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嫁冲喜后走运了》
1. 第 1 章
1
寒冬腊月
樊彩香捻起袖口擦下鼻子,用力抱起满当当的盆往家走。
双桥村是这十里八乡出名的好村落,打立朝时从三五矮小窝棚,历经几番风雨岁月,变成了如今容纳百十来户的良乡。
村子傍河谷而兴,西边河水下流常是妇人们浣衣的地方。
沿着碎石子路往东,拐上宽敞的大路走个半刻钟就能瞧见秦家的小院。
一路过去,樊彩香同遇上的村里人客气地打着招呼。
“婶子做饭呢?”
“罗嫂子忙什么呢?什么时候空了来寻我唠嗑噻?”
“二姑婆,晒着阳头呢?您留神,搭褂边边儿快沾地喽!”
...
她是个热闹嗓子,眼窝里头不落空,见着谁了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
双桥村的妇人们或是隔着院墙跟她支应几句,要么绕成院门专门碰个面。便是腿脚不方便的老姑婆们,也都慢半拍的晃晃脑袋,不叫樊彩香的话啪在地上。
半刻钟的路,樊彩香用了半个时辰才到了秦家院子。
早就听着声儿的赵氏唰啦拽开门,偷摸往外头扫了一圈,嘴上嘀咕着让闺女赶快进门。
樊彩香:“娘,晴天白日的,你咋老是一副做贼样。”
赵氏没说话,上好门栓,闷声小跑回了西边舍。
樊彩香无奈地叹口气,先去后院把盆里洗干净的衣物抖索齐整悬在晾衣杆上。往常进门,不拘是干什么,她都得先跟秦家阿婆打招呼问礼数,今儿个秦阿婆出门走亲戚,她便直接回了西舍。
西舍不大,两胳膊宽五大跨步长,挨着墙垒了炕,底下是厚实的茅草垫子上头一层微薄布褥。昨晚她睡得不老实,不小心沾了月事在褥单子上,今早上刚洗干。
樊彩香在门边跺跺鞋底的泥,吸着鼻子直往炕头上钻。
“外头可真冷。”
赵氏敞开怀襟,把闺女冻得通红的手往里揣,嘴上嘟囔着:“你活该!睡前叮嘱你夜里别翻身,不能睡得太死,叫你不上心,看你惹祸了吧!”
樊彩香哼哼唧唧地在娘跟前赖,“我又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要不是您抠唆着不肯多用些布料多埋草木灰.....”
“你还说!多大的姑娘了,嘴上没个把门,那事儿带脏带灾的,你也不怕招来厄!”
赵氏狠狠地拧了闺女脸蛋一下,警告:“往后再别提起这事,咱们女人生得命苦......”
又来了!
樊彩香悄悄翻个白眼。她娘旁的还好,唯独在‘女人生来就带罪孽’这一谬论上造诣颇深。
她只当那是蚊子在耳朵跟前嗡嗡叫,忍了一小会儿,瞅空岔开话:“娘,咱们在这儿都住了大半年了,您出门的次数一个巴掌都数不够。”
“这村子的妇人们大多性子和善,得了空,赶个日中,跟我一块去大槐树底下晒会儿?”
赵氏满脸拒绝:“娘一个寡妇,出门招惹是非。在家挺好的,我一个人心静,也能给你爹和弟弟念念经,盼着他们能投个好胎。”
提及过世的亲人,母女两个静默片刻。
樊彩香抽回暖和不少的手掌。
两年前朝廷跟外胡打了败仗,议和时便把北边的十三个县镇割了出去。
樊老爹早年是走镖的,消息灵通些,提前带着家小往南边逃了。
乱世飘零,何以为家。
逃难路上遭了好些变故,奔逃到最后只剩赵氏和樊彩香母女两个相依为命。
天大地大的,母女两个绕着绕着就到了双桥村。
村里人见她们可怜,给了些水和干面馍。
这村炊烟袅袅,屋舍俨然,大路小径四通八达,来往乡民面容安逸,一看就是个能活人的好去处。
本地乡长却是摆摆手不愿意让她们留下。
两人乡音迥异,瞧着模样是人,谁知道是哪个野沟子里的。
母女两个又哭又磕头,闹得村里好些人来围看,大多同情却也无能为力。谁家也不想白养两张劳力不够的嘴。
还是最后秦家阿婆心软,说自己孤寡一人,院里有间房舍空着也是空着,便收容了母女二人。
却不能白住。
院子里外大小活计都得上手,院子洒扫灶上鼓弄浣衣缝被,一窝鸡两亩菜地,全在赵氏和樊彩香肩上担着。
幸而秦家阿婆不是个嘴狠的,并不把她们当只出不进的人牲口,两人做了苦力便也能心安理得吃秦家的米粮。一去半年,樊彩香的乡音已经说得熟练,跟村里头的人们也混得开。
日子得往前看。
只是她娘没了丈夫又没了儿子,迟迟走不出伤痛。
小舍内气氛凝滞,赵氏扣着腕上的木串子又在低声絮着祷告经文。
樊彩香不会在这时候打扰她,趿拉上鞋出了屋子。
灶上刚烧上水,就听外头一通敲门声,紧接着是秦家阿婆洪亮的声音:“彩香丫头,我回来了。”
樊彩香亮亮地应了声,起身时顺带把手上沾的面粉抹干净,快到门口了,西舍的赵氏也听着响声出来迎人。
“阿婆吃过了没?路上走着顺当不?”
樊彩香笑脸迎人。
只见一个梳着油亮尾髻的老太太迈了进来,先是推让开樊彩香搀上来的胳膊,“用不着你扶,这才几步路。”
看清面容,横字眉,宽颊,和善模样,穿得寻常百姓家过冬的灰棉衣,却是通身整洁身板舒展,“你看看你,这大冷天的,又什么做什么?屁墩挨着炕头得了,出来瞅一个干瘪老婆子作甚!”
这话是冲着西舍门口站着的赵氏说的。
赵氏垂下眼,“您体谅我,我却不能仗着您心善就没了礼数......”
“得了得了..”
秦阿婆摆摆手:“节省些唾沫星儿,留着就饭吃吧。”
这话一说,‘噗嗤’有人笑出了声。
“姑婆您这张嘴还是同年轻时候一样厉害!”
赵氏瞬时通红了脸,斜了下眼往院门口瞄。
樊彩香也回了头,这才发觉秦阿婆今日走亲,身后还跟了一位。
“都是三个娃的娘了,还没大没小地打趣我老婆子。”
秦阿婆呵呵笑了,指了下身后:“这是我本家的侄媳妇,姓刘,惯是个嘴上抹蜜的货。”
“哎呦!姑婆您好歹在人前给我些脸面。”
刘氏顺着秦阿婆笑了一计,一路往东舍缓跟着,“早听阿婆说西舍里头的彩香姑娘是个利索人,我便想着姑婆有福气。”
话说着,长脸盘上一双狭长眼眸亮亮地打量樊彩香一通:“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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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整,看人先看眼,我一瞧就知道这是个懂事听话的孝顺孩子。”
樊彩香被打量得有些不自在,接过秦阿婆手里头的钥匙快步去开东舍门上的大铜锁:“阿婆的大恩大德,我和娘这辈子都不会忘。”
刘氏一个劲地夸人,就差把樊彩香说成天上有地上无的仙女了。
秦阿婆呢,明白刘氏的殷勤劲儿,晓得她这一趟来是为了什么。
她既在本家应承过了,便没拦着刘氏提点赵氏母女的话头,临进门,回头喊住赵氏:“都不是外人,你也不用避着,一道进来说说话吧。”
赵氏呐了声好,回屋快着换了身妥帖的衣裳,这才到了东舍。
秦阿婆虽不在,东舍的炕头却没倒了火。
赵氏进去时,被招呼着一并坐在炕上。她连连摆手,坚持不脱鞋,只臀尖挨着炕边直挺挺地端坐着。
没几句话,门帘子起落,樊彩香套着厚棉皮套子,端了一盆红彤彤的炭送进地当中的炉子上。
盖严实了炉边圈,手脚麻利地提了铜壶坐上水,还从一个陶瓷罐里头倒了些茶。
秦阿婆是个很看重体面的人。
刘氏是本家的侄媳妇,说不上多远,也说不上多亲厚,既来了绝不能叫人干坐着。
趁着水没热,她从壁橱取出个胳膊长的竹箩筐,花生瓜子果脯肉,摆得还挺好看。
果然,刘氏嘴皮一秃噜,又是大串的夸话。
“还是阿婆教的好。”
樊彩香感激地笑了笑。
秦阿婆接过樊彩香递来的茶水,拍了拍她手背,眼神满意:“你这孩子真叫我待见。还是我福薄,这要是我血亲的孙女就好了。”
这一说就带出了惆怅。
刘氏急急劝慰起来。
樊彩香时而凑个话。
想起秦阿婆三个孩子都没长成人便夭折,便也十分同情。
这头你一言我一句,赵氏几番努嘴也没能融入,索性老实地坐着。
她又想起了自己死了的儿子,眉目翻出悲痛,费好大劲儿才忍着没哭出来。
好半晌,秦阿婆和缓过来。
她握着樊彩香的手,怜爱地摩挲着:“阿婆前半生没福,这把年纪遇上你这么个好孩子,老天爷也算开眼了。”
不等樊彩香应话,秦阿婆继续:“只是不知你是否有意,认我这个老婆子当长辈,叫一声阿奶?”
啊?
樊彩香愣住,下意识回头看向她娘。
赵氏也蒙了,“阿奶?”
刘氏:“赵姐姐,非是我多嘴。外头世道乱,多少逃难的没了影踪。许是前世缘分修得好,偏偏叫姐姐您到了这村里,又偏偏我家姑婆收留了您。一样米吃出百家姓,这才多久,偏偏彩香姑娘的性情得了老人家的青眼。我看呐,这是上天注定给她们祖孙的福!”
怎么就祖孙了?
赵氏云里雾里的,只听见好几个偏偏,“认个干孙女的,倒也...”不是不行..
刘氏欸咿一声:“什么干不干。既要做祖孙,就要从姓从族,磕头拜祖先!”
什么!
赵氏霍得立起身:“彩香从了旁的姓,那秦家不就彻底断后了!”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丈夫和儿子在地底下受罪?
“不行!我不同意!”
2. 第 2 章
夜里头,赵氏和樊彩香都睡得迟。
没支应灯,母女两个盖一张被子躺在炕上。
“你爹和小兴的命苦欸...”
赵氏哽着音儿深吸口气:“好歹咱母女两个还能喘气,可他们呢?”
樊彩香鼻尖发酸,侧身缩进被窝,伸手揽住她娘。
她爹是个挺英武的汉子,年轻时候押镖走南闯北打拼出一份家业,三十岁上才娶了她娘。两人在县上临街开了个杂食铺子,日子过得和美,少有磕绊。
樊彩香三岁时,有了弟弟樊兴茂。
自此一家四口成了县里交口称赞的福气人家。
只是灾祸不由人。
她爹领着全家人逃出了边城,却没逃过身边兄弟的算计。
“那个烂心肝的王八羔子,老天爷不开眼呐,怎么没叫雷给劈死!”
赵氏攥着闺女的手,止不住咬牙切齿地咒骂:“要不是那畜生背后捅刀子,你爹又怎么会落个伤重不治而亡!我恨!只恨不能生啖那人的肉,替你爹报仇!”
骂过了,倒一口气,捶着胸口悔恨万分:“就怪我!怪我非要让你爹掏出那银票看看!银钱丢就丢了,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招了恶人惦记,白白葬送了他们父子!!”
樊彩香:“娘,别说了!快别说了!”
她抽噎着捂住娘的嘴:“声儿大了,东舍那头就要听见了!!”
“怪我!”
赵氏狠狠抽着自己脸,樊彩香急忙去拦。
母女两个搂着护着,呜咽哭着,直到后半夜动静才压下去。
“娘,我就是姓了秦,也不会忘了自己的亲爹是谁。”
樊彩香抠着被子,无奈道:“今儿那刘氏好话里头藏着针,就戳着当初秦阿婆收留咱们的恩情。”
“娘知道。”
赵氏有气无力地苦笑了下:“怪娘没本事,若是你爹还在,何至于今儿受这份屈辱......”
樊彩香:“娘!”
她心上乏累,却不得不强迫自己清醒:“现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刘氏住下,便是等着明天咱们的答复。若应准,两相和睦。若是咱们不应承,秦阿婆不出面,那刘氏必定出头做白脸赶咱们走!”
“您说咱们怎么办?”
赵氏:“......你爹是个好人,你弟弟才十五,连媳妇都没娶上就死了......”
樊彩香沉默着听她娘絮叨。
许久后:“娘,我都听你的。爹和弟弟在地下头可怜,咱们不能叫他们吃不上香烛用不上黄纸钱!天一亮我就收拾东西,不用她们赶,我们自己走!”
赵氏:“......外头世道艰险,娘和你两个女人,没银子没护卫,跟狼群围着的羊有什么分别。娘死就死了,可你才十八。十八....当年,娘就是十八时和你爹成的亲,那时候......”
樊彩香烦躁地翻个身捂上耳朵不愿意听。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真是磨死人了!
心里一会儿一个主意一个念头,最后不知什么时辰稀里糊涂地睡过去了。
再一睁眼,是听着窗外头的说话声。
樊彩香翻身穿衣,瞧她娘睡得沉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出了院中。
刘氏正在院子里头转悠,瞧见人了,笑模笑样的,跟昨天听到赵氏一口回绝后,瞬间面容狰狞谩骂她们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人截然不同。
“我这就造饭。”
樊彩香奔进灶房。
刘氏也跟了进来。
“昨夜听着你们屋里有声儿,好像是你娘在说你爹和弟弟?”
见樊彩香埋头生火,刘氏也不生气:“我跟你说实话吧,其实,姑婆她老人家原本是不乐意把你记在她名下的。”
樊彩香一顿,回头看刘氏:“什么意思?”
刘氏扯嘴哼了声:“你一个外头来的,谁知道是什么底细。瞧着乖巧懂事,怕不是装相呢吧。”
“养着你们母女,好赖做些活计也不算糟蹋粮食。可要把你记在姑婆族上,过些年头,姑婆不在了,田舍连带着姑婆一辈子的家当,都是你的,就是天上掉馅饼也不见得比这命好吧。”
赵氏一心念着死了的丈夫和儿子,根本没往财物上头想。
樊彩香虽有些智,缺在年纪小见识不多,自然也不知道记在秦家名下竟然能得这么大利。
听明白了却也想不通:“既然怕财物落在我手上,又何必非得招我做孙女。”
刘氏倚在门框上头:“有这么桩事儿。”
“秦家本家有个孩子,几年前跟镇上一户人家定了亲,原本是两家期盼的好姻缘,可谁知今岁入冬,那儿郎染了风寒,一连吃了两个月药却不见好。如今瘫在床上,进气不多出气也少,大夫瞧过,说他活不过腊月。”
“一口气的事儿,早咽了多省事。偏偏是个命硬的,不肯撂手。那人家请了名道,求问天神卜卦,卦象说,冲喜保不齐就能活。”
“这不是野驴翻舌头,胡叫唤呢。”
刘氏:“你和她岁数一般,生辰年月差得也不远.....”
樊彩香:“不远是多近?”
刘氏:“......你三月,那姑娘腊月。”
樊彩香:“......”
“所以你们想让我替?”
回答她的是另一道声音。
秦老太:”男方家不讲理,一个快死的人了非要冲什么喜,白白糟践我家那孩子。彩香,反正是个快咽气的,你就当报答我的恩情,替嫁一回。阿婆保证,等那男人一死,我就去把你接回来。”
樊彩香看着秦阿婆端肃的面容,只是回身熬起热粥。
今年新收的米嘭出小花,熬出来的粥格外得香甜。
一碗热腾腾的粥,一大块蒸熟的红番薯,时不时就上一口酸醋腌过的梗菜丝。
赵氏一勺一勺抿着粥,见闺女只埋头吃,胆战心惊地偷瞄那头安静的秦阿婆和刘氏。她方才从闺女口中已经知道秦家的打算,依旧不愿。
闺女扯着她上了饭桌,塞了一碗粥只叫安心吃饭。
这是樊彩香到秦家后吃得最自在轻松的一顿饭。
不用担心粥熬得太稠会不会被责怪浪费了米,不用害怕小菜不够爽口惹人家说嘴,不用顾忌秦阿婆的眼神只敢吃个半饱。
她实实在在地打了个饱嗝,“我愿意替嫁。”
闻言,刘氏心中一喜,秦阿婆亦是点头。
“就说彩香是个有恩必报的好孩子...”
赵氏:“彩香,娘不同意......”
樊彩香微微摇头不让她继续说:“阿婆,我和我娘打心眼里头感激您。”
“您好心收留我们,称得上是救了我们的命。”
“您是个好人,没苛待过我们吃喝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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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这院子里外忙叨,实际上我们没来前,您一个人也没把这家坍了。”
秦阿婆听得出她的真情,亦是动容。
“比起您收留我们的恩情,我去替嫁也不过是微末回报。”
樊彩香抚上她娘瘦伶伶的手腕,想起旧时在家中,她娘常戴一对碧绿的镯子,倚着小几,晚风温柔抚过她葱白指尖,阿爹亲自打磨过的木算盘发出叮叮清脆的响声。
“所以,我接下来说的话怕是您听着不顺耳。”
她扯了扯唇角,觉得好笑:“我既去了,便是没了回头路。”
“什么您接我回来,是哄着我呢。”
刘氏脸色难看,心虚地躲开赵氏愤怒的眼睛。
“既能回来,又何必把我记在您名下?”她反问一句。
“记在您名下,我就是实实在在的秦家女,便是将来那人家发觉了,明面上也是挑不出刺来。”
“这亲事连您本家都抹不开面去退亲,想必是有头有脸的。做了人家的冲喜媳妇,磕头拜堂敬祖宗,哪是那么容易走的?”
这下,连秦阿婆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樊彩香:“刘婶子说把我记在您名下,等您百年之后,房舍积蓄都是我的。阿婆,便是您给,我也没资格要。更何况我入了别家门,又如何领您的身后物?”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赵氏愤懑的喘气如雷。
刘氏眼神游移,“那你还说什么愿意替嫁?”
“我一口应下,就跟先头说的一样,是因为阿婆的恩情。”
樊彩香:“若单我一个,嫁就嫁了,管它什么刀山火海,那是往后我的命,权当赔给阿婆了。”
峰回路转,刘氏急吼吼道:“你放心!有我秦家本家在这一日,便能保证你阿娘衣食无忧,一生顺遂!”
樊彩香笑了笑:“我信婶子的话。”
“只是我走了,我娘日子如何,我又如何知晓。”
秦阿婆听出什么:“你想怎样?”
“十两银子。”
樊彩香算过,一家五口一年嚼用一吊钱,她阿娘只要不挥霍,十两银子足够她几年过得很好。
至于再往后...
她也不知自己这一嫁是个什么下场,太远说不来,也许命数到了,她自己没活路。阿娘若能挣脱往事那最好了。若是寿数不足,或许母女俩能早日和爹和弟弟在下头团聚。
“阿婆,您若是介怀,出嫁前我带着阿娘去寻个妥帖的住处,绝不杵在您跟前碍眼。可若是您还愿意和我娘一块作伴,搭伙过日子,彩香打心眼里谢您大恩大德......”
秦阿婆没叫她继续说:“你娘老实,我一个人住着孤寂,就留下吧。”
一把年纪,仗着几分恩情,还玩把戏哄个小丫头,她脸皮臊得慌。
等赵氏和樊彩香走了,秦阿婆冷脸冲着刘氏就啐:“早前给你脸,没让外人笑话。你鬼脑筋也敢耍到我头上,哄着我骗那小丫头,怎么?瞧我一把年纪,好欺负不是!!”
刘氏抹着脸上的唾沫星子,心里恨本家的人推她出来做这种阴德事儿,面上却不敢露出不满,只能一个劲儿地给秦阿婆赔礼。
总之事主一答应,这差事完满交代了。
三日一过,先把樊彩香接到秦家本家的院里,穿红遮盖,炸鞭撒喜钱,新娘子坐着系着大红花的驴背上,一颠一颠地上了通往八贤镇的山路。
3. 第 3 章
出门子的头一晚,赵氏领着樊彩香给丈夫和儿子的牌位上了香。
黄纸钱燎烧起呛人的味道,刺得两人眼眶酸涩。
“爹和弟弟地下有知,一定会保佑我们的。”
樊彩香浇灭火星子,起身从炕里头的柜里拿了一个布包。
里头是一双巾袜。
她递给赵氏:“本来是想着新旦给娘的礼物,缝得半拉子,娘别嫌弃。”
暗灰麻面上绣着红样,看得出是半个‘福’字。
赵氏哆嗦着接过,抚摸了好久,又落了泪:“娘没用,拖累你了。”
樊彩香宽慰她:“亲娘两的,不能说拖累。”
自两日前应承了秦家替嫁的事儿,赵氏就病了。
好容易今日能爬起来走动,樊彩香实在不愿意她再哭哭啼啼。
“娘,你放心!”
她用力地握住亲娘的手:“我打听了,跟秦家结亲的人家是镇上传了百年的大户人家,女儿去了,绝对不愁吃穿。”
又说起秦家送来的十两银子,“您也别舍不得用,该吃肉喝汤,就去买,别委屈了自己。”
当娘的,怎么有脸皮挥霍闺女的卖命钱。
赵氏让她出嫁时把银子带上:“大户人家规矩多,你身上有个使唤的,过得顺当些。”
两个推让半天,樊彩香只好收下五两。
“从前在家的时候,也没去过什么大户人家,不知道里头是什么行道,反正不到必要时候,这份银子我不会用。”
看着亲娘病容,她转个眼神,压低声音:“罗婶子说从双桥村到镇上,搭个牛车一上晌就能到。娘,您先在秦阿婆这儿住着,等我在镇上安顿下,一定把您接走。”
赵氏:“能吗?”
樊彩香:“怎么不能?前一两月我不敢冒尖,等我在那户人家混得熟了,找个靠得住的人来。”
“咱们现在手里头有银子,紧巴些,赁上个偏点小点的便宜院子,再就跟家时一样开张个杂食摊子,赚多赚少,总不会饿死。”
身边就这一个亲闺女,她一想到孩子给秦家顶难嫁人,往后再见不到,瞬间活着的念头都没了。
此刻赵氏听得心动,混沌的精神终于抽出些理智:“彩香,你还记得从前在家时,也有大户人家的夫人姑娘们看中咱家铺子的吃食,人不来,只让伺候的小哥儿来传话。”
她眼神里亮起光:“到时娘就送到你婆家门子上,咱娘两还能再见见说上话!”
樊彩香也高兴地应和她的话,瞧着她娘有了精神,心里松口气。
将来且另说,眼下先这么糊弄着,省得娘一直耗在心病里头,要不然她也走得不踏实。
这一夜因着有了来日相聚的指望,赵氏终于睡了个踏实觉。
翌日被叫醒时,天还是鸭蛋青色。
“早些动身,也省得路上耽搁时辰,误了那头的吉时。”
刘氏催促着依依不舍的赵氏。
赵氏抱着樊彩香,摸摸脸颊再一次给她掖好衣领子。
“风大,走得慢些,别吸了凉气啊。”
樊彩香红着眼眶直点头。
院外头刘氏又一次催了。
再多留片刻也没什么意思。
“娘,记得我跟您说的话。”
母女两个默契地对过眼神,赵氏送她到了门口,一直望着人出了小路,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秦阿婆叹口气,“回吧,沾了寒气,再让孩子挂心。”
赵氏喘过好几口气,念起彩香的叮嘱,知道自己绝不能再这么萎靡不振。
闺女还在镇子上等着她去团聚呢!
*
秦家本家也在双桥村,却不像秦阿婆的巴掌大小院,而是一大片簇拥成群的屋。
樊彩香在双桥村走动久,自然也晓得本村的人丁情形。
秦家是本村第一大姓,姻亲连起来占半个村子的户,河对岸足足三十亩地都是秦家人所有。这样的人家抱团过日子,一贯是看不上村里零散的小户。
听村里人说,秦阿婆的丈夫就是秦家本家的,开祠堂拜祭祖宗有一半的话语权。可惜天寿不足,三个儿子也没活到成年,这一房就断了脉。
丈夫儿子短寿,不少人在背后指点秦阿婆。不过秦阿婆占着辈大,没什么人敢当着她面乱说,秦家本家的人见了,也都恭恭敬敬的。
刘氏在前头走着,临到本家门口,叮嘱道:“少说话,别乱看,让你做什么,手脚麻利些就行。”
樊彩香索要十两银子才肯替嫁,招了不少人不满。
最后是本家爷秦大老爷一锤子敲定,压下所有的争执。
“本家没几个年岁正好的姑娘,有也早早定了人家。要不然这好买卖还落不到你头上。”
刘氏避开一行搬桌子的,给樊彩香使眼色:“见了秦家大爷,先给跪下磕个头。”
磕呗,反正她出门前刚给爹磕过,那秦家大爷不嫌忌讳就行。
樊彩香心里咕哝,嘴上老实应了。
小巷子绕哒了好几个弯,到了一处占地颇大的屋子跟前。
刘氏领人进去,走过长长青石板甬道,在一个小门前头唤个名字。
“怎么才来?”
被叫的人不耐烦地揣手在袖子里,瞥一眼刘氏身后的樊彩香瘪瘪嘴:“大婶子说让人直接去后头就行。”
“不用见大爷?”
刘氏笑得谄媚:“毕竟是喜事,我带这丫头给大爷磕个头,算是小辈尽尽心意。”
“她就是给菱花表妹顶个名,又不是真过继到本家来。”
刘氏还想再说,对方却没工夫听她磨叨,直接把人撵到后头院子的一道房门前:“东西在里头呢,你给她拾掇拾掇,等时辰到了好走人。”
“催催催,急着给阎王爷敬酒呢!”
刘氏朝那人走远的方向啐了下,回头见樊彩香看着:“都说了走快点,你看耽误事儿了吧!”不见大老爷,这趟差事的赏钱还怎么讨?想到秦家大房的妇人那抠门样,她气不打一处来。
樊彩香:“......”
屋子不大,看样子原先是个堆杂物的。
一桌一凳,放着寻常嫁人打扮的物什。
刘氏嫌弃地翻了几下,一一给樊彩香指点怎么穿。
樊彩香倒痛快,唰唰脱了身上旧衣收在包裹里,很快穿上红嫁衣。
刘氏没耐心给她描画,抠着樊彩香辨认不出是什么的一罐大白膏子就往她脸上揉。
浓烈的香味刺得她鼻头发痒,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左右瞧着没镜子,也不知自己最后被刘氏画的是人是鬼,反正红盖头一顶,干坐着等外头人叫。
不知过去多久,就在樊彩香眯眼昏睡过去时,外头骤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一刹那静谧的屋外呼声跌踵而至,转眼有人扑开门,“新娘子出门喽!”
樊彩香起身,忍着腿上的酸麻,挪到门口。
日头兴旺,确实是个挺吉利的天儿,她瞧半晌只看见身影丛丛,一个个面目模糊。
有个小伙立在台阶下头,樊彩香扶着刘氏的手臂攀上对方的后背。
“大兄弟送妹妹出门喽!!!”
一声吆喝,眼前画面晃悠几下,朝着人群走了过去。
耳畔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有恭贺的有凑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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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没一个自己熟悉的。
樊彩香胡乱想着,在盈天的动静下回到了最开始进来的巷子口。
正要抻腿,有个尖利的声音炸在旁边:“可不兴踩地!这要是沾走了娘家的运,可是大罪过了!”
踩踩门前土就能沾走家中运道?
那这家运道估计不怎么地!
身前的人驼子没动,又从旁伸出好几双手,樊彩香被众人连推带提溜,抬到一处实地。她撑住,摸到毛茸茸的,低头看着手掌心的几绺黑毛。
嘿!是毛驴呢!
樊彩香起先担心从毛驴背上摔下来,心惊胆战地垂着头颅免得盖头掉了,让人瞧见新娘子不对货。
慢慢的,胆子大了,毛驴温厚一直不动,她才松口气稍稍放松些。
秦家人又不知搞了几道神神叨叨的仪式,终于完事。
接新娘子的号子喊过,有个脚步声渐近,“嫂子安心坐好,进村的山路难走,您先忍忍。到了外头官道上头,喜娘会搀您上花轿的。”
樊彩香没出声,动了下脑袋表示自己晓得了。
又听这人跟秦家人规规矩矩地告别,“秦叔和婶子放心,来前家里老祖宗交代过了,让小辈代为转达——菱花嫂子此举义薄云天,我姜家上下铭记于心,来日必会报答!也请您二位放心,嫂子在姜家绝对不会受半点委屈!”
秦大老爷夫妻对视一眼,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尴尬:“......天色不早了,早些启程,免得耽搁了拜堂。”
青年再拜一礼,转身上马,领着一行结亲队伍声势不小地离去。
热闹慢慢散了,秦家今日也没摆桌宴,反正是糊弄姜家了事,除了外门上的红布绸缎,家里头照旧模样没有变动。
秦大娘子瞄一眼丈夫的脸色:“我没叫儿郎跟着去送。万一路上露馅,要么拜堂前叫人拆穿,就怕姜家把人给扣住。”
秦大老爷背着手往家走:“也好。”
“我让刘氏叮嘱过那丫头了,若是事情被戳穿,十两银子就得退回来。”秦大娘子跟在丈夫后头:“只要糊弄了拜堂,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就算明天姜家发觉不对,也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秦大老爷嗯了一道:“菱花呢?”
说起这个,秦大娘子愁得想哭:“还关着呢。先前那丫头来了,她非要闹性子去瞅人家长什么模样,我生怕叫姜家的人看见她,只得押在后院。”
“不懂事!里外这折腾,也不看看是为了谁?”
秦大老爷动了脾气,朝着妻子吼:“就是你惯的!”
“为了谁?!”
“爹,你说是为了谁?”
一道娇小的身影从后院门奔过来:“爹!分明是你舍不得姜家当初下聘的厚礼,又贪前几日送来的几箱子东西!你既然贪财索性应了人家,送我出门子就行。”
“你哄了姜家,送个假人过去,真当姜家是泥做的,由着咱们捏来捏去?”
秦大娘子眼看丈夫动怒,急忙上前扯闺女:“你悄声些!这是什么光彩的事儿不成!”
“昨夜我娘同你讲的话,你难道忘了?”
她挡在父女中间,“娘不是同你说了嘛,你哥哥书院同窗,是县里头大官家的连襟,不曾婚配,与你年岁属相都般配,见过你小像也很满意。”
“这样好的前程你不要,你是猪油蒙了心了!”
秦菱花赤红着脸觉得恶心:“那就不要收姜家的东西!做人须得有廉耻,你们不能想着两头都占!”
“这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秦大老爷瞪着不懂事的闺女,示意追上来的人:“把她关起来!一日不认错,一日不给她吃喝!”
4. 第 4 章
前半程走山路,樊彩香坐在驴背上头控制不住地晃悠着,途中扯了下盖头才发觉刘氏梳头时用了什么东西,头发和红布缠得死紧。
悬着的心平稳下来。
后半程上了花轿,轿夫们得了主家吩咐手下把着分寸,又稳又平,樊彩香一点没有新娘子该有的紧张,靠在轿子上头眯着眼睡着了。
她是被饿醒的。
“快到了吗?”
“到了到了,半刻钟的脚程了。”
喜娘在轿子外头应答。
距离不远的姜家三郎看了眼晃悠的喜轿帘子,心里有些惊讶。
往常秦菱花可不是这副耐得住的性子,因为要嫁人了,难得生出些羞赧心肠?
镇子口姜家的人早就等着。
姜三郎君收敛心思,催马上前,两边对上,又加了一队敲锣打鼓的喜庆人。
樊彩香按捺不住好奇,偷摸撩起盖头边,顺着轿布边抖动的缝隙往外瞧。
街景晃动,大冷天的,街面走动的人却不见少,看热闹的人在迎亲队伍的两边扎堆,议论声嗡嗡不休。
“是给姜家三郎娶亲?”
“什么姜家三郎?是姜家二郎!”
“姜二郎不是都死了吗?昨日我听棺材铺的掌柜说姜家从他们那儿定了一副上好的棺木,预备着给他家二郎用。这会儿又娶什么媳妇,莫不是配冥婚?”
“你别胡咧咧...”
樊彩香还想再听些内情,可惜轿子走得快,什么都听不见了。
姜家二郎死了?什么时候?人死了,那她是不是就不用替秦家姑娘成亲了?
胡乱想着,眼神不经意地一瞥,直当当地撞进一双探究的眼眸中。
她心里一惊,慌忙放下盖头,坐得端端正正,再不敢乱看。
走在轿子前几步的姜三郎姜如松转过身子,脑海里回忆着方才红衣姑娘如雪般的颊容,不知想到什么,露出点笑意。
还当她秦菱花改了性子呢。
之后一路喜气沸腾地朝着姜家宅院铺去。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后,樊彩香被喜娘扶着下了轿子。
盖头蒙着,看不清前头有什么,她垂下脑袋盯着脚下的路老老实实地跟着唱仪做完进门前的所有步骤。
拐上青石板铺好的平路,过了两道门槛,手里握上喜娘递过来的红绸,眼角余光瞧见左手边站了个人。
不等她疑惑这人是不是姜家老二,耳边响起一阵熟悉的咯咯哒。
鸡?怎么有鸡?
喜娘攥了攥她手臂,樊彩香回神,弯下膝盖跪在一个厚厚的蒲团上,一拜天地。
起身,朝着屋子正东,依稀瞧见桌椅上有人,再跪下,二拜高堂。
咯咯哒....咯咯哒...
真的有鸡!
再起身,跪下,夫妻对拜。
咯咯哒!!
叫得越响了。
樊彩香哗啦站起身,对面的人比她慢了,于是瞄见一双黑豆眼,前头是尖尖的喙,任由抱着它的人怎么动,脑袋一动不动!
“二郎君身子没好全,下不得地。”
拜堂完,被送入新房的路上,喜娘解释:“三郎君是二郎君的堂弟,听家中长辈做主,择选了一只雄健的鸡顶替二郎君跟您三叩首。”
樊彩香想了想:“这意头挺好的。”
还挑了只雄健的。
姜家长辈有心了。可惜她货不对版,可别拐了什么气运。
送进喜房,樊彩香被人扶到床边坐好。
这堂拜了,想来是成事了。
她不敢乱动,想着谁来揭盖头,也好给自己一个干脆利落。
哪知等了半晌,什么动静都没有。
喜娘立在地当中,本该新郎官和新娘一块完成议程这会儿也继续不得,她根本不敢往床榻里头瞄,万一看见什么死人脸,那可多晦气!
“你家大夫人呢?”喜娘问门口站着的丫头。
丫头:“大夫人昨日着了风寒起高热呢,这会儿人还昏着没醒。”
“二夫人呢?”
丫头:“许是前头忙着招待宾客,一时脱不得身。”
喜娘搓搓手,实在受不了:“新娘子进门,怎么也得有个接话的吧?”
丫头:“有什么事儿,您吩咐就我就行。”
反正人娶回来了,姜家人自己都不管,她一个喜娘操心什么。
甩下三两句干巴巴的吉利话,喜娘小跑着也走了。
樊彩香:“......”
静坐了许久,她实在饿得不行,偏头朝着门口看去:“有吃的吗?”
“二少夫人想吃什么?”
“一碗素面就行。”
晨起被刘氏催着,她只来得及吃一口干饼子,眼瞅着天都快黑,算下来一天不得吃喝。
“二少夫人且等等,婢子这就去厨房给您端。”
听着脚步声远了,樊彩香大着胆子撩起盖头。
四下里没旁的人,她赶忙把门关上。
冷冬的风呼呼刮,这屋子里跟野地差不多。
门一关,长舒口气。
曲着又冷又麻的腿,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这家人也真是心大,到底是娶媳妇,怎么也不来个人盯着点。
她嘟囔,朝床榻挪过去。
屋子里没点灯,起先没看清,还是坐下往后一躺,才发觉不对劲。
有个人!!
樊彩香狼狈地翻起,一个腿软跪在了床边。
“什...什么...什么人?”
没人说话,樊彩香只听见自己胸膛跳得隆隆响。
“是...姜二郎君吗?”
依旧没回应。
她舔舔干涩的嘴唇,撑起腰板往床头瞧。
是有个人,盖着厚实被子,头露在外面。
头露在外面,那就不是死人。
樊彩香松口气,塌坐在自己脚后跟上。
缓过那阵心惊,她撑在床沿站起,这下也不敢坐了,寻到地当中的桌上,倒了一杯凉透的茶水咕咚咕咚灌了。
敲门声起,“二少夫人,婢子给您送吃食来了。”
樊彩香扯正盖头,清清嗓子,让人进来。
一碗冒着热气的清汤面,樊彩香握上筷子,侧坐着避开小丫头的方向,一手撩起盖头,尽量文雅地填起肚子。
吃饱还把碗底最后一口汤喝了,她满足地放下筷子。
“二少夫人还有旁的吩咐吗?”
丫头收好碗筷,看向新娘子。
樊彩香说没有,“你叫什么?”
“婢子玉兰,一直是在二郎君房里头伺候的。”
玉兰看一眼床榻上没知觉的人,不由难过起来,“二郎君如今身子不爽利,没法跟少夫人说话,还请少夫人多担待。若是有什么麻烦,您唤婢子一声,婢子就在门外头候着。”
樊彩香:“他就这么睡着不管?”
玉兰:“二郎君这般昏睡已有一月,婢子先前已给郎君喂了汤米,您不必做旁的什么。”
玉兰关门前,只瞧见桌前坐着的新娘子起身朝着床边走着。
听说新夫人是个张扬跋扈的性子,只求今晚别再折腾二郎君。
樊彩香费了好半天才把红盖头解开。
就算被发现自己是冒名顶替,那也是明日的事儿,甭管别的,先舒坦了再说。
褪去身上的红嫁衣,挽上松散的盘发,用手绢沾了茶水擦干净脸上油腻腻的香膏。
门关久了,渐渐暖和不少,同时发觉这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清苦的气味。
她踱步到了床边,啧啧啧地可惜起来:“你也命苦,活又活得不像人,死又死得不干脆。”
短暂的打量过,她在屋中摸索起来。
点了灯看清这间房舍气派不已的装点,越发觉得床上的人可怜:“天可怜见的,这般好的家境,本该是多少好人家盼着结亲的。如今倒好,你瘫在我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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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骗子手上。”
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床跟前。
灯烛把着,这才看清这人长什么模样。
她咿了声,凑近了些,一点点细细地看人家眼睛鼻子嘴。
“你别说,这小模样还有些俊呢。”
有鼻子有眼的,就是脸蛋白得过分。
情有可原,谁叫他病了呢?
她忍不住上手掐了下对方的脸,发出一声嘿嘿。
又伸手遮住对方眼眶,愣了下,想到从前,嘀咕了句“还挺像。”
她沉迷人家的脸,提着灯台的手没注意歪了,一滴烛泪啪嗒落在一片瘦薄的手背上。如燕雀掠影,荡起湖面一片涟漪,沉寂了许久的手指猛地抽搐了下。
樊彩香似有所觉,歪头看过去:“哎呦,烫着肉了!”
她低呼一声,手指摁在那手背上一个劲儿地猛搓:“可别叫人家给发现了。”
“见谅,见谅。”
她有些惭愧,再不敢松懈,正要退出床榻,灯影在这方寸间一闪而过,嘭的灯花炸了一计,却似铁槌咚得敲在颅顶。
“眼...眼睛睁开了!”
她抖着腿就往后缩,跟活人见鬼的反应差不了多少:“活了!活了!”
床榻上睁眼的人把她反应看在眼中,嗓子眼发出一声久不见天日的低吟。
“那什么花...什么兰!快!快!”
“你家郎君睁开眼了!!!”
*
深夜,一记惊雷劈在姜家
病了三月不见好,只有半口气吊命的姜二郎君姜澈在大婚夜里突然醒了。
如此喜讯值得奔走相告。
姜大夫人到了,姜二爷夫妇也到了,姜家兄弟姊妹齐齐奔来守在廊下,闲养的姜老太太蹦到地上,拽着身边的仆妇一个劲问:“醒了是什么意思?是好了...还是回光返照?”
“老太太,还不知道呢,只听西边的人说二郎君醒了,还张口说话了。具体是什么情形,得等石大夫瞧过才能晓得。”
姜老太太立时就要去看自己垂死病中惊醒的孙儿,被身旁一众伺候的以天寒给阻了。
“你们从二郎病了便不叫我去探看,如今那孩子醒了,怎么还拦着?”
姜老太太气得跺脚。
伺候的才不敢松口,二郎君那病蹊跷古怪,也说不得会不会过人。
大爷下了死令,谁敢放老太太去探病,就得仔细脑袋搬家!
“老太太别急,先听底下的给您说说当时的情形。”
外院喊进来一个跑腿的,“是二少奶奶最先发现二郎君醒了的。二郎君醒了以后,还张嘴说了话。”
“说了什么?这就不知道了。”
老太太急得要命:“去问!再派人去那头听着信儿!”
*
“二郎君醒了,可曾说了什么?”
大夫一问,围在床跟前的一圈人齐齐看向玉兰。
玉兰不知,眼神转向角落的二少夫人。
被一屋子的人盯着,樊彩香快把脑袋扎进地底了:“他说自己饿。”
其实,姜二郎是喃了一声‘疼’。
热蜡油嘛,是会疼的。
可自己也不是故意的,都给他搓了呢。
“神迹!神迹!”
石大夫的感叹又把众人注意拉回去,“这可真是天降神迹!”
“昨日给姜二郎君探诊,凝滞紊乱隐有死迹。可眼下再探,脉象盎然竟如春风拂来,生机蓬勃!”
“老夫行医问诊多年,还是头一回见此等罕事。”
石大夫抚着胡须发出困惑:“难道是老夫学医不精看漏了什么?”
“是二少夫人!”
闻言,玉兰激动地喊了一嗓子:“必定是二少夫人冲喜,把二郎君给冲醒了!”
众人便又看向角落,恰好跟探着脑袋往这处偷看的人来个脸对脸。
姜二夫人眨眨眼,手指着人问:“这姑娘是谁?”
5. 第 5 章
姜家西院正屋吵得不像样。
姜大夫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们孤儿寡母的,这是做了什么孽!”
“二郎原就不愿跟秦家结亲,是弟妹三番两次地劝我,说这秦家与咱们家渊源深厚,上数了多年前的老情意,我才硬着心肠给那孩子定了!”
“如今倒好,打量我们母子孤弱好欺负,从什么山沟子里寻了个村姑塞到花桥里来恶心人....呜呜...”
“二郎他兄弟去接的亲,怎也糊涂了!”
“弟妹,你说话,你说句话呀!!”
姜二夫人板着脸怒视儿子:“怎么回事?”
姜如松跪在地上,觉得自己快冤死了:“我也不知情呀!人是秦家兄弟背出来的,盖着盖头呢。大庭广众的,我也做不来揭开盖头认人的事呐!”
“闭嘴!”
姜二爷厉喝:“出了什么大的岔子,还敢找借口。”
姜二夫人脸色难看。
当年秦家托媒人来,借着上一辈的交道想结个小辈亲事。按序上轮到了姜澈。本来不该她管,偏那秦家晓得那时姜家后院是她掌家,竟搭了她娘家的路子来说情。
一个良乡的农户人家,虽说有些田亩,倒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她顺水推舟便也应了。
本来姜澈病重,熬日子咽气下葬了事,这门亲事也不值当再提。
偏老夫人寻了道士非要冲喜,姜澈竟也撑到这时候。
秦家不愿意履约,姜二夫人晓得,跟丈夫商量过,孝字顶天,不能违背老夫人的令,便置办了几箱子丰厚的礼送到秦家权当是补偿。
可她没想到这秦家胆子如此大,收了礼竟还敢塞一个逃难的姑娘做替代!
“他秦家实在欺人太甚!”
姜二夫人啪得拍了下桌子:“去把那姑娘绑了,连夜送回双桥村!”
“告诉秦家当家的,不把他家秦菱花送来,姜家跟他们没完!”
“慢着。”一道宏亮的声音自堂外传来。
众人闻言,急忙起身。
姜二爷快步上前:“霜寒露重,母亲怎么来了?”
他要伸手扶姜老夫人,却被对方一个瞪眼讪讪地退开。
姜老夫人:“怎么?你们是瞧着我上了岁数,老眼昏花当不得这个家的主了?”
姜二爷忙说不敢。
老夫人披着斗篷坐在正座上,目光扫视一圈,先看着抹眼泪的大儿媳妇:“你儿子醒了,你倒在这儿哭?怎么?人活了,你不开心?”
姜大夫人一噎:“母亲,儿媳自然高兴二郎醒了。只是您不晓得方才......”
“我听伺候的婢子们回禀过了。”
姜老夫人道:“这事儿秦家做得确实不厚道。老二,老二媳妇,我进门前听着,你们是打算堵上秦家门,让他们交出秦家姑娘?”
姜二夫人:“两家婚契写的明明白白,定好的就是他秦家本家的姑娘。如今这一出狸猫换太子,难不成让咱们白白吃亏?”
姜老夫人:“老二,你的意思呢?”
姜二爷思忖了下:“此事怕是有些难办。刚才听那姑娘说,秦家已经认她做了本家秦姑婆的孙女。如此一来,身份上就对上了。”
秦二夫人:“婚契书对上,可庚帖生辰八字却不一样。”
“说到底是他秦家既不想放手财物,又舍不得家里孩子,来了这么一出。母亲,依我看,此事不能轻拿轻放。”
老夫人只说让替嫁的那姑娘进来回话。
片刻后,樊彩香垂着脑袋跟在婢女身后进了正堂。
她有些犹豫是不是得跪下,上头一道声音说让她站着回话就行。
循声一看,是个挺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穿得厚实,坐在大大的圈椅里头像个菩萨婆婆。
“你把秦家让你如何替嫁,从头再说一遍。”
樊彩香嗯了一声,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了,就连自己问秦家要了十两银子的事儿也没有藏着掖着。
上头老夫人闻言:“十两银子有些少,你这买卖做得亏了。”
当年定亲秦家送的礼足有二十两,前些时候提及成亲事宜,姜家送过去的东西少也得值当三十两。
樊彩香愣了下,不知道怎么回这话。
上头的老夫人又让她把自己的真实生辰八字留下,“后头就没你什么事儿了,回屋里头照看二郎去吧。”
樊彩香一头雾水地跟着婢子退下。
等她一走,老夫人呵呵笑了笑:“生得模样尚可,脑袋瓜子也机灵,回话条理做事也有准,心肠柔却也不肯白吃亏,我瞧着这人不比那秦家姑娘差。”
“母亲的意思是?”
老夫人:“天地祖宗夫妻都拜了,这事儿就是板上钉钉。保不准这姑娘福泽厚,跟二郎的缘分深。你们说,今日若来的真是秦家姑娘,二郎还能像现在这样醒过来吗?”
姜二爷:“这......”
姜大夫人听着不对,“可这姑娘是逃难来的,家里头就一个寡母,没资没业的,将来如何帮着二郎?”
这话听得老夫人失笑,偏头看着大儿媳妇:“当年你跟老大成亲,你娘家是有金山银山还是一方富甲?老大撑这份家业的时候,我也不曾记得你帮衬什么吧?”
姜大夫人羞愧地不再张口。
不止是当年,就连如今她娘家还时不时来一遭,想着法儿从她手里抠银子。
姜二夫人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母亲看人一向很准,她既觉得那姑娘不错,想来是个好性子的。大嫂您也别伤心,来日方才。”
姜二爷:“那这事儿就这么认下了?”
真金白银也不少花出去呢!
老夫人冷哼:“认下?秦家面上功夫做得再齐全,那也经不起细究。”
跪得腿酸麻的姜三郎连忙表态:“奶奶,此事我去做。等明日天亮,我带上十来个好手,一定让他秦家给咱们个说法。”
“撕破脸就不好看了。”
老夫人看一眼莽撞的三孙子,无奈地给出主意:“不必上门舞刀弄棒,传出去叫镇上看笑话。只需寻几个嘴皮子快的,就说咱们家气不过,要去县里头告民状。”
至于告谁为何事而告,就让秦家人去猜吧。
“这一招妙!”
姜二爷心中一亮:“他秦家的儿郎在县里头书院念书呢,若是家里做出背信弃义之举,为声名计,书院绝对会清退他!”
老夫人瞧出二房父子两个的脸色,警告道:“此事不要闹大,莫要做绝。”
二房父子两个立时讪然说知道了。
*
正堂热热闹闹的,樊彩香焦急地凑在窗户跟前看了半天却什么也看不清。
也不知姜家要如何处置她,不至于灭口吧?
她这担忧着,床榻上的姜澈靠在一方软枕上头,玉兰给他喂了小半碗粥米:“石大夫交代过,二郎君肠胃虚弱,不宜吃得太饱。”
姜澈颔首,示意她先下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樊彩香在凳子上拧了拧,觉得这时候应该说点什么。
“嗯...你困吗?”
昏睡了月余的姜澈撩起眼皮,淡淡地看向坐立不安的‘妻子’:“你叫什么?”
樊彩香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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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澈:“我醒前,你做了什么?”
樊彩香瞅一眼他搁在被子上的手背,雪样的皮上有一团铜板大小的红印子,是她方才给烫下的。
再看一眼半坐着的人,他这会儿比刚醒时精神好些,刚喝了热粥,颊上浮现两团红,眼眸却冷,问她话时锐得像镶了刀刃。
她心虚地避开对视:“就...就是些不打紧的话。”
姜澈:“什么话?”
樊彩香:“....说你生得好看,行了吧?”
姜澈在她通红的面上停留一下,不再追问。
他这一病,再睁眼竟是三月后。
腊月冬,这屋子里头一回这般暖和,手脚都有了知觉。
一场寻常的风寒,古怪得像是被什么魇了。人虽然躺着,魂儿却清明。除了没办法睁眼动弹,能听能看能闻到。
三月期间他无数次尝试挣脱出这种无力的状况,却不得其果。
昨日石大夫惯常给他诊脉,断言自己命数已尽,左不过一两日的功夫,那时他听在心里,绝望至极以为死期将至。
他凝视着手背上的烫伤,心里说不神奇是假的。
冲喜成亲他知道,新妇进门他也知道,新娘子吸溜面条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就连对方凑近他脸庞毛茸茸的呼吸,他也能闻出是桂花味的。
然后是带着热意的手指掐在自己脸上,女子特有的声线像是发现了什么灵异鬼怪,稀奇地嘟囔着。
红烛油落在手背上的痛感袭来,他本能地想要抽手去甩。下一瞬他就发觉自己的手指竟然能动了!继而是脚趾,他试着睁眼。
床帷帘布,素织纹样,一歪头,一个生龙活虎的姑娘。
那姑娘炸呼呼的嗓子一亮,姜澈重回人间的实感落地了!
敲门声起,姜澈回过神。
玉兰推开门,往后稍了几步,姜大夫人领着一大一小伺候的人迈步进来。
她先是盯着站起身的樊彩香看了一会儿,苦着眉峰,眼神尖锐很有挑剔的想法,只是不知想到什么,最后给个‘懒得开口’的表情,转过身,对着床上的姜澈开口。
“老夫人那头发过话,堂都拜过了,以后她就是你屋里的人了。”
姜澈垂眸恭敬地道声知道了。
姜大夫人上下打量他几眼,坐在床沿:“石大夫说你脉象平稳,往后不必卧床休养。崔先生的堂课还照常备着,你预备几时能去?”
姜澈:“儿身子无恙,全凭娘做主。”
姜大夫人:“大病初愈,本该多养着,只是光阴不等闲,早一日苦读来日就多一份把握。今日苦来日福,为了你的前程,莫怪当娘的心狠。”
“再歇上三日,便应时去崔先生那儿吧。左右你这头无事,这三日里得空就看看落下的功课。”
她还想再提提东院二房三郎四郎这三月在书院的长进,眼神瞥见儿子瘦削的身板,暂时按捺住。
“这回的亲事,全是老夫人的主意,如今这场面,咱们母子就是再恶心也只能忍着!”姜大夫人攥着帕子,给那头好奇的樊彩香留下一个冷漠的侧脸:“就当是屋里添置的一个摆件,不必上心。和秦家那头,不要打听,知道了吗?”
姜澈点头。
咯吱一声,门开门关,姜大夫人停留时长不过一盏茶。
樊彩香估摸着人走远了,眼神同情地望着重新靠在床栏上的青年:“你娘平日都这么说话吗?”
夹枪带棒,那嘴淬了毒似的平日里一定不舔吧。
姜澈没接她这话,
声线冷清得跟他娘如出一辙:“也是你娘。”
6. 第 6 章
“什么?”
姜澈淡淡道:“你我拜堂成亲,往后我娘就是你娘,记得改口。”
樊彩香哦了声,挠下鬓发,心说改口钱都没给就让别人改口,抠门。
姜澈:“家里的情形让玉兰给你讲讲,明日天亮,你要和我一起去给老夫人请安。”
话说了,他像是突然倦了,自己抽了背枕安然地躺进被窝,“灯台太近,有些晃眼,你移开些。”
樊彩香一口吹灭灯烛,等眼睛适应了,摸黑走到门口,一推门到了外边。
玉兰在门外地上躺着,听着动静一骨碌爬了起来:“二少夫人?”
樊彩香瞧瞧她那铺盖卷,心疼她这么冷的天还得守着:“你怎么不回屋子睡?”
玉兰:“二郎君病了以后身边离不得人,往常婢子都在屋里打地铺,今儿少夫人来了,婢子就睡在外头了。”
樊彩香想了想,把门推开一条缝,嘴巴堵上去稍稍提声:“夜里让玉兰回房里头睡,能行吗?”
说完嘴撤下,换了耳朵过去,半晌后听见一声模糊的‘可以’。
得了应允,两人蹑手蹑脚地沿着长廊溜到了角落处的一间小舍。
门关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冻得鼻子脸蛋没了知觉,樊彩香小跑着上了炕,拽了堆好的被子裹上。
玉兰出去进来,给平易近人的二少夫人送了汤婆子,“婢子从外头塞了干柴,再过会儿炕头就热了。”
看眼少夫人,见她还在打哆嗦,又翻了一床被递过去,然后熟练地在地上铺开被窝。
樊彩香及时拦住:“别睡地上,一块上炕来吧。”
玉兰愣住:“婢子是下人,跟少夫人睡在一块是没规矩......”
“什么规矩。”
樊彩香一个出溜窜到地上,扯着人胳膊往炕头上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少夫人是冒领的。别磨蹭,这冷地上睡一夜,你不得冻成人干呀。”
这么一小会儿,炕面上已有暖意。
两个年岁相差不多的姑娘一人一个被子,左右挨着裹得严严实实地躺下。
想着明日要见姜家的长辈,樊彩香把脑袋探出被窝:“玉兰,你跟我讲讲姜家有些什么人。”
玉兰:“姜家一共两房,咱们住在西院,是大房。大爷十来年前就没了,如今只有大夫人和二郎君住着。东院是二房,二夫人和二爷都在,名下有大姑娘姜如意、三郎君姜如松四郎君姜如霖,老夫人信道,一直住在后花园东边的幽堂....”
...
许久不曾睡在暖和的炕上,玉兰比平常迟起了半刻钟。
睁眼时愣愣地看着和自己抱在一块的人,右侧的被窝瘪着,少夫人不知何时滚进了自己这里。
她试着抽了抽自己的胳膊,没抽动,只好用力叫醒二少夫人:“天快亮了。”
樊彩香揉揉眼睛,这才发现两人的处境。
嘿嘿,怪不好意思的,在家跟她娘一个被窝,昨夜睡着了习惯性地滚到了这头:“睡得好吗?”
玉兰点头,手脚麻利地整理好衣裳,又赶在少夫人前头收拾好炕上的被窝。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正厢内舍,一个轻手轻脚地收拾地上的炭盆,另一个探头探脑地撩起床帘,往里头偷瞄。
“什么时候了?”
声音是从侧后方传来的,樊彩香吓了一跳,“你起了?”
姜澈指了指身后的门,“玉兰,伺候少夫人洗漱。”
玉兰规矩地行礼:“二郎君,卯时三刻了。”
旧时家中也不贫寒,樊彩香猜他身后那门是净房,于是等他让开位置,痛快进去。
想起今日是要给姜家老夫人见礼,她也不拖沓,洗脸漱牙,三两下梳好一个妇人头。见玉兰惊奇地看着自己,她露出笑:“在家时常给我娘梳头,怎么样,还行吧?”
玉兰点头:“就是有些看不惯。”
二少夫人生得脸蛋嫩,盘上妇人头,有些小姑娘扮大人的憨态。
再回到厢房里,见姜二郎君已换了得体衣裳,挺直腰板坐在凳上,樊彩香快步上去:“我收拾好了,你瞧瞧呢?”
姜澈打量过后,眼神同样落在她变了的发样上。
方才她们在里头说话的动静,他全都听见了。
玉兰说看不习惯,许是她这般花一样的年岁,佩戴些鲜艳明媚的头钗首饰才好看。
不过大房一贯清苦,不招摇最好。
“尚可。”
姜澈提步走在前头,刚到门口听见后头让他停一下。
樊彩香抱着架子上的斗篷追上来:“外头风大,你还是穿厚点吧。”
姜澈看下她热情的面孔,她离得太近一副要亲手给他披上的架势,正欲避开,樊彩香已经转身把斗篷递给身后的玉兰:“帮你家二郎君穿一下吧。”
说罢,还贴心地退出好大一块位置。
姜澈:“......”
樊彩香开了口才发觉自己有些越界,叮嘱人家穿衣太过亲切了,不太符合她如今的身份。
今日去拜见姜家老夫人,必定是要决定如何处置她这胆大包天的替嫁小人。
怀揣着这般念头,她自觉地位跟玉兰应该是一样的,往老夫人院子走的路上,和玉兰走在一块,坚决不肯逾越半分。
于是,落在姜家眼里,二郎君对于这位替嫁来的姑娘明显不太满意。
瞧瞧,都不让人家姑娘跟他走一块!
大夫人胡氏满意儿子的表现。
二夫人沈氏眼底藏着讥笑。
老夫人...别以为她没看见,进幽堂的台阶上,他孙儿刻意放慢步子,等他刚过门的媳妇一道呢!
一屋子各有各的心思,总之盯着小两口进来,脸上不约而同地挂起和善的表情。
“孙儿携媳妇樊氏,给祖母请安。”
樊彩香听得一顿,怀疑这人是不是病糊涂了?
只是满屋子的人好似全都没听出他称呼上的错漏,没人纠正,还跨步出来一个婆子,在他们身前放下两个蒲团。
姜澈侧头,眼神提醒樊彩香跪下。
她云里雾里地在他身边跪下,磕头起身,脸跟前怼过来一盘子,盘子上头放着一盏茶。
再糊涂也知道眼下这是在干什么。
樊彩香不好多问,抬手端起茶盏朝着昨晚上见过的老妇人伸出去:“请您喝茶。”
有个婆子立时带着笑音提点:“二少夫人,您该改口跟着二郎君唤一声祖母了。”
樊彩香脸颊发红:“请祖母喝茶。”
老夫人乐呵呵地抬手接过,浅抿一口,示意一侧的人:“祖母身边没什么好东西,这副镯子还是当年你太祖母在我成亲时送的,老物件了,你可别嫌弃。”
樊彩香看着匣子里水头上等的青玉镯子,无措地摆摆手:“这么贵重的东西送给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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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姜澈:“祖母既送,你就收着吧。”
好吧,大不了等会儿还给他。
樊彩香腼腆地点头。
之后,姜大夫人送了一串珠子,姜二夫人送了一对儿耳环,姜二爷送了一个红封(装了八两八)。
磕头完就是跟家中的兄弟姊妹见面。
樊彩香在姜澈的带领,一一跟家中的三郎君四郎君见了礼。
“如意婆家有些事儿耽搁了,今儿没到。”
姜二夫人等他们坐定了,主动解释:“过几天她得空回了,再领着你们拜会吧。”
如意,是二房长女,姜家序首的姑娘,就是大姑姐。
樊彩香梳理通辈分关系,乖巧地点头。
点了头眨巴下眼睛,好似哪儿不对劲?她今早来不是应该等着姜家处置她嘛,怎么这一通下来,自己这姜二少夫人的位置坐踏实了???
姜澈留意到她呼吸的骤然加重,回了一个疑问的眼神。
樊彩香努力瞪眼睛使眼色,姜澈试图理解,无果,对坐的三弟四弟已经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一副看热闹的瞧着,他只好侧了身子,低声安抚:“再坐会儿,回了西院就能吃饭。”
樊彩香:“......”
浓眉大眼的,就惦记吃!她气馁地垂下眼神,等着大人们的堂会结束。
上座的老夫人笑眯眯地望着小两口的亲近,“二郎媳妇初来乍到,我瞧着她身上衣衫单薄。老二家的,你去库房支几匹好料子,让钱家织娘来一趟,赶年前给这孩子做几套成衣。”
“大婚之喜,该有的首饰头面一应也添上。”
“这孩子家中过得苦,再从我这房支出二十两银子给他们小家贴补点。”
姜大夫人皱着眉头:“母亲不必铺张。二郎本就耽搁了功课,如今才好,屋子里头少些花里胡哨的为好......”
“又不是给你,你多什么嘴!”
老夫人斜眼看她:“二郎是病了,又不是贪玩不上进。他今日能醒,当是你这做娘的一天天抄经拜佛祷告虔心求回来的?那是我求了道人功德,二郎媳妇大福大喜给冲回来的!”
她往日就看不顺眼大儿媳妇严苛教子的做派,碍于情面不好插手,今日瞧着一病病得都瘦脱相的孙儿又被亲娘嫌弃,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姜大夫人在小辈面前被下脸,尴尬地捏紧手帕。
只是涉及到儿子的前程,纵是拼着得罪婆母也得开口:“二郎本就跟不上崔先生的进度,没病前,文章就不如他三弟四弟写得好。眼下好全,正是奋进的时候,哪敢松懈半分。”
“樊氏身有诟病,但您开口叫大房认,儿媳不敢说不。可若叫我眼睁睁看着她毁了二郎,万万不能!”
“胡氏!你敢对婆母顶嘴?!”
老夫人怒斥。
“大嫂,别说了,快给母亲赔礼!”二夫人劝和。
婆子婢女们端茶递水抚胸口顺气的,堂里乱做一团。
下座的小辈们从老夫人扬嗓子时就吓得站起来了。
三郎姜如松嗤了一下:“二哥,瞧瞧你这亲成的,把个好好的家给毁了。”
四郎姜如霖紧随其后:“说的可不是嘛。家里谁不知道二哥你功课差劲,有闲功夫了,记得劝着伯母看开些。”
努力缩在不显眼处的樊彩香瞥见姜澈衣袖下的拳头,机灵地往后撤开几步。
要打架可别殃及无辜哦~~~
7. 第 7 章
回西院的路上,樊彩香止不住地看身旁的青年。
两个堂兄弟那样轻蔑待他,她还以为姜澈至少挥几拳头给他们吃点教训。出乎意料的是,明明气得发抖的人也不知从何而来的耐性,竟然生生忍受了。
樊彩香觉得姜二郎君性情少些刚烈,她弟弟三岁懂事起就明白人善被人欺的道理,一条巷子的小伙伴们谁不敢轻易欺负了他。
日头攀升,朔风也变得和缓几分,大病初愈的姜澈身形单薄,两片薄唇隐约透着点儿青。
樊彩香又觉得他这幅样子不动手,不失为明智之举。
东院那两兄弟个头比姜澈矮,筋骨却健壮,有脑子的一瞧就知道两方差距悬殊,那尖酸兄弟两个指不定一人一指头就能把姜澈推倒。
胡乱想着,回到西院。
姜澈领着人先到正东厢房,姜大夫人比他们早一步到,在老夫人那儿受的委屈此时换成一把尖刀狠狠地扎向门口的樊彩香。
“带这东西来我跟前做什么?是嫌我活的命长还是觉得今日我在外头吃的苦头不够?!”
她一边说一边啪啪地用力拍着圈椅把手。
姜澈乖觉地撩起长袍跪在地上,樊彩香闷不吭声地挨着他跪下。
“儿子知错,娘莫动气,免得伤了身子。”
气愤的姜大夫人胡氏咬牙切齿:“从小你就不省心,读书读书不长进,功课功课比不上隔房兄弟。你自己不争气罢了,如今被人算计添了这么个搅家精来给我添堵。我真是命苦,半辈子委屈求全,眼下全成了笑话!”
“你说,以后我们母子还怎么在这家里头立足?”
樊彩香听得心里发苦。
虽然没戳着她鼻子骂,但也差不多了。
“母亲且安心,祖母送来的东西儿子决计不会收下。吃穿用度比照旧日,绝不贪恋享乐。”
姜澈保证。
胡氏听他这话,稍稍顺口气,闭着眼一个劲儿地感慨自己的命真苦。
她自伤怀叹惋,下头的两个人跪得一动不动,直到外头传来婆子送饭菜的动静,胡氏才终于松口:“起身吧。”
沁寒的地板跪得遭罪,樊彩香站起时险些歪倒,幸而身后的玉兰伸手搀了一把才没真的摔倒。
她瞅瞅眉峰不动丝毫不受影响的姜澈,心底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西院人丁稀少,吃饭都在一个饭桌上。
樊彩香锯嘴葫芦样跟玉兰站在一块,估摸着自己没资格上桌。
胡氏瞧她还算懂事,总算没在饭前教训人。
朝食清简,两碟子寡菜分别是醋芹和水葱豆腐,素粥,不见一点儿热气。
樊彩香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胃底生寒。
这冷冰冰的家冷冰冰的人吃着冷冰冰的饭,怕是心肝肺都比别人硬吧。
“多吃些芹菜。”
待子严苛的胡氏竟主动给儿子夹菜了!
果然,母子之间还是存着几分温情的。
胡氏:“芹菜好,往后读书更勤快些。”
樊彩香:“......”
当娘的,不太像正常的娘。
她没当过娘,却有娘。不是,这么养孩子,它对吗?
之后一碟子的酸芹都进了姜澈的肚子。
樊彩香都替他嘴巴苦得慌。
正经主子吃过了,樊彩香跟着玉兰去了灶房。
玉兰端了一碗粥给二少夫人,尴尬地解释:“自大爷没了,大夫人下令西院只茹素。平常也少有热锅呛炒,都是些水煮烂的东西,您得适应下。”
“有口吃的就行,我也不挑。”
樊彩香倒是痛快,接过筷子喝了两口凉粥,实在沁得寒,起身从灶锅里舀了一勺热水搅了搅:“吃素没什么的,但是得吃热乎,要不然得窜稀。”
玉兰和负责灶屋的厨娘对看一眼,没忍住噗嗤一声。
樊彩香也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笑:“抱歉,我有时候说话实在,你们别介意。”
厨娘摆摆手,看一眼门口,起身从橱柜里头抱了个陶罐下来:“这是我自己腌的萝卜丝,您就着粥吃吧。”
玉兰也伸筷子夹一大块拌在粥里,瞧二少夫人吃得呼啦啦香,抿嘴笑了笑。
小灶屋里头暖呼呼的,朝食吃过,樊彩香帮着洗了碗筷才回了西厢房,里头没人,玉兰说二郎君应该去了书房。
书房就在西厢房的廊对面。
樊彩香想了想,老实坐在屋里头,没去打扰。
西院不大,四面厢房,西厢房有什么动静,大夫人胡氏隔着窗户就能看见,她这时候打扰读书的人,少不得又挨一顿罚跪。
厢房正屋是姜澈睡觉的地方,樊彩香不好沾床,干巴巴坐着无聊,于是把自己随身带来的包裹翻出来折回去,头一回觉得时辰过得真慢。
西院人口简单,也没什么重活,忙活过朝食的动静,这院子里静得人影都没一个。
樊彩香想了想,悄悄拉开门,顺着长廊溜到玉兰住的下人房。
玉兰给她开门,“二少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吩咐。”
樊彩香熟练地脱鞋上炕,“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心底发毛,来看看你做什么呢。”
玉兰哦了声,掏出个小马札坐好,“二郎君读书时候不喜欢人在跟前伺候,除了书童阿阳伴着。白日里头我就自己乱忙。”
樊彩香:“你缝什么呢?”
玉兰把手里的活给她看:“给我弟弟缝袜巾呢。他在街面上跑活儿,一双袜巾穿不了几日就破洞了。”
樊彩香好奇地问起她家里头的事儿。
两人聚在一块说着,话题一时是八贤镇一时是姜家的事儿,等着外头有人喊,一抬头,竟然都日中了。
出门一看,是胡氏身边伺候的婆子在叫人:“二少夫人,老夫人叫您去一趟。”
樊彩香看一眼站在门洞边等着的人,果然是今早上在幽堂见过的,“叫我去干什么?”
婆子说不知道,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同樊彩香对视上:“大夫人让您留着分寸,不该拿的别伸手,不该说的莫要张嘴。在外头您是西院的二少夫人,得要脸。”
樊彩香说晓得了,“我能带着玉兰一块去吗?”
那婆子说可以。
如此樊彩香领着玉兰,跟在老夫人的人身后又沿着早上的路到了幽堂。
幽堂此时恢复了和西院一般的平静,却又不一样,来往伺候的人见了樊彩香客气恭敬,语调温和颊边总有笑容,她不由松懈下紧绷的心神。
这一回她被引到了后堂。
姜老夫人换了一身素色大袄,头上裹着松鹤图案的抹额嵌着一颗硕大绿宝石,手持一柄拂尘,盘腿坐在包裹着兽毛的圈椅上,身侧高脚几子上是个鎏金的博山炉袅袅香烟,好一个仙风道骨老太太!
“二郎媳妇来了。”
樊彩香回神,给老人家行礼。
“早上叫你看笑话了吧?”
老夫人笑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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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咱们家不常这样,平日里头各院关门过自己的日子,少有龃龉,这回也是赶上了。”
樊彩香哦了下:“热闹点好。”
“是吧。”
老夫人拉着她手让人坐到跟前:“我信道,懒得叫他们在跟前。偶尔见一回吧,看不顺眼的说一嘴。心里一痛快,还长寿呢。”
樊彩香就觉得姜老夫人跟秦阿婆有几分一样,都不是矫情瞎讲究的性子。
“您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老夫人说不着急:“大日头来了,有什么咱们边吃边聊。”
伺候的一听这话,给门边站着的使眼色。
没一大会儿,一溜四五个端着盘盏的涌进来,地当中支起个小圆桌,桌子中间是个铜锅,红彤彤的炭压在底下,浓白汤水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盈天。
“我今年六十五了,就好吃一口。”
老夫人示意樊彩香拿筷子,“别拘谨,想吃什么自己夹。”
指了指铜锅:“这是后厨房吊了一夜的骨头汤,涮羊肉片蘸着韭菜花吃可香了!”
樊彩香等她下筷子才动手,第一口先烫了青菜,第二口夹一块乳白的豆腐,第三口是一块冬瓜,第四口才敢碰翻滚在汤水里头的肉片。
薄如蝉翼的肉卷吸着肉汁裹上芝麻酱蘸着韭菜花,吹几下半温着送到口中,嚼得唇齿涎香才舍得咽下。
大冷天,就缺这么一口!
樊彩香想起了她爹。
每一份回忆都有它独有的味道。
边城苦寒,一入冬了,县里肉铺悬着养了一年的肉羊,年前她爹会买上半扇。
整条羊腿炙了,羊排用陶罐和胡萝卜闷炖,羊头用卤水熬煮做凉肉,剩下来的肉料子她娘用纱布拢成圆圆的长条冻了,然后片成片儿,在家里头吃铜炉锅子。
整个冬天都是欢快的!
“哎呦,好好的,怎么哭了?”
老夫人递来一条巾帕。
樊彩香不好意思地擦了眼泪:“吃太快,给烫着了。”
老夫人没戳穿她的谎言,这铜炉锅子并非本地常有的吃法,是她打听到边城人一入冬好这般,才特意吩咐人做的。
“慢着点,别烫着了。”
吃得差不多了,姜老夫人让撤了锅子,换上几道爽口的菜式,“叫你来呢,是想着跟你说说话,早上人多嘴杂,说多了怕你想歪。”
“彩香呀,你想不想做我们家二郎的媳妇?”
樊彩香看着老人家慈善的眼神,摇摇头:“我不想。”
“但我不是嫌弃姜家。”
“我同样不想做别人家的媳妇。我只想跟我娘一块过日子,若不是为了报答秦阿婆的恩情,我也不会答应做出替嫁这样糊涂的事儿。”
老夫人明白她的话:“只是眼下再反悔也来不及了。”
“与你说句实话,秦家欺瞒在先,姜家绝不会轻易饶过。至于怎么处置,你且放心,绝不会牵连到你和你娘身上。”
樊彩香稍稍放松。
“且不论姜秦两家往后如何掰扯,你进门拜堂是事实。休妻这样的丑闻,姜家绝不允许。”
姜老夫人:“你在这里处境尴尬,我晓得你为难。”
“这几日你先在家里头住着,等秦家姑娘来了,你们两个一换就没事了。”
樊彩香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你不愿意?”
樊彩香急忙摇头:“走!我愿意跟秦家姑娘换!”
8. 第 8 章
“替嫁来的,再替回去就是了。”
樊彩香心里嘀咕这法子挺好,至于秦家乐不乐意,反正不用她出面去解决,老夫人的语气那般坚定,想来很有把握。
她打了个嗝儿,回味下方才的美食,觉得老夫人真是宅心仁厚,不愧是大户人家的老祖宗,这点微末的小事竟还把她叫过去专门交代一通。
回了西院,大夫人跟前的婆子等在门洞口。
樊彩香语气轻松:“老夫人说过几日秦家姑娘就来了,到时候我给她腾空。”
婆子一倒话,胡氏皱眉头,昨夜不还要认下这桩姻缘,说樊氏是个福泽深厚的嘛,今儿怎么又变卦?
“打量我们母子好欺负,由着他们想换就换。”
她偏头看见樊氏雀跃地蹦跶回西厢房,越发不爽快:“好赖这个瞧着老实些,那秦家的姑娘是个缠闹的要命货色,换过来又不知怎么折腾呢!”
回西厢房的樊彩香却是落得一身松闲。
进屋瞧见姜二郎君在里头,高兴地打声招呼:“这会儿不读书了吗?”
姜澈已经晓得她去过老夫人处,“老夫人送你东西了?”
不然有何可乐?
樊彩香说没有呀:“老夫人叫我过去,就是让我这几天先住着,等秦家姑娘一来,我们两个各归各位就行。”
姜澈捏着茶杯的动作一顿,见她去柜子里头翻自己的包裹,“让你搬去幽堂?”
“不是呀。”
樊彩香:“秦家姑娘才是你正儿八经的媳妇,要是等她来了瞧见我的东西在,怕是会不高兴的。我这几天就跟玉兰一起睡。”
“随便。是你是她还是旁的,无所谓。”
姜澈抿下最后一口茶水,正欲起身,樊彩香想起净室还留了自己的发带,颠颠地跑过去。
姜澈敏锐的嗅觉察觉到什么,等她回来,“你在外头吃东西了?”
樊彩香嗯了声:“你祖母说到饭点了,就留我一块吃了热锅子。”
她随口问了一句:“你呢?你吃过了吗?”
姜澈没说话。
西院十来年一贯只有朝暮两顿餐食,点心也是有一定份额,超了便有贪食贪乐的不上进之嫌。
明显吃饱喝足被好生款待过的人连呼吸都是欢快的。
姜澈坐在冰冷的凳子上,只觉得对方忙忙碌碌的样子让他恶心!
系好包裹的樊彩香猛地觉得后背生寒,像是有什么阴湿的脏东西在哪儿盯着她看呢。她茫然地回头,只有姜二郎君跟个冰柱子似的冷冷地凝视着她。
“额...你怎么了?”
“是不是没有茶水了?”
樊彩香哧溜一下窜到屋外,“我让玉兰来伺候你。”
玉兰得了吩咐快步提水到了厢房,二郎君不还是平日里垂眸看书的温和样子嘛,怎么二少夫人说有脏东西上了二郎君身子?
*
暮食时,樊彩香本想着自己不去招大夫人生气,决定呆在屋子里。
谁知传话的婆子说大夫人要见她,没法子,只好下地趿拉鞋子到东厢房。
心态一平,之前那股子战战兢兢的精神消失不见。
她照着规矩给行礼,姜澈跪下磕头,她就蹲了蹲身。
胡氏竖眉:“什么规矩?”
樊彩香:“啊?我吗?”
她不在意地耸耸肩:“您应该晓得我过几天要走的事儿了吧。我在家只有给死了的爹烧纸才磕头呢,可不兴照着时辰一天好几回的跪。”
反正要走了,姜二郎君怪可怜的:“您也别老让您儿子成天跪。这地上多寒呐,他这么跪迟早得老寒腿。”
胡氏:“......子女从孝是古来的规矩...”
樊彩香:“那您小时候就这么见天儿给您爹磕头吗?”
胡氏瞪大眼睛,说不上来话。
屋里安静半晌,是传饭的婆子打破这冻死人的气氛。
“吃饭吧。”
胡氏憋着气起身。
姜澈跟在后头,眼睛控制不住地落在樊彩香身上,见她冲着自己挑眉头笑得跟个顽劣的孩童,又收回眼神。
暮食依旧清简。
粥和两碟子凉菜——拌凉瓜、拌豆腐丝,多了一道汤,勾芡的水煮菠菜。
樊彩香的鼻子呼出一口丝毫不意外的气,认为这母子两个就是没苦硬吃,家里穷这么吃素是没得法子,明明能过好日子偏要自己给自己找罪受,瞧他们母子身板,一个赛一个的稀薄,伶出去北风倒刮着走!
姜澈就坐在她对面,眼神淡淡地看着她气血红润的嘴巴,等着她口吐一番狂言。
樊彩香垂眉不语,反正日中吃得撑,待会儿去灶上热水拌粥喝。
姜澈:“......”
母子两个一如过去多年般平静地度过了一顿阴凉如水的暮食。
饭罢,胡氏说起正事。
胡氏:“昨日便罢了。老夫人既说要换人,这几日你就莫要住在厢房里头。”
她一副看祸水的眼神睨向樊彩香:“二郎清名不是你这种野沟子出来的女子能沾染的。”
樊彩香哦了一声:“昨日我就没在厢房睡,先前我已经把自己的东西放到玉兰那儿了。”
“您家的事情一了,我往后还要嫁人呢,您可别误会什么。”
胡氏又吃了一记瘪,口不择言:“这话说的倒像是我家二郎要攀扯你,挺会装的。什么山沟子的人能比我家二郎出众,得了吧,这种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休想蒙骗了我!”
野沟子,山沟子,沟子沟子,瞧不起谁呢。
樊彩香跟人红脸吵架的经历太少,又是个不经事的小姑娘,被胡氏话里头的侮辱气得一口气顶上天灵盖,看胡氏真是面目可憎:“你自己睁大眼看看你儿子,让你养得病殃殃的。被他兄弟指着鼻子骂都不敢顶回去,我能瞧上他那得是我走夜路磕到石子,瞎了眼了!”
胡氏呼啦站起:“你说什么?!”
樊彩香不留神说了真心话,下意识看向一侧站着的青年,脑海中回忆他被两个堂兄弟围着的孤伶伶的背影,发觉自己说错话了。
再生气,也不该把别人心底的难堪给戳出来。
“反正我行得正坐得直,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胡氏急喘几口气,看眼樊彩香突然心虚的脸,再看一眼垂着脑袋的儿子,过会儿跌在椅子上,扶额苦笑:“没用的东西!跟你爹一样没用!”
姜澈撩袍跪在地上:“儿知错了。”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废物!”
胡氏流着泪伤心不已。
樊彩香心里的悔恨又浓了一重:“夫人您听错了...不,是我说错了。是那两兄弟没安好心,他们嘲讽二郎君的功课挑事在先,二郎君宽容大量没跟他们计较......”
胡氏捂着心口:“二郎,是你不争气呀。”
“无缘无故的,他们怎么不嘲讽别人偏嘲讽你?你若功课得优,处处占上锋,哪有今日让人家戳短处的机会?”
樊彩香傻眼,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吗?
*
夜里睡下前,樊彩香问玉兰:“你们大夫人总这样...嗯...想法不同?”
她想了好久,依着大夫人的逻辑,人弱就合该被人欺负嘛?
还有:“姜澈他爹活着时,也时常被欺负吗?”
玉兰说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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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厨娘说大爷活着时是县里头的文官,爱挥笔墨,写诗作画,待底下人也很宽和。”
听起来也是个好人呢。
那怎么大夫人性子窄成那样,儿子活成个软沙包?
樊彩香很快把这事儿抛之脑后。
反正她过两天就走了,管那么多做什么。
一觉睡到天亮,身侧已经没了人。
想是大夫人懒得与她多话,没叫她去吃饭。
换上衣裳,她绕到后罩灶屋,问厨娘要了一碗粥吃着。
刚吃一半,玉兰小跑过来:“少夫人,大夫人喊你呢。”
樊彩香:“???啊?”
玉兰:“是东院的二夫人来了,还带着镇上钱家的织娘来给您量尺寸做衣裳。”
樊彩香云里雾里地跟她去了东厢。
一进门,二夫人沈氏示意了门边站着的一个妇人:“这是钱家的织娘,手艺精,一贯负责咱们家的活计。你跟她去内室量下尺寸,先让她们送几套成衣换上,其他的等年后再送来。”
“我不是过几天就...”走了嘛...
胡氏:“让你去,你就去。”
樊彩香没来前,沈氏已经告诉她了,老夫人属意留下樊氏,只不过眼下放个假消息给秦家,好激秦家自乱阵脚。
人去了内室,胡氏闭上眼盘着手上的佛珠不说话。
二夫人沈氏眼底有笑,昨夜这院子起了什么争执,她一起身就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说得意不至于,总还是有些轻慢的。
“嫂子,咱们妯娌这么多年,有些话我也就不避着您了。”
沈氏:“老夫人避世修道,说是不管后院,难道真就由着咱们主张?旁的不说,单这小辈男丁的规训,她老人家是不会眼看着孩子长歪的。”
胡氏撩起眼皮:“什么意思?”
沈氏:“老话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二郎如今成婚了,功业上头就得加紧些。他如今二十有二,当年大哥在这个年纪早就得了秀才功身,备着考举人老爷呢。”
“大哥身后就这一个子嗣,家里头不说,外头人家谁还不念叨一个‘子承父业’?”
“三郎四郎如今看是有几分长进。可您瞧二爷,他就比不得他大哥,我那两个蠢材怕也是越不过二郎去的。”
“二郎该歇就歇,切莫把孩子逼得又病瘫在床。您就宽宽心,不必在这上头跟婆母犯犟。来日二郎出息了,有他承嗣姜家,我手里头这管家权,照样得交还到您手上。”
胡氏眼都直了:“你....”
“哎,后头怎么了?”
沈氏撂完自己的话,假借内室有动静,起身迅速溜了,徒留胡氏坐在原地气得直打哆嗦。
那头樊彩香量过尺寸,绕出内室时,胡氏已经回了内寝。
她想了想,问了伺候赵氏的婆子:“二夫人总来跟大夫人说话吗?”
婆子:“偶尔来。”
“每回来就聊刚才那些话吗?”
婆子点头:“二夫人总体谅我们夫人的不容易。”
樊彩香细看她平淡的神情,像是在辨别这婆子是不是在说反话。
她鼓了鼓嘴,啧啧道:“体谅?你真觉得是体谅?”
婆子眼神平平地跟这位性情跳脱的少夫人对视。
樊彩香扬扬眉头:“我觉得二夫人跟她两个儿子是一样的。”
二夫人的两个儿子是什么样呢?
胡氏听了婆子的回话,想起昨夜那场扯脖子斗嘴。
‘是那两兄弟没安好心,挑事在先......’
原本怒气都憋到灵台的胡氏觉得呼哧一下,这气性缩到胸口位置了。
9. 第 9 章
樊彩香没急着回下人房,她在西厢房廊下来回走了好几遭,嘴里嘟囔着,屋里的姜澈看着落在窗纱上躁动不已的人影,放下手本,让书童喊人进来。
樊彩香进来先打个寒颤,搓着手臂左右看了一圈:“这么大的屋子,怎么不生个炭盆?”
书童阿阳:“回少夫人的话,大夫人吩咐过,书房内室生了炭火二郎君读书时便容易困倦,所以不必生火。”
樊彩香哦了一声,等书童出去了,走近几步。
姜澈正在抄文章,见她进来只撩起眼皮看了下,手上动作没停,“你有事?”
樊彩香盯着他冷白的手背:“你不冷?”
姜澈没回,敛眸写字。
“你把笔放下。”
樊彩香见他还写,一伸手摁住白纸的空处。
姜澈不知她为何故,眼神飞快地在她细伶伶的手指上掠过,放下毛笔。
“哈哈哈哈....”
樊彩香捂着嘴笑起来:“还以为你是铁打的呢,你看,你的手都冻成鸡爪样了!!!”
姜澈飞快收回自己僵硬的右手,耳后暗红,“你到底要干吗?”
看他恼了,也不管他要不要,樊彩香把自己袖子里揣着的手炉推过去,随手拽张椅子坐在他对面。
“我明日就要走了,想来跟你说声抱歉。”
“就昨晚上,我跟你娘拌嘴,没留心说了伤人的话,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
姜澈沉默片刻:“你也没说错。当时我确实没回嘴。”
“口舌之争非君子之风。再说了,你瘦条鸡样,也打不过人家去。”
姜澈:“......你到底是不是来道歉的?”
“昨夜的话并非我本心,只是一时失言,还请你大人大量!”
樊彩香把之前自己在廊下想的话一股脑儿地说了:“还有,你娘说你活该遭受言辞讥讽,这话也不对!”
她举了自己亲身经历:“我们一家逃难,我爹拜把子的兄弟贪婪我爹藏着的银子,暗地下死手。难道因为我爹没能打赢那恶徒,那恶徒杀人就有理了吗?”
“我和我娘后来逃难,难道就因为我们两个是弱女子,有人绑了我们发卖就是正确的吗?”
“同样的道理,你娘说你隔房兄弟两个功课比你好,所以欺负你是理所应该的,这话不对!你功课不佳,并不是错。相反,你隔房兄弟两个不懂兄友弟恭,互为帮扶,还阴阳怪气的,这才是错的。”
“我读书不多,但总觉得你读书,至少不应该仅仅是为了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
姜澈拢在袖中的手指缓缓动了几下,只沉默地看着对坐因为激动而红着脸颊的姑娘。他没什么想法,恍惚觉得这屋里多了一个人,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冷了。
樊彩香说了一大通,朝对面露出狐狸样的笑容。
“你想不想知道我今日听到了什么?”
姜澈:“什么?”
她把先前在东厢房听到二夫人沈氏的话给姜澈重复了一遍。
“你觉得这话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嘛?”
姜澈心中猜出几分,却不肯回她,轻摇头表示不知。
对面的樊彩香像是害怕被人听到什么秘密,往前伸出脖子,示意他靠过来点。
姜澈抿了下唇,犹豫几息往前蹭了一点。
“你二婶娘她不安好心。”
樊彩香嘀咕道:“别看她一个劲儿地安抚你娘,其实她用心歹毒的很!”
“你听听她说的话,什么你爹二十二有了功名,你这个儿子还没有。
什么你二叔比不上你爹,你二叔的儿子肯定也比不上你爹的儿子。还有还有,说你来日有功名,就让你娘继续管家....”
“你娘哪儿怕疼,她就往哪儿刺,还一刺一个准儿呢!”
她猛地坐了回去,瞪大眼睛看姜澈:“所以你明白了没?”
姜澈眼神飘忽,含糊地点点头,记忆还停留在姑娘耳后无意露出来的一颗俏生生的红痣。他突然觉得有些口渴。
“你娘早早没了丈夫,又让这不安好心的妯娌时不时刺激下,扭脸就把火气撒到了你身上。你们母子本来应是彼此的避风港呢,谁曾想她只会严苛地管束你,你呢,就学会磕头。”
她呲牙呵呵乐了下:“我瞧着你跪的动作那叫一个自然熟练,将来要是跟秦家姑娘吵架,跪起搓衣板来肯定熟!”
姜澈:“......”
让她这话一打岔,先前那悲情的气氛唰得没了
他的神色平静,望着对面大口喝水的人头一回生出些奇怪的念头。
“我话有点多,扰着你清净了吧?”
姜澈摇头:“谢你同我说了这么多。”
虽然琐碎,其间蕴含的真心他听的出来。
樊彩香松口气:“总算是走前说了,不然搁在心底,我总觉得罪过。”
这已经是她在自己面前第四次说走。
姜澈:“......你不喜欢姜家?”
樊彩香:“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提及这个,她神情浮现出点不自然,“我是替嫁过来的,身份尴尬。进来前没想那么多,想着走一步看一步。万一你没活下来,你家扣下我让我给你守孝呢。”
“又或者你家里生气,直接绑了我弄死了事。”
“嘿嘿,我还想过趁你家不注意偷偷翻墙逃出去呢。”
“如今倒好,秦家姑娘一来,我换出去就行。”
“就是有些遗憾,当初秦家给了我十两银子呢,等这回出去了,怕是得原封不动还给人家。”
不过钱还了,她和秦阿婆的恩情一笔勾销。
以后她娘和她在双桥村的日子不至于低三下四的。
姜澈看不顺眼她眉飞色舞,冷冷地开口:“秦家姑娘万一不愿意来换呢?”
“怎么会!”
樊彩香振振有词:“就说几天前吧,你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外头说你病得只剩一口气,活不过腊月。明知前头有这么大个火坑,你就说秦家姑娘不选你应不应该?”
姜澈:“......”
“可眼下不一样了。”
樊彩香手指戳在书案上头:“你都能坐起来写字了!”
姜澈深吸口气:“我为何要一个背信弃义的妻子?今日能因我卧病在床而舍弃,未知来日不会因我旁的缺漏再度抛弃?”
咿?怎么还生气了呢?
樊彩香眉头微蹙:“可你昨日不还说自己不在乎,随便什么人都行吗?”
姜澈气结,听不得她这副自己什么女人都能要的轻慢,别开眼不愿再看她:“出去。你耽误我读书了!”
“你这会儿又让什么脏东西上身了?”
樊彩香抱怨完,稀里糊涂地走了。
门咯吱关上,姜澈憋着一口气,把桌上套着小碎花布兜的手炉恶狠狠地揣在袖子里。
*
这一晚的暮食,樊彩香缺席。
胡氏本想饭后跟她聊聊今日她对沈氏的评价,见她不来,便也作罢。
照常吃过饭,她先起身。
正要走,就被儿子唤了一声‘娘’。
胡氏站住:“怎么了?”
姜澈:“家里决定如何处置樊氏?”
儿子一贯听她话,是不会过问这些的。
胡氏想起后半晌婆子回禀过樊氏跟儿子在书房似是吵架了,“明日秦家人要来,老夫人自有主意。”
想着是不是樊氏惹恼了儿子,胡氏多说一句:“不相干的人不必放在心上。”
姜澈心中一沉,目送她娘进了后堂,思索片刻,说自己想要去后花园散散步。
大晚上的,听着二郎君到了,正在打蘸的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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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笑起来。
“就说我睡下了,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
伺候的婆子见她开心,“这时候来,万一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呢?”
“二郎一贯嘴巴严,不抻一抻,他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老夫人吩咐下去:“明日秦家上门,记得给二郎那头通个信,省得他误了大事。”
婆子:“晓得了。”
*
翌日
阴风阵阵隐有霜雪,但丝毫不影响樊彩香的心情。
晨间一顿粥米她吃得飞快,洗碗以后还颇为不舍地跟厨娘和玉兰告了别。
虽只有短短三日,厨娘和玉兰却很喜欢这位替嫁来的少夫人。
西院常年静的跟冷窖一样,难得来一个能说会道的姑娘,可惜这就要走了。
厨娘给了一把晒好的咸菜干,玉兰连夜加工给樊彩香绣了一小块方巾,樊彩香收下东西,保证以后要是来镇上一定到姜家门口再寻她们一块说话。
从后罩绕到前院,书房的窗户开着,能望见里面挺直坐在书案前头的细瘦身影。
“我就不跟你家二郎君打招呼了,免得打扰他读书。”
玉兰嗯了声,又问要不要去给大夫人见礼。
樊彩香想了想,也说不用。
“怎么说替嫁这事儿不体面,悄悄走了,大家都清净。”
老夫人身旁的婆子等在拱门边,樊彩香挥手让玉兰不用送,最后瞧一眼西院,转身走了。
西厢书房的人听到有脚步声越来越近,神情平静地抬头看向窗户,看清来人,眼神闪烁,下意识挪向院中。
玉兰见二郎君抬头,蹲了个身:“二郎君,彩香姑娘让我给您留句话。”
姜澈:“什么?”
玉兰:“姑娘说不想打扰您读书,她就走了。”
姜澈听过,片刻后:“...没了?”
玉兰摇头:“就说了这些。”
他从饭后就坐在这儿等着了,怕她忘心大忘了自己,还特意吩咐支起窗棂,结果她连句告别都让别人转达?!
手指在纸卷上压出一道深深的折痕,他蹭了几下没什么用,心烦气躁突地看见桌角的手炉,一刹那有了理由:“她的东西落下了,你叫她回来拿。”
玉兰顺着二郎君的视线看过去,哦了一声:“这手炉是咱们西院的东西,不是彩香姑娘的。”
恰这时书童阿阳自院外头来,他一脸高兴:“二郎君,我刚才从后花园过来,看见二夫人领着秦家人往幽堂去呢,秦家姑娘一并来了!”
秦家姑娘才是二郎君正儿八经的媳妇,早前秦家耍心思,如今不还是乖乖地送了人来!
“秦家姑娘来了,想必今儿就能搬到咱们西院了!”
然后玉兰就看见二郎君脸上平淡的表情瞬间冷厉,猛地站起一挥袖,书案上的手炉咚得摔在地上发出碎裂巨响。
阿阳和玉兰吓得一顿,待回过神来,二郎君大跨步离了书房,一道风似的刮向西院门口。
“二郎君,您还没披斗篷呢!”
阿阳匆匆跟上。
玉兰追了几步被大夫人身边的婆子给拽住:“出什么事儿了?”
玉兰摇头:“不知道,阿阳正说秦家姑娘今儿搬来的事儿呢,二郎君突然发火摔了东西,一个字没说就往外头去了。”
她有些担忧:“莫不是秦家的事儿招了二郎君不喜,这会儿去老夫人那儿讨说法了?”
那婆子一拍腿,急忙就往东厢房去。
胡氏经书抄到一半闻言立时站起:“快,拦住二郎!老夫人那边正合计着跟秦家斗高低呢,可别让二郎卷进去!”
吩咐过了,胡氏又让穿衣,待她脚步飞快赶到幽堂,人在廊下,耳畔传来她儿子掷地有声的一句——
“入了我家门,便是我姜澈的正头娘子,谁来都不换!”
10. 第 10 章
阿阳碎步小跑跟在二郎身后,好几次险些没能追上。
晨起他这眼皮就咚咚直跳,觉得今日必有大事发生。
他照着常例在书房陪主子读书。
半晌二郎君叫开窗,阿阳支起窗板,大冷风越窗而来,吹得人从里到外都麻了,不由敬佩主子读书用心之苦。
只是旁观半晌,二郎君眼珠子动都不动,人在屋内,魂儿不知跑到地方去了。
读了半天书,如海的知识绝对没有一丝痕迹!
此刻看方向,猜到主子要去幽堂,他小声提醒:“二郎君,大夫人不准许您掺和跟秦家的事儿,这会儿去了一准得撞上,到时大夫人生气,定会罚您的!”
姜澈自顾走着,全然不理他的担忧。
幽堂近在眼前,大冷天走这么一通,他掌心后背沁出密密麻麻的汗。
我并非存有私心。
他在心里道:樊氏虽用烛油烫过我,但她不是故意的。再说了,要不是那一滴无心的烛泪,他未必能醒。相处几日,樊氏只有些碎嘴,其他并无不妥。
但秦家姑娘性子蛮横总爱玩闹,嫁进来对二房有害无益。
再强调一次,我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此行都是为了二房的安生日子着相!
他坚定意念,跨上长廊。
幽堂的婆子瞧见二郎君清瘦的面容,心里不由赞叹老夫人料事如神。
她恭敬地行了礼,抬手拦住去路:“二郎君怎么来了?秦家人到了,为着之前替嫁的糊涂事来赔礼道歉。老夫人眼下忙着招呼他们,一时不得闲见您。”
姜澈:“我有重要的话要说。”
婆子分毫不退:“再紧要的话您也得等等。老夫人交代过,今日与秦家人坐在一块,可得些功夫掰扯呢。那秦家姑娘才是跟您换过庚帖的正主儿,咱们家绝不会委屈了你!”
姜澈心里发急,正要再说,却听一道尖而亮的嗓音透窗传到外头。
——“我自己的婚事自己说了算!我愿意跟樊姑娘换回来!”
是秦菱花。
继而是老夫人慈和的笑容:“好好好....”
姜澈心神大乱,不顾婆子阻拦,撩起门帘直直闯进去。
里头人影杂坐,他匆匆扫过,与上座的老夫人对视:“入了我家门,便是我姜澈的正头娘子,谁来都不换!”
堂中几位长辈震惊地望向门口的青年,见他身上的斗篷歪斜,鬓发凌乱,面色霜冷却又满头大汗。
“二郎?”
二夫人沈氏眼神惊讶,“你怎么来了?”
她不是已经告诉大房今日送樊氏走只是做戏吗?
姜澈强装镇定,声线维持着一如既往的淡然:“回禀各位长辈,婚姻大事本该由家中长辈做主,只我自知身如草芥品貌低劣,实在配不上秦姑娘的厚爱。还望祖母三思,顾及些孙儿脸面。”
老夫人悠悠听他说完,装模作样地叹口气,面上为难不已:“小辈不懂事,说话鲁莽,还请两位见怪。”
秦家夫妻两口忍着一身冷汗,配合笑笑。
来前闺女再三保证会配合他们跟姜家退亲,谁知方才自己闺女一口答应换人,险些吓得他们蹦起来。县里那家人已经再请媒婆给两家撮合了,今日真把闺女留下,他们讨好了姜家,却是要把县官侄儿家得罪个彻底!
“二郎,去外头候着!”
老夫人威严地命令孙子退下。
“强扭的瓜不甜。”
老夫人惋惜着摇头:“二郎甚少与家中张口,他既来过,我不能装作不知道。”
“我看,两家结亲的事儿就此作罢吧。”
秦家夫妇心底暗喜:“是这么个道理。”
两人再三为做出寻人替嫁的事儿道歉。
“姜家也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家,几天前给二郎成亲,锣鼓喧天,街巷们谁家不知。”
二夫人板着脸语气不快道:“那时二郎身子不妥,老夫人生怕委屈你家孩子,又是金又是银地置办,前前后后搭进去多少?”
“说作罢就作罢,我家赔了夫人又折兵,来日你家姑娘再出门子,我家还怎么做人?”她假装看不见秦家夫妇难堪的脸色,冲着老夫人抱怨起来:“您倒是做好人,不愿让做孙子的委屈。儿媳操持这一大家子,往后上人家里头做客,还有脸吗?”
秦家夫人急忙在底下掐丈夫的胳膊。
秦家当家的知道赖不过去:“樊氏虽不是我家正经的孩子,却也磕头拜过祖宗.....对外说她是秦家的也没什么......”
“笑话!”
二夫人翻个大白眼:“到这会儿了,您还提她?”
“一个北边逃难来的姑娘,带个寡母没爹没兄弟傍身,谁晓得你们家背后是怎么逼人家可怜孩子松口的?”
“说好听点,你们是看人家母女可怜给□□命饭吃。说难听点的,你们家这勾当跟强绑良家妇女卖银子有什么分别?”
“她眼下咬死自己个儿是自愿的,哪天奔出去报官,我家还得吃牢饭呢!好一对贪钱进肚的贼.....”
“老二媳妇!”
老夫人喝住沈氏的借机发挥,“两家是旧交,莫要为了一时动气伤了情分。”
二夫人冷哼一记。
秦家当家被刺得坐不住,赔笑看向老夫人:“弟妹心急,我这头话还没说完呢。”
“我的意思是,您家摆过喜宴,人尽皆知,不好睁着眼说没这回事儿。左右当日进门的是樊氏,不必退亲私底下只需换亲。”
换亲就是把二郎跟樊氏的亲事过了明路。
姜二爷失笑,真真儿看不上秦家当家的:“樊氏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说换亲就换亲?她爹过世,不还有个寡母在吗?就算寡母不在,她自己都没点头呢,你一个不干系的就能做主?”
秦家当家的:“这......”
“好了好了。”
老夫人被烦得头大,扶额长叹:“你们就别为难人家了。”
“我年纪最长,就听我的吧。”
“婚事既成,便是事实。只当从来没有秦家,是我姜家与樊家结亲。当初一应红礼等物照着底单,原封不动送到樊夫人住处。
至于樊家姑娘那头,从来没有认过秦家祖宗。她的去留,由我出面说合,必不叫她闹挺起来。”
秦家当家心下为难,朝着妻子投个眼神。
秦夫人硬着头皮讪讪道:“老夫人的处置自然是好的,两家颜面上都说得过去。只是红礼彩箱,那么多东西,家里一时......”
二夫人冷笑:“那是姜家置办给二少夫人的物件,你敢昧下,信不信我一纸诉状告到县里去!”
老夫人:“旁的家具被褥,你家急用,不退也罢。除了这些,须得样样归还。两家不沾亲带故,日子艰苦,我家帮衬也得有分寸。”
秦家夫妻闻言便知不好再说。
如此两句话后,起身辞别。
秦菱花自姜二郎君进来过后,全程臊红脸垂着脑袋,临走时,却给老夫人磕了头。
姜家延请教书先生,秦家大郎八岁开蒙后就在姜家念书,秦菱花没少跟着她哥哥来姜家玩耍。说一句姜老夫人看着她长大,也不算错。
“你爹娘有自己的为难,回去了,别再使性子。”
大人们耍心眼,姜老夫人却不忍心对秦菱花冷脸:“你是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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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
她心里晓得秦菱花不认可她爹娘的做派,只是姑娘再有主意也拗不过爹娘去,“也是为了你好。”
秦菱花含泪点头,揉着眼睛跟在爹娘后头走了。
“派个做事妥帖的,莫叫秦家再糊弄了去。”
姜老夫人叮嘱过沈氏,挥手让他们退下。
等人一走,她面上的疲倦肉眼可见地换上笑容,招呼婆子进来回话。
听婆子一五一十讲过二郎是如何迫不及待地进门直言,老夫人心满意足地让人去请樊彩香来,“二郎那锯嘴葫芦的性子,就得我这般逼着才行。他打小受他娘管束,心思藏得死死的。这回能主动开口留人,小两口往后不愁和和美美。”
一等门边有了动静,她收起笑容,目光慈爱地盯着二孙媳妇:“来了,过来坐。”
她端了盘瓜子拉着人坐上长榻,语气亲热地问:“怎么样?我方才给你和你娘出气,你听得痛快不?”
樊彩香呲着牙点头:“解气!我娘因为我要改姓秦,哭得眼睛比核桃还肿。这回好了,等我出去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必得是给您磕头谢恩呢!”
“是得告诉你娘。”
老夫人:“你嫁进来,还没回门呢。你觉着是明日去还是后日去好?”
“回门?”
樊彩香两眼不解:“什么回门?不是要送我回家吗?哦,秦家退的东西我和我娘绝对不会乱动,一定原物归还给姜家!”
“还什么还?那是我家置办给你的彩礼!”
老夫人喜气盈盈地推过去一张单子:“你瞧,上头都是好东西!”
樊彩香没看,着急发问:“你们不放我回家吗?”
老夫人不赞许地看她:“往后这里也是你的家。”
“彩香呀,我有话直说,秦家人今日出了这门,双桥村怕是没有你和你娘的容身之处。”
樊彩香一愣:“为什么?我已经答应他们替嫁过了。是您家不愿意凑合,他家不是也同意退亲......”
“话是这么说,你能保证人家心里头没怨吗?姜家在镇上有根基,不怕跟他们夫妻撕破脸面要回金银。
失了财物,秦家不会觉得是他们原本就不对,只会觉得是你在姜家做的不好!你呢?你和你母亲势单力薄,就算有个秦阿婆照应,能保证在双桥村过得舒坦?”
樊彩香想起双桥村,知道老夫人说的没错。
这件事儿后,她和她娘在双桥村一定会受到排挤,秦家姻亲占了大半村里的户头,保不准能做出什么下作的举动。
“没了秦家掺和,姜家会在官府户契上给你和二郎的亲事过明路。”
老夫人循循善诱:“夫妻对拜做不了假,你挺直胸膛做姜家的二少夫人,有姜家当靠山还能把你娘接到镇上共叙天伦,不正是锦上添花吗?”
樊彩香被说得一愣愣的,“今早上我还跟西院的人告别说以后不会回去了呢......再说我...我没想着要跟二郎君过日子......”
老夫人不停点头,只等她话音停住,送上一句狠的:“单看脸,二郎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樊彩香眼前闪过二郎君那张英俊的容颜,一不小心就红了脸。
“二郎话少功课略差身板微瘦,唯有一张脸生得优越!”
这点上,老夫人很骄傲,二孙儿生得很有他祖父当年之风!
“论长相,他有美貌!”
“论气质,他有美貌!”
“论家世,他有美貌!”
老夫人笑容灿烂,揶揄地望着小姑娘:“你可别说你不待见二郎的脸蛋。”
樊彩香:“......”
11. 第 11 章
樊彩香旧时曾定过亲。
那郎君是她家铺子对面粮油掌柜的儿子,与她一道长大,青梅竹马。对方生得并不伟岸,抛开家里条件不说,模样称得上那条街第一,尤其是笑起来,脸上有两颗酒窝,感觉能盛小口蜜水。
所以十五岁时,娘问她愿不愿意嫁给对方,樊彩香直接点头。
小小的樊彩香笑眯眯地缩在娘的怀里,“我可真是个肤浅的姑娘呀!”
拜堂成亲那晚,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她的眼睛绝对亮了不少。
如果说定过亲的哥哥是一碗面粉的好看,那姜澈就是十个馒头的惊艳!
但醒来的姜二郎君寡言少语,笑都不笑,只是一个困在严母身边的可怜瘦竹竿。
顶多,算一根长得好看的竹竿。
“大夫人不太喜欢我。”
比起贪恋姜澈的美貌,樊彩香更担心与对方住在一个屋檐下,难以应付的婆婆。
老夫人语气端肃起来:“这点不须你多心。你在西院过日子,不必在她面前委曲求全,若是瞧见不顺眼的,有什么说什么,她要是不服,你就寻我去评判!”
樊彩香再没别的理由。
其实她在老夫人说接她娘来镇上时,心中便有了偏向。
“我会努力在西院过日子的!”
她感激地冲着老夫人保证。
老夫人满意地目送她踩着自信的步伐离开。
片刻后,门帘起落,姜澈被请进来。
老夫人一改对着二孙媳妇的慈爱,威严凛然:“听说你和樊氏分房睡?是你让她搬到下人房的?”
姜澈没回,由他告知祖母是樊氏自己搬走的,未免有小孩子告状的嫌疑。
樊氏搬走,他确实没拦着。
老夫人权当他认了,“你今日对着秦家人说的话,是你还是你母亲的意思?”
姜澈:“是孙儿擅作主张,还请祖母勿要责怪母亲。”
“秦家原是要让樊氏以秦家女之身继续两家的姻亲......”
姜澈:“我不同意!樊氏有自己的血亲,为报恩给秦家替嫁,早已恩清。如今家中既不认替嫁的亏,便该让樊氏认祖归宗!她母亲尚在双桥村,焉知不是秦家摁下为质,逼得她不得不妥协!”
老夫人:“...你急什么?没人欺负得了你媳妇!”
姜澈脸一红,嘴巴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否认那个称呼。
“你既开口,祖母便不能不顾你的情面。”
老夫人把先头樊彩香忘拿的礼单给了孙子:“秦家理亏,由祖母做主,会跟家中退亲。三日前你的亲事会以樊姜两家的名义定论,过官府户契,明媒正娶。如此,可满意了?”
姜澈看着手中的红单,明白这往后就是姜家给樊氏的彩嫁。
“孙儿但凭祖母做主。”
老夫人:“樊氏是你自己奔我这儿求着留下的,那往后就得好好待人家。不能冷脸不能辱骂,要时时关切刻刻敬爱。婆媳如有不和睦,偏帮妻户,多加调停。能笑就笑,莫叫人家寒心。”
姜澈:“......孙儿记下了。”
老夫人想了想,叮嘱一句:“记得圆房!”
“...好。”
老夫人望着他背影又补充道:“也别太勤,身子要紧!”
姜澈后背发麻,步子飞快,转眼消失在幽堂台阶下。
*
“哎呦,又回来了!”
站在西院门洞处,樊彩香发出长长的一声感慨。
玉兰笑眉笑眼地等在旁边:“秦家人一走,老夫人那边就传过信了。往后您还是西院的二少夫人!”
“我帮您把东西送回屋里吧。”
玉兰接过二少夫人少得可怜的行李,直奔西厢房正屋。
樊彩香慢了一步,一想,也没拦着。
她往东厢房溜去几眼,见没什么人出来喊,正大光明地迈开步子。
西厢房还是老样子,玉兰把东西放在桌上,连蹦带跳地出去提热水。
樊彩香左右看看,决定等姜澈过来聊聊再说。
一等,玉兰热水送过来,“二郎君不在,少夫人您刚走,二郎君也出去了。”
她压低声音:“走前发了好大脾气,还摔东西了呢!”
“摔东西?摔了什么?”
玉兰:“一个手炉。”
樊彩香正欲追问,自门口进来一道高大的人影,玉兰很有眼色地退下。
“你去哪儿了?”
姜澈解开斗篷挂好,“去外头随意走走。”
樊彩香猜是他读书不顺遂。
“那什么,我有话跟你说。”
姜澈坐在她对面,眼神自然而然地看向桌子上的包袱卷。
祖母所言甚对,她的东西就这么点,确实过得不容易。
自己是出于怜悯罢了。
“我打老夫人那儿来,秦家决定退亲,要把当初姜家送给秦姑娘的彩礼转送给我娘,让我以后就当你的媳妇。”
樊彩香努力做出坦然的模样,“这事儿,你怎么看?”
姜澈:“......什么怎么看?”
“这么大的事情,我一个人做不了主,觉得应该尊重下你的意见。”
姜澈眼神微动,为她能说出这话而动容:“你的想法呢?”
“男女婚配,得以女方的意见为先。”
樊彩香微松口气:“那我就直说了。”
她斟酌下言辞,尽量冷静镇定平静地不回避姜二郎君那双幽暗的瞳仁:“你家境好,模样也好,人品脾性目前看.....”
她想起昨晚这人好好说话突然翻脸让她滚的事儿...
“...尚可吧。主要我没跟你相处,不能随便评判。”
这评价应该不是不好。
姜澈绷直的腰板松懈了下,紧接着被她下一句又惊得支棱起来。
“除了你娘有点不好相处。”
樊彩香一瞬自恰过这一点:“但是我是和你过日子,她的情况只能作为部分参照,前提是你拎得清。”
她眼神浮现怀疑,端详着姜二郎君的俊脸:“...以观后效吧。”
老夫人说的对,为了这张脸,有些可有可无的,她也不是不能忍。
怕的是遇上那种性子拎不清还长得丑的,日后生个更丑的,真就是没法过了!
品性和样貌,总得占一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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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老夫人说能把我娘接到镇上来!”
樊彩香侧重强调这一点。
姜澈听出她话音,她跟他过日子,主要归功于老夫人接樊氏夫人,自己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太显著的优势被瞧上。
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心底有些沮丧。
樊彩香没注意到他的异常,“我这个人呢,模样算不上太美,但也绝对不会惹人家憎恶,这一点,你认可吧?”
姜澈点头。
她有一张圆润饱满的小脸蛋,眉弯弯眼圆圆,秀气鼻头下是红樱桃色的唇。
而且她体格健康,言语郎朗,像是一团毛茸茸的火,每次靠近她,他都觉得身上暖丝丝的。
“我女红略可,灶上也有手艺。
我性子爽朗温和,很少跟人茬架。
但我娘家不行,不是秦家那般有田有产。”
樊彩香一一盘过,“要是我跟你成亲,必然是我占的便宜更大些。”
姜澈避开她灼热的眼神:“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那就是愿意?
樊彩香:“那以后你就是我夫君,我就是你媳妇了!”
姜澈颔首,有点认命似的,沉默几息:“那我叫你什么?”
“嗯...就什么顺口叫什么。”
姜澈:“夫人?”
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个称谓罢了,也不知为何从他低沉的嗓子眼里滚过,像是沾了什么黏腻的东西,听得人耳根子发烫。
樊彩香搓了搓手臂:“要不你还是叫我名字吧。”
姜澈嘴角又绷紧了。
樊彩香察觉气氛突然僵住,隐约觉得是自己的过,又不知道何处不对,只好沉默。
两人好半天没再开口。
还是樊彩香坐不住,借口要收拾包袱,起身躲到了角落的柜子跟前。
姜澈喝光杯中冷得冰牙的茶水,留下一句你先忙,选择去书房冷静冷静。
*
这一日的暮食,樊彩香理所应当地上桌吃饭。
胡氏并没说什么。
寻常母子两个吃东西静悄悄的,碗筷勺碟一点儿磕碰的响声不发出。
樊彩香努力同步,虽然还是不小心用勺子碰到了碗沿,见胡氏微微蹙眉并未发作,心里松口气。
除了早上吃了一碗粥,还有几颗瓜子仁,她这一天什么都没下肚。
西院主子用的碗只有拳头大,她尽力放慢速度,到放筷子时,还是比胡氏多吃了四碗,比姜二郎君多吃了两碗。
胡氏:“......”
她看眼旁边光底的粥盆,“饱了吗?”
樊彩香大着胆子问:“您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胡氏:“...真话。”
就见她儿媳妇指着跟前的碗先伸出两根指头,犹豫了下又多了一根,“我还能再吃三碗。”勉强能算八分饱吧。
“夜里吃太撑不好。”
胡氏擦过嘴角,款款起身离桌。
樊彩香点头说是,等出了东厢房,跟身侧的姜澈挥挥衣袖,领着玉兰小碎步去了后罩。
厨房肯定还有剩饭。
厨娘肯定给她留了!
12. 第 12 章
西厢房分内外间,通耳房,耳房连接下人房,递送热水恭桶等洁净器皿。
擦洗过后,姜澈坐在外间,灯烛昏暗,看书久眼睛容易酸涩,幸而他并未等太久,窗外很快传来脚步声,依稀听见是樊氏在和玉兰小声说话。
他看看自己衣衫,一切如新,正襟危坐眸光专注地凝聚在书本上。
室内一片幽静,樊彩香进门,姜澈顺势抬眸。
“怎么不去书房?”
姜澈声淡如水:“......嗯。”
樊彩香:“?”
“还要看很久吗?”
姜澈拿捏不准她的动向:“不一定。怎么?你有事?”
想起什么:“你寻常胃口很好?”
樊彩香腼腆地笑道:“一般般。”
“我年岁还小,还得长身体呢。每日最多能吃四顿,遇上爱吃的,一顿能吃两大碗。若是胃口不好,也就能吃一碗。”
“......”
二十二的姜澈眼神控制不住地掠过十八岁夫人的身板。
差不多到他肩头的个头算不上矮小,体态匀称,修长有韵,像一匹矫健的林间鹿,曲线柔美,细口腰他半臂足够拥纳,视线往上......
姜澈不自在地移开视线,“不必再长,这般刚刚好。”
樊彩香表示不赞同,“我娘和我爹个头都很高,我弟弟十三岁时就比我现在高了,我至少还能再长这么高!”
姜澈看她手指比量的长度,想象一番,真长出来,他和她站在一块貌似更般配些。
“你呢?家里的碗浅,你每次定量只吃三碗,能吃饱吗?”
姜澈眼睛又看她:“你怎么知道我只吃三碗?”
樊彩香:“瞧见的呗。”
这几天吃饭就那几样换来换去,她站在一旁没别的事儿,自然而然能看出姜澈的食量,“那点清粥小菜,能养出你这么高的个头,也挺不容易。往后你得多吃点,不然光长个子,不长体格。”
姜澈一瞬坐直很有气势地挺了挺胸膛:“我病前日日都会练拳,体格没什么问题。”
樊彩香细细看了他半晌:“饭都吃不饱费那功夫做什么。”
她打个呵欠:“好了,我困了,先睡了。”
姜澈没能证明自己,听她说要睡,腿比脑子快,回神才发觉自己跟进内室。
“...怎么睡?”
樊彩香也正发愁呢,“按理说,我应该和你睡在一张床上。”
姜澈沉默等她的‘但是’。
半晌后,耳畔只有她细微的呼吸声。
...没有但是?
樊彩香是在观察姜二郎君的神情。
若是他露出不喜,那自己绝不会强求。大不了她去找玉兰或者地台上打个地铺,总不好让大病初愈没多久的姜澈睡地下吧。
若是他能接受,那她就厚着脸皮跟他挤一挤。她瞧着内室床上里外四五层的被褥很是心动。
“迟早得睡一块,要不今晚我就上床睡?”
樊彩香试探地问。
姜澈忽视自己骤然加快的心跳,表情一如既往的淡然:“你愿意的话。”
“那就这么决定了。”
樊彩香果断不纠结:“我去净房洗洗,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她去洗洗?
这是什么意思?暗示他也该擦洗一番?
姜澈思考:圆房的事儿就这般提上日程了?
思及她理智又沉稳的处置方式,姜澈一瞬间懊悔自己表现得太过软弱,这种事情上他比一个女孩子还要矜持不淡定。
有什么好畏缩的?男婚女嫁,明媒正娶,心甘情愿,在天愿作比翼鸟....什么乱七八糟的!
他长吁一口气,保持着自认为合适的节奏脱下外衣,解开中衣,放下床帷,探长臂膀铺开被褥,凝视着红被面上鸳鸯戏水的图案,生生打了个寒颤!
是冷的。
他又一次闭眼摇摇头,告诫自己清醒,不可贪恋沉迷男女情事,一边快步把炭盆移得近些,要不然床架里头太冷,不太好睡觉。
过后他嚼了几口茶叶沫,确保身上没什么难闻的味道,赶在净房门开前,已经捂着被子躺的平平。
樊彩香舒畅地泡了一个澡。
自打离开家她再没这么惬意地洗过澡。
净房水汽弥漫,她低声哼着小调,丝瓜络狠狠地搓着身上的脏,玉兰坐在板凳上揉搓着少夫人的头发,桂花味的香胰子打起绵密的泡泡,足足半个时辰后,樊彩香才意犹未尽地换上小衣。
“这是钱家织坊照着您尺寸送来的成衣。”
玉兰伺候她穿,“料子比不得家里的好,您先凑活一段时日。”
樊彩香慢半拍地点下头。
今日费心费神,大起大落好几次,这会儿泡过澡只想滚进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困倦地漱口,招呼玉兰也早些睡,她大喇喇地推开门进到内室。
屋里只床架处亮着一团暖黄的光,帘帐后头姜澈紧张地闭上眼睛,藏在被窝下的手掌凌乱地不知怎么摆。
呼得一股风顺着帘子撩起吹了进来,姜澈扭头看过去,背光,只有一个黑乎乎的影子看不清头脸,但那股动人的桂花香瞬间挤满他鼻腔。
他有些喘不上气...
布料摩挲声越来越响,他看见黑影子倾向自己,桂花香浓郁得快要把他逼疯了。
“..你...你干什么?”
樊彩香慢半拍地啊了声:“你还没睡?”
她指了下立在床内栏杆架的灯台:“我要吹灯。”
姜澈:“熄了灯我看不见。”
他也是头一回,想成事得看清才行。
“你放心,我不乱看。”
樊彩香当他还惦记着读书,嘀咕一句真辛苦,从床脚拽了另外一床被子,从头到脚蒙住闭上眼睡觉。
“......”
姜澈:“...你...”
他撑起身子,愕然看着自己身侧,那是他夫人的脚。
...
翌日晨起,樊彩香饱饱地伸个懒腰。
这一晚她睡得格外香甜,除了姜澈起身时小醒一下。
玉兰就在外头候着,听见声儿,进来扶她起身。
“快辰时了,您得去给大夫人请晨礼。”
樊彩香换好衣裳,到东厢房时正好没迟到。
堂中等了片刻,胡氏从屏风后绕出来。
“今儿起,二郎就去崔先生的学舍读书了。他不在,没什么事儿你往后也不用来请安。”
胡氏在晨昏定省上头没有为难新儿媳妇的念头,她自己当儿媳妇时,老夫人就不曾让她大早上伺候过。
胡氏特意叮嘱:“二郎读书要紧,你嫁进来万事皆要以他功课为先,旁的少在他眼跟前折腾。”
樊彩香说好。
朝食送上来,两人沉默吃过。
胡氏留意儿媳妇吃了三碗便放筷,满意地垂下目光。
昨晚吃太撑,这会儿没什么胃口,樊彩香随意吃了些,等胡氏停,她也顺势停了。
正要起身作别,外头进来个婆子,回禀说是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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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来回话的。
“樊家夫人昨日已经从双桥村接到镇上安顿好了,二夫人想问大夫人,跟樊家的回门日要定在哪一天?”
胡氏算了下日子:“就后日吧。”
后日是书堂旬休的日子,同在镇上,半日来回足够。
樊彩香激动不已,“母亲,我回门能在家里跟我娘住几天吗?”
“我娘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我想多陪陪她。”
不牵涉儿子,胡氏不放在心上,“三五日即可,免得家里有闲话。”
樊彩香应下。
没想到姜家人办事这么利落,才一天就把她娘给接来了。
回到西厢房,没一会儿,玉兰领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丫头进来:“二少夫人,这是老夫人那头指派来的,拨来专伺候您和二郎君的。”
“跟大夫人说了吗?”
玉兰:“大夫人说您自己安排就行。”
樊彩香问她名姓原来是做什么的。
“婢子名唤铃铛,原来是幽堂的粗使丫头,平常做些浣衣烧水生炭守夜的活儿。”
这些原来都是玉兰在做,但玉兰还会针线活熨烫衣物,有铃铛在,分担玉兰的部分辛劳,两个人也能轮着休息。
“还照常做你从前的活吧。”
她吩咐玉兰带下去安顿铃铛,从衣柜里取出二夫人着人送来的一匹料子,兴致满满地开始画样子。
后日要去见她娘了,她手快些,来得及给她娘做一套绵软的里衣。
这一天放学,姜澈从胡氏口中知晓要陪樊氏回门的事儿。
“礼节上的来往,免得将来诟病。你去了不必多做什么,见过人问候几句,就回来吧。”
胡氏翻着他今日的功课,随口说道:“樊氏要跟她娘多住几日,你尽早归家。”
又叹口气:“这才几月,你这字又退步不少。”
“暮食不必吃了,先去抄书吧。抄一遍《荀说》,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再让人送饭给你。”
姜澈恭顺地应好,蹲下捡起散落一地的纸卷,面不改色地出了院中。
站在门外的樊彩香把里头的动静收入耳中,见他出来,没敢说话,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姜澈被罚抄书卷没得饭吃,樊彩香也没脸去后罩偷吃,啃光她那份糕点,灌了几杯热水忙着缝衣裳。
这一日的暮食....不...应该是夜饭是在亥时末吃上的。
小饭桌摆在西厢房外间,樊彩香偷着数了下,姜澈一共盛了六碗粥。
按照她对姜澈并不深的了解,这六碗粥并不能让他吃饱,至少不会是九分饱。
这一晚睡下,姜澈不复昨日激动复杂的心绪,他只想闭上眼。
只是夜半,他这点微末的期盼还是被搅散了。
眼底睡意散去,他偏头瞧一眼床那边扭成麻花样的被子,视线收回落在自己怀里,被子主人睡得一无所觉,她搂得太紧了,密不透风,甚至能听到她呼吸间发出那种小猫崽才会有的哼哧音。
比羞赧先涌上心头的是另一种...无法言语描述的情感。
像少时躲开大人溜上街买糖人后,第一口含在嘴里时,像在河边把脚埋进柔软的泥沙里,像炉膛红光映照在脸上,板栗发出嘣嘣的炸响......
只属于他一人私有不足为外人窥探的隐秘的开心。
他抬臂生疏地揽在她肩头,侧了侧身子,她会抱得更舒服些,这样他就能抱得久一点。
寒夜渐浓,他把被角掖得严实,被子下两个人,暖和得他骨头发酥发麻,好半晌才恢复睡意。
13. 第 13 章
翌日睁眼,身侧已经空了。
樊彩香翻了个身,随手撩起床帘,望着窗棂上的天光发了会儿呆。
在姜家的生活比她想的要轻松自在。
婆母眼里只在乎姜澈的读书大事,身为儿媳妇的樊彩香上不用给婆母敬规矩、下不必照管西院的经营,迟起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照旧是在外间吃的朝食。
樊彩香看着干粥,无奈几许:“又是小葱拌豆腐?”
玉兰苦生生地点头:“后罩有一大片空地,厨娘翻过种了好些葱,够吃到明年开春。”
樊彩香度过艰难日子,最苦时跟着她娘一块啃过树皮果腹。
这般经历下,她格外珍惜粮食。
也不是嫌弃这饭不好,但苦的时候一碗粥是救命饭,日子好的时候实也犯不着顿顿清简。
阳头攀升,照得厢房亮堂堂的。
樊彩香坐在罗汉床上,照布料上的白粉线慢慢绞着,玉兰在旁边认针串线。门咯吱开关,铃铛抱了新柴添进地炉里头,挤着腿儿凑到玉兰旁边。
一上晌的辰光就这般在主仆三人静谧美好的相处中流淌而过。
樊彩香做累了在地当中绕圈活动筋骨:“大晌午,姜澈不回来吃饭吗?”
玉兰说不:“崔先生的学堂是后来盖起的,跟外院南墙通一道小门,来回走少说两刻钟,大夫人说有这功夫,二郎君不如多写几篇文章,所以二郎君晌午是不回来的。”
“那学堂给饭吃吗?”
玉兰:“崔先生不许在学堂生火炊烟,说是有辱斯文不符君子风范。”
樊彩香震惊:“那就一直饿着?”
玉兰:“晨起时会给二郎君带个食盒,备些耐饥的面食和果子。”
樊彩香心说:要没点吃的预备,姜澈不得饿晕在课上。
又好奇:“那东院两位郎君是怎么吃?”
玉兰摇头,说不知情。
铃铛眼珠子转了下,“我在幽堂时,听说二夫人每日会让人给三郎君四郎君送中饭。”
幽堂离南边最近,下人们嘴杂,消息灵通。
樊彩香好奇:“一般二夫人会让人送些什么?”
铃铛回忆起来:“没个准。有时是粥米有时是面食,猪羊鸡鱼隔三差五也送。怕饭菜一路过去凉了不好吃,食盒下头还温着小炭炉呢!”
两相对比,同在一个学堂晌中歇息,一边是隔房兄弟热汤香肉,一边是自己干嚼大饼,属实是凄惨。
樊彩香长叹一声,想到昨夜在廊下瞧见姜澈蹲下捡自己功课的画面,“大夫人总在人前教训姜澈吗?”
玉兰和铃铛互相看看,一起点头:“上至老夫人下到后罩洒扫的,没人不知道大夫人教子严厉。”
盼子成龙并非坏事,做个严母也得讲究方式方法吧。
樊彩香想起弟弟少时不愿意上学堂,她爹并不小视他的意愿,先是寻了书堂先生问询弟弟的资质,又请县里的秀才问讨过读书的巧宗,然后跟弟弟正儿八经谈了一场,两人达成承诺,先读书一年若实在没有天分,便不会强求。
得到尊重的弟弟在一年内真的认真背书写字,可惜有些人生下来就不是读书命,她爹便同意弟弟不必走科举的路子,改而认了武师傅,闲时还拜木匠学一门养活自己的手艺。
轮到她,娘和爹不拘着她,除了砍柴等粗活,只要她喜欢,觉得女红有趣就教她画花样子缝针走线,觉得认字好就掏钱拜女师,哪怕后来认字后只痴迷看话本子,也没觉得不好,反倒夸她讲得好,比外头堂会上的说书先生强!
樊彩香心中掂量几番,不愿意得罪婆母,反正姜澈和他娘一块生活了二十来年,她要是胡乱插嘴,容易起麻烦。
*
两日一过就是定好回门的日子。
自然先到胡氏跟前请安。
胡氏敷衍几句,指了桌上摆着的东西:“家里安置好的回门礼,你们带上吧。”
樊彩香没推辞,灿笑道谢后和玉兰两人抱了些轻的,然后扭头看着姜澈。
姜澈会意,抬眼先看上座他娘表情,才伸手把桌上重的几样提上。
出西院,过小径,绕过一处垂花门,顺着抄手游廊到了外院北门。
北门口有个套罩的驴车,樊彩香路过时在毛驴脸跟前看了几眼,坐上车了跟姜澈解释:“这毛驴就是当初去双桥村接我的那头!”
姜澈点头,见她不继续说,却是用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只好:“你怎么知道?”
樊彩香嘿嘿笑:“驴右脸上有颗很大的黑痣,不信的话,等会儿到了你过去看看。”
姜澈认为找驴脸上的黑痣不太文雅,还是算了。
驴车走动起来,轱辘碾过八贤镇通铺的青石板路,樊彩香忍不住撩起帘子往外头打量。
姜澈眼中的妻子今日穿了葡萄暗红纹的对襟短袄,雪松交领衣衫,淡彩片褶裙,莹润小脸满是朝气,衣衬人人显气度,端庄中不失活泼可爱。
他知道这身穿扮是她昨日和玉兰商量好久才决定的。
樊家夫人跟她分别许久,期间又诸多变故,想必早就担惊受怕。她这样鲜亮的装扮起来,光从外表看不像是被苛待过的。
驴车不稳,姜澈敛眸,车内空间甚小,他偏腿长,一坐下来两个人的膝盖贴在一处,衣料摩挲声跟那夜她睡在他怀里时并无两样。
他扫眼她交领位置,目光不由自主地往下挪了几分,恰好车轮碾过一块石子,她慌得伸手攥住窗口稳着,襟怀大开像浪花起伏让他生潮。
姜澈心跳快得吓人,想起那天晨起,他本来伸手要掰开她抱着自己的胳膊,却不知怎么稀里糊涂地握了满手香软。
“你怎么了?”
樊彩香惊讶地看向对面:“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脸红成这样?”
姜澈没脸直视她关怀的眼神,“有些憋闷,不打紧。”
后半程再没敢乱看,趁着她兴致勃勃看外头街景,改成侧坐稍稍弯腰。
..
有驴车,这一路走得尚算不受罪。
外头回禀说到了,姜澈先下,站定后转身伸出手臂。
樊彩香摆手说不用,自己蹲下撑着车门扑通蹦到实地,一抬眼看见她娘就在几步远的巷子口,一下红了眼眶冲过去把人抱住。
赵氏紧紧搂着闺女,眼泪流了满脸。
是门边的一个妇人开口劝慰,两个人这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樊彩香看着这个脸生的妇人,妇人眼窝含笑:“我是您家邻居,昨儿刚跟赵姐姐认脸,这不是听说今天她闺女和女婿要回门,我也出来沾沾喜气!”
这一说,樊彩香才想起身后的人。
她抹去脸上的泪痕,给她娘介绍姜澈:“娘,这是姜澈,姜家的二郎君。”
赵氏刚才就瞧见姜澈了,只是闺女要紧,没功夫多看几眼。
一经介绍,心里暗赞这孩子周眉正眼的,生得好看。人虽瘦,精神头看着还行。
“快!快快进家,外头冷。”
赵氏把人迎进门口,冲着门口的邻居妇人感激地笑笑:“今儿招待不周,改日得闲了,咱们再说话。”
那妇人摆摆手:“快别客套了,咱两个不说那虚话。”
赵氏呵呵笑过,目送人转身才把院门阖上。
樊彩香就在跟前等着:“谁呀这是?”
“巷里头一户人家,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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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昨日我初来,她瞧着我一个,里外帮了不少忙。”
浅浅说了,赵氏指了指正东的屋舍:“进家吧,屋里头暖和。”
樊彩香粗略看了下院子,四四方方的一座,四向盖舍,西南角上有个窝棚堆了满满的柴火。
进屋的确暖和,赵氏安顿他们坐到暖炉跟前,一人倒了一杯热水。
茶叶片片饱满,买价一看就不低,樊彩香眼角余光留意到姜澈喝了一口,稍稍放心。
赵氏同样也注意到了女婿的举动,脸上笑容真切几分。
“娘是昨儿后晌搬来的,天快黑了,来个小子说自己是姜家的下人,领着家里头二夫人的命来传话,说你们今日要来回门!”
“瞧瞧,有些东西还没来得及收拾好,叫二郎看笑话了。”
这座小院收拾得干净利落,屋子里头还有股淡淡的香味,摆置虽是平常人家的样式,细节处却能看出主人家的精巧。
姜澈:“母亲不必费心,都很好。”
他倒是叫得挺顺口。
樊彩香多看几眼,见他说罢又在喝茶,茶杯灰他的手指却白,猜是在外头吹了风,又提起茶壶给他重新添满:“小心烫。”
她的衣袖在他手背擦过,留下一丝丝痒,他道了声谢。
安顿好他,樊彩香把两人带来的东西给了她娘。
赵氏自然推脱不要,樊彩香说这是家里预备的回门礼必须得收,赵氏这才点头。
“这丫头叫喜鹊,是姜家老夫人指派过来的。”
喜鹊抬头跟樊彩香和姜澈见礼,顺带认了脸,然后提着回门礼下去了。
赵氏明显很想说体己话,只是姜澈在,她神情拘束,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干巴巴的说了些搬家的事儿。
好容易捱了些时候,赵氏起身要去灶屋做饭,樊彩香站起要去帮忙被一把拽住:“你就在这儿陪着女婿说说话。”
刚才聊天,赵氏已经知道闺女要在家里头住几天,有话也不急在一时。
这顿晌午饭,赵氏发挥了她全部的功力。
大圆桌上摆得满当当的。
姜澈这顿饭吃完就差扶墙才能站起来。
他少有这种感觉,樊彩香看他眼神发直,生怕把他吃傻了,“这有山楂果子,你吃几颗消消食。”
酸菜粉丝炖大骨头是她娘的拿手菜,樊彩香一个没注意,她娘已经杵着大筷子给姜澈蒯了两块比人拳头大两倍的骨头。
饭桌上有个规矩,东西一旦进了碗,那就是不吃也得吃了。
姜澈头一回被劝饭,许是害怕失礼,抹不开面不敢拒绝。
“二郎太瘦了,读书费脑子,可得使劲吃呢。”
赵氏一边收拾饭桌一边可惜,“那韭菜肉的包子,你爹和你弟弟一顿饭能吃三四个呢。”
吃了两个...不..是吃了一个半包子的姜澈:“......”
他羞愧地起身:“我去院里透透气。”他现在没法面对帮他吃了剩下半个包子的樊彩香。
日头微偏,姜澈作别。
樊彩香毫不意外,套了一件她娘的外衫站在门口目送他上了车,临别又凑到车辕处,小声叮嘱:“要是不舒服,记得多吃点山楂丸。”可别撑坏了,给她和她娘惹麻烦。
姜澈看着她眼里的担忧,神情微缓:“你何时回家?”
樊彩香想了想:“少了三日,多了五日。你放心,我懂分寸,不会给姜家人留下话柄的。”
他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樊彩香吸了下鼻子,已经放下门帘咚咚走远。
姜澈收起未尽之言,车轮走动起来,他撩起窗纱,往后瞧,巷子口空荡荡的,他的心好像也空了。
14. 第 14 章
女婿一走,赵氏彻底放松心神。
她和闺女脱了鞋一块上了炕,腿上盖着软被,一左一右头碰头说悄悄话。
赵氏:“来前不是说要给秦家姑娘替嫁嘛,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变故,怎么换成樊家和姜家结亲了?”
樊彩香:“人姜家不愿意吃亏呗!娘,秦家人既舍不得他家姑娘又不愿意还姜家的厚聘礼,才让我顶了一回。他们家以为我认了秦阿婆做祖母就算名正言顺了,谁知姜家说要么见官要么把我和秦姑娘换回来!”
赵氏听得紧张:“那怎么没换成?”
樊彩香:“原来是要换的,谁知道姜二不愿意,应该是觉得秦家没把放在眼里,觉得屈辱。”
她把之前在姜家的事情前后说过,见她娘又拧着眉头,眼珠子一转:“老夫人拿了我生辰八字去和姜二的算过,得了‘天作之合’呢!”
她取了窗台上的铜镜,对着照了照。
瞧见里头姑娘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笑嘻嘻:“娘,您说我莫不是什么化缘的钵子精转世?”
“老夫人说了,姜二眼看一口气就没了,偏我一去就睁眼,说我是个福泽深厚的,对姜家有大恩。”
赵氏瞪眼不着调的闺女,“胡说八道什么。说正经的!”
樊彩香:“我思来想去,回双桥村保不齐秦家人挤兑咱娘两,索性也跟姜澈磕头拜过天地了,跟他过日子也挺好。”
赵氏细细问过闺女在姜家的日子。
听她讲了,心头微松,她就担心闺女又是被当娘的给拖累,万一在姜家受苛待,她宁愿带着闺女再远走。
“我今儿瞧着女婿人还行,待娘也客客气气的。”
赵氏嘱咐道:“姜家门户高,娘这头没法子给你撑腰,往后你在姜澈面前收着点脾气,遇上事儿多听他的。”
樊彩香胡乱敷衍过,追问起她娘从双桥村搬家的事儿。
赵氏:“这就话长了。昨儿大晌午的,娘正说也不知道你在姜家怎么样呢,秦家当家夫人领着人搬了好几个红花箱子来了,姜家管家跟着,说是要把东西送给娘收着,还给了张礼单让娘核对。娘还糊涂着,又来一波人,说是老夫人的话,要请娘往后搬到镇子住.....”
零碎话说起来磨功夫,天转眼就黑了。
喜鹊端了热饭上来,樊彩香问起:“秦阿婆呢?”
赵氏给她夹了一条鸡腿:“她倒没说什么,临走问我往后住哪儿,说是得空了来坐坐。我也好话说着,说空了回去看她。到底,咱们欠着人家恩情呢。”
“不欠了。”
樊彩香:“我替嫁还清了。对了,秦家人有没有说十两银子的事儿?”
赵氏:“说了!秦家夫人说你不认秦家的祖宗,还占着她闺女亲事,十两银子应情应理不能收。这话听着糟践人,倒像是咱娘两逼他秦家呢!娘才不稀得十两银子,原先你留给我的五两银子,我又从姜家送来的聘礼里头取了五两,还给秦家了。”
樊彩香满意点头:“写收条了吗?”
赵氏说写了:“你忘了娘从前是家里铺子的账房了?白纸黑字是凭证,可不能含糊!”
樊彩香嘿嘿笑了。
这么瞧着,她娘精神都活泛不少。
夜上了,娘两个睡一块,樊彩香安顿玉兰和喜鹊睡一起。
守着亲娘,这一觉睡得真香。
住在自己家,赵氏由着闺女睡懒觉。
昨日听闺女说她婆母让茹素,她听得心疼,大早上赶早市买了好些肉,要给她闺女好好解解馋。
樊彩香在亲娘这儿毫无负担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晃四天过去,明日就得回姜家了。
赵氏给闺女打点行李,“这回的月事带娘缝得宽,但你夜里睡觉还是警醒些,省得弄脏被褥惹女婿嫌弃。”
樊彩香翻着话本子,吐了一口果核随意嗯一声。
睡下了,赵氏终于把心底的话问出来:“你和姜澈圆房了吗?”
樊彩香:“圆了,早就圆了。”
“我答应老夫人做姜家儿媳妇当晚,就跟他睡一张床上了。”
赵氏听着不对,闺女这语气也太自在了吧,没半点女孩子的娇羞。
“你们睡一张床?怎么睡的?”
“还能怎么睡?就和娘这样呗。哦,一开始有些不习惯,我和他头朝脚睡的。”
赵氏:“......”
这算哪门子的圆房?
“娘没想过你的亲事成得这般快,好些事儿没能教教你。男女成亲圆房它不是两个人睡一张床上就行.....它得有里有外、你来我往......”
这事儿教起来不知怎么说。
赵氏手边没个避火图,后悔怎么没早问闺女,若不然还来得及跟邻居妇人要一两个图给闺女指点,“男人家的那地方和女人的不一样....”
樊彩香:“我知道不一样!”
“弟弟三岁前穿开裆裤,我见过。”
赵氏:“......你见过就行。就那地方它会支棱起来.....你就把那玩意当成擀面杖,圆房呢就是擀面杖和面团....懂了吧?”
樊彩香不是很懂,但听明白了:“那我和姜澈就没圆房呗?”
赵氏说对。
樊彩香气馁:“这学问还挺深的,我没学过。大夫人管的严,估计姜澈也没学过。”
赵氏:“.....应该是吧。”
她眼前闪过女婿姜澈英俊的脸蛋,她闺女眼浅,心里头喜欢姜澈这种模样的。
“你回去了,跟他提一嘴,及早成事要紧!”
她瞧着姜澈举止进退有度,没什么落人指摘的地方。只是眉眼间总蕴着几分郁气,听闺女转述,怕是功名不成生了心病。
这样的人就怕背过人后脾性大变,一个不顺心,就能把气撒到屋里人头上。
夫妻两个做了那事儿,这心就慢慢串一块了。
赵氏:“你脑子活络,遇事儿有主见,娘没旁的念想,就盼着你和姜澈日子过得和和美美。”
樊彩香:“娘和我想的一样!”
翌日吃过中饭,姜家驴车已经等着了,赵氏又一次叮嘱过闺女莫忘了大事,才红着眼眶往后退开。
樊彩香探出脑袋一直挥手,只等着拐上大街看不见了才慢慢缩回去。
玉兰:“快过年了,用不上多长时间您又能回来看夫人。”
这么一想,惆怅的心情冲淡不少。
到姜家时这回走的是角门。
惯例先给胡氏请安。
胡氏没出来,让个婆子传话。
“大夫人今日病了,不好见人。二少夫人先回吧。”
病了?
樊彩香:“要不要我在旁边伺候照顾?”
婆子说不必。
樊彩香唔了下,隔着窗户给请安,然后回了西厢房。
没一会儿,玉兰领着铃铛进来。
樊彩香随口问:“大夫人怎么病了?”
铃铛却支支吾吾的,樊彩香察觉不对,“是出什么事儿了?”
铃铛:“昨儿崔先生的学堂布置了一篇文章,二郎君得了丁,名次排在最后。大夫人听说后动气,抽了手心板,还罚二郎君在大爷牌位跟前跪着抄书。”
樊彩香成婚后跟着姜澈去给公爹牌位上过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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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供舍清寒,东南西北四边吃风,人跪一夜不得半条命没了。
“幸亏老夫人知道得早,二郎君只跪了半个时辰就被送回来了。”
樊彩香松口气,却又为姜澈担忧。
老夫人大张旗鼓的维护,却也把姜澈推到全家人前面,这又何尝不是在人前再一次加重姜二郎君功课不好的印象嘛!
事态说严重吧不至于,看铃铛的反应这种事儿好像还挺常见。
但樊彩香就是心里头不得劲儿。
许是在家她娘老在她耳边叨咕,让她多多关爱姜澈,要主动关心他心情好不好,饭好不好吃等等,弄得她装作不知情莫名心里就愧疚。
“玉兰,我不是带了些熟成包子回来吗?你让厨娘温上两个,等二郎君从学堂回来,再敲几颗鸡蛋滚一碗蛋花汤送上来。”
玉兰迟疑:“这事儿要不要和大夫人说说?您家的包子里头肉块大,而且西院一贯不沾荤腥,很少吃鸡蛋。”
樊彩香:“大夫人不是病了?这点小事不用去烦她,盖严实些端到咱们外间,别叫那边的人瞧见就行。”
玉兰听二少夫人的,去传话了。
冬日天黑得早,樊彩香在外间等着,铃铛说二郎君回来了,她从窗户缝里往外望,瞧着一道高瘦的身影先去东厢房,果然没能进门,同样是在门口请安才往西边过来。
樊彩香急忙放下窗户,让玉兰去后罩传饭。
门一开,她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热情地打招呼:“你回来了?”
姜澈像是被吓了下,好一会儿才回神,“你也回来了?”
樊彩香嗯了声,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接过他解下来的斗篷,一边拍着一边说家常话:“外头下雪了?”
姜澈眼神不离她身影,“刚下。”
她在家应该过得很好,脸好像又圆呼了,面颊红彤彤的,一下让他联想到今晨在后花园看到的红梅。
“母亲病了,今儿暮食咱们自己吃?”
姜澈一瞬垂了眼眸,眼底的暖色褪干净,樊彩香回过头时,只看见他留下一道清寂的背影:“我没胃口,你先吃吧。”
樊彩香敏锐地没再开口,等玉兰端来餐盘,她让人都下去。
瓷盆盖子揭起,滚沸的汤水蒸腾起一阵雾气,菠菜蛋花汤稠度恰好,厨娘临出锅还点了一勺炼香的芝麻油。
她给自己盛了一碗重新掩上盖子,她娘独创的茴香肉包就着鸡蛋汤,不一会儿外间就充盈着食物的香气。
窸窣的脚步声响起,樊彩香嘴角露出点笑意。
对坐暗了又明,她假做惊讶地抬头:“是不是吃东西声儿太大,吵着你了?”
姜澈面不改色地接了台阶:“有些吵。”
“来都来了,不然和我一块吃?”
樊彩香指了指空盘上头胖喧呼的包子:“我娘给我装的,拢共就六个。厨娘玉兰还有铃铛阿阳一人一个,你不吃,明儿就没了。”
姜澈觉得几个下人真没眼色,六个包子占去大半,“那我尝尝吧。”
樊彩香夹到他身前的空碟上,又舀了一碗蛋花汤给他:“天寒,喝点热乎的好。”
姜澈道声谢,闷不吭声吃了整个包子又在樊彩香嘟囔吃不动时,勉为其难地帮夫人吃了剩饭。
睡觉前,樊彩香问:“明儿我去跟婆母请安,到时想问问她能不能适当吃些荤腥。你觉得如何?”
姜澈:“你拿主意就好。”
樊彩香当他认可自己的主张,毕竟晚饭他用得很满意。
躺在床上,她又想到另外一桩事儿,扭头朝睡在靠外一侧的姜澈道:“姜澈,你学没学过怎么圆房?”
15. 第 15 章
“什么?!”
樊彩香被他骤然拔高的声调吓一跳:“你喊什么?”
姜澈被她一句话惊得坐起,“你刚才说什么?”
昏黄光线下,瞧见他神情惊愕,樊彩香回道:“我说你学没学过怎么圆房?”
姜澈:“......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樊彩香往被子里缩了缩:“我娘说咱两圆房的方式不对,算不得成事。问她,她又含含糊糊不肯明说,只让我回来跟你私聊。”
这事儿岳母知晓了!
姜澈心头复杂,一时不知该羞还是无奈:“圆房的事儿不必太着急。”
樊彩香哦了声,听着他语气不对:“看来你也不会,我就说这里头门道深,得空咱们一块研究研究,我娘听了还捶我好几下,非说我不知羞。”
姜澈:“......也不是不会....”
他今岁二十二,虽没跟人厮混过,在书堂中无意看过三弟四弟偷摸传阅的禁书。
“禁书?圆房之事为何是禁书?”
姜澈没法解释,对上樊彩香单纯的眼神含糊说他也不知道,只说那类书本□□不堪入目。
“真是怪哉!圆房学问是禁书,上下几千年,多少婴孩不是行过房才出生的?嘴上说着不堪入目,背过人做了一次又一次,生了一个又一个,既禁书那也该禁行房才对吧?”
什么做了一次又一次,姜澈半边身子都麻了,“你...别说了!”
樊彩香以为他恼了,“为何不叫我说?你若是会,便该跟我成事,这是一个丈夫的本分,天经地义。你若是不会或是不情愿,直说,我绝不强求。偏扯什么禁书不禁书......你装什么呢!”
她翻个白眼,没好气地背过身。
姜澈凝视她身影半晌,心说这都是你自己招惹的,直接扯开她被窝,整个人不容拒绝地钻了进去。
骤冷,身上又覆上这么重的一个人。
樊彩香:“你做什么?!是不是想打架?”
身上的人摁住她踢踹的腿,微凉的手掌攥住她两只手腕竖在头顶,另一只手颤栗地探进她领口,他声音压得极低与此同时埋首在被他袒露而出的香肩上:“你老实点。”
樊彩香心尖一抖,迟钝地意识到什么,正要开口,胸口一凉,瞳仁抖出不可置信的弧光,栏架的灯台还没灭,帐顶影影绰绰像有只大蜘蛛伏在网上贪婪地吞食着猎物。
“你......”
姜澈的吻顺势折返落在她半阖的唇上,她得以看清覆在自己身上男人眼皮低垂生疏却沉迷投入的神情,俶尔失声。
月光透窗而来,清冷的夜变得迷离黏腻。
樊彩香手指抠在男人肩膀,刹那的痛感过去,将哭未哭地软着声儿埋怨:“你到底会不会!”她觉得自己像被当中劈开了。
“书上是这么画的...”
姜澈没动,把她散落贴在颊上的发丝拂开,细密的吻安抚她,尚未褪去沙哑的喉咙泄露出一丝难堪:“我没跟别人有过...这是头一回。”
“肯定是你学得不对!”
姜澈忍了一会儿,试着动了几下,樊彩香哼哼唧唧想躲,却被握在腰间的手控着动弹不得:“你有完没完?”
“一会儿,就一会儿!”
姜澈正受用着,连亲带抱总算把人哄住:“你也不想半途而废吧?”
很有恒心的樊彩香想破罐子破摔,她都快被他顶到床边了!
但放弃的话又违本心,半推半就地配合几下,她抽出一只手扯过被子盖住两人,热意如浪潮卷着她时颤时不颤。
两人操持着人生大事,忙得热火朝天。
狭小的床帐,气不成音,半途实在没力气,樊彩香完全放松随便他爱摆弄什么。
这场折磨持续了很久,她只记得结束时自己倦得眼皮都睁不开,视线最后是姜澈背光下去净室的欣长高大的身影。
..
再睁开眼,床纱外光影大亮。
樊彩香发觉身下舒爽,想起昨夜迷迷糊糊姜澈给她用布巾擦过,慢慢爬起,脚一沾地险些软着趴下,她又瘫回被褥缓了缓,朝外间喊一声玉兰。
玉兰进来,看见二少夫人一副雨打芭蕉的焉了吧唧样,嚇了一跳:“您怎么了?”
樊彩香无力地张下嘴,没法对着玉兰纯真的眼神告诉她,你家二郎是专凿女人的擀面杖。
“我想泡热水澡。”
玉兰看她姿势别扭,以为主子来了月事,了然地把人扶到净室。
后罩的铃铛见她进来要水,一边从锅里舀着一边露出不可言说的神秘笑容,玉兰一头雾水:“你怎么了?”
铃铛左右瞅瞅,悄声搭个手势,嘿嘿道:“昨晚上二郎君和少夫人做那档子事儿了!”
玉兰先是一愣,反应过来扬起眉头:“真的?你听见了?”
铃铛点头:“老夫人指派我过来前就让婆子指点过。二郎君和少夫人做了那事儿,有些隐秘的床单小衣小裆裤一类的,你和我背着人洗,别叫东厢房那头看见。”
玉兰领会地点头:“大夫人要是知道,准说是二少夫人勾着咱们二郎君不上进。老夫人总说咱们西院人稀,盼着二郎君早有孩子呢。”
铃铛说可不是嘛,嘀咕完,两人抬上热水送到净房。
樊彩香没注意到伺候婢子的异样,痛快洗去身上的黏腻,狼吞虎咽地吃过朝食。
心头大事一了,她就想着要怎么跟婆母开口添荤腥。
左思右想没什么巧招,索性昨晚姜澈吃肉包子喝蛋花汤很痛快,大不了她提出,婆母不同意时,三人表态,少数服从多数就行。
有了主意,日头尚早,她决定给自己缝上几件贴身的小衣。
玉兰坐在一旁瞧见了,好奇问道:“少夫人怎么又做小衣?”
樊彩香:“...闲着无事,正好练练针线活。”
实则昨夜她的小衣让姜澈突然发力扯得不像样,还被临时擦东西来着,她早上收拾被褥翻出来没脸让婢子修补,一把扔到炭盆烧了。
那件小衣还是钱家铺子送来的,大红色绣着牡丹花,衬得她皮肤雪白,白白让姜澈给糟蹋了!
心里恨恨地骂过,往后他再敢弄坏她的衣裳,有他好看的!
黄昏时分,樊彩香踩着点出门,去西院门口接从学堂归来的姜澈。
跟在她身后的玉兰和铃铛默契地对视一眼——瞧二少夫人跟二郎君多恩爱,怕是一白天都思念着呢。
一白天腰酸的樊彩香站了半晌就不耐烦了:“怎么还没回来?”
玉兰:“许是又被崔先生留堂了。”
要不是为了等他说添荤腥的要紧事,她才不愿意站在冷风里等姜澈呢!
正迟疑自己要不要先去东厢房,不远处的游廊上头出现两道熟悉的身影。
玉兰:“是二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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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回来了。”
樊彩香按捺脚步,目视人影缓缓过来,面容随着脚步逐渐清晰,看起来穿得挺厚,气色倒比昨日好些。
姜澈眼中有意外之色,唇角淡淡扬起一点弧度:“在等我?”
樊彩香点头,随口问道:“今日功课如何?”
姜澈:“还好。”
阿阳喜气洋洋开口:“何止。二郎君今日的释义得了甲上呢!”
樊彩香也挺开心。
功课好婆母心情就好,那添荤腥的要求被准允的可能就大。
“走吧,一道去给母亲请安。”
姜澈眸光自她弯起的唇角掠过,“你来接我就是为了问我功课吗?”
樊彩香正在脑海中斟酌着等会儿对婆母的言辞,没注意到他问话的点,“不然呢?”
姜澈呼口凉气,目光收回,嘴角又抿成一条直线。
两人同步到了西厢房,婆子撩起门帘接人。
胡氏端坐在正东圈椅上头,眼神冷淡地瞧着地上儿子儿媳给请安。
自打樊氏跟她拌嘴后,胡氏便免了儿子磕头请安。
儿媳妇蹲个福儿子拱手,胡氏点下头,示意他们坐吧。
阿阳恭敬地把二郎君今日的功课呈递过来。
胡氏翻阅后,冷哼一下:“不打不上进。这不也能考好吗?”
姜澈闻言起身,“儿有今日,多亏有母亲教诲。”
胡氏:“你将来要能像你父亲一般,才算不浪费我为你筹谋。眼下还差得多呢。只盼你背后对我少些怨恨多几分体谅。”
姜澈:“儿不敢。”
胡氏没再说话,示意婆子传饭吧。
饭罢,樊彩香一直留意胡氏的动静,赶在她起身前开口道:“母亲,我有件事想跟您商量下。”
胡氏先看儿子一眼,见他神情平平,才让樊氏开口。
“儿媳听闻西院自十五年前公爹过世便开始茹素以积攒功德,儿媳知晓后心中十分钦佩母亲的宏愿和这么多年的坚持。”
她先歌颂一番,“只是荤肉诸如鱼羊等存有滋补功效,儿媳瞧母亲您和二郎的身子都很瘦弱,便想着能否在往后的一餐一饮中适当增添些荤物,荤素搭配得养体魄?”
赵氏:“二郎的意思呢?”
樊彩香觉得有谱,不由将期待的目光落在姜澈身上。
姜澈淡淡看她一眼,容颜漠然像从未听樊彩香提过此事,只是恭敬地对着赵氏道:“母亲做主吧。”
赵氏明白这事儿是樊氏一人主张。
她敛了衣袖,居高临下地看着樊彩香:“原以为你是个安分的,这才几日就现出原形了。沉湎于口腹之欲的人,能有什么大出息?”
“我知晓你出身穷苦,已然免了你诸多规矩,犹不满足!今日你要大吃大喝焉知明日不会骑到我这婆母头上去?也不知你母亲是如何教养......”
樊彩香:“不让吃肉就不让吃肉,提我娘做什么?!”
她瞪一眼袖手在侧的姜澈,咬紧牙关:“我娘再不好,好歹教我做人要懂得感恩,不像某些人!”有昨晚吃的嘴没有今晚承认的嘴。那么大的肉包子还不如喂狗呢!
她气愤地冲出西厢房,不想再看这对母子一眼。
赵氏:“欸,你这话什么意思?”
樊彩香口中的‘某些人’淡然自若地跟胡氏告别,“母亲早些歇息,明日我让樊氏来跟您赔罪。”
16. 第 16 章
樊彩香很生气。
不过是在婆母那儿的一个请求被拒,但她却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自后背来自于姜澈——她的丈夫。
就在昨夜,他还厚颜无耻地扒光自己的衣裳,无情地捶打了她好久。
她很想尖酸刻薄地活一遭,诸如把姜澈行径说成狼心狗肺忘恩负义,再难听些,她很想说姜澈被大夫人那般苛刻对待,都是他活该!
可她的理智告诉她不该如此。
言语本该是两个人情感更加亲密的工具,不该为疏离冷漠推波助澜。
所以她发泄怒气最过分的举动不过是回屋时重重推上门。
面对姜澈这个叛徒丑恶的面容,她只是斜着身子不给正脸,姿势冷淡态度端肃——给我个说法!
姜澈未置一词,绕到她身后回了内室。
樊彩香不敢相信他竟然无视自己。
她直接追上去:“昨晚我与你说过要跟婆母提添荤菜的要求,方才你为何假装不知情?”
“还有,在我家时你分明也爱吃肉,昨晚带回来的包子也是你主动吃的,今日婆母征询你的意见,你为何旁观,独留我一人去扛婆母的责难?”
姜澈:“我可有承诺要帮你?”
轻飘飘的一句话,轻而易举地击碎了樊彩香满腔的正义凛然。
她喘着粗气,简直不敢相信姜澈是如此小人。
昨晚他的确没有一字一句的保证,可她既能预先跟他提便是在商量,夫与妻,她以为自己开口而他应承,等同于达成一线。
她突地失去争论的兴致。
眼前的姜澈不再是昨夜伏在她肩头密密亲着自己脸颊的人,他是冷漠的,独善其身不愿意顾及她的死活。
屋里明明生着炭火,樊彩香依旧发冷。
她就在姜澈理直气壮的眼神下慢慢退出内室,“我以为......”
以为什么......
姜澈没能等到她的后半句话,眼睁睁看着她走远,屋门开了又关,一道风卷入室内,灯台的烛经不起这般摧残,噗的,世界重回黑暗。
*
一转眼,过去三日。
自那晚的不欢而散后,夜里樊彩香就宿在外间的罗汉床上。
晨起,她听见内室有响动,便先一步收拾妥当,在内室门开之前,避到后罩。
黄昏,她会提前在东厢房跟胡氏请安,暮食也选择在后罩厨房跟玉兰和铃铛一块吃。
上夜,等内室的灯烛灭了,她才进屋,轻手轻脚地躺下。
西院再大,有心避开,不是什么难事。
玉兰她们知道少夫人和二郎君分住,不敢多嘴劝,只是给内室生炭盆时不忘在外间也生一个。
又一次辗转难眠的深夜,姜澈坐起,看着内侧空落落的位置,心湖久久不能平静。
他已经三天没能见到夫人的面了。
昨晚躺下还能嗅到被褥一丝淡淡的桂花香,今日床榻间所有属于大婚喜庆的被褥全被拆走,换成了往日的灰褐色。
算日子,距离他成婚还不满一月,按理说不必拆换喜单。
他不知这是不是樊彩香的意思,也没有张口去问玉兰。
是她让人撤换,难道是对他厌恶至极连带着吃穿用度也想眼不见心烦?
北风凛冽,一阵阵呜叫,外间应该冷吧。
姜澈重复着前几晚的动作,下地不敢穿鞋,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耳朵贴近凝神去听。
没声响,手落在门上,迟疑着,又收回来。
半晌后,身上一点热意都没,他控制不住打哆嗦,捂着口鼻小跑着缩回被窝,闷闷地打了一连串喷嚏。
第二天醒来,不出意外地鼻子发堵。
胡氏听他鼻音重,问道:“喝姜汤了吗?”
姜澈点头,“出门前刚喝过。”
胡氏:“今日学堂旬休,从老夫人那儿请安回来,再喝上一碗捂着被子发发汗。”
姜澈应是。
恰时,婆子进门回禀:“大夫人二郎君,二少夫人到了。”
胡氏往外看了一眼,只瞧见廊下有个身影,问怎么不进来。
婆子:“二少夫人说了,她在外边等着您和二郎君就行。”
每月月初全家都要去幽堂给老夫人请安。
既出门,西院自然是一家子齐整地进出,免得传出闲话。
胡氏晓得樊氏这几天在跟他们娘两置气,却不放在心上,一个替嫁过来的农女,便是过了明路,也不能越过她这头去。
她故意坐着抻了一盏茶才起身。
到了院里,也没跟樊氏露话,冷着一张脸率先走在前头。
樊彩香蹲个身,不在意胡氏的态度,眼角余光注意到天青色的斗篷从眼前一闪而过,刻意慢了半拍才提步跟上。
姜澈几番放慢步调想跟身后的人齐步,都被樊彩香假装不知地再一次拉开距离。
过后花园小径时,她甚至专门停下,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眸望着不远处出口也在等她的姜澈。
刚下过雪,后花园腊梅开得正旺,姜澈本想借着这处风景跟她破冰,见此,只好作罢。
一步慢,到幽堂时,除了他们,已经坐满人了。
二夫人沈氏瞧见这对小两口拉出快百丈的路程,险些没憋住嘴角的笑意。
她早把西院的风吹草动收入耳底,乐得见西院上下不是一条心。
这般局面,她不必说什么,省得老夫人听了又骂她长舌头驴。
沈氏不说,姜三郎和姜四郎却按捺不住。
上回他们兄弟一时疏忽,叫姜澈得了甲,她娘知道后狠狠地批了他们一顿。
他们恨不得姜澈过得不舒心呢,一等樊彩香坐定,就发嘴瘾:“二嫂进门这么久,怕是还不熟姜家的规矩。月初来给老夫人请安须得辰时前,若是晚了,就是不孝。”
樊彩香懒得搭理他,稳稳坐着。
姜三郎一拳打在棉花上白挥力气,讪讪地瞧一眼他娘。
姜四郎见不得哥哥受欺负,冷哼道:“哑巴配聋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这话就难听了。
胡氏蹙起眉峰,沈氏抢先呵斥:“四郎闭嘴!一家人开玩笑也得注意分寸。”
胡氏无奈铩羽。
姜四郎明显没把沈氏的阻拦放在心上,嘟囔一句:“我又没说错......”
樊彩香:“你羡慕你二哥?”
姜四郎一愣:“羡慕他什么?”
樊彩香:“你要是羡慕,赶明儿让你娘给你娶个哑巴得了,大清早真能嘚瑟!”
姜四郎有些傻眼。
胡氏:“......”
该说不说,这话听着她挺畅快的。
沈氏清清嗓子:“二郎媳妇,你误会了,四郎不是那意思......”
樊彩香:“哦。”
沈氏:“......”
屏风后传来脚步声,老夫人来了。
沈氏给两个儿子眼神示意他们安分些,恭敬地朝着那头站直。
姜澈看着身边的樊彩香,方才她出言维护,他想道声谢。
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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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口,樊彩香却因为站得太近,不耐地啧一声,离他走远一步。
姜澈:“多谢你方才出言维护。”
他就要说!
樊彩香:“骂你的你自己去骂回去,我是听不得他提到我,少自作多情。”
姜澈:“......”
她一定是还在气他,故意这么说的!
老夫人上座,众人蹲福请安,得了起身的话,回到各自位置。
照例是二爷姜似武先说话。
关心下老娘的身体,平常做什么吃了什么睡觉好不好,有什么想要的巴拉一大通。然后步入正轨,说下家里头生意,外头铺子里遇到的不好决断的事儿,最后便是镇上风向等等。
轮到二夫人沈氏。
她管家,也是同样的轱辘话,问候了身体,回禀家中的大小事务,亲戚好友之间的往来镇子上最近发生的稀罕事等等。
到了赵氏,她没什么说的,只说自己又抄了多少经卷要送到寺庙渡渡佛光,然后送到大爷牌位前烧了,再提一嘴姜澈的功课就完了。
轮到小辈们,老夫人会问下三个男丁的动向。
常规话说了,轮到樊彩香询问了一番她娘搬到镇上的事情。
樊彩香笑颜相对,说她娘感激姜家大恩,待正月里要来给老夫人磕头拜年。
胡氏听过,心里觉得真麻烦。
沈氏听了,盘算着要准备什么面子上好看实际却花不了几个大钱的回礼。
老夫人又关心樊彩香在西院住得如何。
这话落到了沈氏心坎上。
方才樊彩香顶三郎四郎的仇,可算是能报回去了!
“老夫人还不知道呢。”
沈氏开口道:“听下人们说,前些时候二郎媳妇因着想在西院添荤菜,跟大嫂和二郎吵了一架。”
“西院自大哥去了便茹素,为的是少杀生烹宰,积攒功德。她毕竟年岁轻,一时没能体谅大嫂的苦心。”
“大嫂,您是慈悲心肠。过后再多劝劝二郎媳妇,总归是一个屋檐下生活,别为了这些小事动气。”
老夫人斜眼看下能说会道的二儿媳妇,瞧着小辈在,总算克制住骂人的冲动。
“二郎媳妇,西院伙食吃得不顺口?”
樊彩香面露愧疚:“劳您关心了,之前是不知规矩鲁莽跟婆母开过口。不知是哪个下人听岔了,什么吵架,只是我说话嗓门大罢了。”
赵氏满意于她的识大体,至少人前他们西院得是一条心。
老夫人又问:“那你说实话,还想不想给西院添荤菜?”
对上老夫人冲她微挑眉头的举动,樊彩香眼神亮了:“正如婶娘方才说的,一个屋檐底下生活,既是祈福积德怎么就西院吃素呢?若吃素全看个人意愿,那我便厚着脸皮偶尔开个荤吧。”
“想来公爹在天有灵,瞧我年岁轻,多吃几块肉养身体也不会怪罪。”
沈氏:“.......”
胡氏:“......”什么意思?她就给她自己争取吃肉的权利了?
老夫人若有其事地点头:“东院老二他们常说感念老大当年撑家业的恩德,我记着也没吃过几天素。你一个新进门的儿媳妇,想吃就吃吧。老二,你没意见吧?”
姜二爷:“......没有。”
“老二媳妇?”
沈氏:“嗯?”
老夫人:“往后每月西院领菜肉蛋的份额就比照着东院的来,记得让采买管事把账本送过来,空了我翻翻,也能解乏。”
沈氏:“......是。”
17. 第 17 章
沈氏暗生闷气。
惯例的一次请安,搭进去每月少说三百铜子的花销。
自打她掌家以后,明里暗里挤兑胡氏,生生把大房原来住着的宽敞东院腾出来让给二房,大房合该一年的茹素期也如愿在她怂恿下延长了十数年。
“家里倒不至于掏不出这些银子来。”
回到东院,沈氏跟丈夫姜似武道:“只是大嫂若想改了旧例直接同我说便是,何至于借着二郎媳妇的嘴捅到老夫人跟前去,没得叫我难堪!”
姜似武舀了一勺鸽子汤:“借二郎媳妇的口?不至于吧。大嫂为人向来本分。再说了,今日不是你先提的二郎媳妇嘛?”
沈氏:“......吃你的饭吧。”
男人心眼粗,不懂后院里头的弯弯绕,沈氏决定过会儿再去西院好好说道一番。
*
“大嫂不爱出门,我想着大灶上增添份额的事儿不算小,便亲自来一趟省得底下人回话说不清楚。”
沈氏把自己出门前随手拟出的清单拿出来:“大嫂瞧瞧,这单子上头的采买份额可还满意?”
胡氏瞟都没瞟,“西院吃不吃肉是老二媳妇自己跟老夫人提的。这事儿她看着办吧。”
没一会儿,樊彩香领着玉兰到了。
沈氏看她拿着单子一排排看,心里发笑:就樊氏山野出身,她认字吗?装的倒是挺像,怕是等自己走了,还要请教二郎吧?
“二婶,这个葫瓜的葫字,写错了。”
沈氏说不可能,樊彩香用手指头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一笔一划地写过:“葫瓜,有个草字头。”
沈氏憋着气瞅了会儿,“...灶上的管事识字不多,写的不规范,待我回去好好训诫!”
樊彩香点头:“管事管事,错字就能错账,可不能小视了去。”
沈氏闻言,瞄一眼大嫂胡氏,见她又在盘手串一副什么都听不见的样子,觉得她指不定在心里怎么笑话自己呢。
“二郎媳妇在家时读过书?”
樊彩香笑道:“说读书就抬举我了。不过是我爹在世时瞧着我性子不安分,请了位女师念念《女训》。”
说着,又欸的一声,“婶娘,这个肉膘的膘,怎么写成表了?”
沈氏:“.....回去了我让他们改。”
樊彩香:“可得改对了。肉膘那是脂,炼猪油可少不得。要是肉表,就一层磨牙的猪皮,没什么吃头。”
沈氏怀疑二郎媳妇是在阴阳自己在单子上耍心眼。
她笑意微敛,扭脸冲着胡氏道:“要么说大嫂和二郎有福气呢,您瞧二郎媳妇多能干呀!”
来前她预备了一肚子话要跟胡氏说,肉得分,但她心里不痛快,也得叫胡氏这个寡妇难受几天。
“好些年我都劝着大嫂您断了这清汤寡水的苦活法,您非不听,老说自己苦些,大哥在地下头能好过。”
“可见您多满意彩香这个儿媳妇,她嫁进来几天,就能劝的您改主意。好事,这是大好事!”
樊彩香顺势含笑道:“二婶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她把单子还回去,“我娘在家常教导我,人思旧重在心意,一饮一食不过是嘴上,不然您和二叔还有两位堂弟这些年吃肉不就成了罪过吗?”
沈氏笑容一僵。
樊彩香假装看不见:“二婶治家有道,我瞧过单子了,除开刚才说的几点,其余没有不妥的,就照着这安排给大房支配吧。”
沈氏离开西院时,脸色比冬风还要彻骨。
人走了,胡氏撩起眼皮看樊彩香:“嘴就那么馋?”
这是又翻在幽堂的旧账呢。
樊彩香:“婆母见谅,我年岁小,三天不吃肉身上就不痛快。”
胡氏:“......回去吧。”
樊彩香蹲个身,走得干脆利落。
上了台阶,突然想起今日是学堂旬休的日子,听玉兰说姜澈方才喝了姜汤回屋躺着了,她转个方向,朝着后罩厨房去了。
厨娘蹲在灶膛跟前,铃铛也在。
两人瞧见二少夫人来了,主动让开最暖和的位置,搬了个半高的凳子还铺上厚厚的毛垫子。
樊彩香一边烤火一边问厨娘从前大房灶上分例分配的事儿。
“早年间家里头是吃大灶锅,按人头各院领饭。后来老夫人辟到幽堂单住,便下令分了灶,每十天采买管事分一次东西,各院各做各的。”
“咱们大房自十来年前大爷没了,就奉行吃素,每回领东西,除了米面糕点,就是些豆腐白菜瓜果。”
樊彩香:“那上回的鸡蛋是哪来的?”
厨娘:“是我跟幽堂灶上借的,原是过几天领东西要用两斗米还人家的。这下好了,二少夫人您给大房争回了肉蛋的份额,我也犯不着再给人家赔笑脸了。”
“我是给自己争的口粮,等肉送来了,我来指派做法。”
厨娘应声是。
果不然,上晌沈氏来递了单子,晌午就有采买的人喊西院去领东西。
厨娘走前挎了好大一箩筐,脸上笑得跟过年囤年货差不多。
半刻钟后,厨娘耷拉着眉毛灰心丧气地回来。
胡氏隔窗瞧见了,吩咐身边的婆子去后罩打听下发生了什么。
婆子来回不过半盏茶便打听清楚了。
“回夫人的话,厨娘领回来的东西好些中看不中吃。鸡蛋数额对,一个个小的可怜有几个还碎了壳粘着鸡屎。肉排重量对,却是个空架子,见不着多少肉丝全让剃了....”
厨娘丧气坐在板凳上头:“二少夫人,老奴没把差事办好,白白糟蹋您在老夫人那头的筹谋了。”
铃铛气得拳头握紧:“那群贼心眼的腌臜货,说咱们大房只出不进,有什么脸要吃要喝!”
“他们也不想想,当年要不是咱们大爷在县里头当官撑腰,二爷光靠自己能起家?”
玉兰扯她袖子,“二郎君还在那头养病呢,你低声些!”
“二少夫人,我就是气不过,他们凭什么....”
樊彩香已经见识过二夫人沈氏的用心艰险,得了这么一箩筐的‘干货’,属实是意料之中。
她翻出两个油纸包,厨娘解释道:“单子上写的是二斤肉,上秤是对,就是您瞧瞧...瘦巴巴的全是精肉,一点荤白都看不见,也不嫌费功夫!”
“谁家好人吃肉不吃膘?”
樊彩香让她们别说了,“这猪排架,剁成小块,加点红枣姜片用瓦罐吊一夜炖成高汤水。”
“这些鸡肉....”
樊彩香:“鸡屁股弄干净,和鸡头鸡架鸡脖一块捣成肉泥,小火,和豆油姜片葱炼了,葱段多用葱白,拌素面味道也好吃。”
“这二斤瘦条,今晚切五两,剁成黄豆大小,白菜沫,二分豆腐,敲一颗鸡蛋,两勺白面,再用番薯水调和上劲。”
厨娘:“这是什么吃法?”
“清水滚沸,挤成拳头眼大小随汤浮起就能出锅。就家常吃的丸子汤。”
樊彩香笑道:“一人一碗开个好头。对了,记得单给老夫人那头送一碗,用食盒装好,趁着上灯,人多的时候去。”
玉兰和铃铛对视一眼,齐齐应声是。
暮食到了。
胡氏上桌,视线自清粥、腌酸菜、豆腐皮萝卜丝上掠过,看向一侧的空座。
“你媳妇呢?”
姜澈:“她说自己吃过了。”
胡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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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的什么?”
姜澈说不知。
他是真不知道,只闻着后罩厨房那头一阵阵地往外飘香味,彩香对他避之不及,他也没好意思问阿阳和玉兰。
胡氏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听婆子说樊氏给老夫人那头送饭了?”
姜澈点头。
玉兰提着食盒出门时,阿阳眼巴巴望了好久,猜了半天究竟后厨送了什么给幽堂。
胡氏:“她倒是有孝心。”
也没想给她这个婆母敬一份。
姜澈麻木地嚼着萝卜丝,没回复这句酸话。
这顿饭母子两个都吃得不是很开心。
胡氏若有其事地看着儿子:“樊氏整日避着你我,传到外头,还以为我这个婆母苛待了她。你回去跟她说,旁的不论,餐食须得和我们一块吃。”
姜澈躬身应好。
夜上,内室熄了灯烛,听外间门响动,他睁开眼睛。
他心里默默念着数,约莫一刻钟后,他缓缓坐起,趿拉上鞋子,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
也不知她睡了没,万一自己不打招呼冷不丁推开门,吓着人就不好了。
“咚咚咚......”
细碎的敲门声回荡在清寂的屋内。
“咚咚咚......”
刚睡着就被吵醒的樊彩香:“干什么?!”
间门传来姜澈平静的声音:“你也没睡着吗?”
樊彩香:“......有事?”
“方便我过去吗?”
樊彩香感受下暖和的被窝,没动弹:“不方便!”
姜澈只好隔着门继续:“母亲今日让我跟你说,往后餐食须得和我们一块吃。”
说罢,耳朵贴在门缝上,等着她回应。
今日她刚领了荤食的份额,母亲便不允许她吃独食。
她定会不开心,若是像那日一样气性上来同他讲理,他已经预备好说辞来缓解两人之间的僵局。
只是等了半晌,就在他以为自己耳朵是不是出毛病了,外头传来他夫人清明的回复:“我知道了。”
之后再没有旁的声音。
姜澈不甘心,又咚咚敲了两下。
“你还要干吗?!”
这声他听得明白,是在嫌弃他事多吵到她了。
“...你没有别的话说吗?”
“没有!!!”
姜澈抿下唇,几许后望一眼绝情的门扉,顶着一身霜寒独自回了床榻。
翌日天亮,他如前几日一般,出门时外间已没了夫人的痕迹。
去书堂读书,他动身时天都没亮,朝食就摆在自己厢房的外间。
上饭时,他见到熟悉的几样,心下失望。
玉兰立在一侧,姜澈隐约能听到内室通净室铃铛细碎的说话声:“少夫人吃过了吗?”
玉兰:“回二郎君的话,二少夫人的朝食还没备妥呢。”
“后厨给她做了什么?”
玉兰:“二少夫人的朝食是自己做的,奴婢还不晓得呢。”
不过她昨夜看过厨娘备菜,知道二少夫人今晨要做韭菜鸡蛋粉丝馅儿的酸汤饺子。
但是她不想告诉二郎君。
二少夫人跟他们说过了,明明二郎君自己也想吃肉,还吃了不少樊家夫人的肉馅包子,可等到二少夫人跟大夫人开口请肉时,二郎君像个缩头乌龟没帮着二少夫人。
旁人冲锋陷阵得来的荣光,不出力的人没资格腆着脸来沾!
姜澈莫名感受到婢女鄙夷的目光,只是待他细看,又好像不是。
他怀疑樊彩香跟几个丫头嘀咕了什么,我没做错什么!明明这般想着,可他偏偏不敢直视婢女的眼睛。
18. 第 18 章
日中放休,姜澈在书堂后间慢慢吃着菜饼,手边是阿阳刚才端来的一碗热水。
在他斜对角坐着姜三郎姜四郎。
这兄弟两个中午饭是刚才二夫人沈氏着人送来的,一人面前一碗满当当的羊肉汤,手边还搁着几张刚出炉的千层烤饼。
姜澈习惯了这间小舍左右完全迥异的局面。
他没有留意东院兄弟两个时而投来的讥讽视线,如常吃过,起身收拾食盒给阿阳送到书院外头。
日中,崔夫子会在后舍小憩片刻,故而书堂里外格外静谧。
他绕着游廊走一会儿,临近门口,听到阿阳熟悉的嗓音在跟什么人说话。
阿阳:“二少夫人还在生二郎君的气吗?”
姜澈脚步一顿。
“二少夫人说她没有生气。”
是玉兰。
姜澈握紧食盒手柄,不动声色地靠了过去。
躲在避风处的玉兰和阿阳没注意到身后的动静,犹自说着悄悄话。
玉兰:“二少夫人说,二郎君跟大夫人才是一家人,她是外嫁来的媳妇,二郎君不把她当自己人也在情理之中。”
阿阳吸溜一口汤汁:“既然不生气,那二少夫人为何不给二郎君送些吃的?从前大夫人不准许,有了二少夫人,送自己夫君餐食总不该被责骂吧。你不在二郎君跟前当差,是不晓得东院那两位怎么在二郎君跟前炫耀那点吃喝!我瞧着二郎君真可怜。”
玉兰捶了他几下:“二郎君可怜,二少夫人不可怜?她进门那几天,吃着清粥寡水的,一个不字都没吭。那晚回来,听说二郎君挨了罚,心疼二郎君,又是肉包又是蛋花汤,二郎君吃的时候理直气壮,结果转头二少夫人提话时那嘴就缝上了。怎么?得了好处,有他一份。需要人时,就叫二少夫人一个豁出去?”
越说越气,玉兰伸手要抢阿阳手里的碗:“你心疼二郎君,就陪他一道吃干饼子,把我的鸭花粉丝吐出来!”
阿阳哎哎哎躲了好几下,告饶不已:“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你们舍不得脸面,二少夫人脸面就不值钱了?二少夫人是欠了谁吗?”
玉兰哼地剜眼阿阳,“一人就一碗,我自己舍不得吃,远巴巴的送来给你,你别给脸不要!”
阿阳憨憨笑起来,再三说谢谢,好歹甜言蜜语哄住了玉兰。
“玉兰姐姐别生气,咱们做下人的,私心谁不盼着主子好。二郎君和二少夫人成亲都没一月,我瞧着不比人家寻常小两口,两个人生分得都不碰面......”
玉兰同样苦恼:“二少夫人性情豁达,我这几日看她过得有滋有味,有或没有二郎君都没差。眼下还好,万一哪天她转了心思,觉得咱们西院没劲,要跟咱们二郎君和离怎么办?”
一墙之隔的姜澈心头一空,整个人僵在原地。
和离......
阿阳:“有这么严重吗?”
玉兰:“谁知道呢?我就是胡乱猜的。你忘了当初咱们大房有多少下人,后来不也是一个个寻了门路离开的?”
阿阳长长地叹口气:“就说我爹娘吧,但凡我娘有个什么事儿,只要露个话音,我爹巴巴地跑出去给忙活。有时,我奶指使我爹都没招,就得我娘来!”
“这话,我也就是冲你一人说,你可别说出去。我瞧着二郎君未必在意二少夫人,保不齐心里看不上......”
“阿阳!”
墙角蹲着的两人同时一震,玉兰三两下抢了阿阳手里的碗筷,顺着墙根溜得飞快。
姜澈没能把人堵住,冰冷的眸光落在阿阳油汪汪的嘴边:“你方才在做什么?”
阿阳随口扯了谎:“回二郎君,瞧见个耗子,小的正撵着玩呢。”
姜澈:“......管好你的嘴,别在外头乱说!”
阿阳乖乖应是。
*
后半晌读书,姜澈有些心不在焉。
幸而崔夫子今日精神不济,课堂纪律宽松,并未发觉堂下学生的走神。
黄昏放堂,姜澈脚步比寻常快了几分,回到西院时,赵氏面露惊讶。
“夫子不太舒服,就未留堂。”
姜澈从容回禀。
“如此,就让人摆饭吧。”
赵氏吩咐一声。
半盏茶后,廊下有脚步声,听见婆子请安问候的声音,姜澈眼神自然地移向门口。
厚重的门帘撩起,随着霜寒风雪卷入还有一道倩丽的身影。
说来不过三个日夜不曾相见,姜澈却恍如隔了好些年,一时晃眼失神地盯着她一举一动。
看她迈步,见她轻笑,嗅到那股幽若的桂花香,眼前也一瞬闪过那夜昏黄的帐内,她咬着牙难耐地跟他交颈而合。
赵氏并未注意到儿子的神情,见儿媳妇到了,心里隐隐生出不可言说的期盼。
“坐吧。”
赵氏端着大家长的架子:“西院就三个主子,还折腾下人摆两张桌子做什么?往后暮食一块吃。”
樊彩香敛眸应是,自进门起,眼神半分都没给到对坐的姜澈。
三人尴尬地坐着,一刻钟后婆子进来上饭。
赵氏落座,瞧着婆子端上来的盘碟要比寻常的多,眼底蓄起兴趣。
盖子轻启,粥在素菜也在,还多了一小碟撕成丝的芜花拌肉,一个巴掌大小碟的肉沫蒸蛋。
晓得采买那头做了手脚,赵氏也没有挑剔分量。
虽然碟子小,一人一口还是能分到的。
她欲提箸落下,不想一截细而白皙的手腕横空而来,直接把蒸蛋和肉碟改了位置,跟清粥素菜隔着好大的空,泾渭分明。
樊彩香:“我虽是山野出身,却也懂得分寸。婆母和二郎既要给公爹积攒恩德,不愿坏了茹素的规矩,那我便不强求您二位破戒。”
“这些碍眼的东西我就不放在您二位跟前了,省得搅了您们心烦。”
赵氏:“......”
姜澈反倒有种理应如此的预料,一声不吭地接过粥碗慢吞吞吃着。
赵氏有气不能发,后悔自己干嘛要把人提到眼巴前添堵。
瞧不见尚可,偏东西就摆在跟前,一筷之遥碰不得,更折磨人。
有心挑剔人家吃相吧,一顿饭樊氏硬是丁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坐也坐得端庄,稳如泰山。
“我吃饱了。”
赵氏狠狠地扒拉干净自己的粥碗,狼狈离场。
她一走,樊彩香很快吃完,打完招呼自顾退下。
赵氏坐在屏风后头,瞧见窗户外的人影走远了,微扬声问:“你就由着她这般无礼?”
姜澈:“有什么不满,您直接同她说。现下我跟她分房睡,平日里也见不上面。”
怎么听着是在埋怨自己?
赵氏一愣,反应过来站起身时,外头姜澈已经穿戴好斗篷回他自己屋里了。
屋里清寂,姜澈吹了灯烛,就坐在外间的凳上等着。
樊彩香先在后厨定了明早要吃清汤手擀面,估摸着时候打算先去下人房跟玉兰她们一块做针线活,抬眼瞧着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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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没亮,思索刹那决定回屋。
一推门,先让坐在桌前的黑影子吓一跳。
“你还不睡?”
姜澈听出她话音,自己要是开口说不睡,她怕是转身就能避开。
于是主动道:“我跟你有话说。你能先进来吗?”
樊彩香进门,摸黑点灯搁在桌上,自顾坐在罗汉床上。
“有话快说。”
姜澈:“我专门等你,是想跟你说声抱歉。”
显然他道歉的经验很少,语气艰涩,十分为难情。
樊彩香没动。
“是为了前几日我未在你跟母亲开口时,与你站在一边。”
樊彩香觉得好笑,也真的笑出来了:“是暮食没给你分东西,你着急了?”
姜澈原来暗臊的脸色唰得退成雪白,呼啦站起:“什么?我...不是....你误会我了...我是真心知晓自己错了....你把我当什么.....”
樊彩香见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长长舒口气:“不是就不是,你坐着说吧。”
他个头高,猛地站直又背光,怪叫人害怕的。
姜澈闷闷坐下,这回终于脸对脸了,虽然隔着些距离,至少能看清她神情。
“我那日是要帮你说话的。”
“后来那是事出有因。”
“借口!”
樊彩香冷冷道:“你不就是怕婆母责骂你为了一口肉吃,贪淫享乐嘛?”
“再说了,什么叫帮?是单单只给我一人争取吗?”
“你倒是说清楚,什么事出有因?”
哪里有淫...
姜澈含糊了下:“是你先惹我的。”
“你去院门口接我,不是真心要接我归家。”
姜澈眼神直白,尽力稳住声调:“你见了我,第一句不问我冷不冷,先问我功课如何。阿阳说我功课得了甲,你才笑的。”
前一晚他们才圆房,他搂着她半夜才睡着。第二日课上眼前总浮现她酣睡在侧的容颜,心头像住着一只喳喳不停的喜鹊一个劲儿地想飞出去找她。
但她在乎的不是他这个人。
樊彩香顺着他话回忆几息,舔舔发干的唇,似乎好像真的是他说的这般。
“我当日并非是为了知晓你功课如何才去门洞下等你,我那是......”
是她要去西厢房,顺便....接了人。
显然,这样的初衷亦不是他想要的。
樊彩香弱弱地道:“就因为这个,你故意不帮我说话?”
姜澈:“基于前一晚你我刚做的事情,我以为那很重要。”
他声音不由得低沉下去:“至少,我在乎。”
要命!
樊彩香如坐针毡,几步之外的人跟他身边的那盏摇曳的灯烛一般无二的孤零零。
她良心难安地走到他身侧,生疏却坚定地揽住他的肩膀,“那这回算你和我都有不对,行吗?”
姜澈喉咙滚了几下,抵在她馨香温柔的怀抱里,灯影错落掩盖住他委屈的神情,他不愿让她听到自己失落的语气,右手握在她的手上,沁凉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她温润的指节,“是我的错,你是无心,我却是故意旁观母亲刁难你...抱歉!”
樊彩香被他揉得越发不自在,脸像被火烫了一样,“婆母说的话,我也都忘了....反正现在都...”
后半句话被他突然站起,紧紧抱在一起的动作给卡住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抱住自己的人哀求道。
19. 第 19 章
就感觉腾一下,心跳得飞快,身上热了几分。
樊彩香挣脱不开这个拥抱,只好环抱在他后背,“你刚才说什么?”
姜澈:“没什么。”
他如愿得到了一个很早之前就渴望的拥抱。
是那种可以收紧胳膊贴得非常近,整个人会觉得非常暖和很安全甚至会有落泪的冲动的拥抱。
*
樊彩香乖巧地站在外间,看着姜澈一点点收拾好罗汉床上的东西。
属于她的褥子被叠好,枕头夹在绵厚的被子里抱在怀中,长榻下她偶尔起夜随意踩的软底鞋等等...
姜澈确认没有遗漏,朝身后投去一眼:“你走前头?”
樊彩香唔了声,乖乖转身进到内室。
白日里她也常进常出,没觉得什么不寻常,眼下瞧着那张能容纳两个人的宽敞大床,莫名羞得不好意思去看,傻乎乎地坐在凳子,眼看姜澈把她的东西放好,站在床边望了过来。
姜澈:“只铺一张被子行吗?”
樊彩香避开他幽暗的眼神,咕哝一句:“你看着办吧。”
她磨磨蹭蹭地梳洗过,在玉兰含笑的注视下慢吞吞地回到内室。
地当中两个炭盆,有股淡淡的烟气,把门推开留下条缝儿。
“你去哪儿?”
冷不丁一句,樊彩香捂着胸口回头。
“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走路没声响,怪吓人的。
“留条缝,通着气,免得夜里蒙着了。”
姜澈冷冷地瞄一眼门,“早些睡吧。”
说完站在原地看着她不动,像是怕他一转身,她就能溜走似的。
到了床上,被窝已经被他暖好,樊彩香摆出个背身朝里的睡姿。
身后窸窣响,察觉到姜澈躺好,柔衾向上抬高几分,再没动静。
樊彩香稍稍松口气,看来姜澈没打算做什么。
就在她心神松懈,睡意弥漫前,突地后背贴上一道胸膛。
樊彩香:“...!你要做什么?”
姜澈侧身贴过来,被窝耸动几下,他熟练地摸到她的身前,用力把人拖到怀里,维持着相拥而眠的姿势,一只胳膊懒懒地搭在她腰间,“你都快贴在墙上了。”
“中间空这么大,被窝里存不住暖。”
樊彩香见他再没有别的动作,绷直的后背一点点放松。
“哦。那睡吧。”
后背胸膛闷响一下,是对她的回应。
过半晌,身后的人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樊彩香轻轻抬起腰间的胳膊,慢慢躺正。
她还不习惯跟姜澈搂着睡,呼地舒口气,先前那股睡意被折腾掉了,床帐里朦胧发昏,她忍不住偏过头。
其实看不太清姜澈的眉眼,却能看出他轮廓硬朗,气质如冰不太好亲近。
脑海中回忆起他在外间垂眸说自己很在乎的画面,樊彩香心里涌起一丝丝涟漪。
并非愧疚,也不是心虚,而是涌起些同情。
许是婆母对他功课的过分偏重,她隐约觉得姜澈对于读书一事有些厌倦的心思。
换个角度,她娘一直对她耳提面命说月事是女人的晦气,她打心眼里是很不认可这种说法,长久以往总会不满。
自己那日无心流露出对他功课得甲的满意,未尝不是某种伤害。
“那日,我不是因为想知道你功课才去接你的。”
樊彩香咬了咬唇,呢喃道:“我其实是有点想你的。”
只是说出来,挺别扭的。
她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那种黏糊糊的姑娘!
反正姜澈都睡着了,说出来,也不怕他听见笑话自己。
樊彩香抿出一点笑意,终于毫无负担地闭上眼睛。睡意袭来,她很快沉沉入睡。
耳畔传来她熟睡后的鼻音,姜澈睁开眼睛。
他克制住胸膛的起伏,视线一刹那模糊过,过了很久很久他重新把人揽在怀中。
翌日睡醒,姜澈还在穿衣。
樊彩香懒懒地哼唧下:“太冷了,我能不去送你吗?”
姜澈眼神含笑地回眸看她,最后系好外衫,抬步坐在床边:“那傍晚能去接我吗?”
他想了下:“落雪就不必了。崔先生若是留堂,我让阿阳提前回来说,不让你白等。”
樊彩香故作勉强地接受这个安排。
“反正都要去给婆母请安,顺便等你一会儿。”
口是心非。
姜澈按捺住自己想摸摸她脸蛋的动作,这么一会儿,他手已经凉了,“那我去外间了。”
樊彩香嗯了声,眼前人影俶尔靠近,在她反应过来前,嘴巴被紧紧贴了下,她都能闻到牙粉清凉的气味了!
“脏死了!”
她假装生气地翻个身,却被身后那人低沉的一声笑,羞得脸都红了。
脚步声走远,间门关上的声音响起,玉兰压低的回话声只持续了片刻。
樊彩香支起耳朵,没能听见姜澈吃饭的响动,迷迷蒙蒙地又睡了回笼觉。
晨间是一碗清汤面。
汤底却浓白郁香,小青菜烫得正好,手擀面劲道弹牙,最适配寒冬晨起。
阿阳在后罩吃过了,见二郎君面色红润,心里欢喜。
“厨娘说,昨晚上二少夫人吩咐了,晨间吊面的汤底不必小气,小的也跟着您沾了光。”
他已经从铃铛那儿知晓二少夫人和二郎君和好了,“二郎君,我走前问过厨娘了,晌午二少夫人要亲自下厨呢!”
姜澈脚步没停,听出阿阳言下之意,或许他晌午也能和东院三弟四弟一般,会有专门的餐食用来。
不拘什么,冷的热的,有人惦念记得有他就好。
日中,崔夫子闷咳过后,挥挥手示意放休。
姜澈收好书本纸笔,一抬眼瞧见不远处门洞下阿阳龇牙咧嘴地挥着臂膀,那兴奋劲头连带着姜澈眼底的冷意都淡去些。
“哼!二哥的小厮在那儿蹦跶什么呢?”
姜四郎道。
“说不准是二嫂让人送肉给二哥吃呢。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哥十来年没吃肉,这几天西院刚得了准,心里着急死了吧!”
姜三郎阴阳怪气。
“不就是一口肉吗?犯得着这么高兴?二哥,要是西院肉不够,弟弟这顿碗里剩的就不留给下人,给二哥放着!”
姜澈充耳未闻,离开的脚步缓都没缓直奔屋外。
阿阳提着食盒,语气激动:“二郎君,二少夫人让玉兰姐姐给您送饭来了。”
姜澈平静地唔了声,视线落在把食盒笼罩得严严实实的布套,“玉兰呢?”
阿阳:“在南门边等着呢。”
步入后间,最靠里避风的位置已经被东院两位的下人占去,姜澈一如既往地坐在距离那处对向最远的位置。
阿阳小心放好食盒解开布袋。
第一层是两个四方细碟,鲜嫩的拌瓜和酱腌炸鱼
第二层是圈口大的两个小瓦罐,摸着还烫手,一盅是微稠的粥内里有绵软的南瓜块,一盅是蒸蛋,表面几颗碎碎的葱花。
最下层只有一个浅口碗,略粉的藕切成几个大块。
“玉兰姐姐让我记得跟您说,二少夫人说了,您常年吃素,打初不好太过荤腻,脾胃慢慢养着最好。”
姜澈提筷温吞吃着,屋子那头姜三郎四郎桌上摆着一大碗炙烤羊肉,瞧着这头姜澈的饭菜,又一通阴阳怪气。
姜澈没搭理,神情平平吃着,但一旁伺候的阿阳分明感受到二郎君周身的气场是暖的。
粉藕是最后吃的。
平平无奇的样子,入口绵软即化,轻抿一口还能吮吸到藕肉间充盈的骨香。
他不通厨艺,猜测这一例湖塘藕应该是在晨间吊面的高汤里煨过很久。
几个碟子分量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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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多一份不免下晌读书犯困,再少半分,却又难以饱腹。
他的夫人对他食量的把握十分到位。
他久违地感受到进食也是某种生活的乐趣。
这种好心情从日中一直持续到后半晌的修学,分不清是心情好的缘故还是少有的饱腹状态下读书,持续一个半时辰的苦读效率甚佳,连崔夫子都忍不住在课后夸赞一番他的专心。
“你今日的进度尚可,昨日未曾留堂,老夫本以为你今日跟不上大家的节奏呢。”
姜澈起身拱手:“劳夫子费心。”
崔夫子又提点几下他文章尚有不足的地方,便挥手退学。
“二哥今日表现甚好,想必回去了大伯母也会高兴。”
姜三郎和姜四郎站在一块,又在没事找事。
姜澈冷冷地看他们一眼:“你们后晌拿书挡着偷偷睡觉,想来二婶娘知道了,应该不会高兴吧。”说罢,不待他们反应,转身离去。
姜三和姜四对视几眼,都很惊奇:“他今儿吃人参了?!”
火气挺足,哑巴竟然学会顶嘴了!
阿阳提着笼灯照亮前路,姜澈神情还是往常那样,步伐却不自觉快了几分。
拐上游廊,西院就在不远处。
姜澈目光落在月门洞下,没瞧见人,眉梢落平。
“哎呦,怎么没瞧见人?”
阿阳嘟囔一声:“玉兰姐姐晌午还说少夫人晚上要来接您呢。”
姜澈似有所感,突然迈开步子。
阿阳紧忙追了上去。
进到西院,瞧着西厢房黑乎乎的,姜澈直奔东边。
进到屋中,果不其然,樊彩香就在地当中跪着,偏头见他回来,笑眯眯地招招手。
姜澈朝她走去,近了,发觉她膝下有个厚蒲团,绷紧的面容稍稍和缓,旁边只一个婆子在,他朝屏风后头看了一眼,一道模糊的身影若隐若现。
他问:“怎么了?”
樊彩香正欲开口,一侧的婆子抢先回话:“回二郎君的话,二少夫人不经夫人同意,擅自让人给您送东西,搅扰您用功上进。如此胆大妄为坏了咱们西院的规矩,不能不惩!夫人看少夫人只是初犯,罚她跪半个时辰以儆效尤!”
姜澈未有旁词,撩起长袍沉默陪在一侧跪下。
樊彩香:“让我跪又没叫你也跪。”
姜澈:“你送有错,我吃难道没错?要跪就一起跪。”
樊彩香见他执意如此,只好闭嘴不劝。
幸而只剩一盏茶的功夫,一等时候到,她忙不迭就往起站。
姜澈握上她冰凉的手掌,用力攥了攥。
屏风后有响动,樊彩香慌忙抽手,没抽动,只好恶狠狠地瞪姜澈一眼,这才赶在胡氏出来前,体面地站直身子。
罚跪前胡氏已经大堆道理教训过樊氏了,见儿子回来后同样乖巧地不曾忤逆,脸色好看些。
“用饭吧。”
饭罢,樊彩香主动道:“母亲明日可有空?儿媳想在年前给老夫人缝个抹额,听闻母亲针线活好,明日想来跟您学学。”
胡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自然无事,说话却偏要装腔:“早些来,迟了我未必有功夫帮你。”
樊彩香笑着说好。
夜上姜澈问起为何要跟胡氏一块做针线。
“我记得回门前你和玉兰一块做针线做的很好。”
樊彩香正通发,闻言露出笑,只说你且瞧好吧。
翌日晨起,她和姜澈一块起身。
两人坐在外间一人一碗骨汤馄饨,吃罢,舒爽地呼口气。
姜澈:“我晌午的饭食不要紧,你不必着人来送。”
反正他都习惯了。
樊彩香却说不:“饭照样送,而且你不用担心今日会罚我再跪。”
两人在西院月门洞口分别,走远几步,姜澈不放心地回过头,只瞧见他夫人步伐雀跃自信从容地进了东厢。
20. 第 20 章
儿媳妇到的时候,赵氏起身没多久。
出到外间,赵氏对上樊彩香灿烂的笑脸,不太习惯地轻咳一声。
她已经许久不曾这般被人等着了。
朝食送来,她没什么兴致,浅浅吃得半饱便让人撤了。
“你晨间吃过了?”
樊彩香:“怕婆母等久了,二郎起时我和他一并吃的。”
赵氏见她住嘴,没说自己吃了什么,心说真是个不通情理的。
照她的意思,昨日晨间送来的那碗骨汤面就挺不错的,也不知是不是昨日让樊氏跪了一个时辰,今儿不开心了,竟然没再给做。
她瞥下樊彩香的表情,看不出什么幸灾乐祸的样子,只好当做是自己想多了。
“来这头坐着吧。”
胡氏招呼人绕到屏风后,她自坐上长榻,脚底踩着隔罩的火笼,樊彩香坐在比她矮半截的小秀墩,手里是厚厚的花册。
樊彩香还没见过这般齐全的册本,里头每一页都绘了各色图样,每个纹路下头还写了一排小字简单说明。有寓意恩惠与福泽的摩羯纹,胡氏解释这是佛家传出来的。
有代表光明与温暖的,胡氏解释这纹路一般绣在春日的衣衫上,昭示着生机与希望。
日光攀升,顺着窗棂落在胡氏面上,樊彩香听讲途中,不由得打量着婆母的长相。
这时候的胡氏温声细语,言辞带着耐心,眼神满是宽容与慈爱,毫无素日面对姜澈时的冷漠和不近人情。
“你发什么呆?!”
嗯,又是熟悉的味道。
樊彩香回神,手指翻过一页,继续发问。
...
不知不觉厚厚的一本图册,就在樊彩香翻一页问一声‘这个呢’,胡氏‘这个呀,这是.......’的一问一答中走到最后一页。
问完最后一页,樊彩香呼啦啦又往前翻了不知道多少页,然后眼睛亮亮,求知欲满满的望向她知识储存格外丰富的婆母:“母亲,我有些忘了,这个如意纹路是绣在寿衣上的,对吗?”
胡氏眉头蹙起,怒其不争地看一眼蠢笨的儿媳:“错了!如意纹如意纹,吉祥如意富贵荣华幸福安康,那是绣在年节才穿的衣衫上!”
樊彩香了悟:“哦~~儿媳记下了。”
半个时辰后
“母亲,这个寿桃纹绣在老夫人的抹额上头作为年礼,合适吗?”
胡氏:“......再合适不过了。”
这蠢笨的儿媳总算找到合适的纹样了。
她提起小几的茶壶,入手分量让她一愣,一上午她竟然喝光了整整一壶茶!
择定了纹路,要开始选布料画图穿针走线了。
胡氏为总是在细枝末节上犯错的儿媳动不动就得指点,待到日中,她觉得乏累,打发了人出去,刚歇下没多久,门口婆子说二少夫人回来了。
胡氏:“.....她又来做什么?”
婆子:“二少夫人说了,您且歇着,不必管她,她在外头再琢磨琢磨您上午教给她的东西,待您醒了再请您指点。”
胡氏翻身朝里。
晌午醒了,她吃了几枚糕点垫垫饥荒,迈着沉稳的步伐去见儿媳。
后晌自然一般般忙碌,几番忍耐不得,胡氏直接上手帮着绣。
这一绣,待发觉不对,大半个抹额上头的图案都已经被她给绣差不多了。胡氏心有所觉,总觉得樊氏是不是在躲懒,趁着占她的便宜,于是从小箩筐里翻出个顶勾,把自己绣好的部分一点点挑干净。
“我给你打个样,剩下的你自己重新绣吧。”
胡氏细细观察着樊彩香的神情。
樊彩香像是没注意到,笑眯眯地接过绣绷,埋首干活。
胡氏:“......”
这么一歇,她忍不住看看窗外。
天还泛着亮,距离黄昏还早着呢。
她不好赶人,瞅樊氏凝神做事,偷摸塌了塌腰板。
只是没多久,樊彩香一个抬头,吓得她立时坐直:“怎么了?”
樊彩香举高绣绷:“母亲瞧我这一针对不对?”
胡氏应过后没一会儿就坐不踏实。
往日里她无事,左不过念念经,大冷天躲在长榻上暖融融的屋里头没什么事儿,晌午睡会儿,后晌随意挑些打磨辰光的事儿就能等着儿子从书堂回来。
今日樊氏一来,她又费嘴皮给讲课又得正襟危坐地端着架子绣花,费心又费神,最关键是,饿起来也快。
晌午歇觉起来,她吃了两块糕点,这才过去没多久,胃里头又在闹响呢。
胡氏给婆子递了眼色,婆子出去进来又给添了一壶热茶。
胡氏:.....
她只好忍着饿,盼着儿媳妇手上功夫快些。
可惜儿媳笨的厉害,没走几针就得问问,这一等,黄昏天,外头传话说是二郎君回来了。
胡氏急忙起身:“二郎回来了,一并去外间吧。”
樊彩香十分遗憾地跟上:“母亲,您几时歇觉?用过饭了,您再教我一会儿吧。”
胡氏瞅着她真诚的面容,没说话。
姜澈看着母亲和他的夫人相携而来,眼底闪过微光。
“给母亲请安。”
胡氏示意他坐,接过阿阳递来的书卷翻阅检视。
虽有几处不妥当的地方,但没必要耗费时间大张旗鼓地说,“还不错,叫人传饭吧。”
暮食上来。
依旧是两种样。
胡氏看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小葱拌豆腐,再瞄眼距离儿媳妇位置最近的醋溜丸子,神色晦暗。
樊彩香:“婆母不知,这丸子里头我让厨娘掺了些肉沫,不方便您吃。”
胡氏:“.....嗯,那你多吃点吧。”
樊彩香一无所觉:“谢母亲关爱,您是不知道,我今日在您这儿学了好多从前不知道的,晌午只匆忙吃了两筷子拌面就赶回来了。天还没黑,我就饿了。”
晌午只噎了两块糕点的胡氏:“.....”
她就着儿媳略文雅却飞快的吃饭速度,比平常多喝了两碗粥,连碟子上的小葱拌豆腐都光盘了。
“我吃好了。”
樊彩香也甩了筷子:“母亲,我那抹额还差些功夫,反正姜澈还要再去书房念会儿书,西厢房没什么事儿。”
姜澈:“......母亲,我先告退了。”
樊彩香冲他挑挑眉头,之后扶着胡氏又去用功了。
一忙又是一个时辰。
胡氏头昏眼倦,好容易应付了吃饱喝足后精力十足的儿媳。
翌日天微亮
婆子喊了胡氏起身:“夫人,少夫人到了。”
胡氏:“......”
这般忙前忙后的日子过了三日,胡氏终于品出些什么。
她不仅指点了儿媳做抹额,还做鞋样子缝被子绣荷包,还一块给亡夫抄了经书数卷....
“你到底想说什么?”
樊彩香没再装傻:“母亲,吃不饱还要干活的滋味如何?咱们不过忙了三日,您就受不了了,那姜澈一个年岁正大的男人,又如何承受住这般活法?”
胡氏眼神微动:“是二郎教你这么做的?”
“那倒没有。”
樊彩香解释:“是我自己的主意,二郎这几天还因为我常缠着您深夜做针线,怪我不懂事呢。”
“读书功业居伟,哪一个圣人成名不是历经一番苦难?”
胡氏自有一番道理:“你读书少,必是未曾听过一句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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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通过艰苦的环境与挑战才能磨炼一个人的意志与性格。”
“可是母亲,你我在后院不过针线活,尚需饮饱才有精力。读书写字耗磨人意志,若食不饱又如何能用功?”
樊彩香继续道:“东院的两位堂弟就从未饿着肚子上课,他们为何功课总能得甲?”
胡氏抿直唇角,扭开脸看着小几不语。
“我明白母亲的担忧,无非是害怕姜澈沉溺吃喝,养成只顾享乐的顽劣习性。可是母亲,不挨饿与贪于吃喝游手好闲是两回事。”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胡氏的面容渐渐模糊,在这份沉默中,樊彩香看出婆母无言的后悔与苦楚。
“公爹走了十来年,您将姜澈养得这般大,已是功德。更何况您为了养好姜澈,连带自己也闷不吭声地吃了十来年的素,这份苦心旁人又如何明白!”
好半晌过去,赵氏推开落在自己膝盖上的手掌,清清嗓子,喊婆子点灯。
屋内灯火通明,樊彩香似乎瞧见胡氏偏头时眼角的湿意,假装不知,扶着胡氏去了外头。
当晚饭桌上的隔阂终于消融。
两种菜式交错摆放着,樊彩香特意吩咐后厨炖的老鸭汤。
“这是厨娘自己腌的酸萝卜,和鸭子菌菇一道炖了,餐前喝一碗,格外开胃。”
姜澈眼角余光注意到母亲握着勺子很给面子地喝上,抬头看向对坐的夫人,樊彩香冲他挑下眉头,示意他赶快喝。
鸭汤炖的滋味确实不错。
胡氏却想起:“我怎么记得厨娘那日没领鸭子回来?”而且旁边瓦罐里,瞧着是个囫囵个的半面鸭子。
玉兰见二少夫人忙着啃鸭腿,回道:“回夫人的话,那日二少夫人吩咐我在人多的时候给老夫人送吃的,隔天采买管事就给咱们西院补了这鸭子。一并还送了两条鱼呢。”
胡氏瞥一眼玉兰,倒是不知道这丫头是个嘴巧的,挺会给她家主子表功劳的。
这顿饭吃得尚算满意,她让婆子去里间,没一会儿给樊彩香一个素雅的荷包。
荷包沉甸甸的,樊彩香摸出是银子。
胡氏对上她困惑的眼神,语气还算和善:“这几日你有心了,这银子一算你进门后给的红封,二来后厨用度上需要添补什么,你自己做主吧。”
樊彩香难掩喜悦,回到西厢房专门让玉兰拿个小秤,对着烛台来回称。
姜澈从净室出来,见她用剪子一点点绞着,好奇道:“这么开心?”
樊彩香:“一共十个小银元宝,我留五个,另外五个是咱们西院厨房的私账。虽然不多,却是婆母的信任,我若是稀里糊涂花了,就对不起她老人家里了!”
姜澈想了想,去素日收自己衣裳的角柜里翻出个小匣子。
“这是我的私用存银,你也一并帮我收着吧。”
樊彩香啊了一声,“放我这儿,你支配起来多不方便,要不然还是你自己收着吧。”
主要是他的银子给了她,那她的银子是不是也得交出来共用?
姜澈听不得她拒绝,不管她的态度,反正一股脑塞到她身边,“你不要,今晚上我就睡地下!”
谁睡地下?
樊彩香瞪大眼睛,看他只着中衣单薄地杵在跟前,分明就是她敢不要他就能做出撒泼滚地的架势:“.....我收着就是。”
“前提说好,你银子不够,我可不会用我的贴己给你补!”
姜澈从鼻子喷出一口恶气,摆明自己不屑花夫人银子。
夜深了,为他忙活了好几天的夫人理应得到奖励。
姜澈按住夫人腰肢,沙哑滚烫的唇落在樊彩香敏感的耳边:“我自己动,你趴着就行。”
21. 第 21 章
空气燎热,全部注意都被背后的人勾住。
他沁凉的手掌一点点暖成和她一样的温度,樊彩香口鼻堵在枕间,一个冲撞险些碰到床栏,下一瞬被姜澈扯回原处,喉间压抑不住地滚出一点喘息。
“你....”
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眼,又被身后这人猛地抱起,惊得弓起后背,想要躲开,却没料到此举恰到好处地送出酥山红樱。
“夫人想说什么?”
滚烫炙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每一个字就像擂鼓似的敲在她脆弱的耳膜。醇厚又清冽的男性气息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未尽之言只得被碾碎在脑海之中。
...
临睡过去前,樊彩香心头隐约闪过一丝念头。
和好之后的姜澈在床上动作比圆房那日凶猛又狂热很多。
他是不是背着她暗地钻研过?
这人占着她身子时坏出水地不停在她耳边喊她夫人,暧昧又亲昵。
每每她要表达抗拒,姜澈就跟嗅觉敏锐的犬兽一般率先堵上她的唇。
啃嘴巴子就算了,他竟然还伸舌头跟她抢口水!
可怕得很!
*
遥遥传来鸡鸣,姜澈醒了。
第一反应偏头,长粟枕那边的姑娘正睡得沉,半转着身,乌黑亮丽的长发铺在肩头,其中一缕落在他鬓边。
姜澈安静坐起,很快出了被窝,先掖好被角,才从栏架上取了中裤慢慢穿上。
天还未亮,今日书堂旬休,他自去旁边的书房。
书房浸了一夜的寒气,姜澈搓搓手指,一点点研墨。
没一会儿,窗外脚步声起,阿阳哆嗦着从外头进来。
姜澈抬头看了一眼:“怎么生炭了?”
阿阳:“回二郎君的话,昨日二少夫人吩咐了,往后您在书房念书,地当中得生个炭盆,若是落雪,窗下还得再加一个。大夫人那儿也准了。”
阿阳挺高兴的。
他算半个书童半个伺候的长随,二郎君读书,他也得留在书房。
夏日尚好,顶多闷些暑气,最难熬的就是寒冬,他里外三层地穿,站半个时辰,人就冻麻了。
“玉兰姐姐说,二少夫人在大夫人面前给您做保了—若是书房生了炭火,您就偷懒打瞌睡,那二少夫人往后白日里在家,也不会烧火取暖了!”
阿阳说完,意味十足地盯着二郎君——所以为了二少夫人不挨冻,二郎君您可争气点吧!
姜澈:“......我读书时何曾打过瞌睡?”
阿阳嘀咕:“您打瞌睡的功夫精深,旁人须得闭眼,您睁着眼也能睡!”
姜澈偏开视线。
室内有了明火,渐渐驱散寒意。
手指恢复知觉,姜澈提笔蘸墨,开始日复一日地练字抄书。
辰时初,西院人声渐起。
不过片刻,玉兰敲门,请姜澈去用朝食。
姜澈起身,阿阳顺带把桌上二郎君练好的字带上。
胡氏瞧过儿子默的字,一向挑剔的眸光放缓几分,她先是瞄一眼忙着招呼暮食的儿媳,视线又落在坐姿微偏向门口的儿子。
“今日倒是比平常多了两张。”
手暖了,写字速度自然提上来了。
姜澈只道全仰仗母亲素日的教诲。
胡氏知道这份长进里头自己功劳占不了几分,却也没什么不满。
一切能助益儿子功名的,她都能接受。
“戒骄戒躁,不得自满。”
姜澈道声好,这一日旬休的晨课便算过了。
暮食并未铺张,三口之家,重在家常。
一碟子咸葱花卷,一人一碗杂豆粥,切半流油的咸鸭蛋,醋溜白菜丝。
饭罢,胡氏目送儿子儿媳相携离开,原地坐了半晌,突地叹口气。
婆子立时开解:“二少夫人性情开朗,做事也有分寸,有她顾着二郎君,您怎么还叹气呢?”
胡氏就说:“儿大离娘,我这心里怪不舒服的。”
婆子却很懂她:“您哪是舍不得二郎君,您是又在想咱们大爷了。”
胡氏低垂下头,半晌望着窗台耀眼的光芒:“快过年了,如意那孩子得回来吧?这个家,也就我和她还记得似儒。”
似儒是姜家大爷的名讳,婆子便说:“大姑娘打小是在您和大爷膝下养着的,情分自然深。她若是归家,定会来您这边请安的。”
胡氏总算有了些笑意:“听说她夫婿做买卖做得不错,年后要在县里头开一家分店呢。她不放心,一过年肯定要跟着去。你说,我是给她......”
门口骤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她的话,应门的婢女进来蹲个身:“夫人,二少夫人来了。”
胡氏:“她来做什么?”
前几日连着来,樊氏不已经达成她想要给全家开荤的诉求了吗?
婢子:“二少夫人说日头正好,她来跟您一块做针线活。”
胡氏只好请人进来。
樊彩香迈步进来,身后玉兰抱着两匹鲜亮的布,“母亲,今日有空吗?我想给您缝一套衣裳,不知道您喜欢什么颜色,来问问您。”
两匹布,一色紫藤,一色黛青。
是成亲第二天老夫人让人送来的。
其实一共送来五匹,只是胡氏当日为着老夫人送太多发了脾气,最后只留下这两匹。
“...你给我做衣裳?”
胡氏一脸惊讶。
樊彩香熟练地坐在小绣墩上:“对呀,按照我老家的规矩,男女成婚前,女方得给男方家的长辈做鞋袜外衫,我这不是还欠着您的没给嘛。”
胡氏抿了抿嘴,想说自己不要,只是樊彩香已经张罗着让人把长榻那头给腾挪出空,一时没能插上嘴。
“母亲,您瞧瞧,这两个颜色,您相中哪一个?”
胡氏瞄了眼,两个颜色都太过亮气,她一个寡妇若是穿了,怕是得招笑话。
如此想了,便也如此说了。
樊彩香若有所思,“那我去外头再买一匹素净的?”
胡氏:“......倒也不必。”
一匹布不便宜,她大致晓得儿媳妇有多少存蓄,那是他们小家的,她做不出盘剥儿媳的事情。
“那匹紫藤色的还行。”
颜色偏淡,做成外衫,外罩一件兜衣,不会太招摇。
料子择定,就选衣裳的样式。
两人讨论半天,最终决定上衣做一件交领的春衫,下身一字片幅裙。
胡氏起先没多少兴致,不过做着做着,竟不由地期待起来。
说来有七八年她没有给自己添置过新衣了。
老夫人曾劝过她不必活得太过封闭,只是她自认为身份不便,失了丈夫的妇人身无养家的本事,儿子太小,将来也得仰仗二房帮衬,若是成日里只顾自己花枝招展,妯娌沈氏又得来她跟前上眼药。
不过,樊氏说得也对,儿子久病大愈,且大房喜事刚定,她得一身新衣裳也在情理之中。
因是樊彩香给长辈的礼,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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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半是她亲手缝制,胡氏只在旁边时而提点一二。
久了,自然就要说话。
儿媳妇坐在阳光下,身姿窈窕跟朵时鲜的花,侧颜娟秀眉目温柔,胡氏想起今晨儿子看似无意实则格外关注的举动,心里的话一不留神就嘟囔出来:“你们两个圆房了?”
樊彩香一愣,耳后发红:“您连这都能看出来?很明显吗?”
胡氏:“......我猜的。”
樊彩香腼腆地笑了笑,以为婆母是在担心姜澈的身子,压低声音解释道:“姜澈看着瘦了些,其实还挺厉害的,您不用担心。”
胡氏:“......”
这话入耳有些糙,她真没想管到儿子的床榻表现上去。
“你们记得克制就好。”
樊彩香又问:“您不是在催我生孩子吧?”
胡氏一咳:“什么?”
樊彩香微微放心:“您不催我生孩子就行。我总觉得自己还是个孩子,一想到再生个孩子养,头皮就发怵!”
胡氏:“....也不必太着急。”
樊彩香冲婆母感激一笑:“是呢嘛,我想再过两年,二十时生一个,二十五再生一个就够了。”
还挺有规划。
胡氏习惯了她别具的话风,突然提起早前的事儿:“那日钱家织娘来给你量身裁衣,你听见我和二夫人说话了?”
樊彩香点点头,“二婶娘嗓门不小,我在内室听得一清二楚。”
胡氏跟婆子对下眼神,“你觉着二夫人为人如何?”
樊彩香也不同她见外,走了一针,笑得可精可精了:“二夫人比母亲嘴甜,话赶话却蔫坏蔫坏的。我在家时有个邻居婶子跟她一模一样呢!”
胡氏眼底骤亮,胳膊撑在小几上,好奇地让她细说那邻居婶子是个什么性情。
樊彩香就说:“那婶子说起来也可怜,她男人是家里头的老大,什么哭活累活都是他们大房干,公婆一碗水端不平只偏爱游手好闲的小儿子。”
“那婶子反话正说,明明是二儿子没出息,偏说自己男人没出息只能卖苦力做低微的活。明明是老人偏心,非当着小儿子面前说老两口总贴补老大。”
“老两口背着给二儿子吃肉吃鱼,那婶子朝着街坊说自己一家就是贱嘴,一吃了肉就身上疼,老两口是心疼他们大房,所以才只给二儿子吃肉!”
胡氏噗嗤笑出声:“后来呢?”
“后来二儿子总怀疑老两口趁他不在贴补大哥一家,心生怨恨。那大儿子愚孝却没得爹娘一句好话,渐渐也醒悟过来,心也偏帮着那婶子了。”
“没几年,二儿子在外头栽跟头,蹲了牢房。老两口又寻上大儿子门口....”
胡氏:“大儿子一家还让他们进门?”
“门是让进了,却比从前老实,没敢再在那婶子跟前拿捏做派,反倒帮衬家里外,日子过得和睦不少。”
胡氏幽幽叹了声:“这大儿媳妇是心善之人呐,她反着话头,却比直接抱怨公婆不公要有成效。”只是落到自己家....
樊彩香隔几冲着眉色沉郁的婆母笑笑:“您别怕,往后有我在呢!我把那婶子的本事学了九分,日后二婶娘再欺负您,我帮着您出气!”
胡氏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她....她倒也不常来我跟前说些有的没的。”
“姜家如今靠着二爷养活,为了姜澈,受些委屈也没什么。”
樊彩香没再发表正义言论,想着来日若沈氏过分,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22. 第 22 章
如果让沈氏细说自己这辈子有什么不如意的,其一便是自己择婿时犯的糊涂。
当年沈氏到了相看的年纪,因她是家中独女,家中曾放言随嫁足配八十八足银,故而受托而来的媒人络绎不绝。
沈家慎重挑选足足一年,才决定跟姜家结亲。
姜家儿郎一为官,二为商,沈家长辈本是看中了姜家老大,奈何沈氏一次鹊桥相会,青眼相中了相貌出众的姜家老二。
婚后几年,沈氏未曾觉得自己选择有错。
直到姜家老大姜似儒升迁,一跃成了本县八品典官,非吏,而是入流的官位。
这点微末的不甘心,在大嫂胡氏进门那年,逐渐发酵成逼人头疼的酸和嫉妒。
入得官流的大哥娶到的妻子胡氏,出身农门,是姜家旧时情谊门户的后代,日子一穷二白,泛泛而看,至多生得貌美些,会捻指读几句酸掉牙的诗。
沈氏最看不得胡氏这种不踏实的性情,实在不是贤妻良母的规范人。
也就在那年年底,姜沈两家靠着姜似儒在县里的门路,生意得逢机缘,蒸蒸日上。
同年年底,胡氏与沈氏先后诊出喜信。
翌年,大房独子姜澈与二房第二个孩子第一个男丁姜如松出世。
也就在儿子满月时,沈氏发现了丈夫在外头养的头一个女人。
她在家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面黄瘦弱,如秋风落叶,而一个屋檐下的胡氏却独享姜大爷忠诚的守候,更是在年末政绩考评上得了甲,逢外际会,沈氏看着被众人追捧吹嘘的胡氏,看对方脸上如花般的笑颜,择选姻缘时的悔恨又一次涌上心头。
但那时后悔,又能如何?
她很快收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全副武装地随丈夫四处奔走,她只要跟得紧,丈夫就不敢在外胡乱来。
当年只有五岁的大姐儿如意和不足一岁的儿子姜如松,沈氏连犹豫都没,直接选择儿子带在身边。
这一走,除了年下归家半月,整整十年,她都跟着丈夫周转在外忙碌生意。期间,她又得了一个儿子姜如霖。丈夫也在她严厉监管下,如愿为她守身如玉。
每年归家,她望着胡氏跟姜似儒甜蜜如初恍如新婚的相处,对比自己常年奔波为丈夫三心二意疲倦争执的日常,心底就止不住得泛苦。
之后,天逢剧变。
那一年,一场洪水改变了整个姜家。
大爷姜似儒赈灾途中突遇洪水崩堤,不幸身殒。
望着在灵堂胡氏麻木绝望的眼神,沈氏猛地发觉自己跟姜似武的婚姻也不算太糟。至少,她男人还能喘气。
沈氏前半生第一件让她如鲠在喉的事情在姜家大爷过世妯娌胡氏风光不再后,突然没了。
只是沈氏很快发现她生平还有别的意难平。
她的长女,姜如意跟她这个亲娘不亲,却跟胡氏亲如母女。
胡氏为丧父服丧整日卧病,姜如意日日不离胡氏床前,端药递水餐餐伺候直至深夜。
得掌后院中篑的沈氏回回看着女儿冷冰冰的面容都觉得心头一刺。
可她不能责怪孩子,一个五岁的孩子离了亲娘,养在胡氏膝下,孺慕几分可以理解。
她只是怪胡氏养孩子没分寸,孩子不懂事,胡氏一个隔房的婶母为何不在孩子跟前时常提点下她这个当娘的不容易!
这一日沈氏起身时眉峰始终蹙着。
身边伺候的下人晓得今日家里的大姐儿要回来了,每逢这种时刻,沈氏都会心情不好。
果然,日上三竿,二门子的人回话,姜如意回家,没去老妇人和亲娘二夫人这儿,直接去了西园见胡氏了。
沈氏绷着脸:“没规矩!”
下人不敢吱声。
半晌,沈氏吩咐让人盯着西园的动静,人要是过来,立刻来报。
这一等,晌午了。
沈氏坐不住让人去问:“怎么还不过来?”
过一会儿,下人回禀大姐儿要在跟西院一块吃晌午饭。
沈氏气得险些没上来气,”那头有什么好东西能款待她?”
气话叨咕完,她终究还是念着自己孩子的。
“让厨下把我吩咐做好的炖鱼给她送过去。”
“是。”
*
姜如意淡淡地看一眼冒着香气的炖鱼,没说什么。
樊彩香看她不语,客气地让下人转达对沈氏添菜的谢意。
下人走了,饭桌上几人重又起筷。
一顿饭下来,樊彩香留意到姜如意从头到尾都没碰那道炖鱼。
最后一大盆鱼,多半进了姜澈的肚子。
后半晌去给老夫人请安。
樊彩香一个添头,少有主动说话的时候。
她注意到婆母胡氏对于姜如意亲近理所当然的态度,也注意到二房沈氏每每被姜如意回避后的不自然笑容。
旁观整场,樊彩香心中有数,对于这位大姑姐的性情也大致了解。
夜上,她跟姜澈泡着脚脚,一边聊起二房母女间的气氛,
姜澈注意里只在盆里纤细粉白的小脚上,偶尔回眸,应对一番妻子的疑惑。
姜澈:“大姐自小跟在大房,对父亲和母亲感情深。”
姜澈:“大姐第一桩亲事就是二婶不顾她意愿促成”
樊彩香:“第一桩亲事?”
姜澈解释:“她是二嫁身。”
樊彩香忙叫他细说,姜澈伸手取下架上的擦脚布,自然而来地握上妻子柔软暖和的脚掌:“她头一亲事的丈夫”
谈及旁人,他微微顿下,像是拿捏几次评判:“为人品行欠缺。”
樊彩香:“如何欠缺?缺在何处?”
姜澈不愿意在背后议论旁人,只是望着妻子依偎在肩头软软的眼神,“那人素爱夸夸而谈。”
夸夸而谈,便要和离?
樊彩香想想今日姜如意流露出的绵软脾性,料是那男人还有更过分的举动才惹得人过不下去,更是连带着沈氏都受亲闺女的厌恶。
樊彩香:“今日饭桌上,我听大姐在打听什么人死了?”
姜澈露出一点笑意:“大姐和离后心里有怨气,只要镇上有和之前那男人体貌相像之人过世,大姐便要打听是不是那人死了。”
樊彩香不由失笑。
她这头议论,那边沈氏也是翻身难眠。
丈夫今夜宿在书房,她盯着床帐久久无法入睡,总是想起今日大闺女在老夫人跟前对自己明显的厌恶之情。
她知晓闺女对她有怨。
因着头一遭婚事,她不顾闺女的意愿,非得撮合娘家表外甥与闺女成亲,不过半年,那表外甥一次醉酒,竟在大庭广众下议论起闺女在床帏的行事,自此惹得镇上百家议论纷纷。
闺女知晓后,没摔没打,闷不啃声悬了梁。
幸而伺候的机灵及时救了人下来,人养了半月,能下床便闹着要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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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风言风语,闺女和离之后,回家又要得多少指点。
她娘家表外甥又是下跪磕头又是举手发誓,沈氏斟酌一二,便劝闺女算了。有这一回,男人吃了教训,往后闺女手里有如此把柄,何愁拿捏不住人?
却未料,闺女冷眼喊她滚,翌日便寻了胡氏和老夫人。
老夫人一贯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那胡氏竟也不知轻重,一个寡妇不好好过日子,越了墙头,有什么资格给隔房的侄女出头?
这般不好相与,沈氏跟娘家也闹的不好看,闺女和离后,很快和胡氏那边的一房亲戚家又结了亲。
只是结亲了五六年,没能生育一儿半女的,沈氏出于好意,今日在老夫人处顺口提点了一句。
不说还好,一开口,闺女直接翻个白眼,直到走都没再正眼看过沈氏。
沈氏在一家人跟前被下了脸,岂能不怨恨胡氏?
说到底,若是胡氏替她养着孩子时多说几句她这个当娘的好,她和亲闺女之间能到如今水火不相容的程度?
一整夜睡不踏实,沈氏晨起时自然又是吊着两眼青袋。
饭桌上她看着吃得吸溜香的两个儿子,憋闷了大半夜的气突然又散了。
胡氏跟闺女再亲近,那也是隔着一层血脉的。
比起儿子来,大房的儿子终究是比不上她的两个孩子的。
更何况没几天便是年关了,对于胡氏的不懂事,沈氏自然有治对方的法子。
腊月二十八
呼啦一大家子人到了姜家外门上,应门的得了家里头的吩咐早有准备,一路在前把这门穷亲戚引到二门西院。
路上少不得互相聊上几句,来的这家人就听下人说了好些大房二郎君成亲时的热闹动静,尤其是这二郎媳妇来路不正却得了老夫人多少贴补时,领头的两个妇人很有默契地对个晦深的眼神。
人到的时候,樊彩香正跟胡氏坐在暖融融的窗台下,一人手里握着本话本,岁月静好互不打扰地各自享受书本上的趣事。
一大群乌泱泱的人到了门上,樊彩香还纳闷着,抬眼瞧见胡氏脸色唰的发白,动作狼狈地忙让伺候的婆子快快把这屋里落眼的东西收好上锁。
胡氏:“你也去西厢房,让人把正屋和书房锁好,厨房里的鸡鸭鱼肉尽快藏起来!”
樊彩香一头雾水,瞧她语气严肃,自然不敢耽搁。
绕廊两边一一吩咐好,她也从玉兰口中知晓了来的这一群亲戚是婆母娘家,仗着辈分稍长,每每来一回姜家,都得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打秋风。
玉兰:“我们二郎君抄过的书卷都被两位表亲婶子抢了,咱们说那东西没什么用处,人家却不肯松手,一着急,说反正写满字了,拿回去给家里的孩子擦腚沾沾读书人的书气。”
樊彩香:“。。。”
抄过字的纸卷质地柔,倒不失为一种好的再用渠道,除了心里膈应点。
她到东厢房正屋
打帘子的婆子脸色愁苦,趁机对着这位新进门看起来有些手腕的少夫人央求:“您可算来了!快进来帮帮咱们夫人吧!”
话音刚落,自屋内传来一道声如洪钟的鸭锣嗓:“三妹妹,当子女的,别总想着自己快活,也为家里的老太太多想想。大爷死了多少年,你干吊在这儿,难不成死人就能活?要我说,姜老夫人肚子大,不在乎多少一个寡妇儿媳。今儿且给我们句准话,那秦家的爷们你是嫁,还是不嫁?”
23. 第 23 章
樊彩香压着嘣嘣的心跳,进了屋子。
眼圈一扫,心说人可真多,大的小的,来了少说得有十来号人吧。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距离年也就三两天了。
樊彩香心说:见过正月里上门拜亲戚的,这大腊月乌泱泱一群,还是头回见。
“呦,这就是姜澈娶进门的媳妇?”
胡氏扯着僵硬的嘴角,没脸让儿媳妇见这群丢人的娘家人,不敢抬头,声如蚊哼:“彩香,这是二郎外家的大舅母。”
樊彩香客气地喊了声‘大舅母’。
大舅母上上下下打量完樊彩香,没接喊话,扭过身冲着胡氏咧咧开:“我听下人说这女子是秦家嫌二郎晦气,找了个乡丫头替过来的?”
胡氏:“都是旧时话了,如今人过了明面....”
“过个烂肠破肚的鬼明面!”大舅母一拍大腿,恨得咬牙切齿:“这么大的好事,白白便宜一个来路不清的丫头?你怎么不想想咱们家里头的难处?就说咱们柳枝儿,知根知底,怎么看都比这个强吧!”
胡氏:“......”
她眼都不敢往下头儿媳妇那儿瞧。
再看不上眼,那也是背过身悄默的嘀咕,哪儿有当着人家面戳脸皮的?
且说了,大嫂子嘴里头的柳枝儿,眼窝拳头大的一块青疤,睡觉磨牙、饭桌上打嗝放屁,一笑呲一口大黄牙,她这个当娘的,再贴补娘家,也舍不得娶那么个姑娘进门,糟践自己白嫩的儿子呀!
胡氏:“大嫂子还不知道嘛,这个家我又做不得主.......”
樊彩香也不在意婆母维护不维护,权当自己进来是走个过场。
大舅母又一通自顾唾沫星子喷,好半晌她跟前另一个盘头的妇人扯了袖子,大舅母才终于回过神:“算了,我也是白操心。你一个寡妇靠人家脸色吃饭,这事儿我也就不追究了。”
“撂开这遭闷亏,还是先前那话,秦家那爷们,你是嫁不嫁?”
胡氏憋红了脸:“大嫂子,好歹孩子们在....”
随胡家大舅母来的,还有好几个孩子。
大的瞧着没过十岁,仰在榻上一个劲儿翻点心盘子,最小的走路还有些不稳当,跟在一个扎羊角辫的女娃后头叫着姐姐,追着跑闹。
大舅母冲那头榻上的男娃吼嗓子:“饿死鬼投胎呀你!没心肝的玩意,跟你爹真是一个照样!净记着给你自己吃,看不见你弟弟妹妹?!”
“孩子小呢,你们说话,我去照管照管。”
坐在大舅母跟前的妇人安抚住扯脖子的大舅母,起身自然而然就绕过屏风往后头走了。
胡氏不出意外地瞧着那妇人方才喝水的碗已经没了。她觉得一股热血冲脑门,眼前直发花。
大舅母收回目光,老话又问。
樊彩香闷声听了半晌。
原是胡家村的一户姓秦的人家有个汉子,今年四十有二,秋收时媳妇落了山崖过身,想再娶一门。这再娶还有说法,只找生养过男娃的女人,因这秦汉子是独门子,死了的媳妇生了三个全是闺女。
“我的三妹妹,你吊在这屋子里头活得真没劲!吃喝看人家脸色,连过年穿件新衣裳都不成!秦家这男人,家里头有十亩上好的水田,住院宽敞凿一口大水井,库房里的存粮少也是五十来旦!”
“你身子底好,只要嫁过去,保准能给秦家续上香火,到时候那秦家男人不得把你当尊菩萨供起来!!!”
胡氏由她叭叭,只是摇头。
大舅母见利诱不成,突地一嗓子开哭。
樊彩香被她突然爆哭吓一激灵,再去瞅,人还真能哭出来。
她也没好意思多看,瞧着上座的婆母能应付,趁人不注意,悄悄的躲到后院了。
玉兰把二少夫人迎进来,急忙从里头挂上门栓。
“不是咱们小心眼,今年厨房里头补了份例,指不定胡家亲戚记挂着呢。”
铃铛给二少夫人从灶膛翻出个烘得绵软喷香的大番薯,小声嘟囔着:“大夫人性子太软和了,让胡家亲戚连说带骂,这要是我,早就大棒子....”
厨娘瞪她一眼,让她少议论主子的闲话。
樊彩香倒不在意底下人议论婆母,其实铃铛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胡家亲戚再威风,只要西院对外露出话说不见客,大门上伺候的怕是想挨板子,才敢把这群混杂子放进来。
住在姜家这些时候,樊彩香了解几分胡氏的脾性。
说好听点的那是耳根子软,说难听点的,就是欺软怕硬。
对着姜澈这个亲生儿子,仗着孝在上,那是怎么威风摆谱做严母就怎么来。对着隔房妯娌和外头人,眼睛一垂,面团样让人拿捏,一说便是‘我一个寡妇能怎么办....’
她身为儿媳妇,胡氏起先瞧她来路不正,想拿捏软硬。
后来她和姜澈的亲事过了明路,加上她几番行事软硬兼备,胡氏又吱溜一下缩回原处不敢探手。
想到方才离开屋子,瞧着胡氏被胡家亲戚话压着欺负的场景,樊彩香看不下去,好赖是自己婆母,得想个法子疏解一二。
正深思间,灶屋门哐啷一声巨响。
原本还在悄声嘀咕的玉兰和铃铛,立马噤声,支棱着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知晓屋子里头有人,外头来的又使劲捶好几下,门还是不开,气急败坏地骂了几嘴乡音浓重的糙话。
樊彩香听出说话的跟在大舅母身旁的妇人。
这一出闹腾,硬是撑到了晌午后才算了结。
等人走了,樊彩香守在西厢房没去跟胡氏打招呼。
一来,她觉得胡氏不会见她。二来,胡家亲戚的做派让人心累,她担惊受怕的,得好好歇上一会儿。
这一日的夜饭就在各自的屋舍吃。
姜澈已经知晓今日外家亲戚来了。
他晌午的餐食是两颗烤番薯头就一碗热水,是铃铛避开胡家亲戚偷摸送到书堂的。
眼下他一口一口文雅地抿着浓白的骨头汤,一边听妻子绘声绘色地说起今日胡家亲戚在家中的奇景。
樊彩香说了嘴拔干了,发觉姜澈吃得入神,一点怒气都没有。
她纳罕:“胡家亲戚这么无礼,你怎么都不生气?”
姜澈神情淡淡,只是给妻子的空碗中夹了一筷子笋肉:“习惯了。”
习惯了?
这种让人作践的事儿有什么好习惯的。
樊彩香:“母亲性子太软,不然我去老夫人那儿求她帮帮忙?”
姜澈:“不用,母亲会看着办的。”
对上他冷淡的眼风,樊彩香察觉有异。
临睡前,她趁着姜澈在耳房洗漱,跟玉兰打听。
“过去,胡家亲戚是不是得罪过姜澈?”
玉兰:“...得罪...也不好说。自大爷过身,胡家亲戚行事越来越失礼,二郎君好歹是咱们姜家的主子,他们没敢直接动手动脚,只是有些话说得十分难听。”
“小时候说二郎君方人,八字硬克死了大爷。长大了,又说二郎君没出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后来又说二郎君比不得家里的堂兄弟,大爷若是地下有知,怕是得死不瞑目....”
“哦!二郎君茹素守孝这么多年,就是胡家亲戚在大夫人跟前给提的点子呢!”
樊彩香听得眉头蹙紧:“大夫人就不曾维护一二?”
玉兰露出尴尬的神情:“大夫人自己都护不住,胡家亲戚还说大爷是大夫人给克死的呢!”
这都是什么亲戚呀!
樊彩香挥挥手,赶在姜澈回屋前,让玉兰下去了。
这几日她来了月事,于是夫妻临睡前的交流没有进行。
姜澈把人搂在怀里,动作娴熟地给侧躺的妻子把被角掖得严严实实。
“明儿起书堂要放年休,一直到正月初六才开堂。”
樊彩香缩在他暖融融的怀里,一边酝酿睡意,一边想着要怎么解决胡家亲戚这点麻烦。
按今日胡家亲戚的话,正月里头,这伙人还要上门来拜年呢。
樊彩香拿出了逃难途中应对劫掠过路人的山贼的架势,来思考怎么应对胡家亲戚。
这一想,转眼便是大年夜。
姜家的大年夜,东西两院要合在一块跟老夫人一块过。
*
合在一块过的年夜饭,自然是东院二房沈氏表现自己管家能力的主场。
从堂宴的布置,大到摆出来的屏风,是用吉祥纳福的图案还是松鹤长青的贺家词,小到小墩上的布墩色,是用松青还是天青,那是样样都要过她眼来裁定。
于是西院三人一到花厅坐定,便瞧着沈氏一身气派的贺年新衣裳,裙摆挥舞得似大面开摇的伞,总也见不得垂落。
沈氏或是指点或是威严下人的声调中,西院三人跟上座的老夫人请过安。
老夫人难得褪下素日常穿的道褂,大红衣裳迎新岁,笑眯眯地招呼几人落座。
她满意地瞧着今日西院的三个都穿了新衣裳,特意招呼其中功臣樊彩香赶快喝一碗姜茶驱驱寒意。
樊彩香憋着气灌了一大碗姜茶,抽空看姜澈面不改色地咽下,忍不住凑过去道一声佩服。
姜澈回眸看见她被辣得湿漉漉的眼珠,对着她笑了一下,“我喝的是清茶。”
樊彩香低头,这才发现他端起的是下人倒好的茶水,那一碗冲鼻辣喉的姜汁还好好搁在高几上头纹丝未动呢。
“你别耍赖,快些喝!!”
她作势要恼,硬是端起凑到他嘴边,好话歹话逼着他喝干净才罢休!
那头的老夫人越发笑得开怀。
这才过去多久,二孙儿瞧着鲜活不少,那一笑跟他爹如出一辙。
年轻人嘛,就该多笑笑!!
忙成陀螺的沈氏一个见缝,就给自己两个儿子使眼色。
三郎四郎得了会意,寻街面上的一件趣事说起,很快转移了老夫人的注意。
不细看,整个花厅气氛和睦,过节的氛围浓厚,等到姜二爷擦黑从外边归家,这年夜饭便要上桌了。
大红漆圆桌上摆得满当当的。
按顺序,樊彩香跟在姜澈右手,落座在胡氏之后。跳一个空座,便是姜四郎,正好也方便下人们伺候。
姜二爷满脸兴致,率先起杯,与老夫人贺词过后,三五句便示意众人动筷子吧。
镇上早有迫切的人家开始炸鞭子。
或近或远的噼里啪啦声中,樊彩香提樽跟婆母碰过,又跟姜澈碰了下,“新岁吉祥,万事顺遂!”
姜澈眉眼含笑:“夫人同乐。”
两人默契一笑,喝光小樽里的果酒。
二房虽已开荤,胡氏却很有分寸,筷子头只碰过蒸鱼,而后只稍稍夹点素菜。
樊彩香克制着筷子,每每姜四郎动筷,她也顺势提箸,夹起来的羊肉鸡肉或是蹄髈,中规中矩,既不显得自己狼吞又在文雅程度内吃到了最多的佳肴。
间隙,她还跟着姜澈几番起身,给老夫人敬酒,给忙碌的沈氏和二爷道谢,还不忘提醒两位堂弟来年读书要更加用功,不要辜负长辈们的厚望。
姜三姜四:“......”
沈氏颧骨醉了坨红,却很机敏地听出这是西院在给他们东院下马威呢。
“二郎媳妇有心了。三郎四郎,你们二嫂子的话,记得放在心上,来年书堂开学,须得多跟你二堂哥学习上进,争取一举谋个秀才身!”
姜三姜四的笑容又真诚起来:“二堂哥,多多指教!”
姜澈提樽遥遥颔首。
老夫人只当听不懂孩子们话里藏锋,等众人歇了话音,“新岁,三郎四郎的亲事也该看起来了!”
几个孙儿里头,二郎失了亲爹,她当祖母的,自然要多关照几分。但一大家子,现在还是老二当家,她也不能偏亲,自然对另外两个孙儿过问几句。
沈氏:“年前,刘家那头还送了节礼呢,想来也是属意在新岁办仪。四郎比他哥哥小两岁,待三郎媳妇进门了,再给他相看也行。”
老夫人点头,沈氏便知老夫人对她的一番安排是满意的。
一顿年夜饭吃了小一个时辰,收尾下桌。
沈氏招呼下人们撤桌,没一会儿又抬出另外一张方桌。
樊彩香好奇望去,方桌铺着柔软的桌布,竟是牌九。
“老夫人喜欢玩。”
姜澈在她耳畔轻声解释。
胡氏却扯下唇角,假说自己吃醉了酒,要去一侧的小间稍坐一会儿。
在她眼中,不论牌九推塔数,一概属玩物丧志,男女老少不宜沾染。老夫人是长辈,她不好管教,临走前却是给了儿子儿媳妇一个眼色,坚决不准他们下场!
樊彩香假装看不懂。
沈氏从旁瞧见,眼珠子一转,给一直被拉来凑数的三郎一个眼色,示意他让开。
“二郎媳妇,今年是你进家的头一年,可不得上桌开开运?”
樊彩香回头看一眼姜澈。
姜澈:“想玩就去。”
樊彩香嘿嘿一笑,坐在姜三郎起身让出来的空位上头。
“这是什么玩法?”
沈氏看冤大头般热情地讲解一番,樊彩香听过,才知这里的牌九竟然不带吃牌不带癞色,那玩起来不要太简单了哦!
沈氏:“二郎媳妇,上了桌可就不能反悔了,咱们家大年夜玩牌九,是要带铜子的!”
樊彩香原本高涨的情绪突地回落,“还带钱玩?玩的多大?”
沈氏:“哎呦,不大不大,起注数只一个铜板!”
樊彩香稍稍放心,不过她还是往姜澈那边瞧了一眼,见他颔首应允这才放心。
大不了玩个开心,以一百个铜板为限,超额了她就是耍赖皮也得下桌!
已经落座的老夫人和姜二爷神情和煦地各自喝茶,只等沈氏招呼来茶水点心,才一副来了兴致的模样微微坐正。
樊彩香觉得此桌,若要分立场,老夫人一方,沈氏和二爷是一方,她自己独撑一方。看老夫人拿牌码牌的架势,应是个中老手,不可小觑!沈氏和二爷是多年夫妻,心意相通,对彼此的牌风了然,也是不好相与的。
她决定战局于己不利,不妨先观察几局。
第一局,樊彩香输沈氏七个注。
第二局,樊彩香输老夫人十二个注。
第三局,樊彩香输其余三人,每人五个注
姜澈放下茶杯,起身踱步到了他夫人身后。
第四局,樊彩香勉强不输不赢,虽然给姜二爷点了胡,输了六个注,牌中却吃了二夫人沈氏的杠头。
站在妻子身后的姜澈却心有成数,这第四局妻子早就有大赢的可能,只是没推老夫人送上门的三十注大赢。
他仍是一副关切的表情,甚至还在沈氏母子投来目光时,恰如其分地蹙紧眉峰!
“二郎,可别恼了你媳妇。这才刚刚开几局,你媳妇还不熟悉玩法呢。”
沈氏故作开解道。
姜澈不语。
樊彩香一边码牌,一边回头瞧姜澈的脸色,旁人看不清,她嘴角露出一抹狡猾的笑意,看得姜澈心头一热,险些没撑住故作出来的忧色。
胡氏是被隔壁推牌的啪啦啪啦声给吵醒的。
“几时了?”
“快到子时了。”
胡氏顺着窗纱往花厅瞄了几眼,依稀瞧着那头人头攒动,下人们来回走动,像是见了什么奇事不时脑袋扎一块议论着,纳罕起来:“那头怎么了?”
“咱们二少夫人有的是手腕!”
婆子给她整理衣领,悄声嘀咕几句。
胡氏眼眸立时充满浓浓的惊讶,嘴唇动了动,没说什么,跨出门的动作快了几分。人走到桌前,恰好人堆最里头传来一道响亮的推倒声。
“哎呀!我又得着了!”
是樊氏的声响。
这是又赢了?
胡氏顺着下人让开的路走到桌边,四下一扫,最先瞧见她妯娌僵得没法看的脸!
沈氏险些没压住脾气,不信邪地探长脖子往樊彩香身前瞅:“又是你胡!别是诈胡吧!”
姜四郎很没有眼色地咧开嗓子:“没诈,没诈!十八罗汉门儿清,娘给的四个杠头,最后一张三圆凑二嫂的单对!”
沈氏:“......”
“二郎媳妇运气真好,三圆的单牌都能成胡。”
姜四郎:“哈哈哈,二嫂子运气是真好!娘,您的牌运是真背时呀!”
沈氏恶狠狠地瞪儿子一眼。
“就你长嘴了!”
姜三郎扯着弟弟袖子,恨恨地低声骂了一句!
他斜眼瞪着正在弯腰和樊氏说笑在一块的姜澈,没好气地嚷开:“什么时辰了?”
“半刻就是子时了!”
沈氏顺势起身:“子时要去家祠拜香了,牌局就先到这儿吧。”
她是挺想扳回一城的。
只是半个时辰前她输了三百铜子时就有这个想法,总想着下一局翻身,翻到大半夜,拢共输了七百多个铜子。
加上姜二爷输出去的零散头,这一晚上大房空手套回去小一两银子了!
若不是中途她派了四郎去樊氏身后盯着,沈氏都要怀疑樊氏是不是懂些坊间赌坊才会的手法了!
“快快收拾!”
她催着下人快些收拾花厅的零碎,只当看不见那头点算赢码的西院三人。
胡氏见妯娌吃瘪,心气就顺畅。
她暂时不计较儿媳妇的过错,瞧着樊氏收进袖兜沉甸甸的银袋子,走到老夫人跟前赔罪。
老夫人一晚上有输有赢,最后点算,竟然还有百十个铜子的盈余。
她心里门儿清,百来个铜子也还是二郎媳妇照顾她老人家的脸面才舍出来的。瞧二房那两个,从一开始上桌,一副大杀四方、不赢二郎媳妇几两银子不算数的嚣张,到如今输得灰头土脸狼狈逃窜,真真是个乐子!!
“好了,一年到头,只玩这么一回,你就不要较真了。”
胡氏:“是。”
到了家祠,各人气氛不再表露,端肃面容,恭敬地跟在姜二爷身后规规矩矩地磕头给祖宗上香。
胡氏瞧着上头丈夫的牌位。
这么多年过去了,万般心绪藏于深处,本以为没什么话可说,真等三炷香点上,眼神落在跟儿子一块跪下的樊彩香身上。
似儒,若世上当真能地下有知,便请你多多看顾下二郎媳妇吧。盼她进门后做事规矩,莫要坏了二郎前程。
隔着姜澈跪下的儿媳妇樊彩香并不知她婆母跟公爹祷告了什么。
祠堂威严肃穆,她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公爹,儿媳今儿赢了钱,赶明儿一定多给您烧点黄纸钱!!
拜过家祠,这一年的年关便算结束。
各回各院各归各床。
除开路上姜四郎隔着姜澈一个劲儿跟樊彩香讨教推牌九的巧宗,再无什么大事发生过。
翌日晨起,大年初一
几人梳洗过后,继续去幽堂给老夫人拜年。
便是硬着头皮说些废话,这一日也不能叫老夫人一人孤伶伶地呆着。
闲聊之际,沈氏还记着昨晚输的场子,她知晓不能再开一桌,不然又是往里搭钱的后果,便又说起年前胡家亲戚上门的事儿。
“也是我那一日忙着跟管事们盘账,应门的人死心眼,当是咱们家的硬亲戚,直冲冲地把人给迎到西院去了,嫂子,当日没给您惹什么麻烦吧?”
胡氏攥着手帕,只说不碍事。
怎么不碍事?
胡家亲戚没从灶上弄走东西,就差把西厢房的瓦给揭下来顺走,现如今西厢房连套招呼人的茶具都没,且等着年后镇上铺子开门采买新的呢。
樊彩香起身,借着从炭炉上提壶添茶水的动作,走近几步:“二婶娘,应门的差事可不小,那日放了胡家亲戚,好歹是一门亲。赶明要是有口称是您娘家或是我娘家的,应门的问都不问,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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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人就往家里走,指不定招来什么要命的!”
“那办了糊涂差事的下人,可惩处了?”
沈氏一愣:“什么?”
樊彩香顿住,眼神放缓,先瞄一眼老夫人,继而回看沈氏的眼神:“您没惩处那办错差事的下人?”
沈氏:“自然惩处了的!”
“我...我罚了他一个月的银钱!”
一眼瞄见老夫人翁动的唇,急忙补充:“还叫人抽了他十个板子呢!”
虽然老夫人未曾开口,脸色也没怎么大变,沈氏就是知道她很不满。
节下,一个应门的办错事不至于多兴师动众,老夫人但凡动怒,皆是在于两院显而易见的对立局面。
沈氏暗暗后悔方才提及胡家亲戚的事儿。
她那点子小心思,不传到老夫人跟前,只会让胡氏和西院的人膈应。一旦传到老夫人跟前,转个弯就明白是她这个二儿媳妇又在给大儿媳妇为难!
“瞧我嘴笨,提那糊涂事做什么。”
沈氏另起话头:“年前崔先生给家里儿郎们做了试,说是要拿到县里头跟阳山书院的学子们一块排序,你们几个可有信心?”
被提到的三个儿郎按序回话。
姜澈:“尚可。”
姜如松:“十有九成把握,不说在书院排首名,进个前十应该不难!”
姜如霖:“我不如哥哥,前十不好夸口,中上位置甚有胜算。”
这一听,姜澈的尚可两字,只面上听着谦逊,内里底气不足。
胡氏手帕又一次攥紧,垂眸盯着身前的地砖不语。
樊彩香老实地坐回去,这场合是靠儿郎们真凭实学的,功课好与不好,不是抖机灵能弥补的。
老夫人自然开口询问几人答卷时的情况。
东院的三郎四郎你一言我一句,胸有成竹,夸夸其谈。对比下来,姜澈简短的几句,期间还停顿思虑,明显不如比他还小的两位堂弟。
沈氏吊起的心慢慢落回去。
就在她以为事情被自己机智地解决时,老夫人神来一笔再一次打乱沈氏的心神。
沈氏震惊地瞪大眼睛:“母亲方才说什么?”
老夫人语气不起不伏,掠过沈氏竖起的眉峰,看向自己的二儿子:“似武,你觉得哪间铺子适合先划到西院,让二郎媳妇上手磨炼一番?”
姜似武缓缓坐起,借着这动作平复好心绪,再抬眼时一派风云如昨的镇定:“儿子听母亲的。”
老夫人收回视线,这才正眼瞧沈氏:“我记着你手上管着一间镇东的书铺子,还是似儒在时做主置办开业的,现下生意如何?”
闻言,沈氏紧绷的精神稍稍松缓几分:“铺子买卖不好不坏,主要经营些县里头进来的书卷和话本,借书给读书人润利,笔墨纸张的营买也有几分。若是不忙,老掌柜也帮着街坊们写信读信。”
是个有也行,没有也不坏事的产业。
老夫人面上瞧不出她懂不懂内里行道,反正点点头,招呼樊彩香上前。
“西院平日没什么大事,你婆母跟前不缺伺候的,左右你空着,先把这间书铺子经管起来吧。”
樊彩香从善如流地接下差事。
那头胡氏本想推辞一二,一听老夫人说这铺子是亡夫在时置办的,也不多言。
书本铺子,好赖沾笔墨,西院手上半分实产都没,二郎将来总得有些傍身的吧。
至于越过她这个婆母让儿媳妇掌,胡氏没什么异议。
总归是落在儿子名下,她管着,若是叫胡家亲眷晓得不知要如何盘剥,二郎媳妇不是个肯吃亏的,胡氏分得清轻重。
大年初一,姜家两院各自揣着复杂的心绪折返。
大年初二,走娘家。
樊彩香跟姜澈去给她娘赵氏拜年,姜家大姐姜如意领着二婚的丈夫上门拜年。
晨起是大厨房那头送来的纳福粥。
临出门前,还照着本镇的规矩给亲家预备满满一大碗装在食盒里。
胡氏看着两个孩子打点好,嘱咐他们路上慢些走:“昨夜里头落过雪,走扫过的道,别贪玩!”
她重重看了不太稳重的儿媳妇几眼:“三月里二郎要应秀才试的初选录,你万万小心,不能让他伤了胳膊腿耽搁了正事!”
樊彩香满口应下:“婆母放心,哪儿有雪,我躺下,让姜澈踩着我身子稳稳走过去!”
胡氏:“....倒也不必。”
*
一路晴雪,到地方时将好晌午。
樊彩香早早就瞧见她娘守在巷子口的身影,提前探出身子挥手打起招呼。
赵氏招呼人进院,樊彩香瞧见小院门左右两侧的土墙上头糊了大红对联,露出笑容。自打爹和弟弟没了,她娘总也不喜见红,觉得寡妇门前露出颜色不太吉利。
狭小却四四方方的小院收拾得齐整,几人刚进院子,旺旺叫声传来。
赵氏喝了一声,樊彩香稀奇地看着拴在柴堆边的小黄犬狗,“从哪儿捉来的?”
赵氏:“就上回那邻居家,她家大黄狗揣了崽,一窝生了七八个,这院子就我和喜鹊两个女人,夜里难保遇上什么,养个犬看门挺好。”
“腊月里头想着老夫人忙,不便上门拜访。”
几人进了屋子,赵氏对着女婿客客气气道:“腊月时也不知什么时候方便,我没贸贸然上门。两家结亲到现在,我还没来得及跟姜老夫人和大夫人打照面,怪失礼的。”
姜澈神色平平,只说不必多想:“书堂开课前,您什么时候来,家里都方便。”
临出门前,胡氏知晓樊家夫人有心上门拜访,特意叮嘱过姜澈。
得了话,赵氏便心安,就怕人家嘴上客气,实则不愿意让她一个寡妇登门。
既姜家愿意给体面,赵氏便不会随意敷衍了去。
三人坐了会儿,赵氏起身去灶上弄饭。
樊彩香坐不住,推开窗棂,远远逗弄着墙根处摇着尾巴的小黄狗。
“小黄,小黄,今年我财运旺不旺??”
墙角的黄狗机灵地:“汪汪汪!”
姜澈:“......你怎么知道它叫小黄?”
樊彩香:“你看他那身黄毛,不叫小黄,难道叫小黑?”
还挺有道理。
姜澈无奈,倒了一杯暖茶送到她手里,站在跟前,看妻子嘬嘬嘬地逗着狗。
逗了没多久,赵氏扯开灶屋的门冲着没正形的闺女谴了一句:“关上窗户,家里头的热气都散了!”
实则她是觉得闺女那副撩闲的模样,让一旁端秀的女婿瞧见不好!
樊彩香哪会不知道她娘的心思,逗得差不多了,她顺势就阖上窗台。
一抬眼,看出姜澈面上还有几分意犹未尽,眼里含笑:“你喜欢狗?”
姜澈没直说喜欢不喜欢,“瞧个稀罕。”
“那喜欢猫吗?”
姜澈藏在袖子里的手指下意识摩挲起来:“毛太多了。”
樊彩香:“我喜欢狗,也喜欢猫。以前在家时养过一只肥肥的狸花,公猫,屁股后头悬了肉嘟嘟的两团,跑起来颠颠的。”
姜澈:“...你摸过?”
樊彩香:“那当然!我还趁他睡着时候弹过呢!”
姜澈垂眸,轻轻吹着茶杯浮起来的碎叶。
说起旧时家中的狸花猫,一时谈兴大起,赵氏端着食盘进屋,正听见闺女手舞足蹈给女婿讲那渣猫是如何勾引小母猫又抛妻弃崽的负心事!
赵氏:“....大年下的,说点正经的!”
樊彩香嘿嘿一声,帮着她娘端菜。
寻常菜式没什么太稀罕的,胜在是她娘的手艺,樊彩香吃个怀念。
饭罢瘫在炕头上,身子骨发懒,耷拉着眼不太想起。
“我今儿能住在我娘这儿吗?”
姜澈想想樊家这座小院,“这里没有客舍。”
没有客舍,他一个外男便没有合适的地方过夜,只能一人归家。
“好吧...”
听出夫人语气中浓浓的遗憾,姜澈抿起唇,想了想:“你若是实在想陪岳母说说话,便住一晚吧。”
“真的吗?!”
樊彩香一骨碌翻起身,确认自己真的能在娘家住一晚,高兴地扑进姜澈怀里。
姜澈及时伸手把人搂住免得扑倒,嗅着夫人发间清香的桂花味,不忘叮嘱:“只一晚,再多,怕是母亲要说嘴了。”而且,他在家中,也会想她的。
樊彩香嗯嗯点头:“你放心,我很懂事的!”
临到分别,姜澈坐在驴车上回望,这一次他的夫人不似回门时毫不留情地转身,而是依在巷子口,肩上披着一件长褂,温柔地目送自己离开。
分别的愁绪轻而易举地被她眼眸里的温情冲淡。
姜澈收回手掌。
留在家中的赵氏等女婿一走,端了大半天岳母的架势消失不见,和闺女盖着厚厚的暖毯盘在炕头上问这问那。
听说老夫人要把姜家的一间书铺子给闺女管,赵氏呜呼哎呦地发自内心的高兴。
“铺子落在姜澈名下,你亲自照管,那就是你们小两口的产业。三瓜两枣也能填肚子,你可别嫌弃!”
樊彩香嗑着瓜子一个劲说知道知道。
能让闺女掌家里头的买卖,那就是真心把她当成家里的一份子。
赵氏心里头踏实,打听出那铺子的位置,“明日娘就和陈家媳妇一道去镇东逛逛,那铺子是个什么光景我先瞧瞧,等初五我去姜家拜访时一道说给你听,省得你上手时被原来的掌柜伙计们给蒙了!”
樊彩香应下,靠着她娘肩头撒娇说谢谢。
赵氏捏捏她圆润的面颊,心底软乎乎的,“娘在这世上就你一个亲人,只要是对你好的,娘做什么都愿意!”
气氛眼看伤感起来,樊彩香急忙换了话题,她说起胡家亲戚的一番无礼做派,尤其是提及胡家大舅母威逼婆母胡氏改嫁一事,顿时引得同是丧夫的赵氏共情不已。
24. 第 24 章
前脚踏进西院洞门,后脚樊彩香便发觉整座院子气氛大变,往喜气的那个方向。
虽说年节,西院配合着整个姜家挂了红灯贴了红对联,连带着院子当中还笼起一小座耸立的炭旺火,总得来说,还是有几分克制的。
今日的西院却是喜气盈天,本就为数不多伺候的下人们个个挂着大笑脸,就差人人呼喊今日西院有好事发生了!
樊彩香:“家里出什么大喜事了?”
铃铛早早就等在门口,一等二少夫人进家就过来报喜:“喜事!大喜事!年前崔夫子模试,今日先生归来,排名出来了!”
樊彩香一听:“二郎君排名不错?”
“不止呢!咱们二郎君的成绩排名进了前十呢!”
樊彩香暗自惊讶,又想起什么:“东院两位郎君呢?”
铃铛笑得更是收不住:“三郎君和四郎君排名都在五十靠后了!!!”
樊彩香这下真切地愣怔住了。
她还记得大年初一姜三郎和姜四郎信誓旦旦对着全家人炫耀的自信发言。
“大夫人说什么了?”
铃铛:“消息从书堂传回来,大夫人很欢喜,吩咐咱们西院每人能得一份红钱,还亲自写了书信让人送到家祠烧给大爷呢!”
连家祠的大爷都跟着惊动了,那确实是欢喜。
樊彩香进到东厢房时,见婆母胡氏脸上的笑意还没散去,自然也沾染了些开心:“姜澈还在读书吗?”
胡氏点头:“他晨起念书,我没让人唤他,只是一次模测,没正经下场拿功名,不好太过张扬。”
话虽这般说,樊彩香却能听出她此话不过是自谦罢了。
胡氏自然骄傲。
她为了儿子苦读费了这么多年心思,如今苦尽甘来终于得了喜信!
当娘的又记起了儿子的辛苦,起身绕到屏风后头换了一声轻松的衣裳,“二郎争气,我记得他素来爱吃一道枣仁糕,正好这时有空,我亲自去灶上做!”
樊彩香没跟上兴致满满的胡氏,自回了西厢房安顿东西。
待到晌午玉兰来喊人,她在廊下遇上从书房出来的姜澈。
这会儿姜澈已经从书童阿阳口中得知了自己模测成绩的事儿,面上依旧波澜不惊,唯独看见妻子身影时神情缓和,“还以为你要下晌才能回来。”
樊彩香:“我娘催着我早些动身,怕家里头有闲话。”
姜澈未置一词,只是在她伸手帮自己舒展衣领时配合地弯了弯腰。
两人相携一并去了东厢房。
胡氏眼神含笑,主动招呼两人落座,“今日这枣泥糕我专门挑的是大红枣,先上锅蒸过,枣儿的甜发出来才捣成泥做的馅儿。”
边说,她还主动提箸给姜澈夹起一块送到碗中,樊彩香看得惊奇,不由打量姜澈的神情。
姜澈还是遵从之前的规矩,即便得了好名次,依旧戒躁戒躁,眉眼处没有一点喜色,平淡地跟胡氏道一声母亲辛苦。
胡氏的筷子顿了下,很快敛起笑容,她看几眼垂眸小口嚼着枣泥糕的儿子,半晌转向一侧的樊彩香:“你也吃吧。”
樊彩香哦了一声,自觉婆母不会给她夹,自取一块,小口小口吃着,同时很给面子对胡氏言谢,“您再做的时候我能学学吗?”
胡氏扯了扯唇,“下次再说吧。”
樊彩香察觉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地看向姜澈,就见姜澈吃过碗中的糕点,自然而然地夹起菜式。
胡氏率先起身离桌。
不知为何,樊彩香这顿饭吃得有些惊心动魄,总觉得这对母子平静的面容下都绷着点较劲的意思。
大份的枣泥糕只在最开始被寥寥碰过一两次,直到饭桌结束,还剩好些没人碰。
樊彩香跟在姜澈身边,临出门前,瞧见婆母身边伺候的婆子走向内间的身影,猜测这婆子应该会跟婆母说枣泥糕被剩下的事情。
“你....”
姜澈听到声音看向自己的夫人,见她口舌犹豫,轻笑一下:“想说什么直接说,你和我不用吞吞吐吐的。”
樊彩香:“你是不爱吃枣泥糕吗?”
姜澈笑意收起,脚步放缓,伸手一点点卷起袖子露出胳膊,只见白皙肌肤上布着三五红点,瞧着格外刺眼。
“这...”
姜澈:“小时候爱吃,忘了几岁起,再吃枣儿身上就会起红点。”
樊彩香:“大夫人知道吗?”
姜澈的记忆一瞬被拉回到九岁那年夏天。
父亲过世已满一年,他茹素一年,很久没有吃饱过肚子。下人说正厅摆着的糕点是要供给父亲,父亲一贯疼爱自己,想来他偷吃一两块父亲应不会怪罪。记忆中的夏天是板子抽在脸颊上带起的抽痛感。
他默默捏住夫人抚上来的手指:“不重要。”
樊彩香只好不说,回屋寻了药膏一点点揉在他身上起红点的地方。
东厢房
胡氏听过婆子回禀的话,顺着窗户往外望,不出意外瞧见儿子跟儿媳妇紧紧靠在一处的身影。
她又想起自己的丈夫了。
姜似儒是个读书人,在外守礼从不逾矩,唯在自己家中后院时才会显露几分黏人的脾性。
那时她还住在东院,大松青下,搭起高高的秋千,闲时午后乘凉,丈夫休沐,会陪她悠悠散步,若是累了便一块坐在秋千上,长腿轻点地面,蹬带凉风卷走燥意。
“我尝过那糕点,还是旧时的味道呢。”
胡氏喃道。
婆子:“许是郎君长大了,不爱吃这些甜口的。”
“您忘了,小时候二郎君最喜欢吃您做的枣泥糕,那一年他嘴馋偷吃了您做给大爷的贡点,还挨了您好一顿教训呢。”
胡氏一愣,回头看着婆子,“什么时候的事儿?”
婆子一瞬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了。
“哦....许是奴婢记错了。”
胡氏不知信了没,眼眸回转,院子里早已没了儿子高大的身影。
*
崔夫子的一次年前随测本无什么,只是最终结果一出,原本不被众人看好的二郎君竟然一跃挤进了阳山众多学子前十,这事儿便有些说头。
休说胡氏欢喜,沈氏在东院如何指着两个儿子鼻子骂嘴,老夫人知道消息后又额外使唤人送了一份礼数,以资鼓励。
樊彩香打听过,来自老夫人的礼是单单只给姜澈的。
她不由无奈,一碗水最怕端不平了。
二房两个儿郎往日成绩拔尖,老夫人不过是口头奖励。姜澈一直落后,就出这么一次风头,老夫人便大张旗鼓给东西,可不得让东院的大人小孩都发酸嘛。
心里话是这么说,收东西时却没推辞。
樊彩香盘点过后一一登记上了册本,正忙着呢,外头铃铛进来,说是沈氏派人送了东西来。
请人进来,原是当日说定要划到大房名下的那一间铺子。
管事交付了一众用钥和账本,连带着铺子里掌柜和伙计的身契文书痛快给了。
“二夫人说了,这铺子原就是大爷在时的产。当年大爷去了,大夫人再三推辞,二夫人不得已代为操管。铺子这几年不争气,二夫人几番想要变卖,最后为了大爷还是舍本保着。往后交给二少夫人您了,她也算是断了一桩心事。”
樊彩香:“......”
这话跟直接告诉她铺子需要垫钱经管有什么分别!
“替我多谢你们二夫人了。”
管事客气退下,樊彩香望着这人离去的背影,发出长长的一声叹。
你看,姜澈刚冒点尖儿,沈氏便送来新的麻烦事儿添堵,生怕她高兴得太早呢。
樊彩香趁着天黑前粗略翻了翻送来的账本,不一会儿便了解此间书铺子的底细。
越知晓才发愁,光是近五年这间铺子就在倒赔,连基本的商税缴纳都挣不来,还真如那管事说的,全靠沈氏支了银子填窟窿呢!
姜澈回屋时,便瞧着樊彩香盘腿坐在榻上,手边放个算盘,口中念念有词,时而提笔写写画画。
“在忙什么?”
樊彩香算了半后晌的账目,见他回来,正好起身放松僵硬的腰板。
她把自己整理好的账目给姜澈看,“书铺子既然交到咱们手上便不能由着它从前的糊涂经营,怎么也得瞧瞧账面收支情况才好跟掌柜问话。”
姜澈随意翻了几页,见上面条陈清晰,知她心有玲珑。
很快就是正月初五
这一日晨起樊彩香便换了得体衣裳等着外门上的人来传话。
半天央亮,铃铛小跑着进来回话,说是樊家夫人到了,樊彩香便起身与姜澈一并去幽堂老夫人处。
本以为只是小客,谁知两人到时,竟坐得满当当。
沈氏是管家夫人自然得在,怎么还多了几位脸生的?
进门给长辈请安落座,才知今日来的竟然还有与三郎定了亲事的刘家父母。
樊彩香只当是时机凑巧了,姜澈却蹙紧眉峰,眼神自沈氏得意的眉眼处掠过,待堂中人几句客套话后,略微失礼地起身请辞。
“母亲还在西院等着岳母,孙儿便先去了。”
老夫人宽善地点头,沈氏还欲挽留,话未出口,俶尔发现老夫人投来冷眼,立时讪讪地坐回原处。
·
今日来姜家,赵氏主要是为了感激当日老夫人一力给自家闺女做主,还给两个孩子的亲事过了明路。谁知话说一半,进来一个打扮阔气的妇人,身后还领来一对儿据说是要跟姜家结儿女亲事的夫妻。
通禀过了身份,赵氏很快理清人情往来。
再听姜家二夫人言语间隐晦地将自己和那对夫妻作比较,顿时明白自己是被人捏着当笑话看了。
赵氏为人敏锐,虽然跟女婿交道不多,却也知晓他是个周全性子的人。
她本还因为姜二夫人的话为闺女担忧,掌家的长辈是个不亲厚的,往后日子说不得有多少恶心事呢。
见闺女和女婿进屋,眼底还蓄着担忧,这才过去多久,女婿就领着人出来了。
赵氏有些担心:“莫不是我方才说错了什么话?”
姜澈:“岳母无须担忧,今日本是商定好招待您的日子,东院的婶娘性子鲁莽,怕是忘了老夫人的安排。我请您去西院,一是不想再呆在里头吵得人心烦,二来西院都是自家人,您也能瞧瞧彩香平日住的地方。”
赵氏这才放心,她提上手里的包裹,挨着闺女沿小路走着,大冷天的,张口说话吃风,也怕外头人听去,再没说话。
距离儿子儿媳离开才一刻,胡氏听说他们回来还有些惊讶。
下人回禀说二少夫人的娘家夫人也来了,赵氏对着铜镜整理好头面,起身端坐在正堂。
不大一会儿,一行几人自廊下走来。
赵氏打眼瞧着樊家夫人虽衣着朴素,却不探头探脑跟个没见识的乡野人般胡乱看,对于亲家夫人的第一印象尚好。
等到赵氏坐定,从自带的包袱里拿出一对厚实的鞋垫子,胡氏便知这是一个实心眼的人。
“老夫人那头原还问着您住镇上习惯不习惯,怎么没多待陪她说说话?”
姜澈:“刘家夫妇上门拜访,我嫌人多,便先领着人回来了。”
刘家夫妇?
胡氏迟钝一下便反应过来为何儿子的脸色难看。
今日约定好是招待二郎媳妇娘家人,偏三郎未来夫人家来,怎么论正客偏客?
“那边忙着,咱们先凑一块说说话吧。”
胡氏场面招呼人的功夫还是有的,她既不过分热情也不太过疏离,总归樊彩香这个儿媳妇进门后对西院是件好事,儿子也挺看重樊家,虽将来助益不多,赵氏也不会掉脸为难人。
赵氏呢,天然对胡氏这个亲家母有情感上的共鸣。
两人同是寡妇,守着一个孩子在艰难世道度日,其中辛苦无法言说。
旁人无法理解她的酸楚,但胡氏一定懂自己的不容易,故而与其说赵氏是为樊彩香这个闺女拉关系,倒不如说是她自己孤独想拉另一个同为命运坎坷人报团取暖。
说着说着,赵氏便默默垂泪。
胡氏听着听着:“......”
两个女人的命运有着天道弄人的巧合,但胡氏自觉她还是比赵氏强一点,至少她不是逃难的,衣食无忧,且陪在身边的还是姜澈这个养大的儿子!
倒苦水的话,樊彩香都不知道听她娘说了多少,眼下老调重弹,这一听就犯困,借着转头让姜澈高大的身影遮住,肆无忌惮地张口打个呵欠。
姜澈给夫人挡好,等她回神,低头轻声询问:“困了?若不然先回房睡一会儿?”
樊彩香看一眼格外投缘像是有无数话要说的两个长辈,乖巧地点点头:“昨晚我满脑子都是节后铺子买卖的点子,怎么也睡不着。”
姜澈道一声辛苦了,趁着上座两位长辈话隙,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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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彩香借口去灶屋过问晌午的饭菜,顺势跟上。
小两口一走,赵氏原还紧绷着的心神立时开了口子,丈夫走后的好些酸痛一股脑倾倒出来。
胡氏慢慢也入了心,想到当年丈夫骤然离开,哽咽起来。
这头倾述妇人愁绪,西厢房内室小两口依偎在阳光灿烂的长榻上。
姜澈没什么睡意,却实在喜欢搂着夫人,于是翻出一本小卷诗经,放轻声线,轻声读着。
樊彩香就伴着这道堪比素雅琴调的声音悠悠打起盹儿。
只浅浅纾解下疲倦,再睁眼时才过去两刻钟。
唤来玉兰,厨房菜式已经妥帖。
短暂的分离,再回东厢房,樊彩香假装没看见她娘和婆母各自偏开身子擦拭眼角的动作,只招呼两位可以入座了。
这顿本该是摆在老夫人那处的,胡氏瞧着桌上虽不寒酸的几样菜,依旧有些愧疚。
“今日实在招待不周,还请亲家见谅了。”这语气比早前赵氏刚进门时要真诚多了。
赵氏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一家人吃饭,不必讲究那些虚的。”
饭桌上,樊彩香和姜澈在,赵氏自然而然就要提及两个孩子。
说起自己家的这个,赵氏便是埋怨多过夸赞,只说她不懂事,往后在姜家过日子,少不得要胡氏这个婆母好好指点。又看着姜澈,“多好的一个儿郎呀,生得高大,读书又好,我家彩香真是祖上烧了高香才遇上这么好的一桩姻缘!”
樊彩香:“......”
姜澈也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只闷声吃着饭。
胡氏接话,自然要说儿子姜澈的不好,只是思来想去,没什么太多缺点,最后来了一句‘看他脸白的,一个男人家长这么白有什么用!’。
姜澈:“.......”
胡氏又夸樊彩香这个儿媳妇的好,只是那些话多是虚的,打心眼里,她还是觉得樊彩香作配不上姜澈。
赵氏一个猛子从片刻前与胡氏投缘的心情中抽离出来。
她脸上笑容不变,再看胡氏的面容,便觉得这位比自己多寡居十来年的妇人并不如她以为的心肠软,瞧她颧骨奇高颊容凹瘦,可不就是老人嘴里常说的尖酸样!
如此一顿饭后,她吊着心,终于到了闺女住的地方,一等女婿出门,母女两个说悄悄话的时候,赵氏急忙叮嘱闺女可得好好防备着胡氏这个婆母!
樊彩香称奇:“我还以为您跟婆母挺有缘呢。”
赵氏:“都是寡妇,自然投缘。但两家亲事上头,我是岳母便压不过她那婆母的身份去。”
“你是个没心没肺的,就说上晌见了那刘家的,你就不觉得奇怪?”
樊彩香摇头。
赵氏恨铁不成钢地拧下她肉乎乎的胳膊:“咱家是什么情形,那刘家又是什么光景?别看男人家嘴上不说,其实心底里头算计起来比女人还要狠!同是外家,姜澈的外家与那刘家能是一回事吗?”
“东院那隔房的妇人心肠还真是你说的那般歹毒,把娘和刘家同放在一个屋子,姜澈看了,私心能一点酸都不发?真能圣人似的不怨怪自己的外家不如他堂兄弟的外家?”
樊彩香想了想:“应该没有吧。”
之前姜澈搂着自己打盹的时候,还抱着她脑袋啃了好一会儿嘴巴呢,杵在自己脖颈处狠狠喘气的样子,不像是怨恨自己,倒像是...想在大白天挥擀面杖顶顶她呢。
樊彩香揉揉被她娘掐疼的胳膊,“我记下了。”
赵氏这才满意,“你婆母这会儿笑面人样儿,外人以为她守寡躲居,是个好欺负的。真惹到她寸节上,人狠着呢!”
樊彩香敷衍地点下头,这才说起正事。
赵氏正正神色,把自己这几天在镇东看到有关于书铺子的事情,一股脑全给闺女说了。
一不留神,回神时天色垂阳。
赵氏不舍地起身。
樊彩香安慰她:“我经管铺子,少不得要上街,再说这家里头规矩不严,保不齐三五天就能回家寻您去。”
赵氏不忍闺女伤怀,顺势笑了笑。
两人相携出门,在廊下遇上听动静来送的姜澈,赵氏难得也出了屋门,一并在廊下跟赵氏作别。
看着她娘身影消失在小径尽头,樊彩香收回目光。
姜澈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见她不沉湎于分别的伤心,捏捏她手掌:“外头风大,回屋吧。”
*
大年初五刘家与樊家夫人遇上一事,最后也没有在家中弄出什么龃龉。
老夫人晓得这事儿上头委屈了樊彩香,额外让沈氏从家中大库房备了一份回礼送到了樊家,隐晦表示姜家赔罪。
樊彩香听过后,倒没说什么,情面上自家损了,好处却是实实在在的。
日子流水,初六一过,崔家南边的书堂就要开课。
胡氏特意对姜澈耳提面命一番,着重叮嘱儿子不能为一时的名次靠前而松懈,再有半月便是秀才试的初选录,而姜澈已然在这上头折戟三回。
胡氏:“三回!你已丢了你父亲脸三次!若此次再落选,不须外人冷眼看笑话,你自己还有什么脸活着?!”
樊彩香在廊下听得直皱眉峰,她看一圈周围的下人,见他们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顿时无奈。
等到姜澈出屋,樊彩香轻轻拂去他肩头并不存在的灰尘,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般,冷静淡然地笑了笑:“还要再去书房?”
这会儿都已经是亥时末了。
“还有半卷经义不曾注解完。”
姜澈舒了口气,“你先安睡吧,明日不还要去铺子里见管事和伙计吗?”
樊彩香应了声,等他擦肩而过,突地又开口唤了他的名字。
姜澈回眸。
他此时站在台阶下,不远处的阿阳提着灯笼,见二少夫人投来目光,心有领悟地走远几步。
东厢房昏黄的灯碎落在他如玉的面容上。
樊彩香未发一言,身随本能而动,俯首在他唇上落了几个细碎的吻。
“早些回来,我在屋里等你。”
姜澈心上涌起一片发痒的鸡皮疙瘩。
他下意识抬手握住夫人的手腕,要说什么,诸如你是不是因为听到母亲对他的无情生出同情,樊彩香却捏捏他略红的鼻尖,“不要多想,专心读书。”
是不是同情,突然不重要了。
姜澈轻眨睫毛,收起心思,转身朝着书房离去。
25. 第 25 章
然而姜家二郎君的功课斐然好似夏日深夜的昙花一现,只在正月初稍稍绽放一瞬,不及人们记牢其风采便消失了。
又一次夜上
樊彩香听到院中传来婆母严厉的呵斥声,注意从手中账本凄凉的账目上收回。
“二郎君跪了多久了?”
玉兰:“已有大半个时辰了。”
樊彩香揉着发酸的腰板,目光浮现担忧:“虽是立春了,外头天还寒着呢,让铃铛预备好滚热的姜蜜水。”
玉兰应是。
主仆两个又在屋内等了片刻,幽暗的廊道上终于亮起点点昏光,是阿阳提着灯笼的身影。
樊彩香站在门边等着姜澈进来,替他解开披风,转身悬在吊高的栏依上:“先喝点汤水暖暖胃,灶上坐着羹糕,立马就能吃。”
身后传来一声嗯,樊彩香知晓这时候姜澈总是情绪不高,不太爱说话便也收声。
铃铛很快提来饭盒。
外间桌上摆好,樊彩香已经吃过。之前她也有心等着和姜澈一块吃,只是隔三差五姜澈就会因为书堂表现不好被大夫人提到东厢房跪着抄书或是增修功课,那样损人脸面的场合樊彩香不乐意去,姜澈便让她留在自己屋中,到点也不许她一直空着肚子。
“今日又是为了什么发脾气?”
姜澈咽下呵软的蒸饼:“先生布置了一篇经论,以春耕为核心,文章结语并不太好。”
樊彩香想了想,喊玉兰去书房把姜澈那篇文章取来。
她虽只识得几个字,不太懂文章写就的门道,但基本的评点还是能看懂,就崔先生给姜澈文章的点评,若要换成寻常人家的俗话,不就是在说姜澈文章有些空泛只在辞藻架构华丽,实则有关于春耕一事,是个空架子。
“母亲是如何说?”
姜澈呵了一声:“母亲只说我是因为先前功课有长进,心里生骄气,故而文章有了傲慢之态。”
樊彩香:“.....”
在姜家西院,只要沾上姜澈功课,那便是天大的事!
婆母胡氏只要遇上跟姜澈读书有关的事情,转瞬就能改换脸色化成辣手。诸如前些时候樊彩香觉得姜澈身上的春衫有些过分单调,给他袖口额外多绣了几朵花蕊,立时便被胡氏罚了规矩,险些压在廊下跪着。
此刻,樊彩香明知是婆母对姜澈生出误会,却也没胆去胡氏跟前多嘴。
她撇眼瞧出姜澈眼底积蓄的不满,劝了几句:“大不了你就当什么都听不见。跪完了,我多做些好吃的给你进补!”
姜澈笑了一下,筷子头伸向他喜欢的拌腌葫瓜。
如果换做旁人,只会劝他多多体谅下母亲,一切都是当娘的为了孩子好。但樊彩香从未这般说过。
“若是几日后的初选录我又落第,你会怎么办?”
姜澈兴起一问。
樊彩香看看他故作不在意而移开的眼睛,哼笑道:“你若是落第,我就回娘家去。”
姜澈:“为何?”
难道是要和离?
樊彩香笑:“定是我娘给你绣的红书包没起效,我得回娘家找她好好论论!”
姜澈:“......”
他想起岳母托人送来红书包的那天,就连母亲也难得失语片刻,为了不辜负亲家亲手缝制的心意,姜澈还是硬着头皮带去了学堂。
东院两个自然嘲讽,连崔先生看到,也为他今朝应试的苦心而连连叹气!
“与岳母有什么关系。”
姜澈嘟囔一句。
樊彩香笑笑:“玩笑话。不过你若是真没选上....”
姜澈心又悬了一下。
“正好我那书铺子缺个管事,不知道一个月六十铜板的佣资能不能请姜家二郎君,纡尊降贵地去当个差?”
姜澈缓缓放下筷子,见她面容不似玩笑,“我以为你会让我继续努力,争取下一回再拼一场。”
樊彩香往近凑凑,压低声音道:“读书非易事,你又不是小孩子了,要不要继续读你心里有数。”
“只是母亲盼着你苦读承继父亲生前的名,可父亲与你本就是两个人,父亲读书举业是当地美谈,那你便也该那般?我总觉得你被那些虚名绑住了,过得并不好。”
姜澈一时失神,凝视妻子关怀的眸光,鼻头一酸。
他很快反应过来,避免二十好几大男儿被几句话暖得落下泪的难为情场景,只说:“这话我听过就好,你不要跟母亲说。”
樊彩香连声说好:“我与你的私心话,母亲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冤枉我在教唆你不上进,一怒之下万一把我休了就不好了。”
“鸡汤有些凉了,我去后厨给你换一碗。”
没一会儿鸡汤热好。
姜澈被暖热香气冲淡眉间的感动,发了发汗,一夜无眠,翌日天还昏沉,便被外头的玉兰轻声唤醒。
昨日胡氏下令,辰时书堂开课,姜澈之前卯时三刻起,从今日起,要卯正起身,多念半个时辰的书。
内帐昏暗,樊彩香一时没分清时辰,揉着眼正要起身被姜澈先一步按回被窝。
“你再睡会儿吧,外头寒我自己读书不须你陪着。”
困倦的神思挣扎一会儿,最后还是服从于本能。
樊彩香这一个回笼觉睡到天大亮才醒,似有所觉,她翻身往下一看,果然来了月事。
玉兰进来换了被面,还有些遗憾。
“少夫人这回月事迟了三日,我还以为家里要有喜信儿呢。”
樊彩香迟钝几下才明白她是在说什么。
和姜澈圆房之后,两人深谈一起觉得孩子不必太急。
姜澈自行在外边医馆寻了男人避孕的丸药在吃,
听到玉兰如此说,樊彩香一点都不羞愧地摆摆手:“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二郎君的秀才初选录,旁的事情一应稍后!”
玉兰急忙赔罪,心说她觉悟果然是不如二少夫人!
*
晨起之后,姜澈已然去了书堂。
樊彩香一日规划格外充实,先去跟胡氏请安,因最近犯愁姜澈读书落后的事儿,胡氏懒得跟樊彩香耗费功夫磨嘴,只在屋中给文殊菩萨抄经祈福。
从西厢房出来便去后厨。
解决了自己的吃喝,定了晌午要去姜澈送去的食盒,之后便回屋。空闲便做些针线活,手头上没旁的事情便盯着外面管事上报回来的账目。
流水日子没什么大的趣事,过起来不经数算,一眨眼便是姜澈参加秀才试的初选录的大日子!
所谓初选录是对于秀才试的初步选拔,只有通过初选录的读书人才有资格参加秀才公的考试。
两年一试,姜澈自十六起已经参加过三回,这一次是他第四次应场,家中姜三郎是第二回,姜四郎是头回。
虽失败过一次,姜三郎却不见沮丧,有姜澈这个三倒翁在前,他还不算笑话。
姜四郎兴头更是高,他是初生牛犊,站在考场外边学着他爹姜二爷背手在后的老练姿势,眼里根本不把其他同场而来的考生放在眼中。
大路上两侧全是送书生来的家人。
樊彩香跟在胡氏身边,只好奇地看了附近几眼,然后在胡氏叮嘱完姜澈后,送去几个安抚鼓励的眼神。
她要开口说些什么,胡氏生怕儿媳妇不懂事,万一说错了什么扰了姜澈的心神,一摆手把人挡在身后:“行了,快去吧。”
姜澈收回眼神,平淡地嗯了一声。
胡氏眼看他走了两步,心下还是觉得不放心,又开口唤住人:“万一遇上什么不会的难题,莫要慌张,多想想你爹!”
樊彩香:“......”
多想想崔夫子都比多想她公爹要有用!
姜澈嘴角微动,辨出他的夫人一刹那无语却又克制住的白眼,渐渐宽心。
“母亲早些回去吧,不必一直在外头等着我。”
胡氏:“不知你应试情况,我又如何能安心归家。放心,我就在这处等着你出来。”
樊彩香窒息般仰头舒口气,亏得姜澈功夫练到家了,婆母这话恨不能在应试人本就紧张的心态上再放一块重石呢!
姜澈不再多言,给身后留下一个高瘦的背影消失在考场大门里。
胡氏一直目送他走进去才深吸口气。
回眸瞧着儿媳妇一副事不关己,只顾自己探头探脑四处打量的神情,满腔紧张与压力顿时化作无情的指责:“我思来想去,这回姜澈考不上,祸根就在你身上!”
樊彩香:“....啊?”
她指了指自己:“谁?我吗?”
胡氏斜给她个眼白:“你对自己丈夫人生大事如此不上心,没有贤惠助力,姜澈如何能成事?”
樊彩香抱了好大一锅,愣是呆了片刻才想起反驳:“姜澈没娶我前,有您一直管着,六年不也没中嘛。不说今年中不上的晦气话,要是他今年正正上了初选录的名册,难道功劳不在姜澈苦读,在于我这个新媳妇进门?”
胡氏一噎:“你这叫什么话....”
“您也晓得这话是在无理取闹?”
“这些时候您为了姜澈考试上火,我都理解。”
樊彩香忍了足足一月,憋到这会儿不打算再继续委屈自己:“可您本末倒置的功夫也太糟践姜澈这些年的辛苦了!”
赶在胡氏开口前,樊彩香痛快地行礼过:“我娘在街道口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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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正好现下有空,我去家里书铺子那儿瞧瞧。您得闲,在茶馆好好跟文殊菩萨求求吧。”
说罢,也懒得看胡氏铁青的脸,领着吓得大气不敢出的玉兰和铃铛朝街口方向利落离开。
街口的赵氏与陈家媳妇瞧着闺女阔步过啦,客气地往亲家母的方向招招手算是示意。那头胡氏挨了龇,狠狠地瞪着这对母女,没给好脸色地进了茶馆。
“你跟你婆母拌嘴了?”赵氏纳罕。
樊彩香不愿意在外人跟前多嘴:“没拌嘴,就吩咐我早些回来,别在外头惹事。”又笑着跟陈家婶子打个招呼。
闺女有主见,赵氏也没放在心上。
“正好这考场设在镇东,反正姜澈要到傍晚才能出来,与其在那儿干坐着,不若趁这空挡去你家铺子走走呢。”
陈家媳妇附和几句。
樊彩香感念陈家婶子跟她娘一条巷子互相照顾的情谊,边往那处走边买了几样零嘴分过去。
几人很快到了书铺子跟前,樊彩香没急着进去,先在不远处寻了个水摊子,一人要了一碗白水,一边喝着一边瞧铺子里的人员进出。
“今儿是初选录的大日子,书铺子人要少些。”
赵氏在闺女耳朵边嘀咕。
樊彩香点头,盯看半晌,见铺子里头老掌柜手托在脑袋上悠悠地打着盹,也不觉得意外。
店里外没客,今日日头又足,她要是掌柜,也得倚着栏柜光明正大地睡大觉!
再一看,伙计挥着扫帚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见老掌柜睡着了,眼波一转,从袖子里掏出一把瓜子,竟是吃开了!
陈家婶子嘿嘿笑了:“在这铺子做事真舒服,什么都不用干,还能白拿铜板。二少夫人,若不然换了婶子来?虽离家远些,但我腿脚好着呢。”
赵氏挤搡开玩笑的友人:“你就别看笑话了,这铺子就是个填钱没数的窟窿,指不定彩香这月不愿意白养这一老一小,明儿就关门呢!”
樊彩香没应声,结了白水的钱,起身往书铺子里走。
一行五个女子进书铺,惊动了随意坐着嗑瓜子的伙计。对方探头一瞧都是女的,没放在心上,招呼一声随便看,又坐会原处慢吞吞地剥着瓜子。
樊彩香安抚住有些生气差点暴露身份的母亲,拉着人在铺子里转悠几圈,看清书铺陈列出的几十本书,之后利落走人。
“今日主要是来看看,待姜澈考完,明日我就要让掌柜和伙计去家中回话的。”
樊彩香对母亲解释一番,“从这头回家有些远,娘和陈家婶子一并去饭馆吃点东西再走吧?”
一听这话,赵氏立时摆手。
“你这铺子还没个后话,还吃什么饭馆。就街边简单扒拉碗素面得了。”
樊彩香坳不过她娘,只好照她说的做。
晌午吃了,几人分别,樊彩香目送她娘走远,这才折返回考场外的茶馆。
胡氏坐在堂内较偏僻的一个角落,樊彩香走近才看清胡氏正跟一个穿扮素净的妇人神情略微激动地说什么。
“母亲,我回来了。”
胡氏收住话头,按捺住神情,平息过气息给她引荐:“这位是你二舅母,平素就住在镇上,今岁在她娘家过年,这几日才回来。”
二舅母舒雅地笑笑,一看就跟年前来家的大舅母是两种不同路数的人。
樊彩香恭敬地垂下眼眸给人家蹲了身,“外甥媳妇樊氏给二舅母请礼。”
“二郎成亲时我也在场,只是那日临时有事匆匆走了,不得机会见你。”
二舅母温和道:“这些日子辛劳你了,快坐下吧。”
樊彩香顺势落座。
胡氏原在跟二嫂子埋怨大嫂子给自己介绍鳏夫的不靠谱事情,正说到激动处,儿媳妇回来了,眼下不上不下卡得难受,反正樊氏是个懂事的,当日那场合她也是在的,说出来也不怕她听见。
胡氏便续上话头,“她从前惦记我吃的穿的,我这些年都忍了,想着爹活着时大哥成日里惯大酒不管家,全靠她一人忙里忙外地照应。这恩情我回报多少年,难道就还不清了?她倒好,明知我在姜家日子清苦,大腊月领着大大小小十来个,跟讨债鬼一般冲进家里....”
“三妹妹!”
二舅母一声低喝打断胡氏的话语。
只见一个轻燕似的身影自茶馆门口瞄着这头,飞奔而来。
“阿娘,我回来了!!”
胡氏一愣,尚未看清来人面容便先把视线投向一侧正好奇看着的樊彩香。
樊彩香回望过去,便见婆母眼神游移,心虚地避开她的眼神。
她隐约察觉出什么,定睛去瞧正依偎在二舅母怀里的芳华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