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宿敌绑定不亲就死的情蛊后》
7.遇妖
话说连翘以前一直以为这臭味是狐臭,为此,从来不提,生怕打击到周见南。
不仅她自己不提,她也不许其他人说,可谓是贴心至极。
直到今日,她才明白这臭味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经年的臭味里还混杂着一点甜,甜臭甜臭的,简直白瞎她一番苦心!
可周见南不仅不觉得臭,似乎还觉得颇有风味,深嗅一口,满脸陶醉。
连翘实在忍不住:“呕。”
晏无双弯下腰:“呕呕呕呕…… ”
两人狂吐不止。
连翘杀了他的心都有了:“周、见、南,把这玩意扔了,别逼本小姐动手!”
晏无双也指着周见南道:“我知道了,你留着这个东西是不是想用来下毒?没看出来啊,贱男,你好毒的心!虽然其他方面我能把你打趴下,但我承认在恶毒这一点上确实比不上你。”
周见南:“…… ”
他护崽子一样地迅速把手帕一层层包好,退到树后。
“没眼光,你们懂什么,这是我和殿下友谊的象征,你们这些肤浅的人!”
连翘:“额,友谊?十年前的事,你要不要去问问陆无咎还记不记得你?”
周见南瞬间蔫了,眼神飘忽,朝远处的陆无咎瞥了瞥:“不……不了吧?”
连翘:“怂包!”
晏无双:“没种!”
周见南面颊通红,声音却理直气壮:“你们懂什么,这叫体贴,敬仰殿下的人如过江之鲫,不可胜数,若是人人都要到他面前倾诉,他必然会烦不胜烦,像我这样默默地守在他身后,珍藏我们共同的美好记忆才是正道,像那些冲上打扰殿下的恶俗行径我可做不出来。”
连翘:“…… ”
怎么,舔还分出个三六九等,舔出层级,舔出优越感了是吧?
连翘捏着鼻子躲开,对晏无双道:“又一个被陆无咎迷得脑子坏掉的!幸好还有你,永远跟我一起讨厌陆无咎。”
晏无双迟疑了一下:“这个,那个,其实,人的眼光也是会变的…… ”
连翘大惊:“你不是只喜欢高大威猛、一身腱子肉的猛男壮汉吗,陆无咎高是高,但是哪里壮了?”
晏无双挠头:“我是喜欢猛男没错,陆无咎虽然看起来没有那么威猛,但是我亲眼看见他打架的时候把猛男踩在了脚底,好像……更威猛呢!”
连翘:“……哈?”
晏无双随即又从上到下扫视了一眼远处长身玉立的身影,啧啧摇头:“不过,他虽然够猛,但实在不够壮,还是差点意思,白瞎了那张脸,要是那张脸能配上大师兄的身材就好了!”
晏无双一脸春心荡漾。
然而,她们的大师兄乃是个体修,且是打铁匠出身。
连翘缓缓幻想了那个画面,一张白净高冷的脸,配上一身黝黑发亮的腱子肉。
这画面实在太美……连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有时候真的忍不住怀疑究竟是她的审美不正常,还是他们俩的审美太可疑。
这边,他们三人吵吵闹闹的时候,远处的陆无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只见他回头一记能冻死人的眼刀,薄唇微启:“还走不走?”
周见南第一个兴奋地红着脸跳出来:“走!殿下稍等。”
说罢还回头催促连翘,生怕人家等急了一样。
连翘扶额直叹气:丢人,太丢人了!
但是很快更丢人的来了,就在他们准备御剑的时候,陆无咎却独辟蹊径地拿出了一个核舟一样的东西,然后灵力一点,那微缩的原本只有鸡子大小的核舟骤然放大了百倍,一艘富丽堂皇的大船漂浮在了空中。
再然后,陆无咎施施然拂袖登上了放大版的核舟。
连翘眼睛都瞪直了,不就是出趟门,用得着这么讲究?
旁边两个没见识的更是目瞪口呆,搓了搓手,一脸艳羡地看着连翘:“这船,咱们也有吗?”
连翘咳嗽两声,正色道:“想什么呢!此行是为了斩妖除魔,拯救苍生,怎么可以贪图享受?御剑!”
晏无双山贼出身,艰苦朴素惯了,闻言啧啧了两声,倒是没挑什么。
周见南犹不死心:“咱们没有,那能不能蹭一蹭殿下的,我看他那龙舟宽敞明亮,还能围炉煮茶呢,坐四个人应该也绰绰有余?”
连翘双手抱臂,笑眯眯:“好啊,你去问,他要是答应咱们就上去。”
周见南瞬间缩头:“……那算了。”
于是三个人磨磨蹭蹭,终于还是决定御剑。
彼时,坐在船上的陆无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微微一抬头,就看见连翘抬着下巴瞪了他一眼然后从他窗边御剑飞驰而过。
陆无咎指尖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也驱动灵舟离开。
于是,站在剑上的连翘又眼睁睁看着陆无咎的大船从她身边毫不留情地掠过。
“……”
连翘怒了,不但不载她,还和她比谁快是吧?她狠狠一跺脚,踩的她的剑颤了一下,嗖得一声也全力追了上去。
幸好,她们这次要去的有异动的地方是不孝镇,离无相宗不算太远。
是以连翘即便是御剑也没有经太多风霜。
说起来,不孝镇这个名字也是够怪的。
听闻它原本叫喜乐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外面都叫它不孝镇。
晏无双站在剑上把嘴一撇:“还能有什么原因,我们那儿杀猪多的镇子叫杀猪镇,铁匠多的镇子叫铁匠镇,不孝镇就是不孝的人多呗!”
周见南眉头一皱:“非也非也,你这眼光也太浅显了,依你所言,若是杀人多的镇子就叫杀人镇咯?”
晏无双:“……有什么不行吗?”
“低俗!太没水平了。”周见南捋了捋衣襟,正色道,“据我博览群书所猜,这个不孝镇大约是讹误,比如咱们刚刚经过的那个“虾蟆陵”原本叫“下马陵”,乃是一代大儒的坟埋骨之地,所以路过的人都要下马以示尊敬,故称为下马陵。但口口相传,时间一久读错了,才被村民讹为虾蟆陵。若是依你所言,那个地方应该都是虾蟆才对,你刚刚路过有看见么?”
他说的有理有据,连翘隐约有点记忆,晏无双则瞪大了眼睛:“贱男,没想到你还有点东西哦。”
“那当然了!”周见南得意地微微笑,“我可是谯明周氏出身的,底蕴,你知道什么叫底蕴么?”
然而他还没炫耀完,下方镇上突然传来响亮的一声叫骂——
“我不孝?不孝又怎么了,大难临头,你看看有几个还顾得上孝不孝的?别说你是我婆婆,就算你是我亲娘,今儿这门你也甭想进!”
周见南一个重心不稳,差点从剑上摔下来。
他扶了扶头上的冠:“一定是误会,误会…… ”
一行人低头一看,发现不孝镇镇口的牌坊下有两拨人扛着锄头在争吵,吵得最凶的似乎是一个老妪和一对年轻小夫妻。
被推搡的老妪也哆哆嗦嗦地指天开骂:“风气就是你带坏的,你……你这个毒妇,迟早要天打雷劈!”
连翘和晏无双对视一眼,双双冷哼。
周见南:“…… ”
默默把自己嘴巴封上了。
然后便决定下去看看这个不孝镇到底是怎么不孝法。
待他们下来的时候,前方的陆无咎已经停了,大约也听到下面的动静。
那富丽堂皇的龙舟瞬间缩小为一个核舟,然后陆无咎不沾一丝尘埃的从天而降,身边还跟着一个总角的唇红齿白的幼童。
连翘:真够装的!
她也赶紧收了剑,抢在他前面落了地。
白衣飘飘,仙风道骨,长得还一个比一个好看的一群人缓缓从天而降,原本吵架的两帮人瞬间目瞪口呆,然后赶紧将锄头往身后藏了藏,难以置信地道:“这是仙人吗?”
另一个愣愣地道:“他们会飞,还带着剑,长得跟庙里的人一样,应该是吧。”
这些年各大世家广招弟子,寻常人也开始求仙问道,是以修士并不算稀奇,但是能御剑飞行,长得又这么出尘的,还是极为罕见的。
于是一群人立即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
陆无咎淡淡地让他们不必多礼,相比之下,连翘就热情多了,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然而事实上,这群人看着陆无咎的眼神明显要更崇敬一些。
不过,那个老妪倒是格外热情,站在连翘旁边,哆哆嗦嗦地指着对面一个梳的油光锃亮的妇人骂道:“你个不孝东西,连仙人都看不下去要收拾你了,真是老天开眼啊!”
对面那妇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呸!真仙假仙还不一定呢。再说,就算真是仙人,是来收拾我还是收拾你们这些被下了诅咒的人还两说呢。要不是还拿你当婆婆,我早就一棍子把你打死了,还能好声好气地赶你走?”
老妪气的直哆嗦,又看向对面人群中一直不说话的一个庄稼汉模样的。
那庄稼汉嗫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这时,那妇人一瞪,他立马又缩回了头。
老妪瞬间气的又爬起来,指着那妇人鼻子骂道:“你这个毒妇,你这是要眼睁睁看着我送死去啊,都是你撺掇我儿,你看你把他逼的连话都不敢说了!”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议论纷纷。
“我撺掇?”那妇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行,我不管了,你自己问问不把你接回家是谁的主意!”
然后她掐了一把丈夫,把他推出来,一直推到老妪面前。那丈夫一被推出来,却立马自己又倒回去。
老妪嘴唇颤抖,上前抓住儿子手臂:“儿啊,我是你娘啊,你…… ”
那儿子哭丧着脸,却不停地把她的手扒下来,仿佛躲什么脏东西一样。
“娘啊,谁叫您去了那个地方,碰见那种东西了呢!那东西会掏人心啊,你看看这些天都杀了多少人了,现在不止在这个镇杀人了,就是逃出来的人也会被找上门,儿不是不想接你回家,实在是怕这东西找过来,儿怕啊…… ”
老妪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妇人见到这一幕终于冷笑:“懂了吧,是我撺掇吗,分明是你儿子不想叫你回去,说不孝,到底谁不孝?”
老妪霎时面如土色:“你们是怪我乱跑?可我起早贪黑地来这里是为了谁,你们没良心啊啊!”
众人的目光又纷纷谴责那儿子。
那儿子仿佛头顶压了千斤重,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拉着老妪的手便往自己脸上扇。
虽然哭,虽是闹,那儿子却始终没叫他娘跨过镇口的牌坊。
于是两拨人又吵了起来。
牌坊里头的背着包袱的镇上人纷纷大骂儿子不是人,为了怕被连累,竟然连老娘都不管了!
牌坊外头的外乡人则都向着儿子,一个个操起锄头,防备万分。
两边人吵的吐沫横飞,界碑上也被泼了狗血。
连翘一行哪里见过这幅群情激愤的阵仗,更没见过母子反目成这样的,一时间既诧异又震惊。
晏无双听的脑袋疼:“这儿子真不是人,这婆婆又怎么了,我怎么听不明白?”
周见南自打看见了陆无咎出现,便双眼放光,一心想表现却找不着机会,这会儿算逮着了,于是清了清嗓子,插话道:“我听明白了,我来说!”
“这母子俩和媳妇原本都是住在隔壁镇的,这婆婆为了贴补家用经常到不孝镇卖菜。不巧这镇上突然出现了掏人心的妖,这婆婆便想逃回家,但是先前所有逃回去避难的人却被妖怪找上了门,不但自己死了,家人也被掏了心。于是隔壁镇人心惶惶,不许这镇上的过去避难,这才扛了锄头一起堵在了镇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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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子大约也是其中的一员,不巧正碰上了自己被困在这镇上的老母,母子俩相见各有各的苦衷,老娘要回,儿子怕老娘回家引来妖怪掏心,僵持不下,这才上演了刚刚那幕。”
说到最后,他有些唏嘘,这是什么人间惨案。再一偷瞄,却看见陆无咎神色淡淡,于是咳了一声,也装作很成熟的样子。
连翘所猜跟周见南差不多,心下颇为欣慰,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就在此时,两拨人越吵越激动,锄头一挥,竟是要打起来了。
连翘眼见不好,赶紧上去制止,掐了个定身术,才勉强叫两边人平静下来。
“大家放心,我们便是来捉妖,一定叫除了这妖,保大家平安。”
但法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那头发梳的油亮的妇人僵着身子道:“平安?这妖厉害极了,您若是放这帮人过来,那我们只能继续往更远处走,这么一来,还不知要波及多少人,仙人呐,您不能只管他们,不管我们的死活啊!”
她这么一说,隔壁镇的人瞬间又群情激愤,七嘴八舌的骂起来。
连翘也左右为难,她正在思索两全之策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
“那就把镇子封上。”
原来是陆无咎。
连翘目瞪口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简直不把全镇的性命放在眼里!
果然,不孝镇中的人瞬间变了面孔,哪怕一开始对陆无咎再恭敬,此刻也都成了仇视。
“那我们呢,我们的命就不值钱吗?”
“就是,能说出这种话你算什么仙人?”
“仙?我看啊,他说不定就是那妖物变的,正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一时间议论纷纷,周见南气的面色通红,站出来维护:“你们莫要胡说!什么妖,我们可是不远千里过来帮你们除妖的,我们要是走了,你们可就真的中了这妖的诡计了!殿……陆师兄既然这么说了,定然是有办法,他厉害极了,就算封了镇子,也定能保证大家平安,不信你们看他的衣服,可是镶了三足金乌纹的!”
一群人仔细一看,果然瞧见他那月白的衣摆上不知用什么线绣着三足金乌的暗纹。
他们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当今的圣人,天虞陆氏的图腾就是三足金乌,除了皇室的人,再没人有胆子能把这种纹饰穿在身上。看来这位不但是仙人,恐怕还是出身皇室的仙人。
镇上人这才安静些,但还是很不服气。
两厢观望的时候,陆无咎终于开口:“七日,七日之内,我必除了这妖,到时如若没有,便不再约束你们。”
众人一听,吵嚷声渐渐弱下去,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不就七日吗?反正隔壁镇这么日日夜夜地防他们,七日也不一定能顺利逃出去,还不如试一试。
不孝镇里的人互相看看,都觉得这主意还不算坏,于是半信半疑地点了头。
转瞬之间,一道如虹的剑气划过,紧接着两镇交界之处便凭空升起了一座犹如光幕的墙,再然后,这墙迅速拔高,仿佛要直插云霄,并向四面铺开,整个不孝镇竟然便被一圈散发淡淡光晕的墙完全笼罩。
围观的百姓揉了揉眼,难以置信。有大胆的伸手去碰了碰,倏地又收了手,惊奇道:“软的!”
不过虽然是软的,这墙却无论如何都戳不破,且最多只能戳进一指长,便将人弹回去了。
如此大的本事,镇民亲眼见到,这才彻底叹服。
连翘也微微侧了目。
屏障之术原本不是什么高级的法术,常用来护体,但寻常用它最多也只能用来护自己,最多多护另一个人。像这样建造一堵顶天立地的屏障墙并且包围整个镇子的,连翘还从来没见过。
周见南更是瞪大了双眼:“这……这竟然是最简单的屏障之术?”
饕餮抱着臂得意炫耀:“长见识了吧,早就说了,我家主人厉害得很!”
连翘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饕餮不忿地大叫:“雕虫小技,你会吗?你会怎么不用?”
连翘当然能做到,只不过从来没试过而已,她皱着眉看向陆无咎,生气另一件事,擅自封了小镇也就罢了,甚至连捉妖的时日也定的这么少!
“喂,谁让你定七日的,这妖可能有崆峒印碎片,不可小觑,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陆无咎语气冷淡:“我既然说了,自然有办法。”
“办法?”连翘纳闷了,“你往日捉妖需要几日?”
陆无咎:“也是七日。”
连翘眼睛微微睁大:“多少?”
然后饕餮又气死人不偿命地扯着嗓子喊:“这还是最多的时候,像蛟龙那些不入流的小妖主人一天就能抓到,七日都已经抓到晒成龙干了!”
连翘:“……”
首先,蛟龙这种大妖被称为不入流的小妖这种新鲜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
其次,她没听错吧?最多七日,这到底是什么恐怖的速度!
陆无咎睨她一眼:“你怎么好像很惊讶的样子,难道你平时需要很久?”
连翘迅速被激起了胜负欲,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惊讶你竟然如此之慢而已,再说这妖可能有崆峒印,此物深不可测,怎么可以这么拖延?”
“哦?原来你是嫌我慢了。”陆无咎脾气倒是很好,“既然如此,依你之见,这回你当用几日?”
“五日,最多五日。”连翘抬着下巴,大放厥词,“呵,你等着瞧吧,肯定比你快就是了!”
晏无双:?
周见南:??
喂喂这可是连杀数十人的掏心怪,就是说,吹牛也不敢这么吹吧?
陆无咎瞥了一眼连翘裙边默默攥紧的拳头,几不可查地挑了挑眉:“好,那便如你所愿。”
8.救人
五天的时限实在太离谱。
周见南忍不住:“连翘,这不好吧,我记得你从前…… ”
连翘一把捂住他的嘴:“怎么,你觉得我从前实在太厉害,五日还是太宽松了?哎,没办法,谁叫这回是跟人家一起的呢,让一让人家,就暂且定五日吧,要不然人家到时候该多丢面子。”
周见南:。
毕竟连翘嘴上虽然在笑,但袖子下正拧着他的手臂。
但凡他再敢多说一个字,连翘能把他整个胳膊都给卸下来了。
太粗鲁了!
太残暴了!
陆无咎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宽大袖子下交缠在一起的手臂,离开时目光顿了顿,似乎有一丝嘲讽。
连翘:这能忍?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她现在打定主意,一定要在五天之内查出来,狠狠地打陆无咎的脸。
不过,在打脸之前,她还需要处理一些小事。比如,现在,两拨人虽然散了,但是这个老婆婆也没人管了。
看她的样子,花白的头发脏污的已经辨不出颜色,裤脚上满是油乎乎的黑灰,大约已经在城中流浪多日了。儿媳不肯让她回家,儿子也只肯给她丢了半袋子馍。那馍已经干裂了,捡起来时还掉渣。
连翘实在看不下去,将人扶了起来。
既然是她们封的镇子,自然也要肩负这些无处可去的人的安危。
呵,看她多善良,多细心,再看陆无咎那个冷酷无情的狗东西,竟然就直接离开了?
于是连翘一边帮这位大娘捡馍,一边故意放话对远处的陆无咎道:“大娘您放心吧,这七日我们会照顾您,保证您有吃有喝,平平安安地熬过去。”
大娘热泪盈眶,念叨着:“还是仙人好啊,你们都好。”
话已经放出去了,自然是要给钱的。
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候,三个人却突然集体沉默。
沉默了一会儿,实在有些尴尬,于是连翘默默看向身边的周见南。
周见南目不斜视。
连翘用手肘又捣了他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连翘压低声音:“当然了。周见南,我要是没记错,你家虽然是分支,但也是谯明首富,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这点钱而已,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周见南声音压的更低:“三天前是这样。但就在那一天,我拒绝了母上大人安排的相亲,被一怒之下扫地出门,成了穷光蛋。实不相瞒,我这次答应一起出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解决吃住,话说,咱们这么艰巨的任务,竟然都不包吃包住?”
连翘瞬间无比沉痛:“……理论上是的,但是,出了点小意外。”
意外就是这破情蛊,害得她把手头仅剩的一百万灵石付给了药修,她爹那边以为她有钱,自然没提,她家那边入不敷出,更别想了。
连翘之所以找周见南,也是看中了他才华之下的金钱,呸,内涵。
没想到,男人这么靠不住?
连翘又缓缓看向晏无双。
晏无双摊了摊手,声音压的更更低:“你知道的,我比你们都穷,我寨子里还有一百多口嗷嗷待哺……”
原来,晏无双修仙之后,她家祖传的土匪基业说是有损仙家形象,被勒令不准再干下去。
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不抢奸商确实很难活下去。
于是晏无双不得不月月把赚到的灵石换成钱贴补家用。
连翘重重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是找了两个家大业大的钱袋子,没想到是两个比她还穷的穷鬼!
可,陆无咎还在前面看着呢,输人不能输面子。
连翘肉疼地从轻飘飘的荷包里摸出灵石换来的为数不多的钱,足足五两碎银子,装作很大方地递给大娘。
然而这大娘却没收。
连翘以为是他们的对话被大娘听见,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大娘您莫担心,初来乍到,我们暂时有点意外,但是,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不管你的,周见南就算去卖艺当牛做马也会养得起你的。”
周见南刚开始还跟着附和,越听越不对劲。道理倒也有道理,可是,为什么是他去卖艺?为什么是他当牛做马?
大娘也是一脸茫然:“你们不是已经给了吗?”
连翘:“啊?”
大娘从兜里掏出来一块银锭子:“这个,刚刚那个长得怪帅的仙长给的,他不就是和你们一起的吗?我一个老婆子能吃多少,够啦够啦,你们不用再给了。”
连翘这才反应过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大娘口中这个长得怪帅的仙长,好像,似乎,应该是陆无咎……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给的?
不对,陆无咎这种脾气竟然会给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婆婆钱?他不应该丢下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冷漠地走开吗?
连翘纳闷。
周见南则激动地简直要跳起来:“看吧,我就说,你们都误会他了,真不愧是我默默追随已久的太子殿下啊!”
连翘:“……”
他们认识的陆无咎是同一个人吗?
对她而言,陆无咎分明是一个她从前喝了他一杯水都能斤斤计较让她去重新帮他收集的人。
没错,是收集。
因为这个娇贵的太子殿下只喝无根水。
而且这无根水还不是所有的不落地的雨雾都可以,只能是竹露。
小小一杯只有小指深的水,竟然要足足五百根竹子才能收集齐。
更苛刻的是,这竹子还不是普通的竹子,只能是湘妃竹。
想当年,连翘少不更事,偷喝陆无咎一杯水被当场抓住后,被迫一整晚不睡地找遍全蓬莱峰才找齐五百根湘妃竹,然后又费了一大个早上,终于收集起一杯竹露,小心翼翼地捧到了这位太子面前。
彼时,她累的瘫在地上,恨的牙根直痒,对陆无咎的印象在自大,狂妄,娇贵之外又狠狠添了一笔——刻薄。
所以,陆无咎今天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
她才不信他会突然这么善良大方。
连翘正想不明白陆无咎这么做的原因,突然又有一个戴着进贤冠,模样富态的中年人凑了上去,也赞叹起了陆无咎的善举。
连翘:明白了,原来他是做给人看呢!
陆无咎必定早就知道周围有人在观察他们了。
连翘在心里直骂他心黑,此时,富商夸完,指着自己身边的一辆紫檀木马车态度恭敬,好似在求他办事,陆无咎却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富商似乎此时才注意到连翘一行,也跟着看过来,恍然大悟道:“仙人是担心您的同伴们?放心,仙人们自然都可一起住进来。”
然后这富商便腆着个大肚子朝连翘他们走了过来,双手一拜,行了个礼。
连翘这才弄明白,这位是镇子上颇有家资的员外,姓何,并且从他口中得知,这个妖不但爱掏人心,更爱掏新娘子的心。
偏巧,他家就有一位爱女亟待出嫁,请柬已经发了,也就是说即将被掏心。
他们本想离开,无奈这个时候镇子封了,看到他们一行道法高超,且心地纯良遂想延请他们一起入住府宅,保护爱女顺利出嫁,事成之后愿赠予他们半数家资。
连翘自动撇开他夸陆无咎的那些话,双眼放光,半数家产,这也太豪横了吧。
于是她答应的格外迅速,格外温柔,生怕员外反悔。
一行人就这么跟着家大业大的何员外住进了何宅。
何家倒也是真富,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每个院子都有数间厢房,他们分的厢房正是在主院里,离员外和小姐都十分的近,想来,也有贴身保护的意思。
去的路上,连翘注意到便是连铺在地上卵石小径都匠心独运的间色铺出花鸟纹饰,且每个纹饰都不一样,便是连翘这样见惯了富贵的也小小惊讶了一下。
带路的老管家解释道:“这全是从前大小姐画的花鸟图,大小姐体弱,不幸病逝后,老爷伤心不已,于是照着这些样子重新铺了路。”
连翘听的颇有触动,这何员外倒是个爱女儿的。
“不过,大小姐既然不在了,那如今要成婚的是哪位?”
管家道:“是二小姐。老爷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了。”
连翘明白了,怪不得这何员外肯舍弃一半家资也要保下女儿呢,原来他不但爱女儿,且只有这一个女儿了。不过,她还是有一点没想明白——
既然已经知道镇上有掏人心的怪妖作祟,且这妖还喜欢挑新娘子下手,这员外为何还非要着急让女儿出嫁呢?
她试着问管家,老管家却讳莫如深:“这个,到时候仙长们便知道了,啊对了,今晚老爷给诸位设了接风宴,兴许今晚仙长们就会知道。”
连翘听的一头雾水。
但是,略微休整之后,在宴会上见了那位姗姗来迟的待嫁闺秀何小姐后,连翘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只因这何小姐在走路时微微扶着后腰的……
虽然她尽量优雅,尽量端庄,穿的襦裙也十分的宽松,但是,在她用手扶着腰的时候,连翘还是不可避免地从侧面看到了微微凸起的一道圆弧。
破案了,敢情这何员外这么急,全是因为女儿未婚先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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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这么宽松的襦裙都遮不住,想必这月份也不小,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连翘和晏无双面面相觑,沉默地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
陆无咎倒是淡定,捏着酒杯不动,大约已经猜到了一些。
何员外霎时面露羞色,斥了女儿一声:“丢人显眼的东西,还不快来见过各位仙长!”
这位何小姐脾气似乎也不小,当着连翘一行的面便顶撞了起来:“对,没错,我丢人,我知道你嫌弃我,既然如此,还办什么婚宴,我看我不如死了算了!”
说罢,她便掩面哭了起来,哭的凄凄惨惨,作势便要往门口投湖去。
何员外赶紧上前将人拉住:“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说也不许说了?”
何小姐甩开父亲的手,犹在闹脾气,突然,她捂着肚子哎哟一声,喊起痛来。
何员外吓坏了,惨白着一张脸求救:“仙长们,我这不孝女怕是动胎气了,各位仙长能不能搭把援手?”
连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依稀陆无咎似乎略通医术,于是伸手一指:“他会!”
一群求救的目光霎时转向无动于衷的陆无咎。
这种情况下,陆无咎自然不能再袖手旁观,只能施施然起身。
只是,当他路过连翘时,连翘明显感觉了一记眼刀,她赶紧假装口渴低头抿了口酒。
然而陆无咎这个人非常讲究,要他与陌生人接触几乎是不可能,即便是人命关天。
只见他微微皱眉,然后指缝里突然钻出一根细丝,虚虚地搭在何小姐的手腕。
连翘:“……”
为了不触碰到何小姐,他竟然用上了悬丝诊脉,至于吗?
那位何小姐似乎也有些尴尬。
不过,救命要紧。
诊脉过后,陆无咎指尖一凝,从那位何小姐眉间注入了一道灵力,霎时,何小姐什么症状都没有了,活蹦乱跳的。
对着陆无咎,她更是目光炯炯,浅浅一弯身:“多谢仙长大恩,不知可否知晓仙长名讳?”
不过吧,这个炯炯的目光里除了感激、佩服,似乎还夹杂一丝丝爱慕。
连翘偷笑:“有热闹看了。”
晏无双一脸震惊:“不……不会吧?”
连翘哼了一声:“绝对是。”
就凭她这么多年旁观那些小姑娘给陆无咎递情书的毒辣眼光,绝不可能有错,这位何小姐的目光同那些小姑娘一模一样。
晏无双这种从来只会打打杀杀的人哪里见过这么狗血的事情,瞠目结舌:“那怎么办,她这肚子……好像不合适吧?”
连翘窃窃私语:“怎么不合适了,买一送一,多划算啊。”
此时,她忽然感觉一股冷气扑鼻,一抬头,原来是陆无咎在看着她。
她反看回去,故意扯了扯嘴角。
陆无咎目光冷冷的,倒是没当着众人的面说什么。
不过,何员外反而突然面露惊恐,何小姐也紧张地看向连翘。
连翘唇角的笑意霎时凝固,有些尴尬。
是啦是啦,她偷偷取笑别人确实不太好,但是她又没真的说什么,至于这么惊恐地看着她吗?
连翘微微一笑,尽量笑的温柔些,试图解释:“那个—— ”
然而她刚上前一步,何员外带着女儿又往后退了一步。
连翘终于意识到不对,他们似乎不是生气,而是在害怕……
奇怪,害怕什么呢?
连翘赶紧回头查看,幸好,身后什么也没有。
终于,她忍不住发问:“怎么了?”
何员外见鬼一般:“连仙子,你刚刚是不是在笑?”
连翘霎时有些羞愧,竟然被看出来了,她讪讪地赔笑:“对不住,我没有恶意,我只是…… ”
然而,她还没说完,何员外又往后退了一步,哆哆嗦嗦:“仙子,不管什么缘由,你你……别再笑了。”
连翘发现他们好像不是在说一个事。
她担心的是取笑别人被发现了,而何员外他们在意的好像是这个笑的动作。
连翘纳闷道:“员外是说,我不能笑?”
何员外立马点头如捣蒜:“没错,就是不许笑!”
连翘:“……为何?”
虽然没被发现是好事,但是这个规定是不是太奇怪了点。
何员外也觉得奇怪:“仙子,你们来的时候难道没看见界碑,这镇子就叫不笑镇啊,自然是不许笑啊。”
连翘:?
好家伙,搞了半天,原来不孝镇的孝不是孝顺的孝,而是笑声的笑啊!
9.靠近
虽然,不孝镇这个名字是有点奇怪。
但是换成不笑镇,更奇怪了好吧?
不过,仔细回想一下,似乎从他们进入镇子开始就没见人笑过。
那对反目成仇的母子自然是不必说了,到了何家,管家很是严肃稳重,何老爷虽然态度恭敬,但也从来没笑过。
竟然还有如此稀奇的事?
这回,连自诩博览群书、学富五车的周见南都安静了,他瞠目结舌:“不是,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镇名?”
何员外也是一言难尽,他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个镇子原来叫喜乐镇,但就在一月之前突然出现了怪事,谁笑,谁就会被掏心,慢慢地大家都不敢再笑了,久而久之,这名字也就传了出去。为防万一,还特意刻了碑提醒过路人,碑上一共二十条铭文,仙长们没看见?”
连翘挠头:“我们到的时候,两拨人吵得厉害,那块碑上被泼了狗血。”
“原来如此。”何员外颇为惭愧,“倒是大伙儿鲁莽,连累仙人了,如今仙人已经笑了,这妖怕是已经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连翘眉毛一挑:“找上门来?那不是更好?我偏要笑,我倒要看看这容不得旁人笑的到底是个什么妖?”
说罢,她刻意开了门,就怕这妖找不到她。然而除了夜风吹拂竹林的簌簌声,再没有任何动静。
连翘撇了撇嘴:“瞧,这不是没事吗?”
何员外擦了擦汗:“这是晚上呢,这妖最喜欢在白天动手。”
连翘微微诧异,一般妖鬼都喜欢月黑风高,夜深人静,这个妖倒是个特别的。
“这妖还有什么怪癖,一并说了吧,也好有个线索。”
于是何员外又细细道来:“非说是怪癖的话,也就是不许人笑,喜欢在白天杀人,哦对了,所有死去的人虽然被掏了心,但是嘴角都是微笑的。”
连翘若有所思。按理来说,掏心应当万分痛苦,但这人死时嘴角还能微笑。想来,这妖恐怕还精通幻术,说不定设了什么幻境让人心甘情愿地掏了心。
“还有呢?”
“还有?”何员外皱着眉,“就是之前与仙人们说过的,它尤其喜欢挑新娘子下手。王屠户的女儿就是这么死的。”
连翘此刻却多想了几分:“一定是因为新娘么?成婚当天新娘必然十分欢欣,说不定是因为她笑了呢?”
何员外道:“这个我们自然也想过,于是前几日又有人嫁女的时候,千叮万嘱,不许新娘子笑,为防万一,还用浆糊把新娘子的嘴给粘上了,可……一连两个新娘还是死了!”
见不得人笑,喜欢白天出没,爱掏人心,尤其爱对新娘子下手……
连翘暂时没想起什么妖是这样的特性,于是对何员外道:“这两日我先翻看百妖谱,看看能不能找到线索,倘若这妖能找上门那就再好不过,也省得我到处寻它了。”
何员外自然是感激不尽,顺带把这些日子的卷宗也送给他们。
“不过。”何员外又沉吟,“眼下还有一桩事,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镇子小,毕竟也没那么多吃的,这可如何是好……”
陆无咎道:“县衙是不是在西边的临镇?”
何员外道:“是啊,陆仙长这是想去西边借粮?实不相瞒,咱们这位县令恐怕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陆无咎微微抬眸:“我自有办法,员外不必操心。”
何员外瞥了一眼他身上的三足金乌,再然后当晚便瞧见他驱使一个幼童拿着火漆盖好的信送往了西边县衙。
——
陆无咎既然已经着手了,连翘自然也不甘落后,快速查阅起这些日子以来的卷宗。
主打一个陆无咎不睡,她也不睡。
隔壁的晏无双受不了了,打开了侧窗,愤怒探出头对连翘道:“都这么晚了,也不差这一会儿吧?”
连翘左右手开弓,一边卷宗一边查妖谱,头都不抬:“还不是怪陆无咎,他的灯到现在都没关,肯定也是在偷偷查阅。我就知道他白天摆出一副高冷的样子都是在迷惑我,让我放松警惕,到了晚上他还不是背后悄悄努力?他肯定是想赶在我之前查出来。”
晏无双瞅了瞅对面窗上悠闲的倒影:“……我怎么觉得那影子看起来不像是在查卷宗呢。”
连翘呵了一声:“障眼法,一定是障眼法,他肯定是拿别的书挡着,不想被我发现。”
两个人聊天时,对面陆无咎的窗户砰的一声关上,灯也瞬间灭了。
连翘咬着笔头,一脸笃定:“看,被我猜对,恼羞成怒了吧?”
晏无双:“……”
是这个意思吗?
不过既然陆无咎吹了灯,连翘也吹了灯。
就在晏无双打了个呵欠以为今晚已经结束的时候,连翘又从兜里掏出一颗夜明珠照亮继续偷偷地看,美其名曰——刚刚只是齐头并进,现在这叫赶超。
晏无双:???
服了你们这群这么聪明还这么努力的狗东西了!
她砰地一声关了窗子,越想越焦虑,这时,隔壁的周见南突然开始打起了呼噜,晏无双一脚踹到墙上,震的周见南从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地抱着被子到处乱窜“地动了吗?动了吗?”
晏无双:“……”
幸好,还有个比她还废的。
她这才心满意足,安心躺下了。
连翘卷啊卷,终于,到月亮西斜的时候,她估摸着陆无咎应该睡了,长长打了个哈欠这才终于放下卷宗。
但不知怎么回事,今晚似乎有些热。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热的睡不着,忍不住开窗问了问晏无双今晚是不是有点热,结果是得到一个从窗户里砸出来的枕头……
于是她果断在这位姐暴躁之前闭了嘴。
再然后,这股热越来越奇怪。
连翘终于意识到不对了,这熟悉的热意,这满身的燥热,好像不是单纯的热,而是那个破蛊,居然在此时发作了!
而且,好像和陆无咎一样,这次发作比上回还要强烈?
可连翘是绝对不可能承认自己和陆无咎是一个水准的!
忍。
她就不信这么小的一只蛊还能要了她的命不成?
一刻钟后……
连翘蒙着脸,偷偷摸摸朝陆无咎屋子摸去。
这蛊是真能要她的命啊!
再不赶快过去,它能把她血煮沸了。
终于,偷溜到陆无咎房前的时候,这症状才好转了一些。
连翘浑身上下蒙的严严实实的,鬼鬼祟祟地去敲门。
一声,两声,没有动静。
再敲,门上突然多了一道隔音罩。
连翘:“……”
好好好,这么对她是吧,等轮到他发作的时候,看她不折磨死他!
但是,现在,她再不进去,求死不能的就是她自己了。
连翘忍辱负重,不得不转而摸去侧面的窗子,压着嗓子警告:“给我开门!再不开我就冲出去告诉大家我们一起中了什么蛊。”
窗户瞬间打开。
陆无咎目光冷冽:“是你?”
连翘咬牙切齿:“不然呢,除了我还有谁大半夜的不睡非得要来找你?”
话刚说完,她突然明白过来,还真有可能有人深夜过来,譬如,那位今天被陆无咎救了的何小姐……
连翘指着他恍然大悟:“哦哦,你是怕……”
“怕什么?”
陆无咎微微挑眉,脸上写满了她再敢多说一个字,今晚就别想进来了。
连翘果断闭嘴,心里却冷笑了一声,明明是他招蜂引蝶,还不让别人说了!
进门之后,连翘还是热的不行,狂扇了几下风,看到桌子上摆着的水抬手便去拿。
还没送到嘴边,只听陆无咎幽幽道:“这是无根水,你确定要喝?”
惨痛的记忆立马唤醒,连翘像拿了烫手山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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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迅速放下:“不早说?”
她可不想再费劲吧啦去给陆无咎收集竹露。
陆无咎淡淡道:“早说你就不喝了?你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连翘心虚:“热啊,你不觉得?”
不等陆无咎回答,她又道:“哦,你当然不觉得,我忘了,你冷血。”
陆无咎:“…… ”
然后若有似无地打量一眼她汗湿的发:“你似乎,比我上一次症状又要重些,上回是几步之内,三步?那这次看来是要更近……”
连翘断然打断:“胡说!我……我只是刚刚走的急了些,出了汗。”
“哦?”陆无咎挑了挑眉,紧接着持剑漫不经心地划出一道线,“既如此,你就在外间,我在里间,一个时辰之后你自行离开。”
连翘仔细比较了一下,那划线的位置刚好卡在三步之遥上。
故意的是吧?
非要看她能忍几步距离?
她扭头冷笑一声:“放心,不用你催,我掐着时辰呢。”
然后,连翘一屁股在黄花梨桌旁坐下,百无聊赖地卷起自己的头发来,陆无咎也去了里间,屏风一拉,两不相干。
不得不说,陆无咎这个人着实是太无聊了。
连翘不开口,他竟然一句话都没有。不就是高冷吗?谁不会似的。
正好,趁机偷偷看看他在偷学什么书。
连翘小心地从架子上翻找起来,结果一看书名,傻眼了,《山经》,这东西有什么好挑灯夜读的?
不对,他肯定把重要的秘籍藏在下面了。
于是连翘又趴下去,小心地翻找着书名。瞅了半天,不是《海经》,就是《医经》,甚至还找到一本《狸奴小札》,讲的是如何养猫的。
连翘:怀疑人生……
这个人不会每晚挑灯夜读,读的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那他那些道法课、符法课究竟是怎么考到榜首的?
还有,这个养猫的本子究竟是什么鬼?都已经翻的卷边了,但是也没见陆无咎养猫啊!
不过,他一定是打算养了,呵,饕餮,你的位置也没那么稳了吧?
于是连翘打算把这个消息珍藏着,打算等下回和饕餮吵架的时候拿出来给它沉重的一击。
然而除了这些书,连翘真的没看到任何修炼相关的了。
她猜测陆无咎一定是藏在了床头,不让她发现,但是她又没法去拿,于是只好默默数着铜壶滴漏的声音打发时间,等这一个时辰熬过去。
可越是难熬,这时辰便越慢。
更可怕的,这蛊果然是日益加深的。
三步的距离远远不够,慢慢地,连翘连脚心都开始痒,忍不住想离陆无咎近一点,再近一点。
她忍不住瞄一眼,发现这人的肩还挺宽的,好像很好靠。他的腰,似乎也挺劲瘦的,好像很硬的样子。
再往下,那微屈的长腿,流畅的线条……
连翘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在黑暗中动静颇大,着实把她吓了一跳。
呸!
她在想什么?
这破蛊,老是往她脑子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分明应该讨厌死他才对!
可是,现在,陆无咎似乎已经睡着了。
既然如此,那么,她近距离地靠一靠,解一解毒也没什么吧?
于是连翘挪着板凳,往里间悄悄地过去一点,再一点。
两步,一步……
果然,神清气爽!
这次发作的距离还真是一步之内。
连翘大喜,动作也张狂了一点。
然而乐极生悲,就在她快挪到陆无咎床边的时候,陆无咎突然冷冷地睁开了眼。
连翘浑身激灵手一滑扑了上去,然后只听刺啦一声,她眼前闪过一片白皙的肤色……
陆无咎的衣服好像被她扯掉了!
而且,她、她、她趴的是哪儿啊!
10.切磋
连翘有点懵。
她双手撑在陆无咎床沿,眨了眨眼,看着趴在眼前的腹肌惊讶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顷刻之间,她忽然想起了晏无双说过的话。
晏无双曾说她心中最完美的男人就是长着陆无咎的脸,再配上大师兄的身体。
原因是她喜欢高大威猛,块垒分明的男人,陆无咎这种长身玉立但仙气飘飘的八成是不可能。
连翘曾经也深以为然,但今日近距离一看,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陆无咎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衣服底下的风光居然完全不输那张脸。
线条流畅,不干瘪又不夸张,恰到好处的线条丝滑地一直没入小腹,连翘眼神缓缓下移,当瞥见隆起的一点时微微皱了眉,顿感不太协调,然而没等她明白为什么不协调手中的衣服就如流云一般迅速被抽了出去,然后施施然披在了陆无咎身上。
须臾之间,他已经穿戴整齐,隔了两步之遥冷冷地回头。
“你做什么?”
语气冷淡中又夹杂着一丝审视。
连翘这才回过味来自己刚刚看的是哪里……
她讪讪地收了手,一骨碌从榻上爬了起来:“都是误会,不小心而已!”
她知道刚刚举动真的很让人误会,但是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想凑近一点,解一解毒,什么都没想干啊!
奇怪的是,陆无咎的衣带竟然会那么好解?
尤其是还有一个她一个外人在场的情况下?
她还以为他这种生人勿近的脾气睡觉时也是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严实实呢。
陆无咎似乎不信她的说辞,回眸看过来时,眸色昏暗,很难看出情绪。
连翘交叠着手指,手足无措时突然灵机一动:“其实,刚刚是有个蚊子,一个特别大的蚊子趴在你身上吸血,我是想帮你打蚊子来着,你这么大反应干什么?”
陆无咎不咸不淡:“多大的蚊子,用得着你把凳子搬过来?难道是用凳子打?”
连翘“…… ”
她咬牙坚持:“就是很大,因为……因为它乃是个妖蚊,自然比寻常的蚊子大很多,也厉害很多!”
话音刚落,气氛明显沉默了。
“你是说,蚊子也能成精?”陆无咎微微挑眉。
连翘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虽说这蚊子成精是少见了点,但是,螳螂都能成精,蚊子为什么不行?你忘了吗,我有一眼辨识百妖的禀赋,三岁时就曾立下过大功,抓住了一个卧底大妖!”
说起这桩往事,陆无咎当真沉默了一会儿。
因为这桩事是在太离谱了,至今仍被纳入无相宗的绝密事件,不许外传。
连翘现在想起自己也依旧觉得震撼。
因为她之所以老是说天赋异禀,不仅是因为拥有九段灵根,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禀赋——一眼辨识百妖。
这听起不算什么,实际上妖性嬗变,变幻多端,修为高深的大妖若是刻意伪装人形,隐匿气息,修士是很难发现的。
曾经就有这样一位大妖不但化作了人形,潜伏到了无相宗,甚至万里挑一地做到了一峰峰主的位置,长达数年都没人发现。
直到有一次宴会时,这位大妖抱起了当时只有三岁的连翘,时不时戳戳她两只肉乎乎的胳膊逗弄。
连翘被逗的咯咯直笑,于是也一把抓住了这个大妖的胳膊,并且天真地说他比她的胳膊多多了,一共有六条“胳膊”呢!
据说,此话一出,当时全场静默。
一开始,大家还只当连翘是小孩子不懂事,纷纷干笑两声掩饰尴尬。
可是后来,当看到连翘手中抓的那根“胳膊”现了形,再看到上面的倒刺时,众人面面相觑,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那天的宴会最终以惊天秘闻——“碧华峰峰主竟是一只复眼螳螂大妖”中断,然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之中……
连翘一眼辨识百妖都天赋也是就此被她爹发现。
不过她爹是个极其守拙的人,总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更怕妖界从此将她视为眼中钉,于是对外含糊道只是“幼儿懵懂,意外发现”,将此事糊弄过去。
无相宗更怕丢脸,因此尽管这只如此挑衅他们的复眼螳螂逃了,也不敢大肆派人去追,甚至将此事纳入了绝密事件。
故此,很少有人知道连翘这个禀赋,陆无咎除外。
因为为了和他抢风头,连翘不得不在他面前使用,次数一多,难免被这个心眼比马蜂还多的人发现。
不过陆无咎一向不是个多话的人,又或者在他眼里除了他所有人都是一样废物,多个天赋也没什么稀奇,连翘倒是没发现他对别人说过。
所以,此时,连翘提起她看出这蚊子成了妖,陆无咎是没法直接反驳的。
只见他若有所思:“妖蚊确实少见,不过这个蚊子即便成了精也颇为奇特,竟能违背本性,放着血不吸,反倒扒起了衣服?”
连翘:“…… ”
她就是再傻听出来陆无咎是在嘲讽她了!
她恼羞成怒:“谁扒你衣服了,不小心而已,你有什么值得看的?”
陆无咎语气平淡:“哦,没有,那你刚刚为何眼睛都直了?”
连翘抱臂:“我是惊讶而已,没想到有些人看起来不可一世,原来也不过平平无奇,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嘛。”
她刻意咬重了平平两个字,陆无咎系着衣带的手一顿:“这么说,你见多识广,看过不少人了?”
连翘下巴一抬:“当然!所以,你又没什么稀奇,我为什么要特意看你?说了不小心而已,都是这蛊毒的错……”
她嘴硬的厉害,絮絮念叨起这蛊毒的恼人之处。
陆无咎微微一垂眸就看到了那微红的耳尖,像猫耳朵一样,紧张地竖着,透着淡淡的粉。
原本冷硬的语气突然就变得好了一点。
他语气平淡:“我说不信你了?”
连翘这才住嘴。
紧接着,陆无咎朝床边走去,转身时给她留了一个眼神:“你现在可以过来了。”
顿了顿,又道:“一步之内也行。”
一句话直接戳破了连翘先前的掩饰。
连翘结巴起来:“谁……谁说我今晚必须离你一步之内了?”
“没有么?”陆无咎又道,“那算了 。”
说罢,他抬手便要将床边的屏风拉上,连翘眼疾手快一把冲上去阻止:“等等!”
屏风是摁住了,但她动作太急,一把按在了陆无咎的手上,
双手交叠的时候,陆无咎微微垂眸。
连翘迅速抽回手,背到了身后。
啊啊啊,要死,她居然摸到陆无咎的手了!
还是她主动的!
连翘心里波涛汹涌,表情也迅速变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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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想怎么解释,却看到陆无咎已经走到了屏风后,好像完全没把刚刚当回事。
于是连翘也镇定下来,是啊,不就碰了碰手,有什么大不了。
她咳了咳:“没错,这次发作我的确是要离你一步之内,不过你放心,我是绝不可能对你做什么的。”
说着,她想了一个办法:“不如我们两人打架吧。”
正背着手不知在想什么的陆无咎眼帘一掀:“……你说什么?”
连翘却很得意:“我们近身切磋吧,我出招,你接招,这样既可以保持在一步之内,又不用相看两厌!”
话毕,她觉得自己真是个天才,竟然连这种妙招都能想到。
陆无咎却没什么情绪,眼神冷冷的,连翘便以为是他答应了,径直出招,使了一招白鹤亮翅。
没想到还没碰到陆无咎便被他一把摁在了枕头上。
陆无咎撑在她身侧,语气不大好:“你消停点行不行?”
连翘莫名其妙:“你累了,今晚不想打?”
陆无咎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连翘觉得他今晚很奇怪:“难不成,是今天的屏障之术把你掏空了?”
陆无咎还是没说话。
连翘又思索道:“还是说,你是被何小姐吸干了灵气?”
陆无咎语气不快:“……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连翘却觉得果然是戳中他痛处了,她笑眯眯:“不过一点小法术而已,没想到你外强中干,如此体虚!”
“体虚?”陆无咎瞥了她一眼。
“不是吗?”
连翘乐不可支,正在心里换算若是她来施法会不会比陆无咎更好,越想越笃定。
她异想天开的时候完全没注意到陆无咎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幽深,也没注意到陆无咎撑在她身侧的举止有些亲密,更没注意到自己笑的花枝乱颤的时候陆无咎摁着她的那只手微微有些用力,在她雪白的腕上攥出了一道红印。
等她乐完,才发现陆无咎不知何时俯下了身,离她似乎有些近……
连翘总算感觉到一丝不对劲,她眼神飘忽:“不是只需要一步之内就行么,你离我这么近干什么?”
陆无咎静静地看着她,半晌,薄唇微动,好似要说什么。
就在此时,连翘突然浑身一轻松,那股潜藏在身体深处的热度瞬间被全被抽离。
她立马推开陆无咎,翻身下去,如释重负:“一个时辰到了,我没事了!”
等松了松筋骨,连翘才想起陆无咎来,她回头,一双眼清澈又无辜:“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陆无咎只是按了下眉心:“……无事。”
连翘啧啧两声:“这么累啊,你如此体虚,可要好好补一补。”
“补?”陆无咎抬眸。
连翘眨了眨眼:“可不是,像你这个你年纪,不能不行啊。”
陆无咎挑了下眉,出离地没有反驳,反倒唇角微微一扯:“那必然如你所愿。”
连翘刚想问他补身体和她有什么关系,突然从他的笑里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这蛊第一次发作时他们两人必须保持在五步之内,第二次是三步之内,这次是一步之内,那下次自然是是负的了……
她笑容戛然而止。
靠,还真跟她有关系!
这不是自己坑自己?
11.反噬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晏无双推开门,隔壁连翘的屋子已经开了。
一进门,便瞧见连翘耷拉个黑眼圈。
她震惊:“你不会偷偷通宵看了一晚上卷宗吧?”
连翘哈欠连天:“……不是。”
“那怎么了?”
连翘捂着脑袋,悔的肠子都要青了,压根不敢提昨晚说的蠢话,更不敢把中蛊的事情和晏无双说。
否则,今天说出口的话,明天就能传回无相宗去。
她思索片刻:“我在研究这古怪的妖呢,不是说每个笑过的人都会被这妖盯上么,我坐等它上门呢。”
说罢,她掏出身上的百宝袋,一骨碌倒出许多法宝,又在房外设置了八角乾坤阵,主打一个能进不能不出,只要这妖敢上门,就能让它连渣都不剩。
晏无双哦了一声:“那我陪你一起等。”
只是等啊等,一直等到天大亮,别说妖了,连只鸟都没飞过。
连翘和晏无双双双打起了盹,正打算偷会儿懒时,门口突然传来了一点鬼鬼祟祟的动静。
连翘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晏无双更是拎着两把大锤便冲了出去。
谁知,乾坤阵一收,黑咕隆咚的袋子里却传来了一声惨叫。
“谁暗算我?”
连翘:“……”
晏无双:“……”
原来是刚睡醒的周见南不小心闯进阵里了。
白忙活一场,连翘生气:“怎么是你?”
周见南也很委屈:“我这不是担心这妖找你茬来给你助阵么,你倒好,不但不感激,还把我装袋子里了,这是什么道理?”
连翘抱臂冷笑:“要是指望你帮忙,只怕都赶不上我头七。”
那袋子里的人明显心虚了:“我……我来的也不算晚吧,这天不是刚亮吗,再说,殿下都没来呢…… ”
连翘哼了一声:“他?他巴不得等我头七再来。”
周见南:好吧,虽然殿下是很好,但是他们俩好像确实不太对付的样子。
于是辩解道:“昨晚上我床突然晃了几下,我怕的很,很晚才睡着,后来我去敲你的门想问问你,你怎么一直不开?”
这回换成连翘心虚了,她当然开不了门,因为她根本就不在,她那会儿正困在陆无咎的床上呢。
连翘抵着拳头咳咳两声:“有吗,我睡着了,没听见。”
“这么大的敲门声你都没听见?睡的可真够死的。”周见南在袋子里很是惊讶,又挪到另一边,“那你呢,晏无双?”
晏无双一脸淡定:“我也没有,你该不是做梦了吧?”
“不对!一定是你们谁半夜偷偷踹我了,我好像听见有人骂我打呼噜声音太大。”周见南越想越笃定,“是你吧,连翘,所以你后来才心虚地不敢给我开门?”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胳膊被踹了一脚,哎哟一声:“小心点,踢到我了!”
连翘从他身上跨过去,缓缓惊讶:“哦,不好意思,绊倒了。”
周见南在袋子里揉揉手臂,瓮声瓮气地原谅了她:“算了,本公子大人有大量,这次就不跟你计……”
话说一半,手指又被踩了一脚,他惨叫:“又怎么了?”
晏无双也从他身上跨了过去,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我也绊倒了。”
周见南:“……”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吧!
他不就晚起了一刻钟,至于这么惨无人道吗?
“你们给我解开,我要出来!”
外面两个人相视一眼。
连翘微笑:“啊这,解开乾坤袋的口诀是什么来着,我怎么想不起来了?”
晏无双挠挠头:“我也忘了。”
连翘:“那行吧,咱们边喝茶边想。”
晏无双:“好啊。”
于是两个人便悠闲地在凉亭里喝茶,另一边,乾坤袋里仿佛装了条虫子似的,周见南在长廊上一拱一拱地蠕动,一边动,一边认错。
连翘听的耳朵疼,干脆丢了个隔音罩过去。
这下,世界安静了。
连翘和晏无双终于能悠闲地品茶。
此时,从凉亭里看过去,连翘刚好能看见陆无咎似乎也在喝什么东西。
晏无双鼻子更尖一点,轻轻一嗅,啧啧道:“是当归乌骨鸡汤,一大早就喝这个,也太滋补了吧!”
连翘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晏无双咦了一声:“你急什么,哦,你也想喝?”
连翘赶紧摆手:“我可不想。”
不补发作时已经够难受了,再补一补,还指不定怎么样。
不过陆无咎着实让她意外,竟然说到做到,还真补上了!
他就不怕到时候控制不了?
连翘狠狠地瞪过去一眼,陆无咎不知是没看见她,还是看见了也无所谓,仍是悠闲地品着汤盅。
至于吗?她不就怼了他不行,他用得着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报复她?
连翘百思不得其解,眼睁睁看着他把一盅乌骨鸡汤全部喝完了,然后竟然还吩咐饕餮明日继续送。
连翘:“……”
好,够狠,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损招她是做不来的,万一到时候失控做出点什么那只能怪他自己太冲动了!
她心有戚戚,大口大口喝着凉茶降火,一盅见底,她才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个人被她装进了袋子里。
糟了!
她赶紧跳起来跑去廊下给周见南解开咒术。
谁知,等她撤了隔音罩,解了乾坤袋,只见周见南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鼻子流血,眼角乌青,活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连翘吓一跳:“你这是怎么了?”
周见南缓缓抬起流着鼻血的头,看见连翘先是愤怒,愤怒中又夹杂了一丝委屈,指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我不就晚来了一会儿,你把我装起来也就算了,还一直打我,至于吗?我……我不干了,实在太欺负人了!”
连翘懵了:“等会儿,你说这是我打的?”
周见南拿袖子抹了抹鼻血:“除了你还有谁?好狠的心啊,整整三十六脚,脚脚要命啊,幸好我给自己加了金刚罩,要不然呜呜…… ”
一口大锅扣过来,连翘赶紧解释:“我没有啊!”
周见南也糊涂了,虽然连翘看起来不大靠谱,但冲着她小时候替他出头教训爱欺负他的姜黎来看,她应当不至于对他下这么重的手。
于是周见南又颤抖着手指控晏无双:“不是她,那一定是你!晏无双,你这个恶毒的女人,昨晚我就梦见你对我拳打脚踢,现在,被我抓到了吧?”
晏无双:“……”
虽然她真的这么想过这么做,但她怕男人哭。
晏无双冷笑一声:“偷袭?就你这身板还用得着偷袭?”
周见南不服:“这里就你们俩,不是你还有谁?我是不会听你解释的!”
晏无双松了松筋骨,掰的手指关节咔咔响:“好啊,既然你不信,那我就真打一次,让你亲自体会一下这个力道和手法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周见南瞬间缩头:“算了!”
晏无双微微勾唇:“你说不要就不要?我看还是打一场,不打你不能心服口服,来来来……”
说罢她拎起大锤就要锤下来,周见南吓的脸都白了:“我信我信!信还不行吗?”
晏无双这才放下大锤。
周见南却委屈地不行:“不是你,也不是她,那到底是谁啊?难不成见鬼了!”
连翘嗤一声:“这世上哪有鬼,要是有鬼,这历代几千几万的鬼摞起来,哪还有你站的地儿?”
周见南愣了一下,转念一想,也挺有道理的。
不过,现在关鬼什么事,不是要找出打他的真凶吗?
周见南傲娇地擦了擦鼻血:“你别想转移话题,我是不会被轻易糊弄的,你们俩最好对一对吧,到底是谁懂的手,还是……你们俩一起动的手?”
他目光警惕,自以为很聪明地发现了惊天秘密,狠狠盯着眼前“合谋”的两人。
连翘:手痒了。
她刚刚是真没动手,现在是真想动手啊。
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的时候,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世上的确是没有鬼,但是何员外形容这个妖的时候似乎说过这个妖“神出鬼没”。
该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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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是……
她瞪大双眼的同时,另外两个人显然也想到了,三个人异口同声。
“是妖!”
那个喜欢掏心的妖,是它干的!
等了这么久,原来它不是不出现,只是目标换了。
连翘立马拿出罗盘,两指一并,驱动罗盘。
果然,罗盘的指针疯狂的转动起来,然后,停在了朝东的位置,正是背对凉亭的一处花园——
“在那里!”
连翘立马追了出去,晏无双紧跟其后,周见南抹抹鼻血也一瘸一拐地冲了过去。
只可惜,等他们追到那花园,罗盘突然开始乱摆。
连翘不肯罢休,又往外追了一道门,没抓到妖,却看见陆无咎提剑站在檐角。
月白的衣袍被晨风吹的猎猎,饕餮从他的剑上幻化出来,威风凛凛地雄踞在身后,一人一兽迎风而立,朝阳的金光从他的剑尖流泻下来,颇有些惊心动魄之感。
连翘纳闷:“你怎么在这里?”
“自然是追妖。”陆无咎回眸,顿了一顿,“你来的真慢。”
连翘:“……”
她承认刚刚是她眼瞎,怎么会又被他的脸闪昏了一下头脑?
她抱臂冷笑:“哦,你厉害,那妖呢?怎么没看见你抓到?”
陆无咎微微抿着唇,饕餮在一旁抢道:“还不是怪你,刚刚主人本来准备布下天罗地网的,谁知道你突然闯进来了,他怕把你和妖一起关进去才不得不临时收手,为了你,他强行收网自己还被反噬了!”
连翘定睛一看,才发现陆无咎身后负着一只手,手心果然有一道被灼伤的红痕。
只不过他一直背着手,连翘才没发现。
相争这么多年,连翘当然不会把陆无咎往好处想,她思索片刻,终于想明白原因:“你才不是为了我,我猜你是怕我独自一人降服了这妖,碎片落到我手里吧?”
陆无咎:“……”
连翘见他沉默,拧着秀气的眉毛越发笃定:“呵,不说话了,被我猜对了吧?我就知道是这样!”
陆无咎依旧沉默。
一旁的饕餮则是满脸震惊。
短短两句对话,它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巨大的震撼,它真是从来没想到还有这种解读!
陆无咎大约是已经习惯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飞身而下,冷酷地丢下几个字。
“随你怎么想。”
饕餮跟着下来,看着连翘欲言又止,唉声叹气,终于忍不住还是想说什么,却被陆无咎冷斥一声,瞬间被收回了剑里,变成了剑上的花纹。
只是这花纹吧,和往常不太一样,眼睛瞪的像铜铃,嘴巴张的大大的,颇有些话没讲完死不瞑目的不甘。
连翘被那花纹一瞪,一连打了三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嘀咕了一句:“好像有谁在骂我……”
晏无双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这陆无咎也欺人太甚了,居然怕你独吞了这妖!不要和他计较计较,以后独自捉妖的机会有的是,咱们不差这一次。”
连翘揉揉发红的鼻尖:“对,下次我一定抢先一步,才不会让他抢了功劳。”
周见南在一旁听得人都傻了,不是,殿下是这个意思吗?她俩的想法好像有点清奇。
恍惚了一会儿,他试着从正常人的角度提醒:“那个,有没有一种可能,殿下不把你关进阵法里不是想抢功,而是不想叫你独自面对这妖,怕你受伤啊?”
连翘目光震惊,然后又用看傻子的眼光怜爱地教育了一下周见南:“你被打傻了吧?怎么感觉伤的不轻,都说胡话了?你忘了我和他的关系了,他巴不得看我笑话,怎么可能救我!”
晏无双也目露怜悯,拍了拍周见南的肩:“有病就去治,我觉得你不止是外伤严重,脑子恐怕也有点受损了。”
说罢两个人一边窃窃私语,一边看看周见南身上的伤,唉声叹气地离开。
留下鼻青脸肿的周见南独自在风中凌乱。
凌乱到逐渐开始怀疑人生……
啊?竟然是他比较清奇吗?
奇怪,他怎么觉得殿下的眼神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呢?
12.抱住
周见南百思不得其解地回去,打算先考考连翘,试试她到底是不是正常人。
于是找到连翘时,他冲她伸出三个手指:“这是几?”
连翘道:“二啊。”
周见南瞬间瞳孔放大:“你说这是几?!”
连翘奇怪道:“不就是二吗,还能是几?你怎么了?”
周见南盯着自己的三根手指难以置信:“你不会傻了吧?”
连翘眨了眨眼:“傻的是你吧,你刚刚受了这么重的伤,不信,你问问晏无双去,看看到底是几?”
于是周见南又看向晏无双:“你说呢?”
晏无双和连翘对视一眼后,果断道:“当然是二。”
瞬间,轮到周见南怀疑人生了。
为什么是二,在他眼里明明是三啊!
他突然觉得头非常的晕,一个趔趄差点没站住。
直到再睁眼,看到了晏无双强憋的笑意和连翘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这才明白过来:“好啊,你你你,你们竟然一起合谋欺负我!”
连翘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转头对晏无双哈哈大笑:“他居然信了!”
晏无双也捂着嘴:“贱男,没想到你不仅贱,而且傻啊!”
周见南:“……”
他缓缓扶额:“你们实在太欺负人了,不光骗我,刚刚还假装听不到我求救,我要回家,我就算被我娘逼着娶了那个母夜叉,也比在这儿被你们一起欺负的好!”
于是周见南扭头就要去屋里拿包袱,连翘赶紧将人拉住:“等等,刚刚骗你是真的,但之前我们是真没听到你求救啊,要不然怎么可能不去救你呢?你可是我们的军师,没了你我们可就没办法捉到大妖了。”
周见南吸了吸鼻涕,狐疑道:“真的?”
连翘表情严肃:“天地良心!”
周见南这才别扭地留下来:“好吧,我再信你一次。”
不过,他很快又想到:“你们既然不是故意不来,那为什么没听见,该不会……屏蔽我了吧?”
连翘沉默了,因为她的确丢了一个隔音罩过去。
晏无双也沉默了,因为她丢了第二个。
两人一沉默,周见南顿时又无比悲愤:“好啊,我在袋子里绝地求生,两位大小姐却悠闲的品茶,你们竟然这么对我!”
这倒是真的误会连翘了。
她虽然存心捉弄周见南,但是一直关注四周的动静,留意那妖有没有来。
在那个时段,她的确没有见过任何异常的人或物,甚至没感觉到妖气。
晏无双也附和道:“确实是没有,倒也奇怪了,难不成这妖极为擅长隐身?可,这到底是什么妖,我在百妖谱上好像没见过。”
周见南大约是被骗惨了,屁股一扭,背过身去冷哼一声:“照你们这么狡辩,那这还是妖吗!”
连翘沉思了一会儿:“确实可能不是妖。”
周见南惊讶地回头:“那会是什么东西,你该不是说是修士吧?”
连翘白了他一眼:“当然不是,你有没有听过‘精’这种东西?”
周见南挠头:“听过啊,妖精妖精嘛!”
然后咬牙切齿:“我爹的那个小妾就是出了名的小妖精!”
连翘:“……”
“不是那个骂人的妖精!”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娘说过,虽然妖与精常混用,心性手段也并无大异,但据说在上古时这二者是完全不同的。妖乃是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所化,精则是物久成精,山能成精,水也能成精,便是身边的桌椅板凳也可成精,只不过要看机缘,所以比起来妖来,精极为罕见,慢慢也就被混在一起了。”
周见南有点明白了:“你是说,在不笑镇作祟的这个东西不是妖,而是罕见的精,这个精兴许就是一块砖一片瓦,混在周围完全分不出来,所以你们才难以发现?”
连翘很有风范地拍拍他的肩:“不错嘛。”
周见南抬了抬下巴:“本来就很不错,我可是上古史第二名,当年分数只比殿下差了区区五分。”
连翘:“……一天不提陆无咎你是会死吗?”
周见南嘿嘿一笑:“恼羞成怒了?我记得这门课你好像考了倒数第二。”
实际上也相当于倒数第一啦,毕竟所有的文化课倒数第一毫无疑问都是晏无双……
连翘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她冷笑一声:“不过是一次失误罢了。”
周见南明显不信。
连翘也懒得解释,那是因为传授上古史的是会稽姜氏的人,在授课时对姜黎格外偏心,对她则格外挑剔,连翘一怒之下便选择了逃课,这门课理所当然被打的极低,原因是她旷课次数太多。
实际上,若是只看分数的话,她并不比陆无咎差。
不过知道归知道,实际又是另一回事,满院子的桌椅板凳,砖瓦飞甍,谁知道到底哪一个可能是精怪啊!
周见南又出主意:“不是说你这个罗盘是连氏的镇族之宝吗,哪怕有一丝妖气都能找到?精怪应当也一样吧?”
连翘一脸无语:“你以为我没想过?这精怪之所以成精多半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崆峒印碎片,这可是上古神器,不仅能提升实力,更能藏匿气息。什么法器也找不到,你没看见那会我的罗盘都转的快冒烟了吗,最后还不是乱指!”
周见南皱眉:“那可如何是好?”
连翘暂时也没找到更好的办法,只有等着这精怪作乱的时候一举将它拿下了。
何况,也不一定是精,也可能是某个极为擅长隐匿踪迹的妖呢?
不过,她还有一点始终想不通。
“明明笑的是我,这个东西为什么会找上你?”
晏无双在一旁嗤了一声:“自然是因为某人弱呗,这东西坏归坏,又不傻。”
说的倒是有理,但还是有点不对劲。
这时候,周见南挠了挠头:“那个……我好像也笑过。”
连翘:?
晏无双也瞪大了眼:“什么时候?大胆,这么大的事贱男你居然敢瞒下不报?”
周见南立马解释:“不不不,我也是刚想起来,就是在刚到不笑镇的时候,那个时候我们在上方御剑,我好像笑了几声,我那时候哪知道不行啊……”
原来如此。
连翘瞬间什么心理包袱都没了,一把将掏出来的金疮药砸到周见南脸上。
“呵,那你自己涂吧!”
晏无双也嫌弃地将找来的包扎棉布丢进他怀里。
“去去去,没死就自己动手,别烦老娘!”
周见南:“……”
喂喂喂,他还是病患呢,早知道他就不说了。
毕竟,这两个女魔头虽然可恶,但她们真干活啊!
——
从周见南屋子里出来之后,连翘打算去镇上看看陆无咎从县衙调来的物资安排的如何了。
一出门,门外格外萧瑟。
明明是白天,大街上却空空荡荡的,原本街市的位置看不见一个摊贩,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
偶尔有憋不住的幼童出来,立马又被追出来的大人一把抱起,慌张地揪回去。
不过开门时连翘瞅了一眼,那屋里堆里不少米面,还有萝卜白菜之类的,足足好几袋,想来东西应当是已经分发到位了。
但是,陆无咎去哪儿了?
连翘奇怪,长长的街道走到头,只有拐弯处的一家香粉铺子旌旗招展,芳香扑鼻。
她好奇走过去,却看见陆无咎赫然站在门口,身旁还站着一位风姿绰约的老板娘。
老板娘一身深紫的齐胸罗裙,正低头点检着地上的米面杂物,时不时与陆无咎低声细语。
她微微俯身时,微风吹过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气,迷醉,但又不浓烈,好似开到荼靡的山茶花。
连翘:呵,遍寻不到,原来是掉进美人窝了。难怪呢,在无相宗时那么多小姑娘摧心摧肝他都视而不见,原来是喜欢这种妖娆妩媚的!
她撇撇嘴,又咳了两声,陆无咎才终于回头。
一出口,声音却格外冷淡:“你怎么出来了?”
连翘阴阳怪气道:“哟,看来是打扰你了?”
陆无咎微微皱眉:“你一天天在想什么?”
连翘刚想反驳,那老板娘却笑道:“小娘子这是醋了?这位仙长不过是派人给全镇送东西,恰好送到我这里罢了,可不要误会。”
连翘立马呸呸两声:“我可没醋,你别乱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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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副极其避嫌的样子,惹得陆无咎打量了她一眼,薄唇微微抿紧。
连翘浑然未觉,反倒奇怪地打量老板娘:“你居然笑了?这个镇子不是叫不笑镇吗,笑了可是会被妖怪掏心的哟,你不怕?”
老板娘继续掩唇轻笑:“怕?这不是有你们仙人们来了吗,有你们庇佑,我自然是不怕的。再说,我一个寡妇,有什么好怕的,自打我那夫君没了之后,我可是日日夜夜想去找他呢。”
她越说越哀怨,美人含愁,别有一番美感。
连翘看着她那双娇媚的狐狸眼突然想起一个词——风情万种。
连翘生的也极好,明眸皓齿,朱唇粉面,自她及笄以后便蝉联九州美人榜第一。但二师兄总是说她美则美矣,却太过天真,少了一分韵味。
想来,这所谓的韵味大约就是眼前这位这种了。
连翘盯着老板娘巍峨险峻的胸口看了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圆鼓鼓的小山丘,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呵,她本来想安慰安慰这老板娘,现在,到底该谁安慰谁啊?
老板娘八面玲珑,瞥了瞥连翘眼中的疑惑,然后夸起了她身上的揉蓝衫子,进而夸到了她的年轻,夸得连翘嘴角都快压不住的时候,她突然又来了一句:“不过,仙子样貌虽好,却还缺些东西点缀。”
“缺什么?”连翘问道。
老板娘风姿绰约扭着水蛇腰转身,然后从柜台上拿了一个错银的木匣打开,含笑递到连翘手心:“香粉。仙人美归美,独独少了分韵味。”
搞了半天,原来是想卖东西给她!
这老板娘可真够精明的,连仙人也不放过。
不过,连翘承认她上钩了。
连翘真的很好奇二师兄口中所说的韵味,于是假装推辞了两下,还是收下了。
正准备付钱的时候,老板娘摆摆手,说这是她自己配制的,不对外出售,看她合眼缘才送给她。
于是连翘心安理得地收下了。
还没回到何府,她就忍不住拆开闻一闻。
没想到这香粉盒子装的太满,一打开直接飞出来很多,糊了连翘一脸一身。
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然后用衣袖擦了擦脸,顿时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山茶花香气。
连翘低头嗅了嗅,这香味确实和老板娘的一样,那么,她是不是也有点韵味了呢?
她颇有些点得意,转着圈又闻了闻。
一抬头,却看到陆无咎看着她挑了挑眉:“你该不会以为你们的差别是有没有用香粉吧?”
连翘脸上的笑戛然而止:“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无咎淡淡地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目光停到了她腰间的佩戴的一个猫猫头剑穗上,顿了顿。
“饕餮今年才八岁,它都已经不用这种剑穗了。而我记得,你从八岁时就开始挂这个东西。”
连翘:“……”
他是在嘲笑她幼稚?
是吧,一定是吧?
连翘一把捂住自己的可爱剑穗:“和它有什么关系,这叫专一好不好?再说饕餮一个只知道吃的小屁孩懂什么?”
陆无咎没说话,但连翘从他的眼神似乎读出了一丝戏谑:“哦?”
她来了脾气,很是不忿地凑到他面前,挺胸抬头:“你再看一眼,能分清八岁和十八么? ”
陆无咎垂眸扫了一眼那道浅浅的弧线,微微挑眉:“有区别?”
连翘急了:“怎么没有?睁大你的眼好好看看!”
她踮起脚,挺的更高。
少女的胸脯并不夸张,但格外饱满。
像刚成熟的果实,凑过来时,带着一点温热的香气。
陆无咎薄唇微抿:“没看出来。”
连翘彻底怒了,不自信地低头瞧瞧:“不、不可能吧……”
她很不服输,不对,一定是陆无咎太高了。
正好旁边有个青石台阶,于是连翘干脆站到了石阶上,把脚尖踮的更高,齐胸襦裙刚好和陆无咎视线齐平。
然后她微微垂眼,笑眯眯:“这下,你总该能看清了吧?”
然而如此头重脚轻,势必是站不稳的,不等陆无咎回答,连翘脚底一晃,反而惊慌失措抱着陆无咎的头跌了个满怀。
13.掏心
连翘这短短的十八年一共有两次最丢人的事。
一次发生在她十三岁那年。
那次,和陆无咎比试输了之后,她小腹钝痛,一摸才发现鲜血顺着腿流下来。
当时她以为自己要死了,于是一边哭哭啼啼,一边指着陆无咎骂他下手太重,要他赔命来。
陆无咎看着她染红的裙摆,顿了顿,却扭头说跟他没关系。
连翘哪里肯信,拉着他的手就要闹到戒律堂。
陆无咎甩开她的手,耳后微红,似乎想解释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脱下他的外衫系到她腰间,然后带着她去了最近的一位女峰主的山房。
从山房出来以后,这回,脸红的成了连翘。
再然后,纠结了好几天后她才讷讷地把洗好的外衫还给陆无咎,同时威胁他不许告诉任何人。
陆无咎的确是没说,但是……但是他穿了!
一个连喝水都只喝无根水,穿衣服不能有一丝褶皱的人居然堂而皇之地穿着那件洗过的衣服在所有人面前。
虽然没人知道那衣服曾经沾上过什么,但连翘看到一次就脸红一次,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敢再和他说话。
至于这第二次,就是现在了。
这下好了,陆无咎也不用看了,没人比他更清楚八岁和十八的区别了。
连翘羞愤地双手环抱护住自己,然后把他的头推开,从他身上跳了下来。
陆无咎微微抿唇,眼神掠过她环住的双手似乎要说什么。
连翘急得瞪圆了眼:“不许说,一个字也不许说!只是意外而已。”
陆无咎掸了掸从她身上沾染的香粉,从善如流:“好。”
连翘却更窘迫了,因为陆无咎只掸了衣领沾染的香粉,没有发现他脸上也沾了一些。
这可不好叫让人发现。
于是她含糊地指了指他的唇角提醒:“那个,还有呢……”
陆无咎似乎不明白,微微抬眸:“什么?”
连翘生气:“就香粉啊…… ”
陆无咎依旧淡淡地看着她:“说清楚。”
连翘实在看不下去,环顾四周,确定旁边没人才鬼鬼祟祟地凑过去踮脚用衣袖擦去他唇角的香粉,然后一溜烟地捂着耳朵扭头就跑。
她可不想从陆无咎嘴里听到什么不该说的话!
不过这倒冤枉陆无咎了。
他只是抬手碰了碰残留一丝温软的唇角,停顿了一下,又有些烦躁。
——
回何府后,连翘立马换了衣服。
可这香粉留香很久,已经冲洗了三遍,身上还是有盖不住的香气。
当她出现在花厅时,正在孕吐的何小姐立即皱了眉,远远地用帕子掩住口鼻:“仙子,你是不是用了香粉?”
连翘后知后觉这位何小姐有孕在身,生怕这香里掺了些妇人不好的东西,很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啊,不是特意涂的,我还洗了洗,不知道怎么洗不掉,我这就换个位置。”
何小姐唔了一声。
于是连翘坐到了离她最远的位置,此时,刚进门的陆无咎脚步一顿,也转向离何小姐最远的位置,坐在了连翘旁边。
何小姐立即站了起来,指了指身旁:“陆仙长,这边位置为您留着呢。”
陆无咎微微颔首:“不必,我也用了熏香,怕冲撞了小姐。”
何小姐霎时十分尴尬,更尴尬的是,她嗅了嗅,突然发现这两人身上的香气是一样的,眼神又变得古怪起来:“咦,两位刚刚是在一起么……”
“当然不是。”连翘干笑两声:“只是碰巧用了一样的香,这香是香粉铺子老板娘赠的,我们都有,说是什么独门秘方,不对外售卖的。”
周见南摸了摸头:“都有?我怎么没有。”
连翘踩了他一脚,周见南忍着痛立马改口:“哦,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放在桌子上的那个。”
何小姐微微皱眉:“是街角那家香粉铺子?老板娘是个寡妇的?”
连翘点头:“是啊。”
正好,何小姐认识,她也许可以问问有什么办法能洗掉这香气。
没想到这个何小姐却露出一副很不屑的神情。
“仙子啊,我劝你还是少去这家铺子的好,听说这铺子……”她压低声音,“不干净。”
连翘纳闷:“我今日去了,觉着挺干净啊。”
何小姐掩唇轻笑:“不是那个干净,我是说啊,这寡妇不检点,别看她叫贞娘,却一天天穿得格外风骚抛头露面的卖香粉,谁知道存了什么心思呢!真是丢县老爷的脸。”
连翘自动忽略前半句,问:“她和县老爷有关系?”
何小姐又是很不屑:“听说是个远方的侄女,要不然她一个寡妇,能在喜乐镇开那么大一间店?但谁知道呢,虽说是远房,这一个月却从没见县里来过人,反倒是镇上那些男的老往那里跑,我看啊,到底是什么关系还不好说呢…… ”
说到一半她突然住了嘴,大约是因为从外面刮进来一阵风的缘故,闻到的香气也更浓郁。
“等等,你身上这个味道,怎么有点熟悉……”何小姐突然脸色大变,走到连翘身边仔细嗅了嗅,“仙子,你刚刚说,这香粉是不对外售卖的?”
连翘点头:“怎么了?”
何小姐道:“我能看看这香粉吗?”
连翘还没说话,这位何小姐眼疾手快,看到了她袖中露出的一角粉盒,便径直拿了出来。
她捏着香粉盒盯着上面那繁复的山茶花纹沉默不语,突然却笑了,笑得阴森森,骂了一句“小贱人”。
然后,连翘便看见她气冲冲地攥着香粉盒朝外走去,似乎要找什么人算账。
连翘:?
贱人骂谁?
还有,那香粉好像是她的吧?
不过何小姐倒不是冲她,因为婢女一脸抱歉地拉着连翘解释,说:“姑爷刚刚来过,身上好像就是这个香气,他说是熏衣服的香料,还埋怨小姐疑神疑鬼的,两人刚刚吵了一架,小姐正一个人琢磨当真是自己想多了呢,没想到两位仙人就来了,还说这香粉是那个寡妇的独门秘方,这不是太巧了吗!”
连翘这才听明白,只怕这位姑爷和那个赠她香粉的老板娘关系不大清楚,所以身上才沾了这不外售的香粉,恰好被她无意中戳破了吧!
但是,这老板娘怎么会前脚刚和这位姑爷私会,后脚又给了她同样的香粉,还特意强调了是独门秘方?
连翘略一思忖,八成是故意的,好一出借刀杀人!
何小姐要是出事,她可就难辞其咎了。
连翘赶紧跟上去,正好碰见两位新人在廊下打了照面。
只见何小姐格外泼辣,直接将香粉盒砸出去,砸的顾郎顿时额角淤青,被洒了一脸的香粉。
连翘惊呆了。
这位瘦瘦白白刚刚还一脸含笑的顾郎显然也惊呆了。
但是脾气还算不错,斯文地掸去脸上粉末,先是对连翘行了一礼:“这位想必就是岳父大人请回来的仙人吧,让您见笑了,梅娘近日……脾气不大好。”
连翘连连摆手,表示无碍。
然后这位顾郎才转头对何小姐道:“梅娘,有话好好说,何必当着仙人的面闹成这样?”
何小姐怪声怪气道:“闹?你怕丢人了?我为了你可都成这样了……”
她挺了挺肚子:“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是不是也去找那个寡妇了?你闻闻这味,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身上有?惹一身骚回来还问我怎么了,顾声,你可真会装啊!”
顾声平心静气:“梅娘,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何小姐扬起眉毛:“顾声,我最讨厌你这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敢说你和那个寡妇没关系么,倘若真是没有,你身上为什么会沾到她的味道?”
顾声揉揉眉心,看起来一副疲累的样子:“梅娘,你要我如何解释呢,今日我是为了帮岳父出门分发东西,刚好发到了香粉铺子,沾上一点香气也是难以避免的,你总是疑神疑鬼的,就算咱们当真成婚了,你便会信我吗?”
这位顾郎语气平静,表情无奈,乍一听好像是何小姐在无理取闹,但连翘一细想又觉得不对。
陆无咎也去分发东西了,碰巧也是这位老板娘,但一开始他身上就什么味道也没有。
之所以会染上如此重的香气,是因为他们抱了,嗯……抱的还挺紧。
所以,这个顾声和老板娘定然不止是简单说过两句话而已。
何小姐大约也不止抓到过一次了,眼下也不顾外人在场了,指着顾声的鼻子就骂道:“顾声,你真的没有吗?从前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忍忍也就算了,可如今,咱们的婚期就在后日了,你还是这样,你是不是以为我有孕了就拿捏住我了,我不敢戳破你的真面目?”
顾声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烦:“梅娘,我也说过,有些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我对你已经够包容了,你若是再这般无理取闹,我看这婚也没有成的必要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想娶我,不想负责了?”何小姐虽然还在闹,手中的帕子却突然攥的极紧。
顾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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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平静,但语气却十分强硬:“我也不想的,梅娘,只是你总是这般闹脾气,没有哪个男子能忍得住。”
“我闹脾气?”何小姐怒极反笑,“顾声你个没良心的!你不过一个穷书生罢了,要不是你诱着我私会,害得我有了身孕,你以为我爹会答应把我嫁给你?现在镇上来了个更美艳更有钱的寡妇,还是县老爷的侄女,你就又想攀高枝了,想舍了我去攀上她是不是?正好,她没有爹娘,不像我,家里始终有个看不起你的爹是不是?”
“梅娘,你不要乱说!”顾声厉声打断,“你我之间,分明是你情我愿的事。”
何小姐霎时觉得荒唐无比,她哭闹起来:“你好狠的心!当时我就该知道的,有一就有二,你这样狼心狗肺的人怎么可能改的了……既然你不想娶我,那我也没必要死缠烂打,我这就把孩子打了,这婚事也不必成了,咱们一拍两散算了!”
顾声却好像很不想她提旧事,袖子一拂:“你既然这么说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那便算……”
此时,何员外突然从书房里出来,斥责道:“胡闹,简直小孩子脾气,怎么能说不办就不办?”
何小姐一看父亲来了,闹得更厉害:“他都已经这样对我了,我还上赶着倒贴吗?”
何员外板着脸:“怎么了,不就是一盒香粉吗。当初说打胎就去跳河的是你,现在也是你闹着要打胎,请柬都发出去了,风言风语已经传成这样,你现在不办,要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如今,这婚你是成也得不成,不成捆着也得成,哪怕成了再和离也比现在要好!”
何小姐哭道:“你就知道你的脸面,我算什么?姐姐就是这么被你逼死的,你如今又要逼我了,你要是非要我成婚,我就先打了这孩子,然后自己也去跳河去!”
何员外一改往日的温和,负手道:“你是我养大的,我还不知道你有几分胆量,我倒要看看你今日去不去?”
这话明着在说何小姐,实则在敲打顾声。
只见这位顾郎紧紧抿着唇,再也没有说出悔婚的事。
何小姐自然也是没有这个胆量投湖的,哭哭啼啼地摔门而去。
但这一晚远远没有消停。
酉时,何小姐突然说肚子痛,顾声去了,不知说了什么,气得拂袖离去,连翘和周见南在门外看的稀里糊涂。
亥时,何小姐又闹着要跳河打胎,何老爷去了,不准,两个人又吵的厉害,何老爷气的扶着脑袋出来,连翘和晏无双一起盯的眼袋都快垂到地上了。
到了深夜,何小姐的院子又吵嚷了起来,这次又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已经接连两次被坑的晏无双愤怒地把枕头砸向窗户,表示再也不去了。
周见南则在床铺上哀嚎了一声,然后假装睡着,也没了动静。
至于对面的陆无咎,自始至终没有一丝动静。
连翘心存挣扎,犹豫要不要起身。
鉴于上次周见南的事故,她刚刚离开时把自己护体灵镯给了何小姐,无论是妖还是精都近不了何小姐的身。
于是连翘决定还是再躺一会儿吧,防止明日何小姐继续作妖。
日子还长呢,这可怎么得了……然而就在此时,她突然听见了几声长长的尖叫——
这尖叫声惊恐万状,分明是看到了极其可怕的场面才能发出。
连翘瞬间起身,推门一开,晏无双和周见南也已经出来了,三人对视一眼,皆有了不好的预感。
再一看,对面的陆无咎门微微敞着,显然刚走。
于是三人也迅速去何小姐的院子。
尚未进门,扑面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杂着乱成一团的尖叫声,满地的血脚印,简直是人间炼狱。
连翘好不容易捉住了一个惊恐到发狂的丫鬟。
那丫鬟一看是连翘,迅速躲到了他们身后,哆哆嗦嗦地喊道:“仙人你终于来了!是那妖,那妖又来掏心杀人了!小姐身上好大一个血窟窿,还有……”
她说到一半,俯身崩溃到呕吐。
连翘料想大事不妙,正要推门,从门里出来的陆无咎侧身挡住:“这边没什么了,你去那边看看有没有其他发现。”
一副命令口吻,连翘心想凭什么听你的,于是撞过他半边肩,执意进去。
“我偏要看看。”
这一眼差点没承受住。
只见何小姐倒在血泊里,被子已经被鲜血浸透了,正嘀嗒嘀嗒地往下滴血,从心口往下有一道又长又深的抓痕,活生生掏出了一个血窟窿,连腹中物都被拽出来了一截,隐约辨得出是一只刚成型的手……
14.双杀
更可怕的是,将何小姐翻过来时,根本看不出那是脸,完全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五官好像被磨碎了混杂在一起。
连翘倒吸一口凉气。
她也算见过大世面,但这么残忍的手段还是少见。
一瞬间,她想起陆无咎的话,有些后悔怎么没去隔壁。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镇定下来,用手去探了探何小姐的鼻息。
但很明显,没救了。
周见南进来的要慢一点,他比连翘反应还要大,双腿一软,扶着门框才没跪下去。
晏无双要冷静许多,但也有些感慨:“这妖,够狠毒,啧啧,连胎儿都……”
她还没说完,周见南捂着自己眼的同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别说了。”
事已至此,只能尽快抓到凶手,让何小姐入土为安。
于是连翘拿出罗盘试图查探妖气,但在何小姐的闺房转了一圈,指针纹丝不动。
她又催动法力,将罗盘覆盖至整个何府,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真是奇了,往常遇到妖怪作祟,即便追不到踪迹,至少也能探查到一丝妖气。
此时,混乱中不知是谁打翻了油灯,瞬间,火舌从床幔舔上去,一路蔓延,整座厢房被烧成了火海。
尖叫声,房梁断裂声,还有吓得四处逃窜下人们……
整座何府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几个人救火的救火,救人的救人,等火势慢慢控制,这一晚也过去了。
何小姐的尸体已经烧的看不出面目了,何老爷见状直接昏了过去,顾声则双目红肿,后悔昨日说了气话,嘶哑着喉咙要往烧焦的尸骨旁去,只是那火还没有完全熄灭,下人们拼命拦住才勉强将他劝住。
如此情真意切,悲痛欲绝,让人不忍卒听。
突然,他好似看到了什么,吓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妖!那个掏心的妖,原来是她!”
连翘旋即赶过去,四处逡巡,然而罗盘连动也没动,压根查不出一丝妖气,于是她转头问顾声:“什么妖?你看到什么了?”
顾声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神色张惶:“是那个妖,她回来了,一定是她杀的梅娘!”
他语无伦次,似乎吓得不轻,不停的往后缩,仿佛在躲地上的什么东西,连翘俯身仔细一瞧,才发现那是一根白色的毛发,似乎是什么野兽身上的。
“别碰!”顾声立马用袖子挡住了脸,似乎很害怕。
可连翘已经将那根白毛拈了起来,她轻轻嗅了嗅:“是狐毛?你是说杀了何小姐的这个妖是狐妖?”
顾声神色怔忡:“正是。”
连翘奇道:“你怎么会知道?”
顾声面色浮现出一丝挣扎,晏无双是急性子,骂道:“你妻儿都死在这妖怪手里了,你到底还在犹豫什么?”
顾声一咬牙这才和盘托出:“因为——这狐妖原也是我的妻。”
一群人霎时呆住了。
顾声似乎也不愿回想:“其实,在梅娘之前,我还娶过一个妻子,只是后来才知道她是狐妖……”
原来这顾声自幼家贫,一直住在山脚下的村子里,边耕边读,有一日进山砍柴时遇到了一个受伤的女子,于是将她救了回去。
等这女子养好脚伤,二人也日久生情,结为了夫妻。但日子一长,他却发现自己日渐体虚,虚弱不堪,疑心是得了怪病。
一开始他四处求医问药,吃药却没用,不得已又求神拜佛,正巧有一日碰见了一个过路的修士,这修士给他点出了根源,说他并非是得了病,而是被妖孽缠上了,满身都是妖气,家中定有秽物。
顾声闻言大惊,便请了这修士回家,果然,修士一道法阵下去,将他这发妻打回了原形。
原来这竟是一只修行了百年的白狐!
白狐暴露本性,发狂要将他们咬死,幸好这修士道法还算高超,掏了她的心将其焚毁,这才救顾声于水火之中。
顾声说到这里又回忆道:“但那狐妖生性狡诈,大火过后,我并未寻见她的尸骨,疑心她并未死透。这个月以来,镇上怪事频出,且多是被掏心之状,我愈发疑心是她回来了,现在看到了这根狐毛,我才敢笃定。”
连翘听明白了:“你是说,是这狐妖回来复仇了?”
顾声道:“像极了她的作派,因为自己在这里被杀,所以痛恨镇上所有的人,因为恨毒了新妇,所以专杀新娘。妖性狡诈,实在难测。”
连翘却想,人无心不能活,妖无心,也活不了多久,除非,这狐妖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某种机缘,比如,他们正在找的崆峒印碎片……
她立即追问道:“这事发生在何时?”
顾声思索道:“也就年头的事,不过五个月罢了。”
几个月,完全有可能。
但连翘突然又发现一个不太妙的事情,这个何小姐怀胎至少也有四个月了,倘若顾声的狐妖发妻就死在五个月之前,时间上是不是挨的太近了?
看来,这个顾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刚斩杀了发妻,转头又勾搭上了何小姐,最近镇上来了个更有钱更漂亮寡妇,于是又抛弃何小姐和寡妇勾搭上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顾声大约也是因为这一点才迟迟不愿吐露实情。
只见他面露难色,微微垂着头。
连翘无意多言,眼下抓妖要紧,追问道:“这狐妖的斩杀之地在哪里?”
“西山郊亭。”顾声指了指远处群山中最高的一座,“就是那里,山脚下有一座郊亭。”
于是连翘立即动身去西山查找踪迹。
然而她没想到,何府一夜的大火不仅让他们忙了一晚上,也惊动了全镇的人。
待她出门时,围观的镇民已经在何府面前围了一大圈,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皆是在说这何小姐死的多惨,何老爷家门不幸,转而又质疑起连翘他们来。
“这仙人到底行不行啊,怎么眼皮子底下何小姐都能被妖怪掏了心!”
“定然是这妖太厉害了,怕是打不过吧。”
“我看不行还是放我们出去吧!何小姐都能被杀,我们恐怕更逃不过吧。”
……
一时间议论纷纷,逐渐演变成质问,镇民们纷纷要求解开禁制,放他们出镇。
但何府的这场大火浓烟冲天,遮云蔽月,可不是只有镇上的人能看见。
四周的邻镇观望了一晚上,也警惕得很,知晓怕是出了事,天不亮就派了大堆的人扛着锄头守在了两镇交接的屏障处,生怕这镇上的人从里面出来。
而且这一晚上过去,护镇的屏障已经出现了一些裂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冲撞出来的,好几处已经摇摇欲坠。
于是,隔着屏障,里外的人又吵了起来,虽然没动手,但互相泼潲水,透过裂隙渗入地面,场面也很混乱。
事到如今,这已经远远不是妖和人的事了,镇民之间的械斗更加棘手。
幸好陆无咎身上的三足金乌还有点用,他一再承诺绝对不会再出事,才勉强将镇民劝住。但如此一来,这屏障之术须得继续加固,于是他便留下,连翘带着人往西山赶去。
然而她离开时,陆无咎却叫住了她,冷不丁地来了一句:“你确定这妖会在西山?不如省些力气,留下来帮我修补屏障。”
连翘才不想留下来,哼了一声,让他自己慢慢修吧。
可越走她越觉得不对劲,陆无咎为什么说去了也没用呢?
冷静下来,她突然发现自己一直被牵着鼻子走。
顾声的那根狐毛未免发现的也太巧了吧?
再说,那么大的一场火烧下来,偏偏这根狐毛没烧着?
还有,她已经做足了防范,甚至把护体灵镯都给了何小姐,为什么何小姐还是能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妖掏了心?
即便他们再疏忽,也不可能如此悄无声息吧?
除非……
连翘抿了抿唇,把罗盘交给了晏无双,让她去西山郊亭查探,自己反而和周见南折回了何府,重新回到了何小姐被害的那间闺房。
因为惧怕妖气的缘故,这废墟倒是暂时没人动。
经过一晚上的折腾,大家也都累了,各自回去休息。
反倒是何老爷醒了,正在大发雷霆,将昨日当值的丫鬟小厮全部命人捆了,要将他们发卖出去。
其中一位正是昨夜被吓得扶着门框吐的那位,此刻她面色惨白,哭的双目红肿,不停地叩头认错,说自己昨晚真的没偷懒,只是一直没听见小姐叫喊才误了事。
但何老爷哪里肯听,摆摆手就要让人拉走。
连翘进来时刚好撞上这一幕,于是不忍道:“员外息怒,且先等等,我有话问问她。”
此时,痛失爱女的何老爷眉头已经捏出了红印,满眼疲惫,见到连翘态度也不甚至热络,只说:“仙子如今还有什么话说?”
连翘倒也不生气,问这丫鬟道:“我刚刚听你说,何小姐昨晚并未挣扎?”
丫鬟立即膝行到了连翘身后,哭着道:“千真万确啊,仙人!昨晚小姐一共闹了三次,到第三次时,大家都有些疲倦了,所以听到小姐叫了一声,都疑心她又是故意折腾人,所以去的并不那么及时,直到小姐这一声后再没了动静,大家才意识不对,毕竟小姐并不是个善罢甘休的性子。谁知这次一推门,就看到满地的血……”
何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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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很不耐烦:“说来说去不还是你们的错,若是你们早些去,小姐能被妖杀了?”
可连翘却转了下眼睛:“她说的不一定是假的,何小姐未必是妖杀的。”
何老爷瞬间抬起头:“你说什么……不是妖杀的?”
连翘纠正了他的说法:“非也,我是说不一定是妖杀的。我记得何员外你说过之前死去的人唇角都是微笑的,是么?”
何员外道:“没错,可这和梅娘的死有什么关系?”
“员外此言差矣,不仅有关系,且十分要紧。”连翘蹙眉回想,“其他人都是笑的,所以这个镇子叫不笑镇,但何小姐的脸血肉模糊,像被砸了一样,员外难道就不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是例外吗?”
何员外一想起那场面便心如刀割,他道:“兴许是意外,又或者梅娘生的美,惹得这妖嫉妒罢,总之,是我儿薄命!”
连翘摇头:“也许是,但我总觉得何小姐的脸像是刻意被砸烂的一样,好似是为了遮掩什么。”
何员外听得七上八下,哼了一声:“仙人到底查到什么了?有话不妨直说,我并未有怪罪仙人的意思,说到底,不过是我们命不好罢了。”
连翘听出来他是在疑心他们保护不力,这才解释道:“其实昨晚我并未放松警惕,前两次我一直陪在何小姐身侧,深夜时分我虽然没在,但以防万一,把自己的护体灵镯给了她。这灵镯能保她不受妖邪伤害,即便妖十分厉害,灵镯不能完全挡住,至少也能发出鸣镝告知于我,我顷刻之间便能赶去。但昨晚小姐遇害时我没听到任何异动,并且今日一看,那灵镯完好无损。”
何员外终于听明白了:“所以,仙子是怀疑昨夜下手的根本就不是妖,所以灵镯才毫无动静?”
“正是。”连翘点头,“何小姐的脸也是如此,我怀疑是有人模仿这妖掏心作的案,只是他做不到像那妖一样让人死时保持微笑,干脆就将何小姐的脸砸烂了,这样一来便没人发现异常。可就是这样,反而让何小姐的死变得不一般。”
何老爷听得浑身发冷,追问道:“那么,究竟是何人下此毒手,仙人有眉目了么?”
连翘抵着拳咳了咳:“本来是没有的,毕竟我初来乍到,不知何小姐从前得罪过什么人,但刚刚丫鬟说了一句话,我突然想通了。”
“丫鬟?”
何老爷仔细回想这丫鬟的话,其实他心中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只是……只是他不敢深想。
连翘瞥了他一眼,见他眉头紧锁,双手紧握,一副已经有了猜测的样子,这才继续道:“何员外爱女心切,肯定比我们看的通透,丫鬟说昨晚何小姐一直在闹,说明她没睡,但遇害的时候她却只叫了极为短促的一声,这便奇怪了。按理来说,人在遇害的时候不可能如此平静,至少当凶手进来的时候她就应该发现,但她却没有挣扎,只有一个解释,除非……”
连翘顿了一下:“除非动手的人本就是何小姐认识的,不,应该说亲近的人,所以她才会毫无防备!”
何老爷噌地站了起来:“你是说……是顾声?”
“这个白眼狼,我知道他不安分,但没想到他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梅娘可还怀着他的孩子啊,他怎么能这么狠心,昨晚我便不该劝梅娘……”
何老爷霎时怒极,重重地锤了几下桌子,桌上的茶盖被震的掉了下来,茶水洒了满桌。
为防万一,连翘又道:“不过这也未必,毕竟只是推测。当然也有可能确实如姑爷所说,是狐妖作祟。”
何老爷显然比他们更了解顾声,他从鼻腔里冷哼一声,然后气冲冲地带人往顾声暂住在何府的那一处厢房去。
然而等他们到了门口时,侍奉的丫鬟却说顾声一刻钟前刚刚离开,说是回家拿换洗的衣物去了。
妻儿刚死,且死状如此凄惨,他甚至有闲心关心衣着?
要知道何老爷从昨晚到现在不但脸都没洗,甚至滴水未进。
这下,又多了一份嫌疑。
何老爷怒不可遏,立即驱车赶往顾宅,誓要把顾声揪出来问个究竟。
连翘自然也跟了过去,然而更奇的还在后面,当何员外准备砸开顾宅的大门时,那门却自己开了。
再然后又是凄厉的一声尖叫——
当连翘迅速上前时,只见何员外跌倒在地,脚下踩到的分明是一只齐整的断手。
断手的指甲缝里全是血,指腹却没有茧,像是一个读书人的手。
而那手的主人——顾声,则被钉在院中的一株桃树上。
明明死状极其痛苦,他唇角却微微笑着,甚至另一只手还插在胸口的血窟窿里,深深陷进血肉。
就好像是自己活活把自己的心给掏出来一般……
15.迷香
何员外已经吓得晕过去了。
没办法,连翘只好让周见南把人暂时先抬到一边等着。
这顾声也是被活活掏了心,不同的是,他似乎要更痛苦些,一只手断了,胸口也被树枝穿心而过,挂在枝桠上。
关键是,他面带微笑,看起来像是自己掏了自己的心。
如果是顾声杀的何小姐,那么顾声又是被谁杀的?
难不成顾声说的不全是假的,狐妖真的没死,是狐妖杀了镇上的人,他又模仿狐妖杀了何小姐?
连翘现在脑子乱成一团麻,于是暂且先察看起四周来。正此时,墙角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咆哮,她立即回头,却发现是变回原形的饕餮。
而陆无咎,正站在上方的飞檐上。
连翘纳闷:“你怎么会来这里,你不是在修补屏障?”
陆无咎没说话,被饕餮堵住的墙角突然传来一个瑟瑟发抖又十分虚弱的声音:“仙子,是你们?”
这声音……连翘凑过去,黑乎乎的人倒是没看清,不过闻到了一丝熟悉的香气,这不是那个香粉铺子风情万种的老板娘贞娘吗!
她捏了个生火诀,这才看清贞娘的模样,只见她衣衫褴褛,头发乱糟糟的,手臂上,腰腹上所见之处散布着好几道血红的抓痕,看起来伤得也不算轻。
“你怎么会在这儿?”
贞娘面色略有些尴尬:“我……我是来找顾郎君的。”
连翘哦了一声。
贞娘愈发窘迫:“仙长们慧眼,大约早已看穿了我那香粉的把戏,我是同顾郎有些来往,他也说了要同何小姐解除婚事,只是一时半会儿说不出口,眼看婚期将至,我没办法了,才想了这么一出,将事情戳破。”
是了,这贞娘和顾声有私情,借着香粉设计了连翘一回,害得何小姐和书生反目,昨晚何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她可不是要来看看么?
连翘抿了抿唇:“这么说,你看到顾声怎么死的了?谁杀的他?”
贞娘抚着心口:“我没看清,昨晚何府大火,我心里害怕,今早本想过来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到门口时,正碰见顾郎慌慌张张地推门进去,我立即跟上去,却看见顾郎跟中了邪一样,突然发狂挖自己的血肉。
他自己似乎也控制不了,于是把手砍了,但还是不行,一只没有他就用另一只手挖,甚至还爬过来撕扯我,抱住我的胳膊,把我外衣都扯掉了,我实在怕得很,立马掉头往回跑,但顾声堵在院门口,我不敢近身,于是躲到了墙角,之后,你们就来了…… ”
贞娘声音断断续续,边说边握着帕子抖。
周见南听得毛骨悚然:“你是说他真是活活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的?”
贞娘打了个颤:“是啊,跟中了邪一样!”
连翘也害怕,但还有一事想不通:“既然如此,他的心呢?那胸口分明是空的。”
“心?我没敢看,可能可能……”贞娘捂着嘴,瞥了一眼顾声沾血的唇角。
周见南哆嗦了一下:“该不会……是被他吃了吧?”
他简直不敢想。
连翘扶额,恐怕还真是……
在场的人纷纷沉默,沉默中又纷纷捂住了嘴。
周见南后怕道:“纵然这顾声不是个好东西,可狐妖三番两次害他,也是够心狠手辣的。”
“狐妖?”贞娘惊讶,“这妖竟然是狐妖?”
连翘微微凝眸:“你不知道顾声和狐妖的关系?”
贞娘疑惑:“什么关系?”
连翘道:“这顾声曾有过一任妻子,据他说,就是狐妖。”
贞娘摇头:“还有这事?我怎么会知晓呢,我也是一月前才搬到这镇上的。”
连翘瞥了一眼她被抓伤的腿,道:“这样么,那边算了,你伤得也不轻,先包扎一下吧。”
于是她从随身携带的百宝袋里摸出了金疮药递过去。
贞娘说是不必,但连翘执意,她只好留下了。
给贞娘包扎的时候,连翘又用罗盘试了试,只是似乎确如贞娘所说,这顾声是自己中邪发狂,院子里找不到任何其他线索。
周见南纳了闷:“这狐妖的道行不浅啊,竟然连一丝妖气也没留下,如此一来,即便是想追踪也没办法。”
此时,晏无双也气喘吁吁地从西山回来,只是很不幸,她带回的同样是没什么用的消息。
“顾声说的那处屋子旁的确有一大片被烈火焚烧的痕迹,大约是被妖血侵染过,寸草不生。但我用罗盘试了试,那山中已无妖气。”
周见南更郁闷了:“这里也找不着,山里也找不着,怎么会一丝妖气也无?分明那日我们追踪到花园时,罗盘还是能动一动的。”
连翘叹气:“既然一点都没有,那说明,她已经不是妖了呗。”
晏无双很不明白:“什么意思?”
连翘道:“就像何小姐的死一样,护体灵镯动也不动,说明——根本不是妖干的。”
“你是说,顾声也不是被妖杀的,而是被人杀的?可他吃了自己心,这不是妖法控制是什么?”
“不,我不是说杀他的是人。而是说,杀他的时候,她是人。”
这时,一旁的饕餮糊涂了:“喂,你在说什么,简直故弄玄虚,妖就是妖,人就是人,我可从来没见过既是妖又是人的。”
连翘哼了一声:“你没见过?不信……你问问身边的人。”
身边的人,自然指的是陆无咎了。
她故意存了点小心思,看看陆无咎能不能也猜到。
谁知,陆无咎也淡淡地扫过了一眼,眼中明晃晃写了两个字——幼稚。
然而耐不住饕餮纠缠,他终于还是开口:“有。比如,有些妖没了内丹后与人无异,身上一丝妖气也无,但尚能靠残存的灵力用一些小法术,只是活不了多久。”
连翘又有些生气:“你怎么什么都说了?”
陆无咎淡淡道:“不然呢,你还要耗到几时?”
连翘扭头嘀咕了一句:“果然是炼化过妖丹的人。”
两人一来一回,剩下的几个人听得一头雾水。
晏无双扶着脑袋:“停。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妖啊人啊,怎么还扯到妖丹了?”
连翘看了陆无咎一眼,抿着唇没再说下去。
修炼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灵脉开启后能够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另一种则是夺取他人的内丹。修士的内丹叫金丹,妖的内丹则叫妖丹。
妖与修士相争千年,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觊觎对方的内丹——毕竟,无论是妖还是人的寿数都有限,天资也有参差,靠汲取灵气修炼是远远不够的,但若能把他人的内丹灵力为我所用,便是通天捷径。
只可惜,夺丹炼化极其容易被侵扰经脉,历代都有修士因此发狂,轻则经脉寸断,重则神智全无,走火入魔,这类人也被称为“堕仙”。
久而久之,修真界乱成一团,得不偿失,便禁止此道。
妖界如一盘散沙,倒是没有明文限制,但大妖们也十分克制,不到万不得已的关头,绝不会冒险用此种方法。
仙妖两界都格外谨慎,可想而知这种修炼方式是多么害人害己。
但连翘没想到,自小便接受森严教诲的陆无咎竟然会碰这个东西。
被她撞见时,陆无咎炼化的是一颗赤瞳蛇妖的内丹,完全吸收之后,他眼中也浮现出妖异的赤色,和那条蛇一模一样,双瞳倒竖,一眼扫过来时,吓得当时躲在帘后的连翘捂住嘴,死死屏住呼吸。
不过这妖异之色一闪而过,陆无咎也并未发狂,反而在经过她身旁时语气平缓地问了一句:“吓到你了?”
连翘当时确实是吓傻了。
陆无咎却一脸寻常:“只是想试一试,没看到你在。”
此事若是告到戒律堂去,便是陆无咎恐怕也很难留下来。
但就在不久前,他刚给她腰上系过一件外衫,给她留足了体面。
连翘欲言又止,手都快绞成麻花了,最后把头一扭,只是很生气地说了一句:“下次不要这样了!”
陆无咎语气不耐地应了一声。
从那以后,连翘的确没再见过他用这种方法。
但是,经过这一次,她倒是知道了有些修为高的妖即使没了妖丹也不会立刻死。
因为后来那条失了内丹但修为颇高的赤瞳蛇就是这样,他化作了一个普通的人,身上再没有一丝妖气,在赤霞峰给那位恨妖入骨的女峰主扫了半年的地,然后一个冬天的雪夜里静悄悄死去,被女峰主亲手掩埋。
连翘那时才知道原来那条赤瞳蛇是主动求陆无咎帮他活剖内丹的。
所以,今日听到顾声和狐妖的关系,又找不到任何妖气时,连翘瞬间便想起了这条赤瞳蛇。
只不过,赤瞳蛇没有恶意,狐妖却未必。
连翘将这条蛇的故事掩去了背景,简略地讲了讲,然后转向贞娘,微微俯身:“听说,妖变成人后,很多习性是不会变的,譬如那条蛇,天一冷他就日日困倦,还是像蛇一样会冬眠。狐狸大约也是一样,比如狐臭味,是很难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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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贞娘你说,这狐妖若是变成了人,是不是也需要在身上扑一些香啊粉啊之类的东西,来遮掩气味呢?”
她这么一说,便是傻子也明白了。
原本站在贞娘旁边的周见南迅速跳开,眼前这位可不就是开香粉铺子的么!
贞娘却微微讶异了一声:“奴家没见过狐狸,不懂这些,仙子是怀疑这狐妖曾到我的香粉铺子里买过香粉么?”
“还在装傻!”晏无双忍不住了,“何止是买,恐怕就是你吧!”
贞娘很是委屈:“这无凭无据的,奴家身上又没有一丝妖气,为何仙人随口讲个故事,便能将脏水泼到我头上呢?仙人们怕不是捉不到妖,不好向镇上的人交差,遂拿我一个寡妇顶替吧!”
“你……伶牙俐齿!”
晏无双气得不行,连翘却道:“别急。”
她长着一副乖巧脸,看起来好似人畜无害,却总是能在不经意时语出惊人:“我方才这么说确实有些鲁莽了,不过——我有一事不明,贞娘子刚刚说你身上的伤是被顾声中邪发狂抓出来的,对吧?”
贞娘神色平静道:“是啊,有什么不对么?”
连翘秀气的眉毛一扬,干脆把话说得更明白些:“当然不对,你身上用了浓香,香粉极易沾染,香气也极其浓郁,若你的伤是他做的,他至少也会染上一些,但刚刚我在检查顾声的尸体时发现他指缝没有一丝香粉,身上也没有一点香气,你……如何解释?”
贞娘掩唇轻笑:“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顾郎身上如此多的血,血腥味极重,便是沾染了一点也早就被盖住了,仙子不会仅凭一点点香粉就要给我扣上妖孽的罪名吧?”
这人实在油盐不进,连翘也有点急了:“这根本不是普通的香粉!昨日我不过用了一点,到晚上洗了三遍还能被何小姐闻出来,引出后面的争吵,甚至和我碰过的人身上的味道都散不下去,你昨日利用这香的持久来设计我,今日便改口不认了?你当真以为我是傻的么?”
贞娘总算止住了笑,神色却依旧不明。
连翘又道:“你不认是吧?好啊,那就跟我回无相宗一趟,用崆峒印试一试你的真身,到时候是非真假,自然明了。”
说时迟那时快,贞娘脸色忽然一变,紧接着便要遁走。
然而她催动两次袖中暗藏的法器,却连动也不动。
连翘笑眯眯地凑过去:“是不是突然发现自己用不了法器了?”
贞娘腿上一阵热痛,她盯着伤口上的药粉若有所思,慢慢眯了眼:“……是那瓶金疮药?你这么早就动了手脚?”
连翘得意,眉眼之间藏不住的神气:“哼,你以为就你会骗人了?”
“雕虫小技!”贞娘冷笑一声,“是我又如何?”
她此时完全不遮掩了,瞬间化作了原形,果然是一只硕大的白狐。
双目赤红,四爪锋利,巨大的尾巴一横扫,突然满屋弥漫着香气。
熏得人目眩神迷,神智不清。
连翘立马掩袖捂住口鼻,对众人道:“不要呼吸,这香气有毒!”
周见南最先中招,只见他原地转了三个圈,正义凛然道:“妖怪,你休想逃!”
话虽如此,他那剑刺的却是晏无双。
“贱男,你不想活了?”
晏无双气得直翻白眼,一脚把周见南撂翻,两人扭打在一起。
香气缭绕时,连翘也不好施展,因为她虽然没中毒,但饕餮迷了心智,把她当成了狐妖,死死抱住她的腿不让她动弹。
连翘拖了它一路,费了好大的劲才挣开,立即拔步往门边冲想去追狐妖,不料此时身后又缠上来一只手臂,用力一揽,竟将她整个人从后抱住。
连翘又以为是饕餮,着急地用手肘挣开:“喂,你这傻狗,干什么呢!”
然而回答她的却不是童声,而是一道清冷的声音。
“是我。”陆无咎语气不快。
连翘僵了一瞬,低头看看那只从后握住她半边腰的手,莫名其妙:“你也中迷香了?”
陆无咎比连翘要高上一头,一垂眸看到的恰好是她微敞的领口。
他挪开眼神,语气冷淡,喉头却微微动了一下。
“我倒希望是。”
连翘迷惑了:“什么叫希望是?既然没中迷香,你抱着我干什么?”
话音刚落,她想到另一种可能,跟吃了苍蝇一样缓缓回头。
“你、你该不会这个时候,蛊毒发作了吧?”
这可是光天化日,所有人都在呢!
16.缓解
晚上也就罢了,还能遮掩一二。
可这大白天的,尤其在这种捉妖的关键关口,这蛊还真是会挑时候发作!
更关键的是,这次他们可不止是靠近就行。
连翘瞥了眼他握在自己腰上的手,试图打个商量:“那个,你能不能先松开?”
陆无咎语气不耐:“你以为我不想?”
完了!
看来这次是必须要抱住了,而且一开始就要抱,后面少不得牺牲更多。
那边,晏无双和周见南打累了,正好看过来,连翘吓得赶紧抄起剑假装追妖去。
天呐,和陆无咎在一起怎么比捉妖还刺激啊!
这时,狐妖一个扫尾过来,连翘立即后仰躲开,躲来躲去时,还要兼顾和陆无咎保持肢体接触。
于是她只好一边打一边贴着陆无咎擦过去,愣是没和他离开一步之内。
但两人捆在一起实在太影响发挥,连翘准备拔剑的时候陆无咎也在拔剑。
两人一个用左手,一个用右手,剑还没拔出来,手肘先狠狠撞到了一起。
连翘疼得龇牙咧嘴,扭头埋怨:“喂,我拔剑的时候你能不能不要也拔剑?”
陆无咎顿了顿:“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我先拔的剑。”
连翘:“……”
好,那她不用剑总行了吧?
正好院中有池子,于是连翘转而掐了个召水术,大喝一声:“水来!”
瞬间,从池子里腾空而起一条水龙。
只是,这咆哮的水龙还没碰到贞娘忽然在连翘头顶上哗啦一声泄了气,把她浇成了落汤鸡。
连翘呆住了。
缓缓回头才发现原来她召水的时候陆无咎同时手心生了火。
水火难容,两厢碰撞,竟然生生把她的水龙烧没了!
这是什么该死的默契!
她抹了把脸上的水:“你是不是故意的?”
陆无咎瞥了眼她打湿后若隐若现的襦裙,语气烦躁:“我怎么知道你会用水系法术。”
“……”
连翘抖抖头发上的水,狠狠瞪着他:“算了,再这样下去狐妖都要跑了,这次用剑,我用右手,你用左手,不许记错,也不许用别的,记住了没?”
陆无咎不置可否。
于是两人双双眉心一凛,两道剑气如虹,一道白色,一道金色,瞬间划破虚空,那原本已经走远的狐妖惨叫一声,从半空坠了下来。
此时,周见南和晏无双也停了下来。
不过比起狐妖被制住,他们更惊讶连翘和陆无咎竟然会并肩。
一青一白,清风涤荡,吹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
周见南揉了揉眼睛:“我没看错吧?还是,这迷香没解开?”
连翘心里很不自在,却故意声音提的很高:“看什么看,一点迷香就能把你们两个耍得团团转,要不是我们俩联手可就让这狐妖钻了空子了!”
周见南和晏无双立马指责起对方来,完全没注意到连翘和陆无咎即使打完架了也依旧站姿亲密。
祸水成功东引,连翘心虚地拍了怕心口,好险好险!
不过这个蛊发作时间持续一个时辰呢,必须赶快解决这个狐妖。
她抓紧审问起狐妖来。
“这么说,顾声的确是你杀的了?”
伏在地上的狐妖目光含恨:“他死有余辜!”
周见南纳闷了:“顾声虽然不是好东西,你也够狠毒的,害了他一次不够,又害了他第二次,还是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害的他?”贞娘错愕,然后又冷笑,“他倒是会颠倒是非,当初分明是他为了荣华富贵要杀我!”
连翘彻底晕了。
“等等,分明之前顾声并不是这么说的。”
她将顾声的话重述一遍,贞娘边听边齿冷:“他倒是冠冕堂皇,把从前的事说的七分真,三分假,可他偏偏混淆了最重要的一点——他根本不是在杀了我之后认识的何小姐,而是先认识的颇有家资的何小姐,生了二心,所以才萌生了休妻另娶的念头,甚至,怕别人背后嚼舌根,他早在还不知道我是妖是便想烧死我。我是妖又如何,不过是给了这对狗男女一个杀我的借口罢了!”
晏无双啧啧两声:“竟然是这样?”
贞娘越说越悲愤:“顾郎是我下山后见到的第一个男子,都说妖性诡谲多变,但那时,我从未想过害他,只是化作一个普通的人类,与他洗手作羹汤。我哪里想到,人竟然比妖还要坏?他进城读书后,每次回来身上都会沾染一些香粉,渐渐的,家也不回了,好几次,我半梦半醒时,发现他站在床边冷冷地看着我。直到我有孕……”
“妖有孕时,法力会大减,我那时整日已经很不舒服,他突然转了性子,主动给我熬药,谁知,那药一入腹,穿肠破肚……我痛得撕心裂肺,现出原形,却仍没伤他,我只是问他为什么,可他却叫道士活活剖了我的内丹,将我钉死在桃木上,一把火要把我烧尽!”
“那你……是如何逃脱的?”连翘忍不住同情。
“那时,我虽没了内丹,但灵力还没散尽,拼死断尾逃生。”
贞娘微微回头,抚摸身上的毛发。
连翘这才看清她的尾巴是残缺的,身上的皮毛也斑驳不堪,斑驳之下,露出道道火烧的伤疤。
“再然后,我休养生息,用魅术迷晕县令,假装是他的远房侄女,改头换面重新回到了这个地方,就是想看看顾声会不会重蹈覆辙。没想到啊,顾声还是死性难改,我不过随意开了开装有金银珠宝的箱子,又提起过叔父县令,他便背弃了何小姐,转而又对我大献殷勤……”
连翘思索道:“所以,其实是你教唆的他杀了何小姐?”
“他这种人需要我教唆?”贞娘似乎觉得好笑,“不,是他先提出来的,他早已厌烦,恐怕自打听说了掏心之事后便琢磨着想模仿杀人,直到昨天,窗户纸被捅破。”
“再然后,你就用同样的方法杀了他是不是?”
“是又如何?”贞娘恨的牙痒痒,犹嫌不够,“只不过你们来得太快,杀了他之后,我来不及离开,只能在自己身上也划了几下,试图骗过你们,但技不如人,我认了就是。何况,妖丹已毁,我本已活不了多久了。”
她面上浮现出大仇得报的松快,从尾巴开始,身体却在逐渐消失,大约没过多久便要散个干净了。
这一幕令人唏嘘不已,说起来,这狐妖也算个可怜人。
“但可怜归可怜,你不该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连翘叹了口气。
周见南也委屈:“我不过就笑了一下,你干嘛往死里打我?”
贞娘却也蹙眉:“你们以为镇上死去的这些人都是我杀的?”
“不是吗?”周见南讶然。
贞娘冷笑:“我是杀了人,但只有顾声一个,何小姐要怪就怪自己识人不清,拐了个中山狼回去,至于其他人,可跟我没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我只不过是借一借他们的心——”
“心?”
“没错。否则,你以为被掏了心,又没了内丹,我是如何能维持人形的?自然是靠吃人心。那些人既然已经被杀了,我掏一掏他们的心,也算不得什么罪大恶极吧?”
“这么说,掏心的是你,但一直以来,杀人的是另一只妖?”连翘瞠目结舌。
狐妖身体已经散了大半,声音也开始模糊:“妖?我也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东西……”
连翘明白了,若狐妖说的是真话,这个镇子上最近的凶案并不是一人所为,而是有三个凶手——
何小姐是被人伪装成妖杀的,这个人是顾声。
顾郎君是被妖伪装成人杀的,这个妖则是狐妖。
而那个从一个月前折腾不笑镇的东西不是他们任何一个!
甚至从头到尾都没真正现过形,说不定,这东西就藏在他们中间,一直旁观他们找错方向!
瞬间,几个人人人自危起来。
但周见南实在有些胆小,他琢磨道:“妖性狡诈,她会不会又在骗人,说不定这消散的灵气只是她遁走的手段之一,要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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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将她彻底斩草除根?”
“你这么说也不是没有道理。”
连翘内心纠结,她一边同情这狐妖,又害怕是她使出的苦肉计。
那狐妖嗤了一声,倒是也不反抗,只是笑道:“都说妖性狡诈,我看人心也不遑多让。”
犹豫之时,陆无咎沉声道:“的确不是她。”
连翘离得近,发觉他气息滚烫,疑心他是快忍不住了,可是再着急也要问个水落石出啊!
“你怎么知道?”她狠狠捏了一下他掌心,示意他不要胡言乱语。
陆无咎掌心如火燎过,他手心一背,顿了一下才开口:“人死前和死后受伤的伤口是不一样的,人死前若是被刺破皮肉,伤处会卷曲回缩,血迹喷溅,就像今晚的顾声。”
连翘疑惑:“这又怎么了,和这两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他们确实是没什么问题。但——”陆无咎停顿了一下,“我观察过先前被掏心之人,那些人身上的抓痕并非如此,而是像被划开了一道裂缝,平平整整。”
“没错!”周见南立马替陆无咎附和,“我曾经看过有本验尸的书,上面就是这么说的。”
连翘一眼打量过去,周见南立马指天发誓:“真的,我真的看过,不是胡说!”
连翘哼了一声。
这么说,看来这个狐妖说的确实是真的。
她的确只杀了顾声,所以顾声身上被掏心的伤口会卷曲,而之前那些人都是她在人死后才掏的心,所以伤口是平整的。
怪不得呢,这狐妖要是有崆峒印傍身,也不至于散的这么快。
狐妖大约也不在意这些是是非非了,她的身体只剩了下一颗头,然后慢慢飘散,只模模糊糊留下一句:“那个东西,很是诡异……”
连翘怔怔地接过半空中飘下来的一根狐毛,叹了一口气,孽缘,属实是孽缘!一段情害了四个人。
不过,狐妖最后说的那句话又是何意?连妖都觉得诡异,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没想到的是,很快这东西就自己找上门了。
当然,彼时连翘尚且不知道,料理完顾声的烂摊子后,晏无双和周见南把晕过去的何老爷送上马车,然后他们也上了一辆马车。
外面还有一辆马车,考虑到连翘和陆无咎一向不合,是以,这辆马车究竟让谁来坐还是个颇为棘手的问题。
周见南正犹豫要不要再叫一辆马车来时,连翘却咳了咳:“不必这么麻烦了,我同陆无咎还有要事相商,正好一起回去商量商量。”
“你和殿下?”周见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连翘笑得眼眉弯弯:“太阳倒是没打西边出来,不过你要是再阴阳怪气,我不介意把你丢到西边晒太阳去。”
周见南立马闭嘴。
太可怕了,怎么会有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女子!
陆无咎听着他们一言一语,眉宇间有些不耐烦:“多嘴多舌。”
连翘呵了一声,快步跟上一起上了马车。
这紫檀马车本就不算宽敞,陆无咎身材又格外高挑,他一坐下,车厢里全是他的腿,连翘扶着车门,根本无从下脚。
她拧眉:“我坐哪里?”
陆无咎手支在窗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随便你。”
话虽如此,他的坐姿却是双膝分开,将软垫占了个严严实实,只有膝盖之间留出了一处空隙。
这哪里是随便?
根本就是想让她坐在他膝盖之间,恰好靠在他怀里,好缓解他的蛊毒吧!
连翘轻哼一声:“老奸巨猾!”
她提起留仙裙的裙摆,背对着坐下。
但她显然低估了自己的身材,两个人实在太挤,她嘟囔着嗓子,推了推陆无咎:“喂,你能不能往后让一让?”
陆无咎阖着眼不语。
连翘气闷,只能捋起袖子挪着臀硬挤。
来回推搡几次,陆无咎突然眼帘一掀按住她的肩。
“你再乱动,就不是坐在膝上了。”
17.加重
这话说的很奇怪。
他两条腿那么长把车厢全占满了,她不坐膝盖还能坐哪?
连翘先是沉思,然后眉头紧锁:“不坐这里,你该不会……不会是要我坐你脚上吧?要不要这么欺负人啊!”
陆无咎没想到她会是这个思路,如鲠在喉:“你……”
“我怎么了?”连翘完全没明白他的意思,反而怨气更重,“搞清楚,这回是你发作好不好,我已经够迁就你了,你还拿起乔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是不会屈尊降贵坐在你脚上的!”
陆无咎摁了下眉心:“……你爱坐哪儿坐哪儿。”
连翘:?
还威胁起她了是吧?
“我偏要坐你膝上,我看你能把我怎么办,还能吃了我不成!”
连翘刻意重重一墩,来了个泰山压顶。
陆无咎深吸一口气:“你能不能轻点?”
连翘也生了气:“我哪里重了,不过是坐坐,你的膝盖能有多痛,至于这么大惊小怪?”
“不可理喻。”
陆无咎微微屈膝盖住褶皱,索性闭上眼假寐。
“你才是莫名其妙。”
连翘也气闷得不行。
等两人彻底坐定,马车这才向前奔去。
然而,一安静下来,连呼吸都听得格外清晰。
陆无咎的气息明显比寻常要热很多,连翘被吹拂得脸都红了,她有点想让他控制一下,转念一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于是干脆打开车窗通通风。
奇怪的是,窗外大街飞驰而过,却没有一丝风进来。
连翘咦了一声,又伸出手试了试,依旧没有。
不可能啊,纵然再闷,马车跑得这么快也不会一点风都带不起来。
连翘觉得不对劲,于是打算问问驾车的车夫怎么回事,然而车帘一掀开,她话却卡在了嗓子里。
——马车前面竟然没有人!
但是,没人驾车,他们的车究竟是怎么在大街上飞驰的?
八成,是那个东西来了!
“不好!”
连翘一把拉住缰绳,然而手刚触及,那缰绳却化作了一条手腕粗的尖吻蝮蛇,嘶嘶地吐着信子缠着连翘的手臂窜过来,一口就要咬在她的脖子上。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凌厉的剑气从身后劈过来,瞬间将那蛇斩成两段。
于是连翘刚拔出的剑生生憋在了手里,她回头气道:“谁让你帮忙啦?”
陆无咎冷笑一声:“不识好歹。”
争吵时,那断成两截的蛇却突然从断裂处又冒出两个蛇头,噌地腾起来往上窜,分别朝他们咬去。
两人立刻飞身跃起,冲破车厢,又一剑劈下去,两条蛇才被斩断。
然而,紧接着,两处断裂处又冒出四个蛇头,继续朝他们扑来。
连翘人都傻了:“怎么越杀越多,没完没了是吧?”
陆无咎见状掌心忽然凝起一朵烈焰,然后借着剑气一挥,霎时火焰向四面铺开,群蛇像飞溅的火星一般四散,被彻底烧成了灰。
连翘生平最怕蛇,她跳着脚躲开残尸:“好恶毒的手段。”
陆无咎擦了擦手:“比起蛇,我觉得你更应该看看周围。”
连翘顺着目光环视一圈,差点骂脏话:“不是,这怎么回事?”
只见原本空荡荡的大街竟凭空升起了四面的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地一块一块往上垒砌,好似要把他们圈住。
连翘不过呆滞了眨眼的工夫,这墙已经垒到她的腰了。
这能忍?
她立即飞身跃起,试图在墙砌好之前飞出去。
然而她跃得愈高,这墙也升得愈快。
连翘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往上猛得一窜,那墙也瞬间窜的更高。
转瞬的功夫,两边竟然已有百尺。
但不高不低,那玄色的墙却始终跟她齐平,就好像是故意一样。
连翘终于力竭,不得不飞身而下。
一落地,那墙也跟着回落,最终停在了寻常院子的高度,四四方方地将他们框起来,好似一个高大的囚笼。
“这是什么鬼东西?”
连翘不信邪了,既然飞不出去,那她打破总行了吧?
然而她用尽全力一剑劈过去,那墙却纹丝不动,不但不动,隔了一会儿,又原模原样地反弹回一道同样凌厉的剑气。
连翘猝不及防,毕竟是她的剑招,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比自己更厉害,于是尽管用了全力仍旧不能躲开,千钧一发之际,后颈突然被人拎起,只听铺天盖地呼啸剑气险险而过。
差点划破她的脸!
连翘心有余悸地摸摸双颊:“连这么漂亮的脸蛋都能下得了手,这肯定是个究极邪门的东西!”
陆无咎挑了挑眉,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新鲜的“究极”定义。
连翘又后怕:“喂,这怪东西这么邪门,你怎么不动手,难不成是想坐收渔利?”
陆无咎不咸不淡:“动手?这是幻境,你是想把自己耗死?”
连翘不解:“什么幻境?”
陆无咎惜字如金:“崆峒印说到底也是一个印,既然是印,你知道是拿来做什么的吗?”
连翘又不傻,她回道:“印章当然是拿来盖的,可这和幻境有什么关联?”
陆无咎凉凉道:“怎么没关系,你也说了盖章,那么,盖章后的那张印记和这个印本体又是什么关系?”
连翘沉思片刻,恍然大悟:“你是说,我们从上车起就进入了崆峒印根据这个镇子印出来的幻镜里,所以这面墙就像印章一样,你对它做什么,它就会像盖印一样原原本本地印出来反弹回来?难怪呢,我无论如何都飞不出去,反而差点被自己的剑招伤到!”
陆无咎薄唇微微一抿:“还不算太蠢。”
连翘怒了:“喂,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陆无咎没理她,只是摁了摁眉心,脸色似乎不太好看。
连翘差点忘了,这才过了半个时辰,情蛊还没解完呢,难怪他没精力跟她吵架了。
可这人嘴硬的很,宁肯靠在变幻出的椅子上休息,也迟迟不开口让她过去。
于是连翘也扭头装作没发觉,她正欲查探破境之法时,突然幻境中凭空升起一阵雾气,四散弥漫,遮云蔽月。
连翘揉了揉眼,透过流雾,却发现坐在椅子上的陆无咎变成了一块牌匾,靠在了椅子上。
她呆住了,又揉了揉眼,绕到他面前再三确认,没错,的确是一块匾。
连翘瞠目结舌:“你你你,怎么变成一块匾了?”
陆无咎似乎有些疲惫,眼也没睁:“你整日胡言乱语什么?”
连翘眼睁睁听着熟悉的冰冷腔调从那块“匾”上传出来,连不耐的尾音都一模一样,也难以置信:“真的,上面还写着四个金灿灿的字——天下第一。”
陆无咎大约觉得太荒唐,总算睁开了眼。
谁知,当看到眼前的连翘时,他目光顿了一顿,训斥的话霎时也卡在嗓子眼。
连翘凑过去:“你怎么不说话了,难不成,你眼中的我也变了?”
许久,陆无咎才淡淡地回应了一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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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还是头一回碰见这种事,她头都大了:“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们眼里的对方都变了,还变成了这么奇怪的东西?”
沉吟片刻,那块“匾”开口道:“应当是这幻境的缘故,这幻境是由身处其中的人心境生成的,像盖章一样,会将碰到的人幻化成你目前从他身上最想得到的东西。你对“天下第一”执念太重,所以你眼中的我自然也就变成了这样。不信,你看看那匹马——”
连翘打眼一看,那马正凑过来咬着她的裙摆啃,好似把她当成了一颗硕大的草。
当然,她眼中看到的马,也变成了飞马,肋生双翅,传说中能飞上九霄的那种。
连翘扶着额,这幻境也太奇葩了,这不是活生生地把对别人的欲望外化吗!
尤其还是被陆无咎指出来。
她确实惦记他抢了自己的“天下第一”,但想归想,这“天下第一”幻化成牌匾,就这么水灵灵地竖在她面前还是有几分尴尬的。
连翘摸了摸鼻子,又好奇起来:“那么,你眼中看到的我是哪几个字?”
陆无咎抿了抿唇,语气平淡:“没什么。”
连翘恼了:“你是不是不敢说?”
陆无咎挪开眼神:“你能不能别乱想。”
连翘哪里肯放过他:“你虽然其他方面还不错,但我的控水之术无人能及,让我猜猜,你现在从我身上最想要的是‘控水之术’吧?”
陆无咎无动于衷:“不是。”
“那……是‘宗主之位’?我将来可也是要轮值宗主的,你该不会是这么早就觊觎起这个了吧?”
陆无咎似乎很是头疼,头疼中还有一丝烦躁:“说了不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连翘猜不出来,心里很是郁闷。
不过,转念一想,陆无咎不愿说,也许是因为他看到的是好词,比如“讨人喜欢”“人缘变好”呢?
毕竟,连翘在这方面可是公认的!
他一定是嫉妒了,又不好意思,才不肯说出来。
连翘窃喜,于是大发慈悲原谅了陆无咎的回避,甚至心情舒畅地主动走过去。
“你情蛊还没解吧,这样吧,我发发善心,继续坐到你怀里,替你解完。”
毕竟陆无咎现在在她眼里变成了一块匾嘛,坐在一块匾的怀里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这块匾却很不情愿,冷冷地吐出几个字:“不用。”
连翘哼哼唧唧:“逞什么强,你死了我也是要死的,不过……你现在在我眼里是一块斜靠在椅子上的匾,实在太长了,我没法坐,你往上靠靠,这样我可以正面坐上去,刚好还能靠着休息。”
没想到陆无咎却拒绝得更果断:“不行。”
连翘纳闷了:“你在我眼里是匾,我在你眼里也是匾,两块匾摞在一起又没什么关系,你怎么这么多事?”
陆无咎神色冷淡,交叠的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青筋微隆。
因为蛊毒发作,现在他最想从她身上得到并不是“控水之术”之类的东西,所以在他眼里连翘其实也不是一块匾。实际上,她就是她本身,而且不知道为何,不着衣物,只有周身缭绕着几缕流雾,若隐若现。
故而,她的提议简直不堪入目。
连翘还在逼问,陆无咎十分头疼,又无法宣之于口。
他阖了阖眼,只语气冷硬地丢下一句:“不行就是不行。”
这下可惹恼了连翘。
她眉毛一拧:“好啊,一块匾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我今天还非要坐了,不但坐,我还要坐你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