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蝉鸣》
7. 天台
时间总是那么的稍纵即逝。
傍晚放学时分,橘红色火烧云渲染了半边天空,地表温度居高不下。整个俞城就像闷在罐子里,冲不破,也吹不散。
学校天台徐徐晚风吹来,带起额前细碎的刘海。
陈路闻站在防护铁丝网边上,垂眸俯视。
这个角度,可以将学校的全貌收归眼底,霞光给葱绿色的足球场渡了一层金黄。
那里,都是朝气蓬勃的象征。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他拿出来看了眼备注,划开接听键放在耳边:“喂,是我。”
“你要的东西我写好了。”
“嗯,情况还算稳定。”
他没开免提,整个天台只有他回电话的声音。少年声线清润,在这闷燥的季节,宛如一池寒泉。
“好,我明天去找你。”最后一句落下,陈路闻挂断电话,在另一边口袋里摸索出烟和打火机。
像是想要纾解什么压力似得,他闭眼长叹,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低头点燃。
白雾四散在空气中,他目无焦点看向远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狠孤寂的气息。
等指间猩红过半,陈路闻转过身看见坐在废弃课桌上的人,动作停滞,表情闪过一瞬间错愕。
程欢双手撑在课桌两侧荡腿,视线毫不避忌落在他夹在两指之间的“违纪品”,晚霞照在她左耳上的黑钻耳钉,折射出晶莹的亮光。
陈路闻稍稍背手,将燃了大半的烟掐灭,压低声音试探:“你什么时候来的?”
被质问到的人无辜耸肩,没有半分偷窥别人秘密被抓包的愧疚慌张,伸手拨了拨被风吹到前面的发丝:“我一直都在,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黎渺今天约了她去逛夜市,但又得先回宿舍大扫除。
之所以她会在这,大概是巧合吧。
陈路闻哑然,眉头微蹙,神色更加不悦,明显不接受程欢的解释。
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好猜。
程欢无奈泄了口气,顶着他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借力跳下地面。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一步步向他靠近。
桃花眼含笑,眼波流转,似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程欢往前一步,陈路闻往后倒一步——直到他退无可退被抵在天台最外围防止高空坠物的铁丝网上。
一股股淡淡的烟草味钻入鼻腔,程欢仰头笑意晏晏,眉目狡黠勾唇,“没想到,好学生也抽烟啊?”
这招真是屡试不爽,每次只要一靠近,他就会跟入定了一样,任人摆布。
视线交汇,程欢看着他黑眸里属于自己的倒影,慢条斯理抽出他手里的烟盒,明目张胆放进自己的上衣口袋。
动作放得很慢,笃定他不会来抢。
面前的人明眸皓齿,笑语嫣然,一本正经的在使坏。
可能真的是这张看着乖巧的脸迷惑性太强,陈路闻看晃了神,背靠铁丝网低头看着她的动作,一时间真的忘记伸手夺回来。
程欢对上他那呆愣的眼神,蓦然踮起脚尖靠到他耳边小声低语:“想拿回去?加个好友就还你。”
陈路闻回过神,有被这一句气笑到。
“就这么想要我的联系方式?”费那么大周折跟踪了一路,就为了加个好友?
程欢不可能听不出来他语气中那点嘲讽的意味,重新站好,“别这么看着我,我放学就呆在这了。如果要细算起来...是你——闯进了我的地盘。”
“而且,我也没兴趣听你讲电话。不过...”话语一顿,她放慢语速,尾音缱绻:“想要你联系方式是真的。”
这场交锋,很明显,陈路闻又输了。
见他不再反驳。
程欢不疾不徐抽出别在上衣口袋的弹簧笔,也不管面前的人的表情,抬起他的手掌摊开,直直地把联系方式写在上面。
最后一个字符落下,没由来的,她勾了一笔,n字末端多了个小小的爱心。
握住手掌的纤软触感撤去。
再抬头,程欢已经退到楼梯口处冲他回眸道别,食指点在另一只手的掌心,示意他别忘了。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陈路闻还站在原处。泄力靠在铁丝网,木讷举起刚刚被写了字的手定了许久。
霞辉还未完全褪去,打在他半边脸上,忽明忽暗。
弹簧笔摩擦过后留下的触感,酥酥麻麻,直达心脏。
...
口袋里手机响起,程欢摸索出来查看。
梨苗苗:人呢!在哪!
:我在楼下等你,速来
程欢迅速敲字安抚:我现在下来
几分钟后,程欢下到一楼跟黎渺汇合。
刚刚黎渺分明上去找过,没找到人才又下楼的,见程欢从教学楼上下来很是出奇,“你刚刚去哪了?”
程欢抬头看了眼教学楼顶,老实回答:“我在楼顶吹风啊。”
脑海里闪过陈路闻背对着抽烟的那帧画面,悠悠开口牵头找话讲:“你说,陈路闻,是个怎么样的人。”
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要提起,但黎渺还是不假思索的将知道的内容都说了一遍:
“噢,你说你那位同桌是吧。他啊,学习成绩好得没话说,无论大小考都稳居榜首。”
“就是人冰冰冷冷的,经常独来独往,除了学习好像没让他伤心的事情。”又想到了什么,她补了一句:“但应该还算和气吧,别人找他帮忙他都会帮的。”
和气?就刚刚那副阴郁的表情,能跟和气沾上边吗?
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程欢勾唇轻笑。
“你问他做什么,你该不会...也对他有意思吧?”吃瓜吃不少,自家墙头的瓜还是第一次吃,还...挺激动。
也,这个字用得很好。
许希宁...
程欢收回思绪,抛了句说了等于没说的答案:“谁知道。”
黎渺张开嘴,轻轻啊了一声消化信息,反应过来神秘兮兮将她拖到墙角小声劝解:“我劝你还是别对他起心思,你同桌就跟个活阎王似得。”
这个形容词...一看就是黎渺悄悄给他起的。
“上次期末考试,有个女生向他表白,没过两天就掉到池塘里,发烧烧了一星期,考试都缺勤了。还有上上次另一个,还没表白呢,情书先被翻出来贴在公告栏上,没几天就转学了。”
“这种邪门事多了去了...”说着说着,黎渺不禁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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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欢嗤了一声,伸出食指点她脑门:“谁说我要去追他了,难道不能是他来追我吗?”
虽然她没说明白,但话里话外都是对自己的担忧。
既然追他有风险,那如果反过来呢?
“......”
黎渺现在的心情,就跟吃了苍蝇一样复杂,有口难言。
陈路闻是谁,明俞第一难追榜首!霸榜那种。
“你说的认真的?你没跟我开玩笑吧。”
活久见,还真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夸下海口让陈路闻倒追的。这信息量,大到脑子无法过载。
程欢不打算解释过多,笑笑带过,“开玩笑的,我怎么会喜欢他。”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黎渺松了口气,拍了拍胸脯惊魂未定。
弯月隐隐升起,暮色西沉,程欢再次往楼顶方向看去,眼底是猜不透的深意。
小吃街就在学校北门外面不远处,晚上热闹非凡,霓虹闪烁。因为地理位置学生多,小贩们都是收钱收到手软的境况。
黎渺站在路中央张开手臂,抒发了一口名为“自由”叹息,“终于出来了,天天上晚自习我快要憋死了。”
实际上今天也是要上晚自习,只不过她请了假。
“有这么夸张吗?”程欢笑嗔她。
小姑娘重重点头一脸正色:“当然啊,这可是我第一次跟我的偶像出来逛街。”
“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今天的消费,由梨总买单。”黎渺拍着胸脯,昂首挺胸。
看她那嘚瑟的。
不能枉费她的心思,程欢环视一圈,目光锁定在一家名叫“飘香”的馄饨店。
外装修倒不是很出众,最主要是那句吸引了她视线的副标题——家的味道。
逐用手指了指询问:“那家怎么样?”
黎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眼,簇拥着她进门:“好啊,走走走,我都快饿扁了。”
一到店里,她熟练地拉开椅子喊老板下单:“老板,下两碗大份的鲜肉馄饨,一份不要葱花香菜。”
大份。
程欢扯了扯她的衣角小声嘀咕:“待会会不会吃不完啊。”
黎渺给了她个放心的眼神,“哎呀,不会。这家店的馄饨可好吃了,要不是待会还要出去逛其他地方,光是这个,我能吃两碗。”
边说她还边举起两根手指头晃悠。
“......”
这姑娘,饭量还真是...其貌不扬。
不稍片刻,老板将两碗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桌。黎渺很自然的把没有葱花那碗推到她面前,一脸期待她品尝过后给出的评价。
瓷白色的陶碗,清澈的汤底上面只有薄薄一层油,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馄饨沉在碗底,皮薄到能透出淡粉色的肉馅。
虾米和肉末混合,随着热气蒸腾出香味。
程欢勺起一颗吹凉放进嘴里咬了一小块,不假思索给出评价:“好吃。”
“看吧,我就说好吃吧,毫不夸张的说,这个店我能一直吃到毕业。”
吃完馄饨,两人有出去逛了会。
北街夜市喧闹,吵到小贩叫卖的声音都听不真切,时不时地嬉笑声混在其中,从街头到巷尾。
8. 起哄
程欢回到花园洋房已经快到十一点,洗漱完直接瘫软在床上。突然想起某人,翻过身探向一边摸索手机。
微信新加好友列表,亮起了个小红点,添加申请上一个字都没写。点击通过好友申请,对话框里只有系统提示的回复语。
纯黑色头像,初始乱码微信号。
像个人机。
也就微信名还算个人:Lu.
Lu.路?
处于好奇,她往朋友圈点了一下,页面里只有一根孤零零的线,不知道是被屏蔽了还是没发过内容。
加完好友两边谁也没先说话,程欢看着那空白对话框,脑海里闪过他下午在天台背对着自己的画面,伸手从床头柜拿出从陈路闻手里“抢”来的烟盒照灯翻看。
今天的事,本身谁也没发现谁。她站在天台另一边看风景吹风吹得好好的,安全出口在楼中间,形成了道屏障。隐约听见身后好像有声音,好奇绕过去看了一眼,没想到撞见了他那副黯淡无光的样子。
背对着霞光,满身孤寂,透露着一股复杂的情绪,迷茫和忧虑交织。他身后没有遮挡物,斜阳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好长。
躲在天台抽烟,这就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
从手里的烟盒收回视线,她重新点亮手机屏幕,手指先一步敲下客套话发送:晚上好啊同桌,这么晚还不睡吗?
这个东西,陈路闻也不是非必要拿回去,但他还是加了自己的微信,那是不是证明他也不是那么讨厌自己?
Lu:微信已经加了,东西还我
:还有,不许告诉别人
对面消息回的很快,只不过字里行间都是疏离,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发消息时板着的那张脸。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程欢蓦然撑着床面跪坐起身,五指微曲找了个好看的角度拍了张照片发过去,试图转移话题不把天聊死。
:再说
:你先帮我看看,我新做的美甲好不好看
放在旁边的手机叮咚响个不停,正在赶工敲代码的陈路闻被吵烦了,停下手拿起手机查看。看完下面两条消息,顺手点开她发来的图片。
一开始没加载完不真切,这一点开...陈路闻迅速将手机熄屏。双目紧闭,重重呼出一口气,怒气值肉眼可见地飙升。
照片里葱白的手甲面精心打磨过,除了肉粉色的指甲油没有其他装饰,不仔细看其实跟指甲原本的颜色没分别。
指甲本身没什么好看的。奈何她俯拍的视角,拍进去一截腿肉,睡裙因为她的坐姿掀起一角,白得晃眼...
追他的人不少,也见过不少类型的女生,但像程欢这种的,还是头一回见:胆大包天,脸皮其厚,还不害臊。
也不知道这招对多少人用过。加之联想到这几天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没由来的又是一顿烦躁,重重捏了一下鼻梁,从旁拿起烟点上,吐出一口白雾。
等平复得差不多,才在聊天框重重敲下一排字:星期一之前卸掉
:学校门口检查仪容仪表
:不及格跑三圈
“......”手机振动,程欢看着满屏的白色气泡陷入沉思。
他是不是有什么易怒症?怎么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着。自己好像也没说什么吧?
一个指甲,至于发这么大脾气吗?
隔天上课,一整天的时间,陈路闻都一直以一种极度不满的眼神盯着她的指甲看。明明一句话都没说,但程欢分明听见了咬牙切齿的几个大字:星期一你死定了。
...
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体育老师提前通知到体育馆集合,程欢换好蓝白拼接色运动服去到那时,场馆里已经聚了不少人。
除了她们班以外,还有另一个班也在使用体育馆,程欢眼尖,一眼就从人堆里看见了黎渺。不过她正在和旁边的人有说有笑,自己并不打算上前打扰。
黎渺正对着体育馆门口,同样看见了往里走的程欢。跟旁边的人说了两句,她快步迎上前,语气里是抑制不住的惊喜:“你们班居然也上体育课。”
“嗯,对啊。”
“那太好了,那这样我就能除了吃饭时间以外找你聊天。”也不知道她是不是自来熟,每次看见程欢总是特别热情。
多闲聊了两句,还想说些什么,场馆门口一阵哗然打断了她的思绪。
贺周穿着白色球衣走在最前面,手腕轻轻一转轻易将篮球顶在食指上转,时不时跟旁边的人搭上一两句,也不知道听见了什么笑了一声,散漫随性,惹得场馆里文科班的女生一个两个都在小声讨论。
有些人好像天生主角命,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引起不小动静。黎渺看着人群里众星拱月的贺周,定在原地一时之间没了反应。
“别看了,上课了。”那边的动静,程欢同样看见了,只不过没觉得有多好看。一中也有个容易招蜂引蝶的,具体叫什么名字她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见多了,免疫了。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黎渺猛然回过神察觉到自己刚刚的反应有些不妥,轻咳两声转移话题:“我先去上课啦,待会见。”
别了黎渺,程欢慢悠悠往自己班集合的方向走去,理7班女生少,一排足够。报完数,体育老师跨立挺胸,中气十足:“今天第一天上课,我们来拉拉筋,体育委员是谁。”
和英语老师讨价还价的大高个出列中气十足喊了句,“报告!”
“你找几个人去器材室把仰卧起坐用的软垫搬出来。”
陈森应声,喊了几个相熟的朝体育馆最边上的器材室去。
“30个仰卧起坐,做完就解散,女生先来。”才新上课第一周,体育老师要立威,做完热身运动直接上强度。
班里七个女生,程欢正好是被单出来的一个,她木这脸左右看了一眼,以为自己可以站在一旁划水,结果下一秒体育老师误以为自己没同伴有点受伤,朝还排着的队伍里嚎了一嗓子:“同桌呢,同桌来帮个忙。”
“......”谢谢好意,但其实可以不用。
“嗷~”
体育老师刚说完,队伍里看事不嫌事大,嗷呜声此起彼伏,起哄个不停。程欢刚来这个学校不久,生的明艳漂亮,无论是谁离得近都会产出一连串话题,更何况是话题热度同样高的陈路闻。
“吵什么吵,再吵让你们出去顶着大太阳跑圈。”平时在教室里上课,讲台上老师拍板子叫安静可能不管用,但体育老师一句顶着太阳跑圈,立马能将刚刚还吵到不行的队伍治得服服帖帖。
体育老师也不是没年轻过,自然懂这群半大的小孩在吵吵什么,介于少年和成年之间的模糊接线,对于这种事情本身就敏感,但这也不是逃避训练的理由。
看体育老师那训话的样子,似乎不打算让自己站在旁边看,既然这样,那她也懒得费口舌找其他理由推脱,认命挑了块还算干净的垫子坐着准备,打算早点结束。
倒是陈路闻,从队伍最后排走出来,本身就冷着脸一整天不搭理人,还被刚刚那乱糟糟的起哄声闹得周身不自在,有意避开她的目光。
等所有人都准备好,体育老师再次说话:“帮她们把数数出来,开始。”
陈路闻走到程欢面前,单脚膝盖朝地下蹲,一只手虚搭在曲起的膝盖上,仅靠一只手张开虎口就能稳稳地固定住她双脚脚踝,稀碎的刘海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1。”
“2。”
…
陈路闻的声线清润,眉睫低垂放空自己看地板,全程不和她有任何视线交流,每次程欢抱着头起来,只能看见浓密蓬松的发顶。
女生仰卧起坐速度不快,基本上都是为了完成任务,程欢也不例外,只不过有那么一瞬,面前报数的声音突然没了。
“喂。”程欢艰难坐起身,浅浅白了他一眼:“你数个数,还能走神?17。”
“......”被叫到,陈路闻思绪回笼,微不可察的怔了一下,重新接替她的话数数:“18...19...”
女生组的仰卧起坐结束,调换男生组上场,比起女生那慢悠悠的速度,男生那边更像是一种攀比,一个比一个起得快,好像这样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就能赢过对方。
首当其冲的就是身为体育委员的陈森,虽然以他那体格,动作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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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得有多标准,但他声大。
文科班解散得早,不少人有意无意得往他们班集合点这边围,其心昭然若揭。
结束完体能训练,体育老师宣布解散,早就等在一旁的黎渺抱着排球朝程欢挥手示意:“欢欢,要不我们去那边打排球吧。”
她的身上,好像有用不完的活力,睁着一双亮晶晶的杏眼,笑意盈盈地给人带来力量。
“嗯。”程欢对运动无什兴趣,但架不住她献宝似的小眼神,只好应了下来。
“那我们去看台那边,那边没什么人。”黎渺环视了一圈,指了指看台方向提议。偌大的体育馆,今天只有两个班在用,还算宽敞。
——
“哟,这就是理7班新来的那个?还挺正,啧啧啧。”
还没过十分钟,身后的阶梯式看台过来了两个男生叉着腿坐下,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留着个非主流头发,光是其中一个脑袋上的打的发蜡就能用来黏两幅春联,一张嘴就以貌取人,审视商品一样的眼光毫不避讳地落在程欢身上。
“可不是嘛,听说还是一中转过来的。”
“你看这腿,这腰,啧真细,真白。”刚说没两句,话越来越糙,甚至连声音都屑压,显然这两个是在学校横行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说给程欢听的,背头咧开唇用拇指擦拭嘴角:“可不是,刚刚仰卧起坐的时候,都给我看酥了。”
程欢背对着看台,身后那道视线一直没有褪去,甚至更加变本加厉,她不着痕迹侧目用眼尾辨认两个人的方位,似乎在盘算什么。
“还有他们班那个马思颖,那叫一个波涛汹涌。就是吧,脸不能看,一脸麻子的丑八怪。”寸头附和补了一句,说话的时候完全不顾忌正主就在附近。
马思颖是理7班学习成绩比较好的,平时上课回答问题很积极。但可能因为青春期缘故,比较内敛不爱说话。现在正坐在看台那边看书,听见他们的谈话后把头埋得更低。
“你觉不觉得,我们班那个黎渺,现在长得是越发好看了,以前居然没发现。”文3班男女3:7开,那群男的眼睛基本上都往许希宁身上瞟,很少注意其他人。更何况黎渺在程欢没来之前,做事低调得很。
话越聊越开,不到十分钟时间,议论了好几个女生,一点都不知道尊重人。
背头的话越说越下流:“怎么,你想泡?”
“瞧你这话说的...”
这些恶心到要听完要洗耳朵的对话,夹杂着那令人反胃的笑声原原本本传到耳朵里,程欢本能厌恶蹙眉。
有的人天生无能,只能靠着嘴上沾点便宜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殊不知他们越是犯贱,越显得自己是个垃圾。
黎渺同样也听见了那些对话,面色凝重,察觉到程欢的不悦还微微摇头示意她别去跟那两个人硬来。
但,程欢怎么会由着对面污言秽语毫无作为。
对面都贴脸开大了,她要是不还回去,她就不是程欢!
接过黎渺传回来的球,毫无征兆地转身朝其中一个人重重砸过去。动作快到诡异,根本没给人留反应时间。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排球砸到肉的声音,可见程欢用了多大的力气掷的那一下。
排球好像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命中目标后,完成使命般自由弹回地面滚回程欢脚边直到静止。
背头没设防,被她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砸了个正脸,眼冒金星惯性后仰,回过神来一声暴呵环绕在体育馆。
“操。”这边的动静,引来了整个场馆所有人的目光。霎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齐刷刷往看台方向瞟。
旁边的寸头反应过来,三两步跳下看台面目可憎指着始作俑者破口大骂:“你她吗是不是有病啊?”
排球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分量的,背头感觉到鼻间似乎有什么温热腥甜的液体用处,抬手一摸触了一手黏糊糊的鼻血,怒意涌上心头捂着鼻子含糊不清指着程欢破口大骂:“你他吗居然敢砸我。”
顶着两个人的暴怒,程欢丝毫不怯。不仅如此,还理直气壮往前迈了一步,懒懒偏头站在台下睥他们,冷着眼吐出毫无歉意的陈述句:“不好意思,手滑。”
9. 交锋
2v1,在面对绝对的体格差距面前,程欢也丝毫不退让。嘴上说的是道歉的话,但给出来的反应分明更像是在说:打你你活该。
同一时间,黎渺上前将她拉住,让她别靠那么近,“别...”
程欢稍稍偏头递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拂开搭在胳膊上的手将人挡在身后。
“你是当我瞎吗,你分明就是故意的!”可能也是平时专挑软柿子捏,没碰过什么硬茬,头一回被当中下脸,寸头咬牙切齿包紧拳头将关节捏得咯吱作响。
虚张声势...
程欢眼眸半阖,淡淡扫了一眼面前的跳梁小丑。双手环在胸前,“说了是手滑,怎么,还赖上我了?那要不要我给你点钱去医院挂号拍个脑部CT看看是不是小脑萎缩。”
有道是,真正的骂人,根本不屑带一个脏字。
没等程欢说出下一句,一阵短促的脚步声朝这边靠近,伴随而来的是一道清丽的制止声:“同学,你怎么能打人呢?”
——来了,打抱不平的声音。
许希宁小跑两步上前,挡在两个人渣面前和程欢对立,一身凛然正气。两个人身上穿的都是学校发的蓝白色运动服,站在那却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调调,她那义愤填膺的表情,衬得程欢像个反派。
程欢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不屑和她对视,轻蔑移开。穿过她的肩窝看向后面的人渣,轻飘飘撂下一句:“真是有种,犯了事还会给自己找挡箭牌。”
“你——”许希宁大概是没想过自己会被无视,表情略微僵住,良久只能冒出一个你字来。
看台那边制造的动静不小,秉着看热闹的原则,场馆里的人都探着脑袋挪步,渐渐地围了个半圆出来。
7班这边,以贺周为首的男生,原本篮球打得起劲,听到动静停下往这边看了眼,看清当事人,篮球也不打了,重重砸到地上,跟着拨开人行外圈站在她们身后。
“阿闻,你新同桌挺猛啊。”贺周挑眉看戏,用手肘顶了一下陈路闻胸膛抬下巴,给予评价:“还挺有意思。”
3班那两人的劣迹,他略有耳闻。无非就那点子事,平时别人都是能躲则躲,还是少见有人敢这么正面硬钢回去的。
身后议论声四起,陈路闻沉着脸没说话,走上前挡了半边身子在程欢面前,伸出手将双方间隔开,转过头询问:“怎么回事。”
他的语气很淡,不同于许希宁的责备,温润的声线很让人安定,这个举措分明是在替她撑腰。
面前多了道身影,程欢掀了掀眼皮,不过片刻抬起手毫不犹豫扣在陈路闻手臂关节处将他挡在身前的手往下压,意图将人推开。她不是不懂陈路闻这番举动,只是,她不需要。
这种小事她自己能解决。
她五指收紧扣卯足了力气,面前的人纹丝不动,根本没有要将手放下的意思。试了两次无果干脆直接绕过他,继续和对面的人对峙:“这位同学,我不管你是住海边还是炒菜不放盐,这件事,轮不到你出头。”
“我草,真敢说。”她话音一落,身后立马有人发出震惊。
许希宁是谁,明俞选出来的校花级别人物,谁不是哄着捧着的。曾几何时有这种被下脸的场面,扫视了一圈窃窃私语的人,攥紧拳头脸气得更红。
“你别太过分了!”
程欢嗤笑,这种这么幼稚的话,还是留着回去跟她爸说吧,她可不买账,“你别以为你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你就有道理。你连事情经过都没问直接判定是我的过错,你以为你是谁?”
“再说了,我不过是在正常使用体育场馆,他已经看见了但还是要坐在这么靠近的位置,挨了一下子能全赖我?”
说到一半,她无辜瘪嘴停顿,“退一万步来说,你要不先问问你身后那两都干了什么再来伸张正义。就他那大饼脸把排球砸了一下,我都没让他跟排球道歉呢。”
她说话语速很快,根本不给人插嘴的机会。希宁被她一席话气到发抖,垂在两侧的手死死抠紧掌心,眼尾发红珠泪流转,要掉不掉。
看向陈路闻的眼神委屈极了,似在让他出面管管。
“你哭什么,你们班的人对着我和我的朋友污言秽语,我都没哭,你倒是积极。”程欢字字珠玑,骂人阴阳两不误,仅凭自己一张嘴,将议论风向逆转。
都说这么明了了,哪还有人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不到三分钟,整个场馆乱成一锅开水,翻涌沸腾。
陈森是个直性子,为人仗义护短,捕捉到程欢话里的重点,卷起袖子出来帮腔:“好啊,欺负我们7班没人了是吧。”
有人牵头,随后又走了几个高个子出来:“去年篮球赛你们撞人的事情都还没细算,居然还敢来,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天一把子把账清了再走!真当我们7班的人好欺负是吧。”
程欢那句“你们班”直接将私人恩怨上升到两个班级对立。
见场面多少有些控制不住,许希宁身边的几个小姐妹上来七嘴八舌想将重点转移回事情本身,也只换来程欢的漠然置之。
搞笑,今天的事情本身就不是对着许希宁发难,自己要上抗推位,赖得了谁?
还装弱,啧。
两个仗势欺人的垃圾平时什么德行,整个学校都略有耳闻,靠着他们背后那点关系横行霸道惯了。
只不过好巧不巧,这次他们遇到的人是程欢。
见局势不可控,背头高低要把这口气出出来,止住鼻血从看台上走下来怒不可遏:“你他吗的,老子弄死你。”
肥胖的身躯一个箭步,沙包大的拳头直直朝程欢挥去。
没等程欢偏头躲开,陈路闻已经先一步将拳头接下,掌心收拢,白皙的手臂隐隐可见用力过后紧绷的青筋。
“给老子松开,你算个什么东西,也也敢管我的事,待会连你一起打。”拳头被人接下抽不回来,背头满脸横肉的脸上凶相毕露对着陈路闻放狠话。
陈路闻表面上云淡风轻,实际上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校内滋事,归我管。”
听见这话,程欢没忍住又笑了一声。后面两个班都快打起来了,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太晚。
见背头都动手了,寸头左右摇头松松筋骨也打算加入,还没靠近,先一步被贺周挡在跟前。
“欺负一个小姑娘是个什么事,有种跟我练练。”他明明脸上表情是笑着的,说出来的话又夹杂着丝丝凉气。
两人一左一右护在程欢身前,先不说气场,身高已经先赢了一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身上都淌着纯粹的桀骜和仗义。不惹事,也不怕事。
局面闹得太僵硬,双方剑拔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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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许希宁作为和事佬站的太高下不来,这会子连忙收拾收拾出来打圆场:“大家都别激动,万一中间有什么误会呢?”
这种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跟她爸还真是,如出一辙。
又是一声冷笑,程欢绯唇微张,骂人的话都还没开头,先被陈路闻攥紧手腕强行带出这混乱的场面。
“你干嘛!”
没了陈路闻的桎梏,背头气焰再次嚣张,迈开步子追上去:“臭娘们,滚回来。”
一旁的贺周,当然不会如他愿让他追上去,挪了半个身位挡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睥了一眼冷呵:“我在这呢,你想到哪去?”
...
程欢被陈路闻连拖带拽拉走,使足了全身的劲都没能挣开他把手抽回来,被迫跌跌撞撞跟上步伐。
“松手,你带我出来干嘛!”细白的手腕在两个人的较量下胀得通红,她眉头紧蹙。
体育馆和学校外墙相邻的胡同,陈路闻松开手,冷着一张阴沉沉的脸质问:“我不拉你出来,你还打算继续?”
照她现在这副样子,似乎觉得这件事很光荣。
现在正直上课期间,胡同位置偏僻,附近又有灌木丛遮挡,隐蔽得很。程欢倚在墙壁揉捏手腕,坦然无畏,没觉得自己哪里做错。
见她不语,陈路闻气不打一出来,别开脸长呼了一口气才幽幽开口:“原因。”
原因刚刚已经说过了,不想再解释一遍,她抬眼对上那双清冷的眸子,一语不发。
两个人渣坐在那十分钟不到,连着对三个女生评头论足,思想龌龊。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凭什么惯着。
“你还真是能说会道,动动嘴皮两个班差点打起来,他们两个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陈路闻看出来她不打算解释,心头又是一阵窝火。
程欢很聪明,能抓住从众心理,将事情摆到明面上说引起公愤。
说教听多了,同辈的,还是第一次。这种感觉让人很不爽,程欢放下两只手站起身呛声:“班长这么急着维护秩序,要不要让教导主任来给你颁幅锦旗,表彰表彰你的功绩?”
她说话的声音懒懒散散地,拖着尾调。陈路闻偏头否认:“我不是。”
身高上的差距,程欢需要仰着头才能和他对视,午后的阳光照在脸上很不舒服。
趁他走神期间,纤细的手指拽住他胸前的领带绕了两圈,稍稍使劲将人带向自己。少了刺眼的光线,程欢桃花眼弯成一道弧,盯着近在咫尺的少年,似笑非笑,“还是说...同桌你关心我,怕我被那两个垃圾报复,对吗?”
小姑娘家家的,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陈路闻被她拽得一个踉跄,双手成拳抵在她身后的墙上,才不至于贴了上去。
这个动作离得很近,远处看,更像是少年占了主导地位将人囚在墙角。
邹然缩短的距离,陈路闻弓身低头,视线恰好落在那张不断输出歪理的绯唇上。这个姿势的对话,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没有。
她好像一点都不会害臊。
昨天在教室也是,做着一些令人想入非非的亲密举动,眸底又清明得很...
“喂!”
抵在墙上的拳头不自觉收紧,陈路闻思绪回笼。
“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10. 检讨
下午三四点的阳光能将瓷白色的墙面照得反光,落在陈路闻身后,一片灼烧感。他眸中神色有一瞬停滞,大概是没想到程欢会问出这种问题。
见他没反应,程欢松开拽住他领带的手,勾唇若无其事替他抚平上面的褶皱,“如果没别的事情,那我先走了。”说罢,还没放下来的手,在他胸膛轻推了一把,侧身扬长而去。
直到空气中最后一缕雪松香气被风带走,陈路闻还站在原地,低眉敛眸。自然垂落在身侧的双手,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修剪整齐的指甲,没了一半进掌心。
离开那后,程欢快步回教室收拾书包走人,花园洋房的门被外面打开,宋姨关掉吸尘器看了眼墙上的挂钟,笑吟吟道:“回来啦,今天下课这么早。”
“嗯,今天体育课。”程欢在玄关处换好鞋,没做过多解释,三两步走上楼梯,头都不回地说,“我先上去把衣服换了。”
见这孩子今天急匆匆的,宋姨劝她没劝住,“慢点,上楼梯别摔着。”
回房间将身上那身浸了汗的校服换下,她才算好受了些,今天这件事,算是把她一整天的心情都消磨没了,除了宋姨来扣门喊吃饭,再没离开过房间。
她有个坏习惯,每当她不想说话,就会一直刷题,将负能量转化成另一种动力,以此来麻木自己不去做出一些过激行为。
手中的卷子写完最后一个解题步骤写完,她抬起头疲惫地揉捏鼻梁,快速眨了两下干涩的眼睛看向落地窗外。
原来已经这么晚了。
书桌上的电子钟表,界面顶头上白字赫然显示2:37。
她放松下来,手肘枕在桌面上抓了抓头发,长舒了一口浊气。放下笔,默了许久,从书桌抽屉底下抽出一沓资料。
这份资料,她看了无数遍,A4纸的边缘已经被翻出磨损的痕迹。她又不厌其烦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定格在右上角夹着的那张一家三口的照片。
照片上的两个大人,四十来岁,女人一身珠光宝气挽住旁边男人的手臂,前面的女孩俏皮得摆弄拍照姿势。三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眉目柔和其乐融融。
看得让人心生厌烦。
阳台的落地窗,月光透进房间蒙了一层冷色调,原本轻微的呼吸声在这安静的空间无限放大。程欢捏着那份资料靠在椅背上放空,而后又觉得实在太安静,走到落地窗前整个推开。
细微的风略过枝丫,树影婆娑簌簌作响,也算是有那么点声音。她走到露台的秋千坐下,曲起一只脚,侧过半边身子趴靠椅背,下巴枕在手背神色恹恹地看向远方。
睡不着,又不知道找谁,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点着地面荡起弧度打发时间。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陈路闻,明明没有可以让他停下来思考的时间,但坐在电脑前,就是一串字符都打不出来。
厌弃地双手捧脸擦了擦,起身到客厅倒了杯冷水,仰头一饮而尽,试图冲刷掉盘踞心头的某种情绪。
老式居民楼一般都建得比较密集,楼与楼之间挨得很近,客厅没开灯,只依稀靠着防盗网外面的一线天光辨清方向。
杯子见底,脑子里程欢那张乖巧中又带着攻击性的脸还是没挥散。
“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耳边声音再次响起,陈路闻哼笑自嘲。
是了,发神经一样冲出去挡在她面前,结果人家还不领情。
他什么时候这么爱多管闲事了...
——
学生时代没有秘密,体育馆事件闹得沸沸扬扬,不稍半天,消息就长了翅膀飞到每个人耳朵里。程欢也算是一“战”成名,不仅高三认识了,连带着在高一高二那也混了个脸熟。
隔天去学校去得比较晚,走在校道上不免被各种小声议论,顺带着还提到了她在一中的光荣史。
“你看,就是她。”刚经过,酒杯后面的女生指着背议论,“昨天在体育馆一个打两。”
旁边的人惊呼,又连忙捂住嘴压低声音:“不是吧,看起来挺柔弱的啊。”
“她之前是一中的,知道她为什么不接着在那边读吗?”尽管她们的议论声再小,还是传到了程欢耳中,“就是因为她在一中也是这副德行,然后被开除的。”
“我擦...真的假的?”
...
这些皮毛不痛不痒,丝毫影响不了她...懒得计较,程欢扣了扣书包带往班级里面走。
回到教室,比起外面漫天乱飞的议论声,班级里意外平静,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情,就跟开了某种结界似得。
刚坐下,林清岚抱着作业本经过,指背敲了敲她桌面,应该是刚从办公室回来,“程欢,老赵让你去一趟。”
“好。”程欢应声。不用想,肯定是班主任喊去训话的。
将书包收好,下到三楼办公室门前呼了口气,才施施然走到班主任位置前,“老师,您找我?”
还在埋头批改作业的老赵抬起头,用手里的红笔推了下镜框,缓了两秒组织语言,“啊对,我把你喊过来呢,是想跟你聊聊昨天的事情。”
“是这样的,你们昨天的事情,我听说了。作为一个男性角度,我觉得他们确实做的太过,但作为一个教师,我认为动手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兴许是程欢现在乖巧的站姿着实让人难以厉声说教,又或者是考虑到她刚转学过来处于敏感阶段,班主任讲话的方式格外柔和。
“但...那两个同学的家长,非要学校给个说法,现在在教导处办公室...你跟我走一趟吧。”最后一句话,老赵说得断断续续,夹杂着些许不忍,能看得出来他也挺为难的。
程欢默了两秒,轻轻啊了一声,“...好的老师。”没想到两个地痞还会用告老师这种“文明”手段。
老赵揭开老干部杯盖吸溜了口热茶,起身带着程欢下楼绕到另一栋教学楼。
进到教导处办公室,里面已经坐了一圈人。两小垃圾各自站在两个保养得体的贵妇身后,见程欢进来,还冲她扬起下巴,分明是在说:等着瞧我怎么弄你。
狐假虎威。
能有这么一出,想必教导主任没少收好处,程欢也懒得费口舌,笔直笔直站在正中央。
“你就是程欢?看起来人柔柔弱弱的,怎么动起手来这么狠,你看看我儿子被你你弄成什么样!”坐在右手边沙发上穿着深绿色旗袍的夫人,气愤地拽过自己家的儿子,指着他的脸展示。
手上那颗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宝石很是显眼。
“你必须给我儿子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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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就是,我儿子不过说了几句话,说说怎么了?又不会掉块肉。”对面鹅黄色衣服的阿姨附和。一看就是平时惯会宠儿子,宠得无法无天,偏要把黑色说成白。
一想到这种人渣,过多几年就会流入社会,程欢心底直犯恶心。
“黄主任,你今天必须给我们个说法。”两妇人见程欢不语,以为她是怕了,蹬鼻子上脸的想让她难堪。
“对,这女孩也太过分了,当众打人,这事情传到到处都是,这让我儿子以后还怎么在学校里呆。”
“这种人你们明俞也敢收,合着我每年给学校砸的钱都是让你们招人来欺负我儿子的是吧?”
几个人一人一句,教导处办公室吵成了菜市场。程欢秀眉微蹙,不耐烦溢于言表。
一旁被cue到的黄主任点头哈腰,转过头来又换了副表情,严声苛责程欢:“你这还有没有学生样了?啊,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今天给我回去写三千字检讨,星期一升旗之后全校诵读。”
话落,转回头去又是对着两个夫人露出狗腿笑容:“您看这个结果还满意吗?”
一圈人对着程欢讨伐了一轮,换做其他女孩,早就哭了。后面的老赵有点看不过眼,想上前帮忙辩解一二,被她手疾眼快拉住。
程欢给班主任递了个没事的表情,抬头扫了一圈这群人的脸。语气散漫,根本不放在心上,“检讨,行啊。”
别后悔就行。
回到教室,有那么一瞬安静,所有人的眼神都往她身上投射了过来,想八卦,又不敢问,低下头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陈森倒是个胆大的自来熟,主动跑过来搭话,称谓都编排好了:“欢妹,你被老赵拉去训了?”
按道理不应该啊,昨天放学前已经打过招呼了。老赵也不是什么刻板的人,不至于分不清好赖。
“嗯,被说了两句,没什么大事。”程欢从书包翻出课本,摆在桌面上。
“别怕,既然你来了7班,就是我们7班的人,哥几个罩着你。”陈森右手握拳,锤着胸脯给她保证。
被他这一举动逗乐,程欢勾起嘴角嗤笑。
“哎,说真的,老赵到底说了啥。”陈森接着追问。以他观察,就她刚刚进教室的那副表情,怎么看都不不像是就被说了两句这么简单。
没想到他会问第二遍,程欢翻书的动作一顿,一缕发丝恰好被顶上吊扇吹至眼前。
叮咚声上课铃响起,还站在过道上的陈森啧了一声,悻悻摸了摸后颈,灰溜溜回到座位。人刚走,旁边的陈路闻好像比他还想知道答案,发出了声很轻的叹息。
程欢轻瞥了他一眼,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反问,轻巧避开话题,“同桌怎么好像也挺关心这件事。”
这句话答或不答,都会印证程欢昨天说的那句“多管闲事”。
陈路闻偏头看向窗沿,用笔盖指了指外面,避开她给下的套:“现在是上午八点二十三分,天亮着。”言外之意,做什么白日梦。
“噗。”后面的贺周没崩住,呛了一口咳了两嗓子。真是活久见,居然能从陈路闻嘴里听到这种冷笑话。
程欢非但没被他呛到,还弯起眉眼笑眯眯还口,“万一白日梦成真了呢?人总是要有梦想的,不是吗?”。
...
11. 告罪
周一早上的校门口,热闹得跟菜市场赶集一样。乌泱泱地站了两排红袖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什么大领导来视察特意准备准备的欢迎仪式。
距离校门口还有几百米,隔着大老远都能看见立在门口夹着蓝色文件夹的陈路闻。对面,用同样的目光锁定自己。
“......”玩真的啊。
程欢停下脚步,默默伸出双手反过来又看了一眼指甲感慨还好卸了。
从头到脚把自己又打量了一遍,确认自己仪容仪表完好,才勾着书包带大摇大摆走进校门口。
“站着。”
左脚刚踏进学校地界,陈路闻终于按捺不住想将她的名字按死在通报栏上。
“......”要不要这么记仇。程欢暗暗啐了他一口,笑吟吟转过来面对他,“请问有什么事吗?”
“检查仪容仪表,现在怀疑你做了指甲,请把两只手伸出来配合检查。”陈路闻站在她面前,低下头一本正经。
得,你赢了。
旁边这么大个没带校卡的慢条条晃进去都不管,专嘚着她抓。
左右看了眼别人投来的怪异眼光,程欢负气摊开两只手翻过来给他看,眼神巴不得把他脑门盯穿。
“班长,我这么奉公守法的人,你怎么能这么怀疑我。”抬在半空中的手,指甲面秃秃的。
见上周看到的那层淡粉色甲油现在只剩下指甲原本的颜色,陈路闻这才放过她:“嗯,行了,走吧。”
“切...”什么毛病。得了放行,程欢猛地一转头就走,差点没直接把马尾扫他脸上。
周一早上早读过后是升旗仪式,高一高三都要参加。学生从班里排成一条条队伍有条不絮汇入中心广场。
高三教学楼离中心广场最近,站位也是最靠近升旗台的。每个班两条队伍,班长负责清点人数。
陈路闻鲜少去管谁来了没有,基本上只有抓得紧才会去数人,平常也就站在最后一个位置扫一眼。察觉不对,他蹙起眉头重新确认。
7班女生少,很容易发现端倪。
程欢不在。
早上仪容仪表没抓到她,算她走运,如今连升起都找不到人,简直没把他放在眼里。原以为她又跟躲跑操一样待在教室没下来,转身打算回教室抓人。
中心广场环绕的音响发出两声“滋啦”声,随即国歌响起。庄重严肃的升旗仪式正式开始,陈路闻只好打消念头,再放她一马。
旭日东升,升旗台旗手在进行收尾绑绳工作,教导主任已经迫不及待走到立麦前进行每周一念的枯燥发言。
那段话,说了一整年都不带换台词的。但今天又似乎有些不同。
冗长的废话前缀后,教导主任清了清嗓子,操着那一口夹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厉声:“今天,我要严重批评高三7班的程某同学。”
“什么,我听错了?”陈森掏了掏耳朵,回过头询问方柏明,眼神里大写加粗迷茫两个字。
“哎,别打岔。”方柏明也听见了,原本还站姿七歪八倒,这下站得笔直,掌住他的脸把头拧回去。
台上声音还在继续,“该学生罔顾学校校规,目无法纪不遵守规章制度。于上周三体育课,当众滋事并导致与其同上一堂课的隔壁班同学流血受伤。”
不得不说,明俞的音响设备是真的好,中心广场360度立体音效环绕还带回声,这段阐述逐字逐句清晰传入每个学生耳朵里。
本身这件事的瓜,早在上周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教导主任这一番话,简直是把她的罪名钉死。
尾音还没落完,底下已经一片哗然,哇声此起彼伏。
局外人亦是局中人。
“哇,当中,这得多大仇。”
“我们学校什么时候出了点这么勇的人?”
“这事要是传出去,这不活脱脱招生减章嘛!”
“好没素质,我天。”
多可笑,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
看台后面的程欢冷眼扫了一圈底下交头接耳,重新将视线放在教导主任那吃得油光水亮的后脑勺,表情淡到仿佛被议论的不是自己。
陈森听完全程,可算是信了,“欢妹不是说没事吗?怎么转头就上去公开念检讨了?”
要知道,平时记名跑圈,如果算最常见的惩罚手段。那这当众念检讨,简直能用酷刑形容,八百年都撞不上一次那种。
“我估计,肯定是姓黄那狗碎,收了三班那两人的好处。”贺周双手插在口袋里,用舌头顶了顶嘴里那颗硬糖,斜站着搭话。
他倒真没想过那两货玩这么脏,直接上到学校层面,想用这种羞辱人的方式逼她在学校抬不起头。
以权压人,真不是个东西。
排在身后的陈路闻身体比脑子快了一步,侧开身往队伍前面走了两步,贺周手疾眼快钳住手臂制止:“喂,你想干嘛。一起上去念检讨书?”
“你当时国旗下讲话呢?”
被他的话问倒,陈路闻支支吾吾了半天也只能憋出来个我字。
对啊,去了又能做什么...
“那不就结了,等着看看情况在说。”贺周收回手冲看台抬下巴,咬肌用力,嘴里的薄荷硬糖碎成粉末。
他倒是不信程欢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当时都没在怂,今天怎么可能这么听话。
“现在,请这位同学当众宣读检讨书,以示警告。”教导主任说完,朝程欢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自己则退到台下。
“我擦,女的?”
“靠,这么好看的学姐,打人?”
早就在后面准备好的程欢一步步走到立麦前,身形挺拔端正,不像是来念检讨的,更像是来读获奖发言的。一时间,台下那点议论风向,从最初的宣读检讨转移到了她本人身上。
从口袋里取出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张展开,程欢正声:“大家好,我是高三理7班的程欢。”她的声线清透,尾调婉转。宛若挂在房檐上悬铃,风吹过,声声空鸣。
“很高兴,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宣读我的检讨书。首先,我在上周三体育课时,已经对高三文科3班那什么道过歉了。”
程欢将班级名字咬得很重,故意加深听众印象。随即表明是对面不依不饶要将事情闹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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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三下午四点左右,我班与文科3班同时使用体育馆上课。于自由活动期间,文科3班两名不知道什么东西,坐在体育馆看台上对多名女生长达十多分钟的言语猥亵。其内容不堪入耳,腌臜至极。”
话语停顿,程欢视线落在3班所在的班级站位,一声哼笑从麦克风传至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讥讽意味拉满,“本人手中排球不慎脱手,轻轻碰了他一下,导致其轻度流鼻血。”
“我遵循学校规章制度为该件事情承担相应责任。打人有错,希望广大同学不要学我——但如果还有这种事情发生,我还打他,死不悔改。”程欢的话通过音响盘旋在中央广场上空,字字铿锵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非圣贤,锱铢必较!——”
“牛啊,这哪是检讨书,这简直就是告罪状。”底下议论纷纷,上面有上面讲,下面讨论得热火朝天。
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议论一声比一声大。
“请问3班的李鹏王磊同学,你们有履行作为学生的责任吗?大庭广众之下污言秽语又是对的吗?扪心自问你们觉得自己很无辜吗?你们不应该对被你们言语骚扰过的女同学道歉吗?”
一连四个质问完毕,刚刚还好好的麦克风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音,底下瞬间安静。
她这片文章写的不长,洋洋洒洒几行字就将事实原原本本阐述,为了就是在校领导还没反应过来闭麦的时候结束。
短暂的寂静过后,高一那块片区传来一道女孩子的回应:“做得好!”没有人规定受了委屈不能反击,也没有受害者要遭受二次伤害的道理。
他们虽然还未羽翼丰满,但已经有明辨是非的认知。一番话出来,孰对孰错自见分晓。
力挺的声音一出,舆论彻底反转。紧接着越来越多女孩子给出呼应,犹如洪水决堤,场面越来越不受控制。
“欢妹这波操作我给满分,秀到不行。”陈森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尽量控制自己不要抬手鼓掌。
“阿闻,你同桌有点东西。”贺周舌尖轻抵腮帮,朝陈路闻挑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台上面抬头挺胸念“检讨”的少女。
刚来没多久就胆大包天地将一潭死水的明俞搅了个天翻地覆,偏偏凭着那舌灿莲花的口才还真的将莫须有的罪名洗了个一干二净。
这下该姓黄的头疼了。
谁家的?关系这么硬。
姓程,难道是…贺周挑眉思索片刻,眼里闪过一瞬明了。
被叫到的陈路闻,定在原地低头抿紧薄唇,细碎的刘海挡在眼前,看不清表情,垂在身侧的手因为握拳太过用力青筋凸起明显。
“给我安静。”教导主任一声暴喝。走上升旗台,板着脸孔喊了句解散,连冠冕堂皇的话都懒得继续。恶狠狠的瞪着程欢,模样像是要把她生吞了。
“跟我去办公室,把家长喊过来。”
程欢无所谓耸了耸肩,站在原地看了眼台下四散人群中的几道突兀身影。
黎渺穿过人群想到升旗台这边来,身型较小被挡了好几次。程欢朝她摇头,示意她回去。眼尾紧接着又在某个人身上停了两秒,才转身走下升旗台。
12. 生气
一个小时后,飞叔出现在教导主任办公室时,程欢惬意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书,甚至面前放着给自己倒的水,对教导主任投来的怨毒眼神视若无睹。
“欢欢。”
程欢合上书放回原处,站起来回答:“飞叔,给您添麻烦了。”
“没事,你先回去,我跟你们老师说说。”飞叔笑笑,跟教导主任交换眼神,推搡着程欢往门外走。在来的路上孩子已经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的复述过,缘由他已经清楚。
等栓上门,飞叔才转过身跟教导主任交涉,表情严峻到判若两人,“是这样的,我们家小孩情况有些特殊…”
飞叔既铁了心不让她听,她就是长了顺风耳也无用。被推至门外的程欢,看了眼空荡荡的走廊重新走回教室。
刚坐下,呼哧哧一阵撞桌推椅的声音,伴随着攒动的人影,周围瞬间被围得水泄不通。
陈森首当其冲,撑着桌面翻跳,从第一组横跨过来站到程欢面前,满眼敬佩:“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姐,太特么拽了。”
身后方柏明同样激动得不行,“猛,真的猛,今天这出我觉得能载入明俞野史。”
“......”突然被看猴一样围观,程欢光是组织语言就定了好久,“还行,是他主动把麦递给我的。”
实话实说而已。
从念检讨,到被抓到办公室训话,程欢脸上表情都不多一个,谁能想到她是今天这件事的主导者。这淡定的发言,更加引得众人狼嚎,一个劲的夸她牛逼。
围在位置周围的嚎声吵到耳朵疼,陈路闻闭眼叹了一口气,语气不咸不淡,但震慑力十足:“全都回去坐好。”
理7班两大磁场,贺周随性,陈路闻守规。平时扎一堆都能聊挺好,实际上发起火来一个赛一个的狠,骨子里都是不好惹的主。
陈森啧了一声,摸了摸后颈抱怨道:“哥,你怎么这样,听都不让人...听。”一记警告意味十足的眼刀飞来,后半句话都说不利索。
处久了,彼此知根知底。得了这么一眼,一个个面面相觑交换眼神,又悻悻四散回到自己位置上。
?他发的什么脾气?
程欢疑惑,转过头将旁边那尊大佛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陈路闻没抬头,但话是实打实对着程欢说的。
一声不响跑上去公开念检讨,嘴还挺严实,半点风声没走漏。
程欢愣怔,反复将他的话拆解了两遍,才分辨出来他说的什么事,“啊,有什么好说的。”
本身就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是教导主任收了礼,这一出根本不会有,顺手给他送个教训好了。
十七八岁半大的孩子,身上带有纯粹的桀骜,遇事喜欢直来直往,圆滑那都是大人才想的事。
“再说了,戏台子都搭好了,不唱一出岂不是浪费。”那两个人明里都这么不把人放在眼里,暗地里指不定有多脏,一劳永逸多好。
“我说的不是这个。”他要问的是,为什么要自己不告诉他。
程欢睫毛呼扇,绷直腰背,手腕支着下巴,勾起嘴角笑语嫣然装聋作傻:“啊,那你说的是哪个?”知道他想问什么,但没有必要,既然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那就自己承担后果就行。
这种小事,还不用一群人出手。
陈路闻眼眸一沉,像是憋了好多话又说不了,良久才吐字:“算了。”
他才不爱多管闲事。
…
不知道飞叔跟教导主任说了什么,这件事就这么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全面镇压了下来。每当有人来问,她也只说不清楚。
就这么过了几天安稳日子,也没教导主任来找程欢麻烦。一个两个的,看她的眼神比看见金子还稀罕。
那封告罪状,也成功将她送上了话题榜。不仅收获了一大票迷妹迷弟,风头还隐隐有盖过理7双校草的趋势。
统称,斩女又斩男。
大课间,程欢还在预习下一堂课老师可能讲到的点,抽屉里手机振动了两下,她才想起忘了开静音。
梨苗苗:欢,论坛看了没。
学校里的内网论坛,八卦发源地。毕竟一个个的都披了马甲,说什么都不在怕的,时不时还有些能轰动全校的虎狼之词。
问号刚打出去,对面又蹭蹭蹭发来消息:你现在人气飙得老高了,给你看个东西。
嗖的一下,连字带链接一起被甩过来,大标题:明俞表白墙,请爆灯你的心动嘉宾...
“......”什么鬼乱七八糟的,早十年前非诚勿扰给脑子看坏了?
程欢一边嫌弃到不行,一边又往那链接点了进去,土里土气的标题她一般不看,但土成这样的她高低品一品。
刚加载完,镇楼那张芭比粉爱心图片占了大半个屏幕。开帖子的人,不送去学新闻可惜。
浏览器新闻部就缺这种人才。
划拉下去随便看了两眼,十层楼她起码占了六条,还不包括没说话纯点赞的。
:表白高三7班程欢,太特么拽了,我就没见过教导主任脸黑成这样过。
:隔空喊话7班程姐,忍那两傻逼好久了,终于有人替我们锤了一把。大家都是个学生,我就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这么恶心。
:姐姐好棒,那群狗男人不懂得尊重人,就应该站起来反击。
:终于有人替我们发声了,天知道每次在学校外面看见那两人我有多害怕。
看来这个学校有不少人受过那两个人渣的气,只不过胳膊拧不过大腿,斗不过选择的沉默。
她星期一那番举措,无疑是将这本就布满龟裂的墙面凿出了一个缺口,令到越来越多人发声控诉,最终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总有人会以为自己占了性别的优势,觉得他就该有特权。
但是,凭什么。
程欢看得入神,不自觉冷嘲一声。贺周见状,站起身拱着脑袋朝她亮起的手机瞥了一眼揶揄:“哟,没看出来你还喜欢看这种东西。”
“要不我也去刷几条。”
“......”谢谢,大可不必。程欢淡淡抬头看了他一眼,默默把手机熄屏放回抽屉。
贺周也不恼,挑了挑下巴发出邀约:“周末我组个局,一起来玩玩呗,把你朋友也带上。”
程欢眼波流转,眼神不着痕迹从桌面上新发的卷子转移到旁边空了人的位置上,顿了两秒,“行,那你到时候把地址发我。”
...
周六中午,室外燥热不已,出门走两步都能出一身汗。程欢趴在床上翻阅英语原文书,窗外蝉鸣正好落在摇滚音乐的鼓点上。
放在旁边的手机屏幕亮起,她摘下一只耳机伸手拿过来解锁。
是贺周给她发的消息:江岸KTV定位,下午三点,五楼511包厢。
周小少爷的玩乐地点,还真是跟他的作息一样...不健康。
程欢翻身正躺,拽过旁边的枕头抱在怀里,双手捧着手机快速敲字:行,待会见。
点击完发送,她退出聊天框,漫无目的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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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圈滑动屏幕一路往下。
无非自拍或近况。
滚动条停住,碰巧停在方柏明一个小时前发的动态:真希望每天都能被带躺上分,底下还配了张图。
鬼使神差的,程欢点开那张背景昏暗的配图,该是在网吧还是什么地方,桌面上一排2K屏电脑全都停在游戏界面,右手边电竞椅上贺周漏了半张脸,懒懒散散靠着。
双指把图片放大,她注意到贺周边上的位置还有个人,被挡得之漏了只手,指节分明握着鼠标。
只一眼,她就分辨出了那只手的主人——陈路闻。
至于为什么这么肯定,大概是随手撇在桌面上的那包烟跟她现在抽屉里从陈路闻那抢过来的,是同一个牌子吧。
又看了两眼,握着手机的手摊平,盯着天花板发了好一会呆才姗姗坐起去换衣服。
刚扎完头发放下梳子,手机再次响起,是黎渺打过来的电话。
她划开接听键放在耳边,“喂。”
“喂,欢欢,我今天可能去不了了。我妈出门被车剐蹭了一下,我现在在医院陪她看伤。”话筒对面,黎渺愧疚的声音传来。
“对不起哦,现在才想起来给你打电话。”
“严重吗?要不我...”还没等程欢把话说完,黎渺生怕会影响她的行程,把话头抢了过去:“不用不用,没多大问题,已经打好石膏了,我待会拿完药就陪她回家。”
见黎渺坚持,她只好作罢,“好吧,那你注意安全。”
这段小插曲过后,程欢还是不负众望迟到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车祸扎堆,刚坐上出租车上了跨江大桥,前面就发生追尾,卡在路中间掉头都掉不了。
足足快晚了一个小时,她才站在贺周给的地址大堂按电梯。
按照房号指示走到511包厢门前,眼尖的陈森早已从门上的玻璃看见她,顺势先一步从里面把门拉开。
“哟,欢姐,你这可不行,迟到了那么久。得罚!”陈森抬起手肘枕在门边佯怒打趣她,看样子应该是真把她当自己人了。
经过上次那件事,她的称谓,已经在陈森口中从“妹”晋升到“姐”。
这声调侃声音虽然不大,但夹在切歌间隙显得格外突出,包间里的人不约而同往门口方向看。
“行啊,但你得先让我进去吧。”程欢桃花眼微弯,应下他的话。
平时咧惯了,经程欢一提,陈森才反应过来自己把门给堵了,一拍脑门赶紧把门拉开,躬身夸张做了个请的手势:哟,瞧着我这,欢姐请。”
包厢里脸熟的不少,方柏明手拿麦克风坐在大屏前,见到程欢,同样喊了一声。
玻璃茶几面上,码了不上易拉罐,边上还堆了些空瓶,看来已经喝了一轮。罐身冷气已经散得差不多,挂了一层厚厚的雾珠。
皮质卡座足够宽敞,七八个坐着还有余。
见到程欢,贺周牌也不打了,叠好捏在手里站起来跟她点头打招呼,“来了啊。”
“嗯。”
“坐这吧。”贺周旁边还算空,抬脚虚踢了两下陈路闻,让他往边上挪挪,腾个位置出来。
卡座最边上,陈路闻兴致缺缺地在玩手机游戏,在这幅纸醉金迷的画面,跟P上去的没差。
“......”他没说话,淡淡抬起头给了贺周一眼,往旁边挪了半个身位。
等程欢往两人中间的位置坐下,才发现对面许希宁跟林清岚也在。
这...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两个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太友善。
13. 罚酒
收回略带探究的视线,程欢伸手从桌面掂起一听没开过的啤酒,眉眼含笑偏过头对贺周晃了晃瓶身,“抱歉来晚了,我自罚。”
因为常年练乐器的缘故,指甲都只留了一点点白。食指轻而易举就扣在拉环上,指关节稍稍用力,“滋”的一声,易拉罐被单手打开。
动作行云流水,还没等贺周说话已经仰起头对准瓶口喝了起来。她今天盘了丸子头,稍稍低头就能看见她漂亮的天鹅颈随着动作滚动。
“行了行了,就陈森那小子话多。”见她来真的,贺周忙不迭出言截停,夺过她手里的只剩半瓶的啤酒罐放回桌面,“女孩子家家喝那么多干嘛。”
程欢视线落在罐口那圈浅浅的口红印,低头失笑:“没事,啤酒又没多少度。”
右手边的陈路闻,手机屏幕发出来的白光映在脸上,但注意力全都被两人的互动吸走。
坐在沙发对面抓牌的陈森四指并拢,轻轻掌了一下自己的嘴圆话,“瞧我这嘴。”刺拉拉惯了,看谁都能来上两句,还是头一回有人把他的玩笑话放心上。
“来来来,继续打牌。”
同样看着这一幕的还有林清岚。精心打扮了一番还不如程欢迟到来得扎眼,交叠在腿上的双手掌心收紧,攥住一角碎花裙面料暗暗咬牙。
副歌结束,大屏前高凳上的方柏明自信开麦唱情歌,熟练到根本不需要看歌词,闭眼开口跟唱。就是发音挺跌宕起伏...每一个调子都落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是块读书的料子。
“咳咳咳。”单人沙发上的黄毛,牌扣在桌面,将嘴里叼着的那口烟拿远了些,一个劲的猛咳嗽,看来是被呛得不轻。
就算已经咳到满脸通红话都说不清楚,还要留出一口气叫停方柏明:“明...方柏明你嚎的什么玩意,咳咳,我他吗上街抓只流浪狗吠都比你唱得好听。”
忍不了一点!太特么难听了,谁家唱情歌唱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壮烈。
旁边挽着他手臂的女孩一直在替他拍背顺气,他也只伸出手颤颤巍巍指着还在“深情”演唱的人。
女孩会意,腾出手转过半边身,朝墙壁上的点歌器点掉切换下一首。
少了伴奏,方柏明这才像刚接收到信号,发出不满,“干啥呀,我唱得多好。”
“好个屁...”黄毛白了他一眼,重新投到牌局里。
“切,不懂艺术。”方柏明懒得跟他计较,在空气中挥了一下手臂,等新的前奏结束还接着唱。
算了,拦不住大不了不抽烟。黄毛没好气睨了眼,双指夹住牌用力摔在桌面,“对二,报单。”
开场输到现在,好不容易有一把要赢,激动得他站起来提前开香槟。
年轻人沉不住气,不可取。贺周同样学他的动作夹牌,只不过指尖微动,翻转过来亮给他看,“你来帮我看看我这啥牌。”那欠欠的语气,就差没把小垃圾还敢跟我斗说出来。
说完,他将两张joker轻轻放在台面,接下来一手一手走牌,边放还边抬眉挑衅。包厢里的LED水纹灯投射在侧颜,添了两分邪气。
他好像天生就适合这种场景。
黄毛看着那双王,彻底破防,负气丢下最后一张牌,“草,这都被你走完了。我说你咋一张不出,在这等我是吧。”
贺周懒懒地靠回沙发上,默应了他的问题。
“你今天是有那么点背,要不你去洗把手?”旁边挽着周彦一胳膊的女生把头搁置在他肩膀打趣,眼睛却瞟向了贺周。
周彦一也不恼,手指弯曲刮了刮女生的鼻子笑骂:“你到底是谁的人,胳膊肘净往外拐。”
女生笑笑,头在他肩窝埋得更低。
光打牌有点干,大屏前又杵了个麦霸,周彦一提议:“玩点别的呗,光我们几个打没意思。”
贺周手一伸,从桌面把烟盒捞回来,抽了一支叼在嘴里,又想起程欢坐在他旁边,拇指食指将烟嘴捻住取下侧头问了句:“点根烟,介意吗?”
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说介意就会不抽的人,程欢摇摇头,表示他自便。
金属火机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贺周眯着眼吐出一口烟雾,这才应答:“行啊,玩什么?”
“当然是真心话大冒险啊。”周彦一不假思索。人多的地方,怎么能少的了这种环节。他握着女生的手来回抚弄,跟逗猫似得,“抽乌龟,我拿掉一张joker和A,最后没对出来对子的两个,joker问问题。”
一方面这个游戏规则,可以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二者,他还挺好奇joker会对那一场的A提什么问题。
“那就大家一起来,反正我们坐着也是坐着,人多,热闹。”对面一直没说过话的许希宁出来附和,说到一起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飘向陈路闻,心思昭然若揭。
她今天穿了身白色连衣裙,懂货的人都能看出来料子极好。带点小卷的中长发挽在耳后,漏出耳朵颈肩的同系列蝴蝶钻饰,
一颦一笑都透露着温婉和教养。
讨论下来没人反对,陈森码好桌面上的牌重洗,挨个轮着发,就连一直没说过话的陈路闻面前,也发了一份。
“我不玩。”陈路闻发话。
陈森嗐了一声,自顾自的继续发牌,“哥,好不容易出来聚一趟,给个面子。”话倒是不假,约陈路闻出来比登天还难,每天就连吃饭时间都是计算好的。
拧不过,最后陈路闻还是参与了进来。
除了那个麦霸,桌上十几个人,一轮抽牌下来也花了不少时间。输了一下午牌的周彦一成功在陈森这扳回一局,欠欠扬起那张joker,表情嘚瑟得不行。
“阿森啊,你挑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陈森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视线落在他那副憋坏的嘴脸果断选了真心话,大冒险不得把他往死里整那就不是周彦一。
早料到回事这个结果,但周彦一也没打算放过他。那双带点审视的眼,把在座的人都扫了一遍,手肘低着扶手勾唇,“在座的,你哪个异性是你的款。”
他野惯了,玩得开,问的问题自然也不会嘴下留情,第一轮就下了个大的给后面的轮次奠定基调。不是问他自己喜欢什么样的,问的是在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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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谁,专挑刁钻的角度问问题。
“额...”听见这问题,陈森不好意思得揉了两下后颈,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憋出句夸人的话:“要我说还得是欢姐这种,又美又飒。”
骗子。
程欢捕捉到他把所有人都看了一遍,唯独眼睛一秒都没停留在许希宁身上,他该是喜欢许希宁的。
随明知他没说实话,她也没戳穿,在起哄声中接下他的阿谀,拿起刚刚喝了一半的易拉罐隔空敬他道谢。
总有人想在最藏不住事的年纪,隐瞒一个天大的秘密。
一轮终了,起哄声也没停留太久。第二轮方柏明见他们玩得这么乐呵,也歌也不唱了,一起参合了进来,看着程欢手里的A牌咧开嘴憨笑。
他嘴笨,问不出什么问题,照着周彦一刚刚的试探性问了句保守范围:“欢姐,你也说说呗,喜欢啥样的。”
怎么一到这种问答环节,全是这种。程欢嗤笑一声顿了好一会,吊足了胃口才意有所指撂下句不清不楚的话:“喜欢...字写得好看的。”
此话终了,没了下文。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没人注意到坐在她旁边的陈路闻眼皮颤了一下。
这回答给太虚幻了。方柏明懊恼自己问得不够仔细,没吃上大瓜,“欢姐,你这范围也太抽象了吧。”大家都是被题海折磨过的人,就算字排不上书法大家名号,好歹也还看得过去,除了个别真的丑得跟蚂蚁爬过。
方柏明还打算继续追问,被程欢挡了回去:“题超纲了,想知道,下一轮再问。”
“哎,行吧行吧,发牌。”
中间又过了好几轮,基本上都是周彦一拿着joker到处整人。
就比如,接下来这一轮,对象是陈路闻。
“真心话。”一下午憋不出几个屁的陈路闻给他递了个警告的眼神,似乎周彦一敢说点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就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上了牌桌哪有反悔的。周彦一收到了警告,但照样不着调,掰过女友的脸啄了一口,吊儿郎当开口:“闻哥,你觉得初恋,应该是什么模样的?”
他跟陈路闻,比在座的认识时间都长,还真不吃他这套。
“哦豁。”众人起哄。果然没有一个人能逃过周彦一的嘴,他这个气氛组也确实到位。
所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陈路闻,期盼他给出答案。风光霁月的陈大学霸,会喜欢怎么样的。这口瓜,应该还是很多人想吃上的。
“......”陈路闻不语,抬眸先白了一眼周彦一,身体前倾从玻璃茶几上取了一瓶没开过的啤酒打开拉环。
最开始定过规则,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或者不想履行的大冒险可以喝酒代替,他这举措明显是在逃避问题。
陈路闻喝得很急,没过两分钟,易拉罐见底,这才重重卧回靠背。指节分明的手稍稍使劲,在罐身捏了个凹槽。
过了很久,久到已经没有人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他才似答非答给了四个字,“白裙,马尾。”
声音很小,小到淹没在包厢立体环绕的重金属音乐中,无人发觉。
14. 印记
程欢今天穿的水蓝色无袖泡泡上衣和热裤,裸露在外的皮肤白里透润。丸子头鬓边留了几缕碎发,画着淡妆,漂亮得不像话。
明明是青春靓丽的打扮,在许希宁眼里只觉攻击性十足。
好在她的视线就没从陈路闻身上移开过,读出了他的唇语,似带庆幸,打量程欢的眼神少了几分敌意。
玩到后面,来来回回都是这么点东西,程欢兴致缺缺,刚打算撂牌不玩了,结果偏让她从陈路闻手上抽了张王出来。
桌上的人手上的牌都清完了,程欢觑了眼自己跟他手上最后那两张,桃花眼闪过一瞬玩味。
陈森适时起哄,“哎哎哎,闻哥,把把到你都是真心话,问了又不答,喝了一下午,哪有你这样的。”
说着,激动的从座位上站起来,将他面前的酒瓶子挪远了点,“大冒险,这把必须大冒险。”
边挪还边给程欢挤眉弄眼,让她务必要好好“招待”陈路闻。
这人可还真会挑事。算了,她也正有此意。
程欢俯身,手肘撑在腿上,用手背托着下巴,一字一顿给出方案:“既然他们想看,但我又不能欺负你,要不我给你两个选择怎么样?”
狡黠得像只狐狸,明知道她在使坏,但就是抓不到把柄。
她从桌面上拿起没拆封的啤酒,故技重施,单手开罐,“一是替我写两个星期作业。”话语停顿,对上陈路闻的视线,将瓶口转向自己,仰头抿了一口递到他面前,语气散漫缱绻:“二嘛,把这罐喝完。”
不是喜欢喝酒吗,喝个够本也行。
程欢故意在瓶口留了一圈口红印,和银白色的罐身形成鲜明的颜色对比,暧昧至极。
陈森顶多是想在陈路闻脸上看见其他表情,没想到程欢直接给他出了道难题,激动得他一个劲鼓掌直呼会玩。
“牛逼,欢姐牛逼。”
“这妹妹够野。”就连一贯放浪形骸的周彦一,看见这一幕也啧了好几声。
音乐刚好切换曲目,包厢又一霎安静,所有人都在关注陈路闻会怎么选,丝毫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你是认真的吗?”当事人眸色微敛,语气平淡,分不清情绪。
程欢又往他面前递了两分,扬起的嘴角表明态度:当然。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正对面的林清岚先坐不住,先一步起身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程欢:“你是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是个男的你就往上贴,大家都是学生,我就没见过谁像你这样的。”
跟贺周拉拉扯扯还不够,还要跟班长也这么暧昧不清。
她这样的,不可以吗?
程欢失笑,将手上的东西放置桌面,饶有兴致转过来跟她理论:“是吗?那我应该怎么样,才叫不往上贴。”
“又不是月饼,一个模子刻出来,我凭什么会像别人。”
每个人生来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就像不会两片一模一样的雪花。有人生来带傲,不用学谁,也没人能学得会。
都是自己班的,没必要把场面闹得这么僵,陈森刚想开腔打圆场,许希宁已经先一步拉着她的手让她赶紧坐下。
急切到好像她的失态会影响到自己,“清岚!”
“宁宁,你看她!”明明是在给好友打抱不平,而好友却还顾这顾那什么都不说,林清岚多少有点恨铁不成钢。
两人视线交互,许希宁摇头,执拗地让林清岚坐下。
这段小插曲结束还不算完,程欢半点没被影响,叹了一口气惋惜,阴阳怪气挑衅道:“同桌玩不起啊这是,算了,既然不想,我也不好为难你。”
本身也没觉得他能听话照办,也就吓唬吓唬。
有道是,男人不能激。
“我喝。”
程欢话音刚落,只见陈路闻身体前倾,拿起她放回桌面的易拉罐,转过瓶口对着她喝过的地方仰头猛灌,喉结剧烈地滚动,想迅速结束这场“惩罚”。
喝得很急,唇边有两滴顺着唇角滑落,贴着脖颈的皮肤没入领口。星空灯映照下,很明显的一道轨迹。给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添了两分色气。
包厢起哄声盖过背景音乐,一浪接一浪:“呜呼,闻哥牛逼。”
“间接接吻啊这是?”方柏明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眼。
周彦一瞧他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一巴掌交代在他后脑勺:“这不明摆儿就是嘛,还用问。”
刚从外面接完电话回来的贺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开门只见所有人跟撞邪似得看着陈路闻。
陈路闻把空易拉罐放回桌面,在众人的起哄声中走出包厢,“我去洗手间。”
“陈...”许希宁刚说出一个字,包厢隔音门合拢,她有些委屈地低头咬紧下唇。
“快去啊,再不去到时候有得你哭。”林清岚在她旁边压低声音怂恿。
“刚刚玩什么呢,这么热闹。”贺周回到座位上,将手机随手一撇,抬手拨弄了两下头发靠坐在沙发上询问。
“在套闻哥话呢,大家都想知道这明俞第一难追,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陈森回答,避重就轻绕开了刚刚那段。
就这,还值得他跑出去回避?贺周嗤笑,随性接了句:“怎么不来问问我?”话里似乎意有所指。
他什么德行,在座的人都知道。不主动不拒绝,对谁都能说上两句,偏偏就这两句,已经能引来一大批姑娘趋之若鹜。
“你百搭。”周彦一没好气呛他。贺周和周彦一是表兄弟,一条裤子穿到大,知根知底,平时玩得开啥都敢说。
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就算不努力,也能站在别人一辈子无法企及的高度。
他说的也没错,贺周没有还嘴,鼻息短促地哼笑一声,欣然接下了这个标签。
......
直到散场,程欢也没再见过陈路闻和许希宁。接下来的行程,变得索然无味,她直接推脱掉打车回家。
啤酒多喝了几口,晚上吃饭的时候还有点胀,她吃了几口就放了碗筷。没成想才刚过十点,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程欢揉了揉过度使用的眼睛,放下笔打开房门走下楼觅食。
顺着一路绵延的壁灯,一路摸索到厨房,看着那满满当当食材的冰箱,愣是没找到不用烹煮就能吃的。
“......”
勾着脑袋看了眼外面昏暗的客厅,这个点,宋姨应该已经睡下了。
不想把她吵醒,程欢短促的呼了口气,重新回到房间换了身衣服出门。
别墅区外面的马路,路灯泛着暖黄色的光,微风拥着地上的枯叶起舞,对面灯火通明的居民住宅,时不时传来两声教育小孩的语重心长。
程欢走在路上,一时间思绪如潮,以至于脚步不自觉朝那个方向去。
相比起静谧,人烟稀少的别墅区,居民楼这边才刚支起夜里的烟火气。她走进一家24小时便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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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选了点关东煮,付了款坐在玻璃窗那处的吧台欣赏外面的夜色。
竹签扎起一颗鱼蛋送进嘴里,蓦然瞧见对面坐在烧烤摊塑料凳上的熟悉身影,起身朝这边过来。
下午才见过,没想到大晚上又碰上了。
陈路闻走进便利店,在冰柜里拿了两瓶冰水,付完款重新回到烧烤摊,眼睛全程没往程欢这处瞟。
程欢低头重新打量自己的装束,梅子色方领短衫牛仔长裤,这颜色大晚上还是挺显眼的吧?
再说了,她这么大个人杵在玻璃窗前,难道没点存在感吗?
等他重新坐回那张塑料凳上,原本对面空着的位置多了个黄毛少年,年纪不大,一身破洞裤拖鞋装束流里流气的。
正是下午一起打牌的周彦一。
陈路闻把水放在那张折叠桌上,跟他聊得起劲,看样子两个人挺熟。还真没想到他看着正经,抽烟喝酒交朋友一个不差。
“还不回家。”
周彦一跨开腿坐下,往嘴里送了口羊肉串,含糊其辞:“现在回家,我爸要削死我,不回去。”
“你现在不回去照样死。”陈路闻悠悠盯着他开口。
“那我能怎么办,我又不是故意摔碎他那青花瓷瓶。”被盯得发怵,周彦一说话声音越来越虚,连忙改口:“行行行,回去还不行。”
这还差不多。陈路闻敛眸,收回那死亡视线。
“斯哈,辣死我了,把水给我递一下。”
这新疆羊肉串,辣椒上哪弄的,两口下去,脑仁都要炸掉。
周彦一接过递来的水,大口的灌,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矿泉水浸润食道,起到了降温作用。
头顶路灯光纤被遮挡,还不等两人反应过来,旁桌的矮凳被一只脚勾了个过来,大壮自顾自落座。
“小子,周彦一是吧。”大壮往旁边啐了一口,用手背擦了擦鼻子发问。身后还跟了四个窄脚裤洞洞鞋的杀马特,个个表情不善,一看就是来找茬儿的。
“......”
大晚上出来吃个关东煮,还能不花钱看见这么刺激的场面。
人生真的是遍地抓马。
被问到话的周彦一不以为然,继续吃着手里的烧烤,完全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
没得到应有的反应,大壮在小弟面前挂不住脸,不耐烦的抬脚去踢周彦一裤腿:“问你话呢。”
草,晦气。什么个玩意乱碰他。
周彦一猛地把脚缩回去,手上没吃完的竹签拍在桌子上骂道:“操,老子不认识你。”
一声暴呵,空气中火药味弥漫。
“我你不认识,徐琪琪你认识吧?”大壮不甘示弱,表明来意。
往他身上围的女的多了去了,他哪能想得起来谁是谁。脑子里过了八百个弯才想起好像是有过这么个名的。
“怎么滴。”周彦一皱眉,不耐烦溢于言表。
见他这副不的死样子,大壮同样拍桌怒吼:“□□吗,那是我马子。”
那一声拍桌,隔着两条街都听得见。对面的程欢默默吃完最后一口牛肉丸,目不转睛顶着对面那一出大戏喃喃自语:“哟嚯,玩这么大。”
小时候古惑仔港片很火,家里没人的时候她经常打开电脑去搜来看,陈浩南一把西瓜刀从尖沙咀砍到铜锣湾的台词尤为深刻。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见现场版,补作业的疲乏瞬间消除,眸底闪过一瞬名为兴奋的神色。
15. 打架
被人踩到脸上,周彦一少爷脾性,窝着火站起来跟他对骂。那头黄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那个来找茬的。
烧烤摊老板一看势头不对,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劝架。
“换个地方说话,别影响老板做生意。”肩上一重,陈路闻的手按在周彦一的肩膀制住他即将要爆发的脾气,目光漠然穿过肩颈落至大壮脸上。
“呵,行啊。”大壮冷呵,给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
刚好在这也施展不开。
哪有看戏不看全的,见两帮人准备转移阵地,程欢把手里的空纸杯扔进垃圾桶,三两步走到门外台阶意图跟上去。
同一时间,一直把她当成空气的陈路闻忽然转过头来,隔着一条马路和她对上视线。
“......”原来他是知道自己在附近。
隔得远,其实看不太清他眼神里的警告意味,但那张板起来的死人脸,明显是让她好奇心别太重。
读出了他的意思,只不过没打算照办。
她程欢,天生反骨,别人让她往东她偏往西,不需要别人教她做事。等他们先走了一段,抬脚跟了上去。
居民楼附近有一处废弃球场,器材没人维护被雨水侵蚀得锈迹斑斑,地面堆满装修用的沙土和到处乱扔的大型杂物垃圾。头顶无灯,这些东西给他们的对峙做了天然屏障。
还挺会挑地方。程欢躲在颗两人合抱的老榕树后面,勾着脑袋侧目。
“说吧。”黑暗里陈路闻站得笔直,从口袋里摸出烟叼在嘴里点上,眯着眼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那语气,更像是命令。
人怎么可以有这么反差的一面。
在学校里风光霁月,老师眼中只爱学习的好学生。出了校门口,烟一点,整个人身上就会笼罩一层阴仄仄的郁气。
右手指尖夹着的那点猩红,是他身上的某个开关吧?
对他们讨论的内容本身不是很感兴趣,只捡了些重点听。大概是个女生本身已经有了男朋友,还要去勾搭周彦一,把人家当ATM用。
“呵,我马子跟我说的可是你逼她加微信的。”大壮东施效颦,学着陈路闻点烟。操着一口夹带地方口音的腔调,话里话外都在维护自己的女友。
脖子上那小拇指粗的金链子,一看成色就不对。
本身就是场无妄之灾,当了一个暑假掏钱买单的大冤种,最后还要被反咬一口,周彦一当即破口大骂:“操,那八婆还真敢说。”
“草。”这不骂还好,这一骂成了点燃炸药的导火索,大壮听完猛然走上前铆足力推搡周彦一,“八婆?你他吗找事是不是。”
肩膀挨了一下,周彦一偏身退了半只脚,蹙着眉嫌弃地用手背掸了两下被碰到的地方,再原原本本的还回去,“敢推你爷爷我,你什么东西。”
大壮保守估算有个200斤,看起来没怎么练过但好歹一身膘,看着大只。比他体型小将近一半的周彦一站在面前就跟个小手办似的,这不痛不痒的一下还真不够看。
往地上啐了一口,大壮每说一个字就用手指点一下周彦一肩膀,逼迫他步步倒退,“推你怎么了?推、你、怎、么、了。”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周少爷娇生惯养,曾几何时受过这种气,咬紧后槽牙握拳就往大壮脸上招呼:“少说废话,想打架来就是。”
他起手动作不按套路出牌,快到惊人,大壮不设防地,脸上挨了结结实实一拳,眼冒金星倒退几步。要不是后面的小弟扶了一把,估计已经一屁股墩到地上。
“操,给我上,把他们胳膊给我卸了。”等缓过神来,大壮恶狠狠地挥手发号施令。
平时横管了别人都是躲着他走,鲜少有人真的跟他对着干,这下在兄弟面前挨了揍脸上挂不住,只想着把场子找回来。
接到信号,四个马仔龇牙咧嘴一拥而上,对着他们两个左右开弓。
陈路闻抬眸轻瞥,看着毫无防备实际在计算对方的动作,不慌不忙把手里的烟头捻灭,掐准时间精准躲避,动作实际行云流水。
抬手,肘击,闪身,飞踢。不稍片刻,两个瘦猴被狠狠撂翻在地。
今天的月光并不明亮,落在他身上,添了几分冷意。
眼见马上要落下风,刚刚还捂着脸颊的大壮,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了一把小刀,悄悄靠近陈路闻后背。
银亮色的刀刃反射出寒光,而陈路闻只顾着对付面前的两个,没发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这个事态,程欢暗叫不妙。
情急之下不容她做过多思考,拿出随身携带的报警器拉开扔到另一边草垛。
尖锐的警报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给陈路闻制造了短暂的进攻间隙,显然他现在也发现了后面的大壮,迅速解决掉前面两个,转过身和他缠打在一块。
那边周彦一和另外两个马仔打得难分难舍,自顾不暇,还要嘴上占便宜骂道:“打架就打架,还抄家伙,狗东西你还要不要脸。”
“……”现在这个状况的骂声只会变成烈火焚烧之际倒下去的那桶油。
陈路闻用了十成十的力度一记飞踢直踹大壮胸口,大壮也不甘示弱,不管不顾朝着他小腿挥刀,直直地喇了一道。
刀刃划破皮肉,那股撕裂感瞬间蔓延四肢百骸,陈路闻眉头紧蹙,脸色瞬间煞白。
尖锐的报警声对他们的攻击判断还是有一定影响,但受了伤的陈路闻到底由上风转成弱势,只能顾及来回闪躲。
每经过一处,地面上就晕开星星点点的血迹。
程欢的警报器,是她们家特意找人做的,上面有GPS定位和一键报警功能。不稍片刻,比警报器更大声的警笛鸣响从远处传来,逐渐清晰。
一行人动作停顿片刻,听着这声,心里发怵。
“大哥。”其中一个瘦猴有些慌了,手都在抖,不敢再轻举妄动,几个人面面相觑。
好汉不吃眼前亏,思索片刻,大壮喊话:“撤!”
本身这些人就是非法斗殴,这下也管不上别的。
看着几个鼠辈逃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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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背影,陈路闻冷嘲哼笑,目光落在那颗两人合抱的老榕树定了会。
“走啊,再不走想进局子坐坐?”周彦一这下也怕了,管不得陈路闻什么表情,勾着他脖子生拉硬拽将人拖走。
原本打斗的场地,又只剩一片萧条。
等人散光,程欢才捡回那枚报警器,缓步走到陈路闻刚刚站过的地方。
布满灰土的地面,聚一滩鲜红的血渍,可见伤口有多深。
——
回到出租屋的陈路闻,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淋浴间,抬手打开莲蓬头开关。
夏夜里冰冷刺骨的冷水倾斜而出,顺着发梢,从头到脚,将身上的衣物浇了个透。
不知道站了多久,大概是伤口发白,流进地漏里的水不再带血。亮面瓷砖发出一声闷响,陈路闻嘴角挂着自嘲的弧度,握拳抵在墙上。
胆子还真大,明明警告过不要跟过来。
她怎么敢。
另一边跟警察交涉完的程欢,蹑手蹑脚回到花园洋房,重新开灯洗漱,才回到床上安稳入睡。
“呀,欢欢,这三伏天怎么穿外套了。生病了?”宋姨将早餐从厨房端出,见程欢穿了件外套下楼,作势要过来摸她额头。
程欢连忙摆手,“没有,外面日头大,披着...防晒。”呵呵,说出来她自己都信了。
昨天晚上去跟警察交涉完,回来重新洗漱,才发现手上被灌木丛划了一道,应该是走的时候没注意,披肩外套挡一挡。
“行吧,小姑娘爱美,阿姨知道。”见她说没事,宋姨才安心了些,转身又进了厨房忙活,把装好的餐盒口袋放在她手边。
自程欢跟黎渺熟络起来,听了宋姨早前的话,早餐她都会多带一份回学校。
一开始宋姨还乐呵得不行,说她终于在学校有交好的朋友。
宋姨边装,边欣慰念叨:多好啊,学生时代的友情,是可以记一辈子的。
当时程欢只当句好听的,没当回事。
“宋姨,我出门啦。”吃完早餐,她站在玄关处换好鞋,打了声招呼便背着书包离开了。
“路上小心点。”
将早餐交给黎渺,回到教室时间还算早,只是破天荒的,每天雷打不动第一个到学校的陈路闻居然不在。
难不成前天被大壮大内伤了回去了才发作?
等早读铃响起,她那位同座才拖拖拉拉走进教室。耷拉着眼皮,整个人看着没什么精神。
今天的陈路闻,又别着那股闷骚劲,什么话都不说。
课代表在讲台上领早读,程欢在下面立起书脊挡脸,把脸埋在书页中间,压着声:“你不对劲。”
平时怎么不爱说话,早读还是有声的,这下好了,连张嘴做做样子都懒。
“......”
旁边的人,连个眼神都没给她,只留了个冷漠的侧颜。
以为他没听见,程欢悄悄挪动手肘碰了碰他。而那位,跟触了电似得,迅速抽回。
切,不搭理算了。
16. 天菜
每周一早读后的那场大集合,不出意外,程欢又躲掉了。等人走光,才从洗手间甩干手上的水慢悠悠走回教室。
这次,原本应该空荡荡的教室多了个人。
陈路闻趴在桌面上把头埋进臂弯,另一只手搭在脑后护着。
结合早读的不寻常,程欢这才重新将他打量了一遍。本应该精致到连身上的的衬衣校服都熨烫妥帖的人,如今看着有些许不修边幅。
整个人病恹恹的。
程欢试探性伸出一根手指去推他,他都没反应。
这...排斥还带间歇性的吗?
戳了好几下,抱着脑袋趴着的人一点反应都没给。
蓦地,程欢想起早读时候用手肘去碰到他的那一□□感传回来的温度,恍然大悟用手背去触碰他裸露的皮肤。
果不其然,他身上烫得跟火炉似得。
“陈路闻,你起来,你发烧了。”烫成这幅鬼样子还来上学,待会烧成弱智,指不定还找学校赔钱。
轻声喊他不管用,程欢干脆来回推动他的桌子把人摇醒。
“干嘛。”睡得昏昏沉沉的陈路闻,艰难抬起头,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闭眼皱眉。声线因为发烧的缘故,比平时都沉。
细细的汗珠从额角渗出。
“起来去医务室,你发烧了。”程欢难得耐着性子重复。
“不去。”陈路闻否决。
“......”程欢无语。
现在不去,待会担架来抬你,看谁丢人。
“你不去也行,我给你打个火化场电话,直接一步到位。”程欢的嘴,总是能说些气死人的话,偏偏在理,没办法反驳。
仰着头长呼了一口浊气,陈路闻用手揉捏鼻梁骨试图让自己清醒。缓了好半晌才按着桌面起身往外走,沉重的脚步,比平常多了几分倦态。
瞧着他走路摇摇晃晃地步伐...程欢合理怀疑他待会大概率会脸朝地晕倒在半路上。
算了,勉为其难当一次好人。
陈路闻前脚出去,程欢两眼一闭后脚跟了出去,不紧不慢在他身后备战。只不过没第一时间上手去搀扶,只静静的看着他艰难下楼梯。
此时的陈路闻鼻息加重,只觉眼前景象重影,整个人跟踩在棉花上虚浮,浑身没有多余的力气。平时两分钟不到的下楼步程,今天花了十分钟。
每走一段,他都要停下来闭眼缓一缓。
脑子里晕乎乎的,最后几步走完,他扶着教学楼墙壁站立,大有顺着滑坐下去的趋势。
程欢适时上前,伸出双手托住他的手臂。
感受到自己被搀了一把,陈路闻迷蒙着低头看去,视线里,程欢那张迷惑性极强的脸有点不太真切。
“看我干嘛,看路。同桌一场,脸朝地扑街了影响我观感。”她抬了抬下巴,理直气壮到。
有了程欢的引导,好像真的走稳了。只不过去往医务室的这一路,他也只感受到扶着他的这双手。至于其他感官,好像退化至失去作用。
几乎是把人抗到医务室的程欢,一沾到担架床,重重地给他摔了上去,边喘着大气边跟老师解释情况。
重死了,程欢吐槽。
医务室老师抽出固定在他身上的体温计,对着光线转了一圈惊呼:“啊,这孩子40.1度,这还跑来上学?”
程欢睁大双眼看着病床上几近休克的人,张着嘴震惊到不知道怎么回答老师的问题。
打个架,发烧能烧到这么夸张?
“这得去医院,我去叫个车。同学你去里面打些温水,解开他的扣子擦擦额头、手、脚、脖颈、胸口这些位置。”
“......”
程欢听完,看了看左右两边的空气,一脸茫然对上老师的眼睛,木讷伸手指了指自己:我吗?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说了什么。
老师不假思索的嗯了一声,给她指了个方向,顺手拉上挂帘回到办公桌前拨电话,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程欢定定站了会,外面传来老师给其他学生看诊的声音,似乎真的不会再进来。看着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睡得不甚安稳的人,认命地拿了个盆去到洗手间取水。
取完水出来,她将盆放置一旁,拧干毛巾站在床前,木着脸一本正经道:“先说好,我一点都不想占你便宜。”
这辈子,就没她伺候人的份,要细算起来,她才是那个吃亏了的。
...
等陈路闻再次睁开眼睛时,入目是刺眼的白,鼻腔里的空气,掺合着医院里那股熟悉的消毒水味。
整个房间,只有悬挂在头顶的输液瓶在动。
鼻息发出一声短促的哼笑,自嘲式坦然接受现在的处境。
看着这空荡荡的房间,他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失落,又或者自我厌弃。
好久没这么狼狈过。
数了几十次输液瓶滴液后,病房的门被外面打开,程欢提着餐盒的身影撞入视野范围,有那么一瞬跌落到谷底的心情迅速回温。
压抑不住的情绪在眼底翻涌,又在片刻后迅速敛去。
原来...她没走。
看见病床上转醒的人,程欢并不意外。出门之前医生就跟她交代过很快就能醒。
她走近按下床头按钮,替他把床板升起,再在他诧异的目光下用手背去测他的额头温度。
还好,已经没一开始那么烫了。
那双静湖般清澈见底的眸子直勾勾盯着自己,给她都弄得有点不甚自在,抬手摸了摸确认自己脸上没有脏东西,“看我干嘛,我脸上有花吗?”
今天的他,哪哪都不太正常。
陈路闻收回视线别开脸不再看她。
倒是程欢,嘴上那套毒舌功夫,半点没因为他是个病人嘴下留情:“陈同学,您可真厉害,细菌感染导致发烧。早知道你早晚要进医院,我还不如不帮你。”
接了杯温水,没好气放在他跟前的小桌板,略带命令式,“喝水。”
“嗯。”干涩的嗓子得到温水浸润,但说话的声音还是有点沙哑。
他早就警告过别跟去的。
嗯?
嗯是什么意思?她多管闲事咯?
真是好心没好报!
刚想开口输出,转念一想又将到了嗓子眼的话咽回去,安慰自己算了。照他现在这个样子,骂十句也只会得到十句嗯,气死的只会是自己。
程欢皮笑肉不笑咧开嘴角,心中暗暗记下这一笔。
早晚要他好看!
拆开餐盒包装摆到桌面上,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吃粥。”觉得说得太过云淡风轻,为了让他加重负罪感,又在后面补了一句:“我好不容易打包回来的,生平第一次照顾人,你可珍惜着点。”
粥是宋姨煮的,她也只是到医院门口走了一趟,可她偏要往严重了说。
甜糯的小米粥香气从打开的保温壶中四溢,陈路闻还在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衬衣纽扣不为所动,若有所思。
感官回到昏迷之前,似乎...
他神色微暗,眼底如深不见底的寒潭,“你脱我衣服了?”
“脱了,没什么好看的。”程欢不假思索,顺嘴又给他添了点堵。
实际上的情况是,陈路闻看着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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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瘦,脱了衣服该有的一样不差,只不过她又不是禽兽,人家发高烧自己还能想点有的没的。
陈路闻抿紧唇线,目光更加幽深。
“你该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吧,这么小气,大不了让你看回来。”她一个女孩子都不介意,他一个大男人,拧巴个什么劲。
“我没有。”陈路闻迅速别过脸否认。
他有种预感,只要他说是,那她真的会...
想到这点,他苍白的脸色平添了两分血气,低头用勺子拨弄小米粥掩饰。
程欢在旁边坐着无聊,干脆将椅子往床边拉近,单手托着下巴和他闲聊,“陈路闻,到底哪个才是你?”
在学校一副好学生做派,背地里抽烟打架喝酒结交不良少年,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掰着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打架还这么菜。
她暗暗吐槽。毕竟,她还是头一回看见主动挑事打架进医院的。
被问到的那位病人,慢条斯理拨弄碗里的小米粥,一言不发。
分不清是虚弱,还是不想理会。
程欢则直接替他解读成了还在为刚刚的事情生气,所以选择不回答。
“既然这样,我要不也告诉你个秘密好了。”她话语停顿,散漫的桃花眼意味深长。没等陈路闻说听还是不听,推开椅子起身,五指并拢挡在唇边附到他耳边。
“我学过散打,下次打不过叫我,我帮你打回去,好不好?”
明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她非要凑到耳边压低声音,配上那略带炫耀的上扬语调。
分明是在说他菜。
“程欢,你害不害臊。”陈路闻气极,为的却是耳尖上沾染上她说话间呼出来的热气。
始作俑者调戏得逞的,笑得花枝乱颤迅速跳到五米开外转移话题,“我去给你拿药。”
等她再次回到病房,陈路闻已经将小桌板收拾好,脸色也比刚刚出去的时候红润了不少。
空旷的病房气氛过于安静诡异,程欢把药放在床头柜出言询问:“陈路闻,你不困吗?”
回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
又憋着那股闷劲,他很快就能从贝壳进化成化石了,程欢想。
“陈路闻,我觉得你应该改个名,叫陈不说话。”
“我不是。”这回,他总算是给了那么一丁点反应。
程欢摇头反驳,言之凿凿:“不,你是。”
想说的话从来不在嘴巴里,但想说的话,全在眼睛里。
就像一个没长大的别扭小孩,想要点什么,但又不敢开口去讨,想要别人去聆听,又没人愿意听。
所以渐渐地,也就不说了。
她把两只手分别放在自己和他额头上,再一次用最古老的方式测量体温,确认他体温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才徐徐叮嘱道:“陈路闻,生病了要说出来,知道吗?”
她说,生病了要说出来。
记不清已经多久没听过类似这样的话了,很久,久到连记忆都拼凑不起来。
生病的人多多少少都比平时更加感性。原本轻飘飘的话放在这个时候说出来,砸得陈路闻心头一颤。
令他仰着头依恋起那点不属于他的温度,以至于那只细嫩的手移开后有种得到又失去的落空感。
盛夏的树梢在沐浴过阳光后总是长得飞快,从窗沿攀进来为煞白死寂的病房添了一抹新色,连带着过氧化氢的那股味道也没那么难闻了。
陈路闻看向窗外枝丫那点新绿,在程欢看不见的地方唇齿微张,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气声应了句。
好。
17. 梦魇
程欢下午没去学校,横竖都请了假不用白不用,一早上东奔西跑做尽了耗体力的事情,吃完饭睡意席卷难免有些困顿。
自顾自搬了张小矮凳趴在隔壁的空床位打算眯个十分钟。
或许是空调温度刚刚好,又或许是昨天晚上睡得太晚,程欢眼皮一重,沉沉睡去。
等护士小姐姐进来给陈路闻拔针管时,邻床上的人睡颜恬静,呼吸声匀称。
她看了眼病床上双目紧闭的小姑娘,又看了看醒着的人,想出言驱赶又不知怎么样开口。
陈路闻接过体温计,手指抵在唇边给护士小姐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表示费用他会交。
少年本身就长得俊,眉宇间清澈干净,微微勾起嘴角。只一眼,给护士小姐勾得七荤八素,哪还忍心赶她起来。
晚霞映红天际,给病房四面白墙镀了一层暖光。这一觉好像睡了很久,程欢朦胧着用手背去擦眼缝,半梦半醒好一会,才察觉到自己整个人躺在床上。
直接傻眼。
她...该不会趴着睡得不舒服,迷迷糊糊爬上来的吧?
程欢猛然掀开被子下床穿鞋,旁边床铺已空,陈路闻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的。药还放在床头,应该还没走。
勾着鞋一蹬,赶紧回到椅子上坐好。
过了几分钟,陈路闻手上捏了一堆单子,重新回到病房收拾,背着身朝她说道:“走了,出院手续我办好了。”
?
程欢微微愣怔,随即抬眼一脸正色:“陈同学,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这是细菌感染发烧。”
铁人也没好得这么快吧。
虽她没有闲心去撩开他的裤腿查看伤势,但按照能烧到这种程度,他脚上的伤口也好不到哪里去。
“嗯,低烧,很快就能好。”陈路闻不疾不徐回答到。
“你......”
没等程欢把整句话说完,陈路闻已经先一步跨出病房门,“快走,书包还在学校里,晚上八点过后门禁不许进出。”
刚把话说完,人已经先跑到五米开外,仗着自己腿长根本没打算等她。
“喂,你等我啊!”程欢朝着他那潇洒的背影叫唤。
这人,脾性真令人难以琢磨。
从学校回到花园洋房,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透,胡乱拍了两张黑板上的作业板书,晚饭过后一直在追今天的学习进度。
白炽灯光下程欢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一晃眼补到了0点。
旁边的手机屏幕亮起,连着震了三下。
Lu.:【转账500元待领取】
:住院费
:谢谢
这么大手笔...
程欢拿弹簧笔笔帽戳了两下下巴,在键盘上哐哐哐打下三个字:封口费?
顶上的备注变成正在输入中,不一会消息气泡弹了回来:嗯,给你买糖吃
什么毛病。
程欢八竿子摸不着头脑刚编辑了条:我又不是小孩,吃什么糖。还没点击发送,消息框又多了一条。
Lu.:堵住你的嘴,然后少说两句话
“......”
程欢恍然大悟,大概是今天早上那句“我帮你打回去好不好”给他整破防了。
程欢没憋住笑,轻嗤了一声,绕了那么大个弯,原来是为了这个。
陈不说话,怎么会这么不坦诚呢?
她点开转账那条信息,丝毫不带犹豫地点击退回。
莫扎我:我吃不吃糖,你打架菜也是事实。
想用钱捂她的嘴,没门。
Lu.:。。。
上房揭瓦,贴脸开大的事情做多了,每每都是得心应手,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屏幕对面的人无语又无可奈何的幽怨,程欢嘴角不自觉上扬了两分。
九月底的晚风不安常理,卷席俞城每一个角落,屋外一股邪风呼啸而过,撞得落地窗砰砰作响,吓得她懵怔了一瞬,笑容消失。
还没熄屏的手机顶部弹出一则紧急气象新闻:据气象台报告,俞城于今夜或迎来强降雨天气。请锁好门窗,注意防护,避免高空坠物。
刚点开气象新闻,还没来得及查看细则,霶霈已至。豆大的雨珠砸落,外面摇头晃脑的细叶榕和着狂风大雨谱出一曲无序乐章。
吵得人心烦意乱。
许是下午睡得有点久,放下手机后的程欢,带着降噪耳塞也毫无睡意,只能躺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干瞪眼。
下雨天,真的让人很难喜欢得起来。
那年的雨也是,悄无声息,毫无预兆。
九岁,夏天,程家老宅。
黑云压顶,盘山公路能见度低,程挽不顾大雨驱车归至,急匆匆推开宅门。院仆想上前帮忙,被她挡了回去,目不斜视三两步上楼朝书房行去。
手里还捏了一沓厚厚的资料报告。
“小姐,你回......”
程挽打断,落下一句不容拒绝的安排:“张妈,把电视关了带小小姐回房间睡觉,吩咐其他人晚上没事不要出来。”
此时的小程欢,干净明亮的双眸盯着妈妈的背影,坐在沙发上茫然无措,还不知道今天的不寻常最终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局。
电视剧被佣人关掉,程欢也被哄着牵起手带起来,“小小姐,我们回房间睡觉好不好。”
妈妈表情凝重,书房,爸爸在里面。
程欢频频回头,被张妈带会二楼房间,房门关上之前的那一刻还在盯着走廊尽头书房的位置。好像这样,就能知道里面即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妈妈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她从小到大,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妈妈露出这种表情。
“许远扬,我跟你夫妻那么多年你就是这样报答程家的?”
书房那张黄花梨办公桌,程挽手中那叠印了内容的A4纸砸落,旁边放置的水杯连带着都漾了几圈涟漪。
面对这个相处了数十年的丈夫,程欢竟然觉得有点陌生。
这一张张纸,桩桩件件,都在指向这个男人如何费尽心思挖空程家。
拨弄电脑的男人还临危不惧,不紧不慢握着手腕松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打字而僵硬的关节,随手捡起两张文件轻描淡写得看了一眼,没承认也没否认:
“老婆,适者生存优胜劣汰的道理,应该不用我教你吧?我用正规竞标途径投到的项目,怎么就成挖空程家了?”
说到最后,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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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还冷嘲一声,反倒觉得自己被冤枉了。
“你没使手段?说出来谁信。这些都是程家迄今为止一直都在合作的老客户,被你说标就标了?还有这些原材料供应商,跟程家说不合作就不合作了?”
程挽双手撑在桌面跟他对峙,气愤到恨不得把手里的黄花梨实木捏碎,“当年要不是程家,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吗?”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许远扬,男人拍桌而起怒吼:“别给我提当年!”全然没有平时那股彬彬有礼的斯文气。
“我跟你在一起十四年我就被戳了十四年脊梁骨,人人都说我高攀,说我要不是程家,怎么配有今天的成绩。”
男人说道一半,指着自己的手都在因为过度激动而颤抖,“他们说我没了程家什么都不是,但又有谁记得我是当年省第一考进的华大商学院。我高攀?我他吗高攀谁了?”
“人人皆赞你一句才女程挽,那都是因为你姓程,有个有钱有势的爹。”许远扬越说越气愤,最后直接撕破脸皮吼了出来。
看啊,这就是她年少恋慕,千挑万选的丈夫啊。
这么伤人的话从他口中说出,程挽心头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收紧,不管不顾地生拉硬拽,那种痛感,从胸腔蔓延至四肢百骸。
眼前蒙了一层霜气,恍惚间,当初那个脸答应跟她在一起都腆着脸的木讷少年和眼前这个西装革履扯着嗓子疾言厉色的男人重叠。
两张脸都变得狰狞,扭曲。
程挽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过度激动的情绪,尽管这样,说话的声音还是难免带了点颤音:“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是。”默了许久,许远扬同样闭眼深呼吸一口气,给出肯定答案。
“程挽,离婚吧,这样对谁都好。”
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格外平静,平静到像是说过千百次的一句家常。
轻飘飘的,落下一万根针。
宅院外是大到离奇的暴雨,屋内是父母无休止的争吵,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落进程欢耳朵里。九岁的她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门外看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一线门缝透出来的微光,照不亮身后看不见尽头的长廊。
在那天之前的程欢,姓许。
......
“笃笃”
连着好几声拍门,房间里都没任何反应,宋姨焦急地将耳朵贴在门上,“欢欢,你起床了吗?待会上学该迟到了。”
程欢睁眼,惊坐起身,从梦里被拉回现实心率还有些不齐,急促呼了两口气,说话的声音夹了点鼻音,声带轻颤:“知道了,马上来。”
这软软的声音一出,连程欢自己都愣住了,抬起手摸向眼角,指尖触到一片温热。回过头看枕头,那片她枕过的地方,有一摊深色。
原来,还是会难过的。
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等心跳平静下来,她起身走到洗漱间,将水龙头开到最大,一捧接一捧往脸上泼水,试图把脸上不正常的红晕冲刷掉。
垂落下来的头发,沾了水湿成一缕一缕贴在脸上,她也毫不在意。
冲了好一会,她抬起头,透过镜子里那张惨白的脸,不知道想到什么,勾起唇自嘲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