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情独白》
1. 第 1 章
喜野
文/雀实
·
初秋,北城连绵阴雨。
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味道,每呼吸一口都带着潮气,夹杂着草木土壤的泥泞腥苦。
收到陆家家母短信时,程不喜正在上公选课。
阶梯教室乌泱泱占满了人,多半是为了来看新上任的教授。
这位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硕导,学校花费重金从S大特聘过来。S大老牌985,他们这末流211,有机会上985老师的课,几乎是挤破了头。
最主要,眼前这位不论颜值还是身材,都爆表,台下拍照的手势就没断过。
程不喜挨着过道坐,短信内容言简意赅,说今晚有家宴,让她趁早回来。
天光黯淡,阶梯教室早早亮灯,炽白灯光铺陈在顶,越发衬得她肌肤莹白胜雪。
会计院美女众多,程不喜干净清纯的气质也算独一份儿,大一那年室友偷偷拿她校园卡上的素颜照片参加校花选拔大赛,一举头筹,财会校花的名号就这么叫响起来。
养母有命,程不喜自然听话,果断回了好字,一下课就急忙赶回。
舍友见她背影火急火燎,调侃:“这么赶,着急去见男朋友?”
程不喜扭头,好巧不巧跟台上那位人气颇高的青年教授撞上视线,她微微顿促,别开目光,不冷不热回:“嗯,你给我介绍?”
一听这话,寝室长瞬间来劲了,好似饿狼盯着砧板上的一块梅花肉:“哎哎,我跟你说,工管张航宇,就那个打篮球贼厉害的,问我要过很多次你微信了,要不我介绍你俩认识认识?”
“啧,没听出她这是在敷衍你吗?还介绍,要是这么好介绍,人缺对象吗?管猪。”另一位知情人士不屑一顾插嘴。
“就是,张航宇是你表弟吧,咱程大美人可瞧不上。”
不出意料几人要吵起来,程不喜瞅准时机溜了。
-
阴雨天街边几乎没人,路口等公交,突然身后传来车喇叭声。
明显是冲着她来。
程不喜扭头,一辆黑色的路虎缓缓在路边停靠,正疑惑间,车窗半落,露出刚才阶梯教室众星捧月的俊脸。
看清楚后,程不喜瞪大眸子,有些讶异:“…沈教授?”
“嗯,准备去哪儿?”
她小声道:“回家…”
“上来吧,我送你。”
程不喜压根不想麻烦他。
车里的人沉默片刻,平静道:“庭洲和我认识多年,从前也特别嘱托过,这点小忙还是要帮。”
搬出了那位,程不喜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下雨,时间紧迫,程不喜没有推辞,上了车。
-
路上二人都挺沉默,沈修时和陆庭洲是发小儿,打小一块儿长大,二人的父辈是同僚,都是出身煊赫的世家公子哥,起点差不多,也算是看着程不喜长大的那一拨人。
透过后视镜,见程不喜坐姿乖巧,沈修时不由得回忆起她小时候,眼角的笑纹越发深浓。
……
目的地君颐公馆,在北二环,寸土寸金贵气森严,近半的豪绅权贵都住在这儿。市值更是高的难以估计,据说前年一套庭院拍出3.7个亿的天价...是名副其实的“皇城别墅”。
一路走来豪车遍地,沈修时的座驾是一辆黑色的路虎,挺新,刚买来没多久。
程不喜小时候也坐过他车,不过那时有专门的司机。
因为都念的附中,她附属小,他附属高,有阵子陆庭洲经常出省比赛,司机追随了去,留守在家的程不喜没人管,于是就拜托这位铁瓷顺路送她回家。大约持续了一周多。
是很多年以前事儿了,要不是今天旧事重现,程不喜几乎都快忘了。
车速稳当适中,看得出驾驭之人十分稳重,程不喜挺喜欢车里的香薰味道,嗯…有点儿像琥珀。
公馆的绿化做得十分好,道路两侧的花架上铺满成串儿的粉白蔷薇,学名七姊妹,晶莹雨珠挂在瓣尾,要掉不掉,遥遥望去像是中古丝绸缎面绿布上随意泼洒的澳白珍珠。
抵达侧门时,雨势刚歇,下车时沈修时递给她一把墨绿色的折叠小伞,程不喜受宠若惊,恩谢着接过。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第六感总觉得他目光带点深意,程不喜想了想还是回头问,“沈教授,我今天哪里不对劲吗?”
车里人静默片刻,好看的瑞凤眼落入后视镜内,狭长深邃,不着痕迹地回:“嗯,他似乎,不喜欢你穿得这样少。”
程不喜:“……”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车内人冲她莞尔一笑,“走了。”
路虎平稳地向外驶离。
怔忡之余,一滴雨落在脸颊,很冰,程不喜打了个激灵。
回过神匆匆忙忙撑开伞,往大门跑,边跑还边护着怀里带回来的学业资料。
和管家阿伯打完招呼,一抬头,只见庭前泊了辆黑色的奔驰vito,三地牌照。
骤然看见,她的心好似被尖锐的触角狠狠蛰了一口,剧烈的钝痛,险些没站稳。
这辆车,是陆庭洲的。
-
突然明白刚才沈修时的话了,原来他知道他今天回北城,可她却蒙在鼓里,一点征兆没有,太突然,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程不喜甚至想掉头,说今晚被抓去考试了。
慌神间,没察觉落地窗那儿立着道颀长的身影,周遭气场强悍、凌厉。
正透过窗帘缝隙窥住外面模糊天际,绵绵阴雨,当然也包括,驻足庭前失神不前的她。
程不喜心乱得像麻线,压根没察觉,管家阿伯疑惑着问她怎么还不进去,程不喜囫囵将伞放置在周转箱,矢口说马上。
没办法,她硬着头皮进屋。
…
“二小姐。”门口的佣人阿姨第一个发现她。
陆夫人闻声满目春风:“扣扣回来了啊。”
扣扣是程不喜小名,意思是扣住了,跑不掉,丢不了。
“伯母。”程不喜刻意低着头,规避目光,奈何无济于事,陆夫人喊她过去坐。
没走几步,就感受到那股强大的气场,经年的、熟悉的、令她又惧又爱的。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叠慵懒交叠的腿脚,结实修长,腿部肌肉紧致饱满,大地色西裤板正贴合,光泽感强。手工皮革制的黑色短靴样式年轻,衬着主人不羁的气质。
他好似才刚刚落座,裤缝的褶皱痕迹崭新。
“扣扣,看看谁回来了,快,叫大哥。”陆夫人将她拉到身边紧挨着坐。
果不其然,他回来了。
程不喜悬着的心终究还是死了。
算算日子,已经三年没见了,自从那年除夕夜醉酒表露心迹,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绝,往后整整三年,程不喜一次都没招惹过他。
同年她上大学,开始住校,回来的次数大大减少,俩人奇异般的每次回家都会错开。
她放假,他出差,她上学,他回来。新公司开在深圳,事务繁忙,他回来的次数本就寥寥无几,总归一年到头也见不上面。
“这孩子,怎么不出声了,看见你庭洲哥哥,高兴傻了?”陆夫人笑着握住她冰凉的小手。
程不喜一激灵,立马乖乖喊:“陆大哥。”
阴天,湿冷。
她手心脚心都是冷的。
因为犯过弥天的大错,一看见他就像兔子遇着鹰,话都说不利索了。
叫完男人好似才注意到她,视线不紧不慢地瞥去,喉头稍滚,浅浅嗯声,以示回应。
有够冷薄矜持的。
察觉她脸色不好,“手怎么这么冰,是怎么回来的?”陆夫人心疼地追问道。
恰好佣人端来果盘,嘴快道:“我刚才在外面看见沈大公子的车了。”
沈家。
陆夫人听闻微嗔,捏了捏她手心,会心一笑:“是修时哥哥送你的?”
话音落,不知道程不喜哪根筋搭错,突然一板一眼地更正:“沈教授。”
陆夫人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笑开花,拍拍她小手,知道她面软,皮子薄,也没拂了念头:“嗯,沈教授有心了。”
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未免过激,不就是个称谓吗?这时程不喜抿唇偷偷看向身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觉得坐在一旁的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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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原本深沉无波的目光因为这声‘沈教授’而柔软了不少。
这个念头灵光乍现,在成型之前她立马将其拍碎。
额,应该是想多了……
-
自从上大学,程不喜就提议不让家里安排司机接送了,太扎眼,但凡和陆家搭上关系,都太劳师动众,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话隙,陆庭洲注意到她只穿了件薄薄的单衣,皱眉:“怎么穿这么少。”
还真给沈修时猜中了。
不过程不喜没想到他居然会主动搭话,紧张得小身板一骨碌冒直:“学,学校里热,回来的时候忘记换了...”
说着,又没忍住偷偷瞥他一眼。
不愧是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一股浑然天成的松弛感,贵气、俊迈。
程不喜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永远被俯视,永远矮一大截。
-
屋内的温度一年四季都恒常,陆夫人喜欢燃香,用的是十分名贵的老山檀香。
一进屋程不喜就闻见了,尾调比往常要深一点。
干净清冽的木质香混合着高级草药的清苦味道,浓郁且不腻,阴雨天格外提神醒脑。
干坐着心里头难免惴惴,习惯鞭尸过往。
那年除夕,她喝多了葡萄酒,南洋5号,酒不贵,入门级别,是陆伯伯的下属送的,足足送了有七八箱,把整个入户的台阶都给铺得满满当当,本以为葡萄酒不易醉,谁知道她一杯就醉倒了。
酒壮人胆,她回忆起盛夏那枚汗津津、湿漉漉的吻....总归不是兄妹间的蜻蜓点吻,而是带着情欲。
不晓得是什么鬼情愫在作祟,她敲开他的房门,面色潮红说喜欢他。
而他听见稚嫩纯朴的告白,脸色变得铁青,似乎某种隐秘的禁忌被戳破。
“不喜。”他忽而冷冽腔调,眼底聚着一滩浓墨,化散不开。
“对内,我替程叔照看,对外,你我只是兄妹。”
“不要生出非分之想。”
“更何况,不喜,我不喜欢你。”
不喜欢你。
程不喜酒醒大半,笑颜僵在脸上。
在那短暂须臾,她明白是自己越界,当天守岁也没去,借口身体不适躲在房间,冷汗涔涔缩成一团,睁眼到天明。
三年未见,当年的那段经历不仅没有变淡反而越发清晰。
干坐着实在难挨,他的气场过于强悍,单单往那儿一戳不肖只字片语就浓烈得令她浑身不自在。正欲借口回房间,不料他又突然开口:“大几了?”
程不喜一个激灵:“大三。”
“下半年打算去哪儿实习?”
“华策…”
他颔首,似乎在思忖什么,一张脸,极为英俊耐看,“我跟华策负责人熟,届时会安排个清闲点的。”
好一派尽职尽责的兄长作风,可当年说尽绝情话的人也是他,程不喜不由得攥紧了手里的书。
短暂静默,“见过沈修时?”他又问。
程不喜微怔,老老实实回:“嗯,沈家哥哥现在是我们大课的讲师,是学校专门从S大聘请过来的,教我们经济学。”
说起来,陆庭洲当年也是S大毕业,以光荣校友的身份。
说不羡慕是假的,程不喜学习成绩不好,可以说是烂透了,擎小就偏科,只有数学成绩勉强中上游,文科差得一塌糊涂,包括但不限于在作文里写数学公式凑字数,政治卷面默写文言文,考上财大可以说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当年陆庭洲甚至动了送她出国的念头,后来到底没舍得。都说有教无类,教不会是他自己没本事,不怪她。
后来高考,她超常发挥,考了个211,可给陆夫人高兴坏了,逢人就夸她聪慧长脸儿,陆庭洲这当大哥的也是松了口气,也好,不用出国了。
只不过…
“沈家哥哥?”男人敏锐听见这个字眼,眉峰深挑,狭长深峻的眸子落在她低眉顺目的姣好侧脸。
半晌,没说话。
气氛又不对劲起来了。
程不喜紧张得差点咬到舌头,连忙更正:“沈、沈教授。”
气氛这才缓和。
2. 第 2 章
·
雨不知不觉已经停了。
架子上的蔷薇花经过洗礼变得愈发娇嫩妍滴。
说起来这花当年还是为了程不喜才种的。
那会儿她还在上小学,周末学校组织郊游,野外爬山,郊野路边的蔷薇花开得正艳。
碰巧她手边结伴同行的小男生是个碎嘴子,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发觉她喜欢盯着路边的野花看,也就是蔷薇花,小男孩儿像打了鸡血,不停地在她耳边煽风点火,说他家里也种了很多漂亮的花,比路边的好看一百倍,明摆着就是想吸引她去家里玩儿。
程不喜耳根子软,哪里经得住这样诱惑,眼馋心馋,但陆家是什么地方,家规森严,尤其上头还有个事必躬亲、凡事都要对她亲自过问的大哥,她不敢随随便便答应,小男孩迟迟得不到她同意,失落半天。
那一整天他俩都只顾着看花了,写生作业毫无意外得了倒数,老师罚他们二人重写。
陆庭洲结束击剑课,回来顺路捎她,小孩子心性,程不喜先是难过了一阵,因为无疾而终的写生。后来因为最喜欢的大哥来接自己,开心的在车里打滚,说喜欢小粉花。
少年时期的陆家哥哥皱着眉头,疑惑猜了半天,“小粉花?”
“嗯,小野哥哥!可好看了!”她红扑扑的小脸蛋儿堪比嘴里好看的小粉花。
陆庭洲那会儿十五六岁,风云校草。
正是最轻狂恣肆的年纪,远没有现在的内敛蕴蓄,眉宇间冷峻锋利。
彼时参加篮球校队,身为主C的他头发剪短,留的还是美式前刺的头型,凌厉、不羁,孤傲。更别提陆家门楣在北城数一数二,活脱脱一个从画里走出来的清冷贵公子。
闻言他支起下巴,望向前排的管家兼司机,目光流露出疑义。
司机师傅同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光抬头纹那天就蹦哒出仨,不知道这异姓小小姐嘴巴里的小粉花究竟是何品种。
那天先是联系老师,后又实地前往,程不喜小路痴一个,哪里还记得具体方向,总之白忙活半天。
没办法,最后年少时期的陆家哥哥紧锁眉头,半拥偎地将没有血缘关系的幼妹锢在怀里,用平板搜索粉色的花,一张张照片翻看许久,才确认是蔷薇花。
陆夫人听说这事儿,麻将也不打了,她平时财大气粗惯了,干脆叫人把整条道都铺满了。
一晃多年过去,也才有了如今粉白葳蕤,年年茂盛的蔷薇花路。
要不是公馆的门禁严格,身份卡得严丝合缝,估摸着都快成打卡圣地了。
今天回来的时候,陆庭洲在花架前停留。
太浓烈的事物往往都不长久,犹如转瞬即逝的烟花,可这年年岁岁相似的花,见证了岁岁年年她的成长。
倒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
回忆截止,陆庭洲的视线从窗边收回。
本以为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谁知道他侧过身来继续追问:“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坐他的车了,家里的司机呢?”
程不喜的身躯再度一僵。
他好像格外关心这件事,来回反复地试探。
说试探,倒不如说是问责。
清漠眼帘半压着,指腹摩挲装有热茶的杯身,声音沉静有力。
明明语气平淡,态度却如堕云雾里。
上位者的心思一如既往难猜,方方面面,但有一点程不喜可以肯定,那就是他对于沈修时今天送她回来这件事,是不满、甚至是抱有敌意的。
至于原因....无从得知。
按理说,他们之间关系应该很好才是,毕竟从小一块儿长大,成年后又在各自的领域深耕,都有非凡的成就…并且陆伯母刚才表现出极大的愉悦。
可转念一想,好与不好,又怎么能是她一个养在深闺里的外姓养女所能评判的呢?
程不喜呀程不喜,你糊涂劲还没过去呢。
和三年前一般幼稚,没脑子。
豪门权第之间的纠葛是数不清的,明面儿上和你好,称兄道弟,背地里不一定同心,而是想着怎么搞死你,反过来也一样。
听说前阵子两家同时相中西郊的一块地,最后沈家不晓得什么原因最终割爱了,程不喜有所耳闻。
但没深扒。
血亲兄弟尚且手足相残,更何况区区世家的交谊,光鲜之地少不了阴谋算计。
她从小到大被保护的太好,没接触过这些名利场的世故人情,但毕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多少是知道些的。
要是实在运气不好撞上了,就比如今天,她自认为没有做错。
老老实实上车,定好过满嘴的搪塞。
话音落,“大少爷您还不知道吧,二小姐早就不让家里安排司机接送了,八成啊,是一早儿就和沈家大少约好了!”
依旧是那位嘴快的佣人替她答了。
程不喜心道完蛋,主动搭车和被动乘车完全是两码事,她可没有无理取闹到专程麻烦沈修时送她回来,完全是无奈之举……再说了,她有这么糊涂么?
可老佣人仗着是陆夫人娘家人,在陆家做事多年,资历深,呼风唤雨,动动嘴皮子就能编排,程不喜还真没那个胆儿和她分庭抗礼。
安分守己,低调行事一直是她的座右铭。
没办法,只能老老实实解释。
将事情经过仔仔细细描述了遍,程不喜本就心累至极,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我本来不想麻烦沈教授的,可他说起大哥,我不好拒绝…”
再不说清楚,今晚怕是甭想睡个全乎觉了。
陆庭洲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因为其中某个字眼:“你们说起我?说什么了。”
他身体是微微倾斜着的,为了能更方便和她说话,一身挺括的定制黑西装,平驳领设计,内搭月牙白的丝绸衬衣,质感上乘,更显得肩宽腰细,黄金比例。没有办公时的那种敦肃正经,而是透着股居家的人夫风,说不出的散逸。
身后落地一架松鹤延年的点翠屏风,据说是清朝某个王爷府上曾经用过的,上面十二只仙鹤姿态各异,是当年拍卖会上的孤品,有价无市。
配合他慵懒自得的做派,到真像个闲散的,不问世事的逍遥王爷。
边说,他交叠的双腿缓缓叉开,修长眉宇饶有兴致,明明是带着一丝笑,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程不喜有种说什么都带点儿错的拧巴感,硬着头皮,口干舌燥:“没,没说什么,就从前上小学那会儿,有阵子我也搭过沈教授的车,大哥还记得吗?”
明明当年是你默许的,甚至是你主动牵的线,怎么今儿个倒翻起旧账来,要问她的不是。
程不喜腹诽。
她絮叨叨地讲述,虎头蛇尾:“沈教授还是和从前一样,人特好特热情,车子似乎是新买的,一开始我也不想麻烦他,可他主动提起大哥…我不想拂了面子,叫沈教授觉得生分。”
声音越说越低,态度也挑得明了。
陆庭洲知道她那点儿小心思,无非是考虑到陆沈两家的关系,要是拒绝得太直接,倒显得没分寸,有失和气。
可他从始至终觉得不高兴的点并不在这里,连个冷眼都不给,张口就是:“倒是知道替我巴结人。”
程不喜哽住,半个字都不想多说了,恨不得化成烟雾砰的一声散掉。
老佣人在一旁偷摸看了阵,横竖插不进话,凶敛着双目从客厅出去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陆庭洲也没打算就此揭页,而是眉清目冷、不急不缓地补充,似乎是在给她立规矩:“下次着急回来,可以打电话,家里那么多司机。”
“或者打给我,就不会有今天的事。”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她,而是在看杯中浮沉婉转的茶叶。
新到的太平猴魁,陆伯父的最爱。
程不喜小时候不懂事儿,还拿它煮过茶鸡蛋,露天支个帐篷,捡干树枝烧水,白白糟蹋了好些,为此还讨了顿批。要不是陆庭洲替她兜着,现在指定是看一眼都自觉折寿。
毕竟这玩意金贵,就是一堆白花花的钱票子。
茶烫,腾腾的热气散尽,给他漆黑的瞳仁覆上一层水润的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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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平柔了几许。
没有刚才那么冰冷了。
只不过这番话实在经不起考究,程不喜本来就觉得委屈,莫名其妙被造谣不说,还挨了顿批,“你又没说你今天回来…怎么打给你?再说了,学校那种地方……”她声音越说越低,本就细得像蚊吟。
“我刚才说的,听清楚了吗?”陆庭洲打断她,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心疼的,“也不多穿点儿。”
似乎很没辙。
程不喜看不透他,立马不再嘀咕了,正准备回答他听清楚了,不料下一秒,“喝水。”
那杯他手里的茶水灵灵地出现在眼前。
她有些受宠若惊,景泰蓝色的精美茶杯旁边,是他半截骨骼清晰的手。
这双手生得实在漂亮,葱润白皙、骨瘦修长,关节嶙峋粗壮,像根根竹节,手背上微微凸出的血管很有性张力。
敢情看了半天,他压根没打算自己喝,在等茶凉呢。
程不喜没忍住多瞄了几眼,托陆家的福,从小到大她也算阅人无数,见过不少皮囊漂亮的,男男女女,但还真没一个能比得过他。
陆家的兄长永远是那么玉质金相、丰神俊朗的,不知道勾得多少名门闺秀心驰神往,也不知道他这淡漠疏离的态度踩碎多少贵女的玻璃心。
她在其中,虚虚实实,见过不少。
虽说有些罕惊,但还是很听话的拿起茶杯,小心翼翼捧在掌心。
有台阶不下是笨蛋,更何况是陆庭洲给的。
可还没等她握牢靠,“说话,记住了吗?”又是一声提醒。
她一惊,差点把茶泼出去,仓鼠似的飞快瞥他两眼,“记,记住了——”
“怕你记不住。”尾调轻扬,似在勾惹。
“才不会呢…我又不是金鱼....”茶杯半虚半掩形状饱满的秀美菱唇,小性子上来时,也会顶两句嘴。
陆庭洲缓慢轻笑,悠悠地道:“嗯,那最好。”
程不喜一噎:“……”双眼不自觉往上瞟,发觉他也正灼灼盯着自己,那双黑浸浸的眼眸,似浓墨,似深夜,眼眸弯时,顿生粼粼的波光。
漂亮得近乎妖孽的桃花眼。
惊得她立马移开,像触电。
赶忙装模作样喝了口茶水,温度刚刚好。
陆庭洲盯着她,直至唇瓣恢复了平时红润的色泽,终于意满离。
“兄妹俩聊什么呢,这么起劲。”
陆夫人临时接了通电话,拢着老花纹样的披肩雍容华贵地坐下。
端起面前新沏好的茶,放到唇边吹凉,抬眸目光落在身后长廊,有名佣人明显读懂她的意思,弓着身小跑出去。
大家族里边做事的泥腿子,个顶个儿的人精。
挂电话时,程不喜好像隐隐约约听见她叫“阿朱”,如果没记错的话,是沈夫人的姓氏。
沈夫人即沈修时的母亲。
刚乘完他的车,这会儿就通电话未免太巧,很难不产生联想。
她们说了什么?
程不喜握住杯沿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陆夫人品完茶,不知道想起什么,突然眉欢眼笑,对程不喜说:“我记得你小时候,拿这茶煮过鸡蛋来着?”
突如其来的记忆,程不喜不禁怔住,尴尬得点头。
“还点火,弄的一鼻子灰,差点惊动安保。”
陆夫人八成是回忆起她当时可怜兮兮的惨状,满脸都是灰烬脏东西不说,心心念念的茶叶蛋最后还煮炸了,临了儿还被陆伯父,这个平日里最疼爱她的养父给严肃骂了一通。
那包桑皮纸裹着的太平猴魁是老古董,产自1959年,全国拢共就那么点儿,还是市长夫人送的,全给她糟蹋了。
陆匡海训斥完她,临了儿又心疼了,给她买了一屋子玩具,权当哄资。
程不喜记吃不记打,有这么多芭比娃娃,玩具熊,哪里还记得这些年幼的糗事,早忘光了,“好,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在旁的陆庭洲似乎也被勾起那时候的稚嫩回忆,轻笑出声。
程不喜偷偷瞥他,简直糗大发了!
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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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我们的,你笑你妹妹做什么?”
陆夫人回头看向他,目光嗔怪又难掩自豪和倚重,“都老大不小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老生常谈的话题了,陆庭洲眉心受紧,菲薄的唇沿向下,好像不是很乐意接这个话茬。
他就冷冷峭峭地坐在那,派头自不必说,宽肩劲腰眉眼高悬,一身黑西装裹束颀长的躯干,无比清冷贵气。
视线落在他处,双手在身前交握,很无害的样子:“嗯,以后不笑了。”
“小喜会生哥哥的气吗?”
目光兜兜转转又回到程不喜拘谨安默的侧脸上。
程不喜陡然听见结婚二字,眼皮一阵发紧,又被回旋镖似的问题击中,连忙回答:“不,不会…”
肉眼可见的紧张了。
陆庭洲这种人,身边围绕的全是精明强干的人,AMH集团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行董事长兼COO,常年和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老狐狸打交道。
和他一样位高权重的,没他年轻,和他一样年轻的没他手腕雷霆,尊贵难缠又心思缜密,说的就是这种人。
要是放在小时候,程不喜或许不会这样怵他,但现在完全相反。
“好端端的,你又吓唬她。”陆夫人颇为埋怨地瞪他。
陆庭洲平白无故被安上吓唬幼妹的罪名,前面还跟了个“又”,眼底沉暗又央杂着一丝无奈,他只是想跟她说说话,像从前一样,仅此而已。
可当他真这样做了以后,才发觉有些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在过去的时光里悄然地变质了——从前那个黏人的小喜妹妹,再也不会有了。
这一切都在三年前的除夕夜过后碎成泡影,他心知肚明。
伴随着声几不可察的叹息,程不喜敏锐察觉到他情绪变化,用余光稍稍看去,生怕哪里又得罪到他,毕竟她当年可是犯了大错,能容她这么多年,已经算是给足了余地。
陆夫人嗔怪完他,又握住程不喜的手,一深一浅地揉捏:“扣扣,我们说我们的,甭搭理他。”
“你哥哥现在大了,翅膀子硬了,敢在我跟前摔咧子了。”虽是笑骂但调侃居多。
程不喜表面上附和,但怎么可能做到忽略不在意。
说到底,她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心里几个孔窍他都一清二楚,眼珠子一提溜就知道在想什么。
说不怕他是绝无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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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夫人出身尊贵,是南方石油巨贾的千金,自小就疼爱程不喜,视如己出。
摸摸她的小手,没之前那么冰,又帮她整理耳边的碎发,露出两只形状漂亮的耳朵。
程不喜模子好,小的时候像个玉团子,人见人爱,大了更是明眸皓齿,亭亭秀丽。陆夫人越看越觉得欢喜,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
“扣扣,沈教授送你回来,路上聊了什么没有?”
看似随口一问,目光却颇具深意,程不喜嗅出几分不寻常的意味。
“没,没聊什么。”她答得拘谨,“伯母,沈教授上了一天课,很累了。”
言外之意她和沈修时之间仅仅是师生关系,没有任何的非分逾矩。
陆夫人却深深地不以为然:“不应该啊,小沈是公认的才俊,又是沈家长子,待人接物样样不俗,样貌也是数一数二的,伯母不信他冷场子,与你没说话。”
可事实是他们确实没说什么,程不喜有些后悔搭他的车了。
偷偷瞥向身侧,那人一脸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程不喜还是从他脚尖摆放的位置看出兴致并不高。
陆夫人又问:“还有一年毕业,终身大事也该上上心了,学校里有喜欢的吗?”
程不喜摇头。
其实问与不问区别都不大,即便她说有,也有的是办法弄拆散,叫她分手。
见她没喜欢的,陆夫人满意点头,下一秒:“那扣扣觉得…沈教授怎么样?”她干脆摊牌了。
原来是有这样的心思,搞半天是想撮合她跟沈修时。程不喜嘴巴张了张,半天说不出一个字,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笑吗?她笑不出,只会比哭难看,就好比笼子里最听话的小鸟被摁住脆弱的脖颈,呼吸濒临窒息。
刚才喝进去的茶口感明明是清甘的,这会儿却在舌尖品尝出无休止的苦。
在旁的陆庭洲沉默睥睨窗台,那点傍晚而生的苍翠,一语不发。
只是唇边最后的那一点弧度散去了,尽数化成了深沉锐利的冷凉。
-
“沈教授人很好,平时对我也很照顾。”
“他给我们上课,没有丁点儿架子,我身边的同学都很敬仰他。”
“他……我…”
一连编了五六句,她实在编不下去了,冲身侧投去求救的目光。
今天她没扎发,头发比上一次见面又长了好多,齐肩贴着耳朵,大概是因为下雨天,泛着朦胧水色,有一撮头发,湿哒哒地蜷缩在额角。
样子没多大变化,只是明显比上次见面要瘦,最近肯定又没有好好吃饭。
陆庭洲了解她,心疼她,向着她,轻咳一声起身:“不是说有家宴,小喜还没换衣服。”
这突如其来的打岔,搅乱了陆夫人的计划,她横眉倒竖:“急什么?我在替扣扣的终身大事考虑呢,要是嫁不出去,你这当大哥的难辞其咎!”
张口闭口出嫁,陆庭洲连个磕巴都不打:“有陆家在,她会嫁不出去吗?”
“去换衣服。”他冷着脸,头也不回地吩咐。
“庭洲!”陆夫人霍然起身。
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空气中像是浮着层汽油,随时要爆炸,程不喜整个人也懵了。
联姻事小,陆夫人这些年的执念也是真,她想抱孙子,再不济做姥姥,总比什么都没有的强,可儿女们没一个叫她省心的。
“你今年也29了,打算什么时候成家?”
大约是触犯了陆夫人内心最深的忌讳,她一股脑儿地全说了,
“你父亲有你这么大,思雨都半大了。你不成家妹妹也总归是要成家的,你跟思雨两个一个拍戏拍的三天两头不着家,一个忙事业忙的好几年不见影,扣扣她也大了,我也是着急啊。”
“她才多大?母亲没必要这样。”陆庭洲目色极冽,像一张网,“合不合适,我会替她看的。”
“荒唐!就凭那些个货色,能比得上沈家?扣扣要是能当上沈家儿媳妇,那是她的福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扎耳。
他向来进退有度,极少动怒,此刻脸色阴沉,风雨欲来:“沈家?”毫不掩饰的轻蔑。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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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陆家做事也用看沈家脸色了?”
“不觉得荒唐。”
“您要是真疼她,就该好好管管下人,什么时候小姐说话也能轮到佣人插嘴了?”
短短两句话,视线扫过刚才插嘴动舌的佣人,老佣人瞬间吓得腿软,冷汗直冒。
“不找个有实力的婆家,难道陆家能养她一辈子吗!”陆夫人仍不死心,咄咄逼人。
“母亲不用担心。”他声线冷硬,带着上位者无法撼动的凛冽与威仪,一字一顿道,“要真嫁不出去,陆家不养,我养。”
说罢,拉着程不喜就走了。
“庭洲!”
陆夫人气得一屁股栽倒在座位上。
-
相处多年,程不喜从没见过温润如玉的兄长发这么大火,也没见过养母动过这样的干戈。
原本华暖荣耀的门庭似乎蒙上了惨淡的阴云。
而她是就是那枚导火索。
“哥…”她在后面焦急地叫,柔和清丽的五官揪在一块儿,扭曲变形。
可眼前人肩宽腿长,气势迫人,似一座巍峨耸峙的高山,对她的呼唤不为所动。
她拔高了声调,“哥!”
陆庭洲因为这声“哥”,理智回来七分。
上一次这样叫他,已经是很久之前。
除夕那天。甚至更早。
他错神须臾,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睛,以及被他紧紧箍住的纤细胳膊。
虽然他有控制力道,但抵不过怀里人剧烈的挣动。
她从小细皮嫩肉娇生惯养,而他一身的钢筋铁骨,肯定箍出印子了。
“弄疼了?”
事到如今哪还顾得上疼不疼,程不喜满脑子都是刚才陆伯母震怒的脸色,她后悔了,不该任性的:“为什么要冲伯母发火?大不了,大不了我嫁就是了!”
尖尖稚弱的下巴,像一瓣碎玉,胸腔由于控诉而剧烈地起伏。
约定俗成的不是吗?陆家养她,她听话。
没什么可改的,这就是她的命。
天外阴云浓布,廊道内光线昏蔽。
陆庭洲定定地看着她,压抑瞳孔深不可测,眉头越陷越深,良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寒意森森的字:“胡闹。”
“沈家是什么好地方,龙潭虎穴,你以为嫁过去,日子能好过?”
“那,那也犯不着那样!”
扫洒的佣人恰好经过,目睹这场面,大哥教训妹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陆庭洲黑着脸,指门扉,对她说:“进去哭。”
程不喜从小就对他言听计从,几乎是条件反射走进屋内。
门闭合,里面正在整理文件的助理惊了一跳。
“陆总。”
程不喜没想到里面居然有人,还是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人,穿紧身v领的米色制服,高级黑丝,低盘发,身材火辣高挑。
她瞳孔瞬间瞪大,无数念头涌现。
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家里?如此密不透风,如此藏遮。
是大哥养在身边的女人吗?他迟迟不结婚,是因为这个女人吗?
她感觉血液在体内一点点凉透,脸色苍白,控制不住地乱想。
原本没想哭,可是现在,结合之前的种种,加上这个女人,情绪到了临界点,一齐爆发了。
4. 第 4 章
·
陆匡海回到家时,偌大厅堂就只剩下白淑琴一个人。
“庭洲人呢?”他问。
陆父年近半百,精气神很足,穿着行政夹克,看起来高大威严。
白淑琴半扶额头,赌气不说话。
整个大厅气氛捱板死寂。
他隐隐不悦,这时管家躬身凑近,低声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每听一句,他的脸色便沉一分。
“沈家的水有多深,人际关系有多复杂,你不是不知道。”
“怎么想着把扣扣送去那样的地方?”
陆匡海看向妻子,眉头皱得极深,口气埋怨:“扣扣那孩子心思单纯,一没城府,二没心计,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是是是,是我考虑不周,你们父子俩一条心,恶人全由我来做!”
白淑琴也是脑子一热,昨儿搓麻,和沈夫人也就是沈修时母亲对庄。
麻将桌上兴致来了,一通神侃,侃着侃着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聊到了谈婚论嫁上。
沈家的祖一辈是顶风流的人物,娶了六个老婆,旁支多,门第深,小辈间勾心斗角,长辈更是为了产业争得你死我活,陆思雨一个混迹娱乐圈的,自然是不能够了,并且对方主动提了程不喜,还越聊越投机。
白淑琴现下也回过神来了,沈家就是个天坑,谁进去都要扒层皮的。即便是嫁给沈修时,日子只怕也不会轻易好过。
陆匡海从小看着程不喜长大,对她的疼爱之心不比妻子少,宽慰说:“沈家既然指望不上,其他好的门第也不是没有。”
他掸了掸袖口,姿态俯下果断,“扣扣是陆家的三小姐,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的。”身为一家之主,这话的分量堪比真金。
有了这话作保,白淑琴的心安定不少。
虽然嘴上没说,但她已经默默打好了算盘,势必要给程不喜找个好婆家。
-
“陆总……”
高跟鞋踩在木质地板上的动静高亢又刺耳。
程不喜对眼前的女人充满警惕,如果目光能具象,只怕那女人已经满身是洞。可仅仅只是这样,光凭打量,一时间也猜不出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情人吗?助理?秘书不可能穿成这样,并且那位秘书程不喜从前见过,是个男的。
陆庭洲看见来人,短促地皱眉,似乎也有些意外,但无暇他顾,对她吩咐说:“带二小姐去换身衣服,淋了雨。”
程不喜脱口而出:“不要。”
女子的动作一僵。
陆庭洲听出她话音里带着哭腔,皱眉看去。只见她一双眼睛雾濛濛的,阴雨天显得格外楚楚可怜,看来刚才那一下是真受委屈了。
他见不得她哭,从小到大只要她一哭,再硬的心肠都会□□碎,几乎是同时软了腔调:“哭什么?”
程不喜倔强地不让眼泪掉落,咬牙否认:“没哭。”
陆庭洲绷着下颚没表态,只是捏住她下巴往上抬,审度片刻后又松开。用眼神示意那女子去放洗澡水,将程不喜往屋里带。
程不喜想挣脱,但是他手劲儿太牢固,像金丝一圈圈缠绕起来的锁链,固若金汤的罩子,挣脱无门只能揣着委屈任由他摆布。
这里原本是闲置的书屋,陆庭洲临时叫人辟出一间办公室来。
他刚从特区回来,属于“百废待举”的状态,很多东西都没来得及置备,空荡荡的。
和别墅整体的装修风格大相径庭,这间屋子是中式复古风的,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套沉稳大气的红木桌椅,木质纹理细腻,色泽温润如玉,搭配米色羊绒毯瞧着十分奢靡。
正中是一套深棕色软皮沙发,上面零碎几个拇指大小的三丽鸥玩偶,角落里还摆放着一架古琴,琴面罩着厚厚一层青色的丝绸布,无人问津。
书架砌了整整一面墙壁,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还有不少市面上已经绝版的孤本。
这里曾是程不喜的秘密基地,小时候经常窝在这里,也没人来打搅。但凡陆庭洲不在家,她就在里面等他回来,后来大了,渐渐的再没来过。
时隔这么久再踏入,有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陆庭洲将她带进来后就自顾自离开了,也不知道去了哪。程不喜孤零零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看着周遭的陈施心情几乎跌落到了地底。
片刻后那女子去而复返,十分亲和地说:“程小姐,热水已经放好了。”
程不喜刚哭完,别开脸,用生硬抗拒的语气说:“你是我哥的女人。”
万怡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精致面庞僵住,“程小姐,您误会了,我——”
“我不要你,你出去。”程不喜对她的反感明明白白镌在脸上。
与此同时,脱去外衣的陆庭洲拿着一条毛巾出现在身后。
雪白衬衣,身姿笔挺,屋灯敞亮,覆在他身上,映的面孔半真半假的柔和,隐晦莫测。
原来消失是给她拿干毛巾去了。
“陆总....”被嫌弃的万怡尴尬起身。
气氛不妙。
“你先出去。”权衡短瞬,陆庭洲吩咐。
万怡丝毫不敢耽误,立马退下了。
很快程不喜感觉身侧塌陷了一块,她狠狠抹了把泪,知道是谁,赌气不去看。
“不高兴?”陆庭洲不傻,知道她作闹的根源。
但闹到这程度,是她不懂事非要招惹沈修时。
诚然,他也有一定的责任。
将干毛巾搁在掌心,但没卸劲,目光在她身上定格数秒又移开,清淡嗓音穿过咽喉,没什么起伏的情绪:“冲她撒什么火。”
听出他这是在维护那个女人,程不喜心里的猜测又笃定几分,“你心疼她。”她浑身像竖着尖锐的倒刺,一口咬定他们之间存在不纯洁的关系。
陆庭洲挑眉:“又在胡闹什么?”
“叫我什么?”
程不喜抿住嘴巴,不吭声,用力抹了抹眼睛。
可不论有多大的情绪,她从小被他教养,骨子里烙有对他听话的印记,决计不敢违逆的。
虽然心里堵得慌,但还是极不情愿地叫了声:“陆大哥。”
一声干干巴巴的大哥,落在耳朵里,心底,怎么听怎么别扭,不顺意。
“陆大哥?”陆庭洲重复这称谓,腔调不阴不阳。
他明明记得刚才她可是叫了沈修时哥哥,多么自然,几乎是脱口而出,怎么到他这儿就不行。
“有事就叫哥哥,没事就不叫了,连名带姓太生份。”
他黑深的眸底像是罩了层薄薄的冰霜,含带着他自己都没弄懂的微微的妒意:“小喜,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
意见。
程不喜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他有什么“意见”,可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她一直蜷缩的乌龟壳已经没办法抵御接二连三的意外开始碎裂,分崩离析。
很快,助理辛集也从公司赶了过来,一进屋就马不停蹄地汇报工作。
他抬了抬鼻梁上的银丝边眼镜,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注意到门口的万怡,脸色突变,似乎也没想到孙治业那货会安排她过来,赶紧使眼色叫她快到走廊外面去。
万怡眼底一闪而过落寞,但还是遵了命。
程不喜这会儿正缩在真皮沙发角落,哭得眼睛红红,像两枚红桃核。
辛集才是陆庭洲的总助,负责他日常的一应事务,视线扫过,发觉她在哭,辛集冷汗都下来了。
这可是他们老大的心头宝,谁人不知每逢这姑奶奶过生日,提前大半个月就要召开董事会,议题居然是送什么生日礼物。
AMH集团业务庞大,几乎渗透各个领域,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呢,最离谱的是这事儿被提出来,一众精明强干的老董们居然也愿意出席,陪着出谋划策。这不胡闹吗。
慨叹他们一帮昏臣,好在生日一年也就一次,不然绝对会在行业里传疯,人前高冷禁欲的陆董私底下是个妹控!
辛集正擦汗呢,怎么好端端的就哭了呢,一肚子的话憋着没敢说,就听见那小姑奶奶语出惊人:“大哥金屋藏娇,我能有什么意见,只是大哥下次别平白因为我和伯母置气,我不是你,胆子小得像苔米,会撑破的!”
话音落,整个屋子陷入针扎般的寂静。
辛集感觉隔空洗了把冷水澡,他多么希望刚才路上堵车,能晚到十分钟,哦不五分钟就行。
陆庭洲的神情却有了更深、更炽热的变化。
距离她这般胡搅蛮缠耍心眼已经有多久了?陆庭洲记得自打她念了高中就像是缩进了某种不可名状的壳里,变得温顺听话,半点锋芒没有。牙尖嘴利的幼妹似乎只活在记忆里,可刚刚似乎那个最真实的她又回来了。
陆庭洲接纳她所有的阴暗面,好的坏的温顺的带刺的,唯一不希望的是她整天戴着面具过活。
可自打除夕夜那件事以后她就变了,一看见他就好像遇到洪水猛兽,恨不得飞出这个地界和他彻底划清界限。
换句话说,陆庭洲喜欢此时此刻她不遮不掩,盛气凌人的娇纵模样。
程不喜脑子一热说完那句话,虽然知道和沈家姻亲的整件事儿压根不能怪他,可是心里火烧憋屈,他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个那样的异性都不知道,干脆破罐破摔,说就说了她也没想后悔。
不过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眼前人非但没生气,更是连方才的愠怒之色都淡化了,相反看她的眼神像是看小孩儿似的充满浓浓的兴味,挫败的人反倒是她了。
“我不是在怪你。”良久,陆庭洲说。
干毛巾不容拒绝又十分体贴地覆上她湿掉的发端,带着肌肉记忆地缓慢擦拭。
边擦,又边好似在回忆什么,年幼她在沙发里光脚打滚、顶着湿漉头发明媚大笑的场景。
实在太经久了,他都恍惚以为是陷入梦境里了。
给一巴掌再给颗甜枣这样的戏码哄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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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还行,程不喜早过了那个年纪,压根儿不吃这套。
见他手伸过来,程不喜下意识躲避,并且将那本带回来的经济学原理书再度揣进了怀里,且抱得很紧。
陆庭洲原本只想帮她整理碎发,见她拿书的动作很不自然,也猜出了几分。
目光微眄,将话题一转,不动声色问:“最近学习怎么样,累不累?”
例行公事一样。
话题说变就变,程不喜刚哭完,小性子犹在,脱口而出:“不累。”
两枚音节迅速地坠落,娇横蛮气十足,气头上。
她这么堂而皇之地摔咧子,陆庭洲也没有丝毫的动怒,相反事事顺由着她,“嗯,怀里的,什么书?”
一句话,程不喜犹如被仓皇定住。
她差点忘了,这本书里夹着一本与学习无关的物品:一本漫画。
朋友去上健美课,快迟到了,在图书馆门口撞见她,突然塞给她,走得急忘记还了。
她乍眼,隐约记得是一本带有颜色的书,虽然不知道内容,但光看封面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
要是放在从前,初高中那会儿,脸估计都吓白了。顶着五六十分的试卷,年级倒数名次,一本漫画书足以叫她面壁思过半个钟。
见她迟迟不做声,陆庭洲也不着急:“怎么了?”
程不喜的语气明显弱了几分,气势也没刚才足,回答他是曼昆经济学原理。
经济学原理,沈修时的课本。
陆庭洲听闻点了点头,露出一丝了然的神情。
可不等她辩白什么,又继续含带犀利的问:“嗯,里面的呢?”
程不喜就知道,果然逃不过他的眼睛,她硬着头皮回答:“是…漫画....”
“漫画?”他明显加重了语气,狭长利落的眉宇深深挑起。
“什么时候考试?”
“小喜,顽皮也要有个度。”
程不喜前阵子有门选修挂科了,补考勉强压线过。出成绩那天不凑巧她去福利院做义工,导员没找着她人,于是就打电话通知家长,亲属一栏的信息写的是他,挂科这事儿就这么被他给知道了。
程不喜本以为他会挑个时间专门说这件事,结果一直没发生,本来都快忘了,这下强制唤醒。
他话里话外的指向意味很明显,程不喜只觉深深的郁卒,眼圈再度泛红。
少顷,“我不是在怪你。”
陆庭洲又何尝不是深感挫败,双眉惯性地蹙着,用无奈的口气重复同一句话。
难道在她眼里他就那般铁血无情和蛮不讲理,会因为一本漫画就生气?
短瞬的僵默,他没再继续深究下去,而是将她散落的一绺头发轻轻地别到耳朵后,这一次她挺乖,没抗拒也没躲避。
下一秒,“她是助理。”难得居然会解释。
“助理?”
不说还好,一说又来了劲,程不喜明显不相信,哪有助理打扮成那样,领口低得能养鱼,亦或者眼前人就是喜欢这种情趣?
原本圣洁的形象轰然划了道豁口子,心里像是有一万只蚂蚁在爬。
“大哥为什么跟我说这个,她什么身份我根本不在意。”
她故作从容,但是酸涩的鼻尖和带着浓浓哭腔的声音却在诉说内心极大的不满和敌意,怀里的书也同时抱得更紧。
“哦?不在意。”陆庭洲话里有话,静默勾唇,角度问题乍一看似在虚拢着她,“那为什么使性子,我不记得她有哪里得罪过你。”
程不喜被噎得说不出话。
她反应这么大,陆庭洲骨子里挺受用,小狐狸平时伪装得多温顺,人畜无害,可真的感受到危机还是会忍不住露出尖利的獠牙:“怎么越大反而越娇纵。”
程不喜听出他是在有意维护:“你心疼她。”
“嗯,我心疼她。”
都哭了,能不心疼吗?
程不喜气极,猛地起身,从沙发上跳下去。
辛集见状差点儿没踉跄倒地,好端端的聊个天儿么不是,怎么突然就演变成这样,大事不妙啊!
程不喜气鼓鼓地狠瞪他两眼,自以为很有威慑力,但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胡闹,陆庭洲不仅没有被影响半分,甚至在这场对决中更加占据主导。
他照旧八风不动神闲气定,冷峻自持得像尊迷人又危险的雕塑,程不喜在他的衬托下就显得阴暗多疑小家子气。
怀里还死死抱着“炸弹”书,程不喜瞪完他紧接着头也不回地跑回自己屋了。
“陆总,小小姐她…她回去了?”辛集终于见缝插针说了句话,但是又不知该如何处理,这可比商业计划书难参谋得多了!
陆庭洲沉默几许,不急不缓地开口:“不用管她。”仔细听,那股子纵容都快要漫出咽喉底了,奈何程不喜当局者迷。
门边的人影明显听见这句话了,动作一僵。
而后才像是下定决心似的迅速而又决绝地跑了出去。
5. 第 5 章
·
刚跑出去,迎面就撞上多日不见的陆家二姐。
不愧是同一个爹妈生的,自带顶尖的骨相基因,突出惊人的美貌。
眼前人美得带点肃杀之气,那是陆思雨。
大小姐应该是刚从剧组回来,身后的经纪人还拿着剧本和她说戏,摘下印有LV的墨镜,看见幼妹在眼前出现她几乎是瞬间笑得风情万种地缠上去:“我的好妹妹,可想死我了,快抱一个!”
“思雨姐姐...”
程不喜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她一整个拥在怀里,蓝血奢牌的香水味道遮天蔽地,浓烈馥奇,冲淡了老山檀的气息。
程不喜个头不矮,人堆里俏生生的一眼就能被注意,但在176的陆思雨面前还是没什么可比性,毕竟后者可是上过国际一线超模杂志的实力派影星,气场强大到秒杀方圆百里。
“怎么哭了?”陆思雨注意到幼妹神情有异,往后一看,语气稍鄙:“陆老大骂你了?”
“没有…”程不喜有些心虚,但是红肿的眼睛不会撒谎。
陆思雨没继续深问下去,说白了从小到大她养育妹妹的理念虽然和她哥南辕北辙,但初衷不约而同都是希望她能平安顺遂。
骂哭是小事儿,骂醒才是真理。她几乎是一瞬换上狡黠的笑容:“想我吗?”
“想....”
陆思雨才不信,往她小翘鼻一勾:“骗人!”
程不喜又气又恼:“思雨姐姐!”
陆思雨打趣完,摸了摸她冰冰凉凉的脸蛋儿还有衣摆,不禁疑惑:“怎么袖口湿湿的?”
“回来的时候,在站台,不小心淋到雨。”她声音很低。
“啊,司机没去接?”
程不喜没吭声。
意料之内。
陆思雨对这个幼妹了若指掌。她看向身后的经纪人,似乎在用一种“看吧,我这二妹妹已经没救”的神情诉说着不满,现成的马力不用,非要自己亲身蹚水,说她傻吧,从小到大也算机灵,不然也不会一家子都拿她当心肝宝贝,什么都好,就是太轴。
程不喜这才开始打量起二姐身后这位品貌不凡的经纪人来。男性,身高保守估计已经超一米九,没想到二姐的经纪人都长得如此出挑,完全不输那些顶流明星。
陆思雨啧啧两声:“又是搭公交回来的?”
程不喜暗暗摁下心中的小九九,老老实实回答:“时间还早,学校人多,就没有让家里人来接,后来是沈家...沈教授顺路送了我。”
差点又说成沈家哥哥,有了阴影她及时止住了。
“沈教授。”陆思雨喃喃重复着,似乎在回忆脸孔,好半天才想起来是谁,“沈修时?”
程不喜点头。
似乎已经嗅到什么八卦,她扬眉一笑。隐约猜到了她被骂哭的缘由,想必她哥和她是一样的想法,陆思雨老神在在地开口:“沈家的的确确是块风水宝地,早几年就连我都心动,恨不能也润进去,只可惜口子太多,中看不中用。”
她话锋一转,“小喜妹妹,你想去吗?”
怎么可能想去,程不喜连连摇头:“不想。”
“那就好,我也不希望你去。”陆思雨得到想要的回答,心定了,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对她说,“赶紧回屋洗个澡。对了,换身敞亮点儿的衣服,今天全家都在呢。”
-
回到卧室,程不喜整个人还有点木,将怀里的“炸蛋书”放在床尾凳。
呆站了会,脑子还是很乱,一会儿还有家宴没时间容她多想,赶紧洗澡换衣服才是要紧。
可几乎就在抬眸的瞬间,她注意到床头静静摆放着一只红丝绒的礼盒。盒身方方正正,外围缠绕着黑边奶白色的缎带,顶部还打了一个相当漂亮的蝴蝶结。
她犹如被施法定住。
缓缓打开后,里面的东西更是叫她惊讶得说不出话。
静静躺在盒子中央的是一块腕表。
她目前戴在手上的是一只天梭的小美人,公价不过七千,是陆家姐姐送的成年礼,戴了快两年。陆思雨其实本意是想送她更贵的蓝气球,两款表造型有相似之处,但是价格却差了十万八千里。
奈何程不喜一听后者要四达不溜果断说不要。
陆思雨知道她品性,物欲低得可怜,先斩后奏也错过了时机,毕竟她都知道了。最后还是顺其心意送了第一只。晓得家里妹妹是冷白皮,还特意选的浅蓝色表盘,白上加白。程不喜很喜欢,更何况是二姐送的,就一直戴着了。
可打开眼前的盒子,入目的是却是一支华光温润的薄荷绿表盘,还是超级奢华的镶钻款。表盘周围整整镶嵌了三圈钻石,个个儿璀璨夺目。
盒子上印有哥特字母''B'',程不喜认出是百年灵。
同寝室的肖颖颖也有一块,据说是园区的二代男友送的,到手后在朋友圈和寝室像是摆流水席似的显摆了好几天。
肖颖颖那块表据她所说要3万多块,程不喜曾近距离瞄过一眼,确实很贵气。可眼下手里的这块沉甸甸的分量、手工镶嵌的颗颗明钻,无一不在用直觉告诉她,这一只价格绝不会比她那个便宜,只会更贵。
因二姐回来,陆思雨是走南闯北全世界飞来飞去的大明星大模特,回来一趟算是很稀罕的事情,程不喜顺理成章地以为这块表也是二姐送的。
她平时穿衣打扮都很素,除了手表也不佩戴什么首饰,脱下之前的天梭小美人,程不喜还是试戴了这块新表。
毕竟蒙受庇佑,聊表忠心。
-
辛集出去时万怡还杵在走廊没离去。
“你怎么来了?”
他对这个女人谈不上什么好感,但也算不上嫌弃。只因一年前他们陆总去澳门谈生意,顺手在赌场救了她,她当时欠下巨额的赌债,狼狈到走投无路,差点被要债的逼成跳海…总之游轮上闹得很难看,陆庭洲本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但那天恰好是程不喜生日。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插手了。不仅替她勾销了赌债还安排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和住处,堪比救世主。
设想一下被逼到绝路,突然半路杀出个金字塔顶端的人物,不论是品相还是权势都近乎疯狂碾压的存在,更难得的是这种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会屈尊帮一个山穷水尽的难民,说不感激涕零那是白瞎。
后来这女人便一心要报答他的恩情,可陆庭洲转手都忘了这件事。直到在一次招标会上她一袭火辣的红裙出现,替他挡下一杯杯红酒,出色的交际表现让集团的高层另眼相看,并且凭借一张巧嘴和高超的谈判技巧顺利拿下当晚的招标。后来就在公司担任了一些职务。
辛集有想过原因,八成是那天在澳门游轮上他们陆总有违常理地倾手解囊,解救的还是一个从没见过的女人,女人恰好又有几分姿色,英雄救美的戏码总是会被添油加醋的传播。
毕竟他们陆总在圈内是出了名的冷淡禁欲,不近女色,这样大张旗鼓地帮她,被公司高层误以为他和万怡之间有什么也很正常,所以她进入公司才会这么顺利。
要是放在其他人眼中,或许不会接纳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可陆庭洲是个任人唯贤、论迹不论心的领导,这样的人物,只要有实绩不在乎学历更不会卡什么背景,而万怡的表现确实比一般的行秘要有胆魄,便就一直用着了。
只是没想到她的存在会让程不喜觉得莫大危机。
辛集也不知道究竟该哭还是该笑。
-
囫囵洗完了澡,程不喜听取了二姐的话,从衣柜里挑了一条芥子色的长裙,裙身设计得文文雅雅,色彩也低调。
快速描了个淡妆,一切都差不多快收拾好,没想到临到穿裙子的时候犯了难。
这套裙后背是纽扣的设计,程不喜折腾半天,最上边两枚扣子始终扣不上,手臂都捲红了。
呼吸不稳,脸蛋儿涨红,尤其耳朵尖尖,像浮了层胭脂纱粉,惹人疼。
正在鞋柜旁负隅顽抗,乍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这个点在二楼的,能进她卧室的,除了陆家姐姐没别人。
“思雨姐姐…”程不喜不疑有他,立马求助,“帮我扣一下后面的,纽扣…”
她弓着腰,单手护住滑嫩的胸口不至于走光,后背光滑的曲线一览无遗,精致曼妙的蝴蝶骨俏生生,晃得人眼迷离。
来人目睹这禁忌香艳的一幕,微微顿促,好看的眉峰顺势拧起,有短暂的失神。
程不喜马虎,没闻出他身上气味,那是一种高级的木质香。
市面上爱用这款香的人很少,非常小众,且格调暗黑,袖口一丝檀香混杂其中,禁欲感拉满。
来人短暂的失神,紧接着信步朝她傍近。
他的指腹冰冰凉凉,手指修长且灵巧,不知是玉制纽扣沾染的温度还是他本身温感低的缘故,落在蝴蝶骨处,激起一阵酥麻涟漪。
周遭寂静,刚扣好一个,程不喜忽觉不对劲,扭过头去,目光瞬然对上,她直直愣住了,小鹿眼睛膨圆,呆呆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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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绝对是下意识的叫喊,可比刚才那声干干巴巴的‘陆大哥’顺意好听得多了。
叫完程不喜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都做了些什么,居然敢叫他帮自己系纽扣...
自打有了嫌隙,他们从没这样亲密过。
并且刚才他俩可是吵了架,几乎势成水火,一想到这儿她顿时惊慌地往后退了数步,脸色白了又白。
陆庭洲不似她,全程神情坦然,目光清明如许,没有丝毫的失态,继续帮她将剩下的一枚扣子扣好。
程不喜先他一步辩说:“我,我以为是思雨姐姐的——”
陆庭洲淡淡嗯声,并不像她那般慌张无主,视线将她从头到脚扫量:“打算穿这一套?”
程不喜:“……”呆呆低头看向自己。
这下丢人丢大发了,脚上一只拖鞋还穿错了。
本来就够心烦意乱了,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卧室里。
不等她确认,“太素,换一套。”他不容置疑地说。
说罢,十分自然而然地坐上了床尾凳,抄起她刚才放下的经济学原理书——里边的漫画,津津有味开始翻。
书很旧,封面印着一行字,应该是漫画的名字:《亿万契约宠婚:攻略那个冰山系教授》
他见状双眉微撩,再紧一点就成了“川”。但仅仅是零点几秒的异样,又恢复了正常,虽含带鄙夷,还是信手翻开了。
这矜贵优雅的一幕,说是顶级杂志的封面也不为过。
程不喜后知后觉他的目的是这本漫画,奈何这个时候想从老虎口中抢夺猎物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并且这条裙子能顺利穿好,代价可不是一般的大,程不喜舍不得脱,并且觉得穿素点儿好。
“思雨姐姐说了,要穿的敞亮。”她负隅顽抗。
“嗯,生日那条?”他神闲气定,翻了一页漫画,并未看她。
奇怪,生日…
说起生日就有点儿冒火,生日当天他压根儿没回来,只大老远派人寄了条围脖当礼物。
是的围脖。
她生日在五月,是夏季,距离戴围脖的时间还太早。送这个意味着什么?好像是临时不得已随手选了个玩意儿凑数。敷衍得连陆夫人都觉得不像话,那可是她二十岁生日。
以至于陆夫人当着全家人的面给他打电话,一通猛输出,程不喜隐隐听见电话那头沉沉不耐的嗓音,说忙。
忙。
是啊,一直都很忙。
所以他是怎么知道今年生日陆伯母送她裙子的?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二姐姐说的。
可即便程不喜想投其所好,也做不到:“那条被伯母送去改腰身了。”她说。
腰身。
陆庭洲下意识瞥她腰际,细直纤长似水蛇,仅用单手就能握住,或许就是古人口中大逆不道的“货腰”。
喉头自上而下滑滚,他偏了偏头,目光对准衣柜里那一排排无人问津的奢牌衣裙,略微梭巡,眯眼道:“嗯,中间那条,湖绿的。”
湖绿?真不懂他,湖绿不更素吗?程不喜腹诽,揪起细长好看的峨眉。
可是没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她噘着嘴,边取下钦点的湖绿色衣裙边对着镜子比划。
有点儿赌气,连带着语气也不端、不敬起来:“陆大哥,我要换衣服。”
不过是片刻功夫,称谓就又换成了陆大哥。
这样泾渭分明,请他出去的动机不要太显著。
陆庭洲皱眉,这里就他们两个。
他放下手里五颜六色的漫画书,粗制滥造毫无观赏性质的色.情刊物,书脊磨损得不堪,也不知道被多少人翻阅过不能够正常阅读,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像个宝贝似的护在怀中。
并且,竹马教授和学生妹,他不是很喜欢这个命题。
可以说,非常,之不喜欢。
厌弃。
他整个身躯倾轧过来,周遭的气场过于强大,程不喜本能瑟缩着往后退了半步。
本就体型相差巨大,警觉无孔不入,这种逼仄的包围下程不喜本能地萌生了害怕和逃跑的念头。
“小喜。”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叫过她,唇齿的碰撞叫他生出一阵恍惚和战栗。
这一幕三年来只发生在睡梦中,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叫嚣着,思念,垂想,惦记。
期待这一刻已经太久太久。
“你是要让我的心,坐整宿的过山车吗?”
6. 第 6 章
一顿家宴吃的心里七上八下地打卦。
程不喜幼时很羡慕这么一大家子能够其乐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饭,虽然她是寄养的,和他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并不影响陆家一家上下对她的宠爱和照拂,就像亲生的那样。
后来渐渐长大,各自都变得繁忙,姐姐需要满世界飞来飞去拍戏,伯父局里的工作堪比大山,大哥的事业重心也蔓延到了南方,这样一家人整整齐齐坐一起吃饭的时刻就变得十分难得。
她小口小口地低头喝汤,陆夫人知道她爱喝板栗鸡汤,昨天下午就特别命人着手准备了。
鸡汤炖了七八个小时早就脱骨,佐以板栗红枣还有十几珍中草药,别提多香浓肥美。
有了浓汤的滋润,渐渐的她脸上也有了霞蔚云蒸般的气色,不再是刚进家门时的冰雪惨淡。
大约还在为刚才胡乱结亲的事情感到晦气,陆夫人全程没怎么动筷。可她初衷是好的,并不是什么挨千刀的卖女求荣,将养女往火坑里推,而是真切觉得沈家门第高,沈大公子又一表人才,绩优股是个能成事儿的。
程不喜尚不知情。还在为书房里的女人和自己的婚事感到焦虑,没有话语权的滋味儿她迄小就懂,就好比墙上攀爬的菟丝花,河里飘着的小浮萍,厢房里拨来拨去的小算盘珠,长辈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听差办事。
除此以外还能怎么样呢?
卧室的小风波已经平息了,她最后还是听话换上了那条湖绿色的小洋裙,比起之前的那条更修身,也更加保暖。
即便已经做足了心里建设,但当见到真人时,陆庭洲还是抽不冷被她这身装扮晃了下。
这条裙子果然很衬她。
陆父是个寡言严肃的,吃饭几乎不说话,白女士刚才受到不小的打击这会儿也懒得开口,陆思雨两只眼睛鬼精鬼精扫过他们,淡定吃虾,也按兵不动。餐桌上一时间只有碗筷碰撞的声响,程不喜腕上戴了那只新表,一直闷头喝汤,存在感已经压到最低。
这时陆庭洲忽然开口问她:“喜欢吗?”
程不喜一碗热汤下肚,正打算吃点儿嫩豆腐,猛然意识到这句话是冲她说的,有点儿懵,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循着视线呆呆看向自己的手腕,那条质感非凡的新腕表在厅灯柔和光线的照耀下显得尤其璀璨夺目。
表盘是很清新的薄荷绿色,干净明亮,像是一汪永动的清泉,表带通体精钢材质,衬得人白皙放光。
他在问她喜欢不喜欢这块表,程不喜六神归位,立马回答:“喜,喜欢...”
说着看向一旁的陆思雨,“思雨姐姐的眼光一直都很好,就是太贵了…”
听闻这话,陆思雨懵的不是一点半点儿,放下银勺两臂撑桌,身体前倾:“好妹妹,你在说什么呢?”
“……”程不喜瞳孔倏然间瞪大,心跳也变急促,难道这块表不是她送的,而是……
似是要印证她所想的那样,白女士看向陆庭洲:“这不是你回来时候拿手里的那块表吗?”
“还亲手打了蝴蝶结,说要送给扣扣。”
啪嗒。
程不喜恍惚听见自己的心摔地上,摔成稀巴烂的声响。
陆庭洲挺着脊梁骨,垂眸一言不发,周身的轮廓十分高大,透着淡淡的失落和无可奈何的气息。
陆夫人又问她:“你以为是你姐姐送的?”
程不喜放下筷子,十分混乱地点了点头。
陆夫人好气又好笑,心里横亘的阴云总算被拨开,她真不知道说什么好,合着兄妹仨在眼皮子底下玩里根楞呢。
这表原来是他送的,那枚好看的蝴蝶结也是他亲手系的,这下可怎么是好,没承情没道谢就算了,居然从头到尾都认错了。
程不喜觉得手腕那儿陡然间变得十分烫人,表盘边缘那一圈镶嵌饱满的钻石就像一颗颗地雷,随时会将她炸没,她心里怦怦怦直打鼓。
陆思雨算是看明白了,狂笑不止:“妹妹,你这是在怪姐姐我没给你准备礼物啊?”都这时候了还不忘调侃她,腹黑属性大爆发。
程不喜赶忙辩解:“没有...不是的...”
“臭丫头,唯恐天下不乱呢?”白淑琴一记飞刀眼过去,插在陆思雨笑得前仰后翻的肩膀上。
“抱歉抱歉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陆夫人看不得她这造作的样子,对程不喜说:“扣扣,还不快谢谢你哥哥,东西虽然不值钱,心意可别埋没。”
不愧是红顶巨富之家的夫人,几万块的东西在眼里就跟轻飘飘的A4纸似的。
“谢,谢谢陆大哥…”
白痴都听出来是在给台阶呢,程不喜立马站上去一溜烟儿地下去了。
陆庭洲还是那副淡淡的样子,眉眼微微低垂着,仿佛没什么事情能真正触及到他,可是方才绷紧的脸色又显得莫衷一是。
“喜欢就好。”
好半晌,他两侧青筋入腮的位置鼓了鼓,说。
十分大度地了结了这段对话。
陆思雨已经笑到岔气了。
这时一直沉默用餐的陆父也开口了:“我记得先前,你小时候,一口一个小野哥哥,现在大哥大哥叫的都显得生分了。”
陆父不开口则已,一开口便是惊人。
这话明显是对程不喜说的。
闻言,二人的脸色都程度不一地僵了下。
说起称谓,陆庭洲其实最开始并不叫这个,他生在辽市,陆匡海被调去任职的第二年怀上的,出生没多久又卸任回北城述职。
正值严冬,天寒地冻,白茫茫的大雪下了整整三天三夜,得到消息后白淑琴月子都没做完就火急火燎地陪他回去升迁了。
那会儿他才刚出生没半月,医生不建议那么小的孩子被带着到处跑,何况还是大冬天。正好老太太也期望留下长孙在身边养一段时间,于是夫妻俩就决定先把他留那儿,完事儿自个儿急吼吼地先回去了。
故而他算爷爷奶奶带大的,那会儿还不叫这个,单名一个野。老爷子取的,毕竟马背上出生,大老粗一个,一直叫到记事。
后来陆匡海觉得这名儿太狂,也太随便,混仕途的有几个叫这个的,就给改了。可祖辈那边的人叫习惯了,小野,野哥儿,权当小名了。
程不喜刚来那会儿怕生,跟在屁股后面也叫他小野哥哥,就从老宅来照顾他的佣人口中听来的。
她小时候特乖巧,又很会察言观色,生得阴柔瘦小气息很淡,知道什么时候该叫哥哥什么时候该叫小野哥哥,总之给陆庭洲哄成翘嘴了快要。
再来就是大了心里藏了事儿,知道避嫌,开始叫他陆大哥,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陆庭洲对于称谓什么的,不关注,只是某天吃饭的时候她忽然改口叫他陆大哥而不是哥哥,整个人愣了愣。
该怎么形容那时的滋味呢,陆庭洲至今都记得,就跟吃了只苍蝇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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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没叫过他庭洲哥,也没叫过他阿洲哥哥,直接从哥哥一跃而成了陆大哥,任谁都觉得有落差,区别对待,心里暗戳戳的不乐意,但也由不得他纠正。
毕竟一个称谓而已,不是吗?
当时她改了口,身为大哥的他被叫后,筷子停在半空中,暗处手骨都快把筷子捏变形了,但面儿上愣是一丝一毫的情绪都没外露,就那么默默的接受了。
孰不知眼底早已刮起细小的漩涡,足以溺毙一头大象。
回忆到此为止,白女士反驳说:“孩子都大了,称谓不称谓的有什么好说道的,彼此相亲相爱就够了。”
陆父沉吸一口气,想再补充些什么,但这话实在拳拳在理没半点偏颇,他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继续用餐。
陆夫人心情明显变好许多,也没再提和沈家结亲的事情,程不喜虽然不晓得原因,但紧绷的神经一直没松过。
临近家宴尾声,陆夫人忽然想起一件事儿,特别关照叮嘱说:“庭洲,你杨茗阿姨前阵介绍家西装店,老师傅手艺不错,是白人,改天你也去订做一身。”
陆思雨阴阳怪气:“我哥大忙人一个,哪儿有空fitting啊。”
Fitting也叫试样,试身,是整个西装定制过程的灵魂所在,他这前脚刚回来,后脚消息不知道从哪里泄露,想巴结他的宴会邀请单子已经摞了满满一沓。
“毕竟是你杨阿姨介绍的,去一趟不会耽误什么的。”陆夫人说。
豪门之间很讲究这个,很多资源置换就是在一桩桩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上谈拢的。
陆庭洲没表态,吃下碗里最后一块鲈鱼肉,目光落到不远处专心吃餐后甜品的程不喜侧脸上,淡淡开口:“嗯,什么时候?”
不怪陆思雨阴阳怪气,他有近一半的正装都是私人订制,对标的就是顶级英式的西装。
英式西装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做工精细,同样耗时就会相应的特别绵长。除了笔挺保守,线条分明外,设计方面最强调收腰,他身材顶,一整个蜂腰猿臂倒三角的体型,就算套个麻袋都不耽误走秀的,标准的双开门既视感。
程不喜小时候经常陪他去百年西装定制馆,一呆就是好几个钟,从选款式到定什么料子,怎么搭配最好看,小小年纪的她可谓门儿清,有一次还在人家门店的沙发上睡着了。陆庭洲从试衣间出来,看见她睡得四仰八叉,一点儿淑女样没有,笑的一脸无奈又宠溺,摇了摇头,最后将她连人带衣服一起打包带回去了。
…
后来么,他大学毕业去了两年伦敦深造,后又马不停蹄地跑特区发展,事业是风生水起越做越大了,无形之中亲缘关系也淡了。
再后来就是除夕夜酒后告白那事儿了,二人之间的隔阂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彻底成型,不掺和彼此的生活似乎也变得心照不宣。
多年不见,他更显英贵成熟,陆家基因绝,到他这辈更是显化,不论是头脑手腕,还是品相能力几乎顶到了阈值巅峰,张力简直要爆棚。
程不喜从前有多迷恋他,现如今就有多想逃,最好是毕业后就离开这个家,离开得越远越好。
恩情可以慢慢偿还,但是心只有那么一颗。
碎了就碎了,没法再圆了。
她正努力隐身不被注意到,没想到陆夫人却说:“扣扣,你陪你哥哥去。”
好似被一道天雷击中,程不喜:“……”
她抬起头,二人目光隔空相碰。
7. 第 7 章
吃完饭已经是晚上九点,天彻底昏暗下去。
夜空如漆刷过,半颗星星也没有,小区香车跑道上的路灯倒是一盏比一盏明亮煌煌。
蔷薇花短暂的夜色里沉寂,晚冷风吹在脸上有点针扎般的疼。
程不喜借口明天一早还有课,要回学校。两位长辈没勉强,只是无论如何都要安排司机送。
陆庭洲却说:“我来。”
他刚才滴酒没沾,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程不喜的脸有些挂不住,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说多了反而显得她不识好歹,只能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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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庭洲开了车库里的那辆奥迪A8,花剑银色。
不算大众款,这车当年可是稀缺资源,需要提前预订,没个大半年时间根本到不了手。标配行政四座,内饰全黑,有冰箱和小桌板,还有全程加热的按摩椅,同样和路虎大型的车厢比较起来也更紧凑。
程不喜眼睁睁看着他俯身进入驾驶座,这才意识到原来这一程是由他亲自开,脑仁有点发麻,也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
她耷拉着眼尾,想开后车门,发现上锁了,困惑地看向前方,与此同时副驾驶的车门却应声而开。
秋风萧瑟,阴雨过后的地面大面积湿濡着,她穿着陆家二姐给的黑色始祖鸟薄外套,俏生生立在车边,此举让她坐副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上来。”他脸上棱角分明,声音被夜色渲染得模糊旷远。
陆家伯父伯母还站在庭前,脸上挂着餍足慈爱的笑脸,程不喜负隅挣扎了片刻,最后还是听话地钻进副驾驶座。
一进去就被暖洋洋的热气包裹,空调少说提前半小时就开开了,并且座椅是可以按摩加热的,足以叫她紧绷的身体受到堪比专业技师的安抚。
但,伴君如伴虎,在程不喜身上效果甚微就是了。
陆庭洲支敞着白衬衣的领口,锁骨嶙峋突出,是很性感的一字型。脊背比之前在家时要舒展得多,落拓的侧颜在光线不算明亮的车厢中平添几分高深莫测。
程不喜下意识将腿脚往门边靠,尽量离他远些。车子是密闭的环境,又是二人独处,她几乎浑身的敏感神经都被挑动起来了。
和二老告完别,“安全带。”他蓦然开口。
程不喜一惊,摸索半天没摸到安全带在哪儿,吃得有些撑这会儿血色上涌,不一会儿就连耳朵根都红透了。正手忙脚乱这时他的身躯已经倾轧下来了。
浓烈的雄性气息犹如遮天的雾,将她重重包裹。
“毛毛躁躁,这车当初是给谁买的?”他奚落。
程不喜脸白一阵红一阵,身体绷得越发紧,相隔极近,他的呼吸几乎喷洒在耳边。是啊,这车是高中毕业那一年暑假,得知她考到驾照,陆伯父大手一挥送的,后来因为上学一直闲置在家没开。
短暂的沉寂,“哥,你要开吗?”她缩着脖子,试探问。
陆庭洲沉默几许:“这是你的东西。”
言外之意今晚是替你打个样,以后不论去哪儿,或者哪里需要用到车,都没必要再仰仗不相关的人。
远在家中的沈导:?合着我就是那不相关的人呗。
程不喜:“……”眼睛眨巴眨巴,没吱声。
安全带扣好,“怎么摘了?”
注意到她手腕上空空如也,陆庭洲分明利落的眉宇挑弄起来,整个人也更邪肆。
程不喜脸色变了变,下意识捂住手腕,别过头小声道:“太贵重了...不好戴到学校。”
他点点头,不置可否,语气平直:“嗯,所以陆思雨送的就天天戴着了。”
程不喜:“……”
这是什么言论?奇奇怪怪的胜负欲,还有一股子醋味。
-
车驶出公馆,陆庭洲手机传来两声振动,是陆思雨发来的微信消息,消息内容是一张聊天框截图。
趁着放行的间隙他点开那张截图,是程不喜俩小时前私发给她的。那会儿她还不知道礼物是谁送的,想当然地以为是二姐,于是发了感激涕零的话。
TvToee【谢谢思雨姐姐送的腕表,好喜欢!!!(爱心)(抱拳)】
陆庭洲默默读完这句话,有种拳打棉花的无力感。
两个月前他去中东出差,乘坐A380头等机舱,期间在欧洲中转,他在机场的免税店偶然注意到这块表,当时就静静陈列在玻璃展架后面。
表盘是很漂亮清透的薄荷绿色,几乎是同时让他想起盛夏里的莹碧温泉,庭院葱绿的樱桃树,还有铺满一整条马路的蔷薇花海,当然也少不了一双清透善睐的瞳孔。
那来自于家中的幼妹。
他没有任何犹豫当场就拿下了。
sales见来了大主顾,见缝插针问需不需要镶钻的款式,反正都要等,陆庭洲直接刷了卡。
诚如陆夫人所说,丝绒礼盒上的蝴蝶结是他亲手系的,东西也是亲手放在她卧室床边的。她倒是不吝啬,言辞活泼,以为是家里二姐送的,巴结讨乖得不行,反观自己和她的聊天框儿,干干净净空空如也。
哪怕真相大白,她也仅仅是选择摘下那块表,而非和他多说半句话。
不禁再次感慨,从前的小喜妹妹是真的不会有了——
可话又说回来,这样强烈的情感诉求,是在乞求妹妹的原谅吗?还是奢求她对你恩典的涕零?他分不清了。
-
程不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明显察觉日理万机的大哥心情不是很好,下巴线条锯得直挺挺的,更添冷峻严肃,以为是工作上的问题,就没多问。
他极少开车,但技术不输给任何一个人。
穿过两侧种满高大栾树的绵长夹道,风吹过,存积的雨水稀稀拉拉掉落下来,砸在车玻璃上,明黄灿灿的路灯被模糊成遥远的光斑。
雨后的视野墨中透着冰蓝,四面八方碎金点缀。
程不喜觉得他今晚车开得格外慢,一瞥仪表盘,才30出头,“为什么开这么慢呀……”她有些坐不住。
“很赶吗?我记得是明早的课。”他扬了扬眉,嗓音清淡,滴水不漏。
“就...想早点回去复习,明天有考试的。”
“嗯,阴雨天路不好走,还是开慢点好。”
“……”
笑话,路不好走?那当年是谁拿下F1比赛的冠军,还有全国骑射大赛的第一名?和那些个崎岖险峻的赛道比起来眼下这路别提多平坦了,小儿科好吗,程不喜懒得再多说。
慢就慢吧,反正又不是她受累。
A8的座椅着实舒服,不愧是行政大佬们不二青睐的首选,快给她骨头都按酥了,身体放松随之而来的就是胡思乱想,刻舟求剑。
程不喜盯着车窗外一帧帧掠过的街景,脑子里反复浮现刚才书房里的画面。
自称是助理的女人顶着一张妖艳至极的脸,做着堪比女主人的工作,而她呢,清汤寡水,幼稚低龄,遇事不讲道理,动不动就哭没礼貌。
她在生人眼里一直是温和的调性,从没对谁抱有如此大的敌意甚至是偏见,从小被教养的是常怀感恩。
可今晚的她简直不像话,和那些阴损刻薄的小肚鸡肠之人毫无区别,现下冷静思考完,除了后悔还是后悔,连带着眉眼也沾染几分恹恹的戾色,投射在车窗玻璃上。
车里正在循环播放马思涅的《沉思曲》,小提琴曲宁静而又祥和,犹如少女虔诚地向上帝倾诉。
她是否也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忏悔呢?
就这样,带着乱七八糟的思绪,她稀里糊涂睡过去了。
孰不知旁侧的人从始至终都在密切地关注她。
-
一觉睡醒,车已经停在学校门口,也不知道停了多久。
程不喜揉了揉眼睛,发出小猫一样的动静。
已经很晚了,这个点有宵禁,门口同样没什么人。
陆庭洲正心无旁骛地低头帮她整理那本《曼昆经济学原理》,模样十分专注高大,那本书虽然被她郑重其事地带回去,但半页都不曾翻开看过。
——小时候她就不太爱护书本,妥妥的小学渣,书本经常被弄得很埋汰,边边角角都是崎岖的折痕。
陆庭洲那时候就暴露出极其强悍的耐心素质和为人兄长的不厌其烦的调性,那些被她弄得乱七八糟充满褶皱的书被他整理得像刚出厂似的齐整,边边角角全部铺平理顺。
今天也不外如是,包括那本色_情漫画——见她悠悠醒转,陆庭洲侧身看了她一眼,淡淡开口:“我今晚住花东,是和我一块儿过去,还是回学校?”
花东是他的地盘儿,有琳琅错落的星级酒店和超豪华的商圈,同样吸金能力也是有目共睹的。
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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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他把书递给她,目光透亮如深夜里的繁星,带着一丝期待的战栗,程不喜心情复杂地接过那两本“炸弹书”,抿唇小声说:“学校…”
陆庭洲下颚紧了紧,没勉强,嗯了声。
大约是没彻底死心,他又补充:“要是想过来,随时打给我。”
说罢,“这辆车——”他稍作停顿,“我停花东的停车场。”
程不喜小鸡啄米般点头,满脑子都是赶紧开溜。
在打开车门的一瞬间,他温沉老派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丝上位者的古板说教:“小喜,你该练车了。”
好似被当场念了紧箍咒,她一个趔趄,差点没磕碰到头。
陆庭洲露出责怪的神色,刚想问她疼不疼,程不喜半点没犹豫火速开门下车:“哥,我走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就走了,逃也似的,没给他任何迁怒的机会。
车还停在原地,她一次都没回头。
……
回到寝室,程不喜只想躺下,结束这混乱的一天。
刚把书放下,“回来挺晚啊。”管谦茹说。
管姐是寝室长,比她们都大,热衷于撮合程不喜和她那便宜表弟。
张航宇大一刚入校在报告厅对程不喜一见钟情,后来得知她和表姐一个寝室,便开始时不时出来蹦跶刷脸熟,管谦茹前后暗示多次,奈何一直没下文。
程不喜低低嗯了声,什么都没说,脱掉外套径直走进卫生间。
隔壁寝的胡蝶也在,她是来窜门的,阶梯教室她也在现场,视线追随着程不喜的行动轨迹,后者的美貌可是出了名的,憋着一肚子的酸水,认出她随手搭在架子上的外套logo,溜溜地开口:“出去一趟满身行头都换了,哎哟喂,还是始祖鸟。”
再看程不喜的穿着打扮比平时洋气数倍:“打扮得风娇水媚的,别是被包了....”
管谦茹耳尖听见了这句,表情相当精彩:“啊?真的假的,你可别乱说啊!”
几乎是同时,冯源哼唧道:“始祖鸟压根没这款,肯定是假货。”
胡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是假货啊,平时看着人五人六的,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
一直无视她俩不做声的高雅缤实在听不下去了,把椅子往她俩面前一转,大有审犯人的架势:“我说冯源,当初你家里困难差点上不起学,程不喜可是全寝室捐钱最多的,你说这话多少有点恩将仇报了吧?超绝背刺小能手啊,再说了,你们怎么就知道是假货了?”
胡蝶典型色厉内荏,没证据直接缩起来装聋作哑。
“怎么不是了?!我去官网翻了,压根没有这款,不是假货是什么?”冯源性格自卑又要强,把手机往桌面一摔,直挺挺地,“不信你自己看!我难道说错了吗!”
反应如此激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骑着脑袋欺负她了,明明挑事儿的是她俩,搬弄是非的也是她俩,眨眼倒成受害者了。
高雅缤懒得搭理,一群嘴碎的宵小,假模假式儿的就知道烂嚼舌根,什么时候脸被狠狠打了就老实了。
至于这件官网上没有的外套,陆思雨是时尚圈的宠儿,坐拥最顶级的资源,和靠代言吃饭的明星不同,家世摆在那儿,就算半句话不说往那儿一坐,多得是前仆后继马首是瞻的人,她生来就是资本,从不玩虚的。
各大品牌方绞尽脑汁巴结还来不及,有未经发行的款先给她穿是很正常的事情。
刚好行李箱里有这么件抗风的小外套,也不知道是谁塞的,她穿嫌小,就送给程不喜了,家里的妹妹不宠谁宠啊?
寝室这群人眼皮子浅,怎么可能见过框外的好东西,程不喜也懒得和她们解释,毕竟和狭隘自我的人讲道理是很折损精力的一件事情,完全没必要,这三年她过得自由自在,已经很难得了,早就看开了。
换成平时穿的衣服,程不喜从洗手间出来。
感觉寝室气氛不太对,但她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去了解和去摆平,满脑子都是躺平,可天不遂人愿。
对铺的肖颖颖风风火火地从外边闯进来,皮衣皮裤明显是出去约会了,劈头盖脸地对着她就是一句:“刚才开车送你的男人是谁?奥迪A8还挂着三个3。”
“程不喜呀,你榜上大款了?”
寝室几人听闻,表情更是奇绝,精彩程度堪比脱口秀现场。
8. 第 8 章
手机在响,来电显示是陆夫人,应该是不久后的西装fitting有事儿要叮嘱她。
走之前还特别强调了一嘴杨家的二少要回国,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疑似失去了所有手段和力气,程不喜直接无视了肖颖颖,她按下接听键,径直走出寝室大门,隔绝了一屋子的八卦。
“哎别走啊!”
“打电话跟她那金主哭穷呢吧!”
“丫的…还真被人包了啊!”胡蝶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翘着二郎腿:“我就说嘛,这比穿假货始祖鸟劲爆多了好吗!”
听见假货,肖颖颖好似穷汉捡了狗头金,挖到宝的探险队,好半天才稳住躁动的呼吸:“你说什么?”
……
“扣扣,到学校了吗?”
“嗯,到了…大哥一直送到门口的。”
她背靠墙,几乎全部重心都落在上面,声音听着有气无力。
陆夫人其实极少主动给她打电话,多的是发消息,或者简单粗暴地打钱。她附属卡上的金钱这么多年累积下来,已经是一笔数量惊人的巨款。
金钱对她而言,害永远大于利,中学几年她早有见识,慢慢的对金钱祛魅了,现在的她在大学里人设简单,一没背景二没钱,就是个拥有漂亮脸蛋的普通、穷人。
没错,穷人。
是以偶然出现在她身上的高级货就会成为别人不怀好意的yy和蛐蛐对象。
“怎么无精打采的,伯母跟你说,去衣馆顺便也给自己订做一身大衣。”
程不喜一年四季都不缺衣服,但还是很顺从地回答,“好。”
“记得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家家的化点妆怎么了?别不舍得花钱,伯母给你的卡为什么不用?小姑娘别这么节俭,历来守财奴都没什么好下场的知不知道——还有啊,杨家二少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常来窜门的,他也去呢。”
陆夫人机关枪似的嘚嘚嘚,母爱泛滥起来是这个样子的,还开的免提外放。
一旁的陆思雨都嫌吵吵,没忍住堵住双耳。
杨家二少。
程不喜似乎是有这么个印象。那个男孩儿生得体面斯文,特别骄矜,不怎么爱说话,屁股后面还一直有个小跟班,那个屁颠屁颠爱跟着他的小女孩和她倒是说过几句话:“……记得。”
“嗯,记得就行。到时候安排你俩见个面。你哥啊,好大个人了,至今还没着落呢!”
程不喜:“……”
这恨娶恨嫁心思是半点都藏不住啊。
陆思雨了解她妈,操心不见老,半分情面没给,当着面儿直接冷笑出声,本来还想留宿一晚再回上海,这下是一刻都不想再呆了。
适才有认识的人从廊道经过,看见程不喜又孤身一人站在寝室外面,不嫌事儿大凑过去调侃:“怎么回事啊,你这又被室友‘赶’出来了?”
远在家中的陆思雨起身动作一滞,明显从外放的扬声器里听见了这句话。她的长相具有攻击性,笑和不笑的反差感很强,像秋后的小狐狸。
这突如其来的打岔,程不喜表情有些僵硬,冲那名调侃她的学生摆了摆手,语气冷漠:“没有。”
陆夫人不如小辈那般嗅觉敏锐,见她半天不吱声:“扣扣?”
程不喜呼出一口气:“我在。”
“日子记住了没有?伯母替你看了天气预报,哎呀那天是个艳阳天呢。”她连笑了好几声,看得出是真的很高兴,“听话,伯父伯母都是为了你好。”
程不喜低低嗯了声:“记住了。”
“那就好。”
又说了几句,电话挂断。
短短几分钟,陆思雨转眼就把机票退了,行李箱什么的也叫人重新运上楼。
陆夫人问她:“不回上海了?”
陆思雨眼底闪着精光,小算盘打的哗啦啦作响:“不回了,来活儿了。”
“什么活?”
“微服私访。”
语毕,她和下楼倒水的陆父擦肩,抡起袖子时露出大面积的巧丽纹身,后者顶着一头问号看向沙发上的妻子。
夫妻俩后知后觉她竟然敢去纹身,双双气结。
--
回到寝室,肖颖颖正霸占她的座椅,手来回抚摸那件脱下来的始祖鸟外套,笑得猖獗又得意:“程不喜呀,都傍上大款了,怎么还穿假货啊?”
胡蝶和冯源一左一右,俨然是女魔头的左右护法:“就是。”
“现在的女大学生也太堕落了!”
管谦茹身为寝室长,按理说应该制止才对,平时管这管那的,这会子居然躲角落里闷得儿蜜了。
程不喜纹丝不动,难听至极的话语像烂泥巴似的胡乱砸在她头顶她愣是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神情淡漠又无谓,就好像轻易不攻城略地的将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一旦惹到她,后果难分。
她不记得最近哪儿又得罪了这位交际花,脏水都泼到她脸上了。
造谣这种低级的手段对她来说不顶用,她不声不响点开手机录像,对准面前的三位,声调平稳清晰:“嗯,你对着摄像头说吧。”
“就把你刚才说我的话原封不动对着摄像头再说一遍。”
她少女音色,细腻柔软,但字字珠玑,眼底好似铺着一层薄薄的冷霜,纤细浓密的睫毛像两把漂亮的墨玉扇子,在眼窝处投下圈圈阴影。
话音落,对过的仨人明显愣住了,半天也没吱声。
胡蝶:“肖姐,快把你看见的都说出来啊!”
冯源也大喊:“是啊我们都能给你作证的!”
程不喜好整以暇:“嗯,你敢说,我就敢报警。”
教科书级别的反击。
肖颖颖不傻,她知道一旦录了视频,这事儿性质就变了,等到了警察局还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
“不说是吗....”程不喜往她傍近两步,面颊一如既往的冰雪冷沉:“那以后我要是再听到这方面的谣言,这段沉默的视频就是你日后进局子的证据,怎么样?”
肖颖颖顿时慌了,没想到看起来很好欺负的人强势起来竟然不循辞色,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冲程不喜大喊:“拽什么!”
她今天原本要和园区的富二代男友约会,精心打扮了一下午,结果男友临时要赶飞机出差,她憋着一肚子怨气打车回来,在校门口撞见程不喜从一辆奥迪车里下来——奥迪车也分高低贵贱。
牌照京A打头是其一,车款式是其二,两者乍一看还算正常,可3个3连在一块儿的纯数字牌照就未免显得车主人的身份有些耐人寻味了。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唯一可能就是她傍上大款了,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
“哎你去哪?”管谦茹试图拉住肖颖颖。
“要你管!”
“今儿有宿管查房,这么晚了,你...”
回应她的只有摔得震天响的门和灰溜溜离开寝室的胡蝶。
寝室少了两个大喇叭,瞬间清净了。
高雅缤目睹全过程,摇摇头,发出玩味的冷笑,“原来输人又输阵是这个意思啊。”
后又眨巴眨巴眼瞥向程不喜,不知是欣赏还是别的什么,总之对她的表现挺意外的。
好像这三年来第一次认识她。
--
那天晚上肖颖颖彻夜未归,冯源也心虚地早早上床,只字不再提那事。
不知道是不是在车里睡过一阵的缘故,程不喜翻来覆去睡不着,很精神,但思绪又很混乱。
好不容易踩着凌晨两点多的指针睡着,又梦到了小时候。
那场梦也和车有关。
她刚来陆家那会儿还很小,八岁多点,正是上小学的年纪,最初陆夫人给她安排的是一所私立的贵族小学,三年级下学期才转去附小。
贵族学校里的攀比风气比较盛行,少爷公主出行接送那都是一水儿的豪车。
程不喜长得不错,性格也好,漂亮内秀不多话,就跟个小吉祥物似的,不论揣哪都倍儿赏心悦目。在队伍里既不会过分打眼抢了女一号风头,又能使得整支队伍看上去特别起范儿增面,这俩天然的特性帮助她交到不少朋友。
可惜的是好日子持续没多久,某天,当那些所谓的好朋友发现校门口接送她的车是一辆特别普通的大众后,对她的态度直接一百八十度转弯。
陆庭洲从小接受精英教育,早早就有了掌舵者的风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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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教养比他年幼的妹妹方面和他爸的理念较为一致,陆思雨这么个前车之鉴摆在那儿,过度溺爱和富养的下场并不都好,为了防止养成第二个陆思雨,于是轮到程不喜时相对收束,吃穿用度什么的都挑好不挑贵。
直到一天傍晚,程不喜放学回来,书包都没来得及摘,腾腾跑到他面前:“小野哥哥,我想要那个车来接我,粽子车!”
她满眼急迫,手指着门口的——纯血迈巴赫62S,特气派的亮银色,还是四个7的豹子号。
那是土豪舅舅的专车,车长超过6米,上的还是黄牌儿,据说当年这辆车北京城能买几套房。白家家大业大,白女士是家里唯一的千金,父兄常年霸占胡润富豪榜前几,“流水的商贾,铁打的白家”,那是真金白银的大家闺秀,金字塔顶端的豪门,什么A几资产的家庭在她面前看都不够看的。
细数这么多天,这还是乖巧听话的幼妹第一次张口提要求,从前即便是用陆父淘汰下来N年的那辆旧凌志接送,也欢快得不得了。
虽然是凌志,旧得不能再旧,但京AG挂在屁股后头傻子都知道不好惹,可那些二代小孩儿年纪小只知道认车标,完全不懂车牌的含金量,同样也不晓得每天接送她的大众,是大众辉腾——那可一点儿不普通,趁几百万的豪车。
陆庭洲敏锐察觉到什么,严肃问她:“为什么一定要那辆车?”
程不喜怂包一个,但为了能交到更多的朋友,豁出去了,乞乞缩缩地说:“我就要....”
触及到兄长严肃的目光,更加重她的反骨。
“我就要!”
白女士财大气粗,这还不简单呐?大掌一挥:“老梁,明儿用车库里最贵的那辆车接送。”
可是没想到陆庭洲直接拒绝了:“不可以。”
“才这么小,就知道攀比。”
“这几天都给我乘公交车。”
程不喜傻了。
不仅没要到心心念念的豪华轿车,居然大打折扣,出门只能坐公交!换谁谁受得了。
陆庭洲不像父母那样会心软,他说一就是一说二就是二,天王老子来了不带改的。
程不喜那天嚎啕大哭,说要和大哥绝交,陆庭洲绷着下颚,随她闹。
闹情绪闹了有七八天儿,打雷闪电就老实了。
夜里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敲响大哥的房门。
“怎么了?”陆庭洲将她浑身上下扫了个遍,确保不是挨欺负了。大概是跑得匆忙,一只鞋还跑丢了,睡衣也松松垮垮的像是陆思雨穿剩下不要的。他刚洗完澡,穿着睡袍,头发随意抓了两把支棱着,灯下闪着湿气。袍子是十分雅致的灰色,衬得整个人慵懒又贵气。
“打雷,小野哥哥…”她抽抽搭搭要往里钻。
陆庭洲目色微颤,喉头动了动,没心软:“自己睡。”
——程不喜就是在叫完这声哥哥后惊醒的。
天气阴凉,她愣是睡出一身黏腻的盗汗。
寝室内光线很暗,右下方传来规律的鼾声,还有翻身挠痒的动静。黑暗中她清楚听见自己沸腾不止的心跳。
年幼的过往一幕幕浮现,像是被人用钥匙打开了记忆的潘多拉魔盒。而那把秘钥的主人,就是梦里她口口声声追着喊哥哥的人。
才凌晨6点,她彻底睡不着了。
想去洗把脸清醒一下,起身时手背不小心扫到通讯录,昨夜打开很久犹豫要不要打给谁,临到最后也没打,睡着前还忘记把页面退出。
这会儿手指不小心碰到,已经拨过去了,是短号1
那边同样被长梦骚扰,醒很早,看见来电显示有片刻的怔忡。酒店的总统套房密不透风,法式高定的布艺幔帘隔绝了外面黎明苍白的汪洋,清晨的露珠还挂在窗台的绿植上。
他喉底一阵滞涩,但奕奕透亮的眼眸又分明诉说着某种隐秘的兴奋和期待,接通后片刻沉寂:“喂?”
等程不喜注意到已为时已晚,对面竟然秒接。
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思绪陷入一片空白,后知后觉要说些什么,动作仓促不小心头撞到床边栏,发出一声痛叫。
那边:“…”呼吸一凛。
“扣扣,怎么了?”
9. 第 9 章
周遭一切都仿佛静止了,所有的感官被无限放大,瘆人的阒寂如潮水涌入。
挂断是不可能了,程不喜想把自个儿手剁了。
这时冯源翻了个身,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的梦话,阳台上隔夜的衣服在滴水。
滴答,滴答…不断刺激着薄弱的五识。
陆庭洲听见她不太稳当的呼吸声,好像明白了什么,单手撑抬太阳穴,精悍健硕的体格陷在真皮沙发里,姿态放缓,声音也抚慰温沉起来:“在寝室?”
“碰哪儿了,怎么这么不小心。”
程不喜咬住唇瓣,久久,自知躲不过,硬着头皮说“等一下呀”,她不敢说这通电话是误触,只能当做顺水卖乖的人情。用最快的速度下床,跑到没人的走廊。
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电话那头倒也耐心至以,等她觉得环境安全再重新开始交谈。
“哥,我做噩梦了。”她踮着脚,音腻得发软。
从小到大都是这副样子,关键时候会勾会骗,猫爪子似的在他心尖口磨蹭,抓挠,身为兄长的他对此根本毫无办法。
陆庭洲眸底盛光,眼神比刚才还要透亮。接二连三的主动,他有些飘飘然,唇边泛起连他自己都恍然未察的清绝笑意:“嗯,不怕,梦而已。”
其实,他也做了梦,梦到有一年深冬,她夜里生病发高烧,吃了很多药,医生来了三四个也不见好,全家上下都急得打转。他妈,白女士那么要强的一个人眼底都没光了。最后喊了个半仙过来驱邪,也是神奇,后面居然好了。
年幼的她以为自己快死了,昏昏沉沉扣着他掌心说:“小野哥哥,要是遇到更好的,记得丢下我。”
丢下她吗?不会的,他不会丢下你的。
就算遇到更好的,也不会的,更何况,没有人能好得过你了。
…
梦醒后他望着天花板出神,不出意料一团糟,本打算看会儿书,最后还是反身折进浴室冲冷水澡。
“哥…我好像还没有睡醒。”程不喜将头发抓到一侧,乌黑顺泽的长发顺势散落,露出优美雪白的颈部线条。她长得好,漂亮脸蛋可以作为刀。
似乎还深陷长梦里,走廊有穿堂风,怪冷的,她缩了缩肩膀。
梦里的她单纯稚嫩,天不怕地不怕,因为知道身后永远有仰仗,那时候的他们相隔那么近,她可以肆无忌惮地依赖他,缠着他,可是现在…
“那就不要醒。”陆庭洲捏了捏眉心,沉沦的滋味会上瘾,话锋一转,“肚子饿吗,我派人送些吃的过去,你喜欢的于记樱桃糕。”
樱桃糕。
程不喜出神地看着角落里,有几只蚂蚁在搬运储存过冬的粮食,很卖力。三年的空窗期,她口味变化很大,已经不喜欢吃樱桃糕了,可她没说破:“不饿,我一会儿和同学去吃食堂。”
那边没有强迫,说好。
事已至此,“哥,你救救我呀。”
电话打都打了,程不喜索性趁这次机会向他求个庇佑,本能地开始撒娇,“你可不可以在沈教授面前,多说说我的坏话...”
这要求稀罕,陆庭洲扬了扬眉毛:“怎么?”
程不喜嗡着声道:“这样我就不用去沈家了呀....他沈大公子儒雅高知一表人才,一旦知道联姻的对象是个品行极坏的家伙,肯定不屑与我为伍。伯母也会知难而退的。”
所以,是谁昨天哭着闹着说大不了嫁就是,信誓旦旦,现在又不肯嫁,果真是狡猾又善变的小狐狸曳尾巴。
陆庭洲一时失了言语,心中喜忧参半。
喜的是她对沈家太太的头衔毫无兴趣,忧的是她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
即便说了,凭沈修时的眼光又怎么会差?
那头久不言语,程不喜莫名紧张:“…哥?”
思绪归位,陆庭洲揉了揉眉心,淡淡地回应道:“你不会去。”
昏暗套房里,他的身影十分孤拔,生出几分料峭的意味。
如此笃定地说出结局,程不喜亦有种解脱的浓浓安心,毕竟他是陆庭洲,大少爷说的话从来都作数——当然也包括那句“不喜欢你”
“真的吗?伯母不会怪我吗....”她似是不放心。
依旧是笃定温柔的嗓音:“嗯,不会。”
明显听见她咧开嘴笑。
挂断前,陆庭洲还说了一句话,让程不喜恍惚很久。
他说:“小喜,你能打给我,我很高兴。”
要怎么和他解释这通电话其实是场意外呢。
她开不了口。
-
高雅缤有晨跑的习惯,见程不喜大清早抱着本书出门,挺少见,问她是不是去图书馆。
程不喜瞧着一宿没睡好,眼底落圈青灰,脸白得像鬼,摇头:“福利院。”
“之前做义工的那家福利院?”
程不喜说是。
她依旧穿得挺单薄,外边十度左右的天儿跟不觉冷似的。米白色菱格针织短衫,下搭不太紧身的浅色牛仔裤,勾勒出纤长细直的两腿,一双芥子色的牛皮平底鞋,很有秋冬气息。顺黑长发简单梳了梳,随意披散在脸颊两侧,鹅蛋脸上干干净净白皙得像臻玉,整个人纤薄而又水灵。
“财院校花”的名号珍贵响亮,历届引来厮杀无数,多少人求之不得,但到她这儿总觉屈着她了。
“学分不是加过了,没必要再去了啊。”高雅缤天天见她这张脸,免疫了。
“我答应了几个小朋友,每隔两周去看看他们,顺便再买点吃的。”
高雅缤没她这么有恒心,也没她那般有觉悟,常年寄人篱下的人总有种天然的亏欠,必须做点什么才能平衡。
“去吧,别忘了今儿有考试。”
不提还好,提完想起是沈修时出卷子,他出题难度系数准不低,程不喜莫名还有些担心挂科。
…
福利院位置挨着财大的老校区,从新校区过去还有段距离。
程不喜走进福利院教室的时候,有很多小朋友正围在一起,个头有高有矮形成一个错落的圈,被围在中间的小女孩正在哭,很伤心。
小女孩儿叫佑佑,天生兔唇,爹妈应该是没钱给她治疗,又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直接狠心将她遗弃了,小小年纪就饱受人情冷暖摧折。
程不喜初来这儿做义工时她也刚被送来福利院没多久,神情胆怯又紧张,经常躲角落里不说话也不肯见人,有点像幼年刚迈入陆家大门的自己,她想。
大约是惺惺相惜吧,程不喜对她格外照顾,很多好东西也第一时间先给她。
以为是聚众霸凌,程不喜急忙跑去制止,结果小孩儿们只是在安慰她不要哭。
这时有人注意到程不喜,大喊:“是那个姐姐!”
“漂亮姐姐你来了!”
几乎所有人都围到她那边去了。
程不喜对校园欺凌这事儿本就很敏感,将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女孩拉到怀里,柔声询问:“佑佑,怎么哭了?”
“咪咪,咪咪流血了…”她怀里抱着只浑身是伤的小猫。
程不喜循着视线看去,心口猛得一沉。
“这附近有人虐猫,可气人了,早上在草丛里被发现的,已经快不行了。”照顾她们的生活老师说。
如此残忍,程不喜不忍多看,问:“报警了吗?”
生活老师叹了口气:“警察压根儿不管,附近流浪猫很多,监控也拍不到,怎么管。”
…
程不喜将小姑娘抱在怀里,不停安抚,满眼的疼惜藏不住。
将小猫送到附近的宠物医院救助,一番折腾好在是保住了小猫一条命。
回来时经过福利院操场的外围栏,那儿挺荒芜,还有一凿干涸很久的小池塘。里面堆满了淤泥和枯树叶子,人迹罕至。
走到枯池塘边上,程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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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听见有猫发出断断续续的凄厉叫喊,树影深处有一道人影。
几乎同时,她认定这人就是附近虐猫的变态,怒气冲顶她压根没思索,二话不说抄起路边手腕粗的枯木枝就朝声音来源砸去。
“快放开它!”她音质柔,但充满正气。
其中一只正在吃猫食的小猫受了惊吓,从那人的腿边飞速窜走,落下长串的血迹。
青年莫名其妙被人用木头砸,怀里的那只白猫更是可怜,枯瘦的腿尚被尖锐的夹子夹住,还没拆完,也受了惊,挣扎着嚎叫声更加凄厉。
他脚边散落着螺丝刀,扳手等工具,整个人背对着蹲坐,看身形人高马大的,不像邪恶之徒,没想到居然是这种人。
这时青年侧身,凌风一眼扫射过来,注意到自己衣服上沾满了烂泥,还有道道血迹,脸登时一黑。
程不喜见附近角落散落着猫条还有冻干,几只没有逃跑的流浪猫正歪着脑袋打量她,怎么看都不像是犯罪现场。
反应过来这人是在拆除那些捕猫夹,并不是她想的那样,脸白了又白,“对不起,我不知道…”
数日有雨,沾满腥湿泥土和枯叶残骸的树棍在他浅色衣服上落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小猫发狂地爪印也在肩胛处挠出一道不小的裂口,这身衣服是不能穿了。
青年瞅着年岁不大,看体格也是个精壮硬硕的,程不喜本能地感到愧疚:“多少钱我赔给你…”
“赔?”青年大约也觉得莫名其妙,现在的人都怎么回事儿,耐着性子将最后一个捕兽夹拆除,小白猫的一条腿被尖锐的钢钉夹穿,鲜血淋漓。简单的止了血,他皱眉将它装进小航空箱里,打算送去宠物医院,一套动作做完,起身和她对峙。
程不喜这才瞧见他庐山真面目。
有一说一,这人长得正经不错,刚才侧着身看不大清,此刻利落干脆的颌面大大方方铺在眼前,高鼻薄唇,眉眼深邃,鼻梁骨还微微凸起一小节,是很吸睛的面貌。
双眼皮在英气勃勃的面上拓下道深深的褶痕,随着抬眸的角度,愈显桀骜不驯,半晌蹦跶出句:“不差钱儿?”
皮相是极品不用说,就是这性格…程不喜毕竟有错在先,气势也弱了。
从青年那个角度看程不喜,同样觉得有意思。漂亮的人一抓一大把,但极少有人漂亮到具有冲击性,一张巴掌脸上闪过很多细碎的情绪。
他没见过这样儿的,心跳鼓动加速,但面儿上还是涓滴不惊的:“这衣服两万,你赔吗?”
狮子大开口啊。
程不喜:“……什么?”
这时电话铃响起,是管姐。
瞥了眼时间,必须得走了,待会儿是沈修时的课,还有随堂考试。这次要是再不及格,她哥估计就要被叫家长了,当不当着面还另说。
航空箱里小猫虚弱的腹部一鼓一息,必须赶紧送医。无奈之下,她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笔,刷刷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你打这个号码,我赶时间,具体赔多少我们再商量。”
商量。青年看见递来的纸条,霜染似的纤细腕骨,散漫笑了。不服气地傲娇顶腮,眼皮子慢慢上抬,性感唇沿支了支:“同学,想加我微信直说啊,绕这么大圈。”
程不喜:“。。。”
“字儿也不错。”他锐评。
程不喜没空陪他瞎唠,“实在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衣服…我会赔给你的。”
青年不做声,不表态,只是将那张纸条郑重其事地揣进兜里,下一秒他笑了笑,“不用这么麻烦。”他说。
程不喜还没明白什么意思,这时他已经摸出手机点开微信,一双眼睛神采奕奕,日头下亮得出奇,不容置喙说:“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程不喜:“……”
后来她回忆起这件事,觉得自己简直有毛病,傻不拉几加了他好友,走之前还特二地朝他鞠了个躬!简直不要太羞耻好吗!
10. 第 10 章
·
踩着上课铃响的最后一秒进入教室,庆幸终于是赶上了。
报告厅里全是人,最近考试周,都忙得焦头烂额,蹭课的居然一点儿都不见少,感叹不愧是沈修时,这统治力简直没谁了。
出门时随手揣了顶鸭舌帽,这会儿正戴着,她头围小,惊人的49.5,比陆思雨都小,一张巴掌脸被宽大帽檐遮住,只露出一小块冰雪冷白的细下巴和线条精致流畅的下颌骨。
肩背很薄,腰细颈长,幼年学过芭蕾舞养成的特殊气质,迎面走来时似一帧高级的杂志切页,清冷又秘丽。
管谦茹给她提前留了位置,最后一排挨着门口走廊,招手示意:“宝贝这儿!”
刚坐下,就被噼里啪啦一顿怼:“好啊,又差点迟到,上回的事儿你是忘了是吧?”
程不喜心思不在这儿,敷衍道:“老校区的车不好打。”
有人耳朵尖,扭过头问:“上回什么事儿啊?”
管姐刚准备洋洋洒洒几百字全给她抖落出来,瞥见程不喜紧握的粉拳,嘿嘿一笑,“没什么。”
那人满不屑地“切~”了声,脑袋缩回去,后者体态明显放松不少。
“放心,这不没迟到么?”管姐像是看艺术品似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遍,非常意外她昨天的表现。没想到看上去那么漂亮温润的人骨子里居然那么强硬。
不过昨晚在寝室没帮着说话,八成心里觉得愧疚,又从包里摸出俩蓬松小面包递给她:“喏,你最爱吃的云朵面包。”
程不喜知道她粗咧咧的调性,也很给面子的接过来,没想到下一秒管又贱兮兮地追问:“请问,迟到被沈教授抓到,亲自开门请进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触及到程不喜小碎刀一样的目光,管姐越发笑得无度。
程不喜本就心烦意乱:“想死的感觉,可以了不?”说罢拆开一袋面包,掰开点送进了嘴里。
嚼了嚼,皱眉,居然樱桃味儿的。
虽然和于记的樱桃糕比不了,但樱桃味特别浓。
管姐在一旁笑得更加放肆。
…
至于那天迟到,也是这个时间段,她被隔壁理工大的姜扬堵在半路要微信。那位是出了名的纨绔富二代,十分滥情,仗着兜里有几个子儿,皮囊也还行,前女友多得像圣诞树上的星星。就这样迟到十分钟,门口喊报告,沈修时亲自开的门。
当时整个报告厅座无虚席,几百只眼睛齐刷刷盯着她。
那会儿沈修时刚被聘请过来当老师没多久,在学校的待遇嘛,就跟国宝大熊猫差不多,程不喜已经做好了挨骂准备,结果他只是让她找位置坐下——坐在他眼皮子底下。
人前温润如玉背地里程不喜知道他就是个顶腹黑的。
本以为事儿就算过去了,没想到转眼就被人挂到校园墙,底下评论一水儿的:连沈教授的课都敢迟到,也太各色了吧...仗着自己是校花儿连沈导都不放眼里啧啧啧…多少人想见都见不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巴拉巴拉…
帖子虽然不到几小时就被删了,但她还是以这种方式出了名,可不想再经历一遍了。
…
注意到第一排位置全部空着,颇有点严阵以待的架势,挺少见。程不喜一边翻开笔记本一边问怎么回事,管谦茹说好像一会儿有人要来,搞得神秘兮兮的。
至于谁要来,不是她该操心的。
程不喜身在曹营心在汉,笔记本摊开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目光不受控制地频繁瞥向手机屏。
头顶天人交战…十秒钟后,完败。
她点开聊天页面:
【您已经添加了种树,现在可以聊天了。】
那人的头像是一个晴天娃娃,图片很糊,也很陈旧,看得出来用了很多年,和他本人桀骜不驯的渣苏气质还挺有反差感。
加上好友还没说过话,毕竟是她有错在先,理应先开口打招呼,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起头。
斟酌的话在对话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两道形如弯月的眉似蹙非蹙着,一张机敏的花瓣小嘴也不甘心抿着,透出健康明艳的水红色。
不-对-劲。
一番挣扎。
TvToee【不好意思,请问那件衣服我需要赔多少钱?】
出乎意料那边回复非常快。
就好像是一直守在手机旁边,时刻等待消息似的——但愿是巧合,是她绮念。
种树【是你啊】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那人顶着一张玩世不恭的俊脸,操着一口地道的北城腔,说着痞里痞气的话,笑起来特别不着调,却莫名很吸引人。
程不喜心跳擂鼓,从来没有过的,新奇的体验,风吹皱了一池柔软春水。
她啪啪几下又按下发送键【是我】
那人毫不掩饰对她的兴趣【哥们等你半天了】
程不喜:“……”抿唇,耳尖浮粉。
他上辈子也许是顶尖的猎户,专门捕程不喜这种有些许道行,但不多的狡猾小白狐。不紧不慢地先发了一张小白猫蜷卧在医院手术台的照片,腿部经过专业包扎已经不再流血,还有那只惊吓窜走的,也乖乖躺在软垫上舔毛。
缘分凑巧,程不喜还在这张照片的角落里看见了那只她送去救助的小三花。小三花因为伤势较重,医生叮嘱需要留院观察一周,届时她还得再去一趟。
所有被救下来的小猫都给喂了些吃的,伤口处理完正在休养。
这id也是有趣,种树,和他大剌剌的气质倒也相符,程不喜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她太专注了。
牙尖轻轻磨啃唇内侧的软肉,打算回点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一双光洁锃亮的黑色皮鞋,往上是半截竖纹西裤包裹着的笔直修长的腿——矜贵雅痞的风格有些眼熟。
历来银行家和恶棍都穿条纹西服与衬衫。
零星瞬秒的落错,程不喜脑子里突然蹦出这句出处不详的话。以为是自己挡着人家的道了,头也不抬,兀自将两腿往里缩好让那人顺利经过。
可是那人半分没挪动,她察觉不对劲:“……”
一抬头,直直撞进那双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清晨他们还在通电话。
是陆庭洲。
-
他站在光线不明的过道里,正侧身看她。
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人马。
从程不喜那个角度,他是完完全全的俯视。
身为上位者,这种由上而下的目光是极具压迫感和冲击力的,甚至还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推板和审视意味。
剪裁得体的竖条纹黑西装包裹着修长挺拔的躯干,内搭深灰色马甲,衬得胸大肌呼之欲出的饱满。暗红色领带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螺纹刺绣,驳口处还挂着一枚金灿灿的怀表链,十足老钱风。
所有目光在一瞬间聚拢,程不喜连呼吸都忘了——
忽然明白第一排的位置是留给谁了,除了他谁还能有这么大面儿。
完了,完蛋了....程不喜内心咆哮,手机也不小心掉落到膝盖上。
陆庭洲见状微微拧眉,眼角眉梢具是不满。
归根结底九个大字:
怎-么-还-是-穿-得-这么-少。
他正准备弯腰帮她捡起掉落的手机,问她疼不疼,这时副校长的朗笑声打破了沉寂的窗口。
副校长殷切地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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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将他往厅前引,“陆先生,请。”
程不喜六神归位,赶紧捞回手机将帽檐压低,袖口下的手攥得死紧,指骨都泛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如此避嫌,傻子也看得出来。
一丝暗芒从陆庭洲眼底划过,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定定的看了她两眼,接着被众星捧月拥趸着往前走。
-
陆庭洲的出现,犹如一张巨网,缠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在他身后林林总总跟着不下十位校领导。
报告厅内顿时炸开了锅,各种议论声不绝于耳。
-那谁啊?
-我去这么大阵仗,连校长都亲自出来迎接!?
-帅得一比啊!
-妈妈我见到了把西装穿的最英俊的男人!
程不喜满脑子都是他怎么来了,刚才不会被人看见吧,天地良心,她还有一年才毕业。
好在管姐去厕所了,就她离得最近。
系主任和沈修时打完招呼,二人熟稔握手,之后陆庭洲便矜贵无比地坐在了第一排的位置。
红色背景前,他一袭金纹黑西装搭配中古暗色领带,贵气之余气质冷峻神秘,有一种奇妙的冲突。头发干练的三七拨分,在额前形成一个小括弧,睫毛浓密修长,覆盖着那双终年无波无澜的静谧双眼。
管谦茹刚坐回去,也被这浩浩荡荡的人马给惊呆了。
“我去什么情况……拍电影呢啊?”
“楼下那辆黑色宾利不会是他的吧……”
“咱暴脾气一点就着的周院什么时候这样客气过啊…神了!”
这时角落里有个声音响起,闷闷地道破天机:“好像是来谈捐楼的事情,我对象在校办,听说了。”
一阵倒吸气的声音。
“怪不得。”
“有钱还这么帅…老天爷你真够歹毒的”
“有幸见到这么帅的金主爸爸,这辈子值了!”
…
角落里的声音继续说:“沈教授和这位先生是校友,邀请他来旁听一节课,今天的考试八成是要暂缓了。”
听到考试暂缓,程不喜暗自松了口气,只是捐楼……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校友,那这位也是S大的吗?”有人捕捉到关键信息。
“对啊。”
“我去原来是资本家啊,出趟行还带这么多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市教育局领导来稽查呢。”
“公干也没这么大排场,纯纯这人牛逼啊。”
“公私能比吗?没见这人从头到脚就写着一个字——显贵啊。”
“我只看出老子天下第一牛逼,金钱什么的太俗了呀。”
“我总觉得在哪儿见过他…”
“呵呵,梦里吧。”
周围七嘴八舌地讨论,天花板都快被掀翻,这时领导用话筒让他们肃静,毕竟是上课时间。
报告厅很快安静下来,但实际没一个安分,几乎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窥探得更多些。
…
程不喜隔着非常之遥远的距离注视他,穿过无数张鲜明生动的面孔,动与静交织。
可事实是他们十六小时前还曾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肌肤相贴,相距不到一公分。
如今却好似隔着一座巨大的天堑。
陆庭洲一看就不爱笑,内敛严肃,脸部没有一丝多余的皱纹,英刻醒目得像证件照上的人,而沈修时就不同了,眼角笑纹很深,一看就是经常笑。
程不喜却记得小时候,他们俩的性格和如今截然相反,家中大哥爱笑,沈家的哥哥却不爱笑。
人果然是会变的。
她也变了。
11. 第 11 章
-
她一直不回消息,屏幕那头的人有些坐不住了。
种树【睡着了?】
【怎么称呼?】
【。。。】
【盼(表情包)】
【==】
【期待来电小狗(表情包)】
…
“你手机振个没完了,谁啊?”管谦茹抵着下巴问道。
程不喜神色不太自然,手机倒扣在桌面,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没谁。”
“你今天怪得很。”
“……”
“对了,我表弟的事儿,你再考虑考虑。”
程不喜“别”字还没说出口,管姐又开始了万年不变的输出:“航宇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人品没得说。”
“虽然呢,不是什么大帅哥,但胜在人好啊,情绪稳定又孝顺,对什么都一心一意的,看得出是真喜欢你。”
程不喜当然知道他们表姐弟俩是好人,只是强扭的瓜不甜,她是真的没兴趣,半天憋出句:“我不喜欢比我小的。”
管姐:“6”
“合着喜欢老的?”
程不喜破罐破摔:“嗯,最好是大七八岁的。”
管姐震惊状:“嚯,没看出来啊,你还是个兄控。”挤眉弄眼,“哪个老男人命这么好啊?真是便宜他了。”
程不喜这厢二意思思没接话,但也彻底挑明了态度,表弟这条路看来是行不通了。
说完她下意识往第一排瞥去,陆庭洲也恰好侧身同什么人说话,侧眸之时二人的目光精准对上,一个心虚一个凌厉,吓得她一动不动了。
…
种树接连给她发了好几个问号,质疑她是不是睡着了,程不喜心一动,差点把他给忘了,立马回【在上课】
那边秒回【怎么说?】
【什么?】
【我衣服的事儿啊】
她指尖顿住,再度迟疑。
【怎么着,想赖账啊?】
“种树”拍了拍你,功德+1
程不喜【你说个数】
【?我不是说了】
脑海里回荡着这衣服两万,程不喜:“……”
【你这是勒索。】
大少爷心说两万块还要少了,他笑起来特别好看,惹得宠物医院的小护士纷纷看直了眼。
片刻功夫,他回【那这么着】
【你陪我去买件儿一模一样的,这总行了】
说再多都不如见一面,他想和她见面。
很想很想。
程不喜考虑片刻,鬼使神差说【好】
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大少爷挺懵,笑得特别得意【那说好了】
【嗯…】
【时间地点我定】
**
沈教授今天也依旧稳定发挥,三尺讲台于他而言像是一方神龛,拿着教鞭的他就是神祗。
有人注意到报告厅的暖气居然开了,现在才十一月,气温还没低到那种程度,唯一可能是那位先生,感慨不愧是资本家,里子就是硬。
原定的随堂考试也挪到了下周,有人欢喜有人愁,程不喜是欢喜的那个,正暗自松泛着,最最最不想看见的小红点还是出现了,来自于备注“哥”。
距离上一次说话还是去年春节,他回来得仓促,只匆匆吃了口年夜饭,程不喜甚至都没来得及说句吉祥话他就走了。夜色里的背影依旧结实高大,脚步沉稳不拖泥带水。走之前给她转了五万块的红包,咂舌,甚至比陆家伯父伯母给的都多。她领完后说谢谢哥,之后长达三百多天没有任何字面上的交流,直到他很突然的从特区回北城,并且以后也都留在北城发展,程不喜才意识到自己的好日子是彻底到头。
哥【怎么又穿这么少,不知道冷吗?】
果然又是因为这事儿,实话她才不冷呢。
她衣服有大半都是出自于高定秀场,没牌子没logo,主打一个小众暗奢,用的都是顶级的面料。
至于当大哥的这么芥蒂,因为她小时候寄人篱下,特别没安全感,经常光脚在地上跑,也故意穿得少,为的就是博取他注意,以此来获得他弯腰欺身拥入怀里很无奈的一句——“地板很凉,小喜,你就不知道冷吗?”
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体会到浓浓的被在意,被呵护。
那样宽广温热的胸膛只属于她一个人。
而今想想,都是幼年时种下的业果啊。
…
TvToee【(>_
哥【?】
她小心翼翼问:【哥你怎么来了】
【工作需要】
【刚才在和谁聊天?】
【一个朋友…】
【下课跟我走】
程不喜:“……”警铃大作。
好不容易才脱离他视线掌控范围,说什么都不愿再单独相处了。昨天晚上险些失控,三年前除夕夜告白的那层窗户纸各自都很默契地没捅破,900天,她还是没能做到心如止水——实在不该。
想起下午话剧社有活动,身为“元老”她得去招呼新人,硬着头皮说今天不行。
那边久久没回应。
就在她认命之际,他回【好。】
梗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
陆庭洲离开的时候一节课刚过半。
看领导脸色,捐楼的事儿估计是十拿九稳了。
除此之外,明眼人都瞧出来沈教授今天的心情非常之好,全程都眸光奕奕,就连话也多了许多,不知是不是见到了什么趣味横生的画面,总之和他一贯的作风差别很大。
毕竟,一栋楼换一次入场听课的权利,怎么着都是他赚吧?
…
课下。
顺着人潮走出报告厅。
程不喜帽檐压得极低,生怕被注意。
“你说沈教授来我们学校上课,就那点破工资图啥啊?”有人心生感慨。
“不是吧大姐,高校教授一天的评审费都大几千了,就算什么事儿都不干露个面都值了。”
“再说了,他是缺钱的主吗?”
并排队伍里几个姑娘叽叽喳喳。
“就是,你瞅瞅他每天穿的戴的,哪里差钱了。”
有人听不下去了,翻了超级大白眼,“拜托,他姓沈。”
仿佛一记绝杀,先前说得再多也不如这短短三个字来得直接生猛。
是啊,他姓沈。
沈家老祖宗之前有个诨名,叫沈半城。
意思半个城都是他家的产业,你就说沈家牛不牛吧,虽然后面渐渐没落了,但基业摆在那儿,不会差到哪儿。
“还有那位陆先生,说句天人之姿不过分吧?听说他的公司正在招财务呢,没准儿……”
“卧槽你打哪儿听说的??”
“就凭咱这拉胯的水平,还是省省吧。”
“哎呀你们注意到没,刚才大楼暖气都开了,从前哪里有过啊?头一回!也算是跟在大佬身后体验了一把升斗小民,鸡犬升天了。”
“可不是嘛。”
“多来多来啊。”
程不喜却巴不得他再也不要来。
--
楼下的宾利已经开走了,程不喜的心稍稍安定,抬眸,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像是已经等候她许久。
万怡。
书房里的美艳女人,陆庭洲的助理。
她目标明确,是冲她来的,怀里是一件芥子色薄绒外套,还有一枚纸质手袋。
程不喜还是第一次在日头下正儿八经打量她,表情举止都很谦恭,穿着也正式很多不似前夜那般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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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或许是因为第一面观感不好,本能的还是对她客气不起来。
她迈着小碎步过来,试图替她把外套穿好。
程不喜依然抗拒她的触碰,万怡面色有些黯然,解释:“天气凉,陆总叮嘱我一定要看着二小姐穿好。”
看?
程不喜心说是看(第一声)吧。
她对这个叫万怡的女人感情很复杂,不想有什么过多牵扯直接抓过外套麻溜套好:“嗯,穿好了,你走吧。”很明显逐客令的语气。
“陆总还说,今晚要和二小姐一起用餐。”女人不卑不亢。
程不喜表情很冷,语气也没什么起伏:“我不饿。”
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万怡语气依旧温和:“陆总说,如果小姐说不饿,让我把这个给您。”
真是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程不喜没想到他会做这么绝:“……”
接过来那一包东西还挺沉。
做完这一切万怡才离开,从头到脚都好像没什么偏颇,打扮得很像她表姐,程不喜想。
袋子打开后,里面是一盒老字号的桃酥,还有两瓶老京城的奶皮子酸奶。
甚至还提前热了热。
乍然瞅见,程不喜一时间失了言语,这两样东西是她从前最喜欢的。
樱桃糕除外。
--
一周后出了成绩。
程不喜微经考了61,看得出,沈教授尽力在捞了。
只是集团大厦里,当他拿着程不喜的卷子去找陆庭洲叙旧喝茶,看着那一卷惨不忍睹的笔迹,驴头不对马嘴的答案时,向来端方自持的兄长还是露出了十分索然无奈的表情。
“显然,已经很努力在答卷了。”沈修时耸耸肩,笑着替她辩解说好话,“你也没必要太苛责。”就差把不是学习那块料明说了。
陆庭洲默然阅完,沉沉叹了口气,将卷子折起,收在文件夹里,不置可否。
半晌他问:“那栋楼,你什么想法,建议叫什么?”
其实早在她高考前,陆庭洲就有想过通过捐款给她捐出一所比较体面的学校的想法,毕竟要是送出国他会很舍不得。
可是没想到她最后发挥得不错,还是所211,虽然垫底,但毕竟是她自己考进去的。
沈修时沉思片刻,顶层落地窗外是足以俯瞰整座城市的中轴线,他挑眉:“叫云胡楼,怎么样?”
云胡不喜的云胡。
--
整个寝室就冯源一个人挂了科,其他人都很默契地不提这事儿,除了肖颖颖。
不过这姐最近忙着谈恋爱,不怎么出现,可但凡她在场都要说一千遍自己低空飞过,谢谢老天爷,一来冯源就更加郁卒。
程不喜洗手时习惯摘表,她一向很爱护身边的东西,更别提二姐送的漂亮手表。
冯源却觉得她很装:“一个破天梭有什么好显摆的,洗个手都摘下来,生怕别人不知道呢。”
“别酸了行不,天梭你也买不起。”高雅缤呛声。
“你!”
“你什么你,一天到晚闲着没事找事的酸鸡。”
气得冯源摔门而去。
“嗯…骂的有点难听。”程不喜从洗手间出来,刚才的对话听得一字不落,“你不怕她背后蛐蛐吗?”
“蛐蛐呗,屁事儿点大给她能耐的,天天跟肖颖颖俩人成行,小眼薄皮,一个风骚一个嘴贱,自己浑身是绿毛,还说别人是妖怪呢。”
程不喜叹息:“其实没有必要。”
“别管她了。”高雅缤穿戴齐整,笑着提议,“走啊跟我去体育馆看比赛,大市的高校篮球赛,今儿决赛,隔壁S大来了好多人,个个都帅成狗了。”
“今天吗?”程不喜问。
她想起种树和她约定买衣服的时间,似乎也在今天。
12. 第 12 章
种树和她约定见面的时间是今天傍晚,他原话是这样说的:【今晚六点半,西单,不见不散】
大约是已经摸透她吞吞慢的调性,不爱回消息,属算盘珠的,不拨不动。
生怕她已读不回,少爷结尾还加了句【没问题就吱个声儿】
“种树”拍了拍你,功德+1
估计挺忙的,程不喜隔几小时给他发【好哒】,他也没搭理。
…
那个点天都快黑了,可是没招儿啊,说好了时间地点由他来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是她正正经经这么些年,除了没血缘的大哥,还从没和陌生异性出门逛过街…莫名惶恐,丝丝紧张,缕缕期待。
就算俩人结伴,应该只是单纯的买衣服…赔礼道歉...左不过吃点路边摊,商量怎么抓虐猫的变态…撑死了就这些吧…?应该没什么奇怪的地方吧……?应该?
她闭眼,又想远了,明明还没见到面。
可是糟糕,一闭眼就浮现出他那张玩世不恭的俊脸,程不喜心鼓鼓噪噪,乱了又乱。
球赛差不多四点结束,不冲突,她不仅能完完整整看完整场比赛,外加颁奖礼,甚至还能在动身去大悦城之前美美地洗个热水澡,喷点柜子里快积灰的高级香水。
对于今晚的碰面,她的期待值几乎拉满。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他们二人见面不是在六点半,也不是西单大悦城,而是会提前,并且足足提前到了眼前。
--
大市高校的篮球比赛一年四度,按季节划分,春夏两场分别在四月和九月比完了,这次秋决的场地借用了他们学校的体育馆,主打一个外联上大分,招商干实事,决赛由S大对阵体大。
这俩队都是王牌战队,老宿敌了,一个Top985,一个体育类的常青藤,常年不断地往国家队输送精尖人才。
往届基本都在头部高校比,这么多年还没在她们学校办过,算是头一遭,因此体育馆早早就被围得人挤人。
幼年时期受陆庭洲影响,程不喜非常喜欢看篮球赛,还有八角笼中的肉搏对抗。小时候经常被他带到球场玩,一身粉粉嫩嫩的公主裙,斜挎一只精钢材质的黄色小熊水杯,梳着洋气精致的水母头,安安静静乖巧沉默地坐在看台,像一张纸剪的小相,白皙又晃眼。身后是一群青涩蓬勃的运动少年。
起初她看不懂,也不明白规则,只知道场上那个跑得最快的、得分最多的、全场尖叫声最炸的人——是哥哥。后面看得多了,才渐渐明白。
只是五时花六时变,人是会长大、会变化的,她哥就是代表。陆庭洲有过一段非常意气风发的年少时期,肆意无拘,考试竞技,不论做什么都是第一,人群中最最耀眼的天之骄子。
后来经商入仕,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才慢慢变得稳重含蓄,也变得不太爱笑。只有在特别细微之处会不经意地流露出骨子里那抹桀骜不恭的底色,甚至有时会因为铁血无情的手腕叫人亲近不起。程不喜几乎都想象不到现在的他在球场上奔跑的样子。
成熟透了已经。
…
高雅缤在体育学院有交情不错的熟人,帮她俩在计分器边上占好了座位,那里不仅视野好,还能全程知道得分情况。
一路走来有不少目光落在她身上,惊艳好奇打量…多半是外校的。
程不喜前脚刚到,后脚接到了友人急吼吼的电话,“宝宝你在哪儿!!江湖救急!!!”
她回答在球馆,问对面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你能来后场一趟吗......”那边语气十分焦急。
“……”
...
上回走得急,也是这位把漫画书塞进了程不怀里,那本攻略冰山教授的漫画可叫她吃了不小的亏。
程不喜和她都是话剧社的,大一就认识了,算是蛮好的朋友。
方欣怡是今天开场啦啦队的其中一员,见到程不喜几乎是见到救兵,张口就是一句石破天惊的哀求:“宝宝,你能替我上台,充当啦啦队吗?!”
程不喜表情懵然,内心咯噔:“你....”
“哎呀宝宝,美人儿,你就帮帮我吧!随便跳两下就好啦,我男朋友千里迢迢从h市过来找我,我重色轻友你是知道的!不能丢下他不管啊,只能放弃这次机会了,就帮帮我嘛!~~”
“……”程不喜心说你没事吧?
说到跳舞,她小时候学过一阵子的古典舞和芭蕾,成绩都很一般,乐器也不行,属于多方涉猎但样样不精,遇到比较严格的家教老师,还曾经评价她天真散漫,觉悟低,在学习领域毫无建树,纯烧钱。
不过陆夫人喜欢,觉得女孩子就应该学这些,就算学不出什么名堂也乐意,谁让陆家有钱呢,就算烧着玩也乐意啊,不关旁人的事。
受不了她软磨硬泡,程不喜最后还是同意了,得到首肯,方欣怡激动大叫:“谢谢美人儿!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喏!这是啦啦队的队服,你比我高,身材顶呱呱,苗苗条条前凸后翘,穿应该正正好!”
“我走了哦,今晚注定挨草…唉心疼我的屁股蛋子…qwq”
程不喜脸一红,听不得她说这些荤话,嘴上没个把儿的,也不觉得害臊,她这方面纯情得很:“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我走喽,回来给你带小礼品哟!”
--
送走这门神,程不喜望着手里宛若千斤坠的啦啦队服,陷入无底的沉思。
她疯了吗...居然答应这荒唐的请求,究竟哪来的勇气?难道是因为待会儿要见种树吗?八成是了。
好在之前在话剧社,见她跳过几回,程不喜又有点跳舞方面的底子在,啦啦队的舞蹈动作也不算太难,在后场简单对了两下动作就上台了。
按照惯例跳完舞,比赛双方就要入场。
这一刻,她十分佩服自己在绝境下的反应,居然就这样答应她了,还堂而皇之地走上场。
毕竟是陆家养大的人,不怯场,只是她的动作非常不熟练。
明眼人都瞧得出她是滥竽充数,但偏偏还很卖力不出差错,越是这样,越显得有些真挚的可爱。
陆庭洲刚入座,一眼就锁定了台上的程不喜。
他今日穿搭很顶,黑西装外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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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搭着修长风衣,完美比例的身形,挺括又峻拔,更别提那张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的顶级神颜,行止间俊然生风,简直不要太吸睛。
身为S大的校友,又是半个校董身份,被沈修时邀请来看球赛,理所应当,顺便来探望程不喜,可是没想到她居然这样胡来。
见她穿成那样,花花绿绿的紧身衣,超短裙,高马尾,青春无敌,脸色骤变。
这已经不是穿得少不少的问题了,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胡闹!
两侧的青筋隐隐在凸出,眉宇之间冷意翩飞,表情凝重的脸上阴云密布,像是染了一层浓重化散不开的墨,腾腾的冒着杀意。
手里那杯领导给的茶水,被捏爆,倾洒。
很快就把白衬衣的袖口给沾湿,珐琅彩的袖扣也沦为了可笑的祭品。
“....!!”辛集哪里见过这场面,惊得嘴像敲开的木瓜,半天都没合拢,回神之时忙给他递帕子,“陆,陆董……”
在旁的沈修时顺着他目光看去,同样也眯起眼缝,十分诧异。
陆家妹妹什么时候参加了拉拉队?他怎么半点不知情。
陆庭洲这段时间忙于工作,对她疏于管教,几天而已,本以为她会听话,没想到居然做出这种事情!
简直越来越不像话了。
-
与此同时,入场处。
雄踞一侧的S大队伍,12位球员整整齐齐排列而站,5名主力,7员替补。个个充满昂扬的斗志,紫金色的球衣不论在哪儿都很扎眼。
即将要登场亮相,队伍正中央,骨相最最锋芒耀眼的青年却迟迟不动,“宁哥,嘛呢?”
身后的队员没忍住拍了拍他,“马上该我们上场了啊宁哥?”
宁辞不语,只是饶有兴致地盯着球场之上,那张叫他魂牵梦萦的脸,她手臂开合,潦草马虎的动作,明显是滥竽充数的,怎么混上来的首发?
他唇边笑容渐盛,弧度愈发大。
他身量很高,体格劲瘦,五官十分俊俏锐意,一张脸轮廓分明,漂亮的瑞凤眼微垂,往那儿一站,简直行走的荷尔蒙。
热舞完毕。
程不喜完全不知道此刻的她宛若一只猎物,四面八方都是猎手,蠢蠢欲动。还在暗自庆幸自己将如此艰巨的任务顺利过关,孰不知…
退场之际,不小心撞到什么人。
硬邦邦的肌肉块,她皱眉,视线所及,是一片摄人心魄的幽暗,紫金色的球衣,熟悉又不熟悉。她轻易认出是S大的队服。感叹这人身材真不错,锁骨深得能养鱼,球衣下的腰很劲瘦猛窄,没有赘肉。
感慨归感慨,她刚刚跳完操,晕晕乎乎,回过神立马小声说“抱歉!”没敢抬头直视,正打算匆匆离场,不料那人轻轻勾住她肩膀,抵住她去路。
角度刁钻,他甚至能清晰闻到程不喜颈窝淡淡的体香气。促狭不已地笑了笑,抬唇用仅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疏懒说道:“今晚七点、西单、不见、不散。”
宛如平地起惊雷,程不喜脑子轰的一声炸成空白,她抬起头。
???
怎么是他!
13. 第 13 章
退场后,程不喜火速去卫生间把拉拉队的超短裙给换了,用冷水泼了好几下脸才勉强压下去内心的慌乱。
公共卫生间镜子里的她,脸颊两侧飘红,一张精致小巧的鹅蛋脸,满满的胶原蛋白,五官秀丽多情。挺翘的鼻尖还挂着水珠,眼角有颗极其浅淡的泪痣,不仔细看看不出。
黑长发高高束起,露出修长釉白的脖颈。
陆思雨曾经评价她这张脸,不进演艺圈简直白瞎。奈何爹妈长兄不准许,故而放弃。
程不喜满脑子都是刚才青年英气勃勃的眉眼,飞扬恣帅的身影。
没看错吧,竟然是他...没想到他居然是S大的,还是校篮球队的成员,体育生吗?
老天奶!为什么他从来没提过呢?
宁辞:你也没问过我啊(汗lll)
今天的比赛他会夺冠吗?晚上见面她要穿什么?裙子还是长裤,头发扎起来还是披着?喷点什么香水好呢?粉邂逅吧!她最喜欢的。
……
总之一定不能马虎。
不知不觉满脑子都是他。
如此这般紧张患得患失,不禁叫她想起《暮光之城》中女主角贝拉第一次和心上人爱德华度蜜月的场景。起初她并不能理解为什么贝拉会近乎疯狂地装点自己,刷牙洗脸三千遍,现在有所体会了。
因为喜欢一个人的第一感永远是自卑。
自卑…?她身心皆巨荡,额间也冒出细细密密的汗。
正胡思乱想着,镜子里突然出现一道压迫感十足的身影。
黑大衣,暗红色波点领带,灰西装长裤。
那张脸不似他这身成熟稳重的装扮一般春风和煦,而是显露出愠怒的颜色。骨相锋芒的脸上酝酿着风雨欲来的前奏。
他语焉不详,慢条斯理:“玩的开心吗?”
看清楚是谁后,她身子猛的一僵。
“哥、??”
-
在程不喜的字典里,像她哥这样出身背景的人,大多细腻,思虑周全,十分懂得场合进退。即便少年时有过一段肆意无拘锋芒万丈的时光,到了一定年纪也会尽数收敛,事实也的确是这样。
他是温润的、有礼节的,绝对不会像此刻这般,轮廓阴鸷、满腹侵略,将她堵在水池台前,进退无门,周身倾露的煞气浓烈得犹如实质,震得人心头怦怦打鼓。
后知后觉他也被邀请到了现场观赛,肯定也看见她刚才那身啦啦队员的装扮,在台上浑水摸鱼…想到这儿程不喜的脸色几乎唰的一下就白了:“哥、哥你听我解释。”
“解释?”
“今晚去花东,我听你解释。”
触及到他严苛深寒的目光,她舌头开始打结,“哥...我是,是帮朋友....”
原来是帮朋友。
陆庭洲面色稍霁,但依旧算不上好看。
或许是刚才沈修时的一番话起了作用,“她已经成年了,你究竟还要管她管到什么时候?”“不就是跳个舞吗?除了动作不太齐整,总体表现很不错。”“庭洲,这不像你。”
又或者她此刻惨白的小脸,惊惧的瞳孔,血色褪去的唇瓣…总之格外楚楚可怜,勾起他心底深处的怜惜因子。
他没有来时的那般怒意上涌,而是软了颜色。
“我今晚和朋友约好了,要去看电影....”程不喜说。
她的举止腔调无不急迫,唯恐被他带走,而无法前去赴约,并且她居然学会了扯谎,还是在明察秋毫的大哥面前,脸贴脸。
“我,我去不了花东…”
她在乞求,那双眼睛像冬日里的晴天,湿漉漉,又雾朦朦。下巴线条很是细柔,在不算明亮的环境中有些精致的过分,而显得脆弱。
陆庭洲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手,在她惊慌百倍的注视下,将她没翻折的衣领理好,宽大精实的手背停靠在她下巴。
一阵停顿后,转而捏住她下巴,缓缓上抬。
程不喜的下巴被他抬起,被迫承受他自上而下的注视。那目光锐利透亮似乎能将她看穿。
如此贪近的距离,她肤色细腻雪白无一丝瑕疵。
陆庭洲的大拇指指腹覆上她的唇,轻重搓揉。那是一点晕开的裸色唇釉。
“擦的什么?”他皱眉。
“后台、后台的人给的,说擦了上镜好看。”她结结巴巴地回答,很老实。
“是吗?”陆庭洲却觉得那人的审美一定奇差无比,擦了还不如不擦,但没明白讲,只是勾着眼尾:“太劣质,以后不许擦了。”
程不喜糯糯地答:“好...”
辛集瞅了眼时间,不早了,在外面轻轻扣响房门:“陆总,时间差不多了,董事们都等着呢。”
“电影几点结束?”他问。
程不喜脸色如土,胡诌了个数:“九点。”
--
从后场回来,高雅缤注意到她神情有异,问她怎么回事,眼睛怎么红了。
程不喜没回话,只垂着脑袋说比赛要开始了我们快入座吧。
高雅缤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问。
刚坐下,管谦茹就大老远从后排挪过来,“挤挤挤挤。”管姐性格粗犷,脸皮厚没什么羞耻心,就这么大剌剌地挤在俩人中间了。
高雅缤被挤到边缘角落,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这时从前排递来一条绒毯。是体院占座的那哥们儿。
她见状愣了半秒,还是客客气气地接下了。
……
“我说老五,你刚才可把我吓坏了,方欣怡这姑奶奶胆儿真肥啊,撂挑子说撂就撂,这么多人在呢,还好你争气,我在下面紧张死了,生怕你跳错。”管姐又惊讶又后怕地说。
至于老X,是按照寝室床号排的。当年程不喜和肖颖颖是最晚到宿舍的,只剩下3床和5床,本来程不喜已经选好了三床,奈何肖颖颖非要抢,说三床风水好,程不喜没坚持,就让给她了。肖是老三,但私底下都叫她小三,也不知道什么恶趣味。她要是知道这三儿名号按照床号排,当初她一定不跟程不喜抢。
程不喜倒没她说的那么夸张,也那么紧张,毕竟小时候学过舞蹈。虽然舞跳得一般,没什么天赋,但教她的老师都是业内数一数二的舞蹈家和舞蹈演员,要是这点本事都没有那才叫暴殄天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说。
小小年纪,语气已经透着出家人的悲苦。
“什么玩意儿?”高雅缤眉头一皱。
程不喜解释方欣怡的男朋友千里迢迢来找她,总要帮一下。
“就这?你就是太惯着她了,知道吗?”管姐“嗬”了声,“方欣怡就是个花头精,她男朋友不准她跳拉拉队,为什么?因为裙子短,上衣露!”
管姐局外人精明,比她看得明白多,“还见天的泡在男人堆里,要是你男朋友在场,你觉得他能乐意别人盯着你的大白腿一个劲儿的瞅吗?”
“……”
叹息。起初她并没往这方面想,可是当她知道刚才跳舞的全程都被大哥见了去....终于明白什么叫“想死”,实在害苦了她。
“好在你的脸比身材更具杀伤力,程不喜啊,我家航宇确实配不上你。”管姐眨了眨眼睛,发出悠长的叹息,彻底没了撮合的心思。
高雅缤:“……”无了个大语
“你神叨叨叨完了吗?叨完了滚蛋!挤死了。”
……
收拾好心绪,程不喜抬眸看向球场位置,比赛快开始。
正打算认认真真看场比赛,忽然触及到一枚特别火热的视线,那人毫不掩饰,漆黑添越的锐利瞳孔大摇大摆和她碰撞对视。7号球衣,紫金队伍。
是他...程不喜一惊,立马眼神规避。
宁辞见状,跟兔子见着老鹰似的,噗嗤笑出了声音。
--
比赛开始。
赛场上的他一骑绝尘,单人场均得分超过60分,非常恐怖的数据。
程不喜听高雅缤分析他的KDA,几乎接近完美的六边形,俗称“六边形战士”,最佳mvp铁定没跑。最主要他还不是体育生,学软件工程的,打篮球纯粹个人爱好,后面的观众如是说道。
“你敢信,这货居然是搞IT敲代码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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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么以为他是学体育的....”
“啊真假的?!”有人惊恐咂舌。
“我去,你们都不看高校校草排行榜吗?喏,宁辞,榜一啊!”
“据说他家里贼有地儿,也有说他家条件一般。”
“我的天呐,老天爷究竟给他关上了哪扇窗?”
“追他的女生特别多,一度创下S大多年来的记录。”
“只可惜咱们沈教授学上得早,当年还没这些乱七八糟的投分帖,不然呐,还真不好说。”
…
程不喜深有体会。当年他哥上大学的时候,递情书这种事儿是最低级不入流的,那些个妖女们被他勾走了魂魄,公然尾随跟踪,大街上撒泼,要他联系方式,后来他嫌烦,通通嫁祸给沈修时。再后来连面儿都极少露了,基本上一节课上完就坐车离开校园。他肩上的担子很重,那可是一整个家族的荣耀,尽数都压在他肩膀上。倘若陆思雨也能分担些绝不至此,但二姐姐志不在商海,而是销金窟的娱乐圈,不然他或许也能像场上的少年们一样,可以一直打热爱的篮球,打到老,打到跑不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头扎进多如牛毛的繁琐工作里,脱不开身。
正稀里糊涂乱想着,与此同时,在场内震天的呼啸中,7号球衣一记超远距离的三分,球体稳稳当当地从篮网穿过,砸在地板上——哨声响彻,全体起立!
程不喜也看呆了。恍惚是多年前,她因为胆子奇小,被兄长带去球馆,彼时的兄长大人也是这般矫健控球,纵身一跃,响亮的三分落入囊中,惹得全场一片叫好。
可是下一秒,投篮的青年在拦截对方报复性的扣球之时,似乎是脚底打滑,整个人直直地冲到了外围——计分器边上。
“!!!”那一圈的观众纷纷发出惊呼尖叫。
“嘛呢?我草草草草——冲界外去了!”队友大喊。
“臭小子!”教练员在场外破口大骂,“快给我起来像什么样儿!”
宁辞那一球没接稳,摔了个底儿掉,干脆赖在地上,不起了。程不喜所坐的位置离他,估摸着也就一米多点儿。
角度原因,她能清晰地看见他球衣下饱满紧实的肱二头肌,超长的臂展,皮下绷紧的青筋,随着呼吸规律地膨胀、鼓息。
宁辞从小打篮球,一身的腱子肉,不是那种夸张的像充了气的硕大肌肉块,一脱衣服就蹦跶弹出来,而是特别漂亮流畅的薄肌——一如她哥当年。
此刻汗液打湿了球衣,顺着发根往一点点下滴,也点燃了心底的火。
程不喜还没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以为他会自个儿爬起来。没想到,突然,他笑着对她说,那是一种特别冒进,特别撒娇的语气,眼角眉梢都荡漾着不着调的痞气和勾惹意思:
“嘶,我摔得有点儿猛。”
“这位同学,能拉我下么?”
轰!
程不喜的脸,顷刻间如热锅上的虾米,尽数红透。
--
中场休息,程不喜陪高雅缤去便利店买饮料,顺便答谢体院帮忙占座的朋友。
那哥们儿非常热心,从头顾到尾。
程不喜觉得他和高雅缤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似近非远,但当事人极力避讳,她也没多问。
她没什么想买的,时间还早,下意识往摆放云朵面包的货架上转移,别的不说,她是真心喜欢这款充满添加剂的面包。
为什么能做出如此美味,叫她三日不吃就心痒难耐。
走的过程中头发不小心勾住了另一个置物架的螺丝孔。
一扽扯,疼得她五官纠起,捂住头顶发出痛叫。
这时,一只大掌凌空出现,稳稳当当覆在她那缕乌发上。
轻轻地解、扯弄。
她似有所感地抬头。
“义工小姐。”那人微垂着头,眉眼奕奕,唇沿勾起。
被汗水打湿的短发一根根竖在额前,刺意不羁,衬得眉眼越发勾魂夺魄。
7号球衣本衣:“真是好久不见了啊。”
程不喜如遭雷击,身形猛的顿住,磕磕绊绊地说:“你,你好...”
14. 第 14 章
“好?”
他斜挑起眉尾,“嘶”了声,表情故作凝重,却藏不住促狭,“不太好呢。”
“咱俩这么久没见,义工小姐,我过得不太好呢。”他如是说道。
伴随着一声悠长、黯然疾首的叹息。
要不是亲眼目睹,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程不喜心说过得不好?那刚才球场上横冲直撞,把对手打成自闭的狠人是谁?又是谁大杀四方,把整个体育馆搞得好似他一个人的舞台solo现场。这难道就是他口中的不太好吗?别太荒谬,鬼才信呢。
“解,解开了吗……?”她问。
宁辞不做声,只是蹙起两道黑弧线似的眉,十根指头修长灵活,边解边有些苦恼地说:“欸,头发太长了。”
“——勾住了。”
“勾哪儿了?”程不喜不禁也紧张起来。
“勾我魂了。”他说。
“什么??”
他弯唇不羁一笑:“别动,就快好了。”
……
自打他进来便利店,就跟手握七星浑身冒圣光的耶稣大帝一般,缠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不少人捂着嘴窃窃私语,甚至还有胆子大的直接凑近去瞧,在看清楚那张十里八街招蜂引蝶的俊脸后得出结论:“哎哟喂,还真是他!”
程不喜:“……”
高雅缤买完水一扭头,也惊了,我去这俩人啥时候关系这么好了?都贴一块儿去了。别说,还真就挺养眼的,男帅女美这个词第一回有了实质的注解。
一言以蔽之:般配。
“好、好了吗?”程不喜脸色发烫,犯囧。
宁辞依旧慢条斯理,将她那缕勾缠难解的头发尽数取下,又轻轻地归顺到发间,忍了再触碰的念头,挑眉说:“嗯,好了。”
程不喜顷刻间缩起脖,火速挪开身位:“你……”
她还没想好要说些什么,青年先她一步打断道:“不儿,微信上你也不是这么说的啊?”
程不喜:“……”内心一咯噔。
“你不义工么?怎么来这儿上学了?大几了你学的什么专业?”
叮叮咣咣就是一顿问。
程不喜也不甘示弱:“你也没说你是S大的啊,我以为你是财大老校区的……”
宁辞露出怪不得,难怪我俩如此有缘的表情,点了点头:“合着咱俩东猜西揣,玩家伙里根楞呢。”
“怪我、怪我。”
他笑起来的样子有点太蛊了,瘦瘦高高,俊俏不凡,笑起来还有小虎牙,尖尖的,更触心了,就跟那玉面狐狸精下山似的,程不喜脸颊不住的发烫,有些不敢多看。
下一秒,“我叫宁辞。”
他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宁为玉碎的宁,万死不辞的辞。”
“你好啊。”
原来是这两个字。
“程不喜…”她声音特别低。
“什么?”他似是没听清,又朝她傍近半步,高大挺拔的影子直直压下来,虽浓烈但毫无压迫感,只有年少飞扬的神采。
程不喜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
程、不、喜
宁辞这回听清楚了,笑着:“是既见佳人,云胡不喜的不喜?”
话音落,“宁哥!”门口那有人大喊,“快回来下半场快开始了!哎呀还搁那泡妞呢!快回来这个家没你不行啊!”是同队的郑辽。
郑兄弟说罢定睛一瞧,被他们宁哥挡住大半身段的姑娘瞅着还挺眼熟,再一瞅,好家伙不就是刚才他们宁哥赖地上不肯起,非吵着闹着要她扶的那妹子吗?一道惊雷划过,难道....
这时另一个队友王杰浩从身后挤进来,浩子莽夫一个,直接越过他跑进便利店:“宁哥,嘛呢?我去!欺负人小姑娘是吧?”他风风火火,顺手抄起架子上一瓶多功能饮料,问收银台:“你好S大的卡能刷不?”
在店员无语凝噎的目光中,高雅缤十分爽快大气地帮他滴了卡。
浩子:“谢谢谢谢!人间自有真情在!谢谢大妹子!”
在场的所有人:“……………”
“我什么时候欺负小姑娘了?”宁辞听闻,意味深长扫了程不喜一眼。
见她呆呆的,他不吝介绍:“这我队友,小前锋,王耗子。”
“门口那是一号位,把对面炸得脑袋开花的控球后卫,老郑。”
“这位——”
可轮到介绍程不喜时,他却卡了壳。
话到嘴边愣是说不出口:“。。。”
他们究竟是朋友?债主?还是仅仅一段萍水相逢。
不等他想明白,王杰浩看清程不喜的模样后,整个人如遭雷劈,迷迷瞪瞪地叫:“仙女,仙女妹妹…”
“是刚才的仙女妹妹……”
宁辞:“。。。”
嘴筋抽搐。
-
回到场内的王杰浩依旧久久不能平息心头的震撼,边整理护膝边碎碎叨:“我去,那妹子长得是真漂亮啊。。”
“小爷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比这更好看的。。。”
再得知他们宁哥和她不是恋爱男女那层关系,而仅仅是个半熟后——一时间他竟觉得自己也勇猛可以起来。
边上中锋评价:“花痴脑没救。”
浩子的内心世界极其强大,自得其乐爱谁谁,管你呢,问郑辽:“辽儿,你说我要是去追她,几成胜算?”
对方:“甭想了,铁定是负的。”
“怎么就负的了!!!我告你,其实这种级别的大美人最好追了!”
“?”
“你别不信。”浩子胸有成竹,哼唧道,“普通人见到她第一反应是啥?绝逼是自卑!自卑懂吗,压根儿都不敢追我告儿你。所以哥们儿大胆冲,她铁定被我折服,等抱得美人归你们就等着羡慕嫉妒恨去吧哈哈哈!”
“耗子,你丫疯了吧,宁哥还没说什么呢,轮得到你放份儿?”
“就是,犯什么牛脖子病。”
“别出师未捷身先死了,那才是真把人大牙笑掉。”
…
小浩哥才不搭理他们呢,一帮碎催,净知道无脑摧残他这朵纯白的娇花,他是那么容易被击垮的吗?觍着脸跑到宁辞身边:“宁哥宁哥你说,我追她成不成?”
宁辞原本漠然盯着脚底板,正思考他和程不喜之间的关系,闻言懒懒抬眸,露出双眼皮下的一绺褶痕,极其锋利英刻的长相。
手指在椅子背面错落敲击,唇瓣张合,吐出俩冷冰冰的字:“不成。”
“TvT好哦。”
-
下半场也毫无悬念地在宁辞的统治之下结束,比赛最终比分定格在110:63,S大总冠军。
除了春季赛那场输给了Z大,今年也算是小满贯。
教练员问他今儿是不是“嗑”了,也太不给对面活路了,又凶又猛,啸动山林似的,宁辞笑着反问,“我您老还不清楚吗?”
换来对方的一声笑骂:“小兔崽子皮痒了是吧,找罚!”
上台领奖的那一刻,程不喜再度和颁奖台上的宁辞对上眸。
年少轻狂,肆意无拘,大抵就是这么个形容。
只是不知道他这副样子落在旁人眼中,天之骄子行走半生,又惊艳了谁的整个青春,害了谁的一生。
程不喜恍惚中又想起她哥。
——她哥就是那样的人物。
宁辞脖子上挂着金灿灿的红绳奖牌,摄影机正拍照留念,他却大摇大摆只和她一人对视,嘴巴在动,程不喜一瞬间读懂了,那是——不见不散。
“……”好容易被按下去的忐忑劲再度被串起,她心跳加速,逃也似的离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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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柳梢头。
宁辞脱去了那身闪闪发光的紫金球衣,换了身很精神、很敞亮的黑色套头卫衣T,还是挂帽式。他靠着电线杆,单手插兜,站姿慵懒,另一只手拨弄着手机屏,样子百无聊赖,似乎早到很久。
他长相英俊讨喜,腿长两米,随随便便往那儿一戳都像是在拍杂志封面。
俊得张扬,帅得不检点。
程不喜前脚刚出地铁口,后脚就顿在原地了,因为看见他大剌剌地戳在跟前,身后就是一根高耸入云电线杆,样子很像撕漫男。
忽的一阵口干舌燥,视线不知道该往哪儿摆才好,今天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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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盛装打扮才出门的。
除了回家吃饭,今年还没喷过香水,出门前足足喷了三下,多少是很隆重了吧?还涂了口红,这点小心思应该能看懂吧?
她停止胡思乱想,快步走到他边上。
人未到,心跳声快一步先到。
“挺早啊。”他像是才刚注意到她似的,笑着把手机收起来,脑袋垂下,和她平视。
程不喜说:“刚刚好六点半。”
宁辞笑着站直顺了,半晌,“嗯,你说是就是吧。”
察觉他话里有话,程不喜一看时间,好家伙已经六点四十五了。
她:“……”该死刚才一路上她都在做梦吗?
…
晚上有风,地铁口附近行人匆匆,道路旁是一排歪七竖八的共享单车,还有几辆老式的大二八自行车混杂其中。
乌云遮蔽了上弦月,头顶天空像一幅掺了金粉的水墨画。街灯是熏黄色的,两道笔直的道路分割线是白色的。而她,是蜜色的。
宁辞沉默睥睨她,好奇一个人怎么可以上一秒张牙舞爪,下一秒又乖巧谨慎成这样。
他活了二十来岁,头一回产生千帆过尽,想找个姑娘安稳过日子的打算。
卫衣宽大,他的领口肆意支敞着,跟不觉冷似的,露出一叠细腻冷白的锁骨——也的确,他手心脚心都很热乎,跟暖宝宝一样。和程不喜的冷骨头刚好互补。要是她把手伸进去,一定会很舒服。
只不过俩人都挺矜持,默契地不说话,只一味并排走。
看得出,在来之前他明显洗过澡,周身逸满清清爽爽的沐浴乳味道,程不喜觉得好像从哪儿闻过类似的味道…淡淡的朗姆酒混着辛香料,很高级,又有点含蓄,可底色却是热烈张扬的,只是时隔太久,她没能回忆得出。
头发也明显洗过了吹干,瞅着凌乱但实际不羁张扬的微分碎盖。比起之前在球场上跑得大汗淋漓,根根竖起,此刻夜凉似水,他乌发柔顺,线条舒展,朗逸逼人。说他打扮了吧,他什么也没涂什么也没抹,就连香水都没喷,说他没打扮吧,他甚至还洗了个澡,抓了两把头发。
…
程不喜不知道的是,此刻此时她也正被他寸寸打量,细致描摹。她如临大敌一般,老老实实盯着脚下,闷不吭声往前赶路。
行至中途,宁辞:“短短几天,程小姐变斯文许多。”
程不喜:“……”心里暗暗骂了句呸。
路口等红灯,四面八方都是璀璨的明灯。
程不喜察觉这一路上,他好像一直都在盯着她看,那目光深深浅浅,毫不遮掩。遂有些恼羞成怒,昂起脸问:“你,你老盯着我干嘛?”
宁辞双手插兜,角度问题大半张脸陷落在阴影之中,几分朦胧,几分风流。闹市喧嚣,他气场稳而骄:“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不像是假话,目光深长炙热,似乎真的在透过她而回忆着什么。
程不喜偏了偏头:“……什么?”从她那个角度,刚好可以看清他一截锋利的下颚骨。
宁辞也说不上来,总觉得:“不道,就觉得你很面熟,好像……”
好像记忆深处的某个人,晴天娃娃,艳阳高照,国旗台下,那人影,渐渐重合。
“咱俩树林里见过。”程不喜说。
宁辞略微停顿,话锋一转笑着说:“嗯,程小姐非常之勇猛,我的肩膀骨至今还隐隐作痛。”
“…………!”脸蛋瞬间涨红。
事情过去久,她还没来得及和他解释那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表示当天她刚送完一只重伤的小三花去医院,积攒着一肚子的愤懑,满脑子都是想抓住那个变态,”结果……”
“结果就撞见我。”宁辞勾着眼尾,语气懒懒散散,“我瞅着就那么像坏蛋?”
程不喜连忙辩驳:“你当时背对着,还有小猫在叫…我没思考,就想着让你赶紧停下来,不要再伤害它们了。”
“停下来?”
“嗯停下来。”
宁辞又笑:“估计你要失望了,对于好奇程小姐这件事,我停不下来了。”
程不喜:“……”
???????
15. 第 15 章
“怎么,程小姐是不希望我对你好奇吗?”
毕竟对一个人好奇,就是有所图的开端。
有所图就会有羁绊,羁绊越深,就难舍难分。
“我,我就是一普通人,有什么可好奇的。”
她眼神忽闪,语调也低缓,不愿意叫人知道她是陆家养女的身份,也厌倦出席上流宴会的场合,和门第相关的事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幼年无感,随着长大这种念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根深蒂固。她更希望周围的人把她当做普通人,可是眼前之人...又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恰逢一阵风吹过,马路两旁种有魁梧的元宝槭和银杏树,抖抖簌簌,掉落了好几枚叶子。
元宝槭又叫财神树,预示着鸿运当头。
风将她的头发吹乱,不听话的长发从耳朵两侧鼓出,露出漂亮饱满的额头,流利的侧面——那的的确确是一张足以叫人动心至极的漂亮脸蛋,一旦相中,就很难挪开视线。
宁辞见过很多张世俗意义上漂亮的脸,有明媚的,清纯的,高级的,千篇一律的,似乎都缺少一种东西,筋骨质。
简而言之,内核不行。
程不喜却很特别。
一见钟情。
她皙白手指压了压耳旁钻出来的调皮的发,眉头紧皱,有些恼怪这不解风情的妖风。吹乱了怎么办?
担心造型被破坏,干脆换了一边站。
宁辞不动声色挡在她面前,她穿增高鞋,视线也只能平行到他下巴。
今晚的穿衣打扮确实隆重,一年到头都穿不了几回的灰色包臀裙,鲨鱼裤,特别显腰臀比,上衣是件深蓝色的开衫,曲线姣好,下搭腿套堆堆袜,两条腿又细又直。
不怪令浩子痴迷,确实有十足资本。
“程小姐哪里普通。”宁辞勾起唇沿,说着,伸出手,将一枚落在她头顶的元宝槭叶子取下。
那叶子生得犹如尖爪,活着时候必定高攀树顶,姿态奇绝,只可惜枯败了。
“光是样貌就已经甩寻常人好几条街了。”他说。
程不喜心念一动,竟也学起他的口吻:“宁公子风流倜傥,又巧言如簧,不知道同多少佳人说过这等风流情话。”
果然不容小觑,非同小可,宁辞被她辣嘲得笑出声来,他笑和不笑区别很大,奕奕透亮的眼眸中似有星河在闪烁:“巧了,遇见程小姐之前,我笨嘴笨舌,别说佳人了,大妈都没搭讪过,开窍了。”
程不喜不禁被他感染,“哦?是嘛。”
一派外甜内深,千娇百媚。
“我骗你干嘛?”
程不喜没说什么,只大步走进商城。
-
这间商场已经开业多年了,上个世纪三十年代就坐落于此了,见证了这座大名鼎鼎的城工商业的变迁,更是留存了一代又一代人的回忆。
据说这里不久后面临停业,准备进行改建工程,程不喜还挺期待未来更新后的面貌。
一楼的品牌店里正播放着歌曲,是陈奕迅的《落花流水》,程不喜下意识驻足倾听。
为何为天降的稀客泛过一点浪花
天下并非只是有这朵花
不用为故事下文牵挂
要是彼此都有些既定路程
学会洒脱好吗
这趟旅行若算开心亦是无负这一生
....
旋律绕梁,她忽的想起小时候,有一年陈奕迅来工体开演唱会,当时嘉宾邀请的是盛极一时的王菲。
那是2011年,不知不觉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年她8岁,被家中大哥带去玩。她六岁来陆家,彼时已经和陆庭洲混得很熟了。程不喜记得很清楚,当时差不多晚上七八点钟,天黑得很快,在VIP通道里,她哥单手抱着她,步伐稳健穿过浩瀚的荧光浪潮,看着底下一片人山人海,从此她记住了这个唱粤语歌的老男孩。
宁辞似乎也很喜欢这首歌,跟着节拍轻轻哼唱起来。
程不喜有些惊讶道:“你也喜欢?”
宁辞说还行吧,偶尔听听,听着玩。
说话间,程不喜注意到这家店有卖打篮球用的护腕和护膝,眼睛一亮,旋即走了进去。
宁辞本就是陪她逛的,自然而然也跟了进去。
那一屋子都是钩子标志,程不喜目标明确,导购热情迎上来,程不喜径直拿起一只白色的护膝,扭头问他:“我看你的队友们都有戴这个,你为什么不戴?”
原来是护腕,宁辞说:“戴过,不习惯。”
“嗯?”她不解。
“碍手碍脚。”宁辞说,“摔起来不够帅。”
程不喜:“……好吧!”遂放下。
从折扣店里出来,“对了…你肩膀还疼吗?”她又问,已经明显熟络了起来。
“疼啊,怎么不疼,疼极了。”宁辞煞有介事,摸了摸那块,“差点儿就上不了场了。”
程不喜心说她砸的那一下真有那么严重吗,果然人在极端环境里,肾上腺素飙升是无敌的。
她抱歉之余笑说有一回她差点迟到,因为上课的人是决不能轻易得罪的人,一口气从底楼爬到六楼,只用了一分钟,“当时我甚至觉得我也能上场打比赛!”
宁辞璨然一笑:“嗯,程小姐天人之姿勇猛,可以报名女篮,我不介意给联盟写封推荐信的。”
“真的可以吗?”她似乎没开玩笑。
宁辞的眼睛一亮再亮。
程不喜继续说,样子几分苦恼:“我小时候学过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舞蹈画画,最后一样也没学好。”
宁辞点点头,表示理解:“嗯,今日有幸见过,动作确实非同凡响,别具一格。”
“!”不提还好,提了程不喜就很想吐槽。
“我是帮朋友救场!救场好吗,要不是她男朋友来找她,不得已临危受命,犯得着浑水摸鱼吗?”
原来是这样,宁辞这才弄懂,对她的好感突飞猛涨,评价道:“嗯,女侠。”
程不喜又羞又恼,干脆不勒他了。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如此神奇,半个月前他们还天南海北互不认识,如今短短十几分钟,就能互开玩笑。
彼时灯火微光晕染的凉薄夜色,被秋冷风相隔开的两张脸,如今却那么近,那么的暧昧,升温太快,情意绵绵。
那件被她弄坏的衣服因为没有logo,程不喜不知道该去哪儿重新买一件一模一样的赔给他,宁辞却说过几天有场挺重要的面试,得买件西装。
程不喜虽然还没开始实习,但暗暗地想如果她是面试官,就算眼前人穿件特土的海魂衫过去,往那一戳,大字不识,也会让他通过的。
毕竟,美色当道,色令智昏,千古难题。
程不喜耳朵竖着听,当即表示:我帮你挑?
宁辞只是随口一提,但见她十分积极热情,还是笑着同意了,“行啊。”忍住揉她脑袋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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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附近的服装店类目多,参差不齐,价格也同样跟发大水似的,忽高忽低。
不过买西装的事儿她在行,从小到大见得多了好吗。
宁辞眼睛尖,一眼就注意到不远处有家就是西装店。
程不喜从小研究她哥微表情,那可是地狱级别的古板冰山男,老手中的老手了,几乎是瞬间读懂,她跑过去问老板:“想买件西装,您这儿有么?”
“西装啊,看看这件吧!”老板见来了主顾,立马拿出挂在最外面揽客的那一件,海吹起来:“这可是意大利的名匠亲手手工缝制的,哎呀原价好几万块呢!今天打折,五千块钱拿走!”
“五千?”程不喜狐疑撅嘴,心说几百块的东西也好意思要五千。
她默不作声,先将衣服领翻过来,又摸摸侧边的走线,那叫一个扎手,心里有数了,叱着张小脸:“便宜点呗。”
店家不松口:“最低五千,少了不卖!”
程不喜看不惯她挂羊头卖狗肉的行径,这要真是某位意大利名匠亲手制作的,她当场把招牌吞了。家中大哥衣柜里,哪一件不是大几万块的,什么面料,哪里的羊毛,她见得多了好吗,是驴子是马一眼就能辨别。
将衣服抻到店家眼前:“这驳头眼一看就是机器缝的啊,怎么可能是人工手缝,要真是人工手缝,是很干净的,会很立体。”说罢她又摸了摸袖衩,“哎呀,这里也是假的,真扣眼是可以解开的。”
似乎才注意到领口的问题,她更郁卒,这下连几百块都不值了,“驳领也烫死了,挂面松松的,明显就是粘合衬啊,根本不是手工做的,而是机器做的。”
店家被她说得一愣一愣。
一旁的宁辞也十分意外,微微眯起了眼。
最后她拍板:“一口价,五百。”
老板听罢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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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五百?你干脆去抢得了!”一把将衣服从她手里夺过来,“不卖了不卖了!”
程不喜噘噘嘴:“谁稀罕。”
一回头,触及到宁辞意味深长的视线。
果真有些xp奇奇怪怪,就比如此刻,程不喜觉得他眯眼睛的动作很性感,很像猫科动物狩猎前的准备。
“……”她吞咽口水,不禁有些看呆。
企图叫他换一家,可是他心意难改,程不喜看得出他是真的很喜欢这一件:“你,你很喜欢这件吗...?”
他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她的眉眼、发梢间,片刻后,说嗯,是啊,就喜欢这件,其他的都入不了眼,怎么办?
程不喜能理解,毕竟这衣服的版型确实设计得不错,在灯光下乍一眼也很像那么回事儿,不然老板也不敢漫天要价,张口就是五千:“……可是,可是这件衣服压根不值五千块啊。”她小声反驳。
宁辞‘诶’了声,面露叹惋,“这可怎么办?”
见他闷闷不乐,程不喜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荒唐念想,居然动了一掷千金的念头!能理解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取美人一笑的心情了。不就是那点儿钱吗,黄子韬都说了,不是不值而是不够爱。
她咬咬牙,大喊:“买!”
宁辞颇为震撼,双眸瞪大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居然为了他可以做到这份上。倏而笑开,将她勾到自己身边紧挨着站:“买什么买不买,我逗你玩儿呢,就这衣服送我我都不穿。”
程不喜:“……”能感受到他卫衣下面硬邦邦的躯干,结实的肌肉块。
心底弥漫着一丝异样。
“真的吗....”
“哪还能有假,走,吃小吃摊儿去,饿坏了快。”
程不喜尚且犹豫:“……你真的不要吗?其实,其实我...”
她想说其实她有钱。
宁辞很想敲她脑瓜子:“我是穷,不是傻,就这几百块的衣服,好意思要五千,当我冤大头呢。”
“走了。”说罢拉着她离开了这家店。
-
俩人逛了一圈,什么都没买,选择坐在街边吃烫嘴的关东煮。
“可以不要叫我程小姐了吗?”程不喜嘴里含着北极翅,提议。
“那叫什么?”
“叫我小喜吧,或者....扣扣。”
“扣扣?”
“我小名叫这个,嗯……扣子的扣。”
“扣住的扣?”
程不喜神色一黯,“嗯,就是那个扣。”
“这多不好听,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嗯...5月20号,听家里人说,那年刚好是小满。”
宁辞听闻,忽然心念一动,笑着说:“程小姐伶牙俐齿,又生在小满,那我就叫你满满。”
“是小满胜万全的满。”
小满这天又被唤作“万全节”
程不喜愣在原地了,一时惊讶的说不出话。
她从小离了爹妈,养在陆夫人手边,陆家堆金叠玉,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听过,可这话从宁辞嘴巴里吐出,别有一番滋味。
心,在这一刻,是不安分的。
至少是今夜,此时此刻。
宁辞的出现像是一阵滔天的巨浪,将她卷到另外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
已经九点半了,街道人来人往,热闹依旧。
在宁辞的陪同下,程不喜吃了嘴馋很久的臭豆腐,还有从来没尝试过的烤蚕蛹。
小时候被恶邻居家的顽劣孩童骗出去玩,用烤蜈蚣吓唬,后面整整三天没吃进去饭,彼时的大哥也同样阴沉着脸三天。
今天她鼓起勇气尝试了烤蜈蚣边上的、烤蚕蛹。
宁辞问她味道怎么样,好不好吃。她表情崎岖,最后说了句:“没尝出来。。直接咽了下去。。。”
宁辞:叹
最终她选择彻底放弃这类食物,绝不再碰。
出来这么长时间,她已然忘乎所以,在外面玩脱了,忘记白天曾信誓旦旦说过的话。
以至于备注【哥】在九点钟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那会儿手机静音,她还在游乐场玩碰碰车。
宁辞技术非凡,她坐旁边狐假虎威,撞哭了一员嚣张小孩,所有的消息全被她忽略了。
等到她注意到时,聊天页面只剩下冷冰冰的两个字:在哪
16. 第 16 章
程不喜呆呆看向屏幕上的十几条短消息,红色的数字提示触目惊心,时间线清晰分明,直接傻在原地了。
要是换作旁人,她一定会暗暗先称赞句猛士!然后咋舌这人莫不是活腻歪了吧…居然敢无视她哥的信息。
没想到。
死蛇.jpg
这个时候装死还来得及吗?
啊啊啊啊
正崩溃间,又是一条【你在长安街?】
她登时一激灵,立马回【哥我手机静音了,才看见,我我现在就坐地铁回去了QAQ】
那边安静了。
程不喜却觉得那是一种暴风雨前的宁静。
往上翻,消息伴随着清晰的时间脉络线,更是叫她不忍多看
(20:58)
【回去了吗?】
…
(21:07)
【?】
【位置?】
(21:33)
【现在几点了?】
(21:59)
【接电话。】
【地址】
【在哪】
…
最后那里明显看得出有怒意。
再一瞥时间:22:04,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小时候贪玩,回家晚,打小天才电话手表,她不接,后果就是她哥全城定位搜捕。
找到后也不说话,就单晾着她,一直到回家。后面等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红着眼睛撅着嘴巴小心翼翼挪到他身旁拌乖作软,求他笑一笑,不要板着脸她害怕。结果呢?到了晚上还是一个人睡冷被窝,严重的还会被关小黑屋,如今大了居然也逃不过。
就像是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叮当敲响,再如何依依不舍外面世界的绚丽多奇,灰姑娘也必须返回漆黑冰冷的家中。
程不喜:“……”
心说完了,这下彻底完了。
“怎么了?”宁辞问,手里是一支她刚买的糖葫芦。
“我,我要回去了....”她脸上血色褪了不少,整个人也有些不太自然。
宁辞顿了顿,说:“我送你。”
程不喜拒绝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你……”
“你家在哪儿?”她问。
“就环口那儿,不值钱的小平房。”他神态、语气都很平静。
“好…”
“下次,下次再约你…”她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很诚恳的语气。
他们来时是完全相反的方向,一北一南,回程也同样。
怎么一副很艰难的表情,不就是约出来碰个面么?宁辞笑:“行。”
-
糖葫芦见了底,他俩也到了临别地。
就在她走进地铁口的一瞬,“程小满。”他喊。
程不喜身形顿住,回头:“嗯?”
“没事儿。”他咧开嘴角笑,串冰糖葫芦的木签子还在他掌心,轻轻一挽,好似剑花。人流涌动处就属他这一页最顶,最嚣张意,最不羁,最刺,“就叫叫你,去吧。”
程不喜愣了愣,下一秒,冲他挥了挥手。
他套头卫衣拉到顶,莫名让她想到一句诗: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坐上地铁程不喜才缓过劲,消息回过去后她哥仅仅说了句在地铁口那里等我,就再无音讯。
静下来后又想起宁辞,吃饭时俩人聊天,宁辞说他每天要打好几份工,很辛苦,说得有鼻子有眼,程不喜也立马跟话说她也快要进厂实习,前路未卜。二人在装穷这方面有着惊人的默契。
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他口中的不值钱的小平房,其实是东区的四合院!而他也压根不穷,而是知名药业集团宁家的二少。
-
出了站台,程不喜一眼就注意到路口泊靠的那辆黑色宾利。
挂满霓虹灯的夜色里通体泛出冷冽银黑的弧光。
大约是不常见,又或者车牌号太引人瞩目,有几员年轻男女被吸引着多看了几眼。甚至还有穿着暴露的女性胆大去敲窗,不出意料统统被拒绝,踩着高跟鞋邦邦邦愤怒离场。
她火速整理头发和衣衫,确保整齐得体。收束举止,往车边挪,不料刚走两步,车就主动往她那儿开了。
手机解除了静音,此刻传来消息提示音。
她看过去,只有一句【站那儿别动】
闻此令犹如被点穴,程不喜立马乖乖照做,停在原地等待。
正局促得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车已经到达眼前,车窗下落,不消片刻露出后座的人脸,含带愠色。
“哥……”她一紧张就开始整理耳朵边碎发,干巴巴地叫,喉间一阵滞涩。
陆庭洲的目光深深浅浅落在她干净清爽的唇面,下一秒,“上来。”他说。
程不喜心尖哆嗦,乖乖上了车。
-
她今天打扮得很成熟,陆庭洲隔着很远就注意到了。深蓝色的针织羊绒衫很衬她的肤色,裙裤修身,一晃多年,女大十八变,站在人来人往的香风街口,像盛开的蓝花楹。
或许是时光太易逝,面对从小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幼妹,如此直观的变化不禁令他晃神了片刻。
这一年到头都见不了几回成熟装扮,不知道的还以为和哪个异姓约会去了,陆庭洲知道她没那个心思,也不敢有。毕竟白女士正大张旗鼓给她物色相亲对象。
这个褃节儿,她不会不给陆夫人面子和眼色。
可即便这样,他还是皱起了眉头:“不知道看手机信息吗?”
“这么晚去哪儿了。”
“电话也不接,不知道会担心吗?”
这宛若连珠炮弹似的问题,打得程不喜措手不及,手心也汗湿了,她只能挑其中的一个问题解释:“和朋友,看电影...”
“看电影要那么久?”他平静淡漠的注视下,是一抹病态的占有欲,“现在几点了。”
程不喜看向时间,已经十点半了。老天爷!她今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只要和宁辞有关的事情她就像变了个人。
“为什么不看手机?”
“静音了...”
“?”眉梢处的迷惑。
触及到他锐利不解的目光,程不喜立马解释:“洗澡的时候放储存柜,静音忘记关了...”
陆庭洲没有再多问,“看电影要那么久?”
“还,还吃了饭…”她说。
“吃的什么?”
“关东煮……”
车厢内的气氛肉眼可见僵停了一瞬。
程不喜十分肯定以及确定她哥怒了,不是那种因为她晚归的怒,而是一种十分费解的怒。
下一秒,陆庭洲吩咐:“掉头,去荣园。”
今日司机是辛集,辛哥身为董事长秘书,不是正儿八经受过训练的司机,今天纯粹是加班。闻言差点儿踩成急刹,得亏他反应快——今年的年终奖幸免于难。
惊出一后背冷汗的辛大总助并不复盘刚才差点酿成的失败,只一味地听命:“好的董事长!”
很快宾利便在一路绿灯的马路中心线上掉了头。
程不喜有些罕惊,不明白他这么晚了为什么要去餐厅,问道:“哥……你这么晚了还没吃饭吗?”
“不是。”
“那是肚子饿了吗?”
“不饿。”
“……那为什么?”
“你不吃主食,能好吗?”陆庭洲打断她。
原来如此。“……”一瞬间消音了,他果然还是深谙她的习性。
从小到大,她什么都能不吃,就是不能不吃主食。不论吃多少奶油蛋糕,蛋挞棉花糖,最后都必须吃一口主食才算停当。
关东煮那是什么玩意儿?陆庭洲一脑袋黑线。
程不喜回想起今晚吃的众多美食,老京城的浩繁菜谱也算是开了一页角,小声嘀咕:“其实,其实也吃了很多了的,还吃了冰糖葫芦……”
陆庭洲满脸的我不管,转而问:“你那朋友呢?怎么没见。”
忽然提到那个莫须有的朋友,程不喜心室一紧,忙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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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家在地铁口附近,提前回去了。”
“喷香水了?”
程不喜愣了下,说嗯。
这时她才意识到车厢里用了十分女性化的小苍兰香氛,和他本人爱用的深沉冷冽木质调反差还挺大——无一例外都巨高级好闻。再与她身上已经消散大半的粉邂逅碰撞,有一种奇妙的冲突。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陆庭洲没有继续再问,程不喜虽然也好奇,他哥为什么会用如此女性化小众的香氛,但也老实本分不僭越不多问,毕竟当年的苦头吃得太狠。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怕疼。
…
可事实是两个多小时前,陆庭洲曾煞有介事地询问过辛集和万怡,现在的年轻女孩儿一般都喜欢什么样的香味装点车厢。
辛集是个大直男,脱口而出宝格丽香奈儿等一众大咖香,万怡则贴心多了,说最近小苍兰很火,正好楼下的调香室就有,陆总您要买给程小姐吗?
陆庭洲虽然没有当场明确回答,但在经过那家调香室的时候还是没忍住抱着尝试和讨她欢心的想法,进去消费了一瓶,并且用在了车子里。
程不喜浑然不觉。
后续当从幼妹口中得知很喜欢这个香氛的味道后,陆庭洲虽然明面上涓滴不惊,平心易气,但还是在隔天又前去充值了一张VIP卡,年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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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園是陆氏集团控股的高档餐厅,前年因为被某部文艺片的导演相中取景,而小火出圈一把,那部文艺片的女主演姓骆。
餐厅整体的装修是中式园林风格,既是园林,假山亭台必不可少,两边是抄手游廊,中间是穿堂。四面八方碧练环绕,水榭华庭,一轮明月当空印,犹如仙境。
程不喜来这儿次数不多,每次从曲折的游廊经过时总能叫她想起电视剧红楼梦里年幼的黛玉第一次出场的情景。
青砖黛瓦,画栋飞薨,一看就是真金白金堆起来的。
因为电影拿了很多大奖,这里每天慕名前往的食客不胜枚举,还有很多知名人士前来打卡留念。
身为顶头股东,陆庭洲一来便引起管理层不小的震动。他置身于大堂内,原本已经歇业的店面重新亮灯,华光透堂,满室巧思,禅意十足。
店长几乎是小跑着出来,躬身抱歉说:“陆总,不知道您临时要来,今天只有二队的厨师在...您看?”
陆庭洲不语,看了一眼对面同样低头沉默的程不喜,幼妹对窗外景色的兴趣似乎要比对他这个二十四小时没睡觉的哥还要热衷有兴趣得多。
心下暗暗说了句小没良心,淡淡抬眸吩咐:“不要紧。一份茶汤泡饭,温热,白灼菜心,半份糖蒸酥酪,饭后甜品冰糖官燕。”
女店长没有半分犹豫:“好的!陆总您请稍等。”
走之前忍不住打量了程不喜好几眼,她是新来的副店长,虽然陆庭洲这几年一直不在北城,但是每次回来都会光顾这里。从未听说他有过什么女伴傍身,不禁对程不喜的身份感到好奇。
哒哒哒,脚步声近了又去。
程不喜局促坐着,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看好了,怎么看都是像鸿门宴啊。
喝了一口服务生刚泡好的的茶,她一门外汉都尝得出这茶叶是极品,入口细腻,先苦后甘,其他人就更别说了。
正装死松泛着,陆庭洲目光从ipad上面密密麻麻的合同报表上挪开,“周日的fitting,不要迟到。”
突如其来的提醒,因为她是个迟到精,光是今天就已经有所领教,更别提沈修时和他是一伙的,肯定也知道她之前迟到的新闻。
程不喜一惊,差点把茶杯弄倒了,咳嗽连天中连连回答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知道。
陆庭洲心说越长大越毛躁,小时候还灵巧些,“大了反而不如小时候。”
程不喜:“……”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不知道哪儿又得罪他了。
见她缩着臂膀,陆庭洲又问:“冷吗?”
程不喜囫囵摇头:“不,不冷。”
17. 第 17 章
明眼人都瞧得出,她虽然外表看上去温温顺顺,很听话,像个漂亮的小挂件儿似的带来带去,实际骨子里抗拒、畏惧,但又不得不老老实实坐在这里,接受着兄长自上而下给予的关怀和好意。
当事人大哥就更不用说了,几回接触下来,她那点小心思都不用猜,谨小慎微,提心吊胆..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生怕惹到他。
好在西装马甲身高一米八的服务生及时出现,灯下用非常标准的普通话介绍即将登场的菜品,缓和了气氛。
不得不说,这里的服务从头到脚都堪称顶级,也难怪会在开业短短两年就登上黑珍珠餐厅的榜首,还长久地高居不下。就这口才,做播音员都浪费。
造型精致的餐品陆续上齐,诚如她哥所说,不吃主食的话总觉得缺点儿什么,就算吃了一肚子小吃,晚上必然也会嚼几片饼干或者面包溜溜缝,那才叫圆满。
听完一串专业的讲解,譬如今天茶泡饭用的茶是烟熏小种红茶,南城特有,早年得过金奖。茶汤的颜色橙黄透亮,有淡淡的桂圆香和松烟香,米饭被浸泡得颗颗饱满分明。
又譬如酥酪是紫光园的老师傅亲手活的面,有十几种佐料…再譬如…
光听都觉得食指大动,更别提美味就在眼皮子底下。
见她不动,只一味盯着茶盅,“吃吧,愣着做什么。”陆庭洲说。
说着,他拿出湿的纸帕巾递给她——男妈妈,兜里好像什么都有。
程不喜刚刚已经洗过一遍手,听话之余接过来又擦了擦,紧接着又接过服务生给的热毛巾。
一套流程做完,她拿起漂亮的豆绿色的玉质筷子,刚准备夹一块金黄酥脆的咸甜酪开开胃,筷子正要落下之时忽的顿住,似乎想起什么,紧急转问:“哥,你不吃吗?”
水润莹莹的小鹿眼睛膨圆,差点失了礼数。
陆庭洲回答:“不吃。”
窗外圆月高悬,明亮的月色照亮了亭台水榭,假山姿态料峭奇绝,一练流水波光粼粼,也有几分拓在他高深俊朗的眉宇边。
“那这些都是我的吗?”程不喜问。
“嗯都是你的。”
他眼神微垂,丰唇似抿非抿,一股淡淡的倦意扑面。连续高强度的工作,已经24小时没睡过觉了,中途还去了一趟她学校。仔细看唇角平直几乎没有弧度,只有在看她进食的时候才会抬起矜贵的眼帘。
穿的还是今天在体育馆时见到的那身,黑色过膝羊毛大衣,内搭叠领羊绒衫,绒衫的颜色很温柔,有点像枪烟色;直筒修身黑西裤配黑色牛皮鞋。最近似乎钟情于暗红色的条纹领带,连续好几回都见他这么搭配,系的是半温莎结,银色的领带夹勾勒三分不羁。他身长玉立,通身气派不凡,这身装扮更显儒雅本色,风度翩翩。
危机解除。看样子真就只是带她来吃饭溜缝的,不是为了今天拉拉队的事情而责备于她,程不喜彻底放心下来,专心享用珍馐。
…
她吃饭很赏心悦目,虽然不太淑女,但是很有食欲,陆庭洲给自己也点了一份。
兄妹俩难得安安静静坐一块儿消磨光景。
吃了小半盅,菜心几乎没动,酥酪倒是吃不老少,陆庭洲忽然问她:“今天玩得开心吗?”
程不喜:愣。
怎么突然这么问。
他都知道了吗?
还是单纯的关心。
桌下的手指一阵蜷曲,果然不能随意扯谎,这得要用多少个谎来圆。
啊啊啊啊
罪过啊罪过。
“开心....”她说,嘴角还粘着一颗米饭粒。
嫣红嫣红的唇,好似果冻,陆庭洲心念一动,伸出手,想帮她把饭粒子取下来,不料她却如临大敌一般,惊慌失措地躲开了。
动作幅度大到如逢洪水猛兽。
陆庭洲的手就那样孤零零停在半空。
气氛有一瞬间的紧绷。
明明,明明从前,小时候她格外亲昵他,触碰是最常见的事,怎么偏偏、偏偏现在完全变了个人?
——
他的眉心闪过一抹殊色,仔细看那眉宇间的浅沟,那里充斥着极为复杂的隐忍和不解的情愫。虽然表面故作从容,波澜不惊,但手势微微发紧,暗流涌动之下,目光克制为平静。
把手收回去,薄唇紧抿,下巴上抬,瞳色也深了几分。
程不喜察觉到什么,伸出红色的小软舌,将嘴角的饭粒子勾走,又嘿嘿傻笑着两下,用帕子擦了擦嘴,装作天真懵懂的样子,继续埋头干饭。几根菜心被她吃出花儿来了。
是啊,不喜欢吃蔬菜,喜欢吃甜食,不喜欢喝粥,喜欢吃豆腐脑。从小就是如此。
陆庭洲点完那菜就预料到了,只是没此刻直观。
似乎还是那个记忆中天真烂漫的幼妹,既然这样,那他们之间的隔阂与嫌隙,是不是也可以同样忘记呢?
显然做不到。
因为对面的人不允许。
他眉骨稍抬,看不得菜心被她蹂.躏,“不吃就不吃,不要再糟蹋了——电影好看吗?”他问。
“呃、”差点忘了还有这茬,程不喜立马放下筷子,思索了片刻说:“一般....”
她和宁辞并没有去看电影,只是半路经过皮影戏楼,见外面有露天的文艺表演,工作人员搭了个戏台子,免费表演给游客看。
俩人无所事事,奔着买衣服来,结果衣服也没买成,干脆停步欣赏,演的是《花木兰》,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宁辞笑说他身边也有个木兰,女中豪杰,卷卷有名,十分英勇。程不喜听出来他话里的揶揄和调侃,涨红了脸,赶紧催促他走掉了。
好在这个话题点到为止,他没有再往深处细问,不然极有可能穿帮,程不喜暗自庆幸。
心说他问的东西倒也正常,暗暗嘀咕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只是明摆着有种故意找话的嫌疑。
……
吃好喝足。
程不喜已经想好了晚上睡前再和宁辞商量怎么抓虐猫的变态,周末再一块儿去福利院看看小朋友,再给附近的流浪猫们安个家。不料陆庭洲却说:“今晚跟我回花东。”
熟悉的语调,那是君王般的说一不二。
她脑袋轰的一下,“为什么呀——?”她急了,“哥我想回学校。”
“你就那么喜欢睡宿舍?”
“……”气势瞬间减弱。
“到底哪里吸引你。”陆庭洲非常不理解,当初她执意要住校,谁也拦不住,“是一点二米,乘以一点九米的硬板床,还是翻个身就会磕碰到的床边护栏?”
程不喜瞪大了双眼,满眼的不可置信,“哥....?”
这话明明三年前他就可以这样说,为什么偏偏是现在?难道就因为他回来了吗,那之前缺席的九百多天又怎么说?
“明天有课的...”她揪紧了眉,眉心中间尤为清晰的两道细纹路。
他轻松回对:“我记得是下午。”
“……”
软的不行她只好来硬的,“哥,我不想去花东,我想回学校。”
“理由。”
还能有什么理由,不想和你共处一室,不想让你捕捉到她紧张惶恐的一面。毕竟她之前犯过错,不是吗?
“我…我不想去,哥你送我回学校吧。”几乎是祈求了。
不知不觉整个厅堂都空了,连半个人影子都不见,刚刚门口还站着两员服务生,这下真的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这样万籁俱寂的场合令程不喜想起那部取景的文艺片,女主角在空洞的游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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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唱曲,同样也是夜色里空无人烟。
她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落在眼底,更加重了陆庭洲心中的郁闷因子。一直很想问她,从回来到现在,这么久了,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小喜,你怕我。”
“为什么?”
还是问出来了,“对你来说,我回来这件事,就那么令你感到不安?”
语气里没什么温度,有也是心寒,心乱。
程不喜怔怔地望着他,眼底波纹颤动,显而易见的事情,红口白牙他还要再问吗。
“……”
“说话。”
她一哆嗦,“我,我....”
“你不喜欢我回来,是吗?”
“……”她喉咙一阵紧缩,胸口像是被重物压迫般沉重难受。
上次从她脸上窥见如此恐惧茫然、惊慌无助的神态,还是三年前的除夕夜,她酒后胡乱告白被他严厉拒绝的时候。
“你不希望我回来,是这样吗?”
步步紧逼。
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尽数成了勇气的催化剂,已经不想再和他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毕竟从小到大从来都没有赢过。
说了那样大逆不道的话,她能不害怕吗?
她一直都是那只可怜兮兮的小鼠,被他肆意地搓扁揉捏,程不喜红着眼,干脆爽快承认了:“是。”
“理由。”
“我说了大逆不道的话。”
原来那些就是大逆不道了,倘若她知道他的心思更极端,想把她关家里,哪也不准去,那岂不是龌龊,天地不容。
陆庭洲其实一直都知道她芥蒂那件事,几乎已经成了心结,绕不开的藤蔓。
时隔多年,他第一次正面回应:“我只当你年幼,并没有怪你。”
“小喜,你当时年纪小,我不怪你。”
寥寥数语,程不喜又想哭了。
不怪她吗?为什么所有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冠冕堂皇,而饱受折磨的永远都是她?这几年她过得有多小心翼翼惶恐无比他难道看出不来吗?
“不怪我?”不知怎的,程不喜鼻尖突然开始泛酸,“那为什么三年来你完全不理我?忽视我,打发我,你明明就是厌恶我。”
终于说出口了,憋太久了。
厌恶吗,不是的,他要是真的厌恶你,绝不至此。会在精神高度紧绷的工作之余思考给你买什么零嘴吃,会亲手给你编围脖,会每年给你手写生日信——当然没有寄出去。这会是厌恶吗。
绝不会是。
陆庭洲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她表达,就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对她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爱吗?肯定是爱的,兄长的爱,监护者的爱,下对上的爱...
除此以外呢?他不知道,也害怕知道。
他恐惧唤醒心底深处的某只狂暴撕扯的野兽,就好比17岁那年的盛夏夜,他望见她趴睡在茶几台,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这圣神的一幕,情不自禁的躬身一吻,唇沿落下之际,道德审判的重锤将他砸得眼冒金星,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卧房——
此刻面对银牙紧咬泪水涟涟的幼妹,天真易碎的瓷器,他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将她揽入怀里,也算是给之前酒后的失言彻底地画下一枚句点:“小喜,我不怪你,也不讨厌你。”
“真的吗…?”程不喜脸埋在在他怀里,声音呜咽不清,“你真的原谅我了吗?”
“嗯,不怪你,你还小,很多事你还不懂。”
是啊,她不懂。
错把孺慕之情当成爱慕之情,她天真幼稚,罪该万死。
这三年来她不停为自己洗罪开脱,逼着自己忘掉从前的好,期间所有的不闻不问就当做是她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