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乖巧妻子心声后》
1. 喧腾
昌盛十三年初冬,小雪节气,寒风卷着丝丝冬雨呼呼地往脸上吹。
天气不好,整个春榴巷的商贩早就收摊回家,只有宋锦的馒头摊还在呼呼地冒着热气。
喧腾的白雾中,一道纤细的身影在里面穿梭。
几个躲雨的大婶看着宋锦在灶台前手脚利落的忙活,不由得打趣道:“锦丫头,你那相公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看看啊?”
宋锦是两个月前成亲的。
听说她那夫君是在来的路上遇上了山匪,银钱都被抢走不说,还被打了一身伤。可就这样他还撑着一口气到了宋锦家,直到跟宋锦拜完堂才晕过去。
之后就一直都在家中养病,没出过门。
听去锦丫头家帮忙的萧大娘说,宋锦那夫君不仅长得极俊俏,连身段也好。
她们早就想瞧一瞧。
少女的身形被热腾腾的雾气笼罩,见不着脸,只能听见她温柔的声音:“不急,等他身子好了再说。”
凉风吹过,雾气散开,一张巴掌小脸就从喧腾的白气中俏生生的露出来。
宋锦生的白净,在灶台边脸颊被熏得红红的,像上了层胭脂。一双圆圆的杏眼明亮,弯起时却像是月牙儿。
她穿着半新不旧的素色棉布襦裙,头上裹着块淡粉色的头巾,旁边还簪了朵小珠花。
见着宋锦忙着,那几个大婶小声的嘀咕起来。
这丫头长得招人喜欢,但就是命不好。
宋锦不是在崇州出生的。
她生在京都,只不过刚出生就被送到了崇州外祖父家,这一晃就是十五年。
这十五年里她远在京都的母亲和父亲双双亡故,只剩下一个哥哥宋锋在军营里谋了个职位。
宋锦长得俏,干活伶俐人又乖巧,过了十四岁之后就有不少媒人上门提亲,可宋锦外祖父愣是一个都没看上。
直到年前老爷子病重,这才写信让宋锋接宋锦入京,听说还给她谈好了门亲事。
这一等就是一年。
宋锦这丫头看着乖巧听话,却要强得很。
没等来哥哥,便一个人处理了老爷子的后事,还在巷子口支了个馒头摊。
后来兴许是京中出了岔头,来得不是宋锦的哥哥,而是她的未婚夫。
谁知道路上倒霉,好好的汉子现在成了个病秧子,不仅帮不了宋锦,还要多一份钱给他治病买药。
况且伤得那么重,谁知道日后会不会好。
大婶们嘀咕了半天,最后落了一句:“这丫头等了一年,靠山没等到,等来的却是个累赘。”
累赘?
宋锦正在拿笼屉的手顿了下,一张小脸有点不高兴的绷起。
她夫君才不是累赘。
她夫君长得好,整个崇州她就没见过比自家夫君更好看的人。
他虽然生病在家,但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能从榻上起身之后,他便让自己帮他找了个抄书的活计,一本书就可以赚一贯钱,抵她卖七百个馒头。
他写的字很好,一看就很有学问。
他虽有些古板严肃,但眼神却干净,不像别的脏汉子在看见自己的时候总是色迷迷的。
你看,随随便便就可以举出来夫君这么多优点。
他才不是累赘!
待灶上的雾气散干净,冬雨也停了。
原本正在躲雨闲话的大婶纷纷挎上菜篮快步离开,生怕这雨又下起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摊子上就只剩下宋锦一个人。
宋锦小心翼翼地将新做好的糕点装在盒子里,这才抬手将腰上的围裙摘下,拎着锦盒往绣翠楼的方向去。
宋锦的馒头摊上有两个灶台。
一个大的蒸馒头,一个小的做糕点。糕点精细她往日做得少,只供给几个老东家。
今日的喜饼饽饽便是绣翠楼定的。
前几日城中的富商王老爷给绣翠楼的轻红姑娘赎了身,今夜便要抬回去做小妾。
从春榴巷出去,过几条街就到了绣翠楼。
宋锦照旧从绣翠楼的后门进去,一路上除了几个喜字之外,再没有看到别的装饰。
到了轻红房间,宋锦将喜饼饽饽摆好,便乖巧的站在门口等着管事嬷嬷给她拿银钱。
轻红是绣翠楼的头牌,哪怕是现在年纪已经不小,依旧风姿上佳。
她穿着一身玫红色衣裙端坐在梳妆台前梳妆,脸上却没什么喜色。
毕竟那王老爷已经年逾六十,根本不是良配。
宋锦也没多说话,只安静的站在门边。
见着房间里的喜字,宋锦不由得想起两个月前自己成亲那天。
说是成亲,但那场婚礼实在是太过简陋。
婚服是从隔壁嫂子家借来的,红烛是家里面剩下的,连喜字都是萧大娘现剪的。
甚至连新郎本人都半死不活。
萧大娘当时拉着她的手说这实在是太过委屈,让她再仔细想想。
可是宋锦却不觉得。
他撑着一口气从那么远的地方来到崇州,可见是个守诺之人,他还带着哥哥的信物和遗言,再加上早就定了亲,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况且,他长得很俊俏。
提到这个,宋锦有些不好意思。
虽然她自己长得也不差,可比起对着镜子看自己,她还是更喜欢看俊俏男人。
有好几次给绣翠楼送糕点的时候,遇着绣翠楼里新来的小倌儿们,她都偷偷地瞄几眼。
宋锦的思绪正散着,鼻尖蓦地闻到一阵香气。
宋锦一扭头,便见着橘兰姐姐停在她的旁边,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耳语:“小丫头,姐姐送你的书,你可与你家夫君一起看了?”
宋锦做的糕点香甜却不胖人,里面加的中药还有滋补功效,深得绣翠楼姑娘们的喜爱。
宋锦成婚突然,知道消息的姑娘们塞了不少东西给她,橘兰姐姐更是给了她一本册子,说是绣翠楼的压箱货。
她把那册子放在菜篮里带回家,当晚就在豆大的烛光里把这本册子看了一遍。
她一边脸烧得通红,一边感叹果真是压箱货!
只不过……
这册子估计她夫君是不会看的。
宋锦皱了下眉,微微的叹口气:
她夫君好是好,只是太过守礼。
成亲两个多月,他们夫妻连指头尖都没碰到过。
受伤换药是拜托的医馆学徒,再后来就是他自己动手。
他们唯一的亲密,还是那日她在她夫君洗澡的时候不小心闯了进去,看到了他白皙的胸膛。
宋锦装作害羞的别过眼,可谁知道他迅速地转过身把里衣披上,动作比她还要快。
连看一眼都这般小气,更别提那本册子。
见着宋锦不说话,一张小脸上都是落寞,橘兰姐姐眉头微敛:“你那夫君竟然这般不识情趣?”
宋锦小声解释:“夫君是他在京都时是教书先生,自然……”
还不等宋锦说完,橘兰抬手举起团扇遮住脸“哼”的笑了一声。
“小丫头,姐姐可告诉你,不管男人表面多正经,但内里都是喜欢野的,尤其是做人家娘子,更不能太老实。”
橘兰说着,怕宋锦这么乖巧个丫头听不进去,葱白的指尖轻抬,点了点宋锦的眉间。
宋锦的小脑袋瓜被点的一晃一晃。
不能太老实嘛?
宋锦若有所思,低声道:“我没有那么老实的,前几日我偷偷去城东的桃花庵求了个符,那道士说这个符叫做同心符,只要有了它夫妻间就能心意相通。”
那道士说得真,同心符更是花了她一百文。
她当天晚上就找了个整理床铺的借口,将同心符悄悄地压在了青纱帐下。
看宋锦说得认真,橘兰没忍住笑起来。
“那臭道士的话你也信?你这小丫头这般乖巧可人,让姐姐教你两招,定能让你夫君这辈子都拴在你的裙带上。”
“真的嘛?”宋锦有点心动。
毕竟那个同心符已经放进去有几天了,现在看起来好像并没有什么效果。
“你个小丫头还不信我?”橘兰姐姐轻瞪了宋锦一眼,伸手将宋锦的耳朵拉近,朝着她耳语起来。
只见宋锦的白皙的脸越来越红,到最后整张脸跟刚刚被雾气熏过的一样。
甚至听着听着耳朵还不好意思的离远了一些。
然后又被橘兰姐姐给揪回来。
管事嬷嬷从门一进来便看见橘兰正拉着宋锦在角落耳语。
两张脸躲在团扇后面,半遮半掩的刚好能看见宋锦一张红透了的小脸。
她杏眼睁得圆圆的,一副“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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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还可以这样”的惊讶表情。
她笑着斥了一句:“净在这教坏小娘子!”
“呀,嬷嬷来了。”
橘兰传授的差不多,见着人来便放开了宋锦的耳朵,摇着团扇晃到了轻红的旁边,没事人一样帮她选耳饰。
相比橘兰,宋锦却是一副做了坏事的鹌鹑样。
说话也小小声:“嬷,嬷嬷……”
“呐,这是今日的糕饼钱。”管事嬷嬷将一小袋铜钱放到宋锦手里。
宋锦接过钱袋仔细的数了下:“多谢嬷嬷。”
“等下。”淡淡的声音从梳妆台的方向传过来。
只见轻红素手芊芊,拿过一只红彤彤的喜钱袋子随手递过去。
她未转头,仍旧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这喜钱你拿着。”
还有这好事!
宋锦笑起来,圆圆的杏眼弯成了月牙儿。
她上前双手将喜钱袋子接下:“多谢轻红姐姐。”
天阴沉的吓人,外面的寒风又吹起来,荡起了房中挂着的红色绸带。
宋锦又说了两句吉利话,看着外面兴许要下雪,便裹着袄子赶紧往家走。
果不其然,刚穿过一条街,冬雨便落了下来。北风寒冷,雨水里面夹着小粒的冰,砸得人生疼。
宋锦的袄子湿了一半,只好蹲在街角的拐弯处躲雨。
怀里的钱袋子沉甸甸的,一股夹着轻雪的寒风吹来,宋锦直接打了个哆嗦。
她裹紧袄子,盘算着这两天要给家里添置些过冬的东西。
米面和柴火是一定的,说不准之后要涨价,对了,还要给她夫君做两身过冬的棉衣。
这么一算,她兜里沉甸甸的钱袋还不太够。
宋锦低头算了会帐,再抬头就见着天要黑,雪沫子也已经彻底变成雪。
宋锦想了下,最后一咬牙用手挡着头,冒雪赶在入夜之前一路跑回了春榴巷。
春榴巷的尽头处有棵巨大的石榴树,听说已经有二三百年,大到站在巷子口就能看到。
秋日结果的时候,老远就能看到一抹抹鲜艳的红。
春榴巷因石榴树而得名,只不过这巷子年代久远,略显得破旧。
宋锦就住在石榴树旁边的宅子,石榴树的枝桠都能蔓延到院子里,有时候伸手就能够到一颗肥美的石榴。
宋锦回到屋子将半湿的袄子脱下,换了身干爽的衣衫,才走到她夫君门前,轻轻地敲门。
敲门声刚落,略带了些冷冽的声音隔着门传来:“进。”
宋锦抿了抿唇,隔着道门就害羞起来。
她伸手将门推开,抬眼便看到端坐在四方桌旁的谢桥。
就算是已经看他了两个月,但每次见着他的脸,总是令人着迷。
偏屋不大,只在四方桌上燃了一根蜡烛,影影绰绰之下,他的容貌仍旧漂亮的过分。
他的脸庞略显清瘦,专心誊抄的时候,嘴角轻轻抿起,眼神专注,却不带着什么情绪,只有淡漠的疏离。
他左手持书,右手持笔,修长白皙的手指随意的握持,好像这双手天生就应当与书本为伴。
蜡烛是昨夜剩下的,只有小半根,光不甚明亮。
此刻他垂眸,在豆大的烛火下,纤长的睫毛在眼睑处留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身量修长,身上披着半新不旧的灰色袄子,可就这样,依旧难掩他一身清贵。
还有他的腰身被一根粗布腰带系着……
他的腰……
宋锦的眼神顿住,开始心猿意马。
刚刚橘兰姐姐说,把腿盘在对方的腰上,就可以更深入的贴近。
宋锦将眼神停留在他的腰腹处,即使有方桌遮掩,可依稀可见那根粗布腰带下他的腰劲瘦……
一看就很好盘。
待这页书最后一个字落下,谢桥将手中的笔置在砚台上,这才抬头看站在门口的少女。
少女一身水汽,发梢还带着些湿意,脸上有些不同寻常的微红。
她站在门口有些呆愣愣的,一双杏眼在看着桌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桥不动声色的顺着她的视线往桌子下看了一眼。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他神色微敛,抬头淡淡提醒面前发呆的少女:“阿锦,你在看什么?”
2. 等他
院子里呼呼地吹着冷风,将地上的轻雪卷起。
谢桥的声音沉稳却带着些清冷,一下子让宋锦清醒。
看看看看什么?
宋锦抖了下,将“在看你的腰”这几个溜达到嘴边的字硬生生的咽下去。
只站在原地抿唇不语。
宋锦都能想象到,自己若是说了,就是在他的那根礼义廉耻的弦上乱蹦跶。
不用亲眼看就能想到他得有多不高兴。
而且……
宋锦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们两个已经成亲两个月了,可是他们不仅身体上不曾亲近,言语上更是冰凉凉的。
宋锦以前就想过,自己有这么个爱看美人的毛病,日后一定要找个俊俏的郎君。
如今她得了这么一个神仙样子的夫君,有好几个晚上都会偷偷乐醒,就更想跟他好好过日子。
可是他总是这般生分……
宋锦有点难受,心尖像是被人攥了一把。
她站在门口,局促地搓了搓钱袋。
见着宋锦还是不说话,谢桥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语气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威压:“你可有事?”
听着谢桥的语气,宋锦赶紧回答:“没,没什么事。”
这些年来宋锦接触的人也不少,但都是些市井小民,可谢桥却总让她想到府衙里的青天大老爷。
宋锦悄悄地想,京都不愧是京都,连一个普通的教书先生都和大官一样,那要是世家大族,说不准会是什么样的。
宋锦想着,她又抬头偷偷地看谢桥。
嘴角有些压不住:那些世家大族的公子算什么,天上的神仙也抵不过她夫君的模样!
兴许她夫君就是这么个性子,教书先生嘛,是要严肃一些的!
想到这,刚刚的局促也不见了。
她将怀里揣着的钱袋拿出来,轻快道:“这是这几日我挣的钱,马上就要入冬了,夫君你要不要买两身新衣裳?”
只是这事?
谢桥看了眼身上半旧的棉袄,这是宋锦外公生前的。谢桥的身量高,穿着有些小,所以只能披着。
确实该添置一些衣服了。
谢桥微微点头:“嗯。”
他略一垂眸,将桌子上的书收好:“这是这几日我抄的书,明日你便拿回书铺,银钱直接去采买即可。”
说罢,宋锦依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他略微的停顿,看着面前的少女,没再说话。
少女方才脸上的红晕已经退下,只剩下她粉嫩的脸颊,还有白皙修长的脖颈。
一双杏眼温柔有神,左边脸颊还有一个酒窝,平时不明显,只在她笑得时候才能看出来。
不过她总是笑,尤其是在看向他的时候。
她的人和她的酒窝一样,生机勃勃的,像是她门口树上结的石榴,温柔又开朗,让人不由自主地觉得舒心。
他眉目一敛,不露痕迹的将眼神收回。
他的头略微侧过,不再看宋锦,可语气却微微柔了些:“外面风大,你早些回去歇息。”
你看,又开始赶人了。
宋锦站在原地环视一圈屋子,没有立刻离开。
他们两个虽然成亲了,可却一直分房睡,她夫君睡的这间房,原先是她的。
当时他来得突然,家中只有自己的房间还在住人,所以只能把这间房间让给他,自己去睡外公的房间。
宋锦神色恹恹,像是朵小花被外面的风雪吹打的蔫儿了。
她把钱袋攥紧,往前走几步将桌子上的书抱起:“好吧,那夫君你也早些休息。”
说完,她转身往门口慢吞吞的走。
“吱呀”一声,门被拉开,宋锦悄悄地回头看了一眼。
她都差不多一步三回头了,可谢桥却连个眼神都没抬,只看着手里的书册。
行吧。
她微微叹了口气,头也耷拉下来,抱着书离开后,门被严严实实的关上。
冷冽的风雪被关在外面,屋内只有豆大的灯盏,将巴掌大的房间照亮。
即使他已经在这间屋子里住了两个月,可这里依旧处处都是宋锦的痕迹。
四方桌上有几本书摞在一起,谢桥将手中的书放在最上面,无意间看到了压在书下一封信笺。
他眉色一敛,抬手将信笺抽出来。
思绪也回到了两个月前。
那时正值初秋,他在官署刚刚下职,回到静安侯府便接到父亲在边关病重的消息,于是他连夜带人赶往边关,却不想半路被人截杀。
随他一起出来的侍卫为护他全部身亡,幸好碰到了正要去崇州的宋锋将他认出救下。最后宋锋虽身受重伤,却仍拼死将他送出去,在临死之前,将腰上的玉佩交给他,让他去崇州春榴巷找他的妹妹宋锦,并且娶她。
这一路他咬牙坚持,终于在临晕倒之前找到了宋锦,并问她是否愿意嫁给自己。
有些出乎意料,她竟然答应的飞快,可是他伤得实在太重,不知道是否可以撑过去,便想着立刻与她成亲,在她准备的时候,他便在屋中撑着写下了这封遗书。若是他不幸身亡,宋锦便可带着这封信入京都。
他是静安侯府的大公子,亦是谢家的家主,宋锦与他成婚,就算他身死,母亲亦会对她有所照拂,到时候不管是她另嫁还是如何,谢家都会成为她的后盾,如此也算是报答了宋锋的救命之恩。
若是他醒来……
谢峤垂眸,将手中的信笺拆开。
也是因为他醒来了,所以宋锦还没有机会打开这封信,自然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这两个月他掩藏身份在春榴巷养伤,并且借抄书将自己的消息传回京都,等谢家来人再从长计议。
谢峤看了眼手中的遗书,抬手将它贴近快要熄灭的烛火。
纸张被豆丁大点的烛火点燃,随即被慢慢吞噬,没多大一会就被烧了个干净。
与纸张一同寂灭的还有那支蜡烛,谢峤抬手,重新点燃了一支。
而于此同时,宋锦的房间也燃起了亮光。
外面的风雪渐大,已经听不到雨声,外面越发的寂静。
宋锦将谢桥抄好的书册妥帖放好,这才拍了拍头上的雪。
他们两个的房间隔得不远,几步就到,头上沾的雪不多,拍了没两下宋锦便觉得自己的肚子空空。
谢桥过午不食,可宋锦晚上还没有吃饭。
外面风雪簌簌,宋锦一咬牙还是决定转身去灶间去做些饭菜。
冷就冷些吧,总不能饿肚子!
将馒头放到了笼屉里,灶台上的粥也已经热上,整个灶间被柴火热得暖暖的。
宋锦舒服的叹了口气,她蹲坐在炉子旁,将怀里的喜钱袋子拿出来,反手一倒,锦袋里面的铜钱便稀里哗啦的落在小凳子上。
可除了铜钱外,一张小纸团也从锦袋里落下。
“哎?”
宋锦扫了眼小纸条没太在意,以为是跟喜钱在一起的吉祥话。
等她把铜钱数完,这才将小纸条拆开。
然后越看杏眼睁得越大。
这这这!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吉祥话,是轻红姐姐让她去递消息的纸条!
纸条不大,却清楚地写着信息。
轻红姐姐要见的人住在东临巷的第三家,轻红戌时三刻会在崇江渡口等他。
宋锦之前在给绣翠楼送糕点的时候听那些姑娘们说过的,轻红姐姐有一个相好。
可没想到轻红姐姐竟然想跟他私奔!
看着纸条,宋锦咬了下唇,有点犹豫。
若是轻红姐姐被抓住了怎么办?这私奔可是大丑事,那王老爷在崇州颇有些势力,轻红姐姐能跑得掉嘛?
可若是没有帮轻红姐姐传这个消息,那万一要是耽误了轻红姐姐的姻缘,她岂不是罪过?
怎么办?
宋锦的眉尖拧在一起,能夹死一只蚊子。
外面的风卷着雪花在胡乱的吹,偶尔有风拍打门板的声音。
院子里的风都这么大,那渡口只会更天寒地冻。
轻红姐姐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替她传信,所以今夜她一定会去渡口等。
光是想想,宋锦都觉得冷。
既然这样,那她就去帮轻红姐姐一次吧。
轻红姐姐今日明显很不高兴,她是不愿意嫁的,若是那男人能带轻红姐姐走,她一定能开心一些!
况且……
宋锦攥紧了沉甸甸的锦袋。
她都拿了赏钱了。
决定之后,宋锦将灶上的火灭掉,迅速地吃了几口馒头,裹紧袄子便钻进漫天的大雪中。
纤细的身影很快被大雪遮住,只剩下开门的声音传到谢峤的房间。
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往大门的方向望去。
而此时,窗户旁站了一个黑色的人影,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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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影高大,轻轻地敲了下窗户:“公子。”
谢峤先是微愣,随即淡道:“进。”
--
东临巷在春榴巷的东边,平常不算远的路却在大雪天走的异常艰难。
在宋锦觉得脸都要冻僵的时候,终于到了地方,她站在第三家的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没过多久,里面便传来脚步声。
脚步音停在门后:“谁?”
宋锦的声音在风雪中本就不大,更何况她还特意小声:“我是替轻红姐姐送信的。”
听到宋锦的回答,里面的人没再应声,而是径自打开门。
宋锦抬头便看见一身素色棉袍的青年站在门口,他长得清秀,看起来像是个读书人。
他敛眉看着宋锦:“她让你来的?”
“嗯嗯。”宋锦将手心里的小纸条递给他:“轻红姐姐在渡口等你。”
看着宋锦手里的小纸条,那青年没有立刻伸手,反而有些犹豫。
雪落在宋锦的手心里瞬间化掉,小纸条上也落了很多雪,上面的字迹都要被洇的有些模糊。
宋锦扬手,把纸条往前送了送。
青年这才终于将纸条拿过,眉目间没有半丝欣喜,甚至还有一丝不耐。
宋锦张了张嘴,本来想说些什么,可是看他的表情,显然不想与自己多说。
宋锦又不傻,她低声道:“我先走了。”
说完她转身便离开,可在几步之后,她停住了脚步,回头去看正欲关门的青年。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公子,你会去的吧?”
--
屋中的烛火是新点燃的,堪堪能照亮不大的屋子,不知道比刚才的蜡烛头要好上多少。
可是在符沧的眼中,却是他家公子蜗居在这小小的破屋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两个月不见,他家公子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他跟着主子十多年,从未见过公子这般落魄!
树状的汉子站在四方桌前,眼底里噙着泪花,他持剑抱拳,头要埋到胸里:“公子,属下来迟,让公子受罪了!”
“无妨。”谢峤一抬手,只敛眉问道:“父亲如何?京都可有什么异动?”
符沧抽了下鼻子:“回禀主子,老侯爷无事,如主子所料,是有人假传消息引主子离开京都,半路埋伏截杀应当也是此人所为。公子失踪的消息在京中传开之后,刚开始时并未有风浪,后来便有主子已死的传言传开。”
“看来是冲我来的。”谢峤神色微冷,嘴角绷紧:“看来是有人盼着我死。”
半路被截杀,他当即便想到是有人故意设计,可是这两个月他并未确认到底是谁。
京都虽说各派复杂,可他毕竟是谢家家主,敢来杀他的,地位怕是不低。
“既然这样,那我便先随了他们的意,我倒是有些好奇,我若是不回京都了,他们想做些什么。”
谢峤指尖在桌面上敲了几下,抬手拿过一张信笺。
他的自字迹苍劲有力,几句过后递给符沧:“将消息传给陛下,我这些时日在崇州养伤,不打算暴露身份,我的消息半分也不要在京都透露。你最近也躲在暗处,不要被别人发现。”
“是!”符沧双手接下信笺,“公子打算何时回京都?”
谢峤修长的手指抬起,捏了下眉间:“再过些时日。”
“是!”符沧犹豫了两下,最后小心翼翼地道:“那公子是打算将小夫人一起带回京都嘛?”
谢峤捏眉间的手指停下,手掌遮挡处,谢峤眉头微皱。
小夫人?
符沧以为谢峤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加了句解释:“听说公子两个月前在此处成亲了,属下今日也是等小夫人出门才进来见公子。”
“只是仓促拜堂,并未上过户籍,也没有夫妻之实。”谢峤抬眸眉色如常:“你不必唤她为夫人,唤她宋姑娘即可。”
“属下明白!”符沧应下,只是这些年来公子身边从未女子,他真的有些好奇:“所以公子是不打算带宋姑娘回京都?”
“她如今是一个孤女,她兄长对我又有救命之恩,只是当时仓促,如今我也并未表明我自己的身份,到时等到一切都临走时再做定夺。”谢峤淡道:“我在此处成亲的事不必告知家中,回京时我会带她回府。”
只是到时候宋锦用什么身份回去……
他还需要细细思量一下。
3. 小猫
北风在渡口胡乱的刮,唯一照亮的灯盏也被荡得忽明忽暗。
渡口人来人往,大家缩着脖子拎着行李,都在等上船的时间。
人影黑压压的一片,一道瘦弱的身影站在风口处,头上的斗笠被北风吹起,整个人薄的好像要被风吹走。
宋锦躲在入口处,她将自己身上的袄子裹得紧紧的,可饶是如此,刺骨的凉风还是钻进袄子里。
她脸已经被吹得没知觉,明亮的杏眼里也被吹出了眼泪。
她一眼不错的看着远处的轻红姐姐,可始终没有看到那公子的身影。
……现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了。
宋锦皱眉——
看来那公子是真的根本没打算来。
刚刚宋锦在离开东临巷之前问了那个公子,可对方并未答话,而是一脸冷漠的关上了门。
好像今天从未见过宋锦。
回家的路上宋锦实在放心不下,便转了个弯跑到码头躲在角落。
寒风凄凄,轻红已经在码头等了许久,直到渡口的人纷纷上船。
客船在拔锚之后缓缓消失在河面上,连送行的人都散了。
可是那公子却依旧没有出现。
渡口上只剩下那一抹萧瑟单薄的身影。
果然,他不会来了。
帷帽之下,轻红淡淡的垂眼,嘴角扬起一丝自嘲的笑。
她在期待什么呢?
这么多年见到的男人,哪有一个是守信的?
轻红蓦地回头,看着消失在风雪之中的船,有一瞬间她想着,不如跟这船一起走。
直到一道温柔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
“轻红姐姐。”
宋锦本来想着躲在角落看着轻红姐姐,等到她回去自己就离开,毕竟这个时候她出去怪尴尬的。
可是她却看着轻红姐姐抬脚往河边去,再多走几步,怕是要往河里栽!
这可不行!
她急急忙忙地跑过去,伸手拉住轻红的袖子。
“小锦?”轻红恍然停步,“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给姐姐送伞。”宋锦眨眨眼,手上半点力气都没松。
轻红自然知道这不过是个可爱的借口,她看着自己被抓得紧紧的袖子,轻笑:“那伞呢?”
“风雪太大了,半路伞就被吹飞了!”宋锦扽了扽轻红的袖子,妄图将她从河边拽回来一些:“姐姐可不可以陪我去找找?”
轻红摇头:“小锦你自己去找吧,我要回王家了。”
“回去?”宋锦不用想都知道轻红跑出来要费多大的力气,如今却要回去?
“嗯,你放心,他们不会对我如何的。”轻红轻声回答着,将袖子从宋锦的手里拽出来。
宋锦不放心:“轻红姐姐,我送你回去!”
看着宋锦坚持,轻红也不再拒绝。
看她点头,宋锦赶紧挽上轻红的手,两道纤细的身影在漫天大雪中离开渡口。
从渡口到王家并不远,但足够轻红讲她与那公子的事。
其实并不复杂,只不过是一个公子一时兴起想要救风尘,但最后自己却失约的故事。
轻红的声音平淡,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可她戴着帷帽,宋锦看不到她的表情。
风雨中,两个人挽着手走到王府的后门。
轻红拍拍宋锦早已经冻红的手背:“今日多谢你。”
“小事而已!”宋锦小心地问:“日后我还能来给姐姐送糕点嘛?”
“我若是想吃,会派人去知会你,天晚了,你快回去吧。”
轻红说完,抬步往后门的方向去。
两步之后,轻红突然回头,将头上帷帽摘下。
这是今晚宋锦第一次见到她的脸,只见她的双眼猩红,眼神里却带着认命的死寂。
她看着宋锦,好像在给自己的小妹妹嘱咐:“小锦,这世间能守诺的人不多,你若是遇到了便要将他抓紧,他就算不喜欢你,但也定是一个极好的人,你不会吃亏的。”
这道理不难理解,可如今由轻红说出来,就是金玉良言。
宋锦把话记进了心里:“嗯嗯,我明白!”
轻红朝宋锦笑了下,转身走到门口敲门,几下门开之后,轻红便进了王府。
院子黑压压的安静,只有王府门口挂着的灯笼在风中摇曳。
宋锦立在风中,看着那深不见底的宅院。
太冷了。
她想要回家。
回去的路比来得时候更难走一些,可宋锦心里面却惦记着另外一件事。
她快步回到春榴巷,她轻轻地推开门,毕竟这个时辰,她夫君应当在休息了。
却不想她刚刚推开门,吱呀的踩着雪回到屋子前,谢桥原本紧闭的房门却突然打开。
谢桥清冷的声音传来:“阿锦,风雪这般大,你刚刚去哪里了?”
“夫君,你还没有休息?”
宋锦闻言转头,只见谢桥站在他的门口,门缝里漏出来的一丝光照着他的脸。
朦胧之中,他脸上的轮廓分明,修长的身量要与门框平齐。
这般身形,说是长身玉立一点也不为过。
不过他现在还没有睡,出现在这里等她。
是在担心她嘛?
想到这,宋锦勾起已经僵掉的唇角,温柔的笑着解释:“我刚刚出去见了个姐姐,她今日出嫁,我去送送她。”
宋锦眨眼,将冻出来的眼泪在眼眶里抹匀。
她乖巧地站在门口,只想着和夫君多说两句话。
可是——
谢桥点了下头:“嗯,那你早些休息。”
就……
没了?
落在宋锦肩头上的雪花也跟宋锦一样蔫儿下来,她低着头抽抽鼻子:“好吧。”
随即觉得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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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她又追加道:“那夫君你也是。”
“好。”
一个字之后,谢桥便转身回到了屋子,门也关的严实。
宋锦一个人站在门口呆愣。
这就完事了?
她看着那扇被关进的门心就堵。
缓了几个呼吸,宋锦一个人落寞的进屋,她点燃蜡烛想给自己倒杯水,可是茶水凉的冰牙。
宋锦无力的坐在桌子前,手拄着下巴。
这不行。
他们是夫妻,这么冷的天就应该暖暖和和的睡在一起,现在这样隔着两道门算什么夫妻!
而且今天轻红姐姐说得对。
遇到好男人就要抓住他!
谢桥他如此重诺,定是个好人,他又这般俊美,是自己喜欢的那一类。
可是,要怎么才能去他的屋里呢?
宋锦换了个姿势,趴在桌子上,瓜子大的小脸埋在臂弯里。
屋里只有一个小炉子,往日没觉得有多冷,可兴许今日风雪大,屋子里面还是冷飕飕的,甚至好像还有一股股的凉风吹进来。
凉风?
宋锦一下子坐起来,她顺着风吹过来的方向找过去,果然看到了墙角处已经裂开了一个缝。
里面的砖也七七八八的散开,好像一脚就能踹开。
一脚?
踹开?
茅塞顿开!
醍醐灌顶!
宋锦她还算聪明,更是个敢想敢干的姑娘。
正想着,她的青色绣鞋就踹在那面墙上。
一脚过去。
摇摇晃晃。
两脚过去。
歪歪扭扭。
三脚过去。
哗啦——
--
自符沧离开已经有段时间了,但谢峤还是一直等着宋锦回来。
符沧已经找到这里,若是有人透露了他的行踪,那宋锦或许会不安全。
如今就是他少一些出门,没人见过他,他的身份便不会暴露。
不过这么晚了,她一个小姑娘出去干嘛?
他这么想着,便听着宋锦回来的声音。
他心中略稳了些,待出去看了一眼,确认宋锦安全回来才回来就寝。
可刚躺到床榻上,便听到“哗啦”一声。
正在半寐的谢峤被这一声惊醒,他敛眉从床榻上起身,掀开青色床帐。
穿上鞋子走到门前,刚要伸手开门,“当当当”细小的敲门声也传了过来。
那声音极小,好像压根儿没想让他听到。
谢峤伸手,将门打开。
只见宋锦可怜兮兮的出现在门口。
她一身单薄的衣裙,头上还压着一层亮晶晶的雪,连纤长的睫毛上都挂着水珠。
像是一只湿漉漉的漂亮小猫。
她抱着棉被,站在雪里乖巧地问:“夫君,我可以进去嘛?”
4. 雪人
月色重重,风已经渐渐停下。
大如席的雪花簌簌落在宋锦肩头,好像她再立一会儿,就要被雪给埋起来,变成个雪人儿。
谢峤一打开门便是这么一幕。
宋锦抱着被子,脖子可怜兮兮的缩起来,只露出来半张小脸,那颗酒窝也被藏进被子里。
因为没有他的允许,她脚下一点都没动,就在门口立着。
看着十分乖巧听话。
饶是天寒地冻,谢峤的心里也不由得一软。
虽然两个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于理不合,但他现在住的毕竟是宋锦的屋子。
况且他如今的情况与在京中不同,不必如此如此恪守礼节。
他侧身:“进来吧。”
一朵雪砸在宋锦的鼻尖,可她却心头一松。
藏在被子里的嘴角扬起来,看不见的酒窝更深啦。
看吧看吧看吧,她就知道!
她夫君虽然冷冷的,但还是会心疼人的!
看着她一个人在外面冻着,他不定要心疼成什么样子!
“谢谢夫君。”
她欢快的应了一声,然后裹紧棉被,轻移着步子就跟小猫一样进了屋子。
与站在门口的谢桥擦身而过时,她沾着雪的发梢刚好蹭到他的胸膛,留下了丝丝水渍。
还有几滴落到了谢桥的指尖。
蓦地一凉。
宋锦乖巧进屋站在四方桌旁,依旧裹着被子,侧耳听动静。
怎么没有声音了?
难不成她一进来夫君就出去了?!
她赶紧挪着脚步回头,一眼便看到她夫君还站在门口发怔。
指尖好像还在捻着什么东西。
可是指尖分明什么都没有呀。
她眨眼,歪头叫了一声:“夫君?”
指尖的凉意已经完全消失,他将手指不着痕迹的收回,背在身后。
他动作斯文行云流水,丝毫看不出来有何不妥。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刚刚他在失神。
他竟然失神了?
他的眉头轻皱,回身关门:“何事?”
宋锦把棉被拿下来了点,头发上的雪遇上温暖全都化掉。
刚刚还好好的,怎么她叫了一声,夫君就皱眉了?
难道他看出来了?!
宋锦小声解释:“夫君,我那个屋子刚刚一大面墙突然倒了,所以……”
“我听到了。”谢峤原本还想过去看看,可光听声音就知道那面墙塌了不止一点。
他走到水盆旁,将干净的棉巾递给宋锦。
宋锦笑眯眯的接下:“多谢夫君。”
她将裹在自己身上的棉被放在椅子上,抬手擦拭自己的头发。
微黄的烛火下,少女一身棉质寝衣,水粉白的颜色衬着少女的脸蛋更嫩了些。
寝衣不算薄,但勾勒出了少女姣好的身姿。
她看起来瘦弱弱的,但胸脯却圆润饱满,衬得腰身细细的,修长的脖颈细腻白皙,小小的耳垂也粉嫩嫩的。
谢峤只猝不及防的看了一眼,便迅速地别过头,随手拿起一本书坐在椅子上。
他淡淡道:“你一会儿便睡在床上吧。”
见着谢桥只淡淡的看了自己一眼便没了别的,宋锦有些沮丧。
为了装作可怜一点,她特意只穿了一身淡粉色的寝衣。
她往常穿这身寝衣最好看了,像一只粉嫩嫩的水蜜桃,连她自己都忍不住照镜子看自己两眼,有时候甚至还想亲亲自己脸蛋上的小酒窝。
可是夫君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
看了……
一眼……
还是淡淡的。
那本破书就这么好看嘛!
她慢吞吞的擦头发,直到她把自己的头发都要擦分叉,谢桥都再没看她一眼。
行吧。
她今天也不算亏,毕竟她都进屋了!
她把棉巾放下,原本想着带着自己的棉被上床,可她的棉被在来的时候被雪打湿了,现在潮乎乎的根本盖不了。
她抱着棉被站在原地踌躇。
谢峤终于抬眼,只不过他没看宋锦,只道:“床榻上有被子,若是不嫌弃你便先盖那个吧。”
宋锦眼睛一亮。
床榻上的棉被不就是夫君的那床嘛!那岂不是说,她今天晚上就可以和夫君同床共枕的!
终于可以夫妻两个暖呼呼的挤在一起了嘛!
“嗯嗯,不嫌弃的!”宋锦说着,她哒哒地跑到床榻上,掀开青纱帐钻了进去,只剩下一双秀气的鞋子留在外面。
谢峤瞥了一眼那双绣鞋,慢慢地收回了眼,指尖微僵。
帐内昏暗温暖,原本外面的烛火就不太明亮,如今在帐子中更是感觉不到外面的光。
宋锦钻进了被窝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下。
脸颊微微泛红。
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帐子中睡觉!
虽然床是她的,屋子是她的,连这个帐子都是她买来亲手挂上的,被褥也是她浆洗的。
可是这里的一处处,满是谢桥的味道。
清清爽爽的,一点都不像那些脑满肠肥的臭男人,离她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臭烘烘的味道!
她伸手摸了下柔柔的床帐,忽然想到谢桥刚来的时候。
那时候她的床榻上还没有床帐,还算舒服的一张床,可谢桥每天晚上都皱着眉睡不好。
后来某一次她在屋中晾了个床单,将床和屋子隔开,她发现那一晚谢桥就睡得安稳。
于是第二日她就去布庄买了个床帐,青色的,正适合他。
她买床帐的时候,其实就偷偷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躺在帐子里。
可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这么久。
宋锦想着,细白的手伸到了床榻的角落。
面上根本摸不出什么,只有宋锦自己知道,里面有一道同心符,用锦袋装得隐蔽,是她亲手藏进去哒。
外面雪越下越厚,雪夜安静的没有半点声响。
偶尔有书页翻动,好像怕吵到宋锦睡觉。
宋锦抱着被子在床帐里等啊等,可一直都没等到谢桥进来,等到她双眼都沉了,也没见谢桥上来。
算了……
宋锦眨了眨根本睁不开的眼。
再等等吧。
四周寂静,直到听见床帐内那细密绵长的呼吸声,谢峤才放下自己手中的书。
青色的床帐中现在睡了一个软糯少女,她穿了一身粉白色的寝衣,如今正睡得香甜。
他今夜,已经失神了太多次。
宋锦的脸蛋不似旁的乡野姑娘,她软嫩又好看,比京都的那些贵女也不差分毫,甚至没了那份盛气凌人,所以格外的令人舒心熨帖。
她今年十七岁,正是极好的年龄,若是长在京都,上门提亲的人定早就踏破了门槛。
而他比她要年长八岁,其实不算良配。
再者,侯府的规矩甚多,嫁给他便要成为侯府主母,执掌中馈。
谢家不仅是侯爵,还是世家,家规门第森严,当家主母应当八面玲珑,有能力帮他持家。
而宋锦,她虽然乖巧令人舒心,但却无力帮他把持侯府。
他捻着指尖,今日的微凉还记得清楚,他忽然想到——
若是将她带回到京都认她为侯府表姑娘,有侯府和他在京都给她撑腰,京都应当无人敢欺她,届时给她挑一个门当户对的少年,她也能安稳一生。
谢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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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想着,眼神不由自主地又看向了床帐。
帐内没有光,可他隐约能看到缩在被子里面的小小一团。
明明屋外寒冷,屋内也没那么暖和,可他却蓦地燥了起来,喝了杯凉茶才勉强压下。
他不敢再往床帐处再看一眼。
待明日请瓦匠来将墙修补好,她便可以回去睡,或许他去睡也可以。
应当,就只这么一夜。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了一夜,终于在日出之前完全停下,没多久之后,便听到有吱嘎的踩雪声。
宋锦往日做馒头起得早,只不过她昨夜跑了好久,又吹了冷风,直到现在才醒。
睁开眼,她还有些迷糊。
眨了几下之后,才记起来这里是她夫君的房间,她昨天晚上睡在她夫君的房间里了!
她赶紧转头看,可是却发现自己的身边根本没有人。
昨天晚上她贴心的睡在了床榻里侧,给谢峤留好了位置,可是她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谢峤上来,直到后来她睡着了。
她竟然睡着了!
昨天这么好的机会!她竟然睡着了!
宋锦暗暗地骂了自己一句“笨蛋”,可是她旁边分明是冷冰冰的。
谢峤他没有上来。
难道他不想和自己睡在一起?
宋锦有点失落。
可她没有赖床的习惯,醒了就在床上蹭两下后,就拢着头发起来。
脚先从床帐中先伸出来找到了地上的鞋,然后伸手慢慢地掀开一点点床帐,从里面钻出来。
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四方桌前的谢峤。
他单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眸,表情比白日里能稍微温和一些。
看不到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俊美的五官。
还没等宋锦放肆的看过瘾,谢峤就好像感受到了她的眼神。
他睁开眼,刚好与那双漂亮的杏眼对视。
还是那颗若隐若现的酒窝。
宋锦被抓了个正着!
她挪开了眼,装作没看他。
但其实她不想躲哒,这是她夫君,是她一个人的夫君,她光明正大的瞧两眼怎么啦!
只不过她夫君好像喜欢含蓄守礼的姑娘,那她骗一骗也没什么所谓吧?
投其所好,她很懂的!
昨晚谢峤没有和她一起睡,她本来是有点失望,可是她想了想,昨夜进了屋睡了青纱帐,那明日就能睡到他!
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了!
想到这,宋锦乖巧下床,她穿好鞋子,走到谢峤对面,轻声道:“夫君,我去出摊啦,你看书辛苦啦,赶紧去补一觉。”
宋锦说完,便裹起昨夜她来时的被子,一溜烟的跑出去。
开门关门,外面的凉意甚至没有钻进来一分,屋内就只剩下谢峤一人。
他摁了摁眉间,一夜未眠,他的眼睛酸疼。
宋锦起床后便不会再睡,他确实应该补一觉。
谢峤想着,他走到床榻前,伸手脱掉外衣,重新躺在了他阔别一夜的床上。
不过才短短几个时辰,帐子里便全是少女馨甜的香味,那味道到处都是,就像宋锦依旧躺在他身边。
他侧身,将手枕在头下。
蓦地指尖一紧,谢峤睁眼,发现是一根长软的头发绕在了他的指尖。
那头发又软又长,还带着光泽和香味。
这头发不是他的。
是宋锦的。
他伸手用指尖将那根软软的头发抻出来,可最后却发现,这根头发竟然和自己的缠绕在了一起。
跟宋锦留下的香味一样。
他的指尖顿在原地,略有些失神,昨夜那股燥热又涌了上来。
他好像,不太困了。
5. 麻烦
雪在凌晨的时候就已经停下,厚厚的雪层压在屋檐上,半点都没有要融化的意思。
冬日的空气虽冷,但令人的脑壳分外清楚。
宋锦一推开门便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脸颊的酒窝深得好像能装满一盅酒。
院子里面的积雪晃眼,宋锦的心里却美滋滋的。
她回到屋子换了身袄子,这才轻手轻脚地开门,生怕吵醒屋里的谢峤。
春榴巷的人家都是平头百姓,饶是大雪也得早早地出门讨活计。
此时天还早,但春榴巷中就已经有人出门。
宋锦的摊子今日出得有些迟,馒头刚出锅便一抢而空。
雪后天冷,但宋锦却在摊子前忙得满头是汗。
她的袖子被一条半新不旧的襻膊拢上,露出半截细白的手腕。
宋锦今日心情格外好。
她一边揉面一边琢磨,夫君昨夜一夜没睡,最近他抄书又很累,她一会儿要不要去药铺问问,给他开一些补身体的药。
她想着一会儿不忙了,要做些新鲜糕点给姐姐们送过去,若是顺便再能学点什么……
“锦丫头!”
宋锦正想着,一抬眼便看见站在摊子前的萧大娘。
她一身蓝色粗布袄子,已经洗的褪了颜色,手中的菜篮子里也只是些青菜萝卜,完全不见荤腥。
宋锦停下手中的活:“萧大娘,今天的菜可真新鲜,等会儿我也去买一些!”
“等你去还剩下个什么?”萧大娘说着,把两把新鲜的青菜放到摊子旁,“早就给你带出来了!”
宋锦笑眼弯弯:“多谢萧大娘!”
她说着,手下利落的包了几个馒头放进萧大娘的菜篮子:“大娘你尝尝今日的馒头我做的怎么样。”
“好好。”萧大娘应下,但脸上却没有往日的和蔼笑容,而是一脸担忧。
她有些犹豫,最后还是看着周围没人,压着声音道:“锦丫头,方才我去早市,看到樊老爷回来了。”
原本宋锦一脸笑意,可在听到“樊老爷”这三个字时,一张小脸瞬间敛起。
脸上的小酒窝也霎时不见。
樊老爷是崇州的乡绅,说是祖上在京中做过大官,之后樊家虽再未出过举人,但家底依旧厚实,崇州的县令也很给樊家面子。
半年前樊老爷的发妻离世,当时樊老爷垂涎宋锦容貌多时,便想着让她做填房,可宋锦却说死不肯答应。
原本樊老爷还想要用强,只不过当时发妻丧事未过,樊老爷外地又出了些事,这才暂时放宋锦一码。
没想到樊老爷今日就回来了。
见着宋锦有些紧张,萧大娘安慰道:“锦丫头别害怕,你现在已经成亲了,那樊家如何也会在乎些声誉,此事也就只能罢了。”
宋锦微微点头,扯出来个笑宽萧大娘的心:“萧大娘说的是,我都成亲啦,自然不怕。”
可宋锦知道,樊老爷应当不会善罢甘休。
之前她就听说过樊老爷的大儿子逼死平民的事,樊家将事情压了下来,等风头过后,那一家子人竟然全都消失,不见踪影。
如今樊老爷就算是不能娶她,也得来找她的麻烦。
当然啦,她之前是有些怕怕的。
但萧大娘说得对,她现在都成亲啦,她可是有夫君的人!
临近晌午,宋锦的摊子还剩下几个馒头,她把馒头装进口袋带回家当作晚饭,又把谢桥新抄的书拿给书铺,最后到药铺抓些补药。
这一圈下来,回到家的时候,也已经快要日落。
冬日天黑的早,好像还没做什么,一天就过去了。
宋锦先把药在厨房煎上,她下意识地往房间走,刚踏出去才想到,她现在可是和夫君一间屋子!
她坐在厨房门口,撑着头去看房间里的人。
什么都看不见,但她知道,谢桥就在里面。
他大概会披着旧袄子坐在四方桌前,素手执笔,正在认真抄写书卷。
他的右手边还会放着一盏半凉的茶,待抄完一卷书,便会端来喝上一口。
天渐渐暗了下来,日光照在雪上变成橙色,再过几个呼吸,天就会完全变黑。
在日落之前,房间里的烛火点燃。
烛火由开始的星点亮光变为明亮,不多时他的身影便映在了窗子上。
宋锦歪头,眼神随着影子走——
真好看呀。
而正在屋中抄写书卷的谢峤并不知道厨房里有个少女正对他垂涎欲滴。
细微的看去,谢峤的眼下略微有些乌青。
他今日躺在全是少女馨香的床榻上,并未睡实。
那味道若有似无的萦绕在他的鼻尖,他并不讨厌,反而有些沉溺。
越是这般他越想清醒,到最后他干脆起身抄书。
这一抄便是一日,直到宋锦端着药碗进来。
“夫君,喝药了。”宋锦手里端着个托盘。
上面不仅有一碗热腾腾的药,还有一碟馒头片。
谢峤看着并未敲门便进来的宋锦,他皱了下眉。
刚想开口提醒,但他忽然想起昨夜她也是在这个屋子住的。
况且,这屋子本就是她的。
不敲门好像并未有何不妥。
宋锦颔首将托盘放在四方桌上,自己乖巧的站在原地,她小声道:“夫君,这是今日大夫新开的方子,说是固本培元,夫君你先喝喝看。”
宋锦又将那碟馒头片往他面前推:“大夫说空腹喝药对脾胃不好,夫君先吃点东西,这是我做的烤馒头,用鸡蛋裹得很好吃。”
谢峤看了眼盘子中的馒头片。
原本白嫩的馒头被裹上鸡蛋用油煎过,看起来黄澄澄的又香又嫩。
过午不食已经成为他的习惯,可是现在他却有些饥肠辘辘。
空着肠胃喝药不好,总不能伤及脾胃。
“多谢。”谢峤伸手,用筷子夹起一片馒头,慢慢送进口中。
霎时间满口香甜。
他从不重口腹之欲,可兴许是宋锦做的实在美味。
原本有些冷淡的表情被瓦解,他仰头看着站在一旁的宋锦。
她看着自己,好像在等着被夸奖。
他放下筷子,真心道:“很好吃。”
宋锦被夸得有些愣,甚至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夫君觉得好吃就好,日后我再给夫君做。”
宋锦说着,还在悄悄地看谢峤的手指。
刚刚她就看得有些发愣。
没想到她夫君的手指修长白皙,不仅握笔那般好看,连用筷子都是说不出的文雅。
这般好看的手指,应当做什么都很适合吧?
谢峤将碗里的药喝光,他往日不太识得医术,但这几味药他却熟悉。
当年他受伤,府中便是拿这些药材来给他进补。
这些药材定要花许多银钱。
不过几副药,他那些抄书的钱都未必够。
这个小姑娘,对他倒是真心实意。
谢峤默默记下,盘算着日后将她带回京都,定会给她谢府所有的庇护和荣耀,到时就算她出嫁,也无人敢欺她。
正当谢峤思索的档口,宋锦已经吃好晚饭,洗漱完毕换了寝衣,再次回到房间。
谢峤依旧坐在四方桌前。
宋锦抿抿唇,她轻车熟路的上榻,抱着被子看着他对着书一脸认真的抄,忍不住提醒道:“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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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抄太多了对眼睛不好,我们不差这些钱的。”
谢峤并未回答,而是问道:“修墙的工人何时过来?你白日不在家,我来监工即可。”
宋锦被问的一愣。
只不过谢峤背对着宋锦,并未看到宋锦愣住的一瞬。
紧接着,宋锦回答道:“暂时修不了了。”
谢峤抬眸:“嗯?”
宋锦手指揪着被角,声音低低的:“今日我去找工匠,他们说冬日里不能修墙,修了也不稳固,怕砸了手艺和口碑,所以要等到开春才能来修补。”
谢峤没有出声。
屋子里蓦地有些冷。
宋锦发誓,她没有骗人!
冬天真的不能动工的!
只不过她今日没去找工匠罢了,剩下的她真的没有编瞎话!
谢峤还是没说话。
宋锦生怕他赶自己出去,于是迅速地钻进被窝里,将床帐放下,围得严严实实的,最后扔出来一句:“夫君我先睡了,夫君晚安。”
不管同不同床了!
不被赶出去才最是要紧!
她可是好不容易才进来的!
而依旧端坐在四方桌前的谢峤却停下了笔。
开春才能动工吗?
那这一个冬天,他岂不是都要在这里坐着?
谢峤想着,他回头看向帐子中的小小一坨,无声又无奈的叹气。
总不能把人给赶出去。
外面冰天雪地的,这又是她的家。
说到底,还是他占了地方。
他摁了摁眉间,让自己清醒一点,随即执笔,又抄了几卷书。
直到天快亮了,谢峤才用手撑额浅浅睡去。
宋锦这一晚睡得并不好,甚至还做了噩梦。
梦里她被樊老爷压着回府,樊老爷凶神恶煞,不仅掐着她的脖子,还恶狠狠地对她说:“让你做续弦你不来,那就做小妾!”
救命!
她才不要!
天光还未破晓,宋锦便被噩梦硬生生吓醒。
她拥着被子从床帐中坐起来,屋中的烛火已经熄灭,她借着月光看到谢峤正在桌前小憩。
宋锦其实有些怕,她想着要不要把樊老爷的事情告诉谢峤。
可是看到谢峤宁可坐在桌子前睡也没有和她同床,她到嘴边的话就硬生生地被咽了下去。
她如果说了,看起来会很麻烦吧?
况且只是一个噩梦而已,兴许樊老爷早就把她给忘了也说不定。
在宋锦起来的瞬间,谢峤就已经醒了。
他迟迟未出声,怕吓到宋锦。
直到听着宋锦穿鞋的声音,他才低声问道:“你今日起的这般早?”
外面将要拂晓,谢峤的声音素日都是清亮的,可如今却少见的带了些慵懒倦怠。
他的声音与昏暗缠绕在一起,宋锦瞧不清他的神色,只听着他的声音,耳根便有些发热。
他他他,他这么说话。
真的太勾人了。
往日正直的声音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宋锦这么想着,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往下瞟。
听说他们男人早上起来会有反应,他这般声音,是不是已经……
宋锦抿唇,觉得再想下去就太过分啦!
她赶紧从床榻上爬下来,遮掩着脸:“昨天出摊晚了,有好多人都没吃上饭,今日我要早些,夫君你休息吧!”
说着,宋锦便裹着袄子推门出去。
谢峤却看着她的背影,神色沉沉。
她刚才分明睡得有些不安稳,醒来也并不是什么要早些出摊,她是不是碰上什么事了?
难道是京都的人盯上她了?
6. 风韵
热气在朝阳中升腾。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宋锦已经卖了整整两锅馒头,待日头高升,宋锦才总算能歇一口气。
刚刚在忙着的时候宋锦还不觉得,可现在一闲下来,她的心里就开始有点紧张。
那个樊老爷就像是一个在她耳边随时会炸掉的炮仗,让人心烦。
不然,这两日不出摊了?
宋锦板着脸静静思考,一双巧手却没停,不多时就捏出了几个花瓣样式的糕点。
那些糕点精致,端正的摆在小笼屉上,等着最后一个到齐,便上炉子去烤。
宋锦的手指细白,指尖更带着淡淡的粉色。
指尖在糕点上不轻不重的捏着,可当只剩下最后一个花瓣的时候,忽然一双油腻腻的大手便抓上来!
宋锦一惊,下意识地将手拽出来,手里的那团糕点也因为宋锦一脱手而掉到台面上。
精致的小花瞬间便被摔得不成样子。
宋锦在这里摆摊也有一段时间了。
往日是有一些小混混对她不怀好意的笑,可是直接上手的,这还是第一次!
宋锦被吓得够呛,她看向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手掌宽大,没有什么伤痕或者茧子,一看就是保养过的。
只是那双手有些许皱纹,应当是上年纪的人。
是樊老爷!
宋锦脑袋里第一反应便是他!
樊老爷今年才五十多岁,但前些年亏空了身子,所以显得更老一些。
“小锦儿,你这双手白白嫩嫩的,哪能在这冰天雪地里做糕点?”
饶是宋锦已经躲开了,可樊老爷却依旧油腻腻的想要抓上来。
宋锦皱着脸躲得老远:“樊老爷请自重。”
“自重?”樊老爷显然这次并不打算放过宋锦:“你可知道爷这段时间在外面有多想你,好不容易等到那个死老婆子的丧期过了,爷快马加鞭的赶来娶你,都半年了,你这小丫头还没想明白?”
“没想明白也没关系,等到你过府之后,再慢慢想也不迟!”
宋锦的小脸绷得紧紧的,往日总是笑的脸蛋上看不出来半分笑意。
她一字一句认真道:“樊老爷别这么说,我夫君会不开心,我也会很介意。”
“夫君?”樊老爷一愣,“你哪里来的夫君?”
樊老爷想了一瞬,刚刚略带调戏的语气瞬间阴冷下来:“你成亲了?”
宋锦点头,脚下又往后挪了几步:“嗯。”
樊老爷的眼神阴冷,他收回手,右手转着左手拇指上的扳指。
这个小丫头,竟然成亲了?
竟然敢在他不在崇州的跟人成亲了?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有意将宋锦纳作续弦的事城中多数人都知道,没人敢打宋锦的主意,他这才安心的出门。
现在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和宋锦成亲?
樊老爷不说话,他眯起眼睛,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宋锦,尤其是她的腰身。
这小丫头,好似真有几分小妇人的风韵。
她已经成亲了,自然不能成为他的续弦。
但若是个小妾……
成了亲的小媳妇,应当别有一番风味。
“哦?你成亲了。”樊老爷嘴角勾起令人捉摸不透的笑,他掀起袍子坐到椅子上,刚刚抓过宋锦的手转而伸向那些白嫩嫩软乎乎的馒头。
不一会儿便将所有的馒头都捏了个遍。
宋锦真的很想冲上去将那只油乎乎的手给他掰断。
但是不行。
宋锦垂眼,眉间敛成一个川字。
这样她会进大牢,她家里还有个美貌夫君等着她回去。
这不值得。
“那你跟我说说,你那夫君姓甚名谁,家住哪里,说不定还是老爷我认识的人。”
樊老爷阴恻恻的问。
宋锦不想回答,可看起来今日若是她不说,她应当是走不了。
她含糊回答:“我夫君是京都人,是父母哥哥给我定下的亲事,我也一直在等他,他前些日子来了,我们便成亲了。”
宋锦试图想要好好解决这件事:“樊老爷,我已经成亲了,当不了樊老爷的续弦,还请您另找他人。”
“京都?”樊老爷嗤笑一声:“没想到你在京都真有个相好的。”
樊老爷说罢,他起身往外走,却不想樊老爷走了一半却突然回身,意味不明的对着宋锦道:“既如此,那你便好好的与你夫君过几天好日子吧。”
这话阴恻恻的,明显不是什么好话。
宋锦没接樊老爷的话,看到那些被樊老爷捏过的馒头,尽力礼貌道:“樊老爷,这些馒头我不能卖了,承惠五十六文。”
“你这小丫头,这性子真是讨人喜欢!”
樊老爷没生气,却也没给钱。
他走回来站到摊子前,蓦地抬手一扬。
不大的摊子瞬间被掀翻,案板上的面粉撒的到处都是,还没做好的糕点也砸到地上,白嫩的馒头散落一地!
宋锦捏紧拳头,虎着眼看樊老爷。
樊老爷却爱极了宋锦这副模样,他笑的油腻,一张脸上全都是褶子。
“没关系,爷砸的爷会赔,让你那夫君来樊府拿钱。”
樊老爷说完,踩着白嫩的馒头转身上了软轿,上去之前,他低声吩咐:“去查查宋锦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长随道:“是。”
来来往往的人不算多,有几个想驻足看热闹的,但一看是樊老爷,都赶紧低头走开。
樊老爷走后许久,宋锦依旧一个人捏着拳头站在铺子前。
她其实有点想哭,心里也有些担心。
樊老爷看起来好像并没有要放过她。
宋锦抿着唇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抽了下鼻子,将一片狼藉的摊子简单收拾下,去绣翠楼回话,才转身回家。
听到宋锦推门回家的声音,谢峤正在抄书的手微微顿住。
她今日回来的比往常要早。
她的动作从来都是轻轻地,好像怕打扰到他,若不是他从小警觉,应当听不到外面的开门声。
不多时,一阵轻轻地敲门声响起。
谢峤下意识地抬头。
那敲门声好像是在提醒他有人要进来,所以敲了三下之后,宋锦便兀自推门。
抬头便刚好与谢峤对视。
目光对视的一瞬,宋锦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她悄悄地,像是小猫一样走进来:“夫君,你在抄书嘛?”
谢峤眼神回落到书上,淡道:“嗯。”
“那我不打扰你了。”宋锦没多说什么,她只到旁边,抱起自己的被子,转身出门。
连关门的声音都没有,就离开了房间。
全程没看谢峤一眼。
而在关门的瞬间,本应该在目不转睛抄书的谢峤却抬眸。
他看了眼空了一半的被褥,继而去看刚刚被关上的门。
她往日见自己的都是都是笑着的,可今日却不然,小脸紧张,脸颊边的酒窝也没有。
她带着被子要去哪里?
--
宋锦成亲的事情并不难打听,还不等宋锦回家,她的消息已经被送到了樊府。
樊老爷坐在太师椅上转他手上的扳指:“你是说,她那夫君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现在只能躺在家里出不了门?”
管家想了下:“应当是遭匪受伤,还没养好,听说是很重的伤。”
“这倒是简单了,”樊老爷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半死不活的也受罪,既如此,那便派两个人去送他一程。”
管家长年跟着樊老爷,自然明白樊老爷的意思。
管家颔首应下:“是。”
--
宋锦今日有些不高兴,她过得不太开心。
摊子被樊老爷砸了,她不仅没拿到赔款,连给绣翠楼的糕点也不能交货。
樊老爷说让她夫君去樊府取银钱也不能。
且不说她夫君不爱出门,她不用想都知道,那樊府去了说不定就回不来了。
她可不能让夫君进那虎狼窝!
那摊子砸就砸了,花些钱重新修一下就好,再大不了她就找别的活计。
可她夫君若是没了,她要到哪里去找一个这般合她心意的人?
宋锦躲在被子里,鼻涕和眼泪一起往下流。
从上午开始,她就一直想哭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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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别了很久,直到回到家自己的被窝里才放肆地哭出来。
还是家里最好了!她哭成小傻子也不会有人在意。
她不是不坚强,只是她今天真的不太开心,委屈和担心一起涌上来。
鼻子和眼泪酸酸的,在外面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控制住它们不往下淌。
不过没事的。
哭一哭就好了。
就算是宋锦放肆地哭,声音还是没有传到谢峤的耳中。
待到日头渐落,黑暗弥漫上来,谢峤才停笔。
他从四方桌前起身,先是微微舒展了下快要僵掉的身子,转身想要点燃蜡烛。
盈盈烛火在黑暗中渐亮,他蓦地看到床榻。
原本那上面是两床挨在一起的被子,可现在只剩下一床。
宋锦抱着被子在哪里?
他坐回到四方桌前,抬手揉摁着眉间。
他这两日都没有休息好,宋锦在床榻上睡着,他就在桌前端坐,就算是白日宋锦离开了,他也只是略微打盹。
他没有白日睡眠的习惯。
他原本伤就未好全,这几日休息不好,他的身体更疲惫。
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谢峤摁着眉决定,一会儿便去与宋锦说清楚,日后他们便以兄妹的身份相处。
这样就算是同屋而眠,也不算逾矩。
到时明日在房中搭一个小榻他睡即可。
谢峤想着,他起身推门出去,却不想原本应藏在暗处的符沧却突然出现。
符沧不是不小心的人,他这般定是有事。
谢峤道:“发生何事了?”
符沧低声道:“公子,刚刚有人刺杀,已被属下处理掉。”
谢峤瞬间敛眉:“是京中的人?”
符沧摇头:“不是,属下刚刚去探查了一下,此事应当与宋姑娘有关。”
谢峤显然没想到:“宋锦?何人想要杀她?”
“并不是杀他,而是杀您。”
符沧将他查到的事情与谢峤一一汇报,谢峤的眉头却越皱越深。
谢峤早已经猜到宋锦的容貌脾性应当会有许多人求娶,不缺姻缘,却不想她竟然还被那些个污秽之人盯着。
也是,她一个孤女,在此处无人庇护,自然十分弱势,更何况那人是乡绅官僚。
宋锦如今由他庇护,那些人竟敢将主意打到谢家的人头上!
况且不仅如此,就算是宋锦只是一个普通孤女,也不应当被人罔顾王法如此欺负。
符沧看着自家公子不说话,他面上不动声色,但符沧知道,公子这般确是动了实怒。
“公子,樊家那边?”
谢峤的声音沉稳,不容任何人置喙,清冷下令:“处理樊家。”
符沧道:“是。”
符沧领命之后,几个飞身便不见。
谢峤走到大房间外,这才隐约听到里面压着的哭声。
谢峤眸色沉沉:原来是因为今日在外面被人欺负了,这才这么早回来。
里面的哭声细小,谢峤原本极其不喜欢女人的哭声,可现在听着那声音,心中没有烦躁,而是莫名发堵,想要将惹她不悦的人撕碎。
他闭了闭眼眸,平缓心思,再睁眼时情绪已经似平常。
他抬手,将关着的门推开。
一股凉风瞬间涌过来。
他站在风口处,听着委屈的哭声。
而躲在被窝里哭得忘我的宋锦并不知道有人进来,她甚至哭得有点累了,正昏昏欲睡。
谢峤将门关上,风被止住,可从倒塌的墙缝中依旧有风灌入,整个屋子的温度与外面无异。
他走到屋子中间,环顾四周。
简朴的房间关着门窗,就算是白天也有一些昏暗,更别提如今快要日落。
宽大简朴的床上蜷着小小的一坨,那被子像是一座小山,宋锦就藏在里面。
她一抽一抽的,带着被子也在动。
刚刚费力压下来的情绪又涌了上来,他走上前,站到那坨被窝前面,叫道:“宋锦。”
被子里面的人没有理他,但哭声渐渐小了。
谢峤又喊一遍:“阿锦,回去睡。”
7. 同寝
日头渐暗,最后连一丝余晖也不见,窗外堆积的雪渐渐被月色照亮。
屋内没有点灯,只能借着月光隐约看到木床上蜷缩成一团藏在被子里的宋锦。
谢峤叫了两声,她却没有应。
谢峤的声音不大,可这周遭寂静,她不会听不见。
被子中的抽泣声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偶尔的抽噎。
谢峤敛眉:难道是是她故意不理自己?
不对。
这段时间他虽与宋锦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知道宋锦是个乖巧守礼的姑娘,不会故意不理人。
想到这,谢峤敛眉,伸手将盖在宋锦身上的被子掀起来。
被子宽大,宋锦又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他连掀两下才看到那坨小小的人。
她脸颊红红,也不知道是被闷的还是哭的。
小小的姑娘缩在被窝里闭着眼睛睡着,连壳子被掀开都没醒,只是无意识地抽两下鼻子。
这两日宋锦睡在他的屋子里。
两个人只隔着一张床帐,可谢峤从从未看到过她的睡颜。
但他在白日躺在床榻上小憩的时候,闻着她留下的味道,闭眼时偶尔会想象她睡着的样子。
现在他看到了,果然和他想象中的差不太多。
甚至小姑娘因为泪珠挂在下巴颏还没有擦掉,显得更加的乖巧可怜。
谢峤有些怔愣,屋内周遭的寒风还在吹旋。
他又尝试的叫了两声,宋锦一直都没有醒,他只好弯腰连人带被子从床上打横抱起。
谢峤的肩膀宽大,刚一到怀里,宋锦就像是感受到了什么。
她抬手环住谢峤的脖子,没让谢峤多用半分力气。
就算谢峤身上有伤,可抱起宋锦却不是什么费力的事。
更何况宋锦比他想的还要再轻一些。
宋锦被他抱在怀里,像一只乖巧的小猫,就算脸上哭得一塌糊涂却依旧漂亮。
他一弯身,将整齐摆放在床边的绣鞋提起。
夜色中,谢峤的唇角微微勾起,心里笑到——
这个小姑娘都已经伤心成这样了,还不忘把鞋子摆好再哭。
两个人的屋子隔得不算远。
不过几步谢峤就把人带了回去。
他将人安放在床榻上,妥贴的盖上被子,床帐也被仔仔细细地放下。
确保一切妥帖后,谢峤才坐到四方桌前。
烛火在夜中忽明忽暗,谢峤手持一本书,但却没有翻动一页。
他的指尖摩梭着书页边,脸色阴郁。
宋锦今日被欺负了,可却没有想要告诉他。
而在崇州宋锦到底受了多少这样的欺负?在暗处是不是有更多的渣滓在觊觎她?
而她自己又默默地咽下了多少?
今日她是被掀了摊子,若是她今日被强行带走,他就算去救也未必来得及。
谢峤蓦地后怕。
蜡烛在慢慢燃烧,待快要见底,窗外传来了轻微的敲击声。
谢峤回神,先回眸看了眼还在安睡的宋锦,随即披上旧袄转身出去。
谢家是经年的世家,各地多有分支旁系。
谢峤身为家主,本应去谢家旁支修养,可他要掩藏身份,所以才留在春榴巷中。
符沧乃谢峤亲信,在京中替谢峤办事多年,自然动作迅速。
符沧站在窗外立身等候,见谢峤出来,才低头道:“公子,樊家已经查清,还请公子示下。”
谢峤淡道:“讲。”
“樊家三辈上曾在京中任职,后辞官回乡,到这一辈樊家一直都是靠祖上的产业,小辈们也都是些好色枉法之徒,平常一些人命都是在宅内,只有一年前樊家大儿子便当街打死了一个人,后来还逼得那家人离开崇州这件事闹得很大。”
谢峤沉声:“此事如何处理的?”
“当地县丞判为樊家大郎失手,只赔些银钱。”
樊家只是明面上他们还记挂着自己是个官宦人家不敢妄为,私底下谋财害命的事却有一堆。
谢峤知道这种人家里定少不了人命官司,却没想到樊家已经狂妄到可以当街打死人。
甚至县丞与樊家也是沆瀣一气!
如今樊家更是要随意取他的性命,樊家竟然这般轻视人命,此等家族,断不能再留。
谢峤听着,眉头越敛越深。
待符沧说罢,谢峤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行。
他沉思一瞬,道:“用京中谢家名义通知旁支,切断樊家生意,处理樊家。”
符沧低头应:“是。”
寒风在院子里打了个旋儿。
浮在地上的轻雪被卷起,窗子被微微吹动。
本应该安睡在床帐中的宋锦却突然被惊醒。
宋锦的睡眠质量不错,一般都能一觉睡到大天明,可沉沉睡着的她在梦中却被那只咸猪手抓住!
她狠狠地一挣脱,自己也醒了。
突然醒了她还有点发懵。
讨厌的樊老爷,她已经连续两个晚上都做噩梦了!
宋锦把自己的手背往被子上蹭了蹭。
她知道是梦,可是手上那股油腻腻的感觉却没蹭掉。
正蹭着,她忽然好像意识到什么。
她睁大一双圆滚滚的杏眼——
这是她的屋子。
不不不,这现在是她夫君的屋子!
她明明是蒙着被子躲在大屋里哭的啊,现在怎么在这里?
难道是她自己长腿跑过来的?
自己难道已经主动到这种程度了嘛!
可是她真的不记得了啊,她不会真的哭傻了叭?
宋锦想着,她爬起来扫了眼周遭被掖得规整的床帐,忽然明白了。
不是她自己跑过来的!
是她夫君给她接回来的!
是他帮自己盖的被子,是他帮自己遮得床帐!
她就说吧,她夫君往日是太过正经了点,但还是会心疼人的!
一只细白的手伸出床帐,扒拉开了一个小缝。
宋锦探出头。
咦?
夫君怎么不在屋子里?
他之前不是一直坐在四方桌前嘛?
宋锦正想着,门被轻轻推开。
略显清瘦的身影伴着月光从门外进来。
月光浮在他的肩上,宋锦看着那抹身影,心里跟填了块糖。
看见人,她礼貌又乖巧地叫:“夫君。”
谢峤推门便看见一只小脑袋伸出床帐探着望,他微愣,原本他以为宋锦会睡一整晚的。
定是因为那个渣滓她才睡不踏实。
借着半暗的蜡烛,谢峤与那张小脸对视。
小脸上的哭痕已经被风干,只剩下略显红肿的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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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悦,甚至在见到他的时候,脸颊上的酒窝又开始若隐若现。
谢峤将刚刚在外面微沉的神情收敛,他如平常一般坐在桌子前:“你醒了?”
“嗯嗯,夫君你是不是要喝药了?我去给你熬。”宋锦说着就要下床。
“不必了,补药而已,一日不喝无碍。”谢峤淡声道。
宋锦观察着谢峤的神色,她点头:“嗯嗯。”
其实刚刚宋锦就看出来了,夫君他好像有些不高兴。
他往常的神色也沉,可却没有像现在这样,他没有冲自己发脾气,甚至没有对自己说重话,可是宋锦就是知道,夫君他在生气。
宋锦看了眼整齐摆放在脚踏上的绣鞋。
帐子这般温暖,夫君他刚从外面回来,肯定冻坏了!
宋锦眨眼,她依旧盯着自己的绣鞋,却出声邀请:“夫君,不如上来暖和暖和?”
谢峤下意识地回道:“不必。”
宋锦身子一僵。
今天已经是第三日了。
她在这里睡已经是第三日了,可夫君依旧没有与她同睡的打算。
这已经不是正不正经的问题了。
难道夫君讨厌自己?
宋锦想到这,她心头发酸,眼泪又蓄满了眼眶,欲落不落。
她依旧低着头,小声问:“夫君你是讨厌我嘛?”
她尽力克制,言语中已经还是带了哭腔。
“不是这样。”谢峤眉头一皱。
他今夜本来是想与宋锦说清楚,可现在看来今日并不是好时机。
况且他现在需要这个身份。
而且在崇州,所有人都知道她成亲了,这样也能替她挡一些烂桃花。
他欲张口再解释,宋锦的眼泪却先一步砸在了床帐上。
豆大的眼泪瞬间就洇湿了一片。
小姑娘低着头,没让他看见眼泪。
他有些不明白,他只是守礼不与她同榻,为何在她眼中就变成了讨厌她?
他闭了闭眼。
算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身上带着寒气。”谢峤说着,他将半旧的袄子脱掉,只着中衣走到床榻边:“这样就好了。”
宋锦赶紧抹了把眼泪,她将脑袋缩回去,只留了一句话:“好吧,那夫君进来吧。”
她总不能将床帐掀开让她夫君上来叭?
她可是个矜持的姑娘。
谢峤在窗长外站了一瞬,这才一脸正经的掀开床帐,扯过自己的被子,躺在了床榻外侧。
他直挺挺的躺着,没有半点逾矩。
而宋锦躺在床榻里侧,也很规矩。
这是谢峤第一次与姑娘躺在一个床榻上。
京中世家子弟在他这个年岁,就算没有娶妻也会有通房侍妾,但他却不想要。
这些年来他都是独居。
现在这般与一个小姑娘躺在床榻上,倒是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竟然没有任何排斥。
或许是因为这两日已经习惯了宋锦的味道。
他敛眉,听着宋锦的呼吸声。
若是宋锦没睡,他想问问她今日她是否受了其他委屈。
可还没等他找到机会开口,便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呜呜呜,真好!夫君没有讨厌我!我最喜欢夫君啦!”
8. 想亲
夜色沉寂,月光静静地洒在窗棂。
屋内的烛火渐暗,青纱帐遮挡,更是没有几丝亮光透进床榻。
屋子里没有别人,床榻上更是没有。
那声音清晰,他很轻易地就分辨出是宋锦的。
可是他又觉得不对。
宋锦害羞且守礼,这段时间对他没有半分僭越,断不可能会这般大胆地对他说出“喜欢夫君”这四个字。
暗色中,谢峤微微皱眉。
难道是今日与她同寝让她多思多想,才这般大胆的说出这几个字?
他乃谢家长子,饶是他不在意,但也知道年少时在京中他备受贵女们的青睐,有几个胆大的更是在各种宴会中制造机会想要与他接触。
只是谢家被先皇忌惮,他父亲无奈之下将谢家提前交给他,自己孤身前往他一心前往边关之地,无诏永不回京。
他不过十多岁,贸然接手谢家,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后来他年岁渐上,脾性也在京中传遍,这些事才慢慢地消减。
宋锦她尚且年少,今日遭逢难事,她身边只有他一个男子,对他产生些许依赖也是自然。
只是……
谢峤侧头,看向闭眼的宋锦。
少女乖巧可爱,容貌上佳,就算是与京中贵女相比也不逞多让,京中不乏与她年岁相配的优秀少年。
对她最好的,便是由他做主,给她指一个她喜欢的,又可与她相配的人。
谢峤敛眉。
就算是她今日心绪不佳,也应当与她将他的打算说清楚。
“阿锦。”谢峤轻声叫道。
侧边的人没有回应。
谢峤又提声喊了一句。
可是依旧没有回应。
谢峤侧身单手撑头,看向躺在他身侧的宋锦。
她的呼吸绵长,显然已经熟睡许久。
看她自得的样子,谢峤忽然有些恍惚。
刚刚那一声不是宋锦说的,而是他幻听了?
--
清晨第一声鸡鸣起时,宋锦准时睁眼。
昨夜刚刚哭过,宋锦的眼睛酸涩涩火辣辣的,她抬手揉了揉,这才感觉到旁边正在端正安睡的谢峤。
她的心忽然“砰砰”了两下。
思绪回归。
昨夜!
昨夜夫君与自己同床共枕了!
一睁眼就能看见谢峤的俊脸。
宋锦睁大眼睛盯着他看。
呜呜呜,好想亲一口。
宋锦抿抿唇,将差点撅起来的嘴压下。
昨夜刚刚与夫君睡在一起,要是自己一口亲下去,把夫君吓跑了怎么办?
他可是个正经人。
宋锦恋恋不舍地看着谢峤。
今日的糟心事一猜就不少,宋锦决定晚一点再起床。
直到外面第一缕晨光打在窗上,宋锦才缓缓动作往床下蹭。
谢峤浅眠,宋锦刚拉开床帐他便醒来。
外头有晨曦日光。
少女身子半探出床帐,正认真地用脚寻地上的鞋子。
谢峤抬手,右手手背搭在额头。
他的声音暗哑,带着些晨间的倦懒:“宋锦。”
原本轻轻寻鞋子的少女在听到声音后身子顿了下。
已经探出去的小脑袋缩回来,眨巴着眼睛看他。
她有些害羞,还有些无措:“夫君,我吵醒你了?”
谢峤定定地着她。
昨夜“喜欢夫君”“喜欢夫君”这四个字在他心里重复回忆了无数遍,他实在拿不准是不是宋锦说的。
他想着不如今晨问问宋锦。
可是当他一醒来,看到看到他都会低头害羞的小姑娘,他根本问不出口。
那样大胆表达的话,根本就不像是她会说的。
若是现在直白地问,若真的只是他幻听,或者是她梦中的呓语,他们之后要如何相处。
宋锦半低着头,但也感觉到谢峤一直在看着自己。
她的心不由来的紧张,还不等想什么,她便一转身迅速地钻出床帐。
隔着一道帐子,谢峤看着外面影影绰绰的人影。
小姑娘动作麻利的穿好鞋子外衫,留下一句“夫君再睡一会儿叭”便开门离开。
几步之后,便是宋锦在井边打水洗脸的声音。
哗啦哗啦。
谢峤的神思收回,神色冷冽。
不知道昨夜符沧办事如何了?
宋锦打了满满一盆的凉水,她哗哗捧水洗脸。
两下之后,借着晨光,她打量着水里自己的倒影。
最后悄悄地松口气。
刚刚她还在担心来着。
夫君一直盯着自己看,她就猜是不是昨夜自己的脸哭成了,肿成了一个大猪头?
她想着完蛋完蛋,迅速地跑出来。
还特意打了一盆冰凉的水来消肿。
一盆凉水下去,她不仅脸消肿了,心也清亮。
她收拾好自己,转身到屋里换了一身八分新的袄子,临出门前认真看一眼谢峤的屋子。
她决定,去报官。
晨间的春榴巷最是忙碌。
一路走出春榴巷,宋锦没有朝自己的小摊子去,而是转头,朝官府的方向走。
宋锦心里其实有些紧张。
她捏着拳头,一步一步往官府走。
她琢磨过了。
就算官府向着樊老爷,但她今日上官府报案,也算是有个凭证。
昨日樊老爷只是砸了她的摊子,但万一日后樊老爷做事太过,或者牵扯到她夫君,她便到京中去告。
她夫君是京都人,那里都是大官,肯定会有人管的!
再过一个热闹的街口便是县衙。
宋锦以往没到这里来过,只是听过别人要伸冤在衙门口喊。
如今轮到自己,她还有真点发怵。
正值街口早上热闹的时候,多得是早上吃早点和买菜的人。
消息七嘴八舌的也传得快。
宋锦刚一进街口便听到有两个挎着菜篮子站在街角吃花生的大嫂子在说话。
“你听说了嘛,昨夜樊家的灯一夜没灭,那光亮的跟着火点似地。”
“是樊老爷回来了给接风呢吧?”
“才不是,我家那口子说,昨天晚上他打更的时候,亲眼看着官府来人将樊家大公子抓走了,说是上次的当街打死人的案子被京都的人知道重新审了,这才被重新抓起来。”
“我的天,那事闹得多大啊,最后只是赔了点钱,这次真是出了口气!可真是恶人有恶报!”
“可不是呢,也不知道是樊家得罪到哪位大人物了,像咱们这种平头老百姓这辈子都扳不倒人家,咱们还是老老实实过日子,哎前面卖大葱的来了,快走快走!”
“哎哎哎,你腿脚快先去给我抢点……”
两个大嫂子匆匆忙忙地走了,留下在旁边听耳朵的宋锦。
她眨眨眼。
樊家?
那般胡作非为的也只有一个樊家。
所以说樊家现在应当焦头烂额的,说不定还要倒大霉了?
宋锦瞧了眼前面的府衙,转身决定先去樊府看看再做决定。
樊府的宅子离府衙不远,是崇州最贵的地界,往日樊府的宅子早就广开大门,可是今日却门庭紧闭。
一看就是出了大事。
宋锦松口气。
她觉得樊家现在应当没工夫再来欺负她,只是昨日被砸的摊子,她估计要默默咽下了。
她不是胆子小,而是她觉得这个节骨眼,若是因为这事去惹樊家,万一他们狗急跳墙对付自己,那可是得不偿失。
宋锦当机立断,决定今天先不去给官府添麻烦,待日后若是官府需要人去作证的时候,她再去也不迟。
宋锦往日不是看别人笑话的人,可是樊家不一样,他们往日作恶多端欺负老实人,今日看着他们倒霉,这叫大快人心。
宋锦不知道樊家得罪了谁,但她从心底感谢那个不认识的神仙人。
她甚至想去庙里请盏灯把神仙人给供一供。
压在心头的事消失一大半,宋锦的脚步都轻快许多。
她还得赶紧回去收拾她的小摊子呢。
昨日宋锦的小摊子被砸的不算多,大概一两左右就可以修复。
宋锦打算先回去自己修一修,自己实在修不的,再去请人帮忙。
她正算着,往摊子的方向走,距离十多步的时候停下脚。
哎?
她的小摊子前怎么有人在忙忙活活的?
难道是樊老爷昨夜吓破了胆,他怕自己去告状,所以派人将摊子给修了?
宋锦眨眨眼,她往前去,站在自己的摊子前。
她礼貌询问:“你们是谁,在这里干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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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
“宋小娘子回来了啊。”正在修补灶台的工人抬头,见是宋锦解释道:“是陆掌柜让我们来的!姑娘稍等,这灶台得修一阵,不过今日一定能修完。”
工人说完,一道清亮的声音便从摊子后面传来:“阿锦,你来了?”
陆沉刚在清点损坏的桌椅,听到宋锦的声音他便赶忙过来,迎面便见着宋锦站在灶台前,手里还拿着吃了一半的包子。
小姑娘可爱又认真,脸上没有什么委屈,也没受什么伤。
他放心的点头。
宋锦没想到是陆沉来帮她把摊子给收拾了。
她将包子放桌上,走到陆沉面前,礼貌叫人:“陆掌柜。”
陆沉不算是富商,但在崇州也有两家酒楼,宋锦的糕点也会供给他,所以算是宋锦的东家。
她想了想,这半个月陆沉都没在崇州,她也没有接到给陆家酒楼的单子。
她应当没有误事。
宋锦道:“陆掌柜是来定糕点的嘛?这两日出了点事,我应当是做不了糕点了,不过如果要是陆掌柜着急用,我可以在家做完给陆掌柜送去。”
宋锦的一声“陆掌柜”礼貌又有些疏离。
陆沉心下叹口气:“我今日一回来便听说樊家来找你的麻烦,有些担心所以来看看,现在看着你没事就放心了。”
陆沉说着,他走近宋锦,压低声音:“樊家那边你不用再担心,樊家这次得罪了大人物,他家不仅有人命官司,甚至生意也有问题,日后樊家应当是没了。”
“没了?”宋锦原本只是以为樊家会倒大霉,却没想到竟然是直接没了?
“那么大的家族?”宋锦抿唇。
陆沉不以为然:“与那家而言,樊家也不过蝼蚁,不管如何,阿锦你日后不必担心了。”
不过蝼蚁?
宋锦这才对樊家惹到多大的人物有实感,她下意识地:“是谁家啊?”
难道是官家?
陆沉知道宋锦不是个多事的姑娘,这事在商会中也不是秘密,他道:“谢家,京都谢家。”
“京都?”宋锦吃惊,“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能管到我们这里?”
“这我们便不知了,不过谢家旁系众多,中间有什么事谁也不清楚,”陆沉也说不了太多,只转话题:“你这摊子今日便能修好,明日就能正常开张。”
宋锦张张嘴,原本想要拒绝。
可是她眼看着已经修了一半的摊子,好像阻拦也来不及。
她不想白白占陆沉的便宜:“多谢陆掌柜帮忙,一会儿若是陆掌柜不忙,还请略等等,我要回家一趟取些东西。”
她身上没带那么多银钱,她要回去取。
“你要取什么,我跟你一起回去,兴许能帮些忙。”陆沉温和道。
宋锦想了想:“也好。”
待桌椅板凳都修得差不多,两个人才一前一后的往春榴巷走。
自早上宋锦起床离开后,谢峤也只等片刻便起身,他洗漱完毕便坐在桌前抄书,待到下午符沧才出现。
符沧低头道:“公子,樊家的事情已经全部处理完毕,樊家不仅有人命,连账务也有问题,十天内,樊家主家会全部下狱。”
“嗯。”谢峤只淡淡的点下头,好似樊家并不足以让他烦心,“京都有什么消息嘛?”
“回公子,还没有。”
“你继续留意京都,有事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符沧几下便消失在院子中,谢峤在院子里站着,并没有回屋。
他抬头看着橘红色的日落。
宋锦应当是这个时候回来了……
昨夜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在他脑海中浮现。
也不知道她今日心情如何。
要是知道樊家被处理了,她会不会开心?
谢峤想着,他便不自觉地走到门口,拉开院子的大门。
这是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拉开这个门。
他微微站出半身,往宋锦回家的方向看去。
夕阳渐落,照在小姑娘的肩上,也洒在她的酒窝里。
就是这个时候,小姑娘利落地往家的方向走。
她的脚步轻快,看起来就心情不错。
只是这么看着她,就令人心情舒畅。
只是……
谢峤眼神发暗。
她身后怎么还跟了个男人?
9. 愉悦
日落之前,炊烟渐起。
谢峤站在春榴巷的尾端,身侧是那株已过百年的石榴树。
树上有残叶未落,如今被雪压住。
他已经在春榴巷停留两个月,此刻才是他第一次仔细看这条巷子。
与京都的宽路相比,这条巷子略显狭窄,大一点的马车都不能通过。
若不是因为机缘巧合,他应当这辈子都不会到这里来,不可能在此停留许久。
更不可能会对这里产生什么多余的感情。
现在他站在巷子的尾端,看着远处由远及近而来的少女。
这个少女就在巷子里长大。
从牙牙学语到蹒跚学步,最终渐渐长成如今纤细窈窕的如玉模样。
这个巷子里各处都有她的影子。
夕阳温暖,谢峤心中的一角忽地塌软。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常是冷漠的眼神涌出温柔。
心头轻松愉悦。
他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自己拥有这种情绪是在什么时候了。
……若没有看到后面跟着的那个男人,这种情绪,他应当会持续很久。
谢峤的眼神自少女的身上移到后面的男人。
那人跟在宋锦的身后保持着半步的距离,他温和的不知道在与宋锦说些什么。
宋锦也在礼貌的回应,她侧着头,看不到那人的眼神。
谢峤却看得分明。
那个人眼睛里面的喜欢和想要占有,有点过多了。
谢峤冷冷勾唇,锁定到那个人恰到好处的笑。
夕阳将两个人拉得老长。
甚至偶尔还交叠在一起。
实在刺眼。
宋锦的摊子离春榴巷不远,不用走多久就能到,她在前面引路,想着一会儿要不要礼貌地请人家进屋坐坐。
可夫君在家,他看起来不太喜欢外人,会不会不高兴?
不过他都不出屋子的,应当不会介意吧?
她正想着,一直跟在宋锦身后的陆沉却忽然道:“阿锦,这阵子我在外面办事,你过得如何?樊老爷除了砸了你的摊子,还做没做其他过分的事情?”
他其实还想问她那个夫君现在在何处,为什么宋锦的摊子出事,依旧不见他的影子?
“我挺好的,樊老爷是前两日才回来,他可没空来找我的麻烦。”
一拐弯,宋锦带着陆沉走进春榴巷。
“那就好。”
陆沉知道樊老爷前两日才回来,他担心的是其他人有没有欺负她。
陆沉想了想:“之前跟你说到我酒楼来做糕点的事,你再好好想一想,现在入冬了,你在外面摆摊怕是要受冻,你来我这里,我给你的月钱定比你摆摊要多。”
这个提议几个月前陆沉就说过,只不过宋锦拒绝了。
不知道这次经过这件事,宋锦会不会答应。
宋锦在前面走着,果不其然,她干脆道:“不必啦,我还要照顾夫君,还是摆摊更自由一些!陆掌柜若是怕我赚得不够多,便多订一些糕点,我给陆掌柜研究更多新鲜的花样!”
陆沉也不强求:“也好。”
不长的春榴巷已经走过一半还要多。
宋锦也决定,还是请陆掌柜进屋坐坐。
今日陆掌柜帮了她许多,她得把厨房里藏了好久的茶拿出来待客。
这样才礼貌。
决定了后,宋锦才抬头对陆沉道:“陆掌柜,前面就是我家啦,等到了……”
宋锦说着,眼神随着话往前看去。
而后瞬间顿住。
她的话和眼神一起顿住。
甚至不敢相信地狠劲眨了眨眼睛。
那个站在她门口往巷子里看的人是谁?!
好眼熟。
不会是她夫君吧?!
少女抬头的瞬间,谢峤将眼神收回,转而投向宋锦。
四目相对。
他能明显看到少女脸颊的出现的酒窝。
刚刚并没有。
谢峤看着少女在看到他的瞬间眼中的惊讶和喜悦,很明显她没想到自己会在门口。
更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她。
陆沉自然也看到谢峤。
在看到谢峤脸的瞬间,他愣住,随即温和的脸色变得深沉。
他没想到与宋锦成亲的人竟然是这样。
陆沉稍微大一些,今年二十,正是谈婚论嫁的年龄,他属意的姑娘便是宋锦。
他原本想见到宋锦哥哥再提亲,却不想一夜而已,宋锦竟然就成亲了!
这段时间宋锦夫君一直深居简出,无人见过他的容貌,陆沉也是一样。
陆沉想着,谢桥不过是一个京都来的读书人。可仅仅一眼,陆沉便知道,面前的人不是寻常百姓。
宋家在京都到底给宋锦定的是什么亲事?
谢峤只用余光便瞥到那男人微变的脸色。
他神色淡漠:也不过如此。
谢峤和陆沉的交锋宋锦根本不知道。
她就是惊讶:夫君怎么出来了?
不不不不会是在等她叭?
想到这,宋锦嘴角的酒窝更深,脚步也不自觉地加快。
原本还有一半的路很快走完。
她站在谢峤面前,微微仰头:“夫君,你怎么出来了?”
她的声音微扬,看起来心情好极了。
谢峤没有回答宋锦的话,而是眼神微挪:“这位是?”
宋锦轻快的解释:“这位是陆沉陆掌柜,这些年帮我了许多。”
“这样。”谢峤朝陆沉点头:“多谢。”
陆沉的面色已经恢复如常,他略抬手:“举手之劳。”
宋锦对谢峤接着道:“我要进屋拿些东西给陆掌柜,所以……”
宋锦现在才觉得有些棘手。
她原本以为谢峤在屋中不会出来,可没想到他今日不仅没在屋里,还站在门口。
那请陆沉进去,谢峤会不会不开心?
宋锦悄悄看陆沉。
陆沉的身上是一身宝蓝色锦袍,面料裁剪都是上佳,一看就很贵。
反观谢峤的身上只有那件合身的旧棉袄。
可就是这样,她夫君也没有半分局促,甚至依旧平静,甚至周身气韵要压过陆沉三分。
……她夫君穿锦袍一定很好看!
宋锦握拳,决定给谢峤买一套好看的衣衫。
得买!
就算是把她的荷包掏空也得买!
“既如此,那便请陆掌柜进屋稍等,”谢峤说着,他侧身给陆沉把门让出来:“屋中简陋,还请陆掌柜不要介意。”
陆沉却拒绝:“我在这里等阿锦就好。”
阿锦?
谢峤眉头微微皱起。
“也好,我动作很快的,陆掌柜稍等一会!”宋锦说完,提着裙子跑向屋里,没多一会儿旧拿了一个钱袋回来。
她跑的急,有些喘。
将钱袋捧在手上,加着十分的感谢,对陆沉道:“今日多谢陆掌柜帮忙,这是今日修铺子的工钱和料钱,还请陆掌柜收下!”
“阿锦,你……”陆沉没想到宋锦回来是取钱给他,若是知道这样,他还不如不跟她回来。
可就算不跟她回来,她也定会找其他的办法将钱给他。
陆沉无奈,迟迟不伸手去接。
谢峤站在一旁,二人的僵持落在他眼中。
他神色微敛——
陆沉这个人,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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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过于自作多情。
两个人之间蓦地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谢峤将钱袋接下,替宋锦递过去。
带着不容拒绝的态度。
陆沉的温和僵在脸上。
面前的人总让他感觉压抑。
他经商这么多年,见过的人更是许多,却从未见过谢桥这样的。
“多谢。”陆沉与谢峤对视,接下钱袋。
他尽量保持温和看向宋锦:“阿锦,我先走了。”
见陆沉接过钱袋,宋锦暗自松了口气。
她本来以为今日也要多拉扯一会儿呢。
她的笑容灿烂:“嗯嗯嗯,不耽误陆掌柜去忙了,剩下的事我自己去收拾就好啦!”
陆沉点头,转身沉默离开。
宋锦与谢峤站在一处,他们一同看着陆沉的背影,蓦地谢峤问道:“你一会儿还要出去?”
“嗯嗯。!”宋锦说完,她嘱咐道:“夫君你身子不好,不要在门口吹风,快进屋吧。”
看到谢峤点头,宋锦才放心的往外走。
而谢峤却站在门口,他看着少女的背影,自己迟迟没有回去。
昨日一个樊老爷,今日一个陆沉。
他忽然想起京中世家有人将自家千金护在府中。
如今看来,兴许不是府中迂腐,而是惦记的人实在太多。
宋锦动作麻利,摊子上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少,为了明日能开张,她收拾到很晚。
她一个人走在春榴巷中,期许的看向门口。
谢峤这次没有在门口等她,可是房间里却有一道盈盈烛火。
宋锦推开门,看见隔着窗的烛火心里涌出暖意。
她夫君不仅出来接她,还给她留灯。
呜呜呜,她好幸福。
待在灶间吃些东西又洗漱完,宋锦才换好寝衣推开房间的门。
原本她以为夫君应当四方桌前,却没想到他竟然穿着中衣,手中拿着一本书,正闲适地坐在床榻边。
推门声响,谢峤闻声抬头。
门口的少女鼻尖被冻得有些红,她穿着粉白色的寝衣,外面披着今日穿着的袄子。
她站在门口,眨巴着眼睛。
“你回来了?摊子可都收拾完了?”谢峤淡淡开口。
刚才一进门宋锦就有些发愣!
毕竟看见一个美男在床边等自己,这冲击力实在是不小。
她以前可就是在梦里想想。
没想到她竟然等到真的了!
开心!
她觉得自己今天实在是幸运,还不等她去报官,樊家就倒了。
一回家看到夫君在床边等她,还给她留了灯!
宋锦暗暗握拳控制自己。
不能太孟浪!
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夫君是个正经人,万一要是把他给吓跑了可不行!
为了控制好自己,宋锦没有直接奔上床榻,而是矜持的坐在椅子上。
可她的愉快还是被谢峤捉到。
谢峤放下书:“你今日很高兴?”
宋锦的声音小小但雀跃:“嗯嗯。”
谢峤面上不动声色,与平常一样,可仔细看去,便能发现他眼神微变。
声音也略冷了些:“是因为陆沉?”
明明屋中已经燃着炉子十分暖和,但宋锦却幽幽的感觉到一股凉风。
“啊?”宋锦有些没明白,怎么扯到陆掌柜?
她乖巧的解释:“不是因为陆掌柜,是今天有一家恶人遭了报应,所以我才开心的。”
“嗯。明日若是你不忙,便与我一起上街。”谢峤面色变为平常,他闲适地翻了页书,随意道:“快要入冬,置办些东西,能免去不少麻烦。”
10. 菩萨
烛花砰砰响了两声。
“好啊!”宋锦忙不迭地应道。
宋锦知道谢桥不愿意出门,她刚刚还在想要如何骗他上街,没想到夫君先提起这件事!
……看来旧袄子还是让他在意了。
“明日我早些收摊,我们去成衣铺子看看。”宋锦有点难受,她带着歉意:“抱歉夫君,让你穿这不合身的衣衫这么长时间。”
“无碍。”谢峤声色淡淡,手上的书适时的被他翻了一页,他不经意地问:“你说的今日被处理的恶人,之前可欺负你了?”
“还……还好。”宋锦小声回答道。
其实说被欺负,但她只是摊子被砸了,然后被那只咸猪手摸了一下。比起那些个丢命的,她真的还好。
只是想到自己要是真的被抢走,她还是一阵后怕。
幸亏那个谢家大菩萨啊……
哦,对了!
宋锦端坐在长凳上,又长又直的发梢在她指尖饶了几圈。
她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开口:“夫君,你从京都来,可否知道京都谢家?”
谢峤闻言,他神色未变,只将手中的书放下。
“你怎么问起这个?”
宋锦聪慧,她竟然能打听到樊家的事与谢家有关,那是不是也会猜到自己的身份?
谢峤一时拿不准。
但若是她猜出,那便将身份讲与她听。
谢峤的音调本就冷,这么沉声一问,宋锦还有些紧张。
这段时间以来她和夫君都没什么话说。
有时候她想说说家常,或者自己摊子上的事。
可每次看到夫君在认真的抄书,她就觉得跟他说话是在浪费他的时间。
她想着,若是说说京都的事,他应该会有些兴趣吧?
“陆掌柜跟我说,那些恶人能够被惩罚,是因为他们得罪了谢家,所以我便想问问,这个谢家是谁?”
谢峤淡道:“谢家既是世家,又有爵位。”
宋锦惊讶:“听起来好厉害!”
谢峤抬眸看她。
面前的少女眨巴着眼睛,一双湿漉漉的杏眼在烛火下闪着光,一副很有兴趣的模样。
谢峤淡淡的勾唇:“你对谢家很感兴趣?”
“嗯嗯。”宋锦十分积极。
她正了正坐姿,像是虚心受教的好学生:“这个谢家在京都,那么远都可以管崇州的事?”
谢峤见着她的模样,忽然就想起自己那个学生。
若是他能像宋锦一般乖巧,他定能少操点心。
“谢家分支众多,在各地都有,只要京都家主施令,他们都要照办,况且……”谢峤的眼中多了些肃杀之气,“那般祸害百姓的人,不仅是谢家,朝中任何官员遇到,都该将他处理掉。”
“可是樊家在崇州已经这么多年了,衙门也来了不少人,只有谢家管这件事,所以还是谢家好。”宋锦皱皱鼻子,“那这次樊家倒台的这么快,是谢家家主施令了嘛?”
见着面前的少女聪慧,谢峤眼中带了些赞许:“嗯。”
“好厉害!”宋锦不由自主地双手合十:“谢家家主果然是大菩萨!这么远都能有他的神通!”
大菩萨?
谢峤的眉目略展,嘴角微微上扬。
可他依旧道:“不可胡说,谢家家主不过是凡人而已,怎么能称为大菩萨?”
“就是大菩萨。”少女小声反驳:“他为崇州除了个害虫,对我们来说就是大菩萨。”
她没说的是,要是没有这个大菩萨,说不定她会如何。
甚至被暗暗杀了也说不定。
听着少女的话,谢峤也未再反驳。
他想到,日后不管如何,宋锦都要先进谢府,不如借着这个机会与她说说谢府的事。
他道:“你可想知道谢家家中情况?”
“家中情况?”宋锦懵了下:“那夫君跟我说说?”
她其实知道哒,那高门大户这辈子跟她扯不上什么关系。
只是夫君好像没有什么不耐,她就想诳他多说点话。
这样才显得没有那么冷冰冰。
更像是夫妻!
“谢家为世家,如今主家在京都,上有一位老夫人今年年逾六十。老夫人膝下只有一子,为静安候,如今静安候身在边关,其夫人余氏留在京都。余氏有两子,长子为太子太傅,次子在成婚后去到边关,入静安候营帐。剩下的管家侍从,大概百余口。谢家亲戚分支众多,在京都各地都有。”
光是听着,宋锦就觉得谢府真的好大。
一个家里面竟然有好几百口人,更别提还有那么多亲戚。
亲戚连着亲戚,关系套着关系。
怪不得能管到崇州的事。
宋锦只是听着,便觉得这些离她实在是太遥远了,眉心不由自主地轻簇。
她不太喜欢这么复杂的大家族。
之前樊府就很大,乱七八糟的事情好多,在府中打死个人也是经常。
还有那天晚上她送轻红姐姐回到王家,那一眼看不进去的大宅子,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害怕。
谢家这个家族太大。
她还是喜欢简单一点关系。
至于谢家大菩萨……
他估计都不知道自己只是微微抬了抬手指,就救下她这么一个差点被抓进魔窟的小姑娘。
她还是默默地在心底感恩大菩萨吧。
谢峤说罢,看到宋锦的眉目。
她很少皱眉,往日都是笑呵呵的,这般表情倒是少见。
他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的不对:“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原本还想着日后要是去京都,要当面谢谢大菩萨,现在听着,这么大的人物可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宋锦决定:“还是找个机会去庙里给他点灯祈福比较好。”
宋锦点头:“毕竟心意比较重要。”
见宋锦说得认真,谢峤实在想笑。
他的心情不错:“不必烦心,你的心意他都能知道。”
两个人说了不少,宋锦就算是再想听,她的眼睛也睁不开了。
昨天哭一晚上,今天又干很多活,她实在累得很,现在就想睡觉。
她站起身,慢慢挪到床边坐下,乖巧的脱掉鞋子,自己钻到里面的被窝,冲着他的方向侧躺着。
“夫君,我今日太累了,先睡了。”
传来的声音小小的,还带着迷糊劲儿。
谢峤不由自主温柔的笑:“好。”
他看着再被衾里团成小小一团的宋锦,回手将床帐放下。
随即他听到一句——
“明日还要给陆掌柜做新糕点,千万不要睡过了!”
谢峤愣住。
是那天晚上的声音!
可是他分明没有看到宋锦在说话,她乖乖的躺在一侧,面色平静,甚至快要入睡。
可分明那个声音是宋锦的!
谢峤的眉目微敛,心中有个猜测——
难不成他听到的,是宋锦的心声?
--
日头渐盛。
宋锦在自己的小摊子前忙活,她将刚出锅的糕点装进笼屉。
她关好灶台,拎着食盒往春榴巷走。
这盒糕点是专门做给陆掌柜的,不收钱。
趁着今日和夫君上街,顺路就能把糕点给陆掌柜送去。
雇跑腿的送去有点贵,她舍不得,还是自己来。
拎着食盒往春榴巷走,没走几步,她便见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远处走来。
她在原地站定。
心尖被撞了一下!
她喜欢看好看的男子,从小到大她也见了不少,可是像谢峤这般身段和气度的,她实在是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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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姿挺直,如竹子一般,身上只穿了件半旧的单衣,并未穿那件袄子。
他一步一步朝自己,步子不急不徐,坚定又沉稳,带着优雅。
宋锦不知道要从小养尊处优才能是这样的气质,她只知道她夫君像是从天上下来的人。
真好!
这个男人是她夫君!
嘿嘿!
男人显然也看到宋锦,他几步走过去,站到她面前。
宋锦略低头,压下心里的激动:“夫君,不是说我回去接你嘛?”
谢峤在这时间不短,可从还未出过门呢。
“不必。”谢峤声音淡淡。
他虽未出去过,但他那晚撑着最后一口气,在这个巷子中摸索着,最终敲响宋锦的门。
这条路,他不可能忘。
“嗯嗯,好,那我们便走吧。”宋锦转身站在谢峤的身侧。
她的身量在姑娘家中不算矮,可站在谢峤旁边,她觉得自己就变成小小一团。
宋锦原本想着与谢峤牵手往前走,谢峤明显没有这个意思。
他径自走在前面。
宋锦看着他的手,只能叹气,跟在他的身后,再紧几步,才将将与他走在一起。
崇州城白日里还是热闹的。
因着离京都甚远,所以这里民风淳朴,百姓们也都没有那么多心眼,说话直来直去。
眼神也是一样。
谢峤刚一走到街上,便能感受到周围的目光。
那些目光没有带着恶意,大多都是些好奇,时不时还有猜测。
他略皱眉。
宋锦早就猜到会是这般。
其实不仅是那些百姓,若是她在街上看到这么个人,也一定会多看两眼。
宋锦轻拉了下谢峤的袖子:“夫君,你别生气,他们没有恶意的。”
“嗯,我明白。”谢峤点头,只是脸色依旧不太好。
他是生面孔,第一次出现在这里,长相又是这般非凡,自然会被别人谈论。
况且他为了不让自己的身份暴露,特意让宋锦带着他到普通百姓才来的集市。
是京都谢府家主不可能出现的地方。
“那就好。”
谁让夫君让她带路来这个集市。
这会儿集市上的人已经很少了,可还是这样。
宋锦也没有办法。
与谢峤不同的是,宋锦的心情不错。
一想到之前那两个婶子说她夫君是个累赘她就生气,这次看那些婶子还说些什么!
这集市不大,只有两个摊位卖袄子。
在这里卖衣服的人都是普通百姓,所以料子和款式都不算好,只能保证暖和。
宋锦承认,就算再差的袄子穿到谢峤的身上都好看。
但她还是不满意。
她今日兜里揣了很多钱,想着给夫君买件好衣服,哪知道夫君竟然来了这里。
宋锦小脸紧绷。
谢峤问道:“你怎么了?”
宋锦劝说:“夫君,不如我们去街里的铺子,我想给你买件好衣衫。”
“不必。”谢峤觉得无所谓:“只是一件袄子而已,保暖即可。”
他在京中的锦袍无数,没必要在此刻介意这些事。
再说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今日之后,那些不自量力打宋锦主意的人应该会避退。
“那好吧。”宋锦拗不过谢峤,只能掏钱买下一件灰色的袄子。
款式一般,但非常合身。
两个人又采办了些别的,回去的路上,两个人站在陆沉的酒楼前。
宋锦停住:“夫君你在这里稍等一会儿,我去送东西。”
宋锦没说自己是给谁送,但昨夜谢峤将她的心声听得一清二楚!
“嗯。”谢峤长臂一伸,将宋锦手里的锦盒接下:“我去替你送。”
11. 帐内
手臂蓦地一轻,宋锦挎在胳膊上的锦盒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拿走。
她有些惊喜:“真哒?”
“嗯。”谢峤叮嘱:“你在此处等我,不要随意走动。”
不知怎么的,宋锦有一种被老父亲叮嘱的感觉。
不过她可想不了那么多,只忙不迭地点头,而后乖巧的站在原地,望着谢峤的背影。
呜呜。
真好。
今日夫君不仅特意帮她省钱,还帮她去送东西,而且……
即使有厚厚的袄子包裹,可是夫君的背影还是那般高挑有型。
宋锦满足的谓叹一声。
宋锦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间,一眼不错的朝酒楼的门口看。
冷不丁的,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手掌不大,手劲儿却足。
直直地将宋锦拍的往前踉跄了一下。
不清不楚的挨了一掌,宋锦赶紧转头去看。
两个嫂子就挤过来站在她的旁边,正是那天在摊子上嚼舌根的两个婶子。
“小丫头,听说今天你夫君跟你出门了?人在哪,给婶子们看看!”
她们刚回家就听说宋锦把那个病秧子夫君带出来,听说长得像是天上的神仙!
她们听完赶紧跑出来,找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宋锦。
只是怎么不见她那个神仙般的夫君?
“婶子。”宋锦抬手揉了揉肩膀。
这些妇人往日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身量不大手劲却很大。
这么一拍,就算是隔着袄子,但也很痛。
宋锦略皱眉:“我夫君去帮我送东西了。”
“一会儿回来找你?”
宋锦点头:“嗯。”
宋锦之前原本想着带着夫君出来逛逛,这样就能堵住那些人的碎嘴子。
可她们这么直接的找上来,宋锦其实还有些不舒服。
万一她们要是用这么大的劲去拍夫君怎么办?
夫君身子不好,万一要是被拍吐血了可咋办。
宋锦正想着,谢峤便从酒楼门口出现。
他太过出众,即使在京都也是一样,只要出现,便自然而然地吸引许多目光。
那两个多事的大婶平时眼神就好使。
见到谢峤的瞬间,她们的眼神冒光。
像是狼看到了肉!
她们不舍得错开眼睛,只用胳膊肘怼了下宋锦:“丫头,那是你夫君?”
宋锦点头:“嗯嗯。”
婶子说着:“比狗蛋说得还要好看,你这丫头也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福气。”
另外一个附和:“这京都人就是不一样哈……”
谢峤从酒楼出来,目不斜视朝宋锦的方向看。
自然也看到了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两位村妇。
她们一左一右的站在宋锦的两侧。
宽大的身形将宋锦挤成了一个薄片,如今正对着他不加遮掩的看。
饶是今天已经就收到了不少这样的眼光,可谢峤还是不适应。
他下意识地敛眉,快速走到宋锦面前,不着痕迹的伸手将宋锦从夹缝中拉出来。
宋锦深深吸了口气——
呼。
得救了!
谢峤不知道这两位是谁,只侧头问道:“阿锦,这两位是?”
宋锦赶紧解释:“这是经常买我馒头的两位婶子,她们……”
“刚好路过,刚好路过!”一个婶子赶紧接话,随即笑得灿烂还有些谄媚:“你就是锦丫头的夫君吧,真好啊,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听说你是京都的人?”
就算是村镇上的人,可她们也有些眼识。
更何况这丫头的夫君现在穿得一般,但一看就是人中龙凤,万一日后要是能求到他什么事也说不准。
礼貌一点总没错。
“嗯。”谢峤侧头对宋锦低声道:“家中还有些事要回去,你和婶子们还有事要说嘛?”
宋锦赶紧摇头:“没有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对对,你们有事就赶紧回去,我们也要去买菜回去做饭!”婶子们附和道。
谢峤对着她们略微颔首,拉着宋锦转身就走。
十分干脆。
宋锦跟在谢峤的后面,谢峤的背影高大,足足比她高上一个头。
自己的影子都能映在他的背上。
宋锦抿着嘴笑,开始没话找话:“夫君,你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送完就出来了。”谢峤低声道。
原本听到宋锦的糕点,正在楼上的陆沉亲自开门,可一见是他,就只让小二将东西递上来。
谢峤听出来了端倪:“你之前来送东西都要耽搁很长时间?”
“也不算啦,陆掌柜偶尔会跟我说说现在崇州都流行些什么食材,让我改进糕点。”宋锦完全没在意。
谢峤不语。
确实没有什么问题,甚至是在帮她。
如果要是那个人没有那么自作多情就好了。
两个人伴着夕阳一路走着,橘红色的天将她夫君的身上好像也染上一片红。
他的背好宽,她张开手都搂不住。
她的脸也被夕阳的余温烤的有些热。
她才没有多想。
也没有害羞。
脑袋里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一点都没有!
身后的小姑娘安静的走,直到春榴巷,谢峤才缓下脚步,对她道:“之后如没有旁事,我便不再出门了。”
今日之后,那些人都应该知道宋锦已经成亲。
更何况自己的身份还是不要暴露。
宋锦也明白:“嗯嗯,我懂的!”
今天那些眼神实在是太多了,她都能感觉到谢峤的不耐。
日后若是他经常出去,万一被人给看死怎么办?
他身子那么弱……
还是不要出门好了!
反正这一次就足够啦!
两个人达成一致,双双满意的进门。
除去棉衣,在集市上宋锦还买不少别的东西,用品吃食都有。
谢峤也破天荒的跟她一起吃了晚饭。
待收拾好之后,距离入寝还有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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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宋锦还是穿着那身粉白色的寝衣,她推开门,一眼便看到正坐在床边的谢峤。
宋锦有些意外。
她原本以为时间还早,夫君应当在四方桌前抄书的,没想到他竟然这么早就准备就寝了?
宋锦挪过去,步子有点小。
反倒是谢峤没了之前的犹豫,甚至一反常态的对她道:“今日疲累,早些上榻休息吧。”
宋锦???
她的杏眼睁大,好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夫君邀请她上榻?
夫君竟然主动邀请她上榻?
天!
不会是她想的那样吧!
瞬时间,宋锦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画片片段,她的脸“腾”的有些红。
难道……
要圆房了嘛?
见着面前的少女有些犹豫,看起来甚至有些害羞,谢峤微敛眉。
他今日一天都没有听到宋锦的心声。
可是昨夜他分明听见了。
谢峤自小博览群书,奇闻轶事也看过不少。
能听见别人心声这件事,他只是有片刻的错愕,没多久他便接受。
不过一日下来,他觉得好像只有在特定的一些时候,才能听到宋锦的心声。
他想搞清楚。
他再次侧身:“下面冷,上来歇着吧。”
“哦哦。”
宋锦脸红着,小步挪了过来。
她一脸羞涩又矜持的坐在床榻边,慢慢地往里面挪,又挪到了自己的被窝里。
眼睛盯着床帐,开始眨巴。
眨啊眨。
夫君不会是要过来了吧?
眨啊眨。
我是不是应该去用些香粉啊?好像柜子里还有一点。
眨啊眨。
夫君这么正经,他会不会不太懂要怎么做啊?可是我也不太懂啊……
她躺了一阵,心里叽里咕噜的想了好多,可是……
哎?
她夫君好像动都没动。
宋锦侧头,去看端坐在床边的谢峤。
他好像没有要上来的意思。
可是她现在也不能叫他啊……
那也太明显了吧,像是她猴急一样!
可是她等了好久,谢峤依旧未动,像个在打坐的和尚。
宋锦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坐着睡着了?
犹豫了好几下,她终于小声叫道:“夫君,你不上来休息嘛?”
少女的声音从被衾里传来,坐在床榻边的谢峤面色未变。
听不到。
什么都没有听到。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夜,抬脚上榻,将被子稳妥盖好,随即将床帐遮掩住。
霎时间,不大的空间里瞬间沉静。
连点点的烛光都被遮在外面。
青纱帐中昏暗,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少女馨香的味道在帐子中浓郁起来。
味道清爽,可现在却带着暧昧。
与此同时,谢峤再次清楚地听到了宋锦的心声——
“呜呜,夫君好听话,我好喜欢夫君啊……”
12. 悸动
少女的心声一清二楚。
谢峤有些怔愣。
谢峤看着被遮掩的严严实实的青纱帐,还有靠近他旁边只有半臂距离的宋锦。
他心中大概可以确定。
他们两个只要在这床帐中贴近,他便可以听到宋锦的心声。
见谢峤上榻,宋锦还紧张的揪紧了被角。
可谢峤没有别的动作,他好像愣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锦有点好奇:“夫君?”
谢峤淡淡回应:“休息吧。”
“哦。”宋锦有点失望的垮下一张小脸,只是床帐中昏暗,她又把表情藏在被子里。
谢峤一点也看不到。
她在心里善解人意。
【没关系哒,夫君肯定是身子没有好全,今日出门走了那么远,肯定是累了!】
心中的话音刚落,她便见着谢峤蓦地转头看她。
宋锦被吓了一跳:“夫君,怎么啦?”
谢峤憋了好久,欲言又止,最后只叹口气:“没事。”
“嗯嗯,那我先睡啦。”宋锦今日天不亮就出摊,还陪谢峤走了一天,自然累了。
被衾温暖,宋锦昏昏欲睡。
可谢峤却是没有半分睡意。
他侧头,看着身旁睡得安稳,没有半分防备的宋锦。
刚刚他差点解释,他不是因为身子不好,而是他另有打算。
只是……
在确定自己能听到宋锦的心声之后,他的脑海中便闪现出在他二胖转了无数次的那句“最喜欢夫君啦”。
他知道宋锦不讨厌他。
只是当初他一身伤,宋锦依旧答应与他成亲,他以为她只是因为这是她哥哥的遗愿。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对自己一直悉心照料,即使家中的银钱不多,也尽量给他买好的药材吃食。
他躺在床上不能挣钱,她没有丝毫怨言。
她性格好,在面对自己的时候,经常会羞涩的笑,酒窝甜甜的。
他原本以为,宋锦只是对她的“夫君”好。
毕竟宋锦阅历浅,即便知道自己大她许多,她没得选,只能凑合着过。
可没想到她竟然喜欢自己。
少女心事不夹杂任何的谎言。
她不知道谢峤是谁,她的心意里没有对家世的审度和目的算计。
她的喜欢太过纯粹。
甚至只能在压在心中,是她不敢宣之于口的悸动。
那他呢?
看着身侧酣睡的少女,谢峤的眼神暗了暗。
他之前想过,没有多久他就可以回到京都,到时候他便袒露身份,给她找一个般配的,她喜欢的少年。
可要是她喜欢自己呢?
谢峤微微闭眼。
他不确定。
他无法否认,在听到宋锦的声音时,那句“喜欢”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的心上。
是他这么多年从未有过的感觉。
可是谢家京都都太过复杂,这个小姑娘太过单纯,并不适合。
在成为谢家家主之后,谢峤明确的知晓,他需要的是一个循规蹈矩家世相配能够帮他料理族中事物的夫人。
甚至无关他喜不喜欢。
可是偏偏他在这里“成亲”了。
他的夫人实实在在的躺在他的身侧,半点都不知道他心中的复杂。
谢峤睁眼,在昏暗中看已经睡熟的宋锦。
她睡姿乖巧,不怎么乱动,像只懂事的小猫,最多只是贴着人蹭蹭。
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
一觉醒来,宋锦见着旁边的床榻空了。
咦?
天这么早,夫君去哪里了?
宋锦从床榻上起来,她利落的收拾好被褥拉开床帐,一眼就看到在窗边坐着的谢峤。
他的手上还有一杯凉茶。
在听到声音后,谢峤转头,面色如常。
“夫君醒的这么早?”宋锦脸颊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
谢峤只是看了一眼,便不动声色的挪走眼神:“嗯。”
宋锦性格好,没有什么起床气。
更何况谢峤一向冷淡,宋锦都习惯了。
他性格如此,他的脸和身段又没变。
没有什么比一大早就能看见一张俊脸更愉快的事情啦!
“那夫君你慢慢坐,我去做饭出摊了!”宋锦像是一只早起的勤劳小鸟。
她轻盈的飞过,去追逐刚刚升起的朝阳。
谢峤心里仍旧复杂,可他的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微微扬起。
--
照例出摊卖馒头,今日又到了给绣翠楼送糕点的日子。
修摊子花了她不少钱,她最近得多做一些,毕竟马上就要过年了。
夫君身子不好,她还盘算着请人帮她杀头猪,给夫君补补身子。
树倒猢狲散,樊家被处理的快,没过两日连樊老爷都被下狱。
这可是最近崇州城中的大新闻,街头巷角都在说,宋锦听着心头松快。
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
心上乌云消散,连干活都有力气!
没一会儿,宋锦就做好了两大盒的糕点。
今日她做的是牡丹样式的,内里的馅儿是甜甜的豆沙。
晌午头一过,她便拿着食盒朝绣翠楼走。
可这一路好像总有婶子在看她,还窃窃私语的。
就算是被宋锦的眼神抓住,她们也不闪躲。
她疑惑了一路,最终在绣翠楼得到了答案。
橘兰姑娘坐在桌前,纤纤手指捏了块糕点。玫红色的糕点衬得她的手更加白嫩。
她看着面前的小姑娘,饶有兴趣的问:“小锦儿,听说昨日你与你夫君一同出门了?”
“嗯嗯。”宋锦害羞的点头,随即她意识到:“橘兰姐姐怎么知道?”
“你那夫君惹眼,满城的婶子们都晓得了,现在约着去你家爬墙角呢。”橘兰捂着嘴笑:“赶明儿个你把夫君带来,姐姐给你掌掌眼?”
宋锦赶紧道:“我夫君身子不好,估计最近不会出门了。”
“你这小丫头!这般护食,还怕姐姐惦记你男人不成?”橘兰也没恼,笑着点了一句,随即朱唇轻咬糕点:“你与你夫君成事了吗?”
宋锦自然知道橘兰说的是什么事。
她脸一红,但还是摇头:“没呢。”
“嗯?还没有?”橘兰有些吃惊:“虽说你夫君好像长得不错,可是小锦儿你这般可口,他竟然能忍住?”
橘兰小声道:“怕不是不行吧?”
宋锦没法说。
她也不知道。
毕竟谢峤像个和尚,眼中更是清明,好像半点都没有世俗的事。
“你这小丫头还是趁早搞明白,他要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话,还是要想想自己日后要如何。”橘兰认真叮嘱:“可别傻兮兮的只看一张脸,到时候把自己耽误了都不知道。”
宋锦“嗯嗯”两声:“知道橘兰姐姐疼我,姐姐多吃些糕点,这里面我加了洛神花,很是美容。”
橘兰开心的笑:“你这丫头倒是知道我的口味!”
宋锦瞧了瞧周遭布置,已经和原来完全不同。
这间房原本是轻红姐姐的,在她嫁人之后,橘兰就搬了进来。
宋锦忽然想到那晚的轻红,不由地问道:“橘兰姐姐,轻红姐姐最近怎么样?”
“不知道。”橘兰的语气渐轻:“好久都没有她的消息了。”
随即她安慰宋锦:“小丫头别瞎担心,说不定人家穿金带银吃香喝辣呢!”
“嗯嗯,”宋锦的小脸还是没有舒展:“希望轻红姐姐能过上好日子。”
“你呀!”橘兰点点宋锦的额头:“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好。”宋锦听话的应道,她看了眼外面的日头,“橘兰姐姐,我要去趟药铺,就先走啦。”
夫君的药吃得差不多,她要再去抓些。
还有……
她想问问夫君的身子是不是没好透?
慈安堂离春榴巷不远,宋锦从小就走在这条路上,熟悉的很。
一进药铺,正在门口磨药的小学徒便站起来,朝着宋锦笑得一脸羞涩:“小锦姐,你来了?”
小学徒叫小武子,是安叔前两年收的弟子。
他今年才十岁,是个孤儿,之前在乞丐堆里混了许久,碰到安叔才被带回来。
因为营养不够,所以见着他一点都不像十岁。
小武子嘴甜,见到宋锦就叫小锦姐,又是个清秀干净的小少年。
一身药草香清清爽爽。
宋锦对他印象不错。
她笑眼弯弯:“嗯嗯,安叔呢?”
小武子回答道:“师父在后面。”
正说着,安叔便从后堂出来。
他一身蓝色长衫被洗的发白,袖子被挽到臂弯处。
跟着他一起出来的,还有个一瘸一拐的伤者。
小武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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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赶紧放下手中的活,上前去搀扶。
安叔虽是个医者,但说话却粗里粗气的。
小时候宋锦还怕过他一阵子。
把人送到门口,安叔又叮嘱道:“你这伤得好好养着,这段时间就不要去山里打猎了。伤筋动骨一百天,知道你家中困难,但你要是养不好身子,以后都容易落下病根,你这次是命大,摔到洞里被人救了上来,以后一定小心!”
伤者脸上青一块肿一块,他艰难出声:“懂的懂的。”
安叔人爽利,见状也不多言,只让小武子把人送回家。
他洗手的空隙,转头问道:“锦丫头,你夫君的伤怎么样了?”
“看起来好得差不多了,昨天他还跟我一起上街来着,多谢安叔照料!”
宋锦说着,将用油纸包着的糕点放到柜台上。
知道自己今天要来,宋锦特意多做了点。
安婶子爱吃。
“小丫头有心了。”安叔从粗布擦干手,转回到药柜前,麻利的抓药称药:“这补药贵,你再给他吃两副就先停一停,让他多吃些有营养的。”
宋锦点头。
是药三分毒,宋锦也不想让谢峤吃那么多药。
只是……
“安叔。”宋锦瞧了瞧门口。
药铺没有其他人,好像也没有人要进来。
宋锦小声问:“安叔,我夫君的身体已经好全了吗?还有没有别的问题啊?”
“他的那些伤多是皮外伤,伤口深了点,但早就已经好全了。骨头肺腑五脏都没有伤到,余下的是他一路劳累,到底是年轻人,只要补一补就行。”安叔手不停:“他是有什么不舒爽?”
“没,没!”宋锦赶紧摇头,随即支支吾吾。
宋锦是安叔看着长大的,这丫头往日爽利,从未有过这种时候。
他停手,看宋锦。
发现面前的小姑娘低着头,好像有些不好意。
欲言又止,好像在组织语言,但不知道怎么说。
安叔好像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试着问道:“你们两个是想要孩子?”
孩?
小孩子?
宋锦愣了下,她是没有想到这里的!
她就是想问问,想问问……
“安叔,你说我夫君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子是不是虚啊?”
“脉象上倒是没有看出来。”安叔细细思索了一阵,随即他道:“这样,这次我加一味药,你回去试试。”
宋锦的脸颊微红:“谢谢安叔。”
满满的两包药接下,宋锦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如果。
她是说如果!
如果夫君真的是有心无力,她一定不会嫌弃夫君的。
夫妻嘛,本来就应该风雨同舟。
有病就治病,她会多卖些馒头养家的!
而且听说安叔之前就让一个四十多岁都有孩子的夫妻怀了对双胞胎!
宋锦信心满满的往家走。
一会到院里,她推开门便钻进灶间,给自己热了饭,就搬个小板凳坐在小炉子前煎药。
她不讨厌药味。
毕竟她从小就身子不太小,外祖父祖母带着她都要住在慈安堂了。
直到她长到十岁左右,身子才完全养好。
她对药味可熟悉的很。
更何况安叔开的这副药,问起来并不呛鼻子,也不让人想吐。
比她小时候喝的药好闻多了!
小炉子火温温,宋锦用了小一个时辰才将药煎好,待她捧着药进卧房,都已经到就寝的时间。
她端着温热的药,推开门。
入目便是放桌前谢峤正在认真抄书的身影。
他身姿挺拔,眉目专注,带着一股冷冽的气息,可在盈盈烛火下,又能微微融掉一些冷意。
见到谢峤,她心头就开始雀跃。
可今天在雀跃之间,她还有一点点的担心。
她将药放到谢峤的手边:“夫君,喝药了。”
“嗯。”
谢峤原本想说先放着,可身侧的小姑娘却一直等在原地。
像是要看着他把药喝掉。
要是药凉了不能喝了,这个小姑娘会心疼。
毕竟她的银钱与谢家的不同。
她是一个馒头一个馒头赚的。
他无奈地放下笔,将略苦的药汤一饮而尽,眉头都未皱。
只是——
今日的药怎么和往日的味道不太一样?
13. 鼻尖
口中的苦意蔓延,谢峤的眉头略皱,他侧头看向宋锦,缓声道:“今日这药……”
宋锦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
不不不不是吧!
夫君难道尝出来这要里面加了别的?
宋锦有点紧张:“怎么了?”
她一眼不错的观察着谢峤,只见他一句话没说完,最后淡淡道:“无事。”
宋锦松了一口气。
谢峤放下药碗,端起旁边的清茶漱口。
宋锦端起空碗飞快地跑到外面,待门关上才舒了口气。
长长的呼吸在干冷的风中消散。
她刚刚是真的很紧张。
夫君这般守礼要强,要是说破了,夫君定会觉得没有脸面。
她可不想让夫君没面子!
善解人意嘛,她最会了。
而坐在桌前的谢峤手里端着那杯清茶迟迟没有放下,他看着像是逃出去的宋锦,有些奇怪。
刚刚宋锦给他的药与往常不同。
他原本想问,可那药闻起来有些熟悉。
他一时想不起来,但肯定不是毒药,所以他并未探究。
倒是宋锦的动作像是做了什么。
谢峤正想着,宋锦便换好寝衣回到屋子。
她乖巧的关好门,悄悄地走到床榻里钻进自己的被子。
被子盖得严实,只留下一双杏眼。
呼吸也轻,根本听不见。
可谢峤却莫名的静不下心。
……应当是这几日他没有休息好。
桌上的烛火已经燃了大半。
烛光渐暗,他的神思有些奇怪的心猿意马。
屋中有炭盆,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十分不同。
帐子里好像更舒服。
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已经除了外衣,躺在帐子中。
少女发间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他的鼻尖。
他躺在宋锦旁边,微微阖眼,身子挺直。
好像两个人之间隔着一条楚河汉界。
宋锦在外面就已经想好了!
既然夫君他身子有些不好,那就暂时把圆房的念头压下去吧!
她总不能强人所难。
况且安叔说,两副药之后再看。
她能等的。
只是……
宋锦悄悄抬头,偷偷的看谢峤的侧脸。
他的侧脸如刀刻一般棱角分明,略带了些冷冽,可是他的鼻尖却挺如山峰。
她控制不住的想——
【呜呜,好想亲亲夫君的鼻尖啊!】
屋中温暖,帐内温存,谢峤的意识有些模糊。
他的身体好像与往日不同。
有些热,有些力气想要使出来,可是找不到地方,就显得有些燥。
难受,但却可以忍耐。
是他说不出来的感觉。
他闭眼克制,偏凉的身体洇出细汗。
直到耳边响起——
【呜呜,好想亲亲夫君的鼻尖啊!】
原本的意志有些崩溃。
那声音细细的,小小的,可却十分认真。
她是真的想亲。
真的很想。
谢峤原本微微阖着的双眼紧闭。
若是身边的少女控制不住自己亲过来怎么办?
他会冷脸拒绝?
还是会与她说清楚?
甚至……
他不能想。
他躺在一旁静静等着宋锦的动作。
可几个呼吸后,她的动作也没有半分僭越。
甚至连半个手指头都没有伸过来。
更别提亲他。
她好像只是想想。
没多一会儿,少女均匀的呼吸传来。
不知怎么的,一股失望从谢峤的心底钻出来,最后化为一声轻叹。
叹声不由自主地出口。
谢峤愣住!
他瞬间睁眼,眼神中发冷发暗。
刚刚……
他竟然没有控制住自己。
他侧头看了看已经熟睡的少女,拳头半握,最后起身。
他掀起床帐,独身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条缝。
手握一杯冷茶,吹着窗缝钻进来的凉风。
许久之后,身体的轻微异样才被压下。
待他归于平静,困意上涌的时候,已经里宋锦起床的时间不远。
他甚至觉得自己刚睡下不久,身旁的少女就起床。
她的动作又轻又细。
他却实在疲累。
知道身边有人在动,但却睁不开眼。
在她离开之后,他继续沉沉睡去。
宋锦醒来便看到身旁还在沉睡的谢峤。
她静静的看了会儿,发现夫君还没有醒来的意思,即使她再舍不得,可还是轻手轻脚地起床。
她今日还有事要做!
昨日她抓完药之后,看着空荡荡的钱包,觉得这样不行。
为了她和夫君的美好生活,她得多挣点钱!
馒头的销量每日都很稳定,可银子也是稳定的就那么点儿。
或许糕点能挣些钱。
现在入冬,临近过年的时候。
往日舍不得买糕点的人也都会买些果饼回去,还有供神祭祀的也要用些。
她把小灶台改成大的,专门用来卖果饼。
用料不必太讲究,形状也不用太精细,价格实惠点。
她应当会赚一些!
到时候年后夫君的身子养好了,她和夫君去京都,路上的盘缠也够了。
待到京都,拿到父母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她说不定能开家小铺子!
她想过的。
夫君虽是京都人,但也只是一个教书先生,看起来家境一般。
她有手艺,到时候有个小铺子,他们两个就算不能大富大贵,也定能衣食无忧。
她没问过夫君考没考过科举,但夫君没提,估计也是桩伤心事。
况且那有什么重要的。
当大官儿有什么好,反正她在崇州见到的官没有什么好东西。
宋锦干活利索,想到什么便立刻去做。
不过一日,她的小灶台就被扩大了许多,可以蒸好多糕饼。
宋锦站在两个灶台前,她有点犯愁。
这么多活儿,她一个人干不完。
得找个人帮忙。
可是找谁,她有些犯难。
秀气的眉罕见的簇在一起,宋锦低着头往春榴巷走,刚一进去便听到有人在大声的骂人。
“你这个赔钱货!家里就这么一块肉,让你给你弟弟做点吃,你竟然给炒糊了!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不让你吃你就让全家都吃不上!”
骂声里夹杂着棍子抽打在棉袄上的声音,抽噎的呜咽也隐隐传来。
宋锦的眉头皱的更深。
是刘家大娘又在打姑娘了。
刘家住在春榴巷的第二家,夫妻两个有个大姑娘,今年十七,叫雀儿。
这夫妻俩是出了名的重男轻女,之前就对大女儿不好,五年前终于得了个儿子之后就偏心的更过,天天骂雀儿是个赔钱货。
雀儿与宋锦差不多同岁,又在一条巷子长大。
巷子里的人都说,这两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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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各有各的苦。
一个是爹妈不管,十多年都不见。
另外一个是有爹妈,但还不如没有。
其实宋锦觉得自己过的还不错,毕竟外祖父外祖母在世时对她很好。
但雀儿是真的惨。
以前雀儿被骂的时候还有人去劝劝,可都被刘大娘给骂了出来。
之后刘大娘再骂人的时候,谁都不敢靠近。
宋锦在外面听着,大气都不敢出。
可是她有个想法!
直到刘大娘骂人骂累了,院子里面消停了,宋锦才装作刚来的样子,敲响刘家的门。
“谁啊!”刘大娘没好气的问。
“刘大娘,是我,宋锦。”
里面的人没回应,没多会门被打开。
刘大娘叉着腰,眼睛微瞪:“怎么了?”
宋锦在她眼中也一样是赔钱货,所以她对宋锦也没有好气儿。
“是这样。”宋锦装作没看到刘大娘的表情,她乖巧的笑:“刘大娘,我想年前这段时间,要雀儿去帮帮我的忙。”
“帮忙?”刘大娘皱眉,明显不愿意:“帮什么忙!”
宋锦将今日试着做的果饼拿出来:“刘大娘,这是我今日做的果饼,你尝尝。”
见着宋锦递过来的东西,刘大娘的表情缓和。
宋锦见状赶紧道:“刘大娘,我夫君身子不好,我想多挣点银子,就把灶台扩大,这段时间要做些糕饼,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想让雀儿去帮我做馒头。”
还不等刘大娘问,她抢着说:“刘大娘不用担心,是有工钱的!每天除了本钱之外,剩下卖馒头的利润我给雀儿七成!”
“七成?”刘大娘装作满不在意的哼了哼,“你那馒头摊儿一天能挣多少钱!”
可宋锦知道,刘家的条件不好。
刘大叔不过是干粗活卖体力的,搬搬扛扛的根本挣不到钱。
刘家可是一文钱都在意的。
“求求刘大娘,让雀儿去帮我吧!”宋锦真诚道。
刘大娘上下瞧了宋锦一眼:“行吧,反正那个赔钱货在家也是什么都干不了,还不如出去挣点钱!但一点!每天她挣的钱你都要给我!”
宋锦点头:“嗯嗯,我懂的。”
“行吧,明天早上我就让她去找你!”刘大娘说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宋锦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头,往后退了两步,心情却轻了许多。
雀儿打小就干活,宋锦可知道。
她们两个虽然算不上什么手帕交,可毕竟从小认识,宋锦还是想帮雀儿一把。
雀儿老实肯干,宋锦很放心。
宋锦心情不错,心里想着要做什么果饼花样,回到家做了饭,又仔细地煎好一副药。
宋锦照例端着药进屋,她放在谢峤的手边。
谢峤停下手中的笔。
他看向那碗药,忽然想到昨夜的异样。
他其实有些拿不准,是这副药有问题,还是因为自己的心猿意马。
缓了一会儿,他见宋锦没有要走的意思。
他启唇:“今日我觉得还好,这补药应当不必喝了。”
哪知道一向顺着他的少女却突然坚定的拒绝:“不行!”
谢峤抬头看她。
只见少女像一只认真的小猫,她簇着眉,十分不赞同。
因为眉目微敛,脸上被挤出一道浅浅的眉印。
小猫认真道:“夫君,不行的,安叔说要吃两副药才见效的,你不吃怎么行?”
不吃的话,她岂不是这辈子都只能过眼瘾了!
这可不行!
14. 清心
烛火微动,两个人的影子被烛火照在窗户上。
少女纤细的身影站着,她对面的身影端坐,如同他的人一样。
谢峤面色未变,看不出来他在想些什么。
他平静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宋锦往日十分乖顺,现在却与往日不同的坚持,她认真,明显准备好了如果自己不喝,她不仅会站着不走,还要“认真”的劝他。
是为什么呢?
谢峤不语,他细细思索着。
他今日想了一日昨夜的反常,其实他有些不确定,自己昨日的异常是因为汤药,还是因为别的。
那种异常他也有过,通常是在晨起,不到一刻钟能将其压制。
可是昨夜他却这般失控。
今日他不想喝这药,不是因为怀疑宋锦的药中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而是他自己想知道,自己是为何。
可是现在,宋锦这般坚持。
他倒是有些不理解少女的反常。
他眉色微敛,还是想要拒绝,可在低头的瞬间,他蓦地看见宋锦葱白的指尖上又一道一道细小的划痕。
划痕上没有污渍和灰尘,只剩下一道一道浅浅的血迹。
谢峤眉眼发暗,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宋锦不知道他的身份,宋锦的银钱是她辛苦赚来的。
这些时日,他在屋中抄书,两个月换回来的银钱还不如他往日在京都用的一张纸贵。
这段时日他才真的明白一些挣钱不易,每一文钱都要花在刀刃上的含义。
这补药这么贵,若是他是宋锦,一定不会舍得扔掉。
不怪少女这般坚持。
他略一垂眸,抬手将药碗接下,随即一饮而尽。
他将药碗放回到托盘上:“嗯,你说得对。”
宋锦见着谢峤依旧是一副冷淡的模样,可动作却乖乖的听话。
严肃小猫笑成眯眯眼。
酒窝笑得更深——
她夫君真不错!
一天就在家抄书干活连屁股都不挪,不出去惹事,也不喝酒赌博,长得这么好看,还很听话!
除了有点古板不爱说话,还有暂时有心无力之外。
剩下的堪称完美。
呜呜,她真的好喜欢!
“那夫君你继续抄书吧,我一会儿再回来。”宋锦端着药碗出门。
少女脚步轻快,像是踏着曲子。
谢峤有点怔愣。
他甚至开始有些心不在焉,手下的笔愣是顿在半空,没有写出一个字。
没一会儿,宋锦便回来。
与以往不同,她没有直接钻进被窝,而是坐在自己的对面,像是有话要说。
谢峤顺势放下笔,与看着自己的少女对视:“有事?”
宋锦点点头,小声道:“夫君,你能借我一些纸和笔嘛?不用太好,一般的就行。”
谢峤有点意外。
他知道宋锦识字,毕竟他现在用的笔墨都是之前宋锦的。
只不过她这些时日她一直都在干活,并未见到过她写字。
“嗯。”谢峤随手拿过一张纸,还有一只他用的有些炸毛的笔递过去。
“谢谢夫君!”宋锦笑眯眯的接下,随即她没再看谢峤,而是低头在纸上写写画画。
少女画的认真,眉头浅蹙,偶尔还停住,笔尾轻轻支在下唇,好像在冥思苦想。
过一会她又眉目舒展,刷刷刷地在纸上画。
谢峤有些好奇,一时看得入迷。
借着微弱的光,他看着一个一个花样子被少女描出来。
形状不同,图样简单,还有些福字寿字的图,像是糕点的样子。
他的目光并未移动,可少女却浑然不知。
一直认真的画图。
烛光似落日的余晖,照在少女的脸颊。
在暖光中,少女圆润的脸蛋像是小小的太阳。
那么柔软,那么令人安心。
这么看着,他心底的某处角落开始塌陷。
宋锦一连画了八种花样和图案,她才松口气。
她想了下,要是卖大家用的糕饼不必太精细,往常样式就好。
那么多果饼她一个一个捏可捏不过来,所以她想着,不如她画出来样子,明天让手巧的木匠雕成模具,她揉出来面团往里面一压,花样和形状就出来了!
这样就很方便。
又对着图样修修改改,最后少女心满意足的放下笔,将墨迹吹干。
一抬头,便看见对面的谢峤正盯着自己看。
宋锦没防备,蓦地这么一对视,她心里“砰”地跳了一下。
他……他在看自己欸!
嘿嘿嘿。
宋锦有些害羞,脸有点热。
可还好,在烛光下看不出来!
“夫君。”宋锦有点不好意思,她将刚才画的图样给谢峤递过去:“我想要做些果饼卖给大家,夫君你见识多,帮我看看这些样式怎么样?”
“嗯。”谢峤接过图样。
少女的手巧,心思也细,反倒是他在京都并未在意过糕饼的样式。
只在自己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找出来两样,添在纸上。
谢峤的笔墨厉害,京都有人为了求他的书画一掷千金。
两个精美的图样很快便出现在纸上。
少女杏眼睁大,话里带着崇拜:“夫君你好厉害!这样式我在崇州都没有见过,京都的糕点竟然这么好看的嘛!我好喜欢!”
谢峤平淡道:“喜欢就好。”
其实他也不知道京都的点心如何,只是谢家为世家,所食所用都十分讲究。
大到府邸园林,小到衣衫裙裾,皆为精细,小小糕点也是亦然。
“喜欢的,很喜欢的!”宋锦小心翼翼地将谢峤画的样式剪下,收到盒子里:“这样式好看,我要留着多卖点钱!”
谢峤很少见着宋锦的小财迷样。
他往日见着的那些贵女们衣食无忧,有的甚至觉得银钱之事俗气肮脏。
反倒是宋锦这般,更像是个活生生实在的人。
少女心情大好,谢峤的嘴角也不由控制的上扬。
只是……
谢峤眉目微敛。
昨夜那股怪异的感觉又袭来。
他拳头紧握,眉头敛紧。
这种怪异在看见宋锦的时候,更加明显。
他猛地起身,大步朝外面走。
宋锦正在摆弄小盒子,她转头:“夫君?”
“无事。”语气更加冷淡,他头也不回的开门出去,“你先休息。”
门被无情的关上。
宋锦眨眨眼,有点不明白。
后来她猛地懂了。
哦哦哦,人有三急,她夫君长得再好看也是凡人,也会很急。
没关系,她不嫌弃的。
院中的雪被扫的干干净净。
已马上进入深冬,呼吸中都带着冷冽,常人都会觉得寒冷,可此时的谢峤却十分需要。
他站咋院子中,双手负在身后,微微仰头,眉目紧敛。
他到底是怎么了?
年少时他曾奉皇命入皇寺替国祈福。
那两年中,往日陪伴他最多的便是檀香和青灯古佛,还有那读不尽的经书。
檀香味已经浸入他的骨髓。
即使他回家之后已经再没有檀香,可他骨髓里的却挖不出去。
他的性子本就冷,之后更是清心寡欲。
也是因为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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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谢家才能交在他的手上,成为谢家最年轻的家主。
他微微仰头,眼中沾着些许欲/色。
他看着半圆的月亮,心底竟然冒出了那些他从未刻意背过的佛经。
蓦地,他勾唇自嘲的笑。
他少时在寺中不懂的,那些需要克制的欲/望,他现在明白的彻底。
一刻钟后,他彻底冷静。
浑身冷透,他连移动都带着僵硬。
他回到房间中,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床帐半掩着,少女乖巧的睡在被衾中,细密的头发遮住了她的半张小脸。
谢峤微微阖眼,他上榻将床帐掩好,规矩的平躺在少女身侧。
身下的床榻如他的心一般微陷。
--
临近年关,宋锦想着快点把模子做好。
天还没亮,她就揣着图样等在木匠家门口,等着木匠醒了,赶紧将图样和定金送过去。
天刚蒙蒙亮,宋锦就赶着回到摊子。
刚一到,她便看着摊子旁站着个瘦弱的姑娘。
宋锦赶紧走过去。
只见雀儿身上的袄子已经很旧了,还带着好几个补丁,像是被打坏后缝上的。
雀儿已经等了一会儿,她见着宋锦过来,还有些紧张的搓了搓衣角。
“小锦姐。”
她们两个同岁,宋锦比雀儿大了两个月,所以雀儿才这么叫。
“这么早就来啦?”宋锦装作没看到雀儿身上的补丁,她走到摊子旁。
“嗯嗯,我娘说让我早点来,能多赚些钱。”雀儿的声音小小的,不敢大声说话。
要是她惹小锦姐不高兴,不让她做了,拿不着钱回去她一定会被打死。
“没事没事,今日之后你要是熟悉了,先来就可以先做,不必等我!”宋锦笑眯眯的看雀儿:“要不我们两个先吃点东西再干活?”
雀儿有点惊讶。
她在家的时候吃的都是弟弟的剩饭,有时候还吃不上。
“我不饿的小锦姐,我可以立刻就干活。”雀儿说着,她撸起袖子就要搬面袋子。
“不用那么着急,等着醒面还得一阵呢!”宋锦笑着,将昨日剩的糕点分给她。
不用想都知道,昨日给刘大娘的糕点,雀儿肯定吃不着一口。
宋锦拿出来一块塞到雀儿的手里:“你也帮我尝尝这个,我日后好多做些卖。”
手里的糕点有点凉,可是她从小到大都没吃过。她瞬间有点想哭:“谢谢小锦姐。”
宋锦无所谓的笑着道:“没事没事,应该是我谢谢你,要是你不来帮我的话,我也不能腾出来手去做馒头,到时候来买早饭的人肯定都要饿肚子了!”
雀儿这么听着,她也放松了些。
两个少女说着,讨论着糕饼样式。
雀儿干活比宋锦还要麻利,不管是蒸馒头还是劈柴揉面她都能干。
模具还没有做好,宋锦就在旁边照着昨夜谢峤画的样式做糕点。
她想着一会儿送到绣翠楼去,正好与嬷嬷说日后她可以多做点,她想多挣点钱。
大半日过去,馒头卖得差不多了。
雀儿立在旁边,将灶台也收拾的干干净净。
宋锦拿过雀儿面前的装银钱的小竹篓,哗啦一下倒出来。
她数了数进账,抛去本钱之外,又把今日的七成银钱分出来用纸包好。
她对雀儿道:“这是我昨日答应要给你娘的。”
雀儿点点头,她知道的。
随即她看着宋锦又数出来了一成,递到自己的面前。
她有些不解:“小锦姐,这是……”
“这是我给你的,我们悄悄地。”宋锦压低声音:“不要让你娘知道哦。”
15. 不安
“这这这……”雀儿不敢伸手,“这怎么能行?”
宋锦将银钱放在她的掌心:“没事哒,这样,你数数这些有多少,先放在我这里,到时候我一并给你。”
宋锦认真道:“不管怎么样,自己手里面还要有些钱的。”
雀儿明白的,她眼圈突然发红,豆大的泪滴砸在宋锦的掌心。
“我懂的,谢谢小锦姐。”
“哎呀,大过年的,有钱挣自然要高兴点!”宋锦说着,将蒸好的糕点装好。
她先跟着雀儿回去,嘱咐道:“我每日大概能卖一袋面的馒头,你也不用出来太早,挣的银钱也是定数,你娘不会知道。”
“嗯嗯。”雀儿缩着头。
宋锦跟着雀儿回去,亲手将银钱递给刘大娘。
刘大娘仔细地查了查,满意的点头。
宋锦挎着篮子往绣翠楼走,刚到便发现绣翠楼正张灯结彩的装修。
宋锦嘴甜道:“嬷嬷,楼里这是要过年了嘛,怎么布置的这般好看?”
“你这丫头!除了过年之外,过几日楼里还要有件重要的事,”嬷嬷忙着,一边指挥着小厮挂东西,一边扫了一眼宋锦新做的糕点:“你这丫头这次做的糕点样式好,这几日你多做一些!”
宋锦赶紧笑眯眯的应下:“嬷嬷放心,我定做的好好的送来!我现在去给姐姐们尝尝,看看有什么味道需要改改。”
嬷嬷摆手:“嗯,你去吧!”
绣翠楼是崇州最大的青楼,楼中姑娘们的见识也极多。
要是楼里的姑娘们都说好,那便是真的好。
宋锦拿着新作的样式走到花厅中,此时正是下午,姑娘们都刚起床不久,正懒懒散散的梳妆。
见着送进来,姑娘们都亲切的招呼。
有的还打趣两声。
宋锦走到花厅里,将糕点一碟碟端出来。
她乖巧的立在一旁:“姐姐们帮我看看,这糕点样式可好看?姐姐们可还喜欢?”
“呦,小锦儿的手艺现在是越来越好了,这么精细的花样都能做出来。”
“是呢,这样子真是新,我还真没见过。”
“你别说,这样式倒像京都的款式,我之前去京都唱过曲儿,那边都喜欢用花草做样子。”
姑娘们说着,一边喝茶一边吃糕点。
宋锦今日做的不少,还有好大一份可以供给顾客。
姑娘先点评了一下这点心,忽然绿漪姑娘说道:“这点心轻红姐姐定会喜欢。”
“是呢。”有人接话:“也不知道轻红姐姐这段时间怎么样了。”
“应当还不错吧,”橘兰姐姐刚刚梳妆完,她走过来,随手捻起一块点心,“对了,前两日轻红让人来消息说让我们有空去看看她。这两日我总是梦到她,只不过我们出楼麻烦,不如就让小锦儿待我们去看看?”
姑娘们一齐附和。
宋锦也乐意做:“那好,我拿些糕点去看看轻红姐姐,明日来给姐姐们回话。”
橘兰笑眯眯的:“小丫头办事我们放心,若是轻红过得太好,就不必回来跟我们说了,省得我们眼红。”
宋锦知道橘兰是在说反话。
她这个人就是这个样子,这些人中当属她最担心轻红。
宋锦点头:“嗯嗯,橘兰姐姐放心。”
既有事宋锦也没有多耽搁。
她拿着食盒就朝王府的方向走,拐了好几个弯才到。
她小心翼翼地叩响王府的后门。
那天晚上王府里面没有人气儿的样子,她其实是有些怕的。
敲完门就立在门外。
此时天已经有些昏暗。
马上就要天黑。
宋锦想着,等到一会儿见到轻红姐姐,她说两句话就走。
万一给轻红姐姐惹麻烦就不好了。
宋锦在门外立了许久,直到她第二次敲门才有人来开。
来的人是个凶猛的汉子,他一脸凶神恶煞,从门缝里钻出来这么一张脸,吓了宋锦一大跳。
宋锦脖子发凉,她看着面前的汉子,小声道:“大哥您好,我是来给府上轻红姨娘送糕点的,麻烦大哥让我进去。”
宋锦刚一说完,那汉子脸色微变,随即也不通传,只粗着嗓子没有半点耐心:“姨娘没空,你回去吧!”
说完,那汉子便将门一下关上。
宋锦碰了一鼻子灰。
这大哥的态度属实不好,可是宋锦没有太生气,只是有些奇怪。
为什么不通传呢?
轻红姐姐有没有空,这个穿着短打一看就在外院的汉子怎么知道呢?
好奇怪。
宋锦往回走了两步,可是她越想越觉得奇怪。
心头萦绕着一股不安。
她顿住脚,折返回来,在离王府后门不远的地方站定。
她准备等一等。
一入夜风就很凉。
宋锦的棉袄平常十分暖和,可也顶不住一直在外面冻着。
她将食盒放在地上,自己蜷成一团,蹲在背风的墙角。
终于,在她想着要不要离开的时候,王府的后门再次打开。
两个强壮的汉子抬着一张草席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拉板车的汉子。
一出府,那两个强壮便将草席扔到板车上,觉得晦气的拍拍手后,转身回去。
而被随意扔在板车上的人好似没有力气,一只纤细的手臂在板车上滑落垂下。
随即板车被壮汉拉走。
宋锦咬着唇,她惊讶地瞪大眼睛,满眼的不可置信——
那个草席下盖着的,好像是轻红姐姐!
刚刚在月光下,那只纤细的手臂上挂着的翠玉镯子,宋锦看得一清二楚!
轻红姐姐说过,那是那个书生送给她的!
宋锦压着声音,紧紧地盯着板车离开的方向。
壮汉没有走大路,而是在小路走,是朝着一个乱坟岗去的。
宋锦往日胆子小,连个鬼故事都不敢听。
那乱葬岗她也是听说过,根本就没有去过。
她也不太敢。
可是今夜,她迅速地跟上那个板车,像是忘记了害怕。
她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直到看见板车停下,那壮汉将板车上的草席扔掉离开,宋锦才出现。
那壮汉看起来也不想往乱葬岗里走得太多,还有百十多米的时候就把草席扔下。
见壮汉和板车离开,宋锦才迅速上前,将半掩着的草席揭开。
随即,她看见了轻红的脸。
只见轻红原本圆润的脸上发青发白,满脸的都是脏污,身上都是湿的。
衣服贴着身子,有的地方甚至都已经破掉。冰冷的单衣已经冻成了冰。
她的指尖上全都是血迹,有几个指甲甚至都已经残破,里面夹杂着绿色的水藻。
“轻红姐姐……”宋锦轻声叫了句。
可是她知道,轻红姐姐再也不可能回答她。
宋锦抿了抿唇,她都不知道要怎么哭出来,她只想着,轻红姐姐不能在这里躺着!
她印象中的轻红姐姐,身轻妙舞,名动崇州。
可现在……
这里离乱葬岗有个百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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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可这就不是轻红姐姐应该待的地方!
宋锦小心翼翼地将草席给轻红盖住,她小声说话,怕吓到轻红:“轻红姐姐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没人回答她,只有微微的风和刺骨的寒。
此处虽为乱葬岗,可依旧在城中,距离最近的棺材铺子不远。
宋锦一路小跑着往棺材铺去。
棺材铺的生意随时可做,宋锦过去的时候棺材铺半掩着门。
里面的匠人正准备吃饭,见着宋锦气喘吁吁地跑来,匠人以为出了什么事,忙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掌柜的,你这里有现成的棺材嘛?”宋锦有些着急,说话时气还没喘匀。
“有的,只不过不是定制的不算太好,也可以吗?”
“可以的,要现成中的最好的一个!”宋锦将兜里的钱袋子拿出来,阔气的放在桌子上:“掌柜的看看,这些银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可以回家取!”
宋锦今日去定制糕饼模子,身上特意多带了点钱,加上今日赚的,钱袋子里不算少。
“小姑娘莫着急。”棺材铺的掌柜是个上了年纪的大爷,宋锦本就乖巧,这个时候来这里定是遇到了难事。
大爷将钱袋打开数出一些银钱。
他将钱袋还给宋锦:“小姑娘,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你不必太过着急,大爷能帮的都会帮你,东西会给你准备齐全,一会儿我让我徒弟把棺材送到地方。”
“嗯,好,麻烦掌柜的快一些。”宋锦稳当下来,“请送到城外距离乱葬岗不远处的地方。”
掌柜的一愣:“乱葬岗?”
可他并未多问,做这行当的,最忌讳的就是多问,世间的苦命人苦命事太多,没法子的。
他只能叹口气:“好,我马上让人送去,蜡烛纸钱一应俱全,可否再帮着立碑?”
宋锦摇头,十分真诚的感谢:“不必了,棺材送到就行,谢谢掌柜的。”
轻红姐姐是王家的人,又被王家偷偷地扔到乱葬岗去,里面定是有事。
若是请人帮忙这般大动干戈,说不定会传到王家去。
不如她自己想办法。
将棺材装车还得一阵,宋锦蹲在棺材铺的门口等着。
少女一个人蹲在棺材铺前,她愣愣的,鼻尖冻得通红,看着十分可怜。
凛冽的风吹向她,显得少女更加单薄。
可此刻宋锦已经冷静下来,她呆呆地蹲着,脑袋里全都是轻红姐姐的样子。
脸色发白发青,浑身湿透,指尖上有血迹和水藻痕迹。
……轻红姐姐是掉在井里淹死的!
她挣扎过,是有人将她推下去的!
宋锦面色白发,蓦地想起那天晚上,轻红姐姐走进王家。
她好像知道,那就是自己的坟墓。
宋锦有些后悔,那天晚上为什么没有和轻红姐姐多说点话,现在……
“阿锦,你怎么在这里?”
宋锦神思回归,她一抬头,发现陆沉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眉头皱起:“是出什么事了?”
寒风猎猎,夜幕四合。
方才还热闹的春榴巷也安静下来,整条巷子带着些静谧。
谢峤负手,在门口站得挺直——
春榴巷中还没见到宋锦的身影。
宋锦往日回家的时间差不多,很少有这么晚还没回来的时候。
谢峤敛眉,他轻唤一声:“符沧。”
瞬间一个黑色身影就出现在谢峤的身后侧:“公子。”
谢峤沉声道:“去看阿锦在哪里。”
16. 牵牵
冬月冷冽,越往荒郊野岭走越是凄凉。
板车上捆绑着棺材,正被棺材铺的小徒弟拉着往前走。
宋锦和陆沉不远不近的跟在后面。
“陆掌柜,今日真是谢谢你,不会给你惹麻烦吧?”宋锦还是有些担心。
“阿锦,这一路你已经说了太多次感谢了。”陆沉低头看宋锦的发顶。
小姑娘的发顶蓬蓬软软的,淡粉色的头巾规矩的绑在头上,光是看着就觉得心软软。
陆沉耐心道:“此处这般荒凉,你让我如何放心你一个小姑娘来这?且不说我们认识许久,就算是一个陌生女子,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宋锦也是此时才感觉到后怕。
她原本是想着去邻村找些人来帮忙,就说轻红是自己的姐姐,不慎落水。
没想到竟然碰到了陆沉。
“可是王家……”宋锦刚才只是说那人是轻红姐姐。
陆沉却心中有数:“你放心,就算王家知道了也不会找我的麻烦,在他们心目中,轻红这样的身份,不值得为她与人半红脸,更何况我也不会让王家的人知道。”
宋锦心中一沉,有些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她不再说话,沉默的一直往前走。
没过多久,就到了轻红姐姐躺着的地方。
棺材铺的人将棺材卸下便拉着车离开。
没过多久,陆沉酒楼中的汉子便出现,他们手脚利落,没多久便在附近的一处挖好了坑,又将轻红放进去。
棺材是普通木头的,因为是成品,所以做的又宽又大。
轻红的身子已经僵硬,显得更瘦小了一些。
她瘦瘦弱弱的躺在宽大的棺材中,显得空荡荡的。
还好宋锦在棺材铺的时候买了些彩纸剪的花,宋锦在轻红身体旁摆满了一圈,这才看着好看些。
宋锦见着棺材被合上,最终被埋到土里。
像是从未有过轻红这个人。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宋锦将点燃蜡烛,在墓前烧了一些纸钱。
她蹲在墓前,对着轻红姐姐双手合十。
她小声的说:“轻红姐姐,你还没吃我新做的果子呢。其实我刚才想着要去王府替你要个说法,可是估计他们会将我搪塞过去,他们和官府都是穿一条裤子的,而且你又是他们家的姨娘……”
宋锦心头一阵无力。
“只希望轻红姐姐下辈子投身到一户好人家,嫁个平平常常的好姐夫,”宋锦顿了顿,异常认真道:“千万不要再进大户人家给人当姨娘。”
宋锦又说了一些才起身,她走到陆沉旁边:“陆掌柜,我们走吧。”
在宋锦跟轻红说话的时候,陆沉站在了十多步之外。
此时才与宋锦一同往城里走。
宋锦再次礼貌地感谢:“今日多亏了陆掌柜帮忙,要不然真的会很麻烦。”
陆沉有些无奈:“没关系的阿锦。”
随即他忽然问道:“你夫君怎么没有陪你,只你一个人在此处,他也放心?”
她夫君?
宋锦解释道:“我也是突然遇到这件事,我夫君还不知道呢。”
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更何况我夫君身子不好,还是在家比较妥当。”
陆沉听着,心下冷哼。
宋锦那夫君,看起来真是个绣花枕头废物。
两个人说着,一路走出乱葬岗,再过一条街就到繁华地段。
陆沉还想说些什么,却不料话还没说出口,街头便出现了一道清冷的身影。
那人身姿挺拔,逆光而来。
他在二人对面不过十米的地方停住脚步,随即冷声叫道:“阿锦。”
宋锦这一路上思绪繁杂。
刚才轻红姐姐的样子,实在让她忘不了。
她突然想到,若是没有谢家大菩萨,自己在得罪樊家之后,会不会也是这样的结局?
她也会被杀掉之后,扔到乱葬岗。
谁都不会发现她。
她脑仁儿中的神经紧绷,直到看见谢桥的瞬间,她才蓦地放松。
……虽然夫君只能在家抄抄书,可宋锦就是觉得,有夫君在,那些事情都没有什么大不了。
思绪回归,委屈和害怕涌上心头。
她乖乖巧巧的抬头,她看向谢桥,小声叫:“夫君……”
被冻透了的四肢稍微有些僵硬,但宋锦还是小步在挪动。
在得到宋锦的消息之后,谢峤就命符沧备马,一路疾驰到此处。
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停下,缓步走来。
他一身冷冽,带着路上的寒风。
符沧回话道宋锦在乱葬岗的时候,他眉头就重重敛起。
樊家已经被处理,难道还有人要害宋锦?
当他又知道陆沉在宋锦身边的时候,他的眉头便再也没有放下来过。
又是那个自作多情的人。
他心中拧起一股无名的火,直到见到宋锦,他的眉头不松反而拧的更紧——
怎么是这副表情?
怎么这般委屈?
难道是有人欺负她了?
见着少女的脚步往自己的方向一点点的移动,她鼻尖上的红彤彤越来越明显。
甚至她身后的人还想伸手阻拦她的步子。
越是看着,谢峤的眼神就越冷。
随即他大步上前,直接伸手将人拉过来,他挡在宋锦的身前,将少女完全挡住。
他冷目与陆沉对视:“今日多谢,人情我记下了,日后若是有事,可来寻我。”
陆沉听着,他不由得冷笑。
这人竟狂妄至此,他不过只是一个京都的教书先生,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如此自大,果真是除了一张脸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必,我与阿锦相识许久,这本就是我该做的。”陆沉侧身对被挡得严实的宋锦说道:“阿锦你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我会去打听,你回去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想今日的事。”
“嗯嗯,好。”宋锦的脑袋从谢峤的身后钻出,她十分感谢:“陆掌柜也早些回去休息。”
陆沉温声道:“好。”
被夹在中间的谢峤像个正在速冻的冰块。
他冷面侧头,声音也没有半点温度:“阿锦,外面寒冷,你可还有事?”
宋锦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们赶紧回家吧。”
她现在是真的真的很想回家。
谢峤淡淡“嗯”了一声。
多年的礼节让他忍着怒气朝陆沉微微颔首,随即立刻旋身离开。
宋锦也跟在他的身后,往春榴巷的方向去。
离乱葬岗越来越远,宋锦身上的寒意才缓和下来。
她抬头,看向走在自己半步前的谢峤。
唔。
夫君的肩膀好宽,她想靠近一点点。
她今天真的有些害怕,有些伤心。
要是能被他圈在怀里就好了。
可是……
宋锦看了眼谢峤的侧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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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他往常就冷的脸上如今更甚。
明显是在生气。
宋锦迅速地回想。
是她没有准时回家,还没有告诉夫君一声嘛?
可是今日的事实在是意外。
“夫君……”宋锦在谢峤身后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若是不仔细听很轻易便能消散在人群当中。
可一直走在前方的谢峤却迅速回应:“嗯。”
没有不理人欸!
宋锦松了口气,她赶紧解释:“夫君,今日不是我故意回家晚的,而是今天我在送糕点的时候,见到一个熟识的姐姐出了意外,这才帮着她处理了些事情,日后肯定不会了!”
她没有说那人是轻红姐姐。
她不想让人随意评论轻红姐姐,哪怕是她夫君也不行。
宋锦只道:“夫君你别生气。”
少女的话真诚软糯,而谢峤本就不是因为此事生气。
来的路上符沧已经将轻红的事情说与他听。
算起来,他与宋锦相处不过两个多月,可他却知道,这个少女看着乖巧,但却有她的坚持和义气。
她独立自主善良,今日的事别人怕不是怕惹麻烦早就躲远。
而她一个小姑娘却壮着胆子跟去乱葬岗,给那苦命人一个体面。
他真的无法生气。
真正令他生气的,是那个总是出现的陆沉,还有……
“阿锦。”谢峤像是微微叹口气,他冷冽的语气稍显缓和,带些温度。
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回头,认真看着宋锦。
“日后不可再独自去这么危险的地方,若是有事,你要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处理。”他接着强调道:“无论是在崇州和日后的京都,都是一样。”
谢峤的表情太认真。
宋锦看着,心里却想,她夫君本就是一个普通人,有这份心就好了。
不过就这份心意他夫君比别人要好太多。
宋锦从小就知道,别人家的汉子有的不敢担事,一有事就跑八丈远,恨不得跟自己没关系。
可夫君却没有这样。
他可真是个有责任感的好夫君啊!
宋锦想着,乖巧应道:“我知道啦。”
见宋锦应下,谢峤转身继续沉默的走。
他其实还想说那个陆沉,可那陆沉除了自作多情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
他无法让宋锦离那人远点。
谢峤身上的冷冽少了些许,宋锦一步一步的跟在谢峤的身后。
她没有把自己的眼神藏起来。
反正夫君他后脑勺也没长眼睛,才不会看见。
这么跟着跟着,她忽然想到,今日夫君这般着急的追过来,是不是在着急担心自己?
宋锦眨眨眼,她的眼神从谢峤的宽肩滑落到他负在身后的手掌。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右手中指处还有经常写字留下的薄茧。
唔。
好好看。
想牵。
这些时日她虽与谢峤同床,可谢峤实在规矩,她连个指尖都没有碰到。
就算是他现在有心无力,但牵牵手总没什么的吧。
她真的很想牵牵!
“夫君。”宋锦揪着自己的袖口,她羞涩的开口:“你可以牵着我嘛?”
随即她害怕谢峤古板,不愿在街上与她拉拉扯扯的不成体统,她赶忙道:“或者我牵着你的袖口也行。”
“拜托拜托啦。”
17. 手心
冬日寒冷,普通百姓家的棉衣都是窄袖,有时还要用绳子扎紧,就是为了不让冷风灌进去。
谢峤的棉衣也是一样的窄袖,只不过他的袖子上未扎绳子,略带宽松。
宋锦心里有些忐忑,前面的人只沉闷的走着不发一言。
就是这样,宋锦都读出来了“于礼不合”四个字。
她有些泄气,可她不死心,还是想试试。
葱白的小手跃跃欲试。
正此时,谢峤将自己的胳膊抬了下,一只攥着拳头的手臂出现在宋锦眼前。
清冷的声音传来:“袖子。”
宋锦忙不迭地牵起:“哦哦,好!”
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
谢峤的袖角被揪住,少女没有用太多力气只是轻轻地拽着,可谢峤却觉得异常明显。
拉拉扯扯的牵绊,像是多了个小尾巴。
他没有过。
他略皱眉。
他照常往前走,后面的尾巴乖巧的跟。
宋锦牵着谢峤的袖子,心底有点踏实。
今日她的情绪真的很差。
两个人没说话,径自往春榴巷走。
往日宋锦觉得很长的巷子,今日却没多久就走到了。
到了家门口,谢峤停住。
宋锦不舍得手中的袖子,依旧在拽着。
谢峤想要收回袖子,微动了一下,随即发现袖子依旧被小小的手揪着。
僵持了几个呼吸,谢峤终于出声提醒:“到了。”
“哦。”宋锦恋恋不舍的放开手。
袖子重获自由,并且推开了门。
折腾了一晚上,宋锦不管是体力和精神早就已经透支了。
洗漱完之后,她迅速地躺在被窝里。
谢峤也是一样。
今夜谢峤一路疾驰,路程不远但十分颠簸。
这是他受伤之后第一次骑马,这般剧烈的运动还是会牵扯到他的伤口。
一路上他冒着冷风不住的咳嗽,嘴唇发白。
符沧在旁边跟着劝他休息一下或者乘坐马车,他都充耳不闻,只一路奔到宋锦面前。
好在他刚刚喝了宋锦熬的药,他的面色才恢复一些,身上的寒意也被驱散。
只是那股怪异的感觉又再次袭来。
他闭眼敛眉。
难道是这乡野的补药太过凶猛,不仅可以补他的身子气血,其他的也一并补上?
药或许是好药,可就是太过大补。
他没有办法,只能闭眼忍耐。
宋锦和往常一样乖乖的侧躺在谢峤身侧,她眼睛眨啊眨,一眼不错的盯着谢峤。
随即她的眼神向下滑,看向他白皙的手。
谢峤睡姿优雅,手臂平放在腹部或是身侧,十分规矩,晚上也不怎么乱动。
宋锦有点累,原本应当一躺下就睡着。
可是她心里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夫君好小气啊,今天只让牵袖子,都不给牵手。】
小气?
谢峤敛眉,他闭着眼睛没有说话,甚至呼吸更加均匀。
宋锦听着呼吸声,她悄悄撑起身,朝谢峤的方向看。
【欸?夫君是不是睡了呀?】
【既然睡了的话,那我悄悄牵一牵,他应该不会知道吧?】
【呜呜,好想牵,忍不住了忍不住了!】
少女的碎碎念叨在谢峤的耳边响起。
他还是没有动——
没什么所谓的。
小姑娘随意想想而已。
上次她说想亲,也只是想想,没有动作。
可当他这么想着,他却发现一道小小的热源朝自己挪过来。
挪一挪,碰一碰,最后抓住他的手。
小小暖暖的手正往自己的手里钻。
宋锦像是怕他醒来,动作小小的,可却挠的谢峤手心直痒。
谢峤本就在克制自己的身体异样,那小小的手却在此刻撩拨。
谢峤的眉头皱的更深,马上就要控制不住。
可在他睁眼想要提醒宋锦时,那个小姑娘却稳稳地睡了过去。
睡过去之前,少女迷迷糊糊地想。
【明天我早点起来把手收回来,夫君不会发现的吧?一定不会的!】
随即,少女均匀的呼吸声传来。
与此同时,本应该睡着的谢峤却猛地睁眼。
原本一片清白的眼睛里微红,他低头,看着两枝相叠的手。
他的手掌大一些,刚好能包住宋锦的。
如今那只小手半钻进他的掌心,剩下一半她实在是努力不进去。
谢峤看了许久,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挣脱。
但……
宋锦一个字都没说,可谢峤却知道今日的宋锦发生了什么。
他忽然觉得,这个少女除了乖巧之外,还有一些小小的犟。
那些坚持不会被任何东西动摇,哪怕是他也不行。
小小的认真的坚持,可怜兮兮令人心疼。
谢峤沉默着,暗暗地等着身上那股异样褪去。
随即他闭上眼,手掌却张开,稳稳地将宋锦的手包裹在里面。
熟睡的少女浑然不知,只是满足的用脸颊蹭蹭被衾。
又稳稳的睡去。
直到清晨,宋锦一睁眼,就赶紧朝自己的手看!
【呼……】
【还好!】
【夫君还没有醒来!】
【他没有发现!】
【嘿嘿!】
一连串的声音钻进谢峤的耳朵,那声音并不吵,只是他向来浅眠。
细嫩的指尖在他的掌心动了两下,蓦地顿住。
少女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
【欸,我昨天晚上记得只碰到了一点点呀?】
【呜呜,夫君的手掌好暖,好舒服啊!】
在宋锦看不见的角落,谢峤微微勾唇。
只是没过多久,那个小暖炉悄悄地从他的掌心中退出去。
他的心瞬间空了一下,五指不由自主地微缩。
--
不过是一个姨娘离世,这般不起眼的小人物,不会掀起任何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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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宋锦刚刚到摊子,就见着雀儿已经在摊子上忙活。
她不仅在揉面蒸馒头,甚至还腾出手来将蒸糕饼的灶台收拾出来。
清晨,两个少女的身影一同在摊子前忙活。
有糕饼的甜味,也有馒头的香味。
不到晌午,陆沉便来到馒头摊找宋锦,此时刚好一屉糕饼出炉。
宋锦新做的灶台很好,可以蒸可以烤。
此时宋锦脸红扑扑的,她仰头:“陆掌柜,你来啦!刚好尝尝我新出炉的糕饼!”
宋锦说着,给雀儿递过去一个,也给陆沉递过去一个。
热腾腾的糕饼还很烫手,陆沉咬一小口,笑道:“阿锦,你这糕饼不错,日后能否多给我们提供一些,在酒楼的价钱肯定能比在摊子上高。”
“好啊好啊,我会努力多做一些!”宋锦将手里的活放下,她敛眉道:“陆掌柜,是有消息了嘛?”
陆沉点头:“嗯。”
“好,那你等我一下!”宋锦说着,摘下系在腰间的围裙。
雀儿赶忙道:“小锦姐你去忙,摊子上我看着就行!”
宋锦点头:“我去去就回。”
毕竟说的是轻红的事情,总要找个稳妥的地方说。
两个人走到最近的茶馆,要了一壶茶后,陆沉才敛眉道:“轻红的事与一个男人有关。”
宋锦愣住:“男人?”
随即她心中冒出了一张脸。
不……
不会是因为那个书生吧?
陆沉不知道宋锦知道有那么个男人,他只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听说轻红嫁人之前在绣翠楼就有一个相好,那人是个穷书生,无法替轻红赎身,所以只能这样。原本也不知道两人是不是断了联系,可是这书生几日前托人给轻红传信,说他明年的束脩不够,想让轻红给他一些银钱。”
宋锦听着,怒火中烧。
这个混蛋!
那天晚上他是什么表情宋锦可看得一清二楚!
他怎么有脸面再去找轻红姐姐!
宋锦面色有些不善,一张小脸紧绷:“所以,轻红姐姐给了?”
陆沉点点头:“轻红托人将钱带出去,却不想被王老爷发现,事情败露之后,便被处置了,王家对外只说轻红病故。”
如何处置的,陆沉并没有说。
宋锦只知道这些就够了。
宋锦听着,拳头捏紧!
轻红姐姐竟然……
竟然是因为那个王八蛋而死!
而这个王八蛋现在还活得好好的,甚至可能还什么都不知道!
这么多年,宋锦从未真正的生气。
她的性子好,不愿与别人吵架红脸,处处招人喜欢。
可是这次!
她真的生气了。
那个王八蛋凭什么还能过得潇洒?!
“多谢陆掌柜。”宋锦一张小脸上没有半分笑模样,面色微寒的样子,看着倒与谢峤有些像。
她一字一字说得认真:“我心中有数了。”
18. 温软
茶馆内人声鼎沸,临近过年大家都有些闲时可以来此处饮茶谈天。
可宋锦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笑模样。
“阿锦,你别生气,这都是轻红自己的选择。”陆沉劝道。
宋锦却不语。
她明白,是轻红姐姐的选择,可是她却不觉得这样的惩罚要一个人承担!
不该是这样的!
那天晚上他没有来,那就不应该再出现!
宋锦微微仰头,她没说什么,只是道:“多谢陆掌柜帮我打听这件事,日后我会登门拜谢。”
“不必,举手之劳而已。”陆沉只是觉得宋锦情绪有些不好,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道:“总之,你送了轻红最后一程,这件事也就这般算了,毕竟,也是轻红的错。”
宋锦心中发闷。
她敛眉,起身在小挎兜里面掏出来些银子交给小二:“我知道的,陆掌柜,我摊子上还有活要做,便先回去了。”
陆沉往日跟宋锦说话的机会就不多,如今她成亲了,更是不便过多接触。
他本想与宋锦多说几句话,可宋锦情绪实在不佳,他也不便再留。
回去的宋锦也不像往日一样爱说话。
她闷声不吭的将糕饼做好,将收拾一半的摊子交给雀儿,自己背着挎兜往街市走。
她记得轻红姐姐说过,她手上的玉镯是那个书生送她的。
那书生穷,送的东西一点都不贵重,可轻红姐姐却一直戴着。
好像是在一个小首饰铺子买的。
那个镯子的样式在宋锦永远都不会忘!
她背着小挎包在各个首饰店寻找,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街角首饰铺子看到了一样的。
“呦,小娘子来看看有什么首饰喜欢的,我们店都很便宜,全崇州都找不出来第二家!”
掌柜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他长得憨厚,又矮又胖。
宋锦径直朝着那眼熟的玉镯上去:“老板,这个玉镯多少钱?”
“不贵的,只要五十文。”老板笑着道:“只不过小姑娘,这可不是玉镯,只是一种像玉的石头,要是玉的卖这个价钱,不得赔死。”
宋锦微愣。
竟然是个假的玉镯?
她原以为那个混蛋就算没钱也顶多是买个便宜玉镯,没想到竟然是买个假的!
见宋锦的面色有些不好,老板赶紧拿过一个镯子:“小娘子你看,这镯子上刻着的荷花纹样可精细,随意戴戴就算是坏掉了也不会心疼,很是合算,要过年了,小娘子买一个给自己装扮装扮?”
老板说的实在,看着宋锦穿着也不像有钱的样子,也不想多要:“这样,四十文你就拿走!”
“好。”宋锦从兜里掏出银钱放到老板手上:“多谢老板。”
老板笑眯眯的接钱:“多谢小娘子,可用给你包上?”
宋锦摇摇头,将镯子妥贴的放进自己的挎兜里:“不用。”
而与此同时,正在家中抄书的谢峤却停住笔。
事实上,他坐在桌前许久都没写几个字。
他右手执笔,可如今眼神却落在自己的左手上。
昨夜温温软软的触感现在还依旧明显。
好看的眉头再次皱起。
他如今身上没有什么异样,可他坐在这里就开始心猿意马。
他有些怀疑,他身上的异样到底是因为药,还是因为自己的意志不坚?
他正想着,外面传来院子开门声。
这个时候?宋锦怎么会回来?
谢峤起身刚要起身,就发现宋锦并未回到他的屋子,而是钻到那个漏风的正屋。
小姑娘在里面安安静静地,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里面的小姑娘才冒头。
她鬼鬼祟祟的端着一个小碗出来,把里面的东西倒掉之后,才仔仔细细的将碗刷干净,转身出门。
谢峤一直都在窗边立着,见着宋锦出门,他才开门出去。
走到刚才宋锦倒东西的地方,便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的眉头皱的更深。
院子里没有铺砖,只是正常的土,如今天寒地冻,水只能冻成冰却洇不到地下。
血也是一样。
刚刚宋锦把半碗血倒在墙角,又仔细地用雪扫了几遍,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可还是有一股血腥气不能散去。
谢峤眉头皱的更紧。
宋锦到底在做些什么?
而刚刚还完碗的宋锦却心情轻松,她一推开门,便见着谢峤站在院子里。
宋锦吓了一跳,她眨眨眼:“夫君,外面这么冷,你怎么出来了?”
谢峤不动声色却仔仔细细的将宋锦全身上下都看一遍。
宋锦全须全尾,更是没有地方手上,面色也还好。
眼神收回,他随意道:“书抄完了。”
“这么快!夫君你好厉害!那些书我一年都看不进去一本的,更别提抄了!”宋锦小声崇拜。
她没说假话。
她去送书的时候悄悄看过,那些字她都认识,就是看不进去。
当然啦,那些好看的话本子她以前没做生意的时候一天能看好几本!
尤其是带图的,她看得更开心。
里面的少年公子身段极好,其实那些年岁大却保养得当的大叔也不错啦。
而且里面有些图动作精巧,还有情节,比那些光有动作的春宫图还要令人面红心跳。
好看,她爱看。
尤其是自己偷偷钻进被窝里躲着外祖父外祖母的时候看得更刺激。
反正比那些正经书好看多了!
此刻没在床榻上,谢峤听不见宋锦在想什么。
他只觉得少女的表情有些精彩。
“你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谢峤眯起眼状似无意:“可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宋锦道:“这不是我让雀儿来帮我嘛,她勤快,我就早些回来了。”
其实她说的也不全。
她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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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是有事收摊,只不过她不太想让夫君知道。
夫君他一本正经,一看就是正人君子。
要是知道她准备做什么,夫君肯定会生气。
毕竟昨天好不容易才牵到手的……
不过……
牵手……
嘿嘿。
宋锦想着,眼神便不由自主地朝谢峤的手看。
反正夫君也不知道。
看一看也没什么的!
只见眼前的少女的眼神一路向下,在他的腰腹处停住,最后停在自己的手上。
昨夜那温软的手感再次袭来。
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收回,背在身后。
少女的眼神开始有点失望。
唔。
可惜。
谢峤却沉默。
若不是他昨夜听到这个少女在想些什么,他今日应当不会意识到她的眼神。
可是现在,他半点都忽视不了。
“夫君,我一会儿做饭,你要是也饿了的话就一起吃一口。”宋锦说着,她侧身往大屋走:“我还有点东西没收拾完,夫君你继续在这里歇歇眼睛。”
说完,少女轻快的小跑回大屋。
谢峤看着她的身影神色微敛——
这个少女,有秘密。
而逃回进大屋的宋锦却松口气,她坐到一个背风的地方,将东西摆好。
最后拿过来一个深蓝色钱袋。
她一下午都在做这个钱袋,可费了她好大的劲!
这钱袋的样式普通,她那晚去找书生的时候,见着他的腰上挂的就是这样的袋子。
最起码能有八分像!
宋锦将买回来的镯子放进布袋子,最后从桌子上拿出来一张有着红色字的纸条。
这也废了宋锦很大的功夫,她走了好几圈才遇到一户杀鸡的人家,要了一碗鸡血!
她用指尖沾着鸡血,在纸条上清清楚楚的写了六个字——
负心汉,还命来!
宋锦认真的将东西全部收好,放在一旁,就等着晚上,她悄悄地把东西放到那书生的家门口。
总不能让他过得太安生!
夜半,月明星稀。
小屋子里的纱帐中一片安静,均匀的呼吸声传来,而本应该熟睡的少女却在黑暗中睁开眼。
她先撑头,看旁边的谢峤睡得极沉。
她小声叫:“夫君?”
没人回应。
少女悄悄松了口气——
【呼,幸亏夫君今日睡得早!】
随即少女的动作悄悄,生怕将旁边的人吵醒。
她挪出纱帐,寻到地上的鞋子,最后披衣出门,一看就没在做什么好事。
而在她离开院子的瞬间。
本应该熟睡的谢峤却蓦地睁开眼。
那眼神清明,半点都没有睡着的痕迹。
他侧头,看着空荡荡的床铺。
旋即起身。
朝着少女离开的方向跟了过去。
19. 熟睡
夜深人静的小路上,一道小小的身影正在急速奔跑。
跟在身影后面不远的地方,还有两道高大的身影。
符沧跟在谢峤身后的半步处,他见着公子有些气喘,便道:“公子,不如你在此处歇一歇,我去保护宋姑娘?”
谢峤缓了口气,抬手道:“不必。”
随即谢峤又再次跟上。
符沧有些心疼公子。
他家公子以前在京都从未遭过罪,公子出门都是乘马车乘轿子,连骑马的次数都少,可公子一直都是健康的。
可现在连疾步一段时间都会喘。
另外。
符沧有些不好意思的赞叹。
小夫人的腿脚可真利索啊。
夜晚太黑,要不是崇州的治安一直不错,宋锦才不敢一个人出来。
她身形迅速的跑到东临巷,她找到那个书生家门口,踮脚将自己下午做的那个布袋子塞进去。
明日他一开门,就一定能发现!
到时候肯定会吓死他!
宋锦又塞了塞,完全结实了后,她才迅速地往家跑。
她出来的时间不长,夫君肯定不会发现!
小小的身影又迅速地消失在东临巷。
而在宋锦离开之后,一直跟在她身后的谢峤却上前。
他抬手,将塞到门缝里的布袋拿出来拆开。
布袋子里面是一个镯子,还有张纸条。
上面写着红色的六个字。
那字一看就是用手指写的,猛的一看的确有些唬人。
而此时,谢峤也明白了宋锦想干什么。
他微微勾起唇角。
这个小姑娘,倒是胆子大。
可是这般小手段,除了能吓到人一下之外,更像是恶作剧。
不像是报复。
只不过她今日未告知一声便独自出来,实在有些不妥。
在崇州她熟悉,可若是日后在京都,那就有些危险。
还有,其实对于京都中的那些名门贵女来说,不要多管闲事从小就刻在她们的骨子里。
人走茶凉,在京都再正常不过。
没有人愿意为别人出头,就算是原来有,可是在多年的家族熏陶中,大家都会明哲保身。
谢峤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般真性情的友谊。
少女的品质太过闪光,就算用的法子不算光明正大,但无伤大雅。
他闭闭眼,决定还是日后再教。
再不济,她与谢家这般关系,只要谢家不倒,有他在一日,就不会让人欺负到她。
谢峤抬手对符沧道:“去办吧,这样的害人的负心汉,就算是入朝为官也定会走上歪路。”
符沧接下谢峤手中的布袋:“是,那要属下送公子回去嘛?”
谢峤看了眼已经没了踪影的宋锦,他微微摁了下眉间。
“嗯。”谢峤无奈应下。
得令之后,符沧一声口哨,不知从哪里跑出来一匹黑马,飞速的破开黑暗。
--
宋锦在崇州长大,两条巷子走大路会有点远,可是走小路就会快一些。
宋锦没多久便回来。
她在门口喘匀呼吸,随即轻轻地将外衣脱掉,小心翼翼地掀开床帐。
【呼——】
【还好!】
【夫君还没有醒!真是吓死我了!】
少女一边在心里小声的说,一边悄悄地上床,她把床帐掀开又拉上,帐内恢复一片昏暗。
宋锦趴着观察谢峤。
他连睡姿都这么规矩,和自己刚出去的时候简直一模一样!
要不是他的呼吸还在,宋锦甚至以为他是个假人。
宋锦看着看着,心头忽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一个大胆的想法!
夫君睡得这么熟,昨天晚上他连牵手都不知道,那若是……
若是她偷偷亲一下,他应该也不会发现吧。
宋锦眨眨杏眼,脸颊的酒窝微红。
她嘟着唇慢慢靠近。
心里的小人在大声叫嚣着——
【亲一下!亲一下!亲一下!】
谢峤一直保持着熟睡的表情,他本以为少女应当会快就要睡着,却没想到少女的心声却忽然传来。
今夜的声音尤其大!
【亲一下!亲一下!亲一下!】
少女的心在叫嚣。
他甚至能听到少女的心跳!
谢峤一直保持着没动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这少女,胆大包天!
不。
是色胆包天!
昨夜不过只是牵手,今夜就直接想要亲,那明日……
得寸进尺!
他想着,眉头越敛越深。
他秉着呼吸等着少女的靠近。
他要抓她一个现行,然后告诉她,这样不行,男女有别。
不可以随便和男人牵牵亲亲。
呼吸变慢,时间也变得缓慢。
少女馨香的味道缓缓靠近,带着她温热的体温,甚至还有细密的呼吸和心跳。
嫣红的唇在距离他鼻尖不过一指的距离。
蓦地顿住。
【算了,要是今晚的事让夫君知道,他肯定会不高兴,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偷偷亲他,说不定又会生气,还是算了。】
【等夫君身体好了,我就光明正大的亲!】
【亲死他!】
热源渐渐离开。
没过一会儿便传来少女睡熟的呼吸声。
甚至因为睡得太快,一只撑着的手还没有收回,无意的搭在他的胸膛。
谢峤蓦地睁眼。
亲……亲死他?
他眉头紧锁,有些头疼。
他侧头看着睡得一脸乖巧的少女。
最后无奈的叹气,最后只能少女搭在他胸膛上的手送回到她自己的被窝。
--
临近年关,大家手上的活也松快下来,闲逛的人也极多。
模具最快也要两天才能做好,宋锦刚好趁着这个时候出去采办些年货。
等过阵子自己忙起来之后,估计就顾不上了。
清晨天刚亮,宋锦便挎着一个菜篮子出门。
清晨早市气氛热烈。
崇州地处北方,因着天冷,大家的性格就格外热情,嗓门也大。
早市上吵吵嚷嚷,各处都是吆喝声。
各处交织着问好声,讲价声,寒喧声中也夹杂着孩子们的喧闹。
刚一进早市,宋锦就被婶子们拦住。
大家把宋锦围起来开始七嘴八舌。
“呀!这不是锦丫头嘛!今天没出摊啊!”
“哎?你那貌美的小夫君呐!”
“人家可是京都文文静静的读书人,可别来这种地方,再给人家吓到哈哈哈!”
“这小丫头的夫君才好呢!相貌堂堂一本正经,还从京都来找她,日后定能带着锦丫头回京都享福!”
“锦丫头生得好,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锦丫头,你赶紧回去把你夫君带出来给婶子们看看啊,也省得婶子们去你家爬墙了哈哈哈!”
宋锦陪着笑脸。
她一点都没生气,反而很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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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不喜欢自己的夫君被夸呢。
“他在家呢,往日抄书很累的!”宋锦认真地回答。
“哎呦,那这白天累晚上也累,锦丫头你可得好好给你夫君补一补呦!”婶子调笑着。
随即婶子们笑成一团。
宋锦明白婶子们在说什么。
她脸微红,还低着头。
像是一个新婚害羞的小媳妇。
“哎呦,这小丫头还脸红了!”一个婶子把人拉过来,小声道:“来,婶子告诉你,早市最里面一拐角的地方,有一个打猎卖野货的,你去买一些鹿鞭回来给你夫君泡酒喝!可补的很!”
宋锦眨眨眼,头低得更低。
随即一小会儿。
一道小小的声音传来。
“婶子,真的嘛?”
“保准真!”那婶子拍胸脯保证:“你放一百个心!”
宋锦有点动心。
她那个夫君除了古板点之外,什么都好,她对这门亲事很满意。
只不过现在他们也一起睡好多天了,她连个指头尖都没碰到。
哦!
不对!
她碰到了!
只不过是悄悄地,跟小偷一样。
也不知道安叔开的药有没有用。
不如稳妥一点,双管齐下!
宋锦小声:“谢谢婶子。”
“哎呀,快去吧快去吧!”那婶子说着,手下一用力将宋锦推出被围着的圈子,婶子大声道:“丫头还忙着一会儿去出摊呢,快让人家买东西去吧!”
婶子的手劲儿大,宋锦被推得一个踉跄。
她稳住脚,回身朝那个婶子笑笑。
转身就朝婶子说的地方去。
早市里面卖的东西杂,衣食住行全都有,还有一些猎户在这里卖野货。
只不过入冬了,野货也卖的贵些。
还好宋锦今日采办,多拿了些银钱。
管够的!
宋锦一路走一路买,没一会儿就将菜篮子买的满满的。
直到走到走到早市的尽头,宋锦一拐弯,果然看到了一个买野货的。
宋锦先站在拐弯处看了一会。
摊子上全都是一些野鸡野兔,还有一些已经分好的野猪肉,还有一些别的不知道是什么肉。
本应该血腥的摊子却被收拾的干净。
围在此处的人不少,宋锦想了想自己要买的东西,最后还是决定等一会儿。
还好没过多久,围在摊子上的人就散开。
宋锦小步挪过去。
她小声:“请问一下,现在你这里还有鹿鞭嘛?我想买一根。”
青年猎户愣了愣,好像没想到宋锦会买这种东西。
随即他道:“你要的东西今天没有了,过两日我还会进山,兴许会有,你可以到时候再来,或者我给你留着?”
宋锦想了下:“还是到时候我再来吧,我不急,可以留给更需要的人。”
青年猎户:“……也行。”
宋锦说完朝青年猎户点点头,随即挎着菜篮子准备离开。
可是她却忽然看到猎户的腰。
因为常年在山中打猎,又正值青年,猎户的手臂上全都是结实的肌肉,腰身也被一张虎皮围着保暖,正好将他健壮有力的腰身显出来。
带着一种血腥的野性。
和文人一点都不一样。
宋锦抿抿唇,扫了两眼之后才转身。
可没走两步,她却停住脚步,挎着菜篮子回头——
这猎户的身材真是不错。
好腰,再看一眼。
20. 优雅
早上的馒头摊热气腾腾。
宋锦挎着菜篮子先回了趟家,把东西放下之后才回馒头摊。
雀儿人老实但腼腆,不会招揽顾客,只会低着头干活。
好在来馒头摊买馒头的都是熟客,也认识雀儿,见着她出来,没被她娘骂,大家都还挺高兴的逗逗她。
宋锦回到摊子时,雀儿已经把馒头蒸好,下一锅的面也已经发上了。
她手下没停,蹲坐在小板凳上正在劈柴。
见着宋锦来了,她赶紧道:“小锦姐。”
“雀儿你吃早饭了嘛?”宋锦将围裙戴上,随手拿了两个馒头,自己自己吃,一个递给雀儿。
雀儿双手接下:“谢谢小锦姐。”
两个姑娘坐在一处用馒头夹着咸菜吃。
雀儿拿着馒头咬了一小口:“小锦姐,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什么时候打算开始做果饼啊?你要是做不过来的话,我可以帮你做。”
雀儿怕宋锦多想,她匆忙解释:“不用给我钱的小锦姐,我只是帮忙,我蒸完馒头就没什么事了,在这里待着也是待着……”
宋锦笑道:“模具还得过两日才能做好呢,到时候你就帮我压花就行。”
雀儿点头:“馒头摊过了正午就要收摊了,小锦姐你的糕点要卖久一些嘛?”
宋锦点点头:“估计要摆到晚上。”
今日她没问那鹿鞭的价钱,不过不用问都知道,肯定不能便宜。
她若是真的大补的话,夫君说不定会多需要一些。
反正钱还是越多越好。
“小锦姐,若是你忙不过来的话,我可以在这里帮你的。”雀儿小声提议。
宋锦有点惊讶:“你不用回家干活嘛?你不怕你娘打你啊?”
雀儿摇摇头,神色恹恹:“我不想回去。”
宋锦敛眉:“你娘又打你了?”
“最近我往家拿钱,我娘就没再打我了。只是……”雀儿顿了下,“我娘商量着过完年就给我说亲。”
“说亲?”宋锦停下吃馒头:“是谁家?”
“城东的丁家。”
“城东?”宋锦想了想:“丁家的儿子今年还不到九岁吧?”
“不是他,是他爹。”雀儿跨着脸,连脸上的雀斑都明显了许多:“我娘让我给他爹丁家大郎做续弦,听说是彩礼给的多。”
“啊?”宋锦眉头皱的更深:“我听说丁家上一个媳妇不是被丁大打死的吗?你娘竟然敢给你说这样的人家,你爹竟然同意你嫁过去?”
“我娘一直觉得我是个赔钱货,所以谁家给的彩礼多,就把我给谁家。过了年我弟就准备上学堂了,家里没钱,就等着我这个彩礼。”
雀儿说着就要哭起来:“小锦姐,我害怕,要不然你把我给买了,我跟着你吧!”
宋锦心里也像是被狠狠拧了一把。
她蓦地想起前两日轻红姐姐的模样,心下霎时着急起来:“你别急,别急,等我想想办法。”
往日她与雀儿的接触不算多,可这几日她们一起干活,比之前好了不少。
宋锦不想看着雀儿跳进那个火坑。
雀儿抹了把鼻子:“嗯,小锦姐不着急的,我娘想着让我在家里再干一年活,想着先把亲事顶下,后年再嫁过去。”
宋锦这才松了口气:“一年的时间很长,我们不着急的。”
万一到时候那个丁大死了也说不定。
宋锦赶紧岔开话题,又说了些在早市听见的东家长西家短,雀儿才开心起来。
两个人一起忙活到了晌午,宋锦和雀儿松了口气,将摊子收拾干净。
刚要收拾桌椅,只听见几一个大婶从远处走来,大声喊着迎面而来的几个刚出门的婶子。
“哎呦我的天,你们听说了嘛,早上东临巷可出了大事了!”
东临巷?
宋锦从桌子前冒出头,耳朵悄悄地竖起来。
她还没过去打听,消息就自个儿飞过来了。
几个婶子凑在一起就叽叽喳喳。
刚从东临巷回来的婶子道:“你们知道东临巷那个书生不?前几年才搬到东临巷,穷成那样还总去青楼的那个。”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那书生我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一肚子歪歪心眼,他怎么了?”
“我刚从东临巷回来,听说那书生啊,疯了。”
“疯了?”大家惊讶,“怎么疯的?”
“说是大清早的便从书生院子里传出来一声惨叫,旁边的邻居怕出事,赶紧叫人闯进去看,只见那书生的院子里面全都是用猪血写的负心汉几个字,还有一身红色的嫁衣悬在他的正屋门口,阴森森的可吓人极了!”
婶子说着,还“呸”了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那书生看见了之后就浑身瘫软,瘫在地上,连裤子都尿湿了,一直说着‘我不是故意杀你的’‘我不是故意杀你的’!”
“大家一看不对,就赶紧去报官,现在人已经被关起来了,听说是疯了。”
“阿弥陀佛,果然不是个好人,没想到还敢伤天害理,说不定之前做了些什么恶事才跑到我们这里来的!”
一个胖的都看不见眼睛的婶子赶紧道:“这样的人抓起来就好,要不然说不定会祸害谁呢!”
旁边的婶子笑:“人家祸害谁也看不上你啊!”
宋锦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
嫁衣?
满院子的负心汉?
那书生竟然还杀过人?!
宋锦心头有些后怕,但是……
昨夜自己只是塞了一个布包而已,剩下的事情都是谁干的?
难道不止轻红姐姐一个,这个书生还有别的事?
不过不管怎么样,坏人遭到了应有的报应,这就很大快人心。
轻红姐姐这才不算委屈的死掉。
宋锦心头的那口气舒展,眉目也愉快了许多。
趁着下午日后正好,宋锦又到街里买了些新布料,送到萧大娘那里让她帮忙裁剪两套寝衣和里衣,这才拎着新买的东西回家。
宋锦的心头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厨房里,她哼着小曲儿,给自己做了卤肉。
宋锦今日新买的肉,用的料也足,没一会儿就闻到了香味。
宋锦笑眯眯的蹲坐在旁边的小椅子上等着。
一个锅里炖着肉,小锅里煎着药。
两个炉子都在咕噜噜地冒热气。
宋锦看着已经空掉的药包——
这是夫君的最后一顿药!
或许吃了这顿药之后,夫君就能生龙活虎了!
生龙活虎……
宋锦蓦地想到今日那个猎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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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腰孔武有力,一看就很有劲,她想起曾经看过的一个话本子,那猎户在成亲之后,就把他娘子弄得嗓子都喊哑了。
不过好像有些粗鲁,要是她选,还是选夫君那种的文人。
在榻上也应当能温柔一点。
而“温柔”的谢峤正在屋中端坐,在他的身后侧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符沧道:“公子,昨夜的事已经处理妥当,人已经被官府羁押。”
谢峤手下不停:“嗯。”
符沧接着道:“另外,京中有些异动。”
谢峤这才停下手,他冷峻的脸上添了几丝冷意:“说。”
“自公子离京之后,郑家便开始有所动作,到处去拉拢与谢家关系好的,商户官员都有。”
“郑家?”谢峤微微勾唇,漫不经心地扯出来一个冷笑:“他这是真的以为我死了,想要将谢家取而代之。
“郑家……”谢峤细细回忆,手指轻轻敲在桌面上。
如果他没有记错,就是郑家在挑拨先皇与谢家的关系,他当初被迫去庙里,便是郑家的手笔。
难道此次遇刺,也是郑家?
几下之后,他蓦地停住。
他冷声道:“郑家一直与齐王母家较好,在齐王夺嫡失败去往封地之后,郑家便一直沉寂,如今郑家又再次活跃,难道是与齐王有关?”
符沧有些不明:“听闻当时齐王自断一腿才保住性命,如今还能做什么?”
“齐王心狠,又擅于蛰伏于地,做什么都不晚。”谢峤平静道:“继续让京都的人打探,另外,可以准备着,我随时可能回京。”
符沧:“是。”
卤肉还得炖上一会儿,药很快就好了。
宋锦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桌子前的谢峤。
只见他着敛眉,原本就冷淡的脸上如今更是没有任何表情。
他好像在想事情。
宋锦轻轻地走到他身侧,将药碗放在谢峤的手边:“夫君,喝药了。”
谢峤这才将表情收起,他回身去看宋锦的表情。
小姑娘神色轻松,一看就是心情不错。
看来昨夜那书生的事情看起来已经处理妥当。
只是他有些犹豫。
他随时都可能会回京,要不然现在就将自己的身份告知宋锦?
可是他想起昨夜少女的心声。
【亲死他!】
他无奈。
这个少女喜欢他,并且觊觎他的身体,但并未将自己的心思捅破。
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宋锦猝不及防的看到谢峤那双漂亮的眼睛,嘴角的酒窝处有些发红。
她以为是谢峤不愿意喝药,劝道:“夫君,这是最后一顿了,以后就不用喝了。”
“嗯。”谢峤应了声,他抬手将那碗药喝掉。
宋锦看得眼睛直发直。
夫君他的动作好优雅,一点都不像是在喝药,更像是在喝茶。
他亲人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么优雅啊?
好想亲啊,好想好想!
她会不会有一天控制不住,直接就扑上去啊!
见着药碗空掉,宋锦赶紧认真问:“夫君,你感觉怎么样?”
“觉得身体好一点了嘛?”
“彻底好了嘛?”
21. 暖情
谢峤的口中还弥漫着苦涩的药味。
他将旁边放着的清茶端来,漱口之后,才回答道:“应当已经大好。”
出了身子有些异样的热之外,剩下的伤已经无伤大雅。
宋锦的酒窝笑得更深,她将药碗收走,喜滋滋地转身。
她离开时开门,一股浓郁的肉香传来。
在寺里的那两年,他一直都吃素,直到回到谢家也是少食荤腥,更不用提这么浓郁的肉。
但兴许是许久未吃,也或许是宋锦的手艺太好,他腹中竟然有些饥饿。
只是他过午不食的习惯,宋锦是知道的。
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宋锦便乘了一碗卤肉进来:“夫君,快过年了,别总吃那些素菜了,也没有什么营养,你来尝尝我新做的肉,合不合你的口味。”
“嗯”谢峤眉眼微压,拿起筷子吃了一块。
那肉香而不腻,甚至下面还配了烫的青菜。
只一块,谢峤便放下筷子:“不错。”
宋锦知道谢峤过午不食,就吃这么一块几已经很给面子了。
“嗯嗯,夫君喜欢吃就好。”宋锦说完,赶紧端着碗出去。
她知道谢峤不喜欢卧房里有别的味道,他往日吃饭都要去正厅的桌子。
宋锦在厨房给自己盛了一碗,吃了一口之后,眼睛都香的眯起来。
等到收拾好了,宋锦消食过后,她才回到卧室。
她刚刚想过啦。
为了确保万一,明日她还是先去问问安叔,回来再圆房!
她一路钻进被窝,立刻睡下。
一直端坐在桌前的谢峤突然停下笔,他回身侧头,看向床榻内正在熟睡的宋锦。
想要说的话停在嘴边。
还是等到他确定要走的时候,再将身份告诉她比较好。
青色的床帐半遮掩着,谢峤看不见宋锦的表情,只能看见微微隆起的被衾。
谢峤闭眼敛息。
放下笔转身出门,在院子中站定。
他深深呼气平静。
宋锦心里有事,手下的活也快。
下午她要去取已经做好的模具,还要去趟慈安堂,问问安叔那个药还用不用再吃,另外她还想取胭脂铺子买一个香粉。
今天要是圆房的话,她想让自己香喷喷的。
宋锦正想着,直到有人站在摊子前,宋锦才回神。
来人是绣翠楼的跑腿小厮,对宋锦道:“娘子,我家嬷嬷请你到楼里去一趟,应当是想要多定些糕点。”
看起来有大生意!
宋锦赶紧笑着应下:“好,我这面忙完就过去,请嬷嬷稍等。”
绣翠楼往日没有急活,她大概是三四天去送一次糕点,多数给姑娘们解馋。
因着想要做大家的买卖,这两日宋锦做的都是普通人家能买得起的果饼糕点,想着先把手艺亮出去。
等到模具到了,就可以大批量的买。
直到收摊,宋锦才挎着小布包往绣翠楼去。
去的路上刚好能路过慈安堂,宋锦便先进去问问。
临近过年,慈安堂的人不多。
宋锦刚走进去,正在收拾草药的小武子就看到她:“小锦姐!”
宋锦点头:“嗯嗯,我来找安叔。”
“师父在后院呢,我去给你叫!”小武子说着,腿脚麻利地跑到后院把安叔带出来。
“你那夫君如何了?”安叔干脆,往日没有废话。
“看起来好多了,药也按时吃了。”宋锦小声问:“安叔,我和我夫君今晚是不是可以……”
“可以试试。”安叔说着,坐在椅子上,抬手让宋锦也坐下:“我给你诊诊脉。”
宋锦乖巧的坐下,伸出纤细白皙的胳膊。
安叔伸手按在她的脉搏上,仔细地诊了一会脉,才收回手,道:“你自小心肺便不好,这些年调理的已经不错,可若是有孕,还是要好生将养。”
宋锦被说得小脸通红:“嗯嗯,安叔,我知道的。”
安叔起身,从药匣子中拿出来一粒药丸给宋锦:“若是今夜还不成事,你就将此药让他吃下。”
宋锦小心翼翼地将那粒药收进挎包:“这个药多少钱?”
“不必。”安叔拦住她:“你们新婚我还没给贺礼,这个你暂且收下。”
宋锦眨眨眼:“谢谢安叔。”
出了慈安堂,宋锦的心思轻快。
一想要今夜就要跟夫君这样那样,她还有些脸红,可那些图上的动作忽地就闪现一个。
她明明没有刻意去记的。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明晃晃的往她脑子里钻。
哎。
宋锦微微叹气。
都怪她,见识太多,知识都学杂了。
这么想着,宋锦就走到了绣翠楼的门口,发现这绣翠楼布置的更张扬。
往年也没有那么大的阵仗啊?
宋锦不太懂,她绕过去走到后门进去,发现原本都应该懒懒散散的姑娘们今日都起得很早。
橘兰一眼就看到宋锦,她将人招呼过去:“小锦儿,你今日又带了些什么好吃的啊?”
宋锦空着手:“橘兰姐姐,今日嬷嬷叫的匆忙,我还没来得及做呢。”
“害,嬷嬷找你也没有别的事,就是想让你多做点糕点。”橘兰低声道:“听说过两日要来一位贵客,小锦儿你的手艺好,比那些大酒楼的都好,这次定要好好努力,说不定会有赏钱呢!”
听到赏钱,宋锦杏眼发亮:“真的嘛!”
橘兰拿着扇子遮着自己的嘴笑:“我骗你干嘛!对了,你和你家夫君怎么样?可去验过了?”
宋锦的小脸刷的一下通红:“还没有呢。”
橘兰有点失望:“这样啊……”
宋锦立刻道:“今天晚上就可以试试了!”
“呦呦呦!”橘兰笑眯眯:“你们小两口这是约好了啊,你这样,一会儿嬷嬷找你说完话,你来找我,我给你点好东西。”
宋锦咬唇:“好东西啊?”
上次橘兰姐姐给的春宫图都让她把姿势给学杂了。
“你这小丫头第一次,定要有个美好的回忆。”橘兰推着她去找嬷嬷:“去吧去吧。”
果然,嬷嬷找宋锦就是让她做些糕点,就是上次那种好看的样式,馅料要红豆沙的。
宋锦将要求一一记下,把定金放到小挎兜里,转身去找橘兰。
只是,宋锦有点犹豫。
轻红的事情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拐弯上二楼,宋锦一推开门,便看着橘兰正在小榻上摆弄着什么。
她听到声音,赶紧招呼着宋锦进来:“小锦儿,你快来,看看这几件小衣喜欢哪一件。”
宋锦过去,发现摆在小榻上的那些小衣都是她没见过的样式。
不仅布料又少又薄到透明,颜色都是艳丽的红色,上面还绣着夸张的花色。
宋锦微张大嘴:“橘兰姐姐,这些我平常都没穿过。”
不仅是没穿过,她连见都没见过!
“知道你肯定没穿过!但是今夜不一样,你换上这种小衣,男人肯定把持不住!”橘兰说着她贴近宋锦:“这种小衣又很好撕,你都不用脱,他们便自己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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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宋锦脸红的都要紫了!
“这些都是新的,你不好意思挑,我给你挑一个!”橘兰挑了一个清新的小兰花,“就这个,多可爱,适合你!”
橘兰递给她:“就在这里换上,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就上手扒了哦!”
“我自己换!”宋锦拿着小衣躲进了纱帐后面。
橘兰也慢悠悠的赶紧来:“呦,小锦儿,你这小丫头没想到还挺有货嘛,小兔子蛮大的。”
宋锦被说的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她想要换下来:“橘兰姐姐,我还是先换下来。”
“别换!你晚上要是不穿岂不是浪费了姐姐我的一片心意!”橘兰要将宋锦的那个素色小衣朝火盆扔:“这下你不穿也得穿。”
“橘兰姐姐!”
宋锦想要伸手去抢,两个人抢着闹着,正好撞到了开门进来的侍女。
侍女手中的药瓶被碰洒,宋锦的胳膊上也被沾到一些。
那侍女是新来的,见状慌慌张张的跪下:“对不起姑娘!我不是有意的!”
橘兰倒是无所谓:“你这小丫头慌张什么,先下去吧。”
“是,是!”小侍女赶紧离开。
宋锦用帕子擦了擦自己身上的东西,一股淡淡的清香传来,很是好闻。
宋锦把帕子拿到鼻尖狠狠地嗅了两下。
真的很好闻。
宋锦问道:“橘兰姐姐,这是什么?”
“哦,这是暖情露,是给男女之间助兴的。”橘兰道:“这可是我们楼里的稀罕货,若是中了此露,除了圆房之外,剩下的什么都解不了,可难受的紧呢。不过你就沾了这么点,不用担心。”
橘兰低声:“要不要姐姐送你一些,你回去和夫君用?”
宋锦赶紧摇头:“不了不了!轻红姐姐,我先换衣服回家了!”
宋锦本想着换上自己原本的小衣,可那个小衣已经被火盆烧的不成样子。
甚至到最后都烧没了。
宋锦无奈,只能穿着橘兰给的小衣,外面将自己的袄子套的严实。
谁也看不出来。
从绣翠楼出来,宋锦先到木匠的家取模具,没想到还有两个没有做好,宋锦就一直等到晚上才拿到。
宋锦在屋子里等着,她越等越觉得身上发热,沾在身上那股馨香的味道越来越清楚。
宋锦小脸发红,有些迷迷糊糊地一路回家。
她身上发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现在想找人亲亲蹭蹭抱抱。
她是不是生病发烧了?
或者……
难道是在绣翠楼的暖情露?
可是橘兰姐姐说没事的啊。
没有心情也没有力气吃饭,宋锦一回到家连寝衣都没换,就推开了卧室的门。
孤灯一盏,谢峤依旧坐在四方桌前。
他眉目微敛,跟神仙一样。
宋锦恹恹道:“夫君,我好像生病了,先去睡了。”
宋锦说完,还没等谢峤回应,便自己钻到床榻上,因为怕谢峤发现,她还把床帐围得严实。
周围安静,只能听见少女在床帐中哼哼唧唧。
宋锦睡觉一向老实,不会发出声音。
而且她的声音……好似有些奇怪。
谢峤想着,他沉步走到床榻边,伸手掀开床帐,霎时间,少女的心声劈头盖脸地的传到他耳中!
【呜呜好热啊救命啊,我不会是要死了吧!】
【橘兰姐姐说这药没法解开!要是夫君知道的话,他肯定会生气的!】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好想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