他身上的绒毛摸起来手感实在是好。年荼经受不住引诱,深吸一口气,伸出了罪恶的小手。 她猜,灰狼大概是怕她和灰球道别感到伤心,才变成这样来安慰她。 “药剂有副作用吗?”,感动之余,她不免担忧。 宗守渊摇了摇头,“没有,我从陆湛手上拿到的药。” 陆湛一向沉稳可靠。年荼放下心来,一把将幼崽形态的伴侣搂在胸口,陶醉地亲了又亲,撸得小灰狼尾巴狂甩,兴奋摇晃出残影。 直到余光忽然瞥见窗外有一团影子,她的动作登时顿住,慢慢扭头看过去。 额头生着王字的白色小猫咪蹲在窗边,湛蓝的眸子里满是幽怨,已经不知盯了他们多久。 “……”,年荼浑身都僵住了。 心头警铃大作,她一点点挪到窗边,开窗将小白猫捞进来,先发制人,“你来了怎么不敲窗告诉我?” 小白猫蔫嗒嗒地垂着脑袋,“不想打扰你们。” 外面阳光明媚天气晴朗,他却像刚淋过雨似的可怜无助,蹲在窗台上蜷缩成一团猫球。 隐隐约约的,年荼嗅到了绿茶的芬芳。 可是小猫咪看起来实在委屈极了,她哪里忍心无情戳破?只能顺了他的意,将他也抱进怀里,“好啦,你们一起来陪我。” 左手搂一只,右手抱一个,都是极品毛绒绒。 年荼幸福地躺倒在床上,左右翻滚,感觉自己是个人生赢家。 软乎乎的手感却忽然变了,小猫咪迅速抽条,变成了身高一米九的雄性,过于宽阔的肩膀让她一手搂不过来。 明明已经回到星际,可以瞬间穿好衣服,可他却好像遗忘了这一点似的,依然相当坦诚。 年荼觉得有点烫手。 她想要缩回手臂,但没能成功,被雄性不容分说攥住手腕,吻上了指尖。 染指甲的记忆又重回脑海,甩都甩不出去。 谈空凛也回想起了那日,不介意将这段记忆再加深一次。 意识尚存时,年荼扭头看向宗守渊,看到了他震惊而愤怒的眼。 灰嘟嘟的狼崽急得团团转圈,好像三蛋小时候刚学变成人形时,偶尔怎么也变不成功,气急败坏的样子。 “……”,年荼心头浮现一个离谱又合理的猜测。 该不会是药效期间变不回人形吧? 以阿湛那头坏狼的性子,虽然跟灰狼关系不错,却也不是没可能捉弄他一下。 灰狼这么笨,十有八九忘了问清楚。这又的确算不得什么副作用,他不问,阿湛就故意不主动说。 瞧着一坨灰色毛绒球急躁愤恨的模样,年荼有点憋不住笑,肩膀耸动。 下一秒,肩膀就被人从身前按住,谈空凛温柔的声音藏着危险,“笑什么,年年?” 年荼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谈空凛用指腹轻轻拭去小雌性腮边滚落的泪珠,侧目瞥了情敌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却充满了挑衅。 连人都变不成了,再想与他一争高下,也是有心无力。 许是太过愤怒,加速了药效退散,原本要五个小时才能消失的药剂作用急剧缩减,灰色的狼崽先是体型变大,恢复巨狼形态,而后重新掌握了变人的能力。 年荼刚喘匀了气,就再次失去自由,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里。 她闭着眼睛,下意识讨好,“空凛……” 回应的声音却从前方传来,温柔含笑,“我在这,年年。” 顿时,年荼打了个激灵,意识到不对,扭头看向身后,对上了一双凶恶到极致的狼眸。 第663章 酒店的走廊,光线昏暗。 年荼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风尘感满满的廉价礼服裙,嗅着令人头晕的刺鼻香水味,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倘若可以,她也的确该赶紧找个缝隙钻一钻。 那喊着她名字的男人是她的经纪人,现在正一处接着一处地搜寻她的踪影,似乎还叫了几个服务生帮忙,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她这儿。 被抓住的话,今夜她就会作为礼物,被打包送到大老板的床上。 皮条客与富豪之间的交易,容不得她一个十八线小明星反抗。 “王总放心,我肯定把人给你找到!她跑不了多远。” “是,是,她是不怎么听话,不过胜在漂亮、干净,白纸一张。” “烈马训起来才有滋味,这话不是您说的嘛!哈哈哈哈哈……” 经纪人在和人打电话,对面的人身份显然在他之上,他低声下气地向对方赔笑。 脚步声越来越逼近了。 年荼的心脏在胸膛里咚咚跳得厉害,试图起身往更远处逃跑,可是浑身使不上一点力气,她根本站不起来,只能坐在地上暗骂了一句狗血剧本。 该死的经纪人,竟然还给她下了药。 情绪起伏一变得剧烈,诡异的热度也明显开始上下翻涌,年荼脸色酡红,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也在陷入迟钝,却无力抵抗。 好像有大片的阴影忽然笼罩在了她面前。她如惊弓之鸟一般,瑟缩着后退,散乱如云的头发摇晃甩开,露出一张侬丽精致的小脸。 四目相对,两人齐齐怔住。 “小、小美人鱼……”,年荼的脑子已经如同浆糊似的,仰头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已然忘记自己身处何方,张口就是一句私下调戏自家雄性时的昵称。 海夜黎英俊的脸腾一下烧红起来。 什么小美人…… 他没听见那末尾含混不清的鱼字,调戏的效果更翻了数倍不止。 换作今日之前,倘若有人对他这样出言不逊,他很确信自己绝不会容忍,无论男女。 可是对着面前这张可爱脸蛋,他竟莫名生不出丝毫怒气。 “为什么坐在这里?”,他努力保持姿态,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关切询问,“身体不舒服吗?你的脸很红……!” 话音未落,一双纤细的手臂骤然攀上他的膝盖,借力站了起来。可她明显力气不足,摇摇晃晃几下,又往回仰倒。 所有装出来的镇定霎时间消散无踪,慌乱之下,海夜黎下意识伸手去抓,结结实实将人抱了个满怀。 “!!!” 轮椅承受两个人的重量绰绰有余,年荼很轻,造成不了什么负担。 可被她坐在身下的雄性像是承受了巨大压力一样,浑身僵硬,满脸涨红,几乎喘不过气。 距离太近了。 他从没和女人这样贴近过。 她的身体是小小软软的,散发着异样的高热,好像会传染一样,迅速蔓延到他身上。 明明她浑身都是香水熏人的味道,可他偏偏能从中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甜香。 理智告诉海夜黎,应该立刻把这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推开。可是伸手犹犹豫豫半天,他最终却脱下了西装外套,将她盖住,按下到顶层的电梯。 整座酒店的顶层只有一间套房,独属于海夜黎。 回到房间的路从未如此漫长。外套已经脱了下去,只剩单薄的衬衫,可他浑身燥热不减,只能反复在脑海中劝说自己不要被欲望支配,要做个正人君子。 第664章 先给她找一个安全的地方休息,再给她找医生来检查身体,等她清醒以后,如果需要帮助,他可以为她介绍律师…… 所有设想都在一个濡湿的吻落在他喉结上时成了空白,紧接着气血下涌,不由自控。 年荼垂眸瞥向窘迫羞怯的雄性,眼底掠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药劲没有想象中强,她现在已经清醒多了。 可既然天道的狗血剧情都安排到这儿了,她不顺势而为和她的小美人鱼发生点什么,简直对不起气氛。 “别这样、别……” 被压制在轮椅上的雄性无处可逃,急得眼眶泛红,“你现在不清醒,我不能……” 不能趁人之危。 良好的教养使他百般推拒,眼神闪躲,极尽所能挣扎,想要避免占人便宜。 奈何年荼仗着意识不清醒作为掩饰,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 太得意的后果就是第二天爬不起来。 厚实的窗帘几乎挡住所有阳光,分辨不清房间里的时间。 年荼醒了有一会儿,依然四肢摊平在大床上,茫然睁眼望着天花板,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出力气的活计果然难干。 不过回想起自家雄性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高岭之花跌落神坛,面颊脖颈处处绯红一片,她又觉得多出点力气好像也不是不行。 身边的位置温度冰凉,枕头床单都过分平整,好像没人在这里睡过似的。 年荼却百分百确信海夜黎昨夜一直在她身边。 她能感觉到他辗转反侧了一夜都没睡着。直到她刚苏醒时动了动压在他身上的腿,他便匆匆起身、落荒而逃了。 已经到手的伴侣,就算跑掉也只是暂时的,年荼不急着去追。躺着歇够了,她才不紧不慢爬起身洗漱穿衣,推开卧房的门。 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正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端坐着,听见动静,便扭头看向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明显的讶异,稍纵即逝。 “您好,年荼女士”,他站起身,很自然地说出了年荼的名字,随后自我介绍,“我是海夜黎先生的生活助理,鄙姓柳。” “昨日发生的事情实属意外,相信您也这样认为。为了维护我们双方的个人形象和企业声誉,此事不该有任何外传的可能,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影响与困扰……”,柳助理不多寒暄,直接说正事。 书房里突然传来了什么异响,好像有人在咳嗽。 年荼闻声抬眸,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柳助理的话音也顿住片刻。 先生怎么了?是不是在催他快点结束? 他很快收回视线,冷静地将手上的文件夹递给年荼,“这些是先生给您的补偿,您可以确认一下,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请在上面签字吧。” 补偿丰厚到难以想象的程度,他相信不会有任何人能拒绝这样的好处。 年荼捏了捏厚厚的文件夹,将它拆开,垂眸看去,发现是一份以补偿为对价的保密协议,给她的金钱资源罗列了长长几页,只要求她对作夜的一切守口如瓶,当作没发生过。 “这是他让你给我的?” 对上年荼似笑非笑的眼,柳助理没来由地生出几分不安。 从业多年,他也是第一次处理这种事。 海夜黎先生已是而立之年,身边从来没有过女人,甚至有人因此猜测他是不是不止双腿残疾、那方面也缺少功能,连他这个贴身助理一度都相信了这种传闻。 第665章 今天大清早突然接到先生电话时,他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还在梦里。 将信将疑地匆匆赶到,就见先生神情憔悴地独自待在书房,脸上和喉结上还挂着明晃晃的吻痕。 “是我趁人之危,在她不清醒的情况下做了错事。她可能会不想看见我”,先生低垂着脑袋,满脸愧色,“等她醒了,你出面替我问问她想要什么,我只能尽力补偿一二。” 柳助理一时大为震撼,久久说不出话。 竟然是真的…… 他冷淡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老板,竟然真的跟人一起过夜了!!! 秉持着良好的职业素养,他勉强按捺住尖叫与分享八卦的念头,又向老板多问了一些信息,花了些力气去查,很快就锁定了年荼这个人。 结合她不入流小演员的身份,和她那爱拉皮条名声恶劣的经纪人,再加上她与先生戏剧般的狗血相遇,柳助理神情凝重,觉得先生好像被人做局算计了。 “我认为她可能是故意接近您、引诱您的”,柳助理举出许多娱乐圈中演员勾搭金主的生动例子,试图向老板说明这种借着酒精或是药物爬床的方式十分常见,甚至很土。 对付那些土老板用这套直白的手段也就罢了,他们先生难道不值得一个处心积虑设计的新鲜剧本吗?? 柳助理义愤填膺,海夜黎却只是摇头,“她不会。” 那条走廊根本不是他平时会经过的路线,他昨夜完全是工作累了又不想休息,突发奇想到处转一转,才偶然遇到了她。 她才是被人算计的那个。 而他明知如此,还趁人之危,玷污了她。 “都是我的错”,海夜黎觉得自己简直龌龊极了,“我该对她负责,可是……” 可是他这样天生站不起来的残废,又对她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怎么配娶她? 强行将她和他这样的人绑在一起一辈子,她会恨死他的吧。 猛然听见“负责”二字从海夜黎口中说出来,柳助理人都傻了。 首富一夜定情,娶个爬床小明星??? 先生敢做,媒体都不一定敢播,任谁听了都觉得荒谬绝伦。 对于这种目的性很强的坏女人,大可不必有这么强的责任心!先生还是太纯情了,身边没有过女人,不知道外面的女人有多坏! “我会替您处理好这件事的”,柳助理决定接下重任,替先生妥善打发了那个坏女人。 先生说要补偿,那就给她补偿。 他找其他擅长处理此事的同行以闲聊的方式取了取经,敲了份保密合同出来。 只要年荼识相,不去外面诋毁先生,借着先生的名头狐假虎威,她能得到的好处就足够她下半辈子荣华富贵皆有,也不会因为爬床的事情得到什么教训。 柳助理想象得到坏女人贪婪的嘴脸。待她看见那补偿清单,一定会难掩欣喜,若是再贪些,或许还会和他讨价还价,想要再多捞一点。 然而年荼整个人的气质竟和他想象中就截然不同、毫无相似之处,一眼就让他愣住了。 她看起来很温柔平和,宛如一汪澄澈池水,抛开身份不谈,仅看她的外表,倒真的和先生很相配。 怪不得先生上当受骗,还坚持认为她纯洁无辜…… 柳助理定了定心神,默念几句清心咒,把打好腹稿的说辞掏出来,虽然中间被书房里咳嗽的先生打断了一下,但总体进行的非常顺利。 合同递到年荼手里,他长舒一口气,等着看她露出破绽。 她却草草扫过一遍,好像很不在意的样子,只用莫名的语气问他,“这是他让你给我的?” 刚喘出去的气又忍不住提起来了。柳助理神情略有飘忽,故作镇定地颔首,“当然。先生让我给您一些补偿。” “请您在上面签字吧,或者您还有其他需要吗?请尽管向我提出来”,他的语气隐隐变得温和了一些,态度尊敬。 这么多年了,先生还只有过这么唯一一个女人,甚至动了娶她的念头。 虽然真的娶她不太可能,但以后说不定她还会有机会陪先生。作为先生的生活助理,他免不了要和她打交道,现在对她态度好些,总没坏处。 年荼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从他手上接过签字笔,伏在茶几上签名。 一个“年”字刚写了两笔,房间里忽然响起嗡嗡的手机震动声。 第666章 用过太久的老旧手机电池很不耐用,一晚上没有充电,已经处在没电的边缘。不等年荼开口说话,手机就忽然发出滴滴的声音,屏幕黑下去,自动关机了。 对面的骂声也随之骤然消失。 偌大的套房里,一时陷入难言的寂静。 柳助理神情复杂地望向年荼。 他自知错怪了她,出于同情与补救的心理,主动道,“我会尽快为您更换一个更专业的经纪人,如果您想和公司解约,我也会为您组建一个工作室。” “至于那些威胁,您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柳助理其实不太清楚王先生是什么人。姓王的商人政客多如牛毛数不胜数,但无论是哪个王先生,在海夜黎先生面前都称不上霸王。 想和海夜黎先生抢人,那位王先生恐怕还不够格。 年荼弯腰把保密合同继续签完,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份,朝他点点头,“那就麻烦您了。” 能养出她的经纪人这种皮条客的公司,显然也是个毒窝,留在那里没有任何好处,离开还要付一大笔天价违约金。 能有人替她把这些烂事处理干净,那再好不过。 离开公司之前,年荼还打算最后回去一趟,去把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从公司的集体宿舍打包带走。 琉光娱乐公司规模不大,管理层是个出来玩票的富二代,没有什么生意头脑,只想给自己选选妃,和其他臭味相投的大老板一起玩美人。 公司里只有两个挖来撑场面的台柱子,也都不过是三线明星而已,其他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混得甚至不如主播网红。 没有资源,也没钱解约,很多艺人眼见着永无出头之日,心气被磨灭,就呆在公司宿舍不出门,浑浑噩噩度日。 年荼曾经就是其中一员,公寓里大部分人都是她的熟面孔,一见到她,就有几人围了上来。 “年荼!!你回来了?” “昨天到底怎么回事?朱哥带你去见王总??” “是飓风科技的王总吗?他不是一直和茹姐在一块?怎么忽然又找上你?” 公司很小,无论什么八卦,一晚上的时间都足够传遍所有人的耳朵。 飓风科技的王总是B城有名的富豪,一直在和琉光娱乐的台柱子之一聂茹谈恋爱。 名义上说是恋爱,其实谁都知道那就是包养。 一人图财,一人图色,这样的交易关系与稳定二字毫无干系。王总会看上更年轻貌美的年荼也不奇怪。 “你……你和王总过夜了?”,有人打量年荼,语气试探。 他们这些人,也不全是毫无野心的咸鱼。其中许多人只是苦于抓不到机遇,其实做梦都想抱上个金大腿,一飞冲天。 年荼傍上了王总,是不是就要取代聂茹,成为新的台柱子了? 年荼顶着四面八方或是关心或是吃瓜或是嫉妒的目光,摇了摇头,“没有。” 见她神情坦然,那些嫉妒的目光顿时消散了许多。 这种事情,她没有说谎的必要。 “……也对,你要是成功傍上了王总,朱哥今天也不会那么暴躁。” “所以最后是没成吗?王总见了面,对你不满意?” “嘶……” “你不会还把王总给得罪了吧?!” “朱哥一大早就在楼里到处找你呢,骂骂咧咧的,好像特别不高兴,你待会儿可千万小心点……” 正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热闹,一扇房门忽然被大力推开,撞击在墙上,发出“砰”的巨响。 瞧见门内那形容憔悴的女人,走廊里瞬间鸦雀无声。 “茹、茹姐……” 毕竟是他们的前辈,也是人气比他们高得多的艺人,众人虽然尴尬,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和她打招呼。 聂茹懒得多看他们一眼,只用嫉恨的目光盯着年荼。 真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蛋,十八岁的年纪,果然水灵,怪不得一张照片就把男人的魂勾去了。 她使尽浑身解数都挽留不住的金主,这小丫头却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清高模样,更衬得她丑态百出、丢尽了脸。 从昨晚开始,公司群里苍蝇似的嗡嗡传起八卦。她砸烂了手机,还是一点也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就能感觉到各种讥讽嘲笑的视线朝她涌来,好像谁都想趁机踩她一脚。 她睁着眼睛在房间里熬了一夜,不敢出门,直到抢了她的金主、把她害成这样的年荼出现,她才终于按捺不住。 “装什么纯”,聂茹冷笑一声,上下打量年荼,“睡没睡过我还看不出来吗?” 她可是过来人,什么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看年荼那两条腿都在微微发颤,昨晚肯定是没少出力气。表面冰清玉洁,背地里说不定有多么主动。 “朱哥生气,该不会是因为你没把王总伺候好吧?” 想来王总看上的就是年荼这股子单纯倔强的劲,真搞到手后,发现她和想象中不一样,滤镜破碎,自然不满意。 聂茹一想到年荼努力一晚上,可能什么也没捞到,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正想继续嘲讽几句,余光瞥见有人来了,便收敛了神色,朝来人点头打招呼,“朱哥。” 虽然朱哥不是她的经纪人,但对于这位圈里知名的皮条客,聂茹一向态度友好,不愿得罪。 说不定她日后想东山再起,还要靠朱哥提拔,帮她牵线搭桥,再找个合适的金主。 朱哥往日对聂茹这样的大艺人也是笑脸相迎,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忽略了她,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在众人紧张惊惧的目光中匆匆现身,走路卷起一阵风,大步流星直奔年荼而来,喘着粗气,在年荼面前站定。 瞧着他那蒲扇一样的巴掌,再看看年荼纤细的体格,大家都不忍心看下去了,害怕亲眼目睹年荼被一巴掌扇飞的凄惨画面。 朱哥脾气暴躁,是真的会打人的! 走廊里,所有人的目光凝聚成一个焦点,气氛十分紧张。 唯有聂茹眼含期待,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被人忽略丢了颜面,只想看年荼快点倒霉。 望着面前这张丑陋可憎的脸,年荼眯起眼眸,活动了一下手腕。 第667章 “……” 众人面面相觑,都没有吭声。 他们看得出聂茹在虚张声势,用攻击性来掩饰内心的慌张,其实恐怕早已后悔刚才和年荼撕破了脸面。 毕竟,能把祝月见挖来给年荼做经纪人的金主,手里难道还能缺了年荼的资源? 至少飓风科技的王总肯定没有把祝月见请出山的实力。 年荼还真没说谎啊…… 公寓里,一时人心浮动。 年荼坐在保姆车上,刚闭上眼睛想要小憩一会儿,就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动,一声接着一声。 她本不想在车上看手机,那样很容易晕车,可是手机实在震得厉害,她只好忍无可忍地掏出来看一下。 未读消息足有十几条,都是公寓里的前同事们,通过公司群聊等途径试图加她好友。 看名字,全都不是熟人,有一些她甚至根本不认识,以前从来没和她说过话,此时却纷纷跑来加她好友,目的相当明显。 年荼只当没看到,一个申请也没通过,全忽略了过去。 她点开置顶的公司艺人群聊,打算把群也退掉,却看到群里正热火朝天地讨论朱珲。 [我靠!大家快看直播!又有更多人连线爆料朱哥了!] [……woc] [我单知道朱哥拉皮条,不知道他竟然还下药!] [怪不得他手底下好多艺人都抑郁退圈了……] [他竟然还打坏过别人鼻子里的假体!我刚做的鼻子幻痛了一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还把女艺人踢流产过!!!] [我人麻了……幸亏我不是他手底下的艺人……] [+1] [朱哥这回是不是要凉了?] [也不好说,万一老板要保他呢?他和老板关系很好。] 向上滑动补完了99+的群聊消息,年荼退群的手慢了下来,决定先把瓜吃完再说。 从公寓到新住处坐车大约需要一小时,年荼潜水在群里,目睹了事态扩大的全过程。 起初,只是有一个朱珲手下的退圈艺人忽然跳出来爆料,称他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朱珲送给某大佬进行钱色交易。 明明只是个查无此人的小糊艺人,朱珲的名字也不广为人知,可直播间偏偏就是火了,又引来了更多受朱珲迫害过的艺人与他连麦,你一言我一语,爆出更多惊人丑事,直播热度滚雪球一样暴涨到了可怕的程度。 琉光娱乐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出名过。 不过老板大概并不想要以这种方式火起来,局面已经发展得不受他操控。 与朱珲有过交易的富豪们也开始陆陆续续被扒皮。吃瓜网友们兴奋地添砖加瓦,想要让这个本年度第一大瓜再完整一些。 年荼点开群里人发出来的名单,果然在里面看到了王总的名字。 天凉王破,真的很快。 [警车来了,谁也保不了了。] [完蛋了姐妹们,不仅朱哥凉凉,老板和公司好像也要凉凉了,咱们要失业啦!] 在圈里待久了,即便是十八线透明糊糊,也都称得上精明,吃了一会儿瓜,就敏锐地看出公司这是被人搞了,直接原因大概是朱珲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这很容易联想到年荼身上。 群里人说话都变得小心了,提起年荼,清一色的赞美,再不敢像昨晚一样,放肆地聊她被朱哥带去给王总潜规则的话题。 年荼眼看着陌生好友申请越来越多,干脆开启了免打扰模式,关掉软件,把手机塞回口袋。 第668章 “我可能需要去警察局一趟”,她斟酌着开口。 “嗯?”,坐在副驾驶的祝月见闻声扭头看向她,“暂时不用。” “我大概知道你昨天发生了什么”,她的脸上挂着淡笑,仿佛对一切都游刃有余,“如果需要你去做笔录证人,我会提前通知你,安排好时间带你过去。” 有她在,她会替年荼处理好大小琐事,不需要年荼费心。 车子停在地下车库,下车左转走了几步就是电梯,两个助理帮忙把年荼的行李运上十五楼。 年荼录入指纹锁,验收了这个柳助理为她安排的新房子。 整套房子大约三百平的面积,窗明几净,该有的东西全都齐备,可以拎包直接入住。 年荼的睡衣洗漱用品等都和其他行李一起塞在箱子里,她把箱子拆开,准备先收拾一下。 “我来!”,“我来!”,两个助理殷勤上前,“我来帮您收拾!” 看到箱子里的东西,他们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了。 小周稳重些,憋着没吭声,小胡嘴上没把门的,张口就哇地感叹,“这都是哪来的破烂!” “……对、对不起”,话一出口,她也意识到不对,赶紧捂嘴,涨红着脸鞠躬向年荼道歉,“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 年荼没生气,只是觉得好笑,“没事。” 她的这堆行李,确实和这套房子画风挺格格不入的。说是破烂也不为过,不过都还能继续用,她也不想扔。 从前地球上的生活已经离她远去多年,看到这些东西,她好像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真的好像重回十八岁一样。 祝月见在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只是看向年荼的目光又多了几分心疼。 行李收拾好,彻底安顿下来,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年荼提出点外卖一起吃,小周说自己很擅长做饭,以后可以负责老板的一日三餐,今天正好先让她试一试他的水平。 “我去买菜!”,小胡自告奋勇,想要将功补过。 问过所有人的喜好和忌口,她一阵风似的冲出门去。 年荼震惊于她的速度。 这明明是当短跑冠军的苗子,或许举重冠军也行……来当她的助理实在是屈才了。 “想休息一下吗?”,祝月见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还是想先看看剧本?” “我从最近的剧本里挑出了这些”,她从包里掏出一摞纸,递给年荼,“大致给你总结了一下剧情,标注了我觉得适合你的角色,你看一看,想要哪个?” 摆在这里的基本全都是知名编剧、大导、大公司的项目,她的语气却轻描淡写,仿佛年荼想要哪个角色,就能得到哪个角色。 并非是她对自己的人脉有多么自负,而是因为她是柳助理亲自挖来的,她很清楚年荼背后的人是海夜黎。 以那位大佬呼风唤雨的能力,别说年荼想要哪个角色,就是她想一步登天成为全球巨星,他也能捧得出来。 年荼却没有那样的野心。 她认认真真地低头看剧本。 第一个剧本刚看到四分之三,门铃忽然被按响。 “?”,年荼茫然抬头,看到小周过去打开门,小胡两手提着满满当当的袋子站在门外。 ??? 她自认阅读速度绝对不慢。实在是小胡太快了!! “怎么这么快?”,年荼起身迎上去,要把袋子从小胡手上接下来。 “不用,老板你力气小,我来拿进去就好”,小胡执意不松手。 正你推我拉间,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隔壁邻居的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年荼下意识看过去,目露惊讶,“……柳助理?” 第669章 年荼:[怎么突然让我加你小号呀,柳助理?] 对面显然早已想好了说辞,一秒回复:[这个是生活号,和工作号区分开,我们现在是邻居,你想用哪个账号联系我都可以。] 年荼哼哼一笑,噼里啪啦打字:[那太好了,以后柳助理就是我的朋友了。]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手机屏幕发出微弱的光亮,海夜黎紧紧盯着屏幕,将年荼发来的每个字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到她发来一个小兔子探头的表情包,他忍不住伸手点击保存。 年荼:[其实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柳助理,就是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回答。] 欣喜如潮水般褪去,海夜黎的心脏骤然缩紧,仿佛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什么问题? 不方便回答的,想必一定是私人问题。 难道她真的对柳助理…… 没等他胡思乱想多久,年荼的问题已经甩了过来:[真不好意思,昨晚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今天没看到海夜黎先生,所以有点担心,他没有被我弄伤吧?] ……?! 霎时间,海夜黎整个人燃烧了起来,雪白的皮肤从耳朵一路红到脖子根,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向下蔓延。 年荼翘着脚躺在沙发上,看到对面反反复复显示[正在输入中],持续了五六分钟还没发来一条消息,肚子都要笑疼了。 又等了半天,对面才发来一句短短的:[没有。] 隔了两秒,又发来一句:[你呢?受伤了吗?] 看到年荼回答说她也没有,海夜黎才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的红晕却迟迟不肯褪去。 他以前从不觉得自己是个色迷心窍的人,可是昨晚的一切一直萦绕在脑海,他总是控制不住地去回想,好像中毒了似的上瘾。 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打算放下手机好好冷静一下。手机屏幕却忽然一闪,年荼又给他发了消息,竟然是一条视频。 从视频封面判断不出里面的内容。 海夜黎的双手颤动挣扎着,还是没忍住点了播放。 “我的房子是你布置的吗,柳助理?”,视频里传来年荼温柔娇俏的声音,她举着手机用后置镜头拍摄房子,画面从客厅变化到各个房间。 她的语气听起来含着笑意,好像很高兴,“我很喜欢,谢谢柳助理。” 短短两句话,海夜黎的心情随着她的声音上下起伏,波动得异常剧烈。 房子是他布置的,她能喜欢那再好不过。 可是听着她甜甜地感谢柳助理,他又感觉到心头一阵酸涩。 画面来到主卧室,镜头忽然一转,切换到了前置。 海夜黎猝不及防对上一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蛋,心跳咚咚如雷。 “我这身裙子怎么样?”,年荼把镜头拉远,旋转半圈,展示自己身上穿的吊带连衣裙,“好看吗?以前买的,都没舍得穿过。” 裙摆层层绽开,衬得她像一只花间精灵。海夜黎盯着屏幕挪不开眼,感觉自己仿佛割裂成了两半,一半满脑子都是“好看”,另一半则被嫉妒塞满。 她为什么穿得这么漂亮拍给柳助理,还问他好不好看? 首富先生抿紧嘴唇关掉了视频,很想把手机远远丢开,好像这样就能把所有隐秘情绪也丢得干干净净。 可是年荼还在发消息追问他裙子怎么样。 他做不到无视不回,只能握紧了手机,诚实回复:[好看。] 年荼:[那你觉得海夜黎先生会喜欢吗?] 第670章 柳暗花明。 海夜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内心倏地涌起狂喜,冲散了方才的酸涩。 海夜黎:[为什么这么问?] 年荼:[因为我希望他喜欢我~] 年荼:[小兔子转圈比心表情包] 年荼:[不过他好像不喜欢我,不愿意见我,也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年荼:[大概是因为我昨天冒犯他了吧,可我不是故意的。] 年荼:[小兔子难过表情包] 情绪骤起,又骤然坠落。海夜黎盯着那趴在地上泪流成河的小兔子,胸口闷闷的痛。 海夜黎:[不要难过。] 海夜黎:[你没有冒犯他,是他很失礼地冒犯了你,他有罪。] 至于喜欢…… 对面久久没有其他消息发来,年荼本以为这场聊天就到此为止,见好就收。第二天起床打开手机时,她却发现海夜黎凌晨三点钟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海夜黎:[你们不合适。] 外面天已经大亮。卧室里拉着窗帘,光线昏暗。年荼盯着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气得叉腰笑了出来。 不用动脑子想,她都知道这家伙又在自卑了。 明明相互喜欢,他却非要纠结合不合适、配不配得上,性格拧巴得不行。 可是再拧巴,这也是她的伴侣,她是不会放弃他的,只会欺负欺负他。 年荼翻身下床,无视了这条消息,穿上拖鞋去洗漱。 为了将手里的剧本一口气看完,她昨天睡得有点晚,早上也没听见闹钟,一觉睡到十点半。 除了海夜黎那条消息以外,还有几条来自经纪人的未读消息。。 祝月见:[早上好,年年。] 祝月见:[昨天的剧本和角色有中意的吗?] 祝月见:[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剧本?有心仪的编剧和导演吗?] 一大清早,祝月见就被柳助理找上,叮嘱了一番。 听他的意思,似乎是年荼想要什么就可以给她什么,定制剧本、影帝影后搭戏……如果她不想演戏,唱歌跳舞参加综艺也都随她。 年荼想红,就不遗余力地把她捧红,年荼想躺平,就把她养成最舒服的咸鱼。 祝月见曾在娱乐圈里混迹多年,自以为什么样的男女关系都见过了,却还是在海夜黎和年荼这里大开眼界。 溺爱到这个份上,说是亲爹也不为过。 她将柳助理的意思转达给了年荼,不过私心里,她还是觉得稳扎稳打拍戏、一部一部积累名气对年荼更好。 有海夜黎这样强势的金主捧着,年荼在圈里确实可以横着走,可男人的感情瞬息万变,哪里是靠得住的东西? 说到底,还是把自己的事业经营起来最靠谱。 祝月见是经历过失败感情的过来人,对此深有感触。但她也明白,年荼现在年纪还小,大概体会不到这些。 有捷径摆在面前,谁又愿意吃苦呢? 外人的劝告多半是没有用处的,祝月见干脆不作劝告,做好了陪年荼胡闹一番的准备。 十点半钟,她却忽然收到了年荼发来的消息。 年荼:[昨天我把祝姐发的剧本全都看了一遍,比较偏向这部小说改编剧。] 年荼:[不过亡国公主的角色好像不太适合我,暗卫的角色更有意思,我想试一试。] 年荼:[所以,什么时候去试镜?] 年荼:[我以前没参加过试镜,不知道流程,要麻烦祝姐多教教我。] 祝月见惊呆了。 她再三向年荼确认,她是真的要去参加试镜,不是说着玩玩。 这些角色完全是可以随她挑的啊!只要钱给到位,她就可以直接带资进组,女一号也能演,不需要跟人竞争。 第671章 “带资进组?”,年荼连连摆手,“不要吧。我自己去试镜。” 虽然这种不公平的事情在圈内很普遍,是一种大家默认的潜规则,但她觉得没必要。 来到这个世界,她的主要任务是把伴侣搞到手,完成考验。至于其他的东西,都只是顺便的佛系体验而已。 祝月见看向年荼的眼神中更添了几分欣赏。 她拿起年荼挑中的剧本,重新看过一遍,语气有些迟疑,“为什么不愿意演亡国公主?是因为她戏份太少吗?” 给年荼筛选出来的这些剧本,无一例外都是精品,但她在推荐角色时,不仅要考虑角色本身是否优质,还要考虑年荼是个新手,太复杂的角色恐怕不能胜任。 “亡国公主戏份虽然少,但是足够惊艳,人设也很好”,祝月见温声给年荼解释,“而且她不需要你有太强的演技。” 只要有一张足够漂亮的脸蛋就好,若是能再加上一点忧郁又不失坚韧的气质,那就更加完美了。 祝月见觉得这个角色几乎是为年荼量身定做的,非常合适。 “不是因为戏份少”,年荼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她的设定是天下第一美人,我觉得我演不了。” 毫不自恋地说,她知道自己挺漂亮的,但是世上漂亮的人很多,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她只能确信自己在伴侣们眼中是天下第一美人,在别人眼中可不一定。 而且,亡国公主国破后拔簪自刎的剧情虽然很凄美、很有气节,可换作是她,大概会选择把簪子刺向敌人。 “你都不敢演的话,这个角色恐怕没有别人能演了”,祝月见摇了摇头,哭笑不得。 能把首富大佬迷住的美貌,可不是一般的水平。 她还试图再劝劝年荼回心转意,“暗卫的角色不能露脸,你的长处发挥不出来,而且打戏很多。” “嗯嗯”,年荼坐在沙发上,乖巧点头,“我知道,没问题的,其实我学过一点点武术。” 亿点点,嘿嘿。 “???” 祝月见将信将疑看着她白嫩嫩的小脸蛋,觉得她在胡诌。 但既然年荼执意想挑战自我,她也不再多劝。她只负责给出建议,决定权在年荼手上。 试镜时间在三天后。 虽然不图大红大紫,但既然决定做一件事,年荼自然会认真去做。来不及报班学习表演,她便在工作室泡了三天,了解试镜流程,把要试的角色尽可能理解透彻。 比较让她高兴的是,剧组的工作地点就定在B城,她不需要千里迢迢奔波,直接坐着保姆车去就行。 “参加试镜的人可能会有点多”,祝月见安抚年荼,“不要紧张,尽力而为。” 年荼不是真的十八岁小女孩,已经见惯了大场面,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感到紧张。 可是抵达现场时,她还是被那壮观的人群惊住了。 这岂止是有点多? 祝月见也许久没见过这么盛大的场面,环顾四周,摇头轻叹一声。 年荼的眼光还真是好,一挑就挑中了挑战性这么强的角色。 虽然是小说改编剧,但这部小说本身很火,又是由国内最大的娱乐公司盛世娱乐投资监制,导演是顶级大导汪子霖,还没开始拍摄,就已经是爆款预定。 随便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小龙套配角,只要有露脸的镜头,都有无数人争抢。 试镜现场到处人山人海。年荼签到拿好号码牌,挑了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待着。 刚掏出剧本准备复习一下,就有几人围上来,自来熟地和她搭话,“嗨~可以一起看你的剧本吗?我们忘了带。” 他们自我介绍,都是来自盛世娱乐的新人演员,今年科班高校毕业,刚刚签约入行,占了个公司是投资方的优势,从公司里内部选拔过一轮,才得到试镜机会。 “你也是新人吗?哪个公司的?以前没见过你”,像她这么漂亮的人,他们只要曾经见过,一定会留有印象。 “你想演哪个角色?” “我觉得你适合演那个亡国公主!” “对对对!!” “虽然戏份少,只露一次脸,但她是天下第一美人耶,死的时候也超级美,你的脸肯定会出圈的……” 一群男男女女在耳边叽叽喳喳,年荼有点想捂着耳朵逃跑。 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我打算试镜男主的女暗卫。” 四周忽然安静下去,好半天,爆发出一阵哄笑。 第672章 “听说今天还来了一个大佬投资商,我们盛世娱乐的高管都对他毕恭毕敬的,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背景……”,女生压低了声音。 在大佬面前出丑丢脸是件相当可怕的事,只要大佬随口一句不满的评价,就能断送他们这些小虾米的所有前程。 年荼知道她是出于好心提醒,点头向她道谢。 见她还站在这里继续低头看剧本,似乎没有去修改报名的意思,女生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没有再劝。 可能人家就是来玩玩的吧,根本不打算认真试镜,只是想做点博眼球的事吸引关注。 像她长得这么漂亮,哗众取宠的效果也会比别人更好,运气再好些的话,大佬们说不定反而对她印象深刻,给她安排个角色。 众人面面相觑,心情有点复杂,看向年荼的眼神都没有方才那么友善了。 原本热闹的气氛变得有些安静。 年荼觉察到他们可能误会了什么,犹豫了一下,没有试图辩解。 她又垂眸看了会儿剧本消磨时间,所有参与试镜人员就按角色分好场地,开始第一轮初面。 试镜人数太多,每个环节都在淘汰人,单单是自我介绍,就凭眼缘和气质筛掉了一大半,留下的人再继续考察基本的台词和演技功底,淘汰比例更惊人。 年荼没学过表演,一切全靠感觉,本以为自己会卡在第二轮,主打一个重在参与,没想到竟然成功蒙混过关了。 方才和她聊过天的女生又凑过来,由衷称赞,“你演技好好啊!” “……谢谢”,年荼窘迫地摸了摸鼻尖,一时都分不清她是在夸奖还是在嘲讽,对上她真诚的眼神,才确信是真的在夸她。 难道她的演技真挺好的? 可能……是陪小猫咪玩角色扮演练出来的吧…… 两轮面试过后,现场已经不剩下多少人,女暗卫一角的候选人包括年荼在内只剩下四个,有资格参与正式试镜。 一踏入房间,年荼的脚步就微微顿住,看向那道坐在主位的身影。 假发、美瞳、帽子、口罩……遮遮掩掩的要素齐备,可她一眼就认出那是海夜黎。 她的雄性,化成灰她都认识。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神秘大佬投资商啊。 短暂的一瞥过后,年荼挪开了视线,仿佛没认出来熟人似的,走到候场区挑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一道灼热的目光如影随形般落在她身上。 而她不动声色地左右环顾、低头发呆、观看其他人表演、认真听导演说话,就是不肯抬头多看一眼。 海夜黎焦躁地抿了抿唇,心中失落。 直到叫到年荼的名字,她起身站起来,走到场地中央,他的心脏又按捺不住地狂跳起来。 导演汪子霖坐在主位旁边,觉察到海夜黎的异状,不由多看了面前的女演员一眼。 这一看,眼前便是一亮。 这么好的外形条件、年轻却足够沉静的气质,正适合演亡国公主啊! 还没开始试戏,他就已经有八分意动,想把这个角色定在她头上了。 低头拿起她的简历,他的目光却凝固了。 “年荼?”,汪导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和蔼一些,不要着急,“你看过剧本了吗?” 见年荼点头,他更加费解,“你要试戏的角色是女暗卫?” “这个角色有很多打戏”,他严肃提醒道,“我的要求很高,不是只会吊威亚、有点舞蹈功底就行的。” 至于年荼简历上写的学过武术,他完全忽略掉了,没怎么相信。 简历夸大造假的情况很普遍,听过一节网课也可以称作“学过”。年荼八成就是这种情况。 “你可以试一试别的角色,这里有更适合你的,既然你看过剧本,应该知道是哪个角色。” 这话从汪导口中说出来,其实是一种破天荒的优待,以往从来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在场众人都惊讶不已,哪怕正在发呆人,都立刻回神,纷纷看向年荼。 即便年荼已经习惯了成为视线焦点,也还是有些尴尬。 “先试戏吧”,一道清冽的声音将她拯救出来。 ??? 投资商说话了!!! 看不清长相的投资商大佬第一次开口,顷刻间将所有关注吸引到自己身上。 年荼也抬眸看向他。 无数目光中,海夜黎仿佛只能感觉得到她的一双眼睛。他下意识挺直了脊背,坐得更端正。 然而年荼只是轻飘飘地从他身上暼过,又没认出他。 她伸手抽取试戏片段,花了一分钟记下剧本,拿好道具,点头示意,“我准备好了。” 汪导看到她抽到的片段,心里咯噔一下,眼皮开始不安跳动。 怎么被她抽到了打戏最难的一段? “开始吧……注意安全”,他忍不住提醒。既担心年荼不小心摔坏了那张漂亮脸蛋,又担心出了差错投资商找他的麻烦。 这可是她自己选的啊!不能怪他!! 听见导演喊下开始,年荼周身的气场瞬间就变了。 汪导甚至还没回过神,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见她身轻如燕般高高跃起,于半空中猛然拔剑,手腕一抖,挽了朵漂亮的剑花,以凌厉之势刺出。 接连几剑,剑剑相连,密不透风织出一张银色的网,道具剑薄薄一层没有开刃,却在她手上破开空气,发出呼啸声。 没有真的对手搭戏,但人人都看得出她短短一会儿功夫已经杀了数个敌人。 所有人的情绪都被调动起来,正紧张又酣畅淋漓,却看到她的身影忽然顿住,向下跌去—— 第673章 对面的人不知已经紧张等待了多久,立刻回复:[抱歉。今天工作比较忙,我现在不在家,没办法当面送给你。] 年荼抬头看了眼邻居的房门,没有拆穿他的借口。 年荼:[好吧。] 年荼:[下次要不要考虑换一家店订花?] 这一次,对面过了很久才回:[……你不喜欢吗?] 隔着屏幕,年荼仿佛都能听到他心碎的声音。 她对着花束拍了一张照片,发送过去:[我很喜欢呀,花很漂亮,但很容易让我误会。] 年荼:[柳助理该不会喜欢我吧?] 整束花的色彩并不浓郁,配色浅淡而温柔,使用的花材却无一例外全部都是用来示爱的品种,热烈的爱意几乎满溢出来。 如果不刻意强调它是用来表达庆贺的,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捧告白花束。 海夜黎明显慌了:[不是的。柳助理有女朋友。] 他懊恼地捏紧了手机。 和柳助理没有半点关系。花束是他亲手包的。 他知道不该这样,只是情难自控。 沉默半晌,屏幕又亮起来。 年荼:[……是我想多了,柳助理对不起!] 仿佛是感觉到尴尬似的,她转移话题:[对了,我今天试镜的时候好像看到海夜黎先生了。] 没等对面的雄性因此高兴起来,她又发道:[明明我一眼都没多看他,可汪导还是问了我们是什么关系……] 年荼:[我当然是一口咬定不认识他啦!] 年荼:[柳助理放心!我在好好履行保密协议!] 年荼:[小兔子敬礼表情包] 海夜黎:“……” 情绪忽起忽落,他明知是自己的错,却还是忍不住有些迁怒柳助理。 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弄出那份保密协议来? 如果没有协议……年荼对他的态度会不会不一样? 可事已至此,他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吞,僵硬地回道:[好的。] 觉得语气太过生硬了,他又补救一句:[早些休息,你还在长身体。] 看见这条消息,年荼差点噗一声笑出来。 年荼:[我已经成年了,柳助理。] 现在才刚过九点钟,时间早得很,她不急着睡觉,一点困意也没有,还想再和伴侣聊一会儿。 年荼:[今天试镜的时候,海夜黎先生替我解了围,我很感谢。] 年荼:[礼尚往来,其实我略懂一点腿部按摩,不知道能不能帮到他?] 想解开他自卑的心结,就不能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她得和他一起面对。 这些天,她查遍了所有渠道的信息,也查不出海夜黎的腿到底是什么情况,他的隐私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完美。 但那天晚上坦诚相见时,她曾亲眼确认过,记得也很清楚,他的两条腿看起来是正常的,并不是鱼尾。 问题涉及最敏感的痛处,聊天框沉寂下去,海夜黎一直没有回复。 年荼开门回家,将花束找了个地方摆起来,洗了个澡换上睡衣,重新拿起手机,打算聊点别的话题缓和气氛。 他暂时不想聊这个问题的话,她不会逼迫他,时间很充裕,他们可以慢慢来。 刚打出两个字,聊天框突然弹出新消息。 海夜黎写了长长一段话,又发了几份病历报告给她。 他天生如此,换过无数个医生都无法医治,甚至根本诊断不出是什么病。每当他尝试走路时,就像是踩在刀尖上,疼痛一路蔓延到整条腿。 所以他幼时迟迟学不会走路,之后就年复一年坐在轮椅上。 看着这时间跨度近三十年的病历报告,年荼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幼年海夜黎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又因痛苦而反复倒下的画面,狠狠皱起眉头。 她喜欢用小美人鱼的称呼和伴侣调情,可她不愿他真的承受小美人鱼的苦难。 在心底暗骂了几句搞事的天道,她打起精神,提议:[要不我来给他按摩试试?说不定有用呢。] 年荼:[我有特殊的按摩技巧!] 无数最顶尖的医生都治不好的怪病,一点业余按摩又怎么可能起作用? 海夜黎心知肚明,却拒绝不了这种诱惑。 他实在太想亲近她了。 犹豫再三,他没能忍住,回复:[好。] 约好在十点钟见面,年荼换下睡衣,拿上一瓶精油,准时到隔壁敲门。 开门一看,本应刚刚赶到的海夜黎正优雅端坐在沙发上,而房子名义上的主人柳助理正满头大汗,气都没喘匀,显然是被老板紧急叫来打掩护的。 年荼偷笑了一下,没有戳穿。 她礼貌地和两个人都打过招呼,挽起袖子,看向柳助理,“麻烦您回避一下。” “???” 柳助理瞪大了眼睛。 他才刚来,就让他走?? “按摩还需要回避吗?”,他将信将疑盯着年荼。 “嗯嗯”,年荼面不改色,镇定点头,“独家手艺,密不外传。” 这话听起来更扯了。 柳助理张了张嘴,正想再质疑两句,却听见海夜黎开口吩咐,“你先出去吧。” 先生竟然也让他走…… 柳助理缓缓闭上嘴,心底涌现出一种迷茫的孤独感,仿佛成为了别人play的一环。 呆立两秒钟,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留下一个沧桑背影,决定明天就去把女朋友追回来,然后向老板申请带薪休假。 房门“咔哒”一声关紧。 偌大的房子只剩两人,海夜黎的紧张立刻成倍增长。 年荼朝他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带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甜香。嗅到熟悉的气味,脑海中一些记忆被激活,他更是面红耳赤,连呼吸都忘了。 而年荼似乎并没有觉察到他的异样,低头认真地看向他的腿,试图伸手撩起他的裤子。 在裤角处试探几下,她的手忽然抬起,落在了他的腰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