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使,郡主她不能离京啊!》
1. 穿越还是重生?
“大人,你后悔吗?”小乙身中数刀,已经没有力气再看裴无厝了,“大人,你在京城好好当着官,如今,不仅死无全尸,还得因为守不住边境,被陛下厌弃,被群臣参奏,更会留下千古骂名。”
“你后悔跟我来边疆吗?”裴无厝反问。
“不悔,”小乙心满意足地想,能替裴无厝挡刀,能死在裴无厝的身边,是他的荣幸。
“只是我后悔,我们没有守住北境。”
小乙说着说着便哭了。
裴无厝靠在盾牌上,一身银甲玄衣被血污浸透,早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他撑着力气,回答小乙,只是不想让这个最后跟着他的人,走得太孤独。
“我常常想起我妻,那个红衣烈马的女子,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在她入京之后,没能护住她。”
小乙想了想,撑着最后一口气,问:“大人,你说,若是夫人还在,她是不是能守住北境,不会让大夜人攻入城中?”
裴无厝仰天含泪,他也想问问,若是轻舟还在,大夜人能否攻破北境?又怎会在城中烧杀抢掠?
“若是轻舟在,”裴无厝忍不住呜咽,“若是轻舟还在就好了。”
小乙道:“我常常听边疆的兄弟们说起夫人的威名,若是夫人在,夫人一定能守住北境。”
温热的血又洒了小乙一脸,他好像听到了裴无厝的道歉。
小乙笑着道:“我的身上,能有大人的血,也算这一辈子没白活。到了地下,我也能指着脸上的血,告诉那帮兄弟,我给大人挡了刀,这口血便是证据。”
“好。”裴无厝顿了顿,耳边传来马蹄踏碎骨肉的森冷,两个人打了个寒颤,对这声音心知肚明——
那是打扫战场的人回来补刀,不留活口。
...
痛,是刀剑加身,马蹄踏骨的痛。
小乙在这样的剧痛中被惊醒,他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只是梦中的一切,又是触目惊心的骇人。
他扶额,在大口的喘息中迫使自己冷静。可在喘息的间隙中,他脑中又快速闪过不属于他的记忆。
那是谁的记忆?小乙震惊,他好像在这段记忆中,
看到了当今的陛下对他宠信无比,
看到两位皇子对他恭敬有加,
看到锦衣卫对他唯命是从,
看到一些被抄家的人对他破口大骂……
他还听到,被抄家的人骂他“奸佞”,锦衣卫称他“大人”,皇子唤他“指挥使”,而陛下喊他:“裴无厝”。
“这是裴无厝的记忆?”
小乙有些难以置信,他记得自己和裴无厝一同死在北境的战场,也记得魂魄在残存之时,大夜大军压境,踩着所有人的尸骨进了大雍,他们的士兵入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硬生生地将北境城的十几座城池都变成炼狱。
心口发滞让小乙不能再去想那样的惨状,他端坐于书桌前,一股从未有过的紧绷感席卷全身,那是原身多年的警惕。
“我,成了大人?”
小乙还沉浸在迟疑之中,耳边突然响起三长三短的叩门声。
不属于他的记忆又一次提醒他:“锦衣卫中的暗探有情报,且这情报,能否呈给当今圣上,是由裴无厝决断。”
小乙被这样的想法惊了一下。锦衣卫的职责:监察百官。
但如今看来,裴无厝虽起了监察之责,但并未将全部实情告诉陛下。
小乙不懂裴无厝为何要这样,以他的身份,他根本接触不到裴无厝,只能从锦衣卫的只言片语中,听到裴无厝赫赫之名。
十五岁,裴无厝入锦衣卫。
十六岁,猎场救主,裴无厝从无名之辈升为从五品锦衣卫镇抚。
十七岁,一场赈灾,裴无厝接连将工部,户部,吏部三位尚书下狱,从此成为帝王最信赖的权臣。也是这一年,锦衣卫死伤无数,裴无厝成了锦衣卫的指挥使,官居正三品。
记得那时候,人人都骂裴无厝心狠手辣,为了上位不择手段,便是连同锦衣卫的人也在背后骂裴无厝是残暴之辈。
可裴无厝上位不过三年,他不仅平息了所有的非议,还在朝堂之上让锦衣卫有了一席之地。
……
三长三短的叩门声又一次响起,打断了小乙的回忆。
他下意识地回了声:“打探到什么了?”
探子如影子出现,恭敬地跪在小乙身前,开口道:“陆轻舟进京,是为了查清陆北王的死因。大人,此事该让陛下知晓吗?”
小乙无所适从,他只是锦衣卫中一个可有可无之人,一直以来,都是听命办事。
可眼下,他是裴无厝,他成了锦衣卫的统领,他要替锦衣卫做出选择,他不能把裴无厝一手养起来的锦衣卫,毁于一旦。
幸好,他有裴无厝的记忆,也幸好,他知道了陆轻舟的结局,更知道了陆轻舟死后,大雍便无人能挡住大夜的进攻,所以他必须护住陆轻舟。
“陆轻舟何时入京?”
“明日午时。”
“嗯。”
冷到极致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压迫,不仅惊了探子,也惊了小乙。
探子将一封书信搁在小乙面前的桌案上,又如同来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待探子走后,小乙惊觉自己被冷汗浸透,他惶恐不已,眼下只是一个探子,便让他疲于应对,可接下来,他要应付的人只会更多。
小乙提醒自己:他是裴无厝,不是小乙,他是锦衣卫的指挥使——裴无厝。
借着裴无厝的记忆,小乙回忆和陆轻舟有关的一切。
陆轻舟的父亲,是镇守北境的陆北王——陆珩,传闻陆珩与原配很是恩爱,只是天不遂人愿,一场大战之中,陆夫人战死,只留下陆轻舟一个女儿。
陆珩虽遗憾陆轻舟不是男儿身,但也是将这个女儿悉心教导,所幸陆轻舟年纪轻轻便展现出军事上的天赋,这倒也让陆珩宽慰不少,早早地让这个女儿接触军中琐事,以至于陆轻舟十五岁便能在天门关重创大夜,一战成名。
元朔帝当初也夸陆轻舟:“年少骁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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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出于蓝,不失家门风范。”
但他们都知道,元朔帝自登基之后,便想夺回北境的兵权,陆轻舟再好,也不过是女儿身,自古以来,还没有哪个女子继承亲王之位。
可偏偏,陆轻舟大胜归来后,陆珩不知道从哪带回了一个八岁的儿子,并给这个儿子请封世子。
如此一来,元朔帝夺回兵权一事就有了变故,但北境的兵权不能不夺,眼下世子年幼,陆珩已经死了,若是陆轻舟再死了,一个未成年的又没有上过战场的世子,当真能守住北境的兵权吗?帝王不会放过陆轻舟。
小乙又想起方才探子所说:“陆轻舟是为了查清她父亲的死因而来。”
可他无论怎么回忆,哪怕从裴无厝的记忆中,也没有查到陆北王的死因究竟是什么,只有一些零星的怀疑。
小乙翻看桌上的书信,里面只记载了一句话:“陆北王府一切无恙。”
“一切无恙,”小乙不解,“一切无恙陛下怎会怀疑?”
小乙不知道该怎么做,在浑浑噩噩中浅浅地闭上了眼睛。
恍惚间,小乙看到了裴无厝此刻盯着书信的场景。见到活生生又沉稳专注的裴无厝,小乙在忐忑中,眼含热泪,但他不敢停留,他有太多的困难需要裴无厝解决。【99】
他问:“大人,陛下为何会疑心?信中写了一切无恙,为何暗探能查到夫人是为了陆北王死因而来?”
裴无厝道:“宫中都有秘密,何况陆北王府。”
小乙顿悟:“所以一切无恙,便是最大的错误。”
裴无厝不语。
小乙又问:“陆北王怎么死的?”
“不知道,只是我的人查到,陆轻舟请仵作验尸。”
“大人的人,不是陛下的人。”
“我知道帝王多疑,知道帝王忌惮她的兵权,也知道帝王想杀她。”裴无厝笑着将书信点燃,等到书信燃尽的时候,他才道,“可我更懂,眼下除了轻舟,没人能守住大雍,所以,陛下的人只能查到一切无恙。”
小乙脑中闪过不该有的记忆,他惶恐道:“大人,做了什么?”
“你看到了,不是吗?”裴无厝抬眸,骤然的寒光下,是杀戮的意味,与小乙的记忆不谋而合。
小乙道:“所以大人杀了探子,眼下陛下的人,只是大人允准的人。”
裴无厝眉宇间柔了下来:“你很聪慧。”
“大人,此事一旦被发现,大人会死。”
裴无厝反问:“你后悔吗?”
小乙想反驳,可所有的话都因国破家亡的惨状而被堵死在喉间。他对上裴无厝幽深的注视,耳边如同在静夜中响起风鸣,狂风掠过大雍的每一处角落,他看清了一切的杀意与困局。
夜骤然静了下来,让人在寂寥中听着自己的心跳,又被突然的雷鸣震慑。
小乙从梦中醒来,对一切有了答案,他抬头,看到东方既白,幽幽地叹了声:“天亮了。”
而此刻,门外也传来亲卫的声音:“大人,宫里有密旨送达。”
2. 重逢还是初见?
日出破晓,辉色覆瓦,肃穆而生。
内使奉上命而来,阴柔中的和蔼尽是明晃晃的杀机。
他笑:“没有绣春刀,大人能赢吗?”
小乙暗中思忖:赢什么?又与绣春刀何干?
他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装束,暗色罩衫的腰间,藏了一把软剑,虽不比绣春刀震慑,却比绣春刀更为锋利。
他想不透,却也不敢贸然开口。
内使又道:“圣上的意思,不能输。”
小乙阒然想到:陆轻舟入京那一日,京中的茶楼酒肆都在谈论安远门外那一场打斗有多精彩。
前世,小乙想不通,陆轻舟为何一入京便要得罪裴无厝。
原以为只是二人的切磋,如今看来,竟是元朔帝的故意为之,是想借用裴无厝试探陆轻舟的虚实吗?他不懂。
但如今,他更不明白,陆轻舟为了她父亲的死而来,她本该低调行事,为何不藏拙?
抬眸,杀意,敛眸,退步,俯身下拜,行云流水的礼数让人觉得方才的阴鸷,不过是冬日的随帘子卷入房内的一阵风。
“臣尽力。”
小乙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陆轻舟虽年少,但也是大雍排得上名号的高手,上一世,裴无厝和陆轻舟数次交手,都没讨到什么好处,何况如今的他,不过是替代裴无厝的小乙。
内使端起茶盏,轻轻晃动,却不肯喝,显然是不满意这个答案。
上盖与中碗的轻磨之声,让人心绪难平。
内使开口:“这是圣上登基第十年汝州白瓷盏,咱家记得圣上就赏了大人,只是这仙毫,倒是不配了。”
小乙垂眸不语,他细细拆解话中之意,他必须得猜透,才能回答。
雪在踩踏中发出簌簌声,内使听不到,小乙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簌簌之声由远而近,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内使提醒他:“圣上还等着大人呢。”
路过小乙身边时,道:“大人,时候不早了,午时,郡主便会到安远门,两位皇子已经动身了,大人,别让圣上失望。”
***
大雍都城——溧都,安远门外,午时。
小乙换去了常服,取而代之是飞鱼服,绣春刀。宽肩窄腰,衬的他愈发丰神俊朗。尤其是裴无厝眉宇间因常年染刀而透出来的英锐之气,更是让人为之侧目。
这人本就冷峻,一抬眸,更是凛冽的让人难以直视,却又因他的俊美,而生出窥望的心思。
但小乙比裴无厝少了分肃杀之气,便冲淡了这份凛冽,让裴无厝多了些人味。
二皇子赢梁晚一步到,一见到他便暗自咒骂一句:“该死,都已经精心打扮了,怎么还是比不过他,早知道就把他打晕装麻袋了。算了,万一轻舟郡主不喜欢他那个冷冰冰的脸,长得再美都没用。”
赢梁疾步而来,熟稔地架在小乙肩上,压得小乙屈身。
小乙内心也为裴无厝不平:“大人,长得高也不是好事。”
二皇子压低声音道:“小裴啊,商量件事情!”
小乙也未想到,裴无厝能跟二皇子如此熟识,但他觉得自己不该多言。
二皇子果然接着道:“小裴啊,一会轻舟郡主过来,你能不能假装不在?”
小乙望着陆轻舟进京的路,依旧不言。
二皇子又道:“小裴啊!指挥使啊!裴大人啊!”
小乙学着裴无厝的语气,说了一句“臣奉旨在安远门外接郡主”,这才把赢梁的熟络压了下去。
大皇子赢乾见到二皇子没讨着好,适时出现讽刺一二,小乙未曾说话,倒是让二皇子在不正经的玩笑之中糊弄过去。
几人虽是没撕破脸,倒也安静下来。
城门两旁旌旗猎猎,随风飘扬。京中卫军手持长矛,肃穆而立。
不多时,马蹄与战鼓之声由远及近,号角之声响彻云霄,悠扬而悲壮。
陆轻舟一袭红衣,单手提/枪,骑着烈马飞奔而来,宛若战场上的烈焰,明媚又张扬。
只这一眼,小乙便懂,为何裴无厝提起陆轻舟时,会有不属于他的失意与悔恨。
为何裴无厝死前会跟他说:“我常常想起我妻,那个红衣烈马的女子,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在她入京之后,没能护住她。”
风在耳畔撕裂,带动鼓声,如同战场的号角,小乙眼眶控制不住的酸涩,他想:“大人,我想护着她,为了你,也为了我。”
看痴的小乙引来大皇子赢乾的揶揄:“平日甚少见到裴大人穿飞鱼服,看来轻舟郡主名声在外,连裴大人也免不了俗。”
小乙这才意识到自己对陆轻舟的情绪过于外化,这是裴无厝不该有的。
小乙解释:“郡主乃是平定边疆的有功之臣,臣自当敬仰。”
大皇子略带迟疑的扫了一眼小乙,笑着道:“美人俊骨英雄志,誓斩单于报捷书【1】,这巾帼之姿,今日本皇子也是见到了。裴大人,你说呢?”
小乙收敛情绪:“臣不懂诗词。”
讨了个没趣,大皇子转向二皇子赢梁。
只见赢梁不知何时已经被凑在陆轻舟身边,盯着陆轻舟的长/枪,不停地夸赞:“果然是把好枪,也只有郡主这样的人中之凤,才配的上这样的好枪。”
大皇子晚了一步,看向几人的眼神都染了几分恼,却还是面带从容:“二弟,郡主乃是贵人,你是皇子,怎得如此失礼?好歹让郡主先下马。”
二皇抿嘴一笑,故作讨打般连连赔罪。
陆轻舟从另一侧翻身下马,长枪在她手中划出锐利的弧线,她利落收枪,轻盈不失力量,而后抱拳行礼:“臣陆轻舟见过二位殿下。”
“郡主好功夫啊。”二皇子赢梁鼓掌叫好。
聒噪又随性的二皇子一直以来都让大皇子赢乾不满,但元朔帝又偏爱他这样的性子,赢乾又不得不诸多忍让。
大皇子道:“郡主远道而来,不必多礼。二弟平日随性惯了,还请郡主不要见怪。”
陆轻舟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大皇子,心里却明白:还未入京,想至她于死地的人,又多了一个,只是,这个人到底是为了兵权,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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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的原因想让她死呢?
沉思后陆轻舟笑着道:“轻舟奉旨入京,得陛下天恩,二位殿下亲自相迎,轻舟感激不尽。”
二皇子挤到陆轻舟身边:“郡主难得入京,皇兄平日古板也就算了,今日怎么还是如此?”
挤兑完大皇子,二皇子也没放过裴无厝:“还有裴大人也是,平日里冷着脸就算了,今日可是迎接郡主,你还冷着脸呢?”
从陆轻舟下马的那一刻,小乙便敏锐的注意到,陆轻舟虽和二位皇子交谈,可余光从未离开过他。
小乙本就怕波及自身所以站的远,没想到还是被卷了进来。
“这位是?”陆轻舟故意问。
小乙手中的情报,陆轻舟一早便查了裴无厝,他才不信陆轻舟的茫然,却还是配合着演戏:“下官指挥使裴无厝,奉旨迎郡主入京。”
陆轻舟身形未动,直勾勾地盯着他,一字一句道:“飞鱼服,绣春刀。”
一股无名之火从陆轻舟心头涌起。
“裴大人年纪轻轻身居要职,想必功夫不弱,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小乙知道这场比试逃不掉,但更担心帝王所言——不能输。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升腾,还未等他想好理由拖延,陆轻舟的枪便已做好攻击之势。
“裴大人,请。”
小乙知道逃不掉了,绣春刀“噌”地出鞘。
陆轻舟的枪直奔他面门而来。小乙大惊,本能地侧身一闪,刀身一横,精准地磕在枪杆之上。
刀枪相撞发出火花与嘶鸣。陆轻舟枪尖顺势下压,如同灵蛇一般,直逼小乙咽喉,速度之快,竟带起呼呼风声。
绣春刀薄而轻,与长枪相碰便不占优势,小乙脚下轻点,侧身滑出数步之远,手中的绣春刀挽出漂亮刀花,化作一片寒光反向往陆轻舟的腰间绞去。
“好明显的破绽。”
多年习武让陆轻舟难以理解裴无厝为何会使出这样的招数,她见招拆招,顺势拧身而转,长枪贴着身子抡了个半圆。
“啪”的一声巨响,恰似旱地惊雷,震得人手臂发麻,小乙并未将裴无厝的记忆融会贯通,差点将绣春刀脱手而出。
陆轻舟也发现他的弱点,趁势欺身而上,枪缨乱颤,枪尖如骤雨般刺向小乙周身要害,小乙凭借裴无厝的本能,利用绣春刀格挡。
两人身影裹挟在刀光枪影之中,飞沙走石,周遭空气仿若也被利刃割得“嘶嘶”作响。
陆轻舟又是一个转身,长枪反刺,小乙绣春刀正面绞缠,陆轻舟正好顺势而为,虎口被震得发麻,小乙再也握不住绣春刀。
陆轻舟本就存了怨气,长枪脱手而出,如离弦之箭,直冲小乙的胸膛而去,小乙躲闪不开,硬生生的由着长□□入肩胛。
一声闷哼之后,血落在地上,仿若盛放至极的芍药猝然凋零。
陆轻舟收枪,给小乙留了一个挑衅的笑:“裴大人,你输了。”
短短几个字,小乙在陆轻舟眼中,看到了杀意,比之更恨的杀意。小乙不解,陆轻舟为何对裴无厝有如此大的杀意?
3. 廷杖是赏是罚?
突如其来的变故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两位皇子未曾想到陆轻舟会突然出手,更未想到裴无厝居然惨败。
陆轻舟扫了一眼受伤之人,透着浓浓的不解。
小乙更是不解,陆轻舟为何对裴无厝有如此大的杀意?
为何会这样?
所有人都在心中发问,但无人敢问。
小乙垂眸,他记得内使说过:不能输。
他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帝王的雷霆之怒,他很想问问裴无厝:大人,你可曾预料到这个结局?
可小乙很快又安定下来,毕竟裴无厝没死,陆轻舟也没死,一切都还有转机。
小乙对几人赔罪:“二位殿下,郡主,请入京,陛下等着郡主述职。”
***
裴无厝败了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宫中,传到元朔帝耳中。
元朔帝最近豢养了一只鸟,很是喜欢,他逗弄着鸟,听着底下人心惊胆战地说着此事。
当值的公公高直打发人下去后,这才开口:“圣人似乎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惊讶。”
高直虽是疑问,却也带着肯定。
“他当然会输。”元朔帝声如洪钟,“裴无厝太拿自己当回事了,朝野都以为陆轻舟是个女娃娃,便不把陆北王府放在眼中。可那帮蠢货也不想想,陆轻舟若是没点本事,陆珩敢把陆北军交给她吗?”
高直拭去渗出的汗:“还是圣人福气好,得了轻舟郡主。”
“圣人,郡主该如何?”
“自是要赏。”
“那裴大人呢?”
元朔帝打开鸟笼,里面的鸟扑腾着翅膀飞出,还未飞多远,脚上的链子便牵制住了它。
元朔帝扯了扯链子:“果然是畜生,朕喂了那么久,还是想着外面的天空。高直,你说,朕该怎么处置?”
帝王的威压让陪伴他数十年的高直也得警醒:“鸟儿生性如此,陛下若想,便能一直养在笼子里,若是不想,随意找个由头,放了也好,换个听话的也好,可不都由着陛下?”
“你这嘴,太毒。”
高直躬身:“那奴婢便差人让礼部备着郡主的封赏。”
元朔帝阻止:“别差礼部,让内务府去办。”
“内务府?”高直像是明白了什么,乐呵呵道,“还是陛下心疼郡主。”
“老狐狸,就你懂。”元朔帝指了指高直,“去吧,这事办不好,你和你手下的人,也该一起走了。”
“是。”
“还有,裴无厝他们也该回来了,让郡主和裴无厝来西暖阁。对了,今夜的宫宴,找个稳妥的人,伺候郡主。”
高直趋步离去,他是个聪明人,自然明白,揣度太过便是将帝王的心思剖在明面,帝王不允。
高直在台阶下,看着乾明宫,巍峨庄严的宫殿诉说着主人的权利。帝王之怒,浮尸千里,他只能求裴无厝今夜好运。
***
从安远门入,过玄武大街便能到午门。
从午门到乾明宫,共三道门。
陆轻舟和小乙下了马,走了约一炷香的功夫才到乾明宫。
一路上,二人互相打量,却又沉默不语。
小乙在后,一路上都盯着陆轻舟,妄图想明白,陆轻舟为何不藏拙?公然得罪裴无厝,便是打了皇帝的脸面,陆轻舟不该如此愚蠢,可什么样的理由,值得陆轻舟去犯蠢?
陆轻舟虽在前,但身后炽热的眼神逼得她不自在,她不喜欢这样被窥视,尤其是陆北王府也曾这样被窥视。
她故意慢下脚步,与裴无厝并排,她总觉得,眼前的裴无厝与情报中的裴无厝有所不同。
情报中的裴无厝,是心狠手辣不分是非只当帝王刀的权臣,他能登上指挥使的位置,除了武功,谋略也绝不会弱,可今日的裴无厝,破绽太多,输的太惨。
尤其眼下,裴无厝受伤,但一路走来,她并未听到裴无厝呼吸紊乱,显然是个内力高深之人。
陆轻舟想不明白,只能对裴无厝更加提防。毕竟,他这样的人,最是危险,在京中做些事情,他这个人,也最需要防备。
二人在你来我往的试探与猜忌中,到了西暖阁。
高直在殿前当值,待二人一到,传了帝王第一道口谕:陆轻舟觐见,裴无厝殿前候旨。
没人知道陆轻舟与帝王说了什么,只是陆轻舟进去不久,便出来了,同时还有帝王第二道口谕:赏裴无厝廷杖二十,陆轻舟监刑。
高直听到这道口谕时,幽幽地望向天际——溧都又该变天了。
几人相视而望,不约而同的想:这场刑杖,是赏还是罚?
陆轻舟监刑,说明帝王没想重罚,只是帝王对裴无厝败了的不满,是对陆轻舟和陆北王府的警告,本该陆轻舟受罚,便只能由裴无厝暂领。
裴无厝被罚,是帝王的恩赐,一则提醒: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二则便是利用这场刑杖把裴无厝摘出来,也明晃晃的告诉裴无厝,陆北王府欠了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明白,他们不过是帝王制衡之术下的棋子。
陆轻舟平静的面容下是藏不住的薄愠,她盯着小乙,周身的杀意散了些。
小乙领旨谢恩,二人无言往北镇抚司走去。
二十刑杖,这在诏狱之中并不罕见,只是以往都是由裴无厝监刑,今日他反倒成为了受刑之人,一切倒像是玩笑。
二十刑杖,对裴无厝这幅习武身子而言,不算苛责,可到底还是有些难捱。
小乙硬生生地挨过二十杖,在极度的疼中,他好像又一次看到了裴无厝。
小乙说:“大人,身居高位,也要忍受这般羞辱与折磨吗?”
裴无厝问他:“疼吗?”
小乙道:“疼。”
“可比之马蹄踏骨,血落成泥,似乎也没那么疼了。”裴无厝哀戚。
“大人,为什么?我不解。”
裴无厝未回答,指了指陆轻舟:“她才十八岁,被如此羞辱,轻舟该是恼了吧。”
“啪”,行刑官一声“二十”,裴无厝的影子顷刻散去,只留下小乙一个人的无措。
他在喘息间,恍惚听到随行的太监,提醒陆轻舟验刑。
小乙抬头,汗水洇湿了他的双眸,让陆轻舟变得模糊,他看不清陆轻舟,更加不理解,裴无厝说的话。
陆轻舟一记眼刀震得太监心惊,忙不迭赔笑:“是奴婢多言了,郡主,指挥使,莫要怪罪。”
陆轻舟有军旅之人的傲气,可终是年少,还有些浮躁,无法像裴无厝一般将所有的羞辱悉数咽下,也无法像小乙一样看淡生死便将一切羞辱都置之度外。
陆轻舟冷冷道:“公公可以去回陛下了。”
太监虚虚一礼,对着二人道:“圣人口谕:‘郡主陆轻舟平定北境有功,朕心甚慰,特恩准郡主赐居京中,指挥使裴无厝司其职、尽其责,速妥为安置一应事宜。’二位,接旨吧。”
一连三道口谕,以回京述职之名,将陆轻舟困在溧都。
小乙知道前世的惨状,他不能接旨,却不敢抗旨。
他看向跪下接旨的陆轻舟,从未有过的害怕涌上心头。
太监一走,诏狱便只剩他二人。
小乙早就忍不住了,率先开口:“郡主对这三道口谕,便无一点震惊吗?”
陆轻舟冷嗤一声:“我该震惊什么?是震惊大人替我受罚,还是震惊陛下将我困在溧都?亦或者,陛下明知你我不和,还让大人安排我的一应事宜?说来说去,今日陛下,不过是借你敲打朝臣,敲打我罢了。”
小乙惊讶于陆轻舟对于京中局面的敏锐,他是凭借裴无厝对元朔帝的了解猜测,可陆轻舟仅仅凭借一场交手,三道口谕,就能猜中陛下的布局。
他该庆幸陆轻舟的聪慧,可也忧心陆轻舟的防备。
如今已是九月,离冬月不过二月,六十日不到,他必得让陆轻舟信他,否则,他救不了陆轻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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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不住北境,大雍亡国之难只会重演。
小乙挑明:“郡主是为了查清陆北王死因入京,于情于理,郡主都该低调,可安远门交手,郡主招招狠戾,大有不赢我不罢休之势,这可不是上策。若我怀恨在心,郡主想查清陆北王死因,只会更难。”
陆轻舟藏在身后的手化掌成拳:“你在威胁我?”
“不敢,只是我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才能让郡主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陆轻舟挑眉笑着:“大人可是陛下的宠臣,怎么?陛下没告诉大人吗?”
“陛下只告诉我——不能输。”小乙坦然,“可我打不过郡主,我还是输了。”
陆轻舟更为防备了。
小乙看得清楚,心钝钝地疼了一下,他有些无措,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陆轻舟相信他不会害她。
思索再三,他索性将自己剖析:“陆北王乃战死,郡主清楚,我也清楚,我敢保证,那个仵作,陛下的人找不到他。陆北王的死因,我也可以替郡主去查。这个条件,郡主可放心。”
陆轻舟掌风从小乙耳边划过,在身后的墙壁上,留下刃痕。
“诱供,震慑,大人这一招玩得炉火纯青。”
这一刻,小乙只想用“割裂”来形容陆轻舟。她明明笑得很甜,声音还带着几分羽毛略水的撩拨。可同样,她看向他,眸中有太明显的轻蔑,她像十八岁,又和京中贵女的十八岁截然不同。
容不得小乙细想,陆轻舟放肆又大胆的略过他,细细的抚摸起墙上的划痕:“只是,大人这一招,吓一吓朝中那些囊虫便罢了,吓我这种从战场上回来的修罗,怕是不合适吧!”
“郡主该明白,我若能查到仵作,陛下的人,早晚也可以,到时候,郡主瞒得住吗?”
“瞒什么?”相比小乙的激动,陆轻舟显得格外冷静,“大人想说,我也拦不住。”
“陆轻舟,我比任何人都想你能平安离开溧都。”小乙压抑自己的急迫,“你到底怎么样才能信我不会告诉陛下?”
陆轻舟指了指自己墙上的痕迹:“这一道,大人用了一分力,这一道,大人用了三分力。那大人不妨猜猜,我刚才用了几分?”
“郡主何必试探,”小乙道破陆轻舟所想,“郡主想知道我的实力,方才城门一战,郡主看到了。”
陆轻舟指着自己那道痕迹:“我三成力量,也比不过大人一成。”
小乙用三成力击了两掌,一掌比陆轻舟的深,一掌比陆轻舟的浅。
“郡主,请验。”
在陆轻舟的疑惑中,小乙解释:“郡主善用兵,却不善机关之术,正如郡主所言,诏狱是为了震慑,自然会有些手段。这两面墙体虽看起来相同,可我出手的这一面墙体用了锡,看起来力道便深了些。郡主现在可会信我些?”
陆轻舟迟疑片刻,问出自己的不解:“大人的破绽太明显了些,高手过招,招招致命。大人内力雄厚,自然明白以刀克枪,本就不是上策。”
“唯命是从。”
诏狱内突然安静下来,陆轻舟被皇帝戏耍的愤怒又一次涌上。
她仰头大笑:“唯命是从,好一个唯命是从。”
“郡主亦是如此?”小乙试探,“兵权吗?”
陆轻舟不答。
小乙接着揣测:“陛下给郡主密旨,若是输,便是边关的兵权,可朝中没有能用的武将,若郡主输了兵权,北境无人可守,所以郡主只能赢。”
“是。”
陆轻舟认真审踱眼前之人,能在受刑之后还能不动声色地将人剖心,怨不得多疑如元朔帝也对裴无厝宠信不衰。
陆轻舟反问:“大人觉得这顿打冤枉吗?”
轮到小乙沉默了,他不知道裴无厝冤不冤,可他冤——平白无故地,先是被夫人捅了一枪,然后又被帝王打了一顿,最后,还得被夫人质疑,他感觉自己都快冤死了。
偏偏陆轻舟还在问:“大人不妨说说看,陛下为何赏刑杖?”
4. 试探是敌是友?
水影空寂,滴如磬音。
挂在房梁上的水珠终是因难以承载而砸落地面,久而久之便洇出一滩水影。
二人相隔而视,看清了彼此眼中的失望。
风透过高窗骤然而起,又是一滴落水。
小乙狠狠地打了个寒颤,他猜到了些东西,他更害怕了。
陆轻舟盯着他,像是在逼问,也像是溺亡之人对岸边的渴望,更像是发现自己无法靠岸的绝望。
小乙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猜到的一切和盘托出:“郡主此次而来,一是述职,二是领赏。此次边关之战,王爷战死沙场,这才击退大夜十万精兵,所以陛下不敢不赏。可功高震主,陛下更猜忌陆北王府,故而只是借我提醒郡主,兵权和军功,郡主总得失去点什么。”
陆轻舟坦言:“赢了,我便是公然打指挥使的脸,京中众人都惧怕裴大人,他们一定会说,我仗着军功,不给大人面子。大人以为,接下来会怎样?”
“言官非议,御史参奏。陛下拿捏不准郡主的性子,所以只会提点郡主,让郡主来给我道歉。郡主若来,便是证明郡主倚功自傲,陛下便不会许军功,若是不来——”
二人对视一眼,明晃晃的“抗旨不遵”让人心寒。
风又一次掠过,将诏狱的灯笼吹得摇摇作响。
小乙明知故问:“郡主选什么?”
陆轻舟道:“为了兵权,于情于理,我都该给大人赔罪。可也因为如此,大人接下来无论怎么对我,我都得逆来顺受,毕竟我已经得罪了大人,大人做的一切,也不会与陛下有关。”
裴无厝是元朔帝的刀,自然比陆轻舟更了解元朔帝。
也正因为了解,小乙以旁观者的视角看,才会比二人更绝望:“输了,陛下便会顺理成章接管北境。可陛下已经忘了,大雍重文轻武,早就没有可用的将才。”
陆轻舟也没客气:“陛下跟我说,我父亲死了,弟弟年幼,若是输了,便让我将兵权相让。他把所有人的面子里子放在地上踩,只是为了维持他那虚伪的皇权。他可曾想过,北境士兵,北境百姓的死活?”
“郡主。”小乙打断陆轻舟,“郡主不该失言。”
“大人监察百官,若是想告诉陛下,便去吧。”
“属下不会。”小乙将裴无厝的贴身玉佩赠予陆轻舟,是诚意,亦是把柄,“郡主纵然想守住兵权,守住北境,也该先守住自己,一切如郡主所言,没了陆北王府,无人能守住北境。”
寒玉生温,灼得人发疼,陆轻舟看向掌心的玉佩,不解地问一句:“大人为何要帮我?”
小乙顿时觉得松快,上一世他无缘见到陆轻舟,自然来不及说这些,可上天没有薄待他,这一次,他能亲口说:“我信郡主从无反心,信陆北王一片赤诚,更信郡主能护山河无恙。郡主在京中举步维艰,若属下能帮得上忙,郡主尽管开口。”
“大人与我,不该自称属下。”陆轻舟提醒,而后又道,“大人,之前多有得罪,改日轻舟定亲自登门。”
***
薄暮冥冥,宫殿升灯。
诏狱不存暖,只余下无尽的叹息。
小乙入不了宫宴,陆轻舟逃不掉宫宴。
她一路走来,宫阙辉煌却看不到尽头,宫墙覆瓦更像是华美的鸟笼,一切流光溢彩,也掩不住暗流涌动。
陆轻舟的席位仅次于两位皇子,旁人看起来都是帝王对陆轻舟的无上荣宠。但只有坐在这个位子上的陆轻舟,才能感受到这些人对她的审踱与算计。
陆轻舟坐下不久,便有几位衣着华美的妇人来和陆轻舟搭话。
其余几人只是寒暄几句,可直到一位穿着正二品宫服的妇人出现,这些人才散去。
这妇人身边还有两人,一人是白日见过的大皇子赢乾,另一个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陆轻舟猜测二人身份,
这妇人大约是大皇子的母妃——庆妃。
这女子,陆轻舟柔柔一笑,大皇子赢乾没有正妃,那这女子便只能是府中那位柔侧妃。
大皇子赢乾的介绍也印证了陆轻舟的猜测。
庆妃上来便拉着陆轻舟的手:“郡主模样长得真周正,看着便让人心生欢喜。”
陆轻舟难得行了女儿家的礼节:“庆妃娘娘安好。”
大皇子赢乾道:“早跟母妃说过,郡主姿容绝色,又舞得一手好枪,母亲非说儿臣诓骗,眼下信了吧。”
庆妃眉眼间尽是一片祥和,她盯着陆轻舟,不自觉地失态。
“娘娘这是怎么了?”
庆妃用帕沾泪,有些惭愧道:“看着郡主,总是让我想起端和,想起我们年少在京中那些日子,难免失态。”
端和——陆轻舟的母亲名讳,前任中军左都督宋熠的独女,这身份莫说嫁给陆珩,便是当朝皇后也使得。
可后来,宋家莫名卷入“兰昭案”,自此,宋家、“兰昭案”皆成了京中的忌讳,如今提到这些人,都只有名,无姓。
陆轻舟虽不知“兰昭案”发生何事,但从父亲口中,没少听到母亲对于京城的厌恶,庆妃想利用母亲拉近关系,让陆轻舟甚是不快。
她虚虚执礼,不着痕迹地拉开二人的距离:“轻舟福薄,未曾见过母亲,恐难缓娘娘故友之情。”
庆妃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陆轻舟:“进退有度,温雅端方,又不失武将英气,端和在天之灵看到你如今的样子,定会欣慰。”
“娘娘谬赞。”
庆妃像是看不见陆轻舟的疏离,笑吟吟道:“本宫膝下无女,郡主若不嫌弃,可唤本宫一声‘姨母’。”
陆轻舟错愕之后,乖巧又提防的一句“姨母”哄得庆妃笑意连连,将腕上的翡翠镯子在推搡下,渡到了陆轻舟手腕上。
大皇子面色变了一瞬,在庆妃的嗔视下,这才勉强维持了从容:母妃当真是喜欢郡主,可惜郡主乃是武将,不喜金玉之物,若是能换成暗器,定符合郡主心意。”
庆妃借口累了,打断了大皇子,又是提点大皇子,以郡主的名声为重,逼得大皇子回到了自己的席位,只余下柔侧妃和陆轻舟交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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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妾身乃安阳侯府之女,乃殿下的‘柔妃’。”
柔侧妃安氏一袭月白绫罗裙,身姿婀娜,眉目含情,陆轻舟感觉用世间最美好的词,也无法形容眼前之人的温婉娇弱,大抵只有京城这般金贵的地方,才能娇养出这般柔弱之人。
陆轻舟微微点头:“柔妃娘娘,有事吗?”
察觉到陆轻舟的打量,柔妃摸了摸鬓边的竹叶琉璃簪:“郡主这般打量,可是妾身有何不妥?”
陆轻舟往元朔帝的方向望了一眼,像是想起来什么:“你和北境的姑娘很不一样,她们像冬日野草,蓬勃而生,娘娘像温房中精心养育的花,明艳绚丽。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像娘娘这般美丽的女子。”
“郡主过奖。”
陆轻舟客套过后,便不接话,她的情报中,这位柔妃可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温婉大方,从她跟着庆妃与大皇子而来的那一刻,她眼中的不甘与怨恨便藏不住,尤其当庆妃把镯子给她,她看清了柔妃眼中明晃晃的恨。
陆轻舟只觉得好笑:自己甘愿当了妾室,又拢不住丈夫的心,不去怨恨丈夫多情,反倒怨恨其他女子让丈夫动心,这和战场上不去打敌军发号施令之人,只盯着谋士打有何区别,简直愚蠢至极。
柔妃有些按捺不住,她想讨好大皇子,所以她跟着来试探陆轻舟,可她也不想陆轻舟坐上正妃之位,脸上强撑着笑:“郡主初来京中,若是有什么不便,大可差人来大皇子府告诉妾身。他们男儿家,到底不如我们方便些。”
陆轻舟客套中尽是疏远之态:“多谢。”
柔妃给她添了杯茶:“郡主可有什么喜好?插花听曲,品赋吟诗,骑马射箭,郡主若是喜欢……”
“北境没那么多玩的,且我自幼在军营长大,这些我都不喜欢。”
柔妃讪讪地笑:“那郡主对兵法谋略呢?”
陆轻舟像是明白这位柔妃为何只能当侧妃了,一心只想讨人欢心,可奈何又无远见,只是凭后宅的争斗,又怎能在这些争权夺利中被人重视,她也有些可怜柔妃,终其一生,也不过是男人的玩物。
陆轻舟又一次想起父亲,他不仅对母亲从一而终,更是教她立身之道,让她不必依附男子,也能在这世间立足。
可有父亲在,她更看不上朝野文恬武嬉,还将孔孟之道挂在嘴边。
陆轻舟道:“娘娘,我喜欢有话直说。”
“郡主果然豪爽,不失家门风范。”柔妃道,“殿下对郡主很是敬佩,只是碍于男女之别,这才不敢多加亲近,妾身为殿下之妻,自当为殿下解忧,这才想邀郡主过府一叙。”
陆轻舟:“我与大殿下并无私交,且大殿下久居京中,我又远在塞外,恐怕,我这种舞刀弄枪之人,难登大雅之堂。”
“舞刀弄枪,征战沙场,那都是他们男儿的事,女儿家到了年纪,自该相夫教子,沙场杀敌,让他们男人去干。”
陆轻舟冷笑讥讽:“那我现在做的这一切,在侧妃眼中,算什么?侧妃让我相夫教子,是你对陛下让我打仗有异议,还是大皇子如此?”
5. 贪恋可是该罚?
灯起长街,堆金积玉。
高烛吟唱,勾栏瓦肆更是风流,销金铄银流连忘返比比皆是。
诏狱而出,历经风流方至官邸,裴府便是这风流之下的第一道门。
小乙受刑后,是被裴无厝的贴身侍卫季尧接回府宅。
季尧是从裴无厝进锦衣卫时,便跟他了,这些年,裴无厝一路上来,旁人或许不知,但季尧清楚。
心疼裴无厝,季尧碎碎念道:“郡主怎么如此不知好歹?您也是指挥使,她跟您打架,也不知道给您留点情面。她一个女子,这么彪悍,谁敢娶她?”
小乙默言:咱家大人娶了。
“我说大人啊,你武功不弱的,你怎么能打不过郡主啊?”
小乙内心:你是没见过夫人的武功。
“大人,你是不是看郡主是个女子,所以怜香惜玉?”
小乙内心:我也想,夫人不给我机会啊。
“大人,听闻郡主长得很漂亮,是不是真的?”
小乙背过身看向季尧,他以前只记得锦衣卫同僚说:指挥使冷峻深沉,季镇抚沉毅寡言。
可今日,他只觉得这些同僚皆在谣传。
他现在只想用“聒噪”二字,来形容季尧。
半晌,小乙咬牙切齿地憋出来一句:“我累了。”
季尧这才后知后觉地道:“大人你先别睡,你先跟我说说,郡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怕哪天我不小心得罪她,她也跟我切磋,打得过还好,打不过那咱锦衣卫的面子里子可都丢完了。”
“你确定?”小乙睿智的眼神说明了一切。
季尧觉得后背发凉:“大人,您不会真打不过郡主吧?”
“王爷本就是大雍第一高手,郡主师承其父,又怎会弱?且她自幼苦学,你说呢?”
季尧脱口而出:“这谁娶回家不活脱脱的一个母老虎啊?太可怕了。”
小乙突然对季尧感到同情,裴无厝娶陆轻舟是定局,就冲今日这番话,季尧给陆轻舟赔罪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那谁罚季尧?是裴无厝还是陆轻舟?
小乙奉劝一句:“季尧,你对郡主,还是口下留情吧,万一呢?”
“万一,什么万一?”季尧没反应上来。
小乙实在有些疲惫,他觉得和季尧沟通好累啊,他想知道裴无厝是怎么和季尧沟通的。
门外又传来叩门声。
“大人,高公公来了。”
小乙和季尧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高直?”
“是。”
***
高直来裴府,只为了两件事。
一是安抚裴无厝。
二是将今日宫宴的事,告知裴无厝。
高直道:庆妃觉得郡主投缘,让郡主以“姨母”称呼。安氏替大皇子拉拢郡主,却出言不逊。
眼下,大皇子被斥责,安氏被废为庶人,庆妃娘娘脱簪待罪。
该说的,不该说的,高直都说了。
小乙松了口气,这是高直对裴无厝的维护。
高直一走,季尧不死心地想问问究竟怎么回事,小乙却陷入沉思的神色。
多年跟随,让季尧与裴无厝之间有了默契,也只有在季尧跟前,裴无厝才会有些许松快。
季尧将飞鱼服收进柜中,退了出去。
小乙又一次入梦,他又一次梦到战死前的惨烈。
兵戈交织的战鼓嚎动,踏骨撕肉的哀戚悲鸣,却又在下一瞬,因一场春日雪,将遍地狼藉掩藏,仅余下死寂。
裴无厝褪去戎装,遥遥地立在那仅有的净土之上,像踏雪寻梅而归的士子,温柔又孤洁。【97】
小乙俯身而拜:“大人,我怕了。我不懂朝堂,不懂陛下,不懂权谋,不懂人心,我怕仅凭我自己,救不了夫人。”
裴无厝看透一切:“你为何会怕?”
小乙迟疑了,他无法骗自己,更骗不了裴无厝。
小乙叹息:“滔天浊浪虽令人生畏,可那不过是一时之怒,待风暴平息便能成为过往。可他们,我看不懂。”
他顿了顿,又说:“未知的恐惧我尚能一搏,但人心的浮沉,我又该如何去斗?”
裴无厝望向溧都的方向,他淡淡道:“古往今来,功成者踩着枯骨问鼎皇权,宫殿起落兴衰,苍天充耳不闻。”
“他们早就忘了自己的承诺,那仅有的权利泯灭了人性。他们身在高位,不想苍生,只是惦记那虚无。”
“你看懂了,所以恐惧。”裴无厝剖心,“庆妃对轻舟的示好,不过是讨陛下的欢心。看起来会失了安阳侯府,可一个没有妃妾的皇子,才能更好地议亲。”
小乙回答:“陛下今日对夫人的维护,来日都会成为刺向夫人的剑。”
“陛下是因为轻舟处置柔妃,如此,只会显得陛下对功臣的仁义,那么来日轻舟出事,天下就更不会非议,是陛下刻薄寡恩。”
小乙站起身来:“夫人,不该如此。”
裴无厝也惋惜:“是,她不该如此被他们算计。”
“大人,我做的一切,当真能救夫人吗?”
裴无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做得比我好。”
“我比大人好吗?”
裴无厝说:“你让她信了你。”
在小乙的迷惘中,裴无厝又说:“我受刑之后,我没能问轻舟为什么要这样?我也不相信陛下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可你得到了答案——陛下以兵权威胁,轻舟不在乎军功,不在乎兵权,她只在乎边境的安危。”
雪覆疆场,他们相视而立,裴无厝望向小乙,脸上浮出意味深长的笑。
***
小乙养伤这些日子,陆轻舟除了最初送过药之外,也没有什么消息。
只是正如二人猜测,御史弹劾,元朔帝口头提点陆轻舟一番,让陆轻舟登门致歉。
陆轻舟登门之时,裴无厝正在校场射箭。
搭箭,拉弓,呈满月之态,“咻”的一声,羽箭离弦,正中靶心。
“好箭法。”陆轻舟眸中生辉,尽是赞赏。
小乙被她声音一惊,变得拘谨慌乱。
“夫……郡主怎么来了?”
陆轻舟顺手拿起弓羽,如小乙一样,搭箭,拉弓,一气呵成。
“质傲清霜色,香含秋露华。”【1】
小乙觉得大概只有这样的词才配得上陆轻舟,也难怪陆轻舟能成为北境的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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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乙又一次因陆轻舟而失了神,直到陆轻舟喊了他几声,他这才回神。
小乙用轻咳缓解尴尬,他提醒自己:他只是占了大人身体的小乙,夫人如冬日那一株最耀眼的寒梅,只有大人能配得上,他不能对不起大人。
可他又对裴无厝敬佩:大人提起夫人时,一整个正人君子。
小乙不禁想问:大人,您到底是有多好的定力,才能在夫人跟前不失态。
小乙偷偷瞄着射箭的陆轻舟:夫人真的好看,夫人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京中那些贵女,哪有夫人好看?她们只会附庸风雅,射箭全是花架子,不像夫人,可以沙场杀敌。
陆轻舟又是一箭:“大人,看够了吗?”
小乙惊觉自己的无礼,不知该如何。正巧遇到季尧奉茶而来,看到自家大人被刁难,季尧挺身而出。
一杯热茶以诡异的角度往陆轻舟身上泼去。
陆轻舟腰身轻翻,一个海底捞月牢牢接住茶盏。
她没有理会季尧,分不出情绪道:“大人这手下,有些不懂规矩。我只是奉命给大人道歉,既已登门,此事便了了。”
小乙还未接话,季尧便拦住陆轻舟:“既是道歉,郡主便不该敷衍。我家大人好歹是正三品的指挥使。”
此话一出,小乙心道“不好”,连忙道歉:“季尧跟着我久了,有些没轻没重,郡主莫怪。”
他扫了季尧一眼,季尧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歉:“郡主,在下失礼了。”
陆轻舟饶有兴趣地盯着二人,传闻裴无厝曾踩着兄弟的尸骨上位,可眼前的裴无厝不仅没有指挥使的架子,反倒对季尧颇为纵容。
看季尧的样子,也像是习惯了,思虑一番后,陆轻舟开口:“季镇抚不必勉强。若是不服,不妨比试一番,输了,你给本郡主跪下斟茶认错。”
季尧正是这么想的,这些日子来,京中但凡热闹的地方,都在说城门之战,陆轻舟武功卓绝,压得指挥使无力还手。
这几日来,锦衣卫的兄弟们都抬不起头,他必得替锦衣卫找回这个面子。
“郡主若输了,便在京中最热闹的酒馆,亲口承认自己那日,是胜之不武。”
“胡闹。”
“好。”
呵斥与应答异口同声。
绣春刀和匕首同时出鞘。
慌乱中,小乙下意识地按向陆轻舟的手腕,“郡主知道,季尧打不过。郡主便无须费力了,郡主今日既是来道歉,如今已了,不妨去喝杯茶。”
“裴大人,我倒是想了,”陆轻舟顿了下,又道,“只怕季镇抚咽不下这口气。还是说……”
“说什么?”
陆轻舟眼神从自己手腕上往上滑,最后与小乙四目相对。
小乙像是被烫到一般地撒手,他从未和女子有过交集,更遑论陆轻舟还是裴大人之妻。
小乙越了矩,连耳垂都泛起红晕,像是在控诉陆轻舟明艳而不自知的撩拨。
他觉得发烫,尤其是碰过陆轻舟的那只手,因为独属于女子的柔软变得无措,愈发觉得掌心被灼。
此刻,小乙只觉得自己有两罪——
一是:大人妻,不可欺。
二是……
6. 盟友近在眼前?
二是——垂涎轻舟,贪恋该罚。
陆轻舟转了下匕首,望向小乙眼神中透着坦荡和从容。
小乙更自惭形秽,他怎能对不起大人,对不起夫人?
陆轻舟平静道:“我用匕首,季镇抚,请。”
季尧想赢,绣春刀虽胜之不武,可比起锦衣卫的面子,他不在乎。
陆轻舟也没惯着他,绣春刀劈面而来的一刹,陆轻舟往后倒去,又凭借强韧的腰力,在季尧横拉之时,从刀下璇身划过,而后稳稳起身。匕首贴近她右臂,飞快地从季尧耳鬓划过。
颈间的疼刺激了季尧,他甚至反应不过来陆轻舟是怎么出手的,只觉得在攻击之时,陆轻舟一招伤了他。季尧甚至觉得,自己的攻击毫无破绽。
“季大人?”陆轻舟带着胜利者的得意,“可服了?”
季尧摸了下颈间的伤口,不甘心地低头看向陆轻舟。他比陆轻舟高了半头,陆轻舟只能仰视。明明他在上,可气势上还是输给了陆轻舟。
季尧心中佩服,但嘴上还是有些不甘心:“郡主,臣输了,臣自当给郡主跪下斟茶认错。”
“好。”匕首在陆轻舟手上翻出刀花,而后在破空之声中又迅速入鞘,陆轻舟一笑,“本郡主等着季镇抚这盏茶。”
明艳张扬,没有藏着掖着的做作,小乙在军中待过一段日子,对陆轻舟的佩服又多了一层。
小乙一直盯着她,季尧斟茶道歉时,他看不到陆轻舟对季尧的轻视,只看到了陆轻舟的欣赏。
季尧犯错,本就该罚,陆轻舟拎得清,没有将欣赏与事情混为一谈。
小乙又一次理解裴无厝:这样的女子,值得每一个人念念不忘。
陆轻舟挑眉地看了一眼小乙。
小乙的心又一次雀跃,只是他有些分不清,是自己在雀跃,还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裴无厝在雀跃。
小乙发自肺腑的说了一句:“郡主好身手。”
“阿谀奉承,”陆轻舟“啧”了一声,“我还以为大人只会对陛下如此。”
小乙心中感慨:天地良心,我是真心夸夫人,夫人怎能说我虚伪。
但面上还是属于裴无厝身体的冷峻:“臣对陛下,唯‘忠心’二字,想必郡主也是如此。”
“我只忠于大雍,不忠于皇权。”陆轻舟一字一句道。
“郡主何必试探?”小乙点破陆轻舟,“诏狱那次,我便说过,我比任何人都想你能平安离开溧都,郡主想做什么,只要于大雍有利,我绝不会告诉陛下。”
陆轻舟轻讽:“大人急什么?”
“郡主此次进京,只带了一队护卫,并未带侍女。”
“那又如何?”
陆轻舟对裴府的射练场颇有兴趣,她看着弓架上最上层的那架弓,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小乙取下来递给她,又道:“宫宴之后,高直来过裴府,将宫宴之事一一告知。”
陆轻舟拉了拉弓弦,轻叹道:“是把好弓。”
“郡主,有人想借你的婚事生事,郡主逃得了一次,还能一直逃吗?且高直说了,郡主的赏赐是从内务府出的,郡主该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桃花眸深处藏起淡淡的氤氲,陆轻舟不得不承认:裴无厝看得透她。
可也正因为看得透,所以当她看不透裴无厝之时,她只能装傻。
因无法得到陆轻舟的信任,小乙又一次着急了:“那日宫宴上,柔庶人谈郡主婚事,郡主当面质问她:‘她来当谁的说客?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是郡主什么人,敢越过王爷和王妃给郡主说亲?就算陆王爷战死,郡主的婚事也轮不到她来操心,还是她打着安远侯府与大皇子的名义,欺负郡主一个孤女?真以为陆北王府无人了吗?’。这些话能原封不动的传到我耳中,郡主当真不疑心吗?”
“你想说什么?”陆轻舟拉弦的手一顿,不得不直视裴无厝。
“郡主猜得到。”
“我不想猜。”
弓箭被重重地排在桌案上,陆轻舟带着恼怒,“权术杀心”,这一刻,陆轻舟不仅在自己身上看到,也在裴无厝身上看到。
陆轻舟道:“大人若是真心相帮,不妨说的明白。我陆轻舟不善猜度人心,更不想猜测大人与陛下的目的。”
“陛下会监视郡主,宫宴上如此,之后更是如此,郡主没有带侍女,这便是最好的漏洞。”
“所以,大人要替我选一个信得过侍女。”
“是。”
陆轻舟笑得有些放肆:“大人比我想的,更加坦率。只是如此,我更看不懂大人想要什么。”
“你当真要如此防备我吗?”
“朝中朋党倾轧,互相攻讦,文臣攀咬,武将相杀,大人监察百官,这中间若无大人的手笔,谁能信?如此祸端,我不敢不妨。”
陆轻舟又缓又轻,可每一字都是锥心之痛。
小乙相开口辩驳,却无从而辩,朋党倾轧,互相攻讦,正如大皇子与二皇子之势,文臣攀咬武将,武将为求生存,不惜出卖昔日之友求生,以至于边境松于防范,帝王更是多疑,让锦衣卫监察百官,一有异心,便是灭门之祸。
许久,季尧带着一个女子而来,冲散了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小乙这才能开口:“王爷的死因,我现在猜不到,但我可以查,这个侍女是我身边的暗卫首领之一,善于用毒,郡主在京中危险重重,有个贴身之人防范,方不至于被人使阴招。”
陆轻舟短暂的震惊后,上下审踱了那侍女一番。
小乙比侍女更紧张,他太害怕陆轻舟拒绝,毕竟他已经见识过陆轻舟的本事,他敢说,上辈子能死在宫宴上,定然是中了毒,否则以她的身手和心智,逃出来,绝不成问题。
“我收了。”陆轻舟拱手,“多谢裴大人美意。”
小乙放下心来:“郡主客气。只是,我还有一事请郡主解答?”
陆轻舟扫了一眼侍女,问道:“什么?”
“我的人,只能护着仵作不被发现,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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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的人若查到仵作去过陆北王府,届时,郡主如何自处?”
“我……陛下的人就算查到仵作又能怎么样,我父亲战死的消息传回城中,有多少百姓想替我父亲送行,可我知道,我父亲死的太难堪,马革裹尸,那不是谣传。我只能请仵作敛尸。”
陆轻舟的眼泪像是不受控一般落了下来,她死死看着裴无厝,将满腔的愤恨发泄,她笑着落泪,凄厉的哀嚎:
“裴无厝,你知道吗?我父亲右手不知所踪,脸上一道深可见骨的刀口,从正面直直劈下,他胸腔凹陷,连盔甲也撑不起来,后来,是仵作用稻草填起来的,我不敢让我弟弟看,我也不敢让陆北百姓看。”
小乙被问得哑然,他反复呢喃道:“我不知道。”
“可饶是如此,为了打消陛下的疑虑,你们的人挖我父亲坟墓时,我还是得装作不知道。我父亲戎马一生,为国而死,可他死后,不仅得不到应有的殊荣,还得不到安宁。裴无厝,你跟我说说,我该不该恨?我要怎样,才能不恨?”
两世,小乙都是第一次听到陆北王的惨状,也难怪陆轻舟对他有如此恨意,对整个溧都有滔天的恨。
“今日,我不该问,勾起郡主的伤心之事。”小乙赔罪,却不得不提醒,“这样的话,郡主若想活着溧都,出了裴府,便不能再说。”
“多谢大人提醒。”
侍女上前,恭敬地将帕子递给陆轻舟。
陆轻舟淡淡问:“你叫什么?”
“奴婢姓何,在暗卫中排行第七,郡主喊奴婢‘小七’便好。”
“这是什么名字?好好的姑娘,就该起个好名字。”
陆轻舟是说给小七听得,却也是在看裴无厝的态度。
小乙道:“郡主的侍女,自然是郡主取名。”
“叫书闲可好?”
书闲得了名字后,被季尧带下去收拾一番,只等陆轻舟离去时带走。
射练场上只余下二人,陆轻舟知道裴无厝有事想说,便开口道:“大人,侍女我已经收了,以后大人想监视我,也更方便了。”
“她以后,再和裴府无关。你想让陛下听到什么,只需让她告诉季尧便好。”
“你舍得吗?”陆轻舟又一次拿起重弓,有些不怀好意地问,“培养一个用毒高手,可不容易,若是我,断然是舍不得送人。”
“但送给郡主,我舍得。”
陆轻舟的箭第一次偏离了靶心,她自嘲道:“大人这把弓,有些沉了,不适合我。”
说罢,她把弓箭交还给裴无厝。
小乙接了弓,对着靶心又是一箭:“郡主需要个盟友,如此好弓,不该被束之高阁。郡主,你说呢?”
陆轻舟踱步而前,她抚摸着裴无厝在诏狱给她的玉佩,陷入沉思。
她猜不透裴无厝想干什么,入京这段时日,裴无厝给了她太多的把柄,但也如裴无厝所说,她需要盟友,尤其是……
可盟友之间,需要利益,她能给裴无厝提供什么?
7. 轻舟何去何从?
风卷云涌,将太阳短暂遮蔽。
天一下子暗了下来,又在喘息之间,阳光冲破云层,将影子重现。
小乙在等陆轻舟的答案,他在赌,赌陆轻舟会答应他。
可最后,他只等来一句反问:“陛下让内务府送赏赐,大人以为,是何意思?”
“赐婚。高直说了,陛下有意把郡主赐给两位皇子,让臣近日帮忙看看。”
陆轻舟脸上的笑似乎从未改变,可小乙还是觉得,在他说出“赐婚”的一瞬,陆轻舟身上的光彩如同方才被云层遮蔽的太阳。
“那我应该选谁?”
小乙张了张口,又咽了回去。他清晰的记得,陆轻舟的夫君,是裴无厝,她没有嫁给两位皇子。
陆轻舟接着道:“不瞒大人说,我父亲已经给我定了亲。”
“谁?”
“杨景润——我弟弟的老师,也是我父亲的副将。”
小乙知道这个人,他记得跟着裴无厝远赴北境后,就是这个人在帮裴无厝排兵布阵,他们也是打了几场胜仗,后来,杨景润战死,他们再也无能为力。
他也是在杨景润口中,听到了不少关于夫人的奇谈,可从始至终,他也从未听杨景润提起这场婚约。
小乙知道,杨景润是一个正人君子,陆北王选他,也没选错人。
可他不知道为何,总觉得惆怅,夫人和大人乃是绝配,可命运似乎没有站在他二人这边。
小乙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有何立场说什么。
最终,小乙只能苦涩地说了一句:“杨副将,大概是一个很好的人,应该比裴大人更好吧。”
“还有哪个裴大人?”
小乙惊觉自己说错话:“没什么。陛下想赐婚,那杨副将的这门亲事,怕是不行。二位皇子之间,郡主早做决断。”
陆轻舟垂眸:“二位皇子,嫁给他们,我此生还能回到北境吗?”
明知是必死的答案,却还是让陆轻舟做选择,这对陆轻舟,是否太残忍?
小乙不禁在心中发问。
陆轻舟又道:“陛下仅因为柔妃对我的一句话,便处置了柔妃,不仅断了大皇子和侯府的联系,还能让两位皇子因我而内斗一番,更是彰显了他的仁义,如此一箭三雕,当真绝妙。”
他对陆轻舟道:“郡主放宽心,陛下虽做了,可这样的骂名,不该郡主担着。”
陆轻舟不懂他这话的意思,但眼下,帝王恩宠过盛,与她而言,绝非好事:“大人,天色已晚,我先回驿馆了。陛下让大人安置我一事,请大人费心。”
***
陆轻舟从裴府走了百步之远,小乙仍盯着她的背影,久久不肯离开。
在他身后的季尧后知后觉道:“大人,我怎么觉得你对郡主,有些不一样呢?你看郡主的眼神,就像锦衣卫的兄弟看你一样。”
“什么眼神?”
“炽热又崇拜。”
小乙控制不住的笑了一声:“郡主值得。”
在裴无厝身上,季尧只看到过宠辱不惊,从未有过今日的鲜明炽热。
尤其眼下,撩动这份情绪的,还是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子。
季尧在疑惑中摸向自己的脖颈,伤口的刺激让他回想起自己的溃败。
他对小乙抱怨道:“我嘞个乖乖,大人,你也没说我连一招也走不了啊?”
小乙反问:“你现在还觉得我放水吗?”
“锦衣卫的面子里子全丢了啊。”季尧扶额,“得把这个场子找回来,大人,你有这么多情报网,能不能打探一下郡主有什么弱点?”
“插花品茶,郡主不擅长。”小乙说得毫无情绪。
“这玩意我也不擅长啊,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十八般兵器,这些哪个郡主不擅长?”
小乙装作沉思,在季尧期待的眼神中,冷冰冰地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这女人怎么这么难对付?”季尧愁眉苦脸。
小乙叹了口气:“郡主是巾帼英雄,这些年,她能在北境成名,又怎会像京中这些纨绔。你我都在军中待过,没点真才实学,能在军中立住脚?何况郡主还是个女子。”
“也对。”季尧又看了一眼陆轻舟离去的方向,感慨道,“这些年,我除了佩服大人,也就佩服郡主了,可惜了。”
“可惜什么?”
“郡主若是当了王妃,她怕是再也不能上战场了。大人,你觉得郡主会选谁?”
小乙沉默,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陆轻舟是如何嫁给裴无厝的?
“自有陛下圣裁。”
“也是。不过我还是觉得二皇子好一点,他为人风趣,不像大皇子那般古板,且又是中宫嫡出,郡主嫁给他,来日就是皇后。”
“住口,这些话也是能胡说的。”
季尧转了话题,“大人,二皇子于五日后,在在食軒了酒宴,好像还邀请了郡主,大人去吗?”
小乙好像理解了,为何二皇子对裴无厝如此热络,感情是有季尧在啊。
“去吗?”
“不去。”
无论是裴无厝还是小乙,都不能去。
“那我就单独赴宴了。”
***
陆轻舟带着何书闲回了驿站的独院,确认四周无人盯梢,陆轻舟这才敢见何书闲。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平息内心的波澜。
“裴无厝发现你们的身份了?”
何书闲摇了摇头:“应当没有。前几日,季尧对我们进行毒术考核,只是奴婢赢了,这才被选中。”
“这么说,一切是巧合?”陆轻舟不敢赌一丝风险,“你在裴无厝身边多久?”
“三年。裴无厝成为指挥使的第二年,我便因毒术成了裴无厝的暗卫之一,且他的暗卫,是连陛下都不知道的。”
“他十七岁成为指挥使,如今不过二十一岁。这个人,秘密还真多。”
陆轻舟指尖轻叩桌面,她问:“像你这样的暗卫,裴无厝有多少人?”
“裴无厝手下共有四个堂,毒术,情报,杀人,机关。每个堂里面,起码二十余人,这些人都是由季尧管理,只有最优秀的暗卫,才能接触到裴无厝。而且,这四个堂互不相同,我也是在暗中查到这些的。”
陆轻舟蹙眉,想起裴无厝近日种种端倪,又问:“我进京的事,裴无厝查到什么?”
“王爷的死因。”何书闲迟疑的开口,
“姑娘,你今日那般说辞,裴无厝若是告诉陛下,与我们而言,便是不利。还是说,姑娘你另有所图?”
“书闲,我不知道裴无厝有没有把我进京的目的告诉陛下,我只能试探。若是陛下知道我是为了父亲的死而来,我怕我更查不到父亲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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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书闲今日在场,也听了陆珩的死相,她红着眼框,问:“姑娘,王爷到底是怎么死的?”
“仵作说,射向父亲背后的那支箭,上面有麻痹人的毒药,所以父亲中箭以后,便顷刻失了力气,这才会死的凄惨。”
“从背后射来?”何书闲不信地重复。
“对,父亲是将领,身后自然有人跟着,那只箭,能穿过他们射向父亲,若说没有人操控,我怎么能信?且我事后去查了跟在父亲身后的那些人,他们没有中毒的,说明那支箭,是专为父亲而射,且射箭之人技法高超,才能一击即中。”
“姑娘怀疑,是陛下所为?”
陆轻舟默认。
何书闲又说:“姑娘入京的前一夜,是我在当值,那一夜,暗卫查到姑娘进京的死因,但裴无厝将那封信烧了。且这段日子来,裴无厝在养伤,他没有见过陛下,自然不会把这消息传给陛下。”
“裴无厝可信吗?”陆轻舟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姑娘,无论裴无厝是否可信,姑娘今日,都太冒险了。”
陆轻舟也觉得自己冒险,可她只能冒险一试,若是裴无厝可信,这便是她在京中的转机。
“书闲,若是有人动了你父亲的陵墓,你会怎样?”
书闲咬牙道:“找出来,把这世间最毒的毒药全喂给他,也难平我心头之恨。”
“是啊,我也会如此。裴无厝不知道,但陛下一定知道,陆北王府的埋葬规矩。”
何书闲愤怒之下便不顾及规矩:“姑娘,你怎么能用王爷的尸骨试探裴无厝?”
陆轻舟望着她,平静地有些诡异,她问:“若我知道父亲的事,我该怎么做?”
何书闲答:“要么闯出溧都,回北境。要么在京中大闹一场,求陛下主持公道。”
何书闲答完,恍然大悟地盯着陆轻舟。
“这两个结果,裴大人都承受不起。”
“景润的书信到京中之前,我可以不知道。但眼下我告诉了裴无厝,所以这件事,裴无厝不敢瞒着。”陆轻舟认真地问:“书闲,你说,裴无厝会告诉陛下吗?”
“奴婢觉得,裴大人不会。”
“为何?”
“奴婢不知,可奴婢知道,姑娘今日不该如此,万一有人动了心思,姑娘该如何自处?”
何书闲顿了下,担忧地看向陆轻舟:“姑娘若是闯回北境,那便是造反,王爷便不是功臣,而是逆臣。可留在溧都,就必须把王爷的死咽下,且陛下只会杀个人给个交代,姑娘还得千恩万谢,而后嫁给两位皇子,断了姑娘手中的兵权。姑娘,你想过世子怎么办?他才八岁。”
陆轻舟不言。
何书闲急中出乱:“姑娘,不妨我们反了吧,眼下陛下还忌惮王爷的军功,有门口这堆护卫,凭借姑娘的身手,我们定能闯出去。姑娘,这溧都,这帝王,不值得你和王爷拿命来守护。”
“我何曾没想过反,可能反吗?没有粮草,来日开春,大夜兵马直下,我们守得住北境吗?且北境不过七万士兵,又如何能跟溧都二十万的士兵抗衡?”
“那投靠大夜呢?”
“大雍非明主,大夜更是如此,北境那地方,若是我们投了大夜,大雍想灭我们,从背后包抄,太过容易。陆北王府可以死,但北境的百姓,不能死。”
“那我们就等死吗?”
8. 宴会大肆羞辱
斜阳铺水,长风悲鸣,末秋之时,纵然站在宫墙之下,看着整座城池都被落日的残红覆盖,也感受不到暖意。
陆轻舟沿着宫墙缓步而行,笑着吟唱:“琉璃瓦,覆红墙,灯火余晖销金裳。”
小乙遥遥地跟在她身后,从残阳覆瓦到月上银灯,一切都笼着陆轻舟,分外的落寞让小乙惊觉:
陆轻舟看起来好小,若是她不反抗,他一只手便能抱住她。
可随即又想,陆轻舟不过二九年华,怎能不小呢?
深秋的风掠过红墙碧瓦,带起屋檐下的角铃。风卷铃动,在僻静中来回穿梭,将二人隔开。
不知过了多久,陆轻舟驻足,看到宫墙一隅的灯笼映出两道长长的影子,她平静的开口:“裴大人,我答应了。”
月色如刀,夹着灯笼的晃动,小乙不真切的听到这一句,才惊觉自己跟得太近。
他往后退去,被陆轻舟一个飞身恰好堵住。
“大人逃什么?今日之事,我应了。”
陆轻舟又是成竹在胸的意气风发,仿若方才的落寞都是幻觉。
“郡主肯信我?”
“信。因为眼下除了大人,我无人可信。”陆轻舟往后退了一步隔开二人的距离,她姿容明艳,对着小乙执礼,“大人既然给了我把柄,我若是再不懂事,就显得虚伪了。与其如此,不如和大人合作。说不定,还能达成我的目的。至于大人的恩情,大人想要的时候,若我能给得起,我一定给。”
小乙的心本就乱了,如今又得到了一个想要但又无法接受的答案,更是乱了离谱。
他知道让陆轻舟信他没那么容易,可裴无厝对陆轻舟的袒护,他又觉得不该那么轻易的被辜负。
他替裴无厝不平:“陆轻舟,我想你信我。”
“我信了。”
“不是基于利益的信任。”
“那我给不起。”陆轻舟冷冷地蔑了他一眼:
“裴无厝,如今,我已不知道如何做,才能救北境的百姓。叛国,北境会死,交出兵权,无人会守北境,北境也会死。北境若成为一片枯骨之地,那不是我和父亲想要的。”
“你疯了,你这样说,不怕……”小乙仓惶地捂住陆轻舟的嘴,却在对上陆轻舟眼神的瞬间哑了下来。
风又一次掠过二人,将冷汗激发,迫使二人清醒。
小乙在陆轻舟脸上看到了如此直白的不甘。陆轻舟在剖心,叛国造反也好,死守殉城也罢,她和陆珩想要的,不过是北境的安宁。
陆轻舟挣脱:“大人怕了吗?”
小乙不语。
陆轻舟又道:“大人在京中,最多见过官逼皇城,长街染血,可我在北境,见了太多太多城池覆灭。”
陆轻舟幽幽开口:
“起初,两军交战,眼中血色迷雾,耳畔杀伐不歇,所到之处,风将旌旗撕裂,只余下废墟。
后来,城头的灯熄灭,人在城下,只能看到守城的领头颅高悬,四周火光迭起,在黑夜中仿若星辰倾泻,耳边尽是掠夺与百姓哀嚎之声。
再后来,霜降后又逢春,一场大雪覆盖一切污秽,却也会将一切冻结,让人无法忘怀,只是偶尔的大雨卷起黄沙,城阙的悲鸣说不定又一次浮现。”
“这一切的一切,大人知道吗?陛下知道吗?你们只会一道道圣谕催发,守不住城池便是我们无能,便以上谕问责。”
对上陆轻舟赤裸裸的质问,小乙很想答他知道——
他看到过王城覆灭,皇权更迭,百姓流离失所,大夜铁骑踏破北境之后,皇城的二十万精兵根本拦不住他们。
可偏偏这一切,溧都无人会信,他们以为陆北的军队就是兵痞子,觉得大夜都是蛮夷,纵然没了陆轻舟,也不足为惧。
小乙很想告诉陆轻舟,他从数月之后而来,看过山河破碎的惨烈,但他又觉得过于荒诞。
许久,小乙才敢开口:“郡主,你我都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和大人成为盟友,是唯一的选择。”陆轻舟格外平静,她柔柔地盯着宫墙上的灯笼,道:“裴大人,王权更迭若是能护百姓安宁,我陆轻舟定会拥护新主,可眼下,我只能依靠陛下,若是陛下真心护北境,北境的兵权,我陆北王府绝不沾染。”
这是陆轻舟递上的筹码,她想通过裴无厝告诉元朔帝——陆北只能效忠陛下。
小乙也算是达成目的,他将所有的情绪收敛,问道:“二皇子设宴,郡主要赴宴吗?”
“食軒是溧都最繁华的酒楼,轻舟想见识一番。”
小乙又问:“是见识二皇子,还是见识食軒?”
“都有。大人是想提醒我什么?”
陆轻舟坦诚的让小乙猝不及防,他将裴无厝搜集的情报全部告诉陆轻舟:
“据说那日,安阳侯世子也会亲临,这位世子在京中是出了名的纨绔。因其妹是大皇子侧妃,其父又是禁军首领,他纵然行事乖张,二皇子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大人是担心世子报复?”
“正是。你那日还是把小七带着,以防不测。”
“多谢大人提醒,大人提醒,我自会小心。”
***
五日后,二皇子赢梁于食軒设宴。
食軒落在永兴坊最为繁华的地带,北靠灵河,一到入夜,画舫轻舟,络绎不绝。
正如季尧所言,二皇子是个妙人,一早便把食軒这个最贵的院子买下来。
以灵河流水为渠,画舫为台立于其中,歌女吟唱,曲酒流觞,好不快活。
小乙今日未穿飞鱼服,只是素色纱衣撘护里面着了浅色道袍,衬的他愈发温润俊朗。
他策马而来,掌柜的虽拦住他,可因这通身的气派却不敢轻慢,直到拿出请柬,这才入了院。
他到时,席面上已经有不少人,但并未见到陆轻舟的身影。
“指挥使大人,稀客啊!”二皇子见到小乙便打趣。随即挑了个离自己最近的位置,安排他坐下。
接着又捅了捅另一侧的季尧:“不是说他不来吗?”
季尧从小乙出现时,就没有移开眼,他家大人何时转了性子,会来这种场合?
偏偏二皇子又说:“他穿的跟个花孔雀一样,故意在轻舟郡主跟前抢我风头?”
季尧看了看自家大人,又看了看二皇子,无奈地凑在小乙身边问:“大人,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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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皇子没好气道:“定然是听到轻舟郡主的名头,故意抢本皇子风头。”
这般咬牙切实,小乙真觉得是不是自己暗中得罪了他。
面上一如既往的疏离:“陛下让我安置郡主,臣自当不好怠慢。”
“裴无厝,你好得很。轻舟是我的贵客,你怠慢什么?你想请人家自己凑局,蹭我的席面作甚?怎么,自己得罪了人,请不到?”
小乙不动声色饮茶,扫视着场中所有人,除了安阳侯世子,还有几个京中出了名的纨绔。
他又扫向二皇子,不知这人心里打得什么主意:想讨好陆轻舟吗?所以请了这些人作陪。
季尧出来打圆场:“殿下,大人,郡主是贵客,她若来见到这场景,可是要见笑了。”
二皇子盯着他:“裴无厝,你一会最好装哑巴,不要抢本皇子的风头。”
又指着自己身后的侍卫,“你们把指挥使看住了。”
眼见着场面又乱起来,小厮的声音从院外传来:“轻舟郡主到。”
席面安寂了下来。
小乙抬眸,正巧看到陆轻舟褪去天青色云锦斗篷,露出里面的青楸斜襟长袄,汉白玉云纹织金马面,她缓步而来,比京中的大家闺秀更要温婉。
陆轻舟看到他,短暂的错愕之后又迅速平静。
城门一战,裴无厝惨败,陆轻舟在帝王威压下登门认错,二人之间不和,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偏偏裴无厝还领了圣命,还得安置陆轻舟一应事宜。诡异的氛围让所有人都想看好戏。
尤其是安阳侯世子,出言便是挑衅:“贵客呀!郡主再不来,二殿下和指挥使怕是要为郡主打起来了。”
“世子,酒还没喝呢,就多了。”二皇子疾步上前,邀陆轻周同坐主位。
陆轻舟没动,盯着人问:“这位是?”
二皇子热络道:“安阳侯世子,轻舟,我跟你说,他箭术也是一绝,平日都不轻易出手。”
“是吗?若有机会,轻舟倒是想讨教一番。”
二皇子不想今日舞刀弄枪,他摆了摆手:“以后多得是机会,今日邀郡主来,可是吃酒的。”
安阳侯世子下手的李公子道:“殿下,若只是吃酒,就无趣了,何况,吃酒怎能没有歌舞美人呢?”
安阳侯世子死盯着陆轻舟道:“李兄这可说笑了,眼前可不就有一位现成的美人,方才,指挥使和二殿下可是因为这美人吵起来,如此红颜祸水,还配不上这酒?”
“安兄说得妙,可边境的女子,到底不如京中女子温婉可人,纵然装的再像,也掩盖不了粗鄙之气。”
安阳侯世子发出□□:“女子嘛,相夫教子便好,舞刀弄枪算是怎么回事?谁知道那些功夫是怎么来的?白瞎了那张脸。”
“安兄这就错了,美人计用的好,也是本事。”
安阳侯世子掌心狠狠一拍,懊悔道:“还是李兄懂事,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这张脸可是绝秒啊,指不定让哪个男人快活一番,生几个儿子也是建功立业了。”
季尧先坐不住了,他不忿他们如此羞辱陆轻舟,正想出言反驳,一道清脆的碎裂之声,让在场的人一激灵。
9. 轻舟睚眦必报
二皇子难得发怒:“郡主是我的贵人,两位世子若不想凑这个席面,本王绝不勉强。”
大雍的皇子成年封王后去封地,只是元朔帝仅有两位成年的皇子,故而将二位皇子都留在京中。
二皇子赢梁虽封了梁王,可他生性恣睢,为了和京中这帮子弟玩在一起,他甚少会以“本王”自称,更多时是以“本皇子”打趣。可见眼下是真动了怒。
二皇子的维护,让小乙警心大作。他扫向陆轻舟,看不出喜怒,但又隐隐觉得,陆轻舟不像是忍气吞声的主。
果然,陆轻舟没让他失望。
陆轻舟鞋尖在那碎瓷片上轻点,一道碎瓷片贴着安阳侯世子的脸颊留下血痕,另一道,直接扎上李公子手臂。
陆轻舟笑意盈盈地威胁:“陆北王府的军功,便是让我不必仰人鼻息,再有下次,我就废了你们。想来陛下正怜惜我丧父,也不会计较什么。”
安阳侯世子拍桌而起,指着陆轻舟的鼻子骂道:“狗娘们,你狂妄。”
“在你安阳侯府面前,我陆轻舟就是有狂妄的本钱。”
与陆轻舟这句话同时出现的,还有小乙,在安阳侯世子拍桌的那一刻,小乙便一个移步挡在陆轻舟身前。
“世子,你喝多了。”
安阳侯世子冷笑一声:“本世子就说呢,这女人有那么大胆子,原来是有裴大人护着啊。”
安阳侯世子还想说些什么,他身边那位李公子像是反应过来剧痛,倒地哀嚎起来。
二皇子彻底黑了脸:“世子是道歉,还是滚出去?”
安阳侯世子摸了摸手边的弓箭,不忿道:“是本世子喝多了,还请郡主见谅。二殿下,可满意了?”
二皇子对着陆轻舟反问:“郡主满意了吗?”
陆轻舟拿起酒壶,给自己斟满酒:“今日,是轻舟扰了殿下的好意,轻舟自罚三杯,给殿下赔罪。”
众人来不及劝,陆轻舟三杯酒已下肚。这才道:“轻舟到底是个边疆之人,不懂京中宴会的规矩,今日便先告辞。”
“别呀!”二皇子丝毫不计较,“不懂就不懂,反正这也是专为郡主设的私宴,郡主高兴便好,裴大人,季大人,你们说是不是?”
小乙道:“殿下说什么,便是什么。”
季尧蹭到陆轻舟跟前:“郡主不必想太多,二殿下最是随性,才不会计较这些。郡主就当是看在二殿下与大人的面子,不与那些人计较。”
陆轻舟对着几人抱拳,此事算是揭过。
酒过三巡,终是将方才的对争之态缓了下来,季尧喝得痛快,拉着陆轻舟干了几杯,逼着陆轻舟当他师父,惹得陆轻舟频频看向小乙。
季尧打了个寒颤,他感受到一阵凛冽到足以杀人的寒意,可他回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季尧又蹭到小乙跟前:“郡主够猛的啊!一刀杀二敌。大人,你是不知道啊,我刚才心都快跳出来了。”
小乙望向陆轻舟的眼神是自己也发现不了的宠溺与得意:“她像是逆来顺受的人?”
季尧摇了摇头:“不像。但是公然动手,我也是没想到啊!”
小乙也有些不解,从裴无厝的情报看,陆轻舟是一个极度谨慎的人,可她来京中的每一件事,都张扬得有些过了。
且从陆轻舟今日的打扮看,她行走坐卧都是无可挑剔的,可见,陆珩对她的教导,不止有军中规矩,更有世家礼数。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张扬之辈。
*
曲酒流觞,本是雅事,虽发生了不愉,可到底还是留了场面。
等几人喝得差不多了,安阳侯世子一改方才的恼怒,道:“殿下今日给郡主设宴,自是准备了重礼,我安阳侯府也给郡主准备了一份,还请郡主莫要嫌弃。”
事出反常必有妖,陆轻舟和小乙对视一眼,小乙用唇语告诉她:“放心。”
陆轻舟坐起身:“侯府若真心送礼,轻舟怎敢嫌弃。”
安阳侯世子爽朗一笑:“郡主不愧是女中豪杰,不过……”
安阳侯世子一顿,像是再等陆轻舟问话。
陆轻舟反其道行之,给自己又添了一盏酒,静静地等安阳侯世子开口。
宴会又一次归于寂静。
安阳侯世子等不到人解围,悻悻地开口:“不过,这等礼物,也得看郡主能不能受得起。毕竟,我安阳侯府的弓箭,可不送懦夫。”
季尧抢在陆轻舟跟前说道:“世子,这是二皇子的宴会,世子之妹曾是大皇子侧妃不假,可坏了规矩,就是该罚。”
安阳侯略过季尧逼问陆轻舟:“郡主,接不接?”
“殿下觉得,我该接吗?”陆轻舟乖巧地问赢梁。
“不接又能怎样,他安阳侯送得起,本王送不起吗?”
陆轻舟洒脱的来了句:“那就不接了。”
“看来,郡主当真是个懦夫,如此,对得起陆北王府的名号吗?还是说,陆北王府尽是懦夫?陆珩……”
“啪”的一声,安阳侯世子还未说完,便被陆轻舟甩了一个极响的巴掌。
“再骂我父亲一句,我剁了你的舌头去喂狗。”
安阳侯世子恼羞成怒,想要还手也知道自己不是陆轻舟的对手,讨不到好。
他道:“郡主是不是该给本世子一个说法?不然,我们就去陛下跟前辩上一辩。”
“那你现在就去。”
安阳侯先是一震,可又强撑着道:“郡主无所谓,可二皇子今日是为郡主设宴,裴大人作陪,陛下不会罚郡主,可他们二人,怕是得担上滋事之名。”
陆轻舟反问:“你想如何?”
“听闻郡主善骑射,侯府不过送了一架弓,只是郡主需得当个靶子,让本世子试三箭即可,否则这弓送出去,怕污了侯府的声誉。”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不可。”小乙和二皇子同时出声。
“殿下慌什么,殿下方才也说了,本世子箭法卓绝,何况要了郡主的命,我还能活着吗?指挥使大人会让我活着吗?郡主,你敢吗?”
“我应了。”陆轻舟冷笑,“不过,也不是什么礼物都能送给本郡主的。我若敢,世子敢当我的靶子吗?”
“好。”安阳侯世子痛快应下,他对自己的箭法有信心,三箭之后,陆轻舟绝无还手之力。他就不信,一个废人,还能对他怎样。
赌注已定,安阳侯世子先手,陆轻舟后手。
画舫台上,歌女尽数散去,只余下一个转盘立在正中。
“郡主,请。”安阳侯世子就差把杀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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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写在面上。
小乙贴着陆轻舟问:“你当真要赌?仅一个安阳侯府,我和二殿下都不会放在眼中。”
“他想输,我就让他输个痛快。”
“可我总觉得不妥。”
陆轻舟转头,藏着坏:“那大人护我一下?”
小乙觉得陆轻舟有些滑,大概只有裴大人这样的人,才能降得住陆轻舟。
陆轻舟被绑上转盘,安阳侯世子立在数百步之外。
他拉弓,倏地又放下。
“殿下,本世子晕血,不妨给个目巾。”
季尧怒怼:“你别得寸进尺,以前怎么没听过你晕血。”
安阳侯世子笑起来,道:“季镇抚,你这般维护,对得起你身上的那身官服吗?不怕御史台参你一个失察之罪?”
“你……”
陆轻舟道:“给他。”
安阳侯世子蒙眼,拉弓,对着陆轻舟连射三箭。
第一箭,以千钧之势,对着陆轻舟右手手腕而出。
在场之人都是精通箭术之辈,知道这一箭的目的便是想废掉陆轻舟的右手。
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箭离弦,却无法阻挡。
小乙以内力化水,将第一支箭击偏,箭落在陆轻舟身旁。
季尧长舒一口气也不忘嘲讽:“世子这箭,甚是一般啊。”
安阳侯世子撤下目巾,“不可能,你作弊。”
季尧讽刺:“怎么,世子输不起?”
他武功仅次于陆轻舟和裴无厝,他看不到异常,别人也看不到,更何况安阳侯世子。
安阳侯世子不予争辩,他索性睁着眼,看到底谁在作弊。
双箭齐出,对向陆轻舟两手手腕齐出。
“斩草除根”,还真是安阳侯世子玩得明白。
方才一箭,小乙凭借裴无厝的经验,已对安阳侯世子的箭术有了评判,他只是借用了世子蒙眼,这才悄无声息。
可现在,他若再动手,安阳侯世子定然会察觉,这对陆轻舟甚是不利。
他不敢再动手,突然打断:“郡主毕竟是个女子,陛下交代让本官妥善安置郡主,其余两箭,本官替郡主,世子以为如何?”
安阳侯世子不给他机会,箭脱弦而出。小乙立刻起身,踩着矮桌飞身追去。可箭太快,小乙根本追不上。
眼看箭就要射入陆轻舟手腕,却在她周身一寸之余,被一道强劲的内力震开。
箭又一次偏移。
在场之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小乙更是眼前一黑,若不是扶着画舫的栏杆,他差点跪下去。
安阳侯世子震怒:“你作弊。”
“本郡主是靶子,可不是死靶子。世子破不开我的内力,不反思自己内力不足,说我作弊,可是过于笑话?”
陆轻舟震开束缚自己的绳索,像是看死人一样盯着安阳侯世子,“世子敢说,方才射箭之时,你没用内力吗?想杀我,也得看自己够不够斤两。”
安阳侯世子不敢承认,可陆轻舟射箭,他也必死无疑。
眼下,安阳侯世子只想保命,他跪在陆轻舟脚下:“郡主,我输了,之前是我糊涂,还请郡主饶命。郡主只要不杀我,什么条件我都认。”
“当真吗?”陆轻舟轻笑,“那我想要……”
10. 提到逼婚而来
“明年三月,世子领兵去平大夜之乱,世子能应吗?”
“三月?大夜之乱?”
小乙比安阳侯世子更在乎。他有些按捺不住的想问陆轻舟,“边境之困,她是不是有对策?前世,她是不是还没来得及施展对策,便死于那场宫宴。”
“能,我能。”安阳侯世子为了活命慌不择路。
陆轻舟看他这样怕死,便知道他不是可托之人,甚至连粮草都换不来。
陆轻舟锐利地盯死安阳侯世子,一字一句道:“你不能。”
她轻嗤一声,对着安阳侯世子道:“世子,履行赌约吧。”
安阳侯世子想逃,陆轻舟根本不给他机会,三箭齐出,一同射向安阳侯世子的右腿。
明眼人都看出来,安阳侯世子,以后便是跛脚的废人。
陆轻舟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坐回原位,用沾了酒水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每一根手指,她笑着问:“殿下,这个底,殿下兜得住吗?”
二皇子赢梁讪笑:“能兜得住安阳侯府,但有些兜不住郡主。”
陆轻舟将帕子随意地扔在桌上,又是一杯酒:“我是陆北王府的郡主,我的底自有陆北王府兜着。”
“郡主爽快。”
“多谢殿下。”
没了安阳侯世子,二皇子又说了几句后,酒宴变得更是欢快。
季尧赖在陆轻舟身侧,大吐苦水,就差把安阳侯世子三岁干得荒唐事都翻出来说一遍。
陆轻舟被季尧逼着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扶额道:“裴大人,你该管管他了。”
小乙也觉得丢人,早知道季尧酒品如此差,就不该跟季尧出现在一个酒宴上。
***
月上三更,酒宴也未散去,可陆轻舟显然有些醉了。
二皇子让人准备了厢房,陆轻舟刚离开不久,小乙也追了上去。
季尧看着自家大人魂不守舍的样子,也趁乱离开,他追上小乙问:“大人,三月边境真的会乱?可大夜不是才被重创吗?”
小乙面色不善,季尧便知此事不假。
他道:“大人,安远侯府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小乙阴郁暴力的杀意喷薄而出:“那就让安远侯换个人做。反正,郡主不能死,她必须活着回北境。”
“大人?”季尧也惊恐于这样的杀意。
小乙缓缓收敛,平静地道:“安阳侯世子回府途中落水,被水蛇咬伤,中毒身亡。”
“大人,陛下没让动安阳侯。”季尧提醒。
“安阳侯世子身上背了那么多条人命,绝不是安阳侯一句疏于管教能推脱的了的。郡主已经动手,不妨直接除了安阳侯,陛下那,自有我担着。”
季尧发了暗号,杀人堂的死士不多时便回来复命。
***
陆轻舟回了厢房不久,小乙便端着醒酒汤过来。
“你今日胆子够大,连书闲也不带?”
陆轻舟笑了:“书闲以后还要嫁人,自然不便跟我在这。”
小乙愣了下,没懂话中的意思,他道:“二殿下似乎很偏宠你。”
陆轻舟被逗笑:“大人这话,怎么有些玩味?”
“陆轻舟,我在跟你说正事。”
陆轻舟正色:“二殿下想我承这个情,他看起来无辜,可一点不良善啊!”
陆轻舟撑在矮桌上,指尖虚抬下颌,情深意切地盯着小乙,“今日二皇子设宴,是故意请那二位吧。”
小乙不敢去看陆轻舟这双桃花眼,避开道:“恐怕真如郡主所言。”
“二皇子明摆着告诉我,安阳侯府是大皇子一党,如今我已经得罪光了,纵然真选了大皇子,以大皇子的心思,只怕是逼我道歉,换侯府的势力。可我又不是委曲求全的人,所以,我只能选二皇子当夫君。”
“但郡主拒绝了二殿下,不是吗?”
“我什么时候拒绝的?”陆轻舟侧身挡在小乙前面,藏着坏问,“我怎么不知道?”
少女独有的体香掺着酒的冷冽,往小乙身上扑来,激得他耳垂泛红,他避无可避,强行直起身来:“郡主要走,二皇子不让,这已经是拒绝了二殿下的示好。”
“大人不愧是陛下的心腹”,陆轻舟笑得极轻,“大人觉得,二皇子会懂我的意思吗?”
小乙不答,若说大皇子的城府流于表面,那二皇子便是以纨绔当面具,皇后仙逝多年,二皇子能在庆妃和大皇子的夹击下,夺下帝王恩宠,又岂会是良善之辈?
他忐忑的问:“郡主会选二皇子吗?”
陆轻舟盯着他,从上到下的打量,她笑得狡黠,让小乙心里发慌。
半晌,陆轻舟才吐出两个字:“不会。”
“郡主打算如何?”
陆轻舟起身,摇摇晃晃地往塌上走去。
小乙怕她摔了,只能扶着她。
离床榻还有三五步,陆轻舟的眼神顿时变得清明,她从袖中抽出匕首,架在小乙颈间,贴在小乙耳边问:“裴大人,你有两个选择,是娶我,还是我现在就杀了你?”
说完,陆轻舟饶有兴致的盯着小乙的双眸。
小乙从未想到陆轻舟会有如此手段,匕首的寒气在他颈间游离,陆轻舟的呼吸洒在他颈间又有些炽热。
冷与热的交替,让小乙乱了呼/吸,他是该以裴无厝的身份答应,还是该用小乙的身份拒绝?
可他丝毫不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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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他若敢拒绝,陆轻舟真敢杀了他。
小乙来不及多想,下一刻,只觉得自己胸前一凉,小乙哽了哽喉间的不快,鼓起勇气睁开眼,自己上半身的已然被陆轻舟扯了精光。
一只带着薄茧的指尖在他胸前游走,陆轻舟还浅浅的威胁:“大人的心,跳的好快啊。”
小乙慌乱地往后避开,被脚凳绊了一下,直直地往床上躺下去,手下意识地去抓眼前的东西。
陆轻舟猝不及防的被他拽了下去,正好落在小乙怀中,强劲又快速的心跳让陆轻舟更放肆:“裴无厝,你的身体,比嘴更诚实。”
小乙欲哭无泪,明明天气很凉,但他就是觉得热,他脑中一片空白,对裴无厝的背叛和对陆轻舟的欲/望互相交织,他们都在折磨他。
小乙不会骂人,憋了半天淡淡道了一句:“陆轻舟,你是个坏人。”
“裴大人也是坏人,”陆轻舟指尖在小乙胸腔上摩挲,勾起小乙阵阵颤栗。
“裴无厝,我想选你。你是陛下最信任的臣子,又有监察百官之责,把你放在我身边,陛下也会安心。”
小乙此刻根本没心思跟陆轻舟谈正事,他在内心哀嚎,欲哭无泪:
夫人啊!你矜持一些可好?谁家女子能大庭广众之下扒男子衣服啊?
大人啊,你怎么不跟我说,你是这样和夫人成婚的啊?
我的清白啊……
小乙嚎着又觉得哪不对,又喊:大人啊,你的清白啊!
后来小乙又嚎:大人,我没用啊!我护不住你的清白。
偏偏陆轻舟还在逼问:“裴大人,你想好了吗?”
小乙挣扎想挣脱陆轻舟,发现自己像是被药物所致,没了力气。
他看向陆轻舟戏谑的眼神,就知道果然是陆轻舟的手笔。
“你做了什么?”
“大人送来的书闲,果然是个妙手。”
小乙更后悔了,他维持不了平日的冷峻:“郡主,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娶我。”
小乙脱口而出:“陛下不会同意的。”
“当真吗?”
陆轻舟不真切地用眼神勾着他,她明明不再冒犯,可偏偏是这种不再冒犯,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欲望。
她是个坏人,还是个坏狐狸,装得满腔情真,却不带真心地撩拨他,他一个人,如同在春日的薄雾中,被一次次侵染,身染桃花香,却难敛桃花色。
小乙在愧疚与欲望中挣扎,他做不了柳下惠。可他也不能对不起裴无厝。
小乙的呼吸乱了,他冷静不下来。
陆轻舟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大人,你说,是季尧先到这,还是二皇子先到呢?”
11. 十里红妆谁许?
“有何区别?”
陆轻舟笑而不语。
小乙恍然大悟,陆轻舟以自己当赌注,从一开始参加二皇子酒宴,她就在给裴无厝设局。
和安阳侯世子打赌,她也是在试探自己。
如今,更是打算以二皇子为证人,逼陛下松口。
小乙自语:“难怪郡主上一世嫁给了大人,原来竟是如此。”
小乙道:“郡主,我能拒绝吗?”
“裴大人,你不得不应。”陆轻舟轻笑,“这一切,还都得多谢大人那日提醒。”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吵闹之声,小乙又一次挣扎,陆轻舟眼疾手快地散了自己的头发,将自己的发带塞进小乙手中,趁小乙不备,又在自己手腕上打了结。
二皇子推门而入时,正巧看到陆轻舟压在裴无厝身上,裴无厝上身赤裸,陆轻舟双手被发带捆住,醉意朦胧地躺在他怀中。
二皇子看到这一幕,气血翻涌。
小乙慌乱中把陆轻舟推开,刚站起身来,就被二皇子打了一拳。
他身形不稳地往一边晃去,手上的发带扯住陆轻舟发出一声轻呼。
陆轻舟转醒,故意愣了片刻后,对着二皇子跪了下去,两行清泪顺势而出:“请殿下替轻舟做主。”
二皇子更气了,指着裴无厝就骂:“裴无厝,我就说你小子没安好心吧。一天天装的跟一个正人君子,怎么转头就干出这种缺德事?”
小乙道:“殿下,我是冤枉的。”
“冤枉,你是说郡主设计你?”二皇子更气了,“以前装的高冷,合着是京中这些贵女入不了你的眼是吧?”
二皇子拍着自己的胸口给自己顺气,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办了场酒宴,居然成全了裴无厝这个狗东西!
陆轻舟装得坚强,她质问道:“我是酒量不好,裴大人也是如此吗?还是说有人故意设计我和裴大人?是食軒有内鬼,还是二殿下身边的人不可靠?”
二皇子是出了名的心疼美人,尤其眼下陆轻舟以退为进。
二皇子安慰她:“郡主放心,本皇子定会替你做主。”
小乙看着二人一唱一和,一口浊气被堵在胸腔,若不是周边有人,又顾及裴无厝的面子,小乙都想夸一下陆轻舟:不去南府班子真是委屈你了。
季尧寻着动静而来,眼见自家大人像是刑犯一般立在一侧,郡主衣衫凌乱又委屈地跪在二皇子身前。
季尧若再不明白点什么,就是蠢了。
季尧解围:“为今之计,大人不妨求陛下赐婚。”
小乙瞪了他一眼,季尧悻悻地闭嘴。
二皇子也道:“裴无厝,你别不乐意,能娶到郡主,是你高攀。”
小乙也知道是自己高攀,可他是小乙,他只是抢了大人身体的小乙,他是锦衣卫中一个无名之徒,他不是裴无厝,他能仰望陆轻舟,但他配不上陆轻舟。
“臣……”
陆轻舟起身,干净利落地拔出季尧的绣春刀横在裴无厝颈间:“大人想好了再回。”
小乙想应了,难以压抑的情绪让小乙想应下来,可独属于小乙的理智又提醒他:“陆轻舟是裴无厝之妻。”
小乙想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陆轻舟又一次道:“三日内,大人最好去求陛下赐婚,否则,本郡主不介意撞死在宣武殿,也要为今日之事讨个说法。”
“臣应了。”
事情从一开始就无回转的可能,小乙不得不认。
二皇子也知道再无回转的余地,也乐意卖二人个面子:“郡主,指挥使,原是我这个主人招待不周,才出了这事。二位放心,求父皇赐婚一事,我自当亲自向父王禀明。”
说罢,他还不忘叮嘱一句:“今日之事,本王不想听到半点风声。”
***
从食軒归来,小乙躲进了裴府书房。
他反复思量今日之事,懊悔自己不该冲动去找夫人。
酒劲上头,小乙又一次在梦中见到裴无厝,他们于战场死别时重逢,二人靠在城墙上。【96】
小乙委屈道:“大人啊!你怎么不跟我说,夫人是这样的人啊?这段记忆你怎么没给我呢?”
裴无厝汗颜:“被轻舟这般算计,实在是有些……”
“大人也经历了这一遭?”小乙来了精神,“那大人当初是怎么应对的?”
裴无厝仰头,一口烈酒下喉:“当初,轻舟的刀架在我颈间质问我时,我便应了,根本等不到二皇子来。”
裴无厝想起当初荒唐,笑着对小乙说:“我是陛下的刀,早已听从圣意染尽杀戮成了暗夜之徒,轻舟是像光一样明媚,我可望而不可得,可她选我的那一刻,我像是深渊中的罪人看到了救赎一般,觉得有些回暖。”
“我那时也曾有几分天真地发誓,我愿用一生去守着她,有朝一日,和她一同回北境,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可后来……”
裴无厝的失落让小乙徒增心疼,他反问:“大人,你是不是很想夫人?”
裴无厝顿时红了眼眶。
小乙道:“大人,夫人是你的妻,我只是小乙。”
裴无厝道:“可今日,你是裴无厝,陪在轻舟身旁的人,也是你。”
二人不语,透过垛口的望孔看着远处的山峦,许久,小乙才道:“大人,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回来?我只是小乙,我不能取代你。”
裴无厝摇了摇头。
北境的三月仍是风雪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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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之态,他们二人躲在城墙后,抵得过大雪却扛不住无尽的寒意。
小乙抖了抖身子,突然问:“大人,今日之事,我做得对吗?今日之事,到底是我在决断,还是大人您在决断?”
小乙自责:“我从未杀过人,可今日,我让季大人去杀安阳侯世子,告诉季大人,安阳侯可以换人来做,这当真是我能下的决断吗?”
裴无厝脸上挂起淡漠的笑:“动了轻舟,他就该死,安阳侯教子无方,又替他儿子瞒下诸多罪名,陛下不会轻饶。”【86】
“我没有错。”小乙无法心安理得地设计安阳侯府,他妄图在裴无厝身上寻找仅存的理智。
裴无厝问:“若安阳侯府不死,他们会放过轻舟吗?”
“不会,安阳侯世子今日宴会上便想取夫人性命,只是碍于大人和二殿下的身份,才未动手。”
裴无厝又问:“若轻舟死在京城,又会如何?”
“北境失守,大雍国破,千里江山仅余城阙的悲鸣。”
裴无厝接着问:“这是你想要的吗?”
小乙哑言,他带着前世的记忆,他的目的,就是想护陆轻舟周全。
裴无厝看懂了小乙的迟疑,他宽慰小乙:“我知道轻舟的恨,朝中那些人都想轻舟死,可轻舟还得舍命护着他们。所以,他们本就该死。”
“大人上一世,是怎么做的?我记得十月,大人和夫人成婚那日,安阳侯满门抄斩。”
“季尧办事干净利落,不留痕迹,陛下只能把火发到轻舟身上,她该是委屈的。是安阳侯府和陛下让她委屈,我动不了陛下,只能用安阳侯府给轻舟泄愤。有时候想想,我大概也挺懦弱的。”
小乙迟疑地问:“安阳侯和世子被剥皮削骨这事,是大人您干的?”
“是。”裴无厝没有半分迟疑,“敢欺负轻舟,那些人落到我手中,就别想痛快。”
小乙瑟缩了一下,他第一次在裴无厝身上感受到了“鬼面阎罗”。
可随即,裴无厝周身的杀意又悉数散去:“把证据给陛下,陛下自会定夺,小乙,别因为他们,脏了你的手。”
“好。”
裴无厝又叮嘱:“陛下赐婚,除了原有的聘礼,你记得用我的钱给轻舟备些嫁妆,陛下用安远侯府折辱她,我只能用十里红妆替她撑着。”
“好。”
“轻舟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姑娘,你是小乙也好,是裴无厝也好,都好好护着她。”
小乙点头应下。
北境的风雪愈发冷冽,让人难以睁眼,小乙只能听着裴无厝的声音逐渐哽咽,他不忍打断。
只是后来,耳边之声渐轻,小乙有些怕了,他问:“大人,明日朝堂,我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