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智能厨房穿汴京(美食)》
1. 备菜丫头
暮春,杏花巷李家正在办小儿的满月宴。
前院的排场又大又雅致,宾客迎来送往、谈笑风生;后院四司六局[1]的司人可雅致不起来,正忙得热火朝天。
“茶酒司的人呢?赶紧给正堂送茶啊,哪有叫宾客干说话的道理?”
“主家夫人说不喜欢送去的焚香,快快快,让香药局换松香。”
“虽还没到夜里,也得知会烛火局一声,蜡烛灯笼都得提前备下。”
“再催催厨司的备菜丫头,手脚都麻利点,一个时辰后准时上菜,万不可辱没咱四司六局的名声!”
“……”
厨房里,梁琪也在忙活,正用铁勺把煮好的红小豆压成泥。
豆沙是待会儿给铛头儿[2]做果子用的,还要再蒸一馏,豆只煮八分熟,因此碾起来特别吃劲儿。
梁琪甩甩手痛的手:“好累啊。”
一旁的采荷干的是剁肉馅儿的活儿,也没好到哪去,操着厚重的菜刀剁羊肉和菘菜[3],膀子早就酸得不行了。
闻言“嘘”了声:“小声些,让马婆子听见,又得骂咱们矫情。”
马婆子是厨司的管事,一个看面相就刻薄的妇人,最喜欢为难她们这些小丫头片子。
又生性爱财,那不,使了铜钱的就给派轻松活计,像她们这种没钱没势的,只能干最重的备菜活儿。
梁琪耸耸肩,只好继续干活儿,谁让她们是四司六局最低等的备菜丫头呢。
穿来这几日,她也搞清楚了。
四司六局是她的“工作单位”,她是隶属厨司的底层小职工。
所谓四司六局,可不是三省六部那种官制,而是帮达官贵人承办宴席的机构。
这里是富贵云集的汴京城,达官贵人最喜欢办宴会,可又不想亲自操劳张罗,四司六局应运而成。
从场地搭建,到茶酒供应,从果子点心,到珍馐席面,从座次安排到陪客劝菜,一应给主家办得妥妥当当。
就像后世举办婚礼,婚嫁一应事宜都能承包给婚庆公司,造型、场地、婚宴等等全都包揽了,东家就跟喜主一样,只出钱就行,什么心不用操。
婚礼有中式、草坪、教堂等风格,四司六局可一点不差,风格更是花样百出。
李府老爷是武举出身,可当下汴京城中雅风盛行,李老爷生怕别人觉得他是大老粗,硬是往风雅的边上靠,再三交代宴席一定要办得雅致。
因此四司六局中负责场地布置的帐设司,寻来好些名家字画、瓷瓶古玩、香炉屏风,装点得那叫一个雅。
即便是梁琪一个现代人,都觉得这服务简直太周到了,东京富贵迷人眼,一点都不假。
只要钱使足了,没有买不来的服务,这道理在哪个朝代都适用。
梁琪在心里默默感慨,东京有钱人那么多,多她一个怎么了?别人能在前院光鲜亮丽的吃酒品茶,她们这些白席人就得在后头干苦力。
就连后头四司六局的白席人,也能分出三六九等。
梁琪往灶台边望了一眼,翠竹正在剥蒜。
同样是备菜丫头,因翠竹拿钱孝敬了马婆子,所以只消干剥蒜剥豆子的松快活儿。
今儿厨司要上三十九道凉盘热碟,配菜的活计可不轻松,倘若有失,马婆子也只会骂她俩,而不是使了铜钱的翠竹。
梁琪揉着酸痛的手腕,觉得再这么下去,腱鞘炎可得找上门了。
“呦,手酸啦?”剥完蒜的翠竹不知何时走过来,是人都能听出来,这语气绝不是关心,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厨房正是忙碌的时候,翠竹却洗了手,一副要出去的样子。
梁琪皱起眉头问:“你现在出去是何缘故?把头儿刚吆喝,一个时辰后就要上菜了。”
翠竹漫不经心地“嗯”了声:“剥蒜剥得累死了,出去透透气。”
“你不就剥个蒜?累哪门子?”梁琪还没说话,采荷先气不过,“你松快了,备菜的活儿难不成交给我们两个?”
翠竹理所应当地说:“对啊,谁叫你们两个没钱打点,只能受累。”
说完,大模大样走出厨房。
梁琪和采荷两个姑娘对视一眼,虽然生气,却是没法子的事,谁让厨司风气就是这样,耽误了主家开宴是要扣工钱的,她俩都是穷苦出身,可经不住三扣两扣。
梁琪只得继续干手里的活儿,拿铁勺将盆里的赤小豆狠狠按压成泥,好似在发泄不公待遇带来的火气。
突然,脑海中“叮”的一声脆响,旋即一道机械女音响起——您的智能厨房已上线。
智能厨房?
不待多想,下一秒,她的神识出现在一片现代化的空间中。
梁琪环视一圈,赫然发现这是间厨房,令人惊讶的是,她对这间厨房还真不陌生,正是穿越之前新家里刚布置好的厨房。
上辈子,她酷爱美食,跟着国宴大师埋头苦学十二年,好不容易学成出山,开了一家美食店,生意也逐渐做大做强。
攒了钱,买了房,装修时其他区域都不在意,唯有厨房是花尽了心思和预算。
不仅面积更大,还采买了一水最先进的智能家电,什么自动刨肉机、静音破壁机、程序炒菜机、语音蒸烤箱、真空冰箱、感应烟机……怎么说呢,顶级饭庄的配置也没这高。
有时候真不能小瞧吃货的魄力。
可这智能厨房布置完毕,还没来得及享用,她就出了车祸,一命呜呼……
梁琪:&%#?%T?!
看着熟悉的厨房,梁琪还以为又穿回去了。
可四周除了厨房并没有其他区域,她跑来跑去验证良久,终于确认,不是她穿回去了,而是她的智能厨房跟着穿来了。
呜呜呜,多贴心的厨宝啊。
既然是这样,那就不客气了!
正想着,刚才那盆令人崩溃的赤小豆就凭空出现在智能厨房的岛台上。
梁琪轻车熟路地把小豆倒进破壁机,按下电源键,破壁机就嗡嗡的开始高速工作起来。
声音不大,还是静音的。
反复打了两三遍,小豆成了粘糯发亮的蜜沙馅儿,盛出来时拿勺子一抿,连颗粒都看不见,可见有多细腻。
东京人对吃食讲究,果子馅儿力求细腻无沙,可手工碾压得再久,也难有机器刀刃高速旋转下的更细。
这样的蜜豆沙拿出去,绝对是极品。
梁琪心念一动,人和豆沙同时出现在李宅后院的厨房中。
采荷还在磨菜刀,方才被翠竹气了一通,又嫌菜刀不够锋利,连肉都剁不动,便泄愤似的在磨刀石上嚯嚯出气。
梁琪在空间里待得时间不短,问道:“还没磨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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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荷“啊”了声:“我才刚磨了两下。”
梁琪恍然,原来在智能厨房中是没有时间流逝的。
她接过采荷手里的刀:“我帮你磨,厨房水不多了,你去叫水夫担些水来。”
厨司一共三个备菜丫头,除去翠竹,只有她和采荷关系还算不错,先前翠竹偷懒省下的活计,都是两人共同分担,也算有难同当。
“好。”采荷不疑有他,擦擦手就出去了。
后厨就剩梁琪自己,还磨什么刀,她放下刀,带着肉馅儿就进了厨房空间中。
绞肉机,这不专业对口嘛。
不仅能绞肉,连同菘菜、大葱、香蕈全都扔进去,不一会儿,肉馅儿打好了,盛出来时肉馅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那叫一个均匀黏糊。
打完肉馅儿,梁琪也没闲着,黄瓜、胡萝卜、葱、姜,全都用自动刮削机削出粗细均匀的丝,白萝卜、番薯、芍药则被刮出薄厚均匀的片……各自盛在不同的盆中,等着铛头儿和厨子来煎炒烹炸。
等采荷再回来时,梁琪差不多把备菜的活儿忙完了。
采荷一进门,眼睛都瞪大了,各种食材都处理好了,规整有序地放在陶盆、瓦罐、瓷盘中。
且不说质量如何,光是这速度,也太快了。
梁琪淡定地说:“愣着干嘛呢,快把水烧上,这边就齐活儿了。”
“你太厉害了。”采荷感动地泪眼婆娑,连忙让梁琪坐下歇会儿,“烧水的事交给我就好。”
梁琪一点都不累,手上那点酸痛这会儿都消失了,坐在木墩子上托着腮说:“听说李老爷办喜宴,还请了教坊的琵琶女,左右忙完了,咱们也去听曲儿去。”
采荷下意识想拒绝,可再一想,是啊,好不容易忙完得早,待在厨房也是闲着,还不如去见识下前院的风光,凭什么翠竹能偷懒,她们就不能偷闲?
她把铜壶往炉子上一坐,解气地说:“走!”
梁琪笑着跟出去。
两个姑娘穿堂过巷来到前院,果然丝竹声正浓,院中摆着流觞曲水果子席,宾客席地而坐,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梁琪闭眼感受了一曲琵琶乐,当真是如闻天籁,然而下一秒,耳朵被翠竹的声音污染。
“你们怎么在这儿?后厨的菜备完了吗?”
梁琪睁开眼,果然看到是翠竹。
这丫头说出来透气,感情也是来前院长见识来了,没想到三个备菜丫头竟然在这儿撞见了。
梁琪不答反问:“你又怎么在这儿?”
采荷附和着说:“备菜的活儿难不成是我俩的?”
备菜的活儿那么多,翠竹不认为后厨的活儿这么快就干完了,只当是这两人看不过自己闲着,也撂挑子不干了。
她一对二落入下风,仗着有靠山愤愤地说:“我这就告诉马婆子去,看她怎么收拾你们!”
采荷有一瞬间的担心,看到梁琪淡定的模样,才想到厨房的菜已经备完了,她们怕什么?
幸亏有梁琪能干,这种戏耍对手的感觉真好,她学着文人的模样一伸手:“请便!”
翠竹气呼呼地跑开了。
她动作那叫一个麻利,生怕不能带着马婆子抓现形,还不等梁琪两人返回后厨,就和马婆子一起拦在半道上。
“婆婆你瞧,她俩这会儿还在外面转悠。”
2. 红豆糕
马婆子是厨司的管事,管的就是厨司的备菜丫头、伙夫、水夫这些杂役。
至于身份像样些的铛头儿和厨子,她是管不了的,因此只能在这些杂役身上立威。
见到梁琪两人从前院的方向回来,果不其然,这婆子立刻就横眉冷对起来。
“你们两个活儿干完了吗?工钱不想要了?前院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吗?”
采荷被马婆子骂惯了,慌忙垂下头。
却见梁琪不躲不闪,温声说:“回马婆婆,食材都备好了,想来这会儿铛头儿已经在烹饪了,至于为何去前院……”
她看了眼一旁得意洋洋的翠竹:“当然是去寻翠竹了,这丫头一刻钟前就出了厨房,刚在前院碰上,没说上两句话就跑了,原来是去恶人先告状了。”
翠竹震惊地看着梁琪,她可从不知道,梁琪什么时候长了一条巧舌,两句话就反将一军。
采荷也很诧异,从前她和梁琪两人就是厨司的受气包,梁琪今儿怎么这么大胆了?
翠竹还想反驳什么,却被梁琪抢了话头:“有没有备完菜,一道去厨房看了就知。”
马婆子虽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也知道轻重。
主家花重金聘请四司六局来筹办宴席,厨司是重中之重,直接关系到主家的面子,若真是耽误了上菜的时辰,不是她一个管事能担待得起的。
眼下不是骂人的时候,得先看备菜进度。
“都跟我去厨房!”
翠竹狗腿似的跟上,得意地看了眼梁琪,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厨房里飘出阵阵炊烟,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飘散出的饭菜香气,铛头儿和厨子已经在里面开始忙活了。
见马婆子和几个备菜丫头来,铛头儿在烟火中露出一个笑容,声音盖过滋啦滋啦的热油声,大声说:“今儿的菜备的真不错!切丝均匀,肉馅儿和蜜豆沙细得很,可见下足了功夫,我说马婆子,你合该奖赏她们。”
铛头儿这么满意,可见备菜是没任何问题的。
只是马婆子个吝啬鬼才不会拿钱赏人,敷衍一句“好说”,带着梁琪等人来到外头。
翠竹的神色已经不自在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梁琪和采荷的备菜速度会这么快,三个人的活儿两个人干,还能省出时间去前院。
她是花钱打点了马婆子,那也只是干活的时候松快些,可不代表这婆子会偏心她到这种程度。
果然,马婆子瞪了翠竹一眼:“再敢生出什么幺蛾子,厨司可就容不下你了。”
翠竹瑟缩一下肩膀,低声说“是”。
马婆子一走,采荷就拉着梁琪的胳膊笑起来:“真解气!”
厨司的分工很精细,备菜丫头只干备菜的活计,余下烹饪的活计是铛头儿和厨子的。
至于上菜,那是台盘司的事,他们还要负责清洗撤下的杯盏碗碟。
梁琪和采荷暂时没什么活儿了,看日头也到了吃饭时间,便围着灶台吃锅边饭。
汴京的贵族讲究吃□□致,起码也要摆个盘出来,这就使得做好的吃食有很多富裕,梁琪她们吃的就是这些多出来的食物。
虽说是剩余,却也是新鲜出锅的,不比摆盘的差。
最先出锅的是“子孙饽饽”,其实就是后世的饺子,李府有添丁之喜,这倒子孙饽饽是必不可少的。
饺子盛在盘中,像极了胖乎乎的奶娃娃,采荷尝了一个,睁大了惊喜的双眼。
羊肉香蕈和菘菜的肉馅儿口感紧致爽弹,紧紧包裹成团,像肉圆子一样紧致,却不柴,水灵灵的几乎冒汁。
“真好吃,怎么感觉比先前做的好吃?”她诧异地问,“梁琪,是不是你今日馅儿剁得好?”
肉馅儿剁到这个程度,口感的确会好上不少,铛头儿张大厨在这儿,她也不能居功,只说玩笑地说:“怕是张铛头儿的厨艺又精进了。”
好听话谁不乐意听,张铛头儿笑了笑,往梁琪碗里多盛几个饺子。
其实梁琪吃着只能算一般,她自己就是大厨,这些年舌头都被养刁了,这肉馅儿剁得虽说不错,味儿调的差些事,面皮也不够薄、不够筋道。
正在心里品评着,突然听到采荷好吃的叫出声:“你快尝尝这豆沙糕,我从没吃过这么可口的豆沙。”
豆沙糕中有充盈的蜜豆沙馅儿,占据了糕点的大部分味道,饶是张铛头儿厨艺不是上佳,也挡不住的美味。
听到采荷这么热情地夸赞,张铛头儿也忍不住尝了一口,柔软的表皮底下就是甜糯可口的豆沙,豆沙细腻到舌头一抿就化开了。
他动作一愣,显然觉得好吃的出乎意料。
可这不是他的水平啊,且那豆沙是梁琪压出来的,要说这糕好在哪,就好在馅儿上面。
张铛头儿深深看了眼梁琪,觉得行行出状元这话一点都不假,一个备菜丫头也能整出花活儿来。
他有预感,这道豆沙糕前院的人一定会喜欢。
果不其然,豆沙糕上菜没多久,就有李府的人来后厨了,说是厨司的菜做的好,李老爷有赏。
主家打赏四司六局的人虽不是什么稀罕事,却也不是那么地稀疏平常。
因此打赏官一来,好些人都围上来瞧热闹了,连同马婆子和翠竹。
打赏厨司诶,可得赶紧凑上前去,谁还不是厨司的人啊?
打赏官手里拎着沉甸甸的一贯同钱,朗声说:“今日的三十九道菜中,有两道宾客吃着最好,我家老爷高兴,特别打赏这两道菜的厨子和备菜丫头。”
打赏的是厨子和备菜丫头,首先把马婆子排除,这婆子一脸幽怨,嘴里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翠竹还是一脸期待,有备菜丫头,她也是备菜丫头,可她却忘了自己压根没干什么活儿。
打赏官继续说:“老爷要赏的是红豆糕和子孙饽饽。”
张铛头儿眼睛一亮,这两道菜都是他做的,他忙上前道谢:“谢主家赏。”
他从打赏官手里接过三百钱,笑得合不拢嘴。
其他白席人羡慕不已,不愧是掌勺啊,做的菜就是让人心服口服。
打赏官问:“这两道菜的备菜丫头是哪个?”
张铛头儿得了谁的济心里清楚,连忙把梁琪推出来:“豆沙馅儿是她做的,子孙饽饽是……”
梁琪一指采荷:“子孙饽饽的馅儿是采荷剁的。”
采荷挥着菜刀剁了那么久呢,膀子都累酸了,她可不能什么便宜都占。
打赏官干脆利落道:“各赏两百钱。”
采荷接过沉甸甸的铜板时,还觉得像在做梦,作为最底层的备菜丫头,她还从没被主家打赏过,即便是主家赏,多半也是赏局长和司长,再不就是铛头儿和厨子。
她怔怔地对梁琪说:“这本应该是你的。”
梁琪举举手里的钱:“我有,你娘不是还病着,正是用钱的时候,再说那肉馅儿确实是你剁得多。”
采荷心里一暖,从前听谁说同僚不能做朋友来着?现在她就是要把梁琪当最好的朋友,怎么着吧!
厨司三个备菜丫头,两个都领了赏钱,只有翠竹一根毛都没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刚才挤得多靠前,现在就有多丢脸。
当下,汴京城达官贵人最是讲究排场,像李府这种喜宴一般来说至少要持续三日。
这三日,四司六局这些白席人吃住便都在后院,万一主家有临时吩咐,不至于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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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支应。
尤其是油烛局,还要供应夜晚的灯烛火。
梁琪在李府准备的屋子里好好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起床,还要继续干备菜的活计。
天不亮,四司六局就如同打开电源键的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
先是菜蔬局采买来新鲜的食材,水灵灵的蔬菜和新宰肉类,各色大料以及蛋奶等。
再是水夫担满水缸,柴夫挑来劈柴,台盘司送来厨具碗盏。
最后便是铛头儿把今日菜单往门上一贴,就等备菜丫头来打料批切,也即备菜。
梁琪一晚好睡,只觉得精神抖擞,来到厨房洗手挽袖,正要干活儿,忽然听翠竹说:“今个咱把要备的菜码分一分,省的你们觉得我占便宜。”
梁琪和采荷对视一眼,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略一想,就明白端由了,昨个儿李老爷打赏厨司,定是翠竹看出来那李老爷是个大方之人,有油水可捞,所以今日才主动包揽起活计来。
又担心将来领赏时别人埋没了自己的功劳,所以连菜码都要分分清楚。
她只当昨日的打赏功劳全是张铛头儿的,梁琪和采荷只是走了狗屎运,所以今日自己也来沾沾张铛头儿的光。
既然有人主动揽活儿,梁琪可是来者不拒。
“那感情好。”她问,“你想怎么个分法?”
翠竹站在菜单前绞尽脑汁,挑出最容易出彩的菜式,又担心打赏的概率不够高,竟选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数量。
越是容易出彩的菜式备起菜来越繁琐,采荷听得嘴角直抽抽,这可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为了点赏钱,不怕苦也不怕累。
连梁琪都不知道该夸这人是精明过头,还是傻了。
“没问题。”她听完翠竹报的菜名,拿起笔,在点到的菜名后面做上标记,代表这是翠竹备的菜,剩下的就是她和采荷的。
分好任务,三人便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梁琪看了眼自己要备的菜,切丝、切片,这些都容易,照旧放进刮削机里即可。
只有一道枣泥的制作略微繁琐些。
若是没有智能厨房,要做枣泥就得先洗、再蒸、蒸好的枣子去核去皮,捣碎成泥,然后在平底锅上文火翻炒,一刻不停的翻炒,稍不留神就会粘锅或是炒糊。
但梁琪有智能厨房呀。
洗菜机中加入面粉搓洗红枣,洗的那叫一个干净,洗好的枣放进破壁机,别说枣皮,连枣核都能碎。
但她为了枣泥的口感,还是手动把枣核给去了,电器已经省了这么多事,剩这点小活儿不在话下。
最后枣泥放入不粘锅,燃气调到最小,边加味道更好的橄榄油,边翻炒。
不一会儿,厨房中便有了浓浓的枣香。
等所有备菜的活儿干完,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采荷还在忙碌着。
菜单中有一道豆浆鲫鱼比较麻烦,需要把大豆磨出浆来,石碾子却是又笨重出活儿又慢。
刚才分菜时翠竹就避开了这道菜,采荷估计想还梁琪的人情,故意把这道难搞的菜要走了。
其实只要把大豆放进豆浆机里,打出浆不过十五分钟,哪里还需要人拉着石磨一遍一遍得磨。
梁琪故技重施:“采荷,我这有块豚肉不新鲜,你能帮我跟菜蔬局的人说一声,重新买一块来吗?我来帮你磨豆子。”
“好。”采荷擦了手就要去,笑说,“不过你不爱与生人说话的性子可得改改,否则离了我,谁替你传话去。”
梁琪笑着应了声。
听说今儿李老爷请了国子监的监生来作字画为宴席助兴,眼瞅这边齐活了,她可得去前院瞧瞧当代监生的风采。
3. 枣花酥
等采荷亲自带着新鲜的豚肉回来时,梁琪已经把黄豆磨成豆浆了。
奶黄色的浆子盛在罐中,质地醇厚、细腻,散发出豆类独有的醇香。
“你都帮我磨完啦?”采荷惊讶极了,“手腕还好吗?定是酸极了吧?”
梁琪的手才不酸,豆子在豆浆机中飞速打磨时,她还听冰箱的智能语音系统讲了个笑话。
“还好还好,幸而今日要备的菜不是很多。”
采荷自告奋勇:“那这块豚肉[1]我帮你腌。”
梁琪点头答应了,腌制豚肉不是很繁琐的活,因豚肉腥味中,以此为食材前必定要用大料腌足时辰,才能去腥味。
不多时,那豚肉就腌上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大料慢慢深入肌理即可。
梁琪和采荷这边已经完事了,再看翠竹,还在吭哧吭哧剁羊蝎子,往常都是翠竹最清闲,今儿倒是让她体会了一把备菜人的不易。
翠竹也不知道为何,那两人的备菜速度怎么会那么快,一个没留神,梁琪盆中的菜已经切完了,再一个不留神,难搞的枣泥和豆浆都做出来了……
看得她简直怀疑人生,难不成因为自己偷懒,备菜的技艺都下降了?
采荷望着整整齐齐的备菜,舒了口气说:“梁琪,咱的备菜速度越来越快了。”
梁琪点头:“既然时辰还早,不如再去前院瞧瞧,听说今日前院有字画评比。”
采荷眼睛一亮,那岂不是会有许多文人墨客,可以一饱眼福了:“那还等什么,走。”
两人正要走,却听翠竹抱怨地问:“活儿还没干完,你们就这么走了?好歹都是备菜丫头,不能相互帮一把吗?”
采荷不客气地回敬:“活儿不是一早就分来了吗?往常你不种善因,现在还想要善果?”
说完,拉着梁琪就走。
前院果然在评比字画。
宋朝皇帝重文,不止朝中多文臣,民间也极为推崇文人风气,精于琴棋书画者甚多,虽说朝廷武力值弱了些,但文化却是盛极一时。
院中摆着一大排字画架,不少字画已经完成并悬挂于架子上,供人赏析品评。
梁琪其实对字画不是很懂,她也不是来看字画的,而是来欣赏美男滴:“都说东京士子多风流,果然不假,瞧他们那鬓上,都还插着花。”
这年间,男子也流行戴花,代表这人是名人雅士,不是个大老粗。
采荷连连点头:“是呢,真好看。”
戴花的人多了,反倒都一个模样了,梁琪注意到院中那些男子中,只有一人未曾戴花,只着一身朴素青袍,却显得气质卓然,有出尘脱俗之清爽。
“那青衫官人是谁?”
旁人采荷不知,唯有那人她却知道:“是国子监的监生,刘子今,因样貌才学出众,被汴京城好些小娘子惦记,你竟不知道?”
梁琪还真不知道,只是诧异:“只是监生身份,就能来赴李府喜宴,这位刘监生怕是出身也高?”
采荷摇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姑娘正闲聊着,那边的字画似乎已经评选出最佳了。
李老爷高举着一副书写“寿”字的题字,宣布此字当得魁首。
梁琪眯起眼睛去看字上的篆章和落款,是为“子今私印”和“刘子今书”。
魁首竟是那监生。
众人纷纷向青杉官人道贺,刘子今敛面向人们回礼,神色淡然自若,倒是个淡泊之人。
相比于刘监生的淡然,李老爷则是满面喜色,魁首怎么能没有彩头,当即让人取出金帛赠予魁首。
梁琪抱着胳膊看得津津有味:“李老爷光想着拿钱充排场,却不知道那刘子今一看就不喜金银,即便喜欢,这样的场合也没法收啊。”
果然,金帛一来,刘子今就连连推拒,怎么都不肯收。
李老爷此刻才觉出味儿来了,拿金帛打赏读书人,堪称羞辱。
他一面道歉,一面另选彩头。
最终在众人的商议下,彩头改为由刘监生挑一位四司六局的白席人打赏,即从今日所有排办中挑出最出彩的地方,赏赐给置办该处的白席人。
这个主意好,即消了李老爷没彩头给魁首的尴尬,又让人家觉得李府体谅工商阶层,还顾全了刘监生魁首的名头。
魁首觉得好的东西,自然不俗。
梁琪和采荷一听今儿又要打赏四司六局的人,耳朵都竖起来了,可又听说是让刘子今来挑,又都失望起来。
那刘子今一看就是个不重口腹之欲的,旁人边吃边喝边聊天,只有刘子今的眼睛从头到尾就没看茶点一眼。
“这赏赐八成落不到厨司头上。”梁琪啧啧说道。
采荷也赞同:“毕竟是文人书生嘛,多半会觉得某个字画古玩好,再不就是哪个香炉造型奇特,哪味焚香气味好,帐设司的人今儿有福了。”
左右结果一时半会揭秘不了,梁琪两人就先回了后院,
厨房里,翠竹的活儿总算干完了,累得满头大汗,瘫坐在木墩子上揉手腕。
采荷对此可生不起同情的心思,以前的处境可都是调换过来呢,那个时候翠竹当甩手掌柜,谁来同情她们去?
前院发生的事很快传到后院来,一听说今儿还有赏赐,翠竹顿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没白费。
她已经拿钱打点过马婆子,本来可以少干点活的,这么主动揽活儿,还不是为了能拿赏钱。
要知道昨儿赏赐的两百钱,抵得上这三日在李府的工钱了。
很快,张铛头儿并着两个厨子来做菜。
张铛头儿因着有昨儿的赏赐,故而今日精神抖擞的,摩拳擦掌要大展身手,企图再得一次主家的赏赐。
可很快他就发现,今日备下的食材很多不如昨日的精致,质量参差不齐。
好比那枣泥做的就很好,豆浆也十分细腻,可那羊蝎子剁却大小不一,鹿肉片得也不均匀。
偏偏质量不好的这几道备菜又都是他的拿手菜,这不是拖后腿吗?
他进门时就看到门上张贴的菜单,上面都做了标记,只要是那翠竹备的厨菜,质量就不好。
张铛头儿心里存着气,故意跟梁琪说话让翠竹听着:“梁小娘子,你和采荷在四司六局做工多年,手艺是练出来的,可也该提点一下马管事,给其他人也多练练,否则出来的活儿不行,那不是辱没咱们厨司的名声吗?”
屋里三个丫头并着两个厨子,谁不知道这话在点谁?
翠竹脸色不好看,却也不敢顶撞铛头儿,只吊着脸,闷闷地不说话。
梁琪玩笑说:“我们可不敢去说,只管精进自己的手艺就是,还得劳烦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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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头儿去说道说道。”
张铛头儿可不客气:“改天有机会我一定跟马婆子说说。”
接着照旧是做菜、上菜,前院宾客尽欢,后院忙忙碌碌,一排墙屋隔开前后院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直到傍晚,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前院传来消息,说刘监生觉得好的东西选出来了。
四司六局的人聚在一起打听消息。
“选出来的是什么物件?字画?屏风?还是碗盏?”
“究竟花落谁家了?快说啊,真是急死人了。”
梁琪都没往前凑,觉得今日厨司获赏的概率不高。
瞧那刘官人风光霁月那样,选一文玩才符合他的身份,若真选了吃食,难道不怕有失身份?
翠竹倒是凑到最前面,她可是花了大气力的,备了那么多道菜,获赏的几率应当很高。
正议论着,角门开了,来的仍旧是昨日那打赏官,手里照旧拎着半贯钱。
他走到人群中间朗声宣布:“刘官人今日评选出的好物是,厨司所做……”
众人一片哗然,哎呀,又是厨司,还以为那刘监生不喜吃食呢,厨司连着两天获赏,当真是福气满满啊。
梁琪微微诧异了下,没想到那刘官人还真选了吃食,倒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不是那种为了名声假清高的伪君子。
翠竹睁大双眼,觉得打赏官手里的钱离自己又近了一步。
打赏官继续说:“是厨司所做枣花酥……”
翠竹失望了,换张铛头儿瞪大眼睛,枣花酥是他做的。
“……的馅儿。”打赏官一句话大喘气好几回,终于说完了。
枣花酥的馅儿?
张铛头儿恍然,不是他,馅儿是梁琪做的。
他虽然遗憾不是自己所做,却也不会占人小姑娘的便宜,何况备菜丫头获赏,他作为铛头儿也有指点的功劳,不丢人。
因此他立刻把梁琪推了出来:“是她,枣花酥的馅儿是梁小娘子做的。”
梁琪手里被塞进沉甸甸的四百钱时,还有些愣神,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那刘子今会选了枣花酥……的馅儿。
那刘监生可真有意思,把东西拆开揉碎了来选,怎么看都是个较真儿的人。
她反应过来,温声说:“妾身多谢李相公赏,多谢刘官人赏。”
同为白席人,梁琪两天被赏了两次,实在让人羡慕不已,众人纷纷道贺。
采荷更是为好友高兴,神采飞扬的,只有翠竹脸都气黑了。
第三日,这是李府宴席的最后一日。
再劳累一日,白席人就能结算工钱放假归家了,直到下次再有生意,这些人会在把头儿的召集下重新聚起来,为新东家筹划宴席。
第二天一早,梁琪和采荷照旧在厨房处理食材。
可左等右等,竟迟迟不见翠竹来。
往常这翠竹倒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仗着打点了马婆子,直接把活儿全扔给梁琪两人,自己找地方躲清闲。
这回怕是因为昨日收了累,又没获赏,还眼睁睁地看着同为备菜丫头的梁琪领赏,心里不平衡,干脆连面都不露了。
采荷问:“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又替她干了吧?”
梁琪想了想:“她的活儿给她留着,耽误了铛头儿做菜,事情闹大也和咱们没关系。”
4. 五谷渔粉(一)
采荷从梁琪眼中看到一丝决然。
凡事不破不立,从前都是她们太软弱,才让翠竹一个欺负俩,如今就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谁为刀俎谁为鱼肉还不一定呢。
这两日和梁琪相处下来,她也慢慢觉出眼前这略显文弱的姑娘,其实是个有主见的,让人莫名有安全感。
梁琪接着说:“从前咱们和翠竹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得不顾着自己,虽说现在也没解绑,但好歹咱也得拿了主家赏钱的,司长若想罚,也得掂量掂量会不会打主家的脸。”
采荷听了这话心里更加有底儿了。
她明白梁琪的意思,主家第一日当着众人的面赏了她俩,第二日更是连宾客都知道,梁琪是刘官人亲选出来赏的,若是第三日就有人罚前两日领赏的人,那必然是不对劲的。
“还是你思量得周到。”采荷佩服不已,眼神也决绝起来,“那咱们就只干自己份内的活儿。”
打定主意,梁琪和采荷开始各自忙活起来,只备自己份内的菜。
梁琪今儿要打料,即把各种大料香料捣成粉末,包裹在稠纱布中,给铛头儿留着卤肉,或是卤熟食。
大料虽然也能直接下锅,但打成粉再下锅食物的入味效果更好,左右厨司有备菜丫头的劳力不用白不用,厨子们当然更喜欢料粉。
各色大料照旧仍旧破壁机中,机器嗡嗡嗡打一会儿,大料就成了混合均匀的粉末,在空气中留下浓浓的干香。
梁琪一边把料粉分装在稠纱布中,拿面线系好,一边感慨这静音破壁机也太好用了,简直万物皆可碎。
倘若没有这破壁机,她就只能用药碾子慢慢磨,手酸不说,也太费时了。
……不出一个时辰,她这边的菜全部备好了。
采荷正在切姜丝,她那还有一道羊肉炕饼,需要和面团。
梁琪本想用自动搅拌机来和面的,再一想,左右还不到时辰,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拉过面盆,亲自动手揉起来。
国宴大师亲自教习的揉面功夫,她这手法可不含糊。
两人一边干着手里的活儿,一边去瞥门口,翠竹迟迟没来。
那丫头就是平日里欺负人惯了,认定梁琪和采荷是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受气包,才这么肆无忌惮。
可兔子也有咬人的时候,何况是人被欺负,没有一直受窝囊气的道理。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翠竹的活儿就晾在那。
梁琪和采荷默契十足,慢吞吞地打磨自己手上的活儿,营造出自己还在忙活的景象。
张铛头儿终于来了。
他来的不算早,只留给自己掌勺做菜的时间,在厨司这么多年,一向都是默认备菜丫头事先处理好食材,他和厨子们只需要来烹饪就可以了。
张铛头儿不疑今日有异样,照着菜单顺序做起来。
做着做着,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这豚肉怎么没煸油?采荷,豚肉谁处理的?”
采荷立刻答:“回铛头儿,是翠竹,翠竹她……今日没来。”
“什么!”张铛头儿急了,“这么说还有一部分的食材没处理出来?”
采荷镇定地点点头:“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张铛头儿彻底不淡定了:“快看看她没处理的是哪些,你俩辛苦下,赶紧处理出来,我会告诉司长重重赏你们,至于那这死丫头太大胆了,看我怎么叫她吃苦头。”
梁琪拿着菜单说:“翠竹这有九道菜没处理,分别是荷香糯米、珍珠白鱼……”
张铛头儿越听越绝望,这几道菜不仅难做,备起菜来也麻烦,他嘴上催促着梁琪和采荷,其实心里清楚,今儿的宴席铁定是要耽误了。
菜单是一早就报给主家的,少了哪道菜主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若是因为厨司影响了四司六局的名声,总把头儿肯定饶不了他。
张铛头儿握着铁勺的手都在轻微颤抖,尽量快得做出一道道美味佳肴。
梁琪两人则开始收拾翠竹留下的烂摊子,翠竹闯祸的讯息已经传递给张铛头儿,她们现在的辛劳都是给张铛头儿做人情,对方会记得此番恩情。
饶是这样,今日的上菜速度还是受了影响,比起前两日慢了不少。
梁琪不知道前院的主家和宾客有没有察觉,反正是把司长惊动了。
四司六局每个司局的一把手被唤做“司长”或“局长”,管事都只能算二把手,司/局长才是一司/局的老大。
厨司的司长姓王,人称王司长,他平时不会细问后厨的一菜一肴,而是统管整个厨司不出现差错。
就好比今日厨司上菜速度慢,他就发觉了,故而亲自来后厨查看。
得知是因为有个备菜丫头无故不来,才耽误了上菜进度,王司长的脸立刻阴沉下来。
只是现在还不是问责的时候,合力保住上菜速度,不让宾客发现异常才是重中之重。
好在上菜顺序不是固定的,张铛头儿和另外两位厨子紧着简单的菜做,复杂的往后排,三个灶台同时操作,差点没把锅铲抡冒烟。
张铛头儿在烟熏火燎中语速飞快:“司长,你可得给这俩丫头加工钱,瞧她俩那满头汗。”
王司长略显冷静:“这关要是顺利过了,在场的人都加工钱。”
“我看行!”张铛头儿大声问,“梁小娘子,还剩几道菜了?”
“最后两道。”梁琪说,“只是这两道菜比较麻烦。”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菜单上仅剩的两道菜:荷香糯米和珍珠白鱼。
前者需要把糯米千锤百打成糯米粉,和荷花蜜一起蒸成荷香糯米糕,光是捶打糯米这一桩活计,没一个时辰根本干不完。
更别提需要清蒸的珍珠白鱼,鱼至少提前半个时辰腌制,否则清蒸出来的鱼根本不入味。
果然是最麻烦的两道。
若是一大早按照正常程序备菜,不管是糯米粉还是白鱼都能按部就班地做好,绝不会像现在这么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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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盘司的人已经捧着刚做好的菜去上了,再没有新菜做出来,就断线了。
到时候主家肯定能瞧出来异样。
宴席是主家的颜面,若是因为两道菜让主家在宾客面前失了面子,或许主家不会当场发飙,但往后怕也不会再用这家司局操办宴席了。
东京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达官贵人就是个小圈子,若是四司六局因此毁了口碑和名声,往后哪还会有生意做?
从前东京只有皇家有四司六局,隶属官府,只为皇家操办宴席,渐渐的,民间也争相模仿起来。
把头儿只要有足够的钱财和势力,就能攒起个四司六局,为东京的达官贵人家办宴席。
更有甚者,一些有钱人家自己家中就有四司六局,平时养在后院,偌大的司局,就为给自己家办家宴。
一言以蔽之,司局的生意竞争越来越激烈。
所以口碑和名声显得尤为重要。
饶是张铛头儿平时多么利索、王司长平时多么沉稳的人,此刻也都觉得棘手起来。
后厨诡异地沉默下来,只剩柴火在灶台底下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梁琪和采荷默默对视一眼,皆是默不作声。
半晌,张铛头儿试着提议:“既然这两道菜难做,不如换成别的,油炸鳝鱼、麻腐鸡皮,食材都是现成的,赶着就能做出来。”
王司长犹豫再三,还是说:“不可,菜名都已经报上去了,临时换菜算什么?”
换菜,照样影响司局的口碑。
若是让总把头儿知道,整个厨司都得跟着吃挂落。
“我有个主意,不知可不可行。”正当大家都没辙时,梁琪突然脆声说道。
要搁平时,王司长才不会有闲工夫听一个备菜丫头的主意,可眼下情况紧急,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是好的。
“说说看。”
梁琪便说了:“妾小时候在江南外祖家常吃一道膳食,是以糯米制成米粉条、鱼肉鱼骨熬出高汤,佐以豆腐、蚕豆和酸菜,唤做五谷渔粉。”
“既然厨司报给主家的菜名是荷香糯米和珍珠白鱼,分别以米粉和鱼汤代替之,也不算出错,外人定看不出端倪。”
王司长本来只抱着“随便听听”的态度,谁知越听越觉得这备菜丫头说的有理,起码菜名的问题的解决了。
他连忙问:“这道五谷渔粉可好做?”
梁琪点头:“鱼肉高汤是现成的,顷刻间即可完成。”
王司长面露喜色,目光灼灼地看向张铛头儿。
张铛头儿眉头上的疙瘩仍没解开:“可我不会做啊。”
王司长又期盼地看向梁琪,提着一口气。
好在梁琪给了他肯定的答案:“家传秘方,妾会做。”
王司长长舒一口气:“即是家传秘方,这就清场,厨房交与你,你即刻做来,若能顺利度过今日这关,本司定要赏你。”
梁琪叉手一礼:“妾谢过司长。”
5. 五谷渔粉(二)
不多时,厨房只剩梁琪一人。
她拎起盛着糯米的竹筐和草环系着的白鱼,进了智能厨房空间中。
其实有智能厨房这个外挂,无论是荷香糯米糕还是珍珠白鱼都是能按时做出来的。
只需趁铛头儿和采荷不注意,把糯米浸湿放进绞肉机里,就能打出细腻粘糯的糯米团,做糯米糕足够了。
至于白鱼,用高压锅来蒸,即能缩短蒸煮时间,又能加速入味,比用传统的地锅快上不少。
之所以没这么做,是因为不让司长和铛头儿体会一下难处,他们怎知备菜丫头失职的严重性。
若是翠竹再被马婆子护着,轻描淡写揭过去,那她和采荷以后的日子会更难过。
不过话说回来,这道五谷渔粉也不是那么好做,若不是有智能厨房的帮忙,难度只会比糯米糕还大。
糯米首先放烘箱中干燥,而后放进破壁机中打成粉,最后再按量加进粉条机中,机器自动加水,就能压出粗细均匀的米粉条啦。
说是智能厨房,实则跟个小型工厂似的,啥都能做。
既然报上去的菜名是荷香糯米,梁琪也不用盘来盛米粉,干脆用荷叶来盛,这才叫“荷香”。
米粉奶白无暇,表面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泽,在荷叶的衬托下显得清新脱俗,令人见而忘忧。
至于鱼汤,梁琪所言不假,厨司常年备着鱼、羊、菌、猪骨等八七种高汤,根本不需要占用时间。
只需要片出白鱼片,在煮米粉条时把鱼片、豆腐、青菜等一道煮了,紧接着就能出锅。
等台盘司上菜的人回来取菜时,梁琪正好把房门打开。
王司长和张铛头儿最先冲进厨房,把台盘司的人挤得连连后退,挠着头不知发生了什么。
台案上整整齐齐放着一排深斗瓷碗,不大,每个只有男人拳头般大小,里面盛着奶白的鱼汤。
汤中隐约可见翡翠似的青菜和酸菜,羊脂玉似的豆腐块,白里透粉的鱼片,正散发出浓浓的鱼香,香味那叫一个浓郁。
另有荷叶数十片,每片荷叶上盘放着煮好的粉条,光洁如玉,金黄的蚕豆点缀其上。
梁琪跟台盘司的人细细交代:“食用时,把米粉条倒进鱼汤中,轻轻搅拌后,即可。”
“珍珠白鱼、荷香糯米,妙啊!”张铛头儿将愣愣地赞叹道。
王司长也看呆了片刻,突然意识到刚才还难死人的问题,此刻已经迎刃而解了,一直紧握的手不自觉松开了。
他大手一挥儿:“上菜!”
采荷趁机溜过去,满脸雀跃地说:“梁琪,你也太厉害了吧!”
声音虽然小,还是被张铛头儿听到了,他也笑着感慨:“梁小娘子菜备得好,做饭上更有天赋。”
其实备菜丫头会做菜也不算稀奇食,所谓久病成良医,备菜丫头常年累月在厨房耳濡目染,会做几道菜是再正常不过。
东京有好几位铛头厨娘,都曾是备菜丫头出身。
更何况梁琪一开始就说了,这道五谷渔粉,是她“家”的祖传食方。
她一欠身,笑道:“多谢各位夸奖。”
与此同时,前院正厅。
台盘司的人捧着最后两道菜入席,将荷叶和方斗碗稳稳地放在主家和诸位宾客面前。
随着家具和生活习惯的变化,宋朝人吃饭不仅开始一日吃三餐,而且采用“合食制”,并非从前的“分食制”。
即吃饭时一家人围在一张桌子上吃,坐八仙桌,使公筷箸,和后世几乎的用餐制度很是接近。
但像李府这种大型宴席,因宾客众多,采用的却仍是分食制。
台盘司的司长站在一旁,热情洋溢地为众人介绍这两道菜的吃法。
刘子今眉眼肃然地安坐在桌案前,敏锐地发现最后这两道膳食似乎和前面不是一个风格。
都说字如其人,其实做菜亦然。
他知道厨司的铛头儿是个年逾三十的男人,前面那些菜的味道确实很有豪爽的利落劲儿,可最后这两道嘛,却有着女子的温婉和活泼。
且粉条要放进鱼汤里一同食用,两道菜并成一道,似乎不那么合常理。
厨司刚才发生了什么?
刘子今暗暗思索着,并没有把问题都道出来。
旁人连同李老爷也没人生疑,因为这渔粉的味道实在太鲜美了,即便他们心中转了一下念头儿,也即可被美食所吸引了。
正厅只剩吸溜粉条和鱼汤的声音,夹杂着由衷的夸赞声。
刘子今也尝了一口,鱼味鲜美,豆腐嫩滑,汤汁浓郁,米粉更是爽滑软糯。
让他莫名想到昨日那枣花酥……的枣泥馅儿。
像出自同一人之手。
他寻思着,突然听到主位上李老爷笑说:“这渔粉颇合子今的胃口,你们看,其他菜他没怎么动,倒是这碗渔粉都见底了。”
众人哄笑。
刘子今望着自己面前空了的碗:“……”
-
另一边,王司长迟迟没有离开厨房,则是要处理两件事。
一件事,五谷渔粉已经上菜,还不算完,要等主家和宾客没有“差评”的言论传出,才能彻底放心。
厨司的杂役跟着去打探消息,这会儿刚好来回话,说客人们对渔粉的评价颇高,李老爷还亲口夸赞了那渔粉是“珠圆玉润、味道上佳”。
这下,厨司众人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至于第二件事……说话间,翠竹和马婆子也被“请”到了。
听说王司长在,来的路上翠竹身子就在打颤,前两日明明司长也不在啊,怎的今日会来了后厨?
梁琪和采荷那俩臭丫头有没有把活儿干好啊?若是干好了,司长应该不至于管这种小事吧?许是有别的事说?
路上,她想央求马婆子甭管出了什么事一定要护住自己,可又有其他人在,马婆子也是一脸愁容,一直没机会开口。
翠竹忐忑不安地来到后厨,一眼瞧见王司长那张阴沉沉的脸,心里更没底儿了。
“做什么去了?”王司长的声音还算温和。
翠竹却瑟缩一下:“妾、妾身身子不适,向马婆婆告、告假了。”
“是吗?”
马婆子收了翠竹的钱,正想说“是”。
又听到王司长带着警告的语气:“她今日差点误了做菜,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马婆子到了嘴边的话拐了个弯:“我不知道翠竹告假啊。”
翠竹立刻瞪大惊恐的眼睛,这马婆子,竟然当众翻脸不认人!
王司长说:“既然如此,厨司留不得这种人,赶出去。”
翠竹的脑子懵了一瞬,她若是被赶出去,再难找到维持生计的差事啊。
可王司长这个人她太了解了,冷酷无情,说出的话从不改口,他说要赶出去,那这四司六局她就待不下去。
到了此刻她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好好的备菜活计,为什么要偷懒,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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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事情到了这般田地,若是像梁琪和采荷一样按部就班的干活儿,这会儿明明该拿工钱了。
要说不后悔那不可能。
她咬了咬牙:“赶我走可以,工钱总该付给我。”
张铛头儿气得也咬牙,这丫头害得他差点做不成菜,不干活还想要工钱,咬牙切齿地说:“你的工钱合该奖赏给梁小娘子,要不是她做的渔粉,顶了难做的糯米糕和蒸鱼,整个后厨都不会好过!”
翠竹诧异地看向梁琪,又赏、又赏,三天赏了三回,这梁琪是走了什么财运?
她知道今日东窗事发,肯定有梁琪两人的推波助澜,但她此刻最恨的不是梁琪和采荷,而是关键时候把她推出去的马婆子。
那可是足足两百钱,全打点马婆子了!
翠竹心里憋着一股火气,突然指向马婆子:“要赶我走,好啊,最好把这婆子一并赶走,她可是受贿敛财的行家里手,马婆子,你把我的钱还给我!”
说完,她直接扑倒马婆子身上,非要狠狠咬上两口才解气。
马婆子先是一惊,也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当即厮打成一团:“你个小蹄子少诬陷我,临走了还不忘拉个垫背的,司长,你可不要信她!”
王司长不料他管辖的后厨内竟藏了这么多不堪之人,当即挥挥手:“马婆子,一并赶出去。”
-
日落西山时,梁琪和采荷背着小包袱出了李府后门。
四司六局和李府的这桩生意结束了,他们这些白席人也分得了工钱,暂且归家去。
西天飘着晚霞,两个姑娘走在街上,跟镀了一层金似的,因着工钱刚到手,故而心情还不错。
梁琪想到翠竹,心中还是有些唏嘘,那姑娘也怪可怜,不想干体力活儿罢了,倒也不是大错,错就错在不该把所有活计理所应当的推到同僚身上。
如今被赶出了四司六局,再想进别的司局也难。
不过倒也不用担心她的生计,东京最不缺的就是机会,只要踏实肯干,卖面汤也是个不错的经营。
“梁琪,保重。”采荷的声音打断梁琪的思绪。
前面是小南门,她们该分道扬镳了。
几天相处下来,梁琪觉得采荷倒是个可以相处的朋友,真心叮嘱说:“保重,回家好好歇息,抓药的钱要是不够,一定要告诉我。”
采荷重重点点头:“抓药的钱够了,倒是你,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嗷嗷待哺,花钱的地方且多呢。”
梁琪拍拍小包袱:“亏得有赏钱。”
两人相视一笑,挥手告别。
出了小南门,梁琪沿着蔡河一路走,河道两边做生意和摆摊的不少,熙熙攘攘、烟火气十足。
大宋没有宵禁,也不像大唐似的实行坊市制,交易买卖只能在东西两市进行。
东京没有坊市,各处都能做生意,梁琪曾亲眼所见,一直到宋都御街两侧都是开门做生意的铺子,挨着皇城宫门最近的是家包子铺。
再过几个时辰,不管是这蔡河两岸,还是别的地方,就都挂起灯笼,热热闹闹地开起夜市了,能一直热闹到夜半子时。
看得梁琪技痒,这个汴京城啊,可太适合做美食生意了。
倘若有一天不在四司六局干了,一定要开家自己的酒楼。
她一边盘算着,一边沿河买了些食材和小玩意,而后回到观桥东边桃源巷的家。
刚推门进去,就见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迎了上来:“阿姐,你回来了。”
6. 鱼香肉丝
这便是原身的妹妹,梁莹。
说起来原身一家也是可怜,早年没了娘,爹拉扯着三个孩子长大,年前也去了,撇下三个半大孩子,最大的梁琪也才十七。
底下还有个十三岁的弟弟,和十岁的妹妹。
爹娘去的时候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只留了这处三件青瓦房的院子,料理完丧事,家里一个铜板都没了。
弟妹都还这么小,原身便一早找了四司六局备菜丫头的活计,省吃俭用,倒也勉强能糊口。
只是前些日子,倒春寒,原身没留意着了风寒,仔细着不肯花钱抓药,病势反反复复竟越来越严重,以至于高烧不退,躺在床上竟一命归西。
梁琪就是那个时候穿来的,人虽然醒了,身子却虚得不得了。
她深知钱远不如身子重要的道理,宁愿借钱也要吃好药、吃饱饭,这才勉强把身子养的强健了些。
这不,在李府做了几天工,钱不是就挣回来了吗?
不仅能把欠的钱还上,还给弟妹买了小礼物。。
梁琪把新买的小蜻蜓头饰塞到梁莹手中,顺口问:“莹姐儿,在家干嘛呢?”
梁莹摆弄着小蜻蜓,这样的头饰邻居家的小姑娘都有,就她没有,但她从不羡慕,因为她喜欢的东西别的小姑娘也没有。
“看书。”
她有好几本算术的书。
梁琪一愣,旋即笑道:“我就说你跟元哥儿托生反了,从前爹希望元哥儿能考个进士,给他买了不少书,他却从来不看,倒是你,整日抱着那本《九章算术》爱不释手。”
梁莹的性子比她这个当姐姐的还冷些,闻言倒也辩驳什么,只是说:“这个蜻蜓能退吗?浪费这个钱做什么?”
“退了干嘛?”梁琪很是诧异,顺手把蜻蜓别在妹子的总角上,“多好看,又不是买不起。”
她有些小得意地拍拍包袱里哗啦啦的铜板声:“瞧你阿姐多厉害。”
梁莹:“……”
总觉得阿姐病好了之后,整个人活泼不少。
梁琪来到厨房准备晚饭,瞧着天色问:“元哥儿呢?天都黑了还不着家。”
“跟邻居家虎子哥玩去了,说是城外有摔跤比试看。”
得,这哪是考科举的材料啊?
大宋重文官,重科举,原身的爹娘就这一个儿子,希望能出个寒门贵子,将来不说能考个进士,起码也得是个举人。
现在倒好,院试都没过,连童生都不是。
心思一天到晚就在摔摔打打上,活脱脱一个小武夫。
正说着呢,院门被推开了,梁元风风火火地从外面回来,先是跑到厨房的水缸旁,拿起瓢就是一阵牛饮。
解了口渴才说:“阿姐,你可算回来了。”
比起梁莹,梁元可活泼多了,身量也高,虽然年纪比梁琪小,个头儿却比梁琪还高,更比梁莹高。
梁琪拿蒜头敲了一个破小子的脑门儿:“让你在家照顾妹妹,又跑出去疯玩,瞧那袖口都破成什么样了。”
梁元缩了下脑袋,长姐如母,他还是很怕梁琪的,何况他不爱念书,阿姐从前总训他。
身为家中唯一的男子,理应刻苦念书,考出功名来让全家人蒙荫的,可是没办法,他天生就不是念书的料子,一坐下屁股上就跟长钉子了似的,一看书那字就跟蚊子似的在眼前直打转。
可梁琪今日却出乎意料地没念叨这件事,只说:“你俩去好好洗洗手,一刻钟后准时开饭。”
一刻钟后,香喷喷的饭食被端上桌。
梁琪炒了两道菜,分别是肉末茄子和鱼香肉丝,还用智能厨房的电饭煲炖锅煲了米粥、蒸了大米饭。
堂屋满是饭香。
家里许久没吃肉了,梁元闻见肉味两眼放光,加了一筷子沾满肉末的茄子放进碗里。
茄子炖的软烂,挂着浓郁的汤汁和细碎的肉末,径直把莹白的米饭染成酱色,一大口吃下去,口中满是酱肉的浓香和稻米的清香。
鱼香肉丝更是一绝,豚肉中泛着鱼香,连胡萝卜丝都是肉味,汤汁往米饭里一浇,蒸碗饭都变得喷香起来。
梁元一口接着一口根本停不下来,很快吃完一整碗米饭,紧接着盛第二碗,边盛边说:“阿姐的厨艺又精进了,能将落苏和胡萝卜这种家常菜做出珍馐美味,这豚肉一点腥膻味儿都无。”
梁琪笑骂:“什么时候学会拍马屁啦?”
她就知道这破小子吃得多,特意多蒸了些,管够。
相比于臭小子的豪放吃法,梁莹吃得就斯文多了。
姑娘家都爱刻意保持身材,梁莹选择先喝粥,炖锅小火慢炖出来的米粥十分粘糯,表面浮着一层厚厚的米油,入口犹如羊脂玉一般温润。
她也不吝赞美道:“阿姐,真的很好吃。”
梁琪得意地笑了笑:“那是,你姐在四司六局可不是吃白饭的。”
梁莹和梁元相视一笑,无声地谴责阿姐自大。
对于这两个弟弟妹妹,梁琪还是很喜欢的,她借了原身的身体,理应照应人家弟妹,何况这俩孩子也的确讨人喜欢。
先前原身和爹娘给两个小家伙规划的前程是,哥儿读书考科举,姐儿学习女工纺线,留待嫁人。
现在看来,这俩没一个省心的。
她承认,爹娘的规划是最符合宋朝世俗的,但前程这种事,还得因人制宜不是?
昏黄的烛光下,梁琪开口问:“元哥儿,真那么喜欢当武夫?”
梁元先是一愣,连忙垂着头说:“阿姐,我明日一定好好看书。”
梁琪佯装训斥:“两天打鱼三天晒网,能成什么事?你若真不喜欢念书,倒也不必强求,即便是练武,也得寻个正儿八经的门道。”
梁元猛的抬起头:“阿姐同意我不考科举?”
梁琪都气笑了,好似她让他考科举,他就能考中似的,白白浪费光阴罢了。
“人要干自己喜欢的事。”她说,“你喜欢练武也无不可,但要清楚,本朝重文轻武是事实,将来可做不了大官哦,等学有所成,也无非当个护院、镖头、侍卫什么的。”
“我不在乎大官不大官。”梁元两眼放光,“只要让我练武,从军也行。”
梁琪叹了口气,看出来了,这孩子真是个武夫的料子。
“行。”她都想好了,赶明儿给元哥儿寻个正经门道,不管是开封府的守卫,还是从军,得花钱买个门路才行,“容阿姐想想。”
饶是没有立刻有个稳当的结果,梁元也乐的龇着牙笑起来。
说完梁元的事,她又看向梁莹。
梁莹知道到她了,阿姐今儿这是谁也没打算放过啊。
“你呢?小丫头。”
梁莹抿了抿唇:“我想当账房先生。”
她嘴上说的平静,其实心里已经打起鼓来,东京虽说有不少女子做生意,可士农工商,商到底是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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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乘。
不知阿姐会不会同意。
可她就喜欢算账啊,别人要拿算盘噼里啪啦敲半天的帐,她在心里加加减减,片刻就能算出准确的结果。
梁琪犹豫了片刻,也说:“行。”
作为一个现代思想的人,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账房先生是多么正儿八经的行当,小丫头这么有天赋,没什么不行的。
古代女子的出路本身就少,能学学管帐至少有了终身的依靠。
梁莹没想到这么轻易就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一时都愣住了。
梁琪好笑地拿筷子头敲了敲桌子:“当账房先生得先做学徒,你这个年纪正好,左右这几日无事,我找个合适的铺子送你进去当学徒。”
梁莹眼圈红红的,太好了,她不用蹉跎岁月只为等着嫁人那天了。
为表感激之情,她往梁琪往里加了一大筷子肉丝:“谢谢阿姐。”
梁元也不甘弱势,不住地往梁琪碗里夹菜:“阿姐多吃点。”
梁琪:“……”
你们搁着养猪呢?
翌日,天响晴。
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城中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一大早叫卖声就不绝于耳,可见热闹。
梁琪洗漱收拾完毕,简单做了顿早饭,就要出门去,还把梁莹也叫上。
她要去逛个街,逛街怎么能没有小姐妹相随,亲妹子就是最好的人选。
梁莹一脸幽怨地跟着出了门。
梁琪教育她说:“沉迷书本可不是什么好事,人还是要多到阳光下和市井中多走走。”
梁莹瞪大眼睛:“教书先生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阿姐你倒还批判起来了。”
梁琪婉转一笑:“先生那都是老生常谈,没有新意。”
梁莹:“……”
她姐什么时候这么前卫了?
梁琪走在街上,切身感受着汴京城的喧闹与繁华。
卖面汤的小伙子奋力吆喝,给有钱人家送上一盆热洗脸水;提茶瓶的提瓶人走街串巷,热情地提供茶点□□;还有挑着货的货郎,卖的都是孩童的玩具……
《清明上河图》的繁华,诚不欺我。
梁琪先是进了家成衣铺子,让梁莹挑喜欢的款式和布料。
普通人家虽然还穿不起贵重的丝绸料子,舒适的丝棉布料还是能买得起,又适合姑娘家。
梁琪当即给妹妹买了两身。
又给梁元也选了一套耐造的生棉料子,臭小子整日摔摔打打没个正形,穿生棉都便宜他了。
抱着一堆成衣出了成衣铺子,梁莹才把憋在心里的话问出口:“阿姐,你发财啦?”
梁琪想了想,多少也算发了一笔小财吧。
在李府的三日,光是工钱就有三百钱,加上李老爷赏的、刘官人赏的,翠竹的工钱也补给了她,加起来有一贯又三百文,可不是发财了吗?
“在李府赚的呗。”
梁莹账房先生的天分崭露出来:“那也别一下子花干啊,留着不好吗?”
梁琪理由充分:“钱是赚出来的,不是省出来的。”
梁莹:“……”
好有道理。
梁琪又带着妹子漫无目的地瞎逛一会儿,是家铺子都进去瞧一眼。
梁莹也不知道她在瞧什么。
终于,在一家孟记食铺里,梁琪终于满意地笑了,对梁莹说:“你就在这家食铺当学徒,可好?”
7. 灌汤小笼包
梁琪考察了好多家铺子,终于在这家孟记食铺里看到了一位女账房。
她要给梁莹找东家,安全得是第一位。
最好是跟着一位女账房。
不等跑堂的开口,梁琪先走到柜台前,笑盈盈地询问那女账房:“娘子怎么称呼?”
那女账房眼看着有二十多岁,盘着发髻,眉眼虽然严肃,却没有刻薄相,正低头看账,闻言虽然有些诧异,还是答了:“妾姓姜,小娘子有何事?”
梁琪恭敬地称一句“姜娘子”,又问:“这孟记食铺的老板可是孟相公?”
姜娘子答:“非也,乃是孟二娘子。”
原来老板也是女子,这回梁琪彻底放心了。
笑说:“妾姓梁,这是我家妹子,素来醉心算术,想来铺子里当账房学徒,小妹还小,做姐姐的不得不用心些,望娘子原谅刚才的唐突。”
“不妨事。”姜娘子很能理解,“想当初我来这家孟记食铺管帐,也是因为老板同为女子罢了。”
梁琪试着问:“那娘子可愿收下小妹当学徒?”
见姜娘子犹豫不答,她又补充道:“娘子尽可考教小妹的才学。”
姜娘子闲来无事,便出了几道题略微考教。
梁莹虽然有些紧张,却也都能对答如流。
姜娘子满意地点点头:“头脑很活泛,若是好好调/教,将来无论做大酒楼的账房,还是大家族的管家,皆可无忧了。”
梁琪开心地笑了:“这么说,姜娘子是愿意收下小妹了?”
姜娘子却说:“这我说了不算,得问过孟二娘。”
她对梁莹很满意,从前她给人家当学徒,现在学成出山,也想收个自己的徒弟,这小姑娘天资聪颖,模样又机灵可爱,确实很让人心动。
只是……
“梁小娘子,我就直言相告了。”姜娘子说,“你也看到了,这孟记食铺不大,生意也并不十分好,怕是没有多余的开销来养学徒了,孟二娘肯定不会收。”
梁莹急得连忙看向梁琪,这姜娘子温温柔柔,她一见就很喜欢。
梁琪了然,学徒除了学习,也要帮着铺子里干活,老板理应支给学徒工钱,这孟记食铺生意不是特别红火,不想多出一项开销也属正常,哪怕学徒的工钱比跑堂要低上许多。
那就剩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梁莹不在这家孟记食铺当学徒,可走遍大街小巷,这是最合适的一家,放弃实在是可惜。
另一条,梁莹一文工钱不要,纯来义务打工。
第二条路也不是不可以,但梁琪心里已经有第三条路的走法了。
她问:“你们孟二娘子呢?我想和她谈谈。”
姜娘子喊来跑堂,让他去请孟二娘。
片刻后跑堂来回话了,说有请梁小娘子。
梁琪跟着跑堂到了里间,看模样,这里应是孟二娘的起居室。
孟二娘正在批切香料,招呼梁琪自己坐。
孟记食铺果然是小本生意,连香料都要老板娘自己批切,也是,能自己干的事,何必花钱雇杂役。
“你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孟二娘说,“想必姜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这不收学徒。”
梁琪笑了笑,反问道:“孟二娘怎知我要说的只这一件事?小妹只是顺便,我见娘子,是想谈一笔生意。”
“哦?”
梁琪继续说:“我有一手艺,能做灌浆,可我一无摊、二无店,不如给食铺供货来的便宜,若是能对贵店的生意有所助益,岂不是双赢?”
孟娘子知道灌浆,也就是灌汤包子,乃汴京城当下最时兴的吃食,只有酒楼里的大师傅才会做,听说每日去樊楼、黄家酒楼买汤包的人络绎不绝。
这种汤包说来也奇怪,薄薄的皮儿里竟是一满兜的肉汤,也不知道是怎么包出来的。
她也算是美食一道儿上的人,竟复刻不出那汤包的做法,眼睁睁看着铜钱流进别家的钱袋子里,只能守着冷清的生意干着急。
她停下手里的活儿,比刚才郑重其事许多:“你当真能做灌浆?”
梁琪回答:“不信我现在就能做出来请孟二娘品鉴,只消借厨房一用。”
“好,梁小娘子请。”孟二娘引着到了厨房。
若是这梁小娘子真能做出大酒楼才有的灌浆包子,说不定她孟记食铺的生意真有救了,到时候顺手收个学徒还不是简单事。
梁琪净了手,系上荷叶边围裙,开始做灌汤小笼包。
做这种汤包,人们的直觉是先把肉汤冷冻成肉冻,包在面皮中,等上锅一加热,肉冻就自行化成了肉汤。
其实不然,而是要选用吸水的猪后腿肉,水分多次剁入馅儿中,馅儿打得“稀如粥”,而后才能包入面皮中。
肉馅儿梁琪选择用绞肉机来打,打的次数越多,水分吸收得也越多。
她这智能厨房中还有包子机,不仅能包普通馅儿的包子,连灌汤包、蟹黄汤包都能包,刨出来的包子有精致的十八褶,和手工包的几乎没有分别。
但这回她选择亲手包,手指灵活反转,一个个胖乎乎的小肉兜就成型了。
笼屉上衬上笼布,坐上汤包,上火蒸熟就可以了。
等笼屉中冒出大量带着香味的热气时,汤包熟了。
热气腾腾的包子新鲜出炉,梁琪端着笼屉来到正堂,香味诱人,把梁莹、孟二娘和姜娘子都吸引过来了。
那汤包尚在笼屉中,和普通的包子不同,扁趴趴的,跟乌龟似的卧在笼布上,薄如蝉翼的面皮里隐约可见肉色的肉馅儿和肉汤,仿佛稍微一戳,里面的肉汤就能喷涌而出。
“是的,樊楼里卖的灌浆汤包就长这样!”孟二娘有些激动地说。
一开始她还当梁小娘子有吹牛的成分在,毕竟灌浆可是大酒楼铛头们的秘方,不轻易外传,一个年轻的小娘子怎会有这手艺?
可现在一看,这灌浆做得极好。
梁琪取了几只浅口碟子,用筷箸小心翼翼把汤包夹到碟子中,分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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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场的人品尝。
孟二娘虽然摸不清汤包的做法,却十分清楚吃法,交代其他人说:“这汤包万不可一口咬下去,否则非烫伤舌头不可,要先咬破皮肉,慢慢将肉汤吮吸出来……”
说着,她亲自演示起来。
汤肉带着滚烫的温度率先流入口中,几乎能鲜掉人的舌头,一大口吞咽下去十分过瘾,面皮比汤饼还薄,又十分筋道,裹着肉丸似的肉馅儿一口吃下去,简直把人香晕了。
素来包子都是“吃”的,这种“喝”包子的吃法实在新奇,味道又绝佳,这吃食想不好卖都难啊。
几个人全都吃得赞不绝口,姜娘子不住地和梁莹小声说:“你阿姐的手艺也太好了。”
孟二娘当场拍板,要和梁琪签订契书。
孟记食铺负责一应食材采买,送到梁家,由梁琪做好每日的灌浆,再由梁莹这个学徒每日上工前,带到铺子里来,交由响堂行菜。
至于分成,梁琪能拿到利润的三成,不算低了。
契书签定,双方都很满意,梁琪把契书揣进怀中,辞别孟二娘和姜娘子,领着梁莹先回家。
路上,梁莹跟在她姐身边,觉得她姐现在厉害极了。
不仅能轻易把自己送去食铺当学徒,还和别人做起生意来,一开始那孟老板还不想收她,阿姐只蒸了笼包子,人家就巴不得把她栓在那不让走了。
一想到明日就要去上工,她这心里即激动又有点紧张。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阿姐,你和爹都说我性子闷,你说姜娘子会不会不喜欢我啊?”
梁琪摸摸她的脑袋:“怎么会?性子闷又不是缺点,说不定姜娘子喜欢文静的小娘子呢。”
梁莹点点头,她一定跟着姜娘子好好学着管帐的本事,将来成为像阿姐一样厉害的人。
回到家中,梁元已经在家了,不知道从哪淘了本“武功秘籍”,正跟着一招一式练得起劲。
把刚到家的梁琪姐妹都看呆了。
梁琪把新买的衣裳扔给梁元:“洗洗你那一身的汗,再换上试试。”
“谢谢阿姐。”梁元挠着头笑了笑,“对了阿姐,午后你不在家,有个人来找你了。”
梁琪都要去做饭了,闻言顿住脚步:“谁呀?”
梁元形容一下来者的长相,又说明来意,最后说:“哦,他说他姓张。”
梁琪一听就明白了,是张铛头儿。
原来是李老爷家吃着那日的五谷渔粉很不错,尤其是尚在月子中的儿媳妇,就念着那一口渔粉的味道。
便寻到了四司六局张铛头儿那里,可怜张铛头儿三日内做了无数道菜肴,最后被主家记住的,竟是唯一一道不是他亲手做的渔粉。
梁琪带入一下张铛头儿,简直要欲哭无泪。
张铛头儿自然做不来渔粉,也不好居功,便带着李府的请帖来寻梁琪,若是梁琪方便,可登门为李府做菜。
梁琪拿着李府的请帖仔细想了想,觉得非常有必要登门一趟。
8. 酸奶泡芙(一)
翌日,清早。
梁琪一大早起床就开始忙活了。
孟记食铺的伙计刚好来送食材,大清早采买的小葱和菘菜,水灵得一掐全是汁水,豚肉也是屠户现宰的,挑的是上好的后腿肉。
东京的早市从寅时就开始了,因那个时候天都不亮,商家提着灯在晨雾中做生意,活像星星点点的鬼火,因此也叫鬼市。
说是鬼市,其实一点都不吓人,反而热闹得很,食铺、酒楼和大户人家的后厨,皆要一大早到鬼市去采买食材,不耽误做早饭。
梁琪把豚肉切成块,扔进绞肉机里打肉馅儿,打好的肉馅儿调味,而后倒进自动包子机中,让机器来包。
她检查了一下机器出来的质量,完全没有问题,便放心设定了一百个的量。
这包子机虽然不大,产量可并不低,不过半个小时,一百个灌汤包新鲜出炉。
梁琪并不蒸熟,而是在竹筐中衬上笼布,把包子一个个都装进去,小心盖好,避免干燥爆皮儿,等着梁莹上工是给孟记食铺带过去。
包子装进竹筐,梁莹那边也收拾完毕,拎着竹筐出了门。
观桥离孟记食铺并不远,梁莹走了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把竹筐交给后厨,由厨子将包子转移至笼屉中,好好蒸上。
孟二娘今儿也不在房里批切香料了,书了“灌浆汤包、樊楼同款”的牌子挂在门口,亲自看着生意。
不一会儿,便有客人问询:“你家这灌浆,真的和樊楼卖的一摸一样?”
孟二娘答:“当然,假一赔十。”
“多少钱一笼?”
“四十文。”
四十文吃顿早饭,有点贵,但四十文吃一笼樊楼同款灌浆汤包,那可太值当了。
这包子若是去樊楼和黄家吃,没有一百钱下不来。
那食客将信将疑地说:“给我来一笼。”
孟二娘主动充当起跑堂的角色:“好嘞,客官您里面请。”
灌浆还没端上桌,客人就闻到了肉包子的香味,虽不知和樊楼的是不是一个味儿,但闻起来着实很好闻呐。
等汤包上了桌,尝了一个后,这客人便不再纠结是不是和樊楼的一个味儿了,因为实在太美味了,不管是不是一个味儿,也值这个价钱了。
被招牌吸引来的食客越来越多,有在樊楼吃过的客人,看到招牌后好奇地来到铺子里,尝过后怒拍大腿,这可比樊楼的灌浆还好吃呢。
关键是还这么便宜。
孟二娘倒没想着抹黑樊楼,对此,给出的解释是人家大酒楼地段好,装潢也奢华,价格贵一些也能理解。
盖因生意如意红火,她心情好,让说什么好话都是能说出来的。
不过一顿早饭的功夫,一百个汤包已经全部售空。
孟二娘边数钱,边念叨包子包少了,得让梁莹回去跟梁小娘子说说,包二百个都不愁卖。
故而拿着甜果茶来到梁莹跟前儿:“莹丫头,晚上回去跟你阿姐说,明个的包子越多越好,千万记得哦。”
梁莹点点头:“记下了。”
她刚帮铺子里忙活完早膳的活计,正要开始跟着姜娘子学习,今儿是第一日上工,她这心里头多少有些忐忑,不知道孟二娘和姜娘子对自己满不满意。
现在看来,因着阿姐的缘故,孟二娘只会更照顾自己。
至于即将拜师的姜娘子……梁莹端起甜果茶,恭恭敬敬地奉到姜娘子面前:“师父,请用徒儿的茶。”
算是拜师礼。
姜娘子微微一愣,旋即眉开眼笑:“这孩子,忒懂礼貌。”
-
与此同时另一边,梁琪带着请帖来到李府。
上次作为四司六局的白席人,她是从后院的角门进出,这回竟然直接来到李府的正门。
交给家奴看清请帖后,梁琪被恭恭敬敬从正门请进来,进了垂花门,一路被带到花厅。
早就知道厨娘在东京的地位不低,尤其是被达官贵府请上门做饭的,就更不能怠慢。
从前看《江行杂记》,其中记载,太守物色厨娘,不仅支赐钱财和绢帛,还拨一四拾暖轿,供厨娘来去。
梁琪现在的身份虽不算正儿八经的厨娘,但也是被李府下了请帖请来的,自然比当备菜丫头时的待遇好多了。
家奴说去请夫人,又着人奉上一盏茶,让客人且稍后。
梁琪边喝茶边等,这茶是普通的散茶,并不是如今东京街头巷尾都流行的点茶,想来武家出身的李府仍然未模仿到文人雅客的精髓呢。
一盏茶都品完了,仍没见人来。
梁琪都要坐不住了,正要站起身子打探消息时,方见那家奴来了。
家奴打了个千儿,语气中带着歉意:“梁小娘子,实在对不住,我家少夫人又不想吃渔粉了,让奴好好送小娘子回去。”
说着又从袖口里摸出半吊钱:“少夫人说了,不能叫小娘子空跑一趟,该有的赏钱一分不少。”
梁琪接过钱揣进怀里,李家还真是体面,她就坐着喝了一盏茶,钱就赚到手啦?
弄的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现代人无功不受禄的思想作祟,这钱拿着总是不安心。
她多问一句:“贵府少夫人,可是刚生了贵子那一位?”
前几天李府给孙儿办百岁宴嘛,又说是少夫人,多半是李府嫡孙的亲娘。
“正是。”
梁琪就能理解了。
都说孕妇口味变化莫测,实则坐月子的妇人口味也是怪得很,上一秒还想吃甜食,可能下一秒就想吃酸了。
难怪昨个儿还想吃渔粉,今日把厨娘都请来了,又变了胃口,宁愿白花钱也不愿意吃。
月子里的妇人本就辛苦,梁琪从前有个玩得好的表姐,月子里就胃口弱的什么都吃不下,就爱吃她做的山楂糕。
一想到表姐,她就生出些恻隐之心,左右今儿闲着无事,不如给少夫人好好做几道爽口小菜。
便说:“少夫人既不想吃渔粉,不知此刻想用些什么,不是妾自夸,只要是少夫人说出口的菜名,妾都是能做的,还请小哥代为转达。”
家奴听着也有道理,又去回话。
院子正堂的暖阁里,年轻的媳妇儿于氏正在床榻边上坐着挑绣样,婆婆李夫人在边上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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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夫人的心思不在绣样上,府上养的有秀娘,都给她的宝贝大孙子做多少小衣裳了,足足够穿到十岁了。
她虑的是儿媳妇胃口不好,从有了身子后胃口就弱,想着生了孩子后能好起来,谁知竟然一点气色都没有。
虽说她们这大户人家,都有乳母奶孩子,少夫人没有奶水也无碍,可她那身子骨也太瘦了。
不说儿媳妇的娘家人看了心疼,就是她这个当婆婆的瞧着也不好受。
昨儿于氏好不容易念叨起吃食,说想着那日宴席上厨司做的渔粉,她就立刻让人去寻做渔粉的厨子。
谁知今儿把人请来了,于氏又吃不下了。
儿媳妇温温柔柔地道歉,说都是自己不好,胃里不争气,白费了婆母一番苦心。
弄的李夫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耐着性子又问:“午膳吃点八宝甜粥可好?”
于氏带着歉意笑了下:“母亲,我吃不下,让厨房别忙活了。”
李夫人那个愁啊:“这也吃不下,那也吃不下,这可怎么好?”
恰逢这时,丫鬟进来传家奴的话。
李夫人问:“什么事?”
丫鬟答:“那厨娘遣阿三来问,少夫人不想吃渔粉也罢,想吃些别的她都能做,也不白拿赏钱,请少奶奶示下。”
于氏便笑了:“这倒是个懂规矩的厨娘,换做旁的厨子,有钱拿还不用做活儿,早乐的溜走了,谁还会再专门遣人来问。”
李夫人也是这么想的,厨娘懂事,更是给了她一个上好的理由:“既然那厨娘都这般懂事了,你也就点几个菜让她去做,也不枉费人家的好心。”
于氏觉得有理,也不拘吃什么,只当给厨娘个面子,想了想说:“就让那厨娘做些拿手的、爽口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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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手的、爽口的。”梁琪站在灶台前,重复着少夫人的要求,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李府的厨房她待过整整三日呢,一应食材、厨具和香料的位置一清二楚。
因此也不要李府的帮厨,一个人在厨房中,挽起袖子开始干活儿。
梁琪都想好了,今日给李少夫人做的一共是四道美食,一曰锅包肉、二曰凉拌虾仁、三曰芙蓉鲜蔬汤、四曰酸奶泡芙。
锅包肉酸甜开胃,虽是荤菜,却一点都不油腻;凉拌虾仁则是酸辣爽口,乃解腻神器;芙蓉鲜蔬汤不仅清新淡雅,更是营养丰富。
至于第四道酸奶泡芙,这才是梁琪给李少夫人花心思准备的小零食,酸凉可口的酸奶,没有人能拒绝。
前三道菜都是在李府的厨房中完成,泡芙则放在智能烤箱中烤制。
透过玻璃箱门看,小馒头似的泡芙皮慢慢胀大,跟朵花似的逐渐绽放,颜色也由奶黄逐渐变成焦黄。
打开烤箱门的一瞬间,属于甜品独有的馨香味儿争先恐后冲出来,差点儿把人香晕过去。
梁琪把黏稠似奶油的老酸奶装进裱花袋中,等泡芙晾凉后,戳开泡芙的底儿把酸奶挤进去十足十的量。
如此这般,四道菜就齐全了。
梁琪整理好衣衫,喊来家奴捧着木托去正堂上菜。
9. 酸奶泡芙(二)
梁琪来到正堂门外,一旁的家奴捧着木托相随,听到有丫鬟叫“传膳”,她便领着家奴进去。
于氏和李夫人衣冠整齐,已经在饭桌前就坐。
家奴把四道菜一一摆上桌,又捧着木托退下。
梁琪则在一旁侍菜。
东京的厨娘都有这个规矩,即要为主家介绍今日的菜品,是何菜系,有何特色等。
四司六局中便有厨司的人专门侯在宴席一旁,为主家介绍菜品;大酒楼中也有响堂一职,为客人行菜。
于氏先前吃李府厨子做的菜,总是尚未下筷,心口就生出腻腻的不适,可今日听完小娘子春风化雨般的介绍,竟没有任何不舒服。
“听着倒是爽口得很。”
李夫人在旁劝道:“尝尝看。”
李府这种大家族按规矩来说,儿媳妇是要侍奉婆母用饭的,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单独用膳。
可这不是尚在月子中嘛,李夫人又是个照应儿媳的好婆母,甚至亲自陪着用膳,她自己的午膳待会儿要回前院,和李老爷一起用。
于氏拿起筷子,先加了颗粉嫩的虾仁来吃,她的潜意识中,虾仁较为清淡,比荤菜的锅包肉可清爽太多了。
果不其然,这虾仁不仅口感爽脆,味道也是上佳,用陈醋来调味反而有种独特的清爽。
宋朝尚未有辣椒,梁琪用少量芥末增加辣味,吃起来果然酸辣开胃。
几颗虾仁下肚,于氏不仅没觉出不适,反而食指大动,有了胃口。
她的筷子又伸向锅包肉,这可是道有挑战性的荤菜。
李夫人有些惊讶地看着儿媳,从前能吃上三五筷子已经是不错的状态,荤菜极少碰,今儿竟主动去夹荤菜了。
看来这小厨娘有两下子。
锅包肉出乎意料的好吃,外表的酱汁薄薄一层,跟琥珀似的,虽然黏,味道却酸甜可口,里面的酥肉更是不柴不干,水灵得几乎能渗出汁水。
于氏也连着吃了好几块。
李夫人看向梁琪,脸上的欣喜之色要藏不住了。
于氏觉得胃里很舒坦,喝了几口蔬菜汤压一压,那菜汤也很鲜美,小娘子做的仔细,一点油花都没有。
便只剩第四道了。
于氏看着那圆溜溜的小玩意儿,焦黄的颜色跟家里养的橘色狸奴一个色儿,正散发出阵阵奶香,煞是好闻。
只是从来没见过。
“这是何物?”
梁琪说:“这道点心叫泡芙,里面有酸酥酪馅儿,少夫人尝尝。”
于氏本不爱吃甜腻腻的点心,宴席那日果子局和蜜煎局上的糕点一概没尝,单就吃了一块枣花酥,甜度正好,不像别的点心似的太过甜腻。
但听到小娘子说里面有酸酥酪,又心动起来,拿起一只细细品尝。
外皮焦香,带着点酥脆,吃着并不是特别甜,反而是奶香味更重,惊喜在里头,一口咬下去,里面白花花的酸奶便露了出来。
老酸奶并没有特别重的甜味,酸中带着发酵后的浓香,冰冰凉凉的,抿在舌头上简直太舒服了。
于氏坐月子这几个月时常待在暖阁中,乍一尝到凉爽的食物,感觉全身都舒坦起来。
她不禁惊喜道:“此物竟如何美味?”
又转而对李夫人说:“母亲,您也尝尝?”
李夫人慈爱地说:“都留给你,你吃着好,就再好不过了。”
梁琪笑说:“少夫人尚在月子中,不易吃冰,这酸酥酪只是微凉,无甚大碍,等少夫人出了月子,可尝尝加冰沙和冰酥酪的泡芙,夏日消暑是再合适不过。”
听到于氏心动不已,热切地期盼夏日到来。
这顿饭于氏没少吃,李夫人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总算没白辛苦寻来这厨娘。
她好奇地问:“你这厨艺在四司六局中也是拔尖的,怎的还是个备菜丫头?你们司长竟也不提拔于你?”
梁琪的厨艺虽好,却尚未露出锋芒,只说:“厨司的张铛头儿是多年的老厨子,经验比我老道,我资历浅,在备菜丫头一职上多磨砺不是坏事。”
“是这个理。”李夫人很喜欢这小娘子不骄不躁的性子,“好事多磨,你有好手艺,日后不怕没有出头之日。”
梁琪叉手一礼:“多谢夫人吉言。”
李夫人笑了下,回头跟儿媳说:“方才就说这丫头懂事,现在一见,果然不错。”
于氏抿嘴笑说:“母亲喜欢,何不赏她些什么,日后咱们再叫她上门,也好说话。”
“是了。”李夫人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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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我这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赏些什么,小娘子,你可自行讨赏。”
梁琪一喜,也不客气,大大方方讨起赏来:“妾身有一小弟,自幼喜欢习武,得知李相公乃开封府都尉,心中十分崇敬,若是李老爷能收了小弟在麾下,想来小弟定欢喜异常。”
李夫人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这是替自家小弟讨了个赏。
这姑娘不讨金银、不讨绢帛,而是为了自家人的前程谋划,是个目光长远的。
虽说讨的这个赏不在她的能力范围之内,但也只需知会老爷一声即可,不过是收个小兵而已,对开封府都尉来说,压根不是什么难事。
李夫人答应下来:“既然我都应下你了,万没有反悔的道理,你且跟我来。”
于氏贴心地交代说:“快跟上去,夫人要带你去见老爷了。”
梁琪连忙向于是曲膝告辞,跟上李夫人的脚步。
到了前院,李夫人问:“老爷可回来了?”
有丫鬟答:“才刚回来,正要说要传膳呢。”
李夫人带着梁琪来到正堂,李老爷笑呵呵地迎上去,正想讲述今日在街上见的奇闻逸事,突然见有外人在,便又敛了神色,挺直腰背,端起五品都尉的架子。
“这位是……”
梁琪忙上前行礼:“妾身梁琪,见过李相公。”
李夫人在高堂坐下:“梁厨娘,先前在宴席上做过渔粉,今日请来给儿媳做吃食,昨儿跟你说过的,老爷忘了?”
男人对内宅的事总是理不清,好在还记得渔粉的美味,李老爷连忙“对对对”地说:“记起来了。”
李夫人继续说:“这小娘子做的吃食甚合儿媳的胃口,我说了要赏她,她想让家中小弟进开封府当差,你看如何?”
梁琪有些紧张地看向李老爷,李夫人虽然答应了,这事能不能办妥,还是李老爷说了算。
李老爷做沉思状:“这个嘛……不好办啊。”
梁琪的心凉半截。
就在这时,李夫人突然站起来,刚才在儿媳妇面前的端庄大气,此刻在夫君面前化作母老虎的戾气,插着腰:“姓李的,前几天给你老友办事时好说,现在我让你办事,就说不好办是不是??”
梁琪:“……”
10. 刀削面
李老爷椅子没坐稳,差点儿被这母老虎的一声后给吓得蹲地上。
连忙起身拉着夫人的胳膊开始哄:“夫人,好夫人,怎么好端端的又生气了?”
看得梁琪一愣一愣的,想笑,又得忍住。
别看李都尉在外面是个挺大的官,回到家中还是惧内。
李夫人的指头差点戳到李老爷鼻尖上:“昨个是谁在儿子面前信誓旦旦地夸下海口,说只要能请来让儿媳妇吃得香的厨子,要金要银都照赏不误,现在厨娘我给你找来了,要个小小守卫的职位,你都不给?”
李老爷全然没有招架之力,嘟囔着给自己辩解:“这算是给我找的吗?”
李夫人一听更气了:“话不是你说的?你别跟我吵吵,跟你儿子吵去,再不然,跟你儿媳妇说去,就说你这一家之主连口饭都让她吃不上。”
李老爷:“……”
天大的冤枉,怎么成他要吵了。
其实收个小兵的事根本不难办,他不过是想让这事显得难办那么一丢丢,再办妥,也好让夫人知道他这五都尉的威风。
可威风没耍起来,苗头都被摁灭了。
情急之中,李老爷福至心灵,精准踩到让战火平息的关键词:“好办,好办。”
李夫人紧盯着他。
李老爷忙说:“小娘子弟弟的事一定能办妥,老夫这就手书一封,让他明日晨时到开封府寻我就是。”
李夫人这才罢休,仍然愤愤地说:“老娘说话都不好使了,非要丢个脸才肯好好办事。”
李老爷简直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逞威风了。
梁琪大喜过望,连忙俯身道谢:“劳烦李相公,妾身感激不尽。”
李老爷觉得有些丢脸,轻咳一声:“好说、好说。”
梁琪得了赏钱,又帮弟弟讨得好差事,心情大好。
在开封府当守卫诶,不仅能天天习武,还有师父教习,更诱人的是历任开封府尹中,青史留名者数不胜数,能日日见到名人的风姿,岂不是快事一桩!
她再次拜谢李夫人,承诺只要没有差事在身,就会给少夫人来做吃食,若是忙,有空也会差人送来糕点。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梁元正在家里扎马步。
梁琪进门一瞧,好家伙,柴也劈了,院子也扫了,连一家人的衣裳都囫囵吞枣地洗出来了。
梁元这孩子倒也不是不勤快,平时也干些劈柴跳水的活儿,十来岁的小伙子到底是懒散,爱出去疯玩,像今日连衣裳都洗了的情况还真是不多见。
“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梁元的马步纹丝不动,语气中带着撒娇:“阿姐,小妹都在跟着账房先生学管帐,还能赚钱,我还跟个傻大个一样,在家坐吃山空。”
梁琪懂了,这是觉得自己无所事事了呗。
家中三个孩子,大姐在四司六局挂职,虽说现在还是个备菜丫头,可凭借出色的厨艺,将来一定能当上正儿八经的厨娘;小妹现在也在食铺当学徒,等学成归来就是女先生,赚钱还不是手到擒来。
只有他这个家中唯一的男丁,不仅没担起顶梁柱的职责,还成了最闲散的人。
所以怒而洗全家的衣裳。
梁琪就是要磨一磨这家伙的性子,让他知道机会都是来之不易的:“先前吃不了读书的苦,练武只会更苦。”
梁元忙跟上去:“我能吃练武的苦。”
梁琪开始做晚饭:“不仅能吃苦,还要持之以恒,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可成不了气候。”
梁元十分有眼力劲地把柴火都搬进厨房:“我绝不会半途而废。”
今儿的晚饭梁琪要做刀削面,在陶盆中加面粉,入盐、碱、淀粉,水、蛋液,和了个面团出来,放在陶盆里醒着。
而后趁梁元不注意,用绞肉机绞了些五花肉。
猪腹上的五花肉层层叠叠的,颜色十分喜人,汴京人嫌豚肉腥味重,不爱要,尤其不爱满是肥肉的五花肉。
梁琪却爱得紧,她对处理豚肉的腥味颇有心得,做出来的肉味和后世没有分别,肥硕分五花肉又能熬制猪油,可是块宝贝。
“阿弟,烧火。”
肉末放入热锅煸炒,肥肉在热锅中炒出油脂,放入姜末、葱花,又把调和好的料汁倒进去,小火慢炒。
等豚肉断生,就往锅中加入适量清水。
刀削面最关键的是面,讲究三分揉、七分醒,梁琪揉了三次,也醒了三次,最后面团成了规整的形状,表面十分光洁。
梁琪用擀面杖趁在面团下面,又把擀面杖搭在小臂上,一手固定面团,另一手操持菜刀,只见菜刀在空中挥舞,面团唰唰唰被削成二宽的面条,薄厚和粗细几乎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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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入开水中。
梁元看得惊叹不已,他知道阿姐的厨艺不俗,却没想到不俗到这种程度。
这么高超的削面技巧还是个备菜丫头,可见基础打得有多牢固。
梁元削完面,就瞧见梁元出神的神情:“怎么还出神了?”
“我在想,我也要像阿姐削面一样,打好练武的基础。”梁元闷闷地说。
“烧个火,还烧出人生感悟来了。”梁琪笑道,“莹姐儿也快回来了,准备开饭。”
面刚盛出来,梁莹可巧就回来了,忙洗了手,帮忙一起端饭。
堂屋满是刀削面的香气,梁莹闻了不由地夸赞:“这汤饼好香。”
宋朝人管面食都爱叫“饼”,面条因有汤,故而叫“汤饼”,馒头因是在笼屉里蒸出来的,故而叫“蒸饼”,或是“笼饼”。
梁莹梁元兄妹俩吃面吃得津津有味,这刀削面最是筋道爽弹,面汤又浓,挂在面上一起吸入口中,满口都是浓浓的肉末酱汁味道。
席间,梁琪问亲妹子:“第一日上工,感觉如何?”
梁莹原不是个话多的,说起这个话题,她却有一篓子的话要说,滔滔不绝地讲起在今日在孟记食铺的见闻。
说早起那灌浆卖得极好,又说孟二娘待她不错,晌午请她们吃的也是汤饼,只不过没阿姐做的好吃,还说姜娘子今日教了好些学问,都是她从前不知道的……
梁琪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就知道这学徒当对了,干自己喜欢的事嘛,怎么能不开心。
梁莹开心了,梁元越听把头埋得越低,姐姐妹妹都有自己的小事业,就他是个吃白饭的。
不行,明儿他也要去找出路!
姐妹俩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对视一笑。
梁琪从怀中掏出一封文书,递到梁元面前:“呐,开封府李都尉给你的。”
梁元打开一看,人都愣住了。
刚才还想着谋出路呢,武差这不就来了?
-
梁琪又在家休整了几日,除了给孟记食铺做灌浆汤包,就是给于氏做小食,过得倒也悠闲自在。
从前是她出门做工,弟弟妹妹待在家中,如今调了个个儿,弟弟妹妹都出门了,家里只有她自己。
谁知没闲几日,四司六局召集全部白席人。
来生意了。
11. 独家费
梁琪要去四司六局上工,得先处理好家里的事。
李府那边定是不能再去了,既然给少夫人做不了饭,她便做了一盒山楂锅盔,亲自送到李府,顺道说明情况。
于氏虽然不舍,却也不能不让梁琪去上工,否则小娘子岂不是成自家府里的私厨了。
好在梁琪还留了两张家常菜的食方,让府中的厨子照着方子来做,也能仿出七八分像。
处理好李府的事,梁琪又来到孟记食铺。
先前都是梁莹上工时把灌浆汤包带过去,接下来这几日,梁琪要随四司六局住在主家府上随时待命,却是没办法再让梁莹继续捎带。
她心里想了两个解决方法,一个是让食铺的伙计一大早去主家府上取;另一个是给孟记食铺提供速冻汤包。
至于到底选什么方案,得让孟二娘自己拿主意。
到了孟记食铺,梁琪把情况和解决方案跟孟二娘一说,孟二娘想了想便选了后者。
梁琪意外地说:“我以为你会选前者。”
毕竟速冻汤包保存再好,到底不如新鲜的口感好。
孟二娘笑说:“你在主家府上备菜,本身就够劳累了,还要做汤包,自己身子还要不要了?”
“虽说食材什么的伙计都会给你送去,但你毕竟在别人府上,若是短了东西你说不清的。”
这些梁琪都考虑到了,她有随身空间,孟二娘送来的食材决计不会和主家厨房里的东西混为一谈,甚至于从头到尾都不会出现在东家厨房里。
但别人又不知道她有随身空间,孟二娘的解释完全是为了她考虑。
梁琪心下感动,叉手一礼:“多谢二娘替我着想。”
孟二娘笑了下,说:“你的灌浆没少让我赚,连带着食铺其他生意也好了不少,你可是我的大雇主。”
梁琪也跟着笑了,又问食铺是否有冰窖。
“别看我这食铺小,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孟二娘指了指铺子最里面,“铺子里一到夏日就会售卖冰引子,冰窖是现成的,不过是今年早些买冰罢了。”
梁琪点点头,那就没什么忧虑了。
既然孟二娘要出钱买冰,这部分钱也不能让合作伙伴一个负担,便说:“往后我拿二成利。”
按原本的契书上所写,她分得三成利,现在算是让出一分利润来负担买冰的钱。
孟二娘笑道:“跟旁人谈生意都是分毫必争,梁小娘子你真是个实诚人。”
梁琪被夸,也不谦虚,颇为自豪地说;“生意人重在一个‘诚’字,才能走的长远。”
“是这个理。”孟二娘说,“咱们都别争了,二分半的利,都不吃亏,契书我让人重写新的来。”
“好。”梁琪点点头,“我或许要去三日左右,先备下一千只灌浆可够?”
孟记食铺现在生意很是不错,每日能卖两三百只汤包,三日左右的话,一千只倒也勉勉强强,再多孟二娘担心梁琪做不完。
“够了够了。”
梁琪正要先回去,等傍晚送包子时再顺道拿契书。
“梁小娘子,还有个事。”孟二娘把人叫住。
梁琪问:“二娘还有何指教?”
孟二娘有些为难地开口:“就是、就是这灌浆,我能不能在契书上写下‘独家供应’的字样。”
“独家供应?”
梁琪一开始还真没想到这茬,她能给孟记食铺供应汤包,也能给别的食铺供应,到时候孟记食铺就不再是出几个大酒楼以外,唯一售卖灌浆汤包的食铺了,生意必然会受到影响。
可若是一早就签下独家权,梁琪就不能再给其他食铺签汤包契书,这汤包的生意,算是买断了。
甭管往后会不会有人模仿出汤包的做法,单是这段时间赚的,就足够了。
梁琪身为一个现代人,最应该知道独家权,却一时没想全乎,还让孟二娘一个古代人给提出来了,还是嫩啊,不如经营多年的孟二娘经验老道。
签独家供应没问题,左右只有汤包的独家权,她也没有精力再供应一家,何况能当场收一大笔钱独家费,感觉也很不错呢。
于是便答应下来:“没问题呀,二娘愿意出多少独家费?”
孟二娘似乎早就考虑过这个问题,当场说了个数:“五贯。”
五贯就是四千文钱呢,梁琪粗略地算了下,觉得不赔本,就说:“好,加在契书里。”
孟二娘拍掌笑道:“梁小娘子真是爽快人。”
说好后,梁琪再没有后顾之忧。
回到家里,就开始做那一千只灌汤包。
其实听着数量多,做起来并没有那么难,只需要把面粉和肉馅儿调制好,包的活儿就能交给包子机。
说简单倒也没那么简单,调制肉馅儿和和面的活儿得亲自上手,不能大意,力求量产也能达到精制的口味和品质。
何况量确实大,等搞定馅儿和面团,梁琪的鼻尖都冒出汗珠了。
日过晌午,她从智能厨房中出来,等着包子机工作完毕。
方才在河市上,梁琪卖了三只钱箱,一大两小,现而都在八仙桌上放着,个个都落着铜锁,系着铜匙。
大的是给自己的,两只小的分别是弟弟妹妹的,一人一只。
倒不是要和家人把钱分得那么清楚。
她是这么想的,从前家里穷,一个多余的子儿都没有,自然用不着钱箱,现在不一样了,家中三口都有自己的小事业。
虽说弟妹赚的不算多,但钱箱也得备下,且不说现在就学着理财投资,起码看着钱箱日益变重,也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成就感。
梁琪搬着自己的钱箱回到卧房,把最近赚来的铜板用棉线穿成串,百个一串,竟也穿了十来串。
这些钱有四司六局的工钱和赏钱,有给李府少夫人做饭的赏钱,更有从孟记食铺那得来的分成,林林总总加起来,竟有近两千钱。
压得钱箱沉甸甸的,虽然砸得手酸腕疼,却让人爱不释手,毕竟谁不喜欢钱哗啦啦的声音呢。
本朝八百钱算作一贯,这些钱加起来也才两贯多,放在富贵云集的东京,仍算作贫户。
所谓腰缠万“贯”,便是指一个人有万贯家财,那才叫有钱人呢。
东京居大不易,房价更是贵得没边,想要买间铺子,至少也得大几百贯,依照梁琪现在的财力,食铺根本开不起来。
梁小娘子重重地叹口气,还得加油赚钱啊!
把钱箱锁好,放在床底下隐秘的角落里,智能厨房的主动包子机正好也发出工作完成的提示声。
梁琪没有急着把包子运出来,只用湿润的笼布盖好,免得面皮暴露在空气中,干燥爆皮就不美观了。
傍晚时,孟记食铺的伙计来了,带来几十口筐和几十条笼布。
梁琪洗干净手,把灌浆汤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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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谨慎地摆在筐中,又出门叫了辆车把式,和车夫、伙计合力把几十口筐抬上太平车。
这太平车是东京运货专用的车,和后世的平板推车似的,独轮,要一前一后两个车夫才能驾驭,货物在车板上面倒也稳当。
梁琪和伙计跟着车一路走到孟记食铺,伙计们在孟二娘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把灌浆运进冰窖。
看着灌浆汤包安然就位,梁琪才算松了一口气。
灌浆那玩意儿,可是比气球还娇嫩,一个伺候不好就破皮了,好在不管是伙计还是车夫,手上都极有分寸,丝毫没损坏她的宝贝。
同时,梁琪也拿到了一份新契书,和一笔“独家费”。
这笔独家费和足足有五贯,是钱箱中现有钱财的两倍还多,幸而钱箱买得足够大!
嗨呀,刚串好的铜钱,回去又得再串。
梁琪又交代孟二娘一些灌浆的保存方法,得到孟二娘信誓旦旦的保证后,才算放心。
也到了下值的时间,梁琪干脆等着梁莹一起回家。
姐妹俩抬着钱匣子,沿着蔡河往家走,两岸的河市依旧热闹,叫卖声熙熙攘攘,没有智能产品的时代,烟火气就是这么浓厚。
“阿姐——等等我。”
梁琪忽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回头一看,竟是梁元,那家伙不愧是练武的,体格子好,跑的那叫一个飞快。
姐妹俩笑了下,站在原地等着,梁琪喊道:“你慢点跑。”
梁元跑到跟前儿,顺手接过钱匣子,姐妹俩合力抬着都觉得重的实木匣子,梁元竟不费力地夹在腋下。
“下值了?”
“是啊,老远我就瞧见你们俩,还好我跑得快。”
“在开封府这几日,感觉如何?”
梁元脸上尽是兴奋,眉飞色舞地说:“今儿衙内比武,我赢了好几个衙差,还差点打赢衙头儿,衙头儿赏识我,已经指派我去当皂隶了。”
“皂隶?”梁琪还真不知道这是何职位。
“就是在衙门内职守的。”梁元颇为得意地说,“一般来说,新人要跟着衙头儿苦练一个月,才给正经职务,我这才三五天,就是皂隶了,还有专门的教头教习武功。”
梁琪笑着夸赞:“阿弟还是很厉害的。”
河道上,夕阳把姐弟三人的影子拉老长。
回到家,姐弟妹三人一起做晚饭。
梁元劈柴、挑水、烧火,梁莹切菜,至于梁琪,当然是掌勺了,被梁元戏称为梁家的铛头儿。
梁莹却说:“阿姐迟早是大酒楼的铛头儿。”
要不说女孩子最甜呢,臭小子就是没人家说话中听。
在家的最后一晚,三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饭,梁琪嘘嘘絮絮弟妹一些事,都是些细碎的琐事。
第二天天不亮,梁琪就背着小包袱出发了,去跟四司六局汇合。
-
这回办宴席的是城北于寺卿家,据说家主于老相公是个对吃食极为挑剔的主儿。
于寺卿早年做过使节,后来升任礼宾院监官,于去年又右迁至鸿胪寺少卿,可谓是步步高升。
不管是做使节,还是礼宾院,亦或是如今的鸿胪寺,都是时常与诸多国家的使臣打交道,或是出使、或是接待,一根舌头尝遍天南海北的美味。
难怪这于老相公是个极为挑嘴的。
四司六局这回可得精细着,半点马虎不得。
12. 于府宴席
梁琪一早来到于府,在后院厨房中见到了许久不见的采荷。
两个姑娘开心地寒暄片刻,便说起正事。
采荷来得早,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梁琪挑了好消息。
“听帐设司的人说,于老相公是个极爱赏人的主儿,方才因着筵席布置得漂亮,于老相公都已经赏给帐设司好几百钱了。”采荷艳羡地说,“于相公又极看重菜品,所以现在大家都说,厨司的好处且在后头呢。”
意思就是她们两个备菜丫头,极易在于府赚到外快。
“的确是好事。”梁琪又问,“那坏消息呢?”
采荷耸耸肩:“没有新的备菜丫头来,备菜的活儿只有咱两人来干。”
这年头,汴京城找好厨子不容易,想找备菜丫头还不是轻轻松松?
定是那王司长不把这等微末小事放在心上,李府的差事一结束,工钱一到手,就万事大吉了。
中间间隔这几日,竟是半点儿动作都无。
原本决定把事情闹大,让四司六局惩处不干活的翠竹,为的就是给自己讨个公道。
现在公道倒是讨回来了,活儿还是两个人干。
甚至还不如在李府时,起码翠竹还能干个剥豆子的活计,如今却是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们两人亲自来了。
“这怎么行?”梁琪不接受,“厨司原定的就有备菜丫头三人,怎么能让两人做三个人的活计?咱们得去找司长问个明白。”
采荷也是这么想的,不管结果如何,新的备菜丫头什么时候到位至少得有个说法。
两人打定主意,一起去寻王司长,一路找一路问,终于在前圆的一处凉亭内见到了王司长。
王司长正在和台盘司的司长喝茶,中层领导嘛,自然没有底层的白席人忙碌,旁人忙得脚不点地时,领导们还能悠闲哉哉地边赏美景边喝茶。
美其名曰:讨论方案。
梁琪说明来意。
王司长当着同僚的面儿,却不肯承认自己的过失,只说:“杂役难寻,我在马当街寻了三日,竟是没寻到合适的丫头。”
这话一听就是托词,有些话梁琪和采荷不方便说,台盘司那司长可不客气。
同为司长,台盘司司长从身份上讲并不惧怕王司长,半开玩笑说:“王司长这省钱的法子巧妙,赶明儿我可得跟着学一学。”
四司六局的每个司局,由司长和局长掌管一局一司之事,包括白席人的工钱。
好比厨司,王司长手里原本有三个备菜丫头的工钱,如今只需用支两个丫头的工钱,余下的工钱,岂不是落了自己的腰包?
还有管事一职,也未补替新人上来,工钱大抵也落入王司长的钱袋子里。
梁琪不管管事的事,她原本就觉得管事一职极为多余,既不负责活计,又在旁边碍事,去了正好。
只要备菜丫头给她补齐即可。
王司长被同僚戳穿,勉强稳住神色:“这是哪的话?她们两个若真做三个人的活儿,工钱自然是要涨的。”
多干活,涨工资,也不是不行。
梁琪问:“敢问司长,涨多少工钱啊?”
按司局的规矩,于府的这回的宴席备菜丫头的工钱是三百钱,比先前在李府时的工钱高出一筹,盖因菜式繁多的缘故。
王司长琢磨片刻:“各涨八十钱。”
似乎预料到两个白备菜丫头会不满,又率先说道:“一个备菜丫头能拿到三百五十钱的工钱,满东京再找不出比这更高的了。”
诚然,旁的司局确实没有她们司局的工钱高,三百五十文不算低了。
可她们干的活并不轻松,把头儿的要求严,每个人都要慢工出细活,工钱高是情理之中的。
何况三个人的工钱一共是九百钱,两个人既然干了三个人的活,每个人分得的工钱该是四百五十钱,怎的就被三百八十钱打发了?
采荷便不服:“司长,这不对吧,我们……”
王司长却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你若不想做,有的是人来做。”
采荷:“……”
刚刚还说备菜丫头不好寻,现在又说有的是人想来,不就是想昧下几百钱吗?
这套路梁琪太熟悉了,后世的加班规则不就是这么搞出来的吗?明明是三个人的工作量,非要压缩给两个人加班完成,从省下那份工资中抠出一点来当加班费,还显得公司大方。
若是不接受加班,好呀,那就让地儿,有的是愿意加班的人。
王司长这话让资本家听了不会流泪,而是会心一笑,因为这手段他们太熟悉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梁琪和采荷没说出口的不满只能咽下去。
涨了八十文总比没有的强。
何况她有智能厨房,按工作量算,也不亏。
回到厨房,采荷还心心念念那一百多钱,可有没法子,谁让人家是司长,自己只是个小小备菜丫头呢。
梁琪边洗手系围裙,边安慰说:“左右咱们是来赚钱的,赚不到四司六局的钱,就赚于府的钱,你不是说那于老相公最好赏人吗?”
采荷这才反应过来:“正是呢,咱们可得好好备菜。”
说话间,排办司的人捧着菜单来了。
这菜单是张铛头儿拟定好,一早呈给于主家过目的,主家要是觉得没问题,就照这个做,若是有忌口或是不满意的地方,也会酌情修改,最终双方把菜单敲定下来。
东京贵府对吃食都颇为讲究,有时候一张菜单,能在司局和主家手中辗转修改十来遍,才能拿到主家满意的程度。
这位于相公也是个讲究人,这张菜单都已经修改七次了,于相公更是着意添了好几道菜。
梁琪把菜单拿浆糊张贴在门上,一道道细细看过去。
菜单上有厨司常做的菜式,即张铛头儿和另外两位厨子的拿手菜,也有一些东京不常见的菜式,比如羊卷暖羹、炙烤肥羊、马奶茶羹和麻叶酥酪。
在她看来,这些菜倒像是后世新疆蒙古地区的吃法,也就是辽国和西夏那边的饮食。
于相公不愧是使节出身,美食涉猎就是广泛。
汴京城包容性强,各地的人都有,故而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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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酒楼中也会做番邦菜式,只是不知道张铛头儿会不会做,亦或是做得正不正宗。
于相公亲口尝过,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
采荷看完菜单,倒吸一口凉气:“果然于府的赏赐不是那么好拿的,这些菜可不好备。”
诚然,羊肉卷要削、肥羊块要腌、连那酥酪都不是省事的。
“是呀。”要不是梁琪有外挂,这些菜还真得费一番功夫,“荷娘,你先备其他的,这几道‘硬骨头’交给我试试。”
采荷心中感动,她的琪娘每次都揽下困难的活儿。
炙烤肥羊,梁琪首先盯上这道菜了。
羊前腿肉相较于后腿肉肥肉更多,是做炙烤羊肉的上佳部位,菜蔬局刚送来的羊前腿,竟还热乎着,肉里的神经微微跳动,可见有多新鲜。
她操着利刀开始解羊,先把羊腿骨剔出来,羊骨洁白,羊肉鲜红,大块腿肉掉落在案板上。
又将劲道皮实的羊皮剥离,整块肉切成肉块,肉块又成肉丁,便可以撒上调料腌制了。
这道炙烤肥羊,梁琪不知于相公先前吃到的是什么样,若是让她来做,定是要串成羊肉串的。
炭火烤制出羊油,肉块表面不仅焦脆,还泛着褐色的油光,撒上满满的胡椒粉和辣椒面,将肉块大口撸进口中,岂不美哉?
就算宋朝尚没有辣椒面,也可用生姜粉和芥菜粉代替,也能吃出辣味冲天的爽感。
梁琪正要对付那肉卷,张铛头儿来了。
“张铛头儿今日来这么早。”
张铛头儿面上挂着愁容:“不早不行啊,你们瞧那菜单没?于相公加那几道菜都是我所不擅长,早些来琢磨琢磨罢。”
梁琪便先把这道炙烤羊肉的做法当建议提出来。
串羊肉串?
张铛头儿眼睛一良:“好啊!这吃法新奇。”
主要是有了这新奇的吃法,让主家满意一分,其他菜他做起来压力也小些。
他又指着菜单上的“羊卷暖羹”,说:“这道羹我曾在樊楼品尝过,因而也会做,这羹难就难在那羊肉卷要削得薄如蝉翼,在热羹中三秒即熟。”
梁琪说:“您刀工可不差。”
张铛头儿苦笑了下:“不差,却也称不上极好,在这东京城连前十都排不上。”
他举目眺望,颇为向往地说:“据我所知,樊楼做羊羹的大厨,能在水中用豆腐雕花,刀工可是一绝。”
梁琪的刀工也称不上极佳,她思忖着自己的水平,约莫和张铛头儿不相上下。
当年她随国宴大师学艺,追求的是能做出更美味的饭食,而非在刀工上苦下功夫,因此刀工只练了八/九成。
但她有电动切削机啊。
人手固然可与机器媲美,成为为人所称道的大国工匠,但要再叠加“效率”一词,机器才是更好的选择。
梁琪钦佩那些苦练绝技的人,大约她更务实吧,并没有刻意追求能用机器代替的技艺。
这羊卷只消在机器中削切,顷刻间就能变成薄后均匀,且薄如蝉翼的肉卷。
她轻声说:“我来试试吧。”
13. 羊肉卷
要说炙烤要选羊前腿,那涮羊肉最好的部位,莫过于羊后退。
后退是羊跑跳发力的地方,肌肉多、肥肉少,切出来的肉卷红肉多、白肉少,在羹中涮后才能香而不腻。
梁琪先把后退在冰箱中冷冻片刻,等肉质稍微变硬才能上切削机。
而后取出电动切削机摆在台面上,插上电源。
所谓电动切削机,便是一架能将肉块削成肉卷的机器,有设置肉卷薄厚的刻度,假使设置成0.5毫米,刀刃距离工作台的距离就是0.5毫米,削出来的肉卷也是0.5毫米厚,十分精确。
梁琪在触摸屏上设置好距离,刀刃自动移到对应的位置上,等冻硬的羊腿往工作台一固定,摁下电源键,刀刃便唰唰地工作起来。
肉卷像锯木屑一下哗哗落在盆中,成了美观的肉卷形状。
她寻思着,得把肉卷放进冰窖里冰镇。
春末的气温已经上来了,若是肉卷融化,就会成为软塌塌的一堆,毫无卖相可言,只有一直在冰中镇着,才能保持支棱。
等肉卷全部削完,梁琪便把它们从空间悄默声地带出来,放进厨房的案板上。
喊了正在研究别的菜式的张铛头儿:“铛头儿,来瞧瞧可过关?”
张铛头儿听见叫声便走了过去,他原本对这道羹不报太高希望的,毕竟樊楼的水平在那摆着,即便肉卷削不好,只把羹做得有滋有味就好。
可当他走进一看,眼都瞪圆了:“这、这这这是你削的啊?”
算是吧,梁琪点点头。
张铛头儿拿筷箸挑起一片肉卷,薄薄的肉卷白里透红,对着门窗便能瞧见外面的日光,不由赞叹道:“太有天赋了,这肉卷比樊楼削得好,樊楼那肉卷削的可没这么均匀!”
采荷听到夸赞,连忙放下手里的胡姜,跑过来围观,震惊地说:“琪娘,你的手艺什么时候练得这么好了?!”
梁琪被夸的耳根子有点红,这也太难为情了,根本不是她的手艺好吗?该挨夸的是那台切削机子。
可她总不能牵着机器出来挨骂,便默默受了。
“这肉卷方才在冰上冻过,才能有如此形状,须得继续放在冰上镇着,才能保持。”
张铛头儿像呵护一件艺术品一样:“赶快,快挪进冰窖,千万别化了。”
梁琪带着羊肉卷一路来到冰窖,选取出一盆冰,上面坐上盛着肉卷的陶盆,又用厚厚的棉被盖好,才算放心。
等再返回厨房时,张铛头儿正用殷切的目光看着她。
梁琪一愣:“铛头儿,您怎么啦?”
张铛头儿搓着手说:“有天赋的小娘子,你再看看这麻叶酥酪是何做法。”
梁琪:“……”
有天赋的小娘子,这什么叫法?
她其实也不知这麻叶酥酪是何物,既然连张铛头儿和采荷都不知道,可能整个东京都没这种吃食,大约是辽金或者西夏那边的吃法。
既然不知道做法,那就自创做法,只要足够美味,不愁不能让于相公和宾客满意。
“那我再试试?”
张铛头儿点头点得如捣蒜。
酥酪,便是宋朝时的奶油。
古书有云: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酥,从生酥出熟酥,从熟酥出醍醐。
而后世的动物奶油则是经过巴氏灭菌处理的牛奶打发而成,自然比当世的酥酪口感和味道都更好些,此时的酥酪吃起来质地偏硬,味道也没那么香浓,处理不好还会有股腥膻味。
所以梁琪直接舍弃了菜蔬局送来的牛乳,采用智能厨房的冰箱中贮存的纯牛奶来做主原料。
牛奶微微加热,加入细砂糖慢慢融化其中,再把泡软的吉利丁片加进去轻轻搅拌,放入冰箱中冷却凝固。
等再拿出来时,接下来的活儿就能交给打蛋器仁兄了,高速旋转下的螺旋头儿很快将牛乳打发至充盈的泡沫,反复冷藏和打发后,奶油逐渐变得细腻并且有纹路起来。
奶油做好,梁琪并不急着拿出去。
打发奶油本就是费时费力的活儿,若是没有打蛋器,人工至少得打半个时辰。
一直等张铛头儿都开始起锅烧油炒菜了,她才慢吞吞地把奶油拿到厨房的陶罐子中。
“铛头儿,酥酪做好了,来品鉴品鉴。”
张铛头儿应了声,搁下手中的锅铲就赶忙过去。
从外表上来看,瓦罐中的奶油更加细腻蓬松,颜色也更加白皙,酒楼和街市上买的酥酪更接近膏状甚至块状,颜色偏黄,远没有眼前这罐美观。
他抽出一支长柄铜勺,舀了一勺送进口中,淡淡的奶香瞬间在口中化开,只有舌头体会到了短暂的细腻和丝滑。
就是这短暂的美好体验,让他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太、太美味了。”
采荷也凑上来,梁琪同样给她舀了一勺。
采荷尝过之后整个人都呆住了,好歹她也是厨子行当的,尝过的美味不少,竟从没吃过如此奇妙的美味。
呆愣愣地说:“琪娘,你做吃食什么时候这么好吃了?”
站在时代巨人肩膀上的梁琪笑了下:“好吃就好,原本我还有些担心。”
……好违心,她才不担心,世人接受奶油就像呼吸空气一样简单。
“不担心、不担心。”张铛头儿高兴得语无伦次,“极好。”
“这酥酪也得暂放冰窖里,等该上时再拿面皮裹起来。”梁琪说,“我先来做面皮。”
张铛头儿连连点头:“好好好。”
菜名叫麻叶酥酪,梁琪可不认为裹着奶油的表皮真是麻叶,定是一种象形的叫法。
所以她打算做一种极薄的面皮,类似面包外面那层薄薄的面皮,甚至比那还薄,用来包裹奶油,牙齿稍微一刺就能戳破。
这这种面皮并不难做,未经发酵的面皮中加少量盐,擀得极薄,放在烤箱中烤熟。
梁琪刻意烤得稍微老些,让面皮像麻叶一样呈现深褐色,表面带着浓浓的焦香。
如此这般,这道麻叶酥酪就做好了九成,
台盘司已经上了不少菜,张铛头儿一边在灶台前忙得龙飞凤舞,一边紧张得等待前厅传来消息。
他是四司六局的老人儿了,原本不该紧张的,可谁让于相公太见多识广了,害得他做了好些道首次尝试的菜,只能紧张兮兮地等食客的反馈。
为此,还把采荷派到前边打探消息去了。
很快,采荷慌里忙张地跑进来,把张铛头儿唬了一跳。
连忙问:“怎么啦?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采荷喘着起:“好、好消息!于相公的宾客对那道炙肥羊的味道赞不绝口。”
张铛头儿“哈”了一声:“原本我还担心文人雅士们会不喜欢如此豪放的吃法,现在放心了。”
采荷自豪地说:“那是,在绝对的美味面前,还分什么豪放派婉约派的吃法吗?”
两人跟说相声似的一唱一和,把梁琪都逗乐了。
张铛头儿大手一挥:“再探!”
采荷应了声“得咧”,再次往前院跑去。
前院,荷香园。
于相公不愧是礼宾院待过,院落就是比别的府上雅致,再经帐设司布置装点,就更为出尘不俗了。
然而这么雅致的园子里,主家和宾客却在豪放地吃着炙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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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串在厨房烤至九成熟,分给每位宾客自行烤熟,每位宾客面前都有只精致的红泥小火炉,上面铺着铁丝网,刷上油,便可滋啦滋啦地烤起来。
为的就是让宾客亲自参与。
这些文人雅士在家大多五谷不分、四体不勤,乍一吃到自己亲手炙出来的肉串,嘿,还真有成就感。
豪放的吃法和雅致的园子,也有种混搭的美感。
于相公看着宾客尽欢,觉得这四司六局的司厨果然不错。
紧接着,暖羹上来了。
这道羊肉暖羹是于相公曾作为使节储气罐辽国时吃过的,味道不可谓不鲜美,只是辽人粗犷,羊肉均切大块,在汤羹中并不十分入味。
回到东京后,他便把这道羊羹的做法告知樊楼的厨子,经厨子改良做法后,便成了东京一道名菜,只是那肉卷太受限于刀工,并不是每家酒楼和食铺都能做。
不知今日厨司内是否有高人?
倘若没人能将肉卷削得薄如蝉翼,虽是遗憾,却也平常,毕竟刀工一绝的厨子可又不可求。
台盘司一队年轻小娘子捧着暖羹轻轻放上桌,于相公未及看一眼清秀的小娘子们,先被盘中的羊肉卷吸了睛。
那羊肉卷像书卷似的被卷成筒状,颜色白里透红,盛在铺满碎冰的瓷盘中煞是好看。
好看还是其次,关键是厚度,薄薄一片,片片均匀,连樊楼的大厨都难以有这样的手艺。
这四司六局中竟隐藏着功力如此深厚之人,不知是厨子还是备菜丫头?
于相公激动地夹起一只肉卷,放入沸腾的羊骨高汤中,果然,那肉卷瞬间由鲜红变为灰粉色,三秒捞出,便可入口。
他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山羊胡随着咀嚼的动作一颤一颤,羊肉鲜嫩的口感和奶香的味道齐齐而发,实乃令人享受至极。
“妙啊!”
于相公眼中露出欣喜,忍不住叹赞一声。
原本这道羊卷暖羹他没抱太大希望,只求做得不比樊楼逊色太多就好,谁知尝过才知,这哪是比樊楼逊色啊,分明更胜一筹。
他激动地跟宾客分享美味:“你们快尝尝这羊羹,顷刻即熟,味道那叫一个鲜美。”
有人笑说:“能让于相公口吐夸奖之语,可见这羊羹却是不俗,毕竟方才那炙羊肉都没得相公亲口夸赞。”
是了,方才那炙羊肉虽也美味,于相公心中满意,却尚未到达惊艳的程度,而这道羊羹,他却是有感而发,打心眼里觉得好。
众人尝过之后,纷纷觉得不错。
于相公亲口垂问:“刘子侄觉得如何?”
他今日遍邀文人雅士相聚,包括不少国子监和太学的学子,其中属刘子今刘监生最为难请。
那刘家官人不仅家世不俗,尚未考取功名就已经小有才名,而且性子清孤,轻易不出席宴请。
前些时日受邀到李府,也因李府中挂出诸多名字名画,吊起了刘官人的胃口。
不想今日,他也能有幸请来刘官人。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端正而坐的年轻郎君身上。
正在细细品鉴羊肉的刘子今抬起头,拱手答:“晚辈觉得于相公家中厨司的厨艺,甚好。”
于相公拍掌大笑。
坐在刘子今下首的是他同窗,国子监监生江临,两人自幼相识,也可称一句“竹马竹马”。
只是这江临的学问比之子今要差上些许,无甚名气,酷爱出席宴席却苦于无人邀请,只能跟着刘子今,才能混上个好席位。
他凑过来,饶有兴趣地小声问:“我说子今,你可是从来不爱热闹的,最近儿怎么回事?频频出席各家宴席。”
14. 淡奶油
若说刘子今出席李府,江临还能理解。
博士交代一定要鉴赏的几幅字画,其中有两幅在李府展出,子今便是冲着那字画去的。
可这于府,又无甚字画,为何要来?
江临回忆起好友的往昔,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主儿,别说出席宴席,就是下学到食堂吃饭,都觉得浪费时间。
最近却三天两头的在各家宴席上露面,前有李家,今又有于家,心里哪还挂念着读书的事?
刘子今修长的手握着白皙的象牙筷箸,夹起一片羊肉放入暖锅中:“主家有上好的膳食款待,为何不来?”
江临:“……”
这是理由吗?
“你以前可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
刘子今已经食用好几片羊肉了,这羊羹温润异常,和前些时日李府那五谷渔粉的口感如出一辙。
“只是从前没遇见和脾胃的吃食罢了。”
江临还是狐疑,囔囔着他不信。
这有什么不信的,一开始于寺卿的请帖递过来时,刘子今确实是婉拒的,但无意中听说于府请了四司六局来操办宴席,正是前些日子给李府操办宴席那家司局。
让他一下子想到前些时日品尝的红豆糕、枣花酥和渔粉。
若还是那家司局的话,去于府赴宴也不是不行,于是便接下那帖子。
突然,江临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你知道于府吃食出众,特意带我来吃的!”
继续感动兮兮道:“子今兄,不愧是竹马之谊,这份情谊我江临记下了。”
刘子今:“……”
恰时,又一道菜上来了,台盘司的人高声报着菜名:“麻叶酥酪!”
酥酪味香甜,是汴京城中小娘子和孩童的最爱,男子自持骄矜,食用者甚少。
江临满以为刘子今绝不会动这道甜食,却不想瓷盘一呈上来,刘子今就拿着筷箸品尝起来。
骇得他嘴巴都张大了,这还是他认识的矜贵郎君吗?
刘子今却不觉有任何不妥,既然厨司中有厨艺佼佼者,必然每道菜都要品尝的。
眼前这麻叶酥酪呈现深褐色,褶皱清晰可见,像只卷起来的汗巾子。
一尝,果真这酥酪也有惊喜。
首先便是这面皮,薄得像张宣纸,一抿便破,里面的酥酪便喷涌爆浆而出,酥酪的甜味并不重,重点在于香,这点很符合他的口味,其次口感也是绝佳,细腻绵长,带着微凉,竟比宫中御厨做得酥酪还好。
熟悉的感觉让他更加确定,这道麻叶酥酪和枣泥以及渔粉,出自同一人之手,且是位厨娘,而非厨子。
江临没吃过御厨的手艺,只觉得这酥酪好吃极了,他在东京市井中吃的酥酪不少,却没有一处能和这道相媲美。
口中含着食物,呜呜咽咽地说:“真好次!”
这道麻叶酥酪和于相公做使节时吃得不一样,原本他还失望了一瞬,想着中原没人能做草原上的食物也属正常,不想一尝,味道却一点不比曾经吃的差。
宾客们更是赞不绝口,管他一样不一样,只要好吃,只要让宾客满意,不就是最好的结果?
于相公高兴道:“的确不错,厨司当赏。”
-
后院厨房,厨房的活计基本上忙活差不多了。
去刺探“情报”的采荷手舞足蹈地回来:“好消息好消息,于老爷的赏赐马上就来了!”
张铛头儿笑说:“你好好说,怎么就赏赐了?”
采荷把前院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一遍,激动地说:“于老爷那舌头可是难伺候得很,竟不住地夸赞那羊卷暖羹和麻叶酥酪两道吃食。”
这两道吃食原本是最难做的,现在反而成了最成功的两道菜。
张铛头儿知道功劳在谁,他调制的羊羹虽然没问题,可若没有梁琪削出来的羊肉卷,这道菜怕是要黯然失色一大半。
还有那麻叶酥酪,从头到尾都是梁琪一人所做,她那备菜丫头,干的完全是厨子的活儿。
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梁小娘子,你的确很有天赋。”张铛头儿说,“若是有合适的机会,我来跟司长说,提拔你当大厨。”
梁琪笑说:“那就有劳铛头儿了。”
采荷继续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原本于相公要赏赐的不是做这两道菜的人,而是王司长。”
主家吃着厨司的菜做得好,赏赐整个厨司也是有的,赏钱多半先发到司长手中,司长看心情发给低下的人。
厨司的王司长是个爱财之人,这样的赏赐有一半概率是到不了她们手中的,除非像上次一样,梁琪给司长帮了大忙,王司长才愿意把钱分出去。
梁琪问:“那是怎么又改主意了呢?”
“托那刘官人的福。”采荷说,“于相公要赏厨司,旁的宾客都没说什么,只有刘官人说群赏不如独赏,才显得相公恩赏分明,于是于相公就改了主意。”
上回在李府,那魁首刘官人别出心裁地挑中枣花酥……的馅儿,现在又搞出“群赏不如独赏”的理论,还真是独特。
梁琪心说,不是说那刘官人一心只读圣贤书,严肃得很,这不挺有趣的。
她饶有兴趣地问:“刘官人原话怎么说的?”
采荷回忆了一下:“刘官人说‘相公既夸赞这两道菜好,不若恩赏到人,水夫当赏、火夫当赏、备菜人当赏、厨人更当赏’。”
梁琪扑哧笑出声:“照他那么说,整个四司六局的人都当赏,那羊肉还是菜蔬局送来的,饭菜可不是台盘司上的?”
“你管他那么多呢。”采荷不在意地说,“只要咱们有赏赐,我就高兴。”
梁琪点点头:“的确是托了那位刘官人的福。”
正说着,前院差人来了,询问道:“哪位是做麻叶酥酪的厨人?”
梁琪半举起手:“是我。
那人又问:“哪位又是切羊肉卷的厨人?”
梁琪的手尚未放下:“是我。”
来人语气恭敬:“小娘子,请随我来,我家相公要亲赏你。”
采荷刚才走得急,竟不知道于相公要见梁琪,好在是赏非罚,又不是什么坏事。
梁琪便在于府下人的带领下来到前亭。
宾客尚未散去,蜜煎局和果子局又上了点心和水果,供宾客们当小食吃。
梁琪快步走过去,规规矩矩行了个叉手礼:“于相公大安,各位官人大安。”
坐在上座的于相公不料请来的厨子竟是个年轻小姑娘,“嗬”了一声道:“竟是个如此年轻的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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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梁琪前世也是从商的,这样的大场面并不畏怯,还能玩笑着答:“相公莫要小瞧,妾身虽是年轻小娘子,却已涉足厨子行当多年,若再无好手艺,决计要被同行说蠢笨的。”
于相公笑了起来,又问梁琪那酥酪是何做法,为何会比樊楼大厨做得还要好。
梁琪一一细说。
坐在下首的江临又凑到刘子今旁边:“原来是位俊俏的小娘子,难怪子今兄会主动为佳人请赏。”
方才席间,于相公说要赏厨司,刘子今竟站起来提议时,他差点惊掉下巴。
他这竹马,可不是多事的人。
旁人都评价子今是“高调做事、低调做人”,才华上一鸣惊人,做人却极为低调,今儿也不知道日头从哪升起来的,竟开口为厨子请赏。
这可太吊江大官人的胃口,既然刘子今主动为厨子请赏,他江临就要让那厨子亲自来接赏。
那两道菜的确是上上佳品,他也想见见厨子是何许人也,便也学着刘子今也向于相公提建议……
刘子今淡淡回说:“难道不是你提议要见?”
江临大大方方承认:“是是是,我这提议又没错,否则怎么能见到如此靓丽的厨娘?”
刘子今目光微垂,觉得那枣泥、渔粉、以及今日的酥酪,却是该出自这么灵动的小娘子之手。
梁琪领了赏,还替张铛头儿、采荷和厨司的其他白席人也领了赏钱,毕竟刘官人亲口所言“水夫当赏、火夫当赏、备菜人当赏、厨人更当赏”嘛。
王司长人都来了,就在厅堂外候着,方才一听说于相公要赏厨司,他就急忙赶来了。
谁知于相公又改了主意,赏钱没他的份。
台盘司的司长此刻也在堂上,正吩咐手底下的人撤换碗盏,闻言倒是长出一口气。
一开始于相公说赏赐厨司,他这心里头就有些不平衡。
同是司长,厨司就多得赏赐,他们台盘司又是上菜又是洗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极少拿到主家的赏赐,只能眼看王司长赚得盆满钵满。
早起和王司长在凉亭喝茶时,还亲眼见王司长克扣备菜丫头的工钱进自己的腰包。
现而王司长的赏赐泡汤了,他心里却平衡许多。
厨子和备菜丫头拿赏赐他不嫉妒,毕竟人家做的菜确确实实被主家夸赞了,只要不是其他司长就好。
王司长没瞧见台盘司司长的神情,只看到梁琪捧着一兜子的钱从堂上出来,看得他脸色都冷下来了。
梁琪抱着钱回到厨房,按照于相公的赏,把钱一一分给水夫、火夫、备菜丫头和厨子。
张铛头儿到底是掌勺,分到不少赏钱,总觉得拿着心里有愧,要不是梁琪懂事,这钱他本拿不了那么多。
采荷分到三百钱,虽然比梁琪的赏钱少得多,却心满意足得很。
同是备菜丫头,梁琪的厨艺都已经磨练到这个地步了,她还仍旧只会备菜,拿微末的赏钱。
但她心里一点都不嫉妒,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梁琪吃肉她根本喝汤就很好啊。
谁知,梁琪却跑来说:“荷娘,我知道你赏钱少心里不好受,往后你就跟我苦练厨艺,不能一直当备菜丫头。”
采荷:“……”
她其实也没那么远大的抱负啦。
15. 珍楼
于府的宴席只持续两日,比想象中结束得快,宾主尽欢后欣然散去。
白席人散工时,各司局的司长和局长已经交代好了下次上工的时间和地点:两日,城北郭家。
城北兴国寺南边的郭员外家办六十大寿,早已预约好了四司六局前去筹办。
梁琪是傍晚时到的家,梁莹和梁元也都刚回来,一见到阿姐,双双迎上来,梁家祖传的大眼睛中透着欣喜。
梁琪和弟弟妹妹分别拥抱一下,环视家中,并无太大变化,连墙角堆放的柴火和草垛子都没减少。
她笑说:“合着我不在家这两日,你们连火都没生啊。”
梁元连忙解释说:“阿姐你说巧不巧,我才到开封府六七日,就到了发饷的日子,主薄说也有我的份,我便领了工钱和布帛。”
梁莹无奈地接着说:“阿兄说左右他有钱,便不用自己做吃食,这几日的晚饭都是在蔡河市上的摊贩上买来的。”
梁琪哭笑不得,这臭小子刚发了工钱就不知天高地厚,非花完不可。
不过往日原身不在家时,两个小的也不常自己做饭,盖因厨艺太臭,都是原身出门前留家里几张胡饼,让他们泡着热水蘸油盐吃。
若是吃完原身还没回来,就拿铜板去河市上买饼子和包子。
现在好歹梁元能赚钱了,她不在家,两兄妹的伙食也能改善改善。
钱赚来不就是花的吗?河市上那么多吃食,多尝尝也挺好。
现在的吃食都是真材实料,可没有后世那些地沟油、滑石粉、三聚氰胺等科技和狠活,买外边的吃食不用担心食品安全问题。
梁元怕梁琪生气他乱花钱,忙殷勤地说:“阿姐在四司六局辛苦了一日,必然不能叫阿姐再做晚饭,这不巧了,我买了嗦饼和水饭,阿姐尽管吃。”
臭小子挺会找补。
“就只吃主食啊?”梁琪扬了扬手里的油纸袋,“我买了炸鳝鱼、卤肚肺,还有姜辣脚子,洗手准备吃饭。”
梁元越听眼睛瞪得越大,狠狠抹了把口水说:“还是阿姐有钱啊!”
梁莹也抿嘴一笑,即便爹娘都不在了,只要阿姐一回来,这家就有了家的温度。
梁家小院平平淡淡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阳光照得小院里暖烘烘的。
三姐弟一起出门,梁元和梁莹去上工,梁琪则打算去街上逛逛。
她记挂着今日是梁莹的生辰,打算给小丫头买件首饰,姑娘家没有不爱美的,怎么能没有首饰戴?
汴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叫珍楼,足足有三层,就坐落在宜德门斜对面,离皇城一步之遥,可见金贵。
梁琪一路来到这珍楼。
掌柜娘子迎上来热情地介绍,一楼是寻常金银玉饰,二楼的首饰弥足珍贵些,三楼则是珍品,要价也不俗。
梁琪最近虽赚了一些钱,可在偌大的东京城仍算底层,这里又是首饰楼,随便一样首饰都要好几百钱,便也只能勉强在一楼转悠。
好在一楼的首饰已经足够多了,赤金、足金、和田、翡翠,真真是把人眼都看花了。
她转悠好几圈,选中两样喜欢的款式,一支深蓝色珐琅彩的足银钗,一对珊瑚珠耳坠。
银钗是给自己的,耳坠是送给梁莹的生辰礼。
珍楼是个不讲价的地方,两样首饰一共花去两贯零三百钱。
梁琪付清钱,正要离开,突然听楼上有争吵的声音传来,细听是妇人尖锐的骂声。
“怎么啦?”她吃惊地问
掌柜娘子也不知情,但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珍楼的贵客可不少,脾气大的自然不在少数,因此淡定地让梁琪不要在意。
很快,三楼下来一个小娘子,低声说:“娘子,吕夫人预定的一套妆奁被人买走了,现下正在三楼骂人,奴怎么道歉她都不听。”
掌柜娘子对客人客气,对自家的伙计可不客气,低声骂道:“你是怎么办事的?说了多少遍三楼的贵客一定要好好招待。”
那小娘子被骂得唯唯诺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梁琪瞧着那小娘子和梁莹一样长了张清瘦的瓜子脸,不禁生了些恻隐之心,问道:“不知那位吕夫人先前可交订银了?”
小娘子摇摇头:“并未,吕夫人只是半月前口头说想买那套妆奁,并没有交订银,前几日来了位张夫人也看中了,随身带了足够的银钱,当场买走。”
所以今日这位吕夫人带足了钱来,却发现妆奁已经被人买走了,一时恼怒逮着小娘子怒骂起来。
梁琪说:“掌柜娘子,既然那吕夫人连订银都没交,铺子自然有权利把首饰卖给别人,怪不得这小娘子。”
掌柜娘子平复一下情绪,对三楼的小娘子说:“行了不怪你,就这么跟客人解释去吧。”
梁琪也只能小娘子解围到这儿,冲掌柜娘子微微一欠身,告辞而去。
离开珍楼,梁琪一路往南走,路过州桥桥市,见到有卖樱桃的摊贩,便蹲下捡了两斤,拎着樱桃来到孟记食铺。
已经过了早饭的时间,铺子里的客人不多,只有三两桌上了年岁的老相公,吃着汤包、喝着水饭,不耽误悠闲哉哉地聊天。
梁莹正在柜台后面看账本,一张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那个专心的劲儿都没瞧见阿姐来。
还是姜娘子眼尖,不仅瞧见梁琪,还一眼看到那鲜红的樱桃:“呀,瞧瞧梁小娘子给咱们带了什么好果子!”
梁琪把那兜子樱桃放在柜台上:“卖樱桃的娘子说是一早刚摘的,水灵着呢,不管吃鲜的还是做成樱桃煎,你跟二娘自个儿看着办。”
“那就一半一半。”姜娘子转头喊梁莹,“莹娘,瞧你专心的,快看谁来了。”
梁莹抬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原本疏离的眼睛中顿时有了神采:“阿姐?”
梁琪招招手:“过来。”
梁莹便绕出柜台,来到梁琪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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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琪伸手给她带上一对耳坠,轻声说:“生辰快乐。”
梁琪抬手摸了摸耳垂,她还从未收到过首饰当礼物,像所有收到出其不意惊喜的姑娘一样,脸颊红红的,手脚都有些不自然了。
“谢谢阿姐。”
“好看。”梁琪说,“不耽误你的事,快去忙吧。”
梁莹点点头,又绕回柜台。
姜娘子吃着水灵灵的樱桃,虽没听到两姐妹小声说的话,却看到梁莹耳朵上那漂亮的珊瑚珠耳坠,满脸都是羡慕:“有阿姐的人就是幸福,瞧咱们莹娘带上之后,人都更俏丽了。”
恰时,孟二娘回来了,姜娘子喊她来吃樱桃:“梁小娘子送来的,瞧,个儿有大啊。”
孟二娘笑说:“梁小娘子来得正是时候,我正想找你呢。”
梁琪知道是什么事,她来孟记食铺,一是给梁莹送生辰礼物,二是提醒食铺傍晚去取汤包。
去于府前她给食铺做了一千只汤包,三天的量,如今正好是第三日,食铺冰窖的汤包也该见底儿了。
果然,孟二娘说:“汤包卖得十分好,方才我去冰窖看,一千只就只剩三十来只了,你把分成取走,再做些来。”
梁琪光想着做汤包,竟忘了取分成这回事,乍一被孟二娘提醒才想起,惊喜道:“这么说,我今日又有一笔进益!”
这爱财的小表情,惹得姜娘子和孟二娘抿嘴轻笑,后者说:“是呢,得亏铺子里尚有包袱皮,你就背回去吧。”
几个娘子边吃樱桃边聊天,气氛倒是好得很。
梁琪突然听到旁边那桌的食客在说于府宴席的事,细听竟是在夸赞宴席上那道羊卷暖羹。
“听说那羊羹里的肉卷比樊楼大厨削得还薄,老天爷,别说在汤羹里涮,就是在清水里涮也是美味啊。”
“可惜咱们不够格去于府赴宴,否则真想尝尝那肉卷的滋味。”
恰好有活计拎着茶壶为食客添茶,梁琪走上前,接过活计手中的茶壶亲自倒上,边问:“两位相公,方才听你们说起于府的羊羹肉卷,不过是宴席上的一道菜,怎的传到市井里了。”
其中一相公解释说:“小娘子有所不知,这各大府宅宴席上的菜,向来是市井吃食的风向标,若是有哪道菜极为出名,就会在市井广为流传,刚才说起的肉卷便是近期各大宴席上脱颖而出的菜品,不光咱们知晓,邻里街坊都也都听说了。”
东京城向来有模仿之风,从前皇家有四司六局,达官贵人模仿之,达官贵府的菜品,市井百姓模仿之,从前只有皇家女眷才能穿丝绸、穿紫衣,如今百姓也能随心穿戴。
梁琪懂了,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羊肉卷火了,被于府带货带火了。
没想到这于相公还是个带货达人。
既然是个商机,那就要踩中风口。
梁琪几乎没有犹豫,对两位老相公道了谢,转身就对孟二娘说:“二娘,咱们再来做一笔生意。”
16. 批发
自从和梁琪合作生意以来,孟二娘赚了不少,食铺的生意不说红火,也算得上不错。
因此听到“再做一笔生意”时,颇有兴趣地问:“什么生意啊?”
“于府宴席上的羊卷暖羹,二娘可知晓?”
孟二娘点点头:“当然,今日已经有好几位食客来问询,食铺能做樊楼同款汤包,能不能做于府同款羊羹,老天爷,那肉卷削的薄如蝉翼,我这小食铺可做不出来。”
梁琪神秘一笑:“往后就能做出来了。”
孟二娘先是一愣,旋即想明白了,瞪大惊喜的眼睛:“梁小娘子,于府那羊肉卷,不会是你削的吧?”
梁琪小小得意一下:“于府请的四司六局正是我服役那家,那道羊肉卷正是本备菜丫头削的。”
孟二娘有种见到偶像的奇异感觉,这两日坊间都在热议那道羊羹,不曾想竟是出自熟人之手。
她兴冲冲地问:“这道羊羹近日肯定好卖,咱们要卖这道菜吗?”
梁琪却摇摇头:“即是风口,总有过去的一日,咱们要做的是踩着风口赚快钱。”
“啊?”孟二娘不太理解。
梁琪便把自己的构想详细说了。
既然汴京城中如今刮起一阵羊肉卷的风,那么卖羊卷暖羹这道菜,不如直接卖冷冻羊肉卷。
她来采买羊肉,来刮肉卷,刮好的薄肉卷照旧放在孟二娘的食铺中,在风口挂上“于府同款羊肉卷”的招旗吸引顾客。
这肉卷可零卖,可批发。
零卖给那些打算在家中涮羊肉的食客,有了于府这个榜样,想来城中有不少贵府都想吃到同款。
现而有了这肉卷,买回去自己做岂不是一样?
且说那涮羊肉的羹汤,自家若能熬制那是最好,不会熬制也无需担心,即便是用清水涮羊肉,也是极为美味。
汴京人可能不知,但梁琪知道,后世的老北京铜锅涮羊肉,用的就是清汤,汤羹越清澈,越能保存羊肉的原汁原味。
至于批发,则是卖给其他食铺。
不是说除了樊楼的大厨,东京城中鲜有酒楼、脚店和食铺能把肉卷削得如此薄吗?那她们就把肉卷批发给这些酒楼、脚店和食铺,让他们都能做起这道羊羹。
有樊楼名菜的名头在前,何愁肉卷会卖不动?
孟二娘听着听着,眼里的精光越来越闪烁,这是一桩好生意啊。
相比于卖羹,直接卖冷冻肉卷的主要优势就是成本低、流程简单。
只需要在肉铺采买羊肉即可,削成肉卷放置在现成的冰窖中,客人即买即走,即不用厨子做菜,也不用费心招呼、收拾饭桌碗盏等杂务。
而且来买肉卷的客人何尝不能成为食铺的食客?即便不是正儿八经来吃饭,喝碗饮子也有盈收啊。
这就好比后世的超市中兼收快递,拿快递的人在超市顺手买个小物件,一瓶水、一盒烟、或是一袋面包当晚餐,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梁琪继续说:“当然,二娘若是想在食铺的菜单中加一道羊羹,也无妨,毕竟咱们守着货源,是最方便的,加与不加,全看二娘自己的打算。”
孟二娘其实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加,肉卷照常卖,无非是在菜单中加一道菜而已,相信食铺的厨子能调制出可口的羹汤来。
两个娘子谈话间,就把一桩生意的“可行性”验证通过了。
接着便是分利。
先前的汤包,梁琪拿的是三分利,后来改成速冻汤包后,改为两分半的利。
皆因孟二娘要提供食材、要上门运货、又要添煤炭钱蒸熟汤包,食铺里的跑堂、响堂、厨子都份参与,拿大头利润也是理所应当。
但这次的羊肉卷,梁琪则是自己卖肉,自己出力切削。
孟二娘这边提供冰、冰窖、叫卖伙计和售卖场地。
这种生意模式其实叫“寄卖”,一方提供成品货物,另一方提供售卖场地,且不说后世很常见,就是在本朝汴京城,所见也不少。
一些尚无财力开张店铺的秀娘,便会把自己的绣品寄放在秀坊、布行、成衣铺或是手帕行,一旦售卖出去,就按商量好价钱给店家抽取分成。
梁琪心里其实已经算好分成了,四六开,她六,二娘四,双方在钱上都不吃亏。
但还是先问了孟二娘的意见:“二娘开个价,咱都是老熟人了,爽快点。”
孟二娘翘着指头比了个“三”:“我三你七。”
“四六吧,你四我六。”
“四六你有点吃亏,我拿三分半的利,总行吧。”
“行,成交。”
一旁的姜娘子和梁莹:“……”
这两人谈生意好快。
临近晌午,食铺里的食客逐渐多了起来。
孟二娘一边忙活铺子里的活计,一边招呼梁琪留下吃午饭,让厨子加道菜的事。
梁琪还是婉拒了,一来孟二娘正忙着,她再留下来裹乱实在不合适,二来,她坚持认为越是金钱上的合作关系,越要划清界限,省的因为蝇头小利生出隔阂,就不好了。
辞了几个娘子,她只身在街上闲逛。
羊肉卷的生意光凭孟记食铺一张“于府同款”的招旗还是不够,她得想法子打打广告。
经过州桥时,桥上有家卖羊肉烧饼的摊子,梁琪花十文钱买了两个饼子,用油纸包着吃。
这饼子和后世的烤馅饼儿很像,里面时羊肉胡葱的肉馅儿,外面是一层厚实的面皮,表面还沾着黑芝麻,在炉中烤的金黄,散发着面食独有的清香。
梁琪站在桥头上啃饼子吃,望着卞河水从桥下缓缓流过,州钱是座飞桥,也即拱桥,船夫撑船从下面穿梭而过,有载客的,有运粮的,很是热闹。
桥上就更热闹了,两边满是买卖交易的摊贩,形成一处繁华的小市场,也叫州桥桥市,到了晚上就叫州桥夜市。
梁琪所知道的《清明上河图》中,便绘有虹桥桥市的热闹景象。
虹桥尚在东水门外七里,这州桥则是在内城,正对御街,比起虹桥的繁华有过之而无不及。
除去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这里是人流量最大的地方之一。
倒是个打广告的好地方……
梁琪琢磨着,倒是可以在这桥上,给她的“羊肉卷”摆个摊儿。
啃完肉饼,她又在桥上买了碗香饮子,荔枝味的。
饮子盛在碗里清澈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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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喝起来有甜丝丝的,还有点微凉,摊主娘子说是浸泡在深井水中的缘故。
这摊主许是在桥头卖香饮子久了,熟客都叫她“香娘子”。
梁琪坐在小木墩上,边喝边和摊主闲聊:“香娘子,敢问在这桥上摆摊儿,需要给官府报备吗?”
毕竟后世但凡人流量大的地方,摊位费都极高,倘若不是正经摊位,还要时刻担心被城管抓。
香娘子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闻言笑说:“不用给官府报备,只需要到街道司登记造册,缴纳税钱就行。”
相当于交摊位费嘛。
梁琪又问:“像娘子这种摊位,一日要缴多少钱?”
这香娘子可是行家里手,税费张口就来:“咱们州桥上的税钱和商户是一样的,流通税千钱二十,交易税千钱又二十。”
加起来也就是百分之四。
都说宋朝的商业税高,的确是有些高,不过尚在梁琪的接受范围内。
她原本想在这州桥上摆个摊儿,倒也不卖什么,只为给孟记食铺的羊肉卷打广告。
可一听这桥头税,便改了主意。
“香娘,可否打个商量。”梁琪笑说,“我每日支给你二十钱,你在你的摊位上帮我挂个招幌如何?我只想给食铺的菜品赚些吆喝。”
这倒是个新鲜的招式,香娘好奇地问:“我只需在摊子上挂个招幌,你就每日给我二十钱吗?”
“当然。”梁琪问,“娘子是每日都出摊吗?”
香娘点点头:“妾身风雨无阻,在这州桥上卖香饮子足足三年了。”
梁琪彻底放下心来:“不若我现在就支五日的钱?每隔五日,我都来此支下五日的钱。”
说着,她从包袱中数出一百钱,交给对方过数。
人家既然长年在此处做生意,就不会为了区区百钱而跑路,太得不偿失,况且桥上的摊贩在街道司都有造册,街道司每月还要来收税收,是放心不过的。
“果真。”香娘也是爽快人,数过钱后就痛快地答应下来,“你且把你的招幌拿来,我日日挂在显眼的地方就是。”
梁琪应了声,走之前把面前的荔枝饮仰头饮尽。
先前没注意,这会儿说起做招幌,梁琪才发现,原来汴京城里的商铺都这么会“打广告”。
走在街上四处看去,有门上挂刻字的木牌子,叫招牌;门前竖桅杆,杆上挂大旗的,叫招旗或招幌;财大气粗的商家更是在门窗上悬挂彩色帷幔,叫彩楼欢门。
那樊楼,还有那珍楼,门首皆缚彩楼欢门。
当然,更有一些便宜的“打广告”方式,便是街头巷尾的吆喝声,纯人工,零成本。
要做招幌也不难,只需找一家裁缝铺,不挑样式的有现货,只需在旗面上写上或者绣上字即可。
若是有特殊要求的样式,裁缝也能赶工做出来,只是价格更贵些。
梁琪不挑款式,更不用绣字,只让店家在旗面上用粗毛笔写下“于府同款羊肉卷”几个大字,再换小羊毫写上孟记食铺的地址,就算做完了。
拿到招幌,梁琪没急着回州钱,而是向裁缝打听了城中手艺最好的木匠。
转而去了木匠铺。
17. 刨木花
旧宋门旁有条巷子,巷子中有户姚姓木匠。
梁琪透过敞开的院门往里望,院中是典型的木匠人家才有的模样。
西墙堆放着木材木料,有锯好的木板,也有原木,东墙处则是做好的成品木具,大到床、柜,桌椅,小到锅铲、擀面杖。
有精致如屏风、雕花窗,也有粗糙的农具和木车。
有已经上漆的成品,也有正在晾晒除水份的半成品。
院中传来??的敲击声,是一位精瘦的匠人正在做木工活计,脚底下是满地的木屑木花。
那匠人眼瞅着有五十岁了,两鬓微白,约莫长年做工的缘故,脸和脖子上的皮肤黝黑。
梁琪敲了敲院门,在得到“请来”的应答后走进院中,行了个叉手礼:“姚木匠,您做的物件可真多。”
姚木匠手里有活,微微点头算是招呼,问道:“小娘子想打什么?家具还是厨具?”
“不是家具、亦不是厨具,更不是农具。”梁琪笑了笑,语出惊人,“我想打羊肉卷。”
姚木匠抬起头露出怪异的神色。
他觉得这小娘子是来砸场子的,没好气道:“卖羊肉卷你去肉铺,再不济就去于相公府上,来老头子我这做什么?”
梁琪开了个玩笑儿,也算是真话,可听到对方竟然说出去于府买羊肉卷的话,又诧异地问:“连您都知道于府的羊羹?”
姚木匠再次没好气地说:“晨起去河市买肉,卖肉那屠户摊子前客人竟比往日多不少,都是听说那于府的羊羹后,买羊肉自己尝试的,害得我多等了半个时辰,我能不知道?”
梁琪笑说:“难怪您生气。”
“所以你这小娘子买肉不去找肉铺,来我这木匠院子里做什么?”
“我就是卖羊肉卷的。”梁琪说,“听说您的技艺是城中一绝,我想请您用木头刨出羊肉卷的形状来,做成一盘假肉,放在人多的地方给客人展示用。”
姚木匠:“……”
如今厨子行当做生意都到这个地步了吗?
梁琪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后世的餐饮行业不常常做假菜道具吗?似乎是用泡沫做成,刷上颜色,成了一道形色俱全的“佳肴”。
即能直观的吸引顾客,又能保持“新鲜”。
她也是这么想的,光在州桥上立一招幌固然能吸引部分客人,可客人哪知道孟记食铺的羊肉卷长什么样?能否和樊楼大厨的手艺相比?
倒是也能削一盘货真价实的羊肉卷摆在州桥,可这天儿越发热,冰在室外都存不了多久,更别提肉卷了。
要不了一个时辰,就全塌下来,成为一团了。
即是只要其形,不如做一盘假的。
梁琪几乎瞬间想到木匠的刨木花,相传手艺高超的木匠能把木头刨的像纸一样薄。
就和削冻羊肉一个道理,动作缓慢地刨出来木片是直的,快速削出来的木片和羊肉卷一样,是卷成卷儿的。
她试着问:“您能做得出来吗?”
姚翁直觉拒绝:“能做,不做。”
“为何?”
“耽误事。”姚翁摆摆手,“我做床榻,包工包料,做一张的工钱是两百多文,刨木花你说我怎么收工钱?按木料收钱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
梁琪笑说:“那不还有手工钱嘛。”
姚木匠依旧摇头:“不愿费那闲功夫。”
梁琪在旁边好说歹说都没用,姚木匠是靠手艺吃饭的,靠手艺吃饭的人都有个特性,就是脾气倔。
万事不求人,可不脾气倔吗?
梁琪无奈,都要放弃了,忽然听姚木匠喃喃说:“现在的小娘子做生意就是瞎搞,想要羊肉卷,找于府那厨娘不就好了。”
梁琪都打算离开木匠家了,听到这话随口回了一句:“哦,我就是于府那厨娘,这不是木头‘肉卷’更适合展示吗?”
“你等会儿。”姚木匠闻言突然顿了下,“你说削出比樊楼大厨还要薄的羊肉卷的厨子,是你?”
梁琪点点头:“是啊。”
姚木匠再三确认:“小娘子可莫要骗人。”
梁琪苦笑:“妾身骗人有什么好处?”
姚木匠神情突然多了几分严肃……或者说多了几分敬重:“我可以帮你削木卷。”
梁琪都惊呆了,方才费了多少口舌,对方都不松口,现在得知自己是于府做羊羹的厨娘,突然就愿意做啦?
“多、多少钱?”
“不要钱。”
不仅愿意做,还免费??
“为什么啊?”梁琪人都傻了。
姚木匠挑来一根上好的木材,表面光滑,一看密度就很大,不打油就已经油光发亮。
他低着头打磨了一会儿,才囔囔地说:“不为别的,为着你的手艺好。”
梁琪听得懵懵懂懂,这大约就是手艺人之间的惺惺相惜?
姚木匠又去拿木刨子,大师傅的工具还真不少,木刨子足足有五六只,摆在架子上像一只只蟾蜍。
他一边挑刨子,一边语气平淡地说:“樊楼的大厨,是我师兄。”
梁琪猛的听到这样的话,嘴巴吃惊地张着:“您,您是木匠,他是厨子,竟师出同门?”
姚木匠选了一只看起来比较老旧的刨子,把手瞧起来抚摸得锃亮,应是用的十分顺手:“我原就是学厨的,因刀工没比得过师兄,便没学到师父的真传,一气之下转而做了木匠,我师兄他学有所成,如今正是樊楼的铛头儿。”
梁琪懂了,轻声说:“那您也很厉害,虽说刀工差了师兄半分,转做木匠也做到了全城第一。”
“也是。”姚木匠难得笑了下,挽起袖子,把木刨子轻轻放在木料上,“那就请小娘子瞧好了。”
他双手握住刨子的木柄,轻轻推出去,木刨子的另一头便吐出一片轻飘飘的木片,等推到头,一片完整的木片也就出来了。
梁琪接过来左看右看,惊喜地说:“这刨子如此笨重,削出来的木片却如此轻盈,能透出人影,竟真和羊肉卷的厚度一样!”
姚木匠虽没说话,心里却因梁琪的话赞叹一声,这是他能削出的最薄的木片了,若小娘子的羊肉卷也能削这么薄,的确技艺精湛。
他二话没说,操纵着刨子又动作麻利地削了几下,因为削得快,所以木片呈现自然卷曲的形状,和羊肉卷就差颜色不一样。
木卷纷纷掉落出来,梁琪开心地去捡,力道十分轻,生怕捏坏了这精致之物。
足足捡了一整盘,她雀跃着说:“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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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够了,姚叔,足够了。”
姚木匠便停下来,回屋取了几小瓮油漆,红的白的,在木浅子上调制出最像羊肉卷的颜色,而后拿刷子细心地刷在每个木卷子上。
技艺精湛的木匠能在家具便面刷出木纹,把拼接的木料刷得跟原木似的,纹路自然如百年老木,外行人半点都分辨不出。
姚木匠便是有这个手艺,把木卷子刷得仿佛真的羊肉卷。
等油漆一干,梁琪看着那一只只的“羊肉卷”,仿佛能问道羊肉的奶香味。
姚木匠又取一只打磨过的木盘,把木卷子仔细地摆放在盘中,摆好后活像一盘新鲜的羊肉卷。
他用少量的透明树胶把这些木卷固定在盘中,如此,一盘活灵活现的“羊肉卷”就做好了。
最后潇洒收手,深藏功与名。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话一点都不假。”梁琪忍不住啧啧称奇,“这么好的手艺不给工钱真不好意思,姚叔,您开个价吧。”
姚木匠还是摇头:“你若执意给钱,不如我吃顿羊羹,让老头子也见识比师兄削得还薄的羊肉卷。”
梁琪一口答应下来:“姚叔即可就能随我去城南家中,我亲手做与姚叔。”
姚木匠摆摆手:“今日不得空,活儿多。”
“那就改日。”梁琪捡起一根木棍,在地上写下两个地址,一个是城南桃源巷的家中,另一个是孟记食铺,“若我不在家中,姚叔便到这食铺中去,我自与食铺的老板娘交代清楚。”
出了木匠家的院子,梁琪又匆忙赶回州桥,把招幌和“羊肉卷”交给香娘子。
香娘子先看到那盘“羊肉”,诧异地问:“你怎么还带了盘羊肉,嗬,这羊肉刚从冰窖里拿出来吧?真轻薄啊!咦?怎的这么轻?”
梁琪笑说;“你再仔细看看呢。”
香娘子这才发现端倪,诧异地说:“竟是木头做的?”
梁琪点点头:“旧宋门姚木匠的手艺就是好,用木头就能和羊肉卷做得一模一样。”
香娘子的诧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你是说,你卖的羊肉卷,就长这样啊?”
“是啊。”梁琪指着招幌上的字,“于府同款嘛。”
香娘子却突然激动起来:“当真是于府同款的话,梁小娘子,先给我留两斤肉卷,得空便去拿。”
梁琪哭笑不得:“好嘞。”
有了州桥上的招幌和木制“羊肉卷”,孟记食铺里来卖速冻羊肉卷的客人络绎不绝。
孟二娘铺子里的活计都不够用了,亲自下手为客人称羊肉。
一边铜钱收的盆满钵满,一边忍不住地赞叹梁小娘子:“真是个赚钱的鬼才。”
-
梁琪亲手布置了一台自动运转的赚钱机器,就当起了“甩手掌柜”。
按照四司六局定下的时间,她得去城北郭员外家集合。
据说郭家的寿宴要办三日,前两日都是预热,第三日才是老爷子正儿八经的寿辰。
要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连生辰都连过三日。
梁琪和到了郭家后,见到了厨司新来的备菜人——一个挺话痨的、年轻的……男的。
梁琪寻思,这总不能叫备菜丫头了,叫什么呢,备菜小伙儿?
18. 备菜小伙儿
郭员外出身商贾,是汴京城有名的富商之一。
和武举出身的李老爷不同,这位郭员外并不一味地追求雅致,人也上了年纪,越发地怀念幼时田间的淳朴乡风。
因此这次的寿宴,东家不求雅致,只要热闹。
前院没有丝竹管弦,倒是唢呐吹得震天响。
梁琪她们在后院都能听到。
郭老爷没有一官半职,有的就是钱,因此也被人尊称一声“员外”,因为有钱,后厨都比李府和于府的宽敞豪华不少,引得几位备菜人啧啧不已。
采荷在厨房环视一圈,颇为激动地说:“瞧这菜刀,吹毛断发,一看就是上好的玄铁打造,再瞧这案板,切菜而已,也用得上沉香木?”
四司六局中,每个司局都有众多工具和道具。
帐设司的道具最多,桌椅营帐一应俱全,更有诸多名家字画;台盘司的东西也不少,杯盘碗盏,琉璃器具……就连厨司也有一堆厨具。
一般来说,每个厨子都有一把自己用惯的菜刀,讲究的备菜丫头也不例外,梁琪和采荷都有自己的菜刀。
只是相比郭宅后厨准备的厨具,她们的就不够看了。
采荷立刻放弃了自己的菜刀,改用厨房配备的刀。
她试切了胡萝卜满意道:“这菜刀真锋利,郭家要的菜品比上次李府的还多,幸而有把好刀,干活也能事半功倍。”
梁琪笑了笑,刚想接话,就听一旁新来备菜小伙儿说:“采荷姐姐只是夸刀,就不夸夸我,难道我不比先前那个叫翠竹的干得好?”
采荷先是一愣,估计也没想到这小伙儿这么自来熟,瞧着有二十多岁了,比她俩都大些,还叫姐姐。
不过四司六局论资排辈,小伙子来的晚,又年轻,叫声姐姐也不算吃亏。
她先是用眼神和梁琪碰了下,随后笑说:“王小官人干活挺麻利,我们的确省事多了。”
小伙儿随和地说:“姐姐们唤我本名王礼就好。”
采荷“嗯嗯”地答应着,正要把一只盛着肉酱的陶罐搬出来,就见那王礼眼疾手快地接过:“这种重活儿怎么能让姑娘家来干,交给我来。”
从前这样的活儿可都是梁琪和采荷两人干的,现在厨司来了备菜小伙儿,还真是方便不少。
采荷红着脸道了声“谢谢”,抱着番薯凑到梁琪跟前儿,一边削皮一边小声说:“这小官人还真不错哈。”
梁琪拿采荷当好朋友,也愿意跟她说些大实话,趁着王礼去外面的空隙,用仅两个人听到的声音说:“我不怕泼你冷水,这王小官人怕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采荷抬起头:“啊?”
且不说整个四司六局,就是厨司也有不少年轻小伙儿,有水夫、有火夫、有担夫,干的都是体力活儿,稍微不那么繁重的活计只有备菜。
或者说备菜是个细致的活计,需要小娘子来干,故而把头儿找来备菜的也一般是姑娘家,这也是为什么白席人习惯性称呼备菜人为备菜丫头。
那为何这王礼能来备菜呢?
想来是有关系的。
这么一解释,采荷就懂了:“难怪啊,咱们在四司六局好几年,也没见过男的来备菜。”
梁琪所虑的是,那王礼的刀工还没她们俩熟练,想来也不是厨子一行出身,去哪个司局不好,偏偏来了厨司。
年轻小官人一般都愿意去更有前途的帐设司,再不济去排办司或茶酒司,至少也算在前院干活,窝在厨司当备菜人何时才能熬出头?
除非……
梁琪心里有个隐隐约约的猜测,除非他根本不是来当备菜人的,他瞄准的是厨子的职位。
厨司的厨子,哪怕不是铛头儿,地位和工钱在白席人中也算佼佼者,连每个司局的管事都比不上,也只有司长和局长能与之媲美。
只是看王礼备菜就能瞧出他的水平,厨艺甚至都没采荷高,怎么可能当得上大厨?
梁琪再一想,就想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差点忘记厨司的司长姓什么。
王司长,王礼,这不就对上了。
当然这只是梁琪私下的猜测,猜测而已,不必声张。
郭府对宴席的要求很接地气,要菜硬量大,对菜式的精致上并无过多嘱托,因此备菜工作不算太难,大多是家常菜。
备完菜没多久,张铛头儿和两个厨子来做菜了。
张铛头儿昨儿回了趟家,还带来礼物来,给梁琪两人一个人一盒自家酿的槐花蜜。
“前短时间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我家那院中有颗槐树长势喜人,内子在家闲来无事,便酿了不少花蜜,想着你们两个小丫头定爱食甜,便带来送你们。”
梁琪和采荷开开心心收下,齐齐欠身:“谢铛头儿,谢张夫人。”
“呦,这还有个新来的。”张铛头儿刚看到王礼,“是火夫?”
梁琪赶忙解释说:“是新来的备菜人。”
张铛头儿一愣:“好家伙,厨司第一位备菜小伙儿,对不住啊,我就带了两瓶花蜜。”
王礼先是见了礼,才说:“头一回见铛头儿,原是该我备下见面礼的。”
张铛头儿十分大度地摆摆手,而后操起大勺,开始烹饪。
很快,厨房响起热油爆炒的声音,勾人的香味逐渐飘散出来,炊烟从烟囱里徐徐高升。
四司六局的厨子可不是个轻松的活计,且不说这饭菜一做就是三五日,每日都要做几十道,单是郭家这次要求的“菜硬量大”,就让厨子们不少受累。
梁琪在旁好奇地问:“张铛头儿,这回菜式量大受累,涨工钱了吗?”
张铛头儿在烟雾缭绕中叹了口气:“还是那些,不给涨的。”
他是个爽利人,又乐观地说:“不过若是在这基础上多加菜,那就要额外加工钱了。”
这点梁琪是知道的,若是主家想额外加菜,总把头儿不仅要给大厨加工钱,备菜丫头也是要加工钱的,毕竟多干活了嘛。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眼瞅着厨司这边的烹饪要收尾了,王司长突然来了,说的就是主家要加菜的事。
约莫因为郭员外家的亲戚多,又都是讲究实惠的主儿,四司六局按原先给文人清流的菜品数量准备,竟不太够。
眼瞅着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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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桌上的菜盘见了底,这像什么话?显得主人家不大方,让客人吃不饱。
于是排办司当即找到厨司,商量着要加菜。
张铛头儿也不是第一次干加菜的事了,默认夹菜是要加工钱的,菜品又跟流水线似的急等着上,他便也没多问,就操起锅铲干了起来。
梁琪和采荷也不闲着,她们也都是经验十足的备菜人了,很快就把额外的菜给备了出来。
梁琪细心数着,这回加的菜可不少,大大小小足足加了十二道菜呢。
十二道菜,大厨每道菜的工钱是二十钱,总共是二百四十钱;备菜丫头是每道五文,一共六十文。
这些钱属于增项,是要当场支清的,免得跟工钱弄混。
王司长确实是带着钱来的,当场就数给梁琪、采荷和王礼一人六十文。
轮到张铛头儿了,他把油腻腻的手在抹布上使劲擦了擦,满面笑容地走上前。
王司长却把钱袋子的口一扎,揣进怀中,表情淡定地说:“钱不够了,晚些再给铛头儿送来。”
张铛头儿皱起眉头,指着被收起来的钱袋子:“可里面明明还多着。”
王司长却不似平日里对张铛头儿的敬重,语气颇为不耐烦:“本司说没了就没了。”
这态度极为反常,连梁琪和采荷听到都觉得不可思议。
张铛头儿顿了下,还是妥协了:“行,晚些时候再给我也行。”
梁琪微微蹙眉,余光扫到一旁的王礼,那小伙儿脸上却没有一丝意外。
厨司的活计暂且忙完了,厨房重新安静下来,却隐约透露出不寻常的气息。
郭府给白席人安排的有住处,梁琪和采荷先行回去歇息。
回到居室,采荷就忍不住了:“王司长今日是吃错什么药了?怎的对张铛头儿这般冷待,往常也不是这样啊。”
梁琪“嘘”了声,便把刚才在厨房时的猜测说了出来。
张铛头儿受冷待,可能和王礼有关。
若王礼真是王司长打算提拔的亲信,那张铛头儿肯定是要受打压了。
采荷也不是傻子,略一联想就想清楚了其中的关窍,惊讶地嘴巴都张圆了:“我就说,王司长来的时候,王礼和他悄悄对视了好几眼。”
梁琪说:“我本以为王礼即便意在大厨,是徐徐图之,没想到这么快就露出端倪了。”
“王礼的厨艺连我都不如,更别说和你比了,哪就轮到他当厨子了?要提拔也该是梁琪你。”采荷愤愤道,“我还当这件事是上头的矛盾,跟咱们这种底层的备菜丫头没关系,没想到还真影响到咱们的利益了。”
梁琪点头:“且再瞧瞧。”
两个小娘子劳累半天,又思虑半晌,也都累得睁不开眼,干脆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突然被外面乱糟糟的声音吵醒。
采荷睁开眼,懵懵地问:“出什么事了?”
梁琪在窗口看了一会儿,蹙着眉说道:“似乎说是张铛头儿在把头儿那闹起来了。”
采荷当即困意全无:“把头儿?”
那可是四司六局的一把手!
19. 借调台盘司
四司六局的总把头儿叫吕成良,人称吕把头儿。
汴京城中人人知晓的四司六局便是他一手创办。
如今汴京城中有不少家四司六局,只有他这一家起源最早、规模也最大,算是除皇家司局外,民间规模最大的一家。
汴京城中其他的司局,要么规模太小,干脆凑不齐四个司、六个局,三司两局也能开张,服务自然没有吕把头儿家的上佳;要么是达官贵人府中自行养起来的司局,论专业程度,更加也不如经验十足的吕把头儿家。
因此这吕把头儿,在汴京城可是响当当的人物。
张铛头儿怎么会跟吕把头儿闹起来了?
“定是因为加菜那二百四十钱。”采荷情急地说。
她们两个备菜丫头,从个人感情上来说还是更偏向张铛头儿。
这位掌勺大厨虽是厨房里的一把手,却从未为难过她们,把她们当小辈侄女看,对其他两位厨子也很友好,他们也愿意亲切地称呼他一声张叔。
现在张叔出事,她们的心也跟着悬起来了。
“走,去瞧瞧。”梁琪说。
两人急忙穿好衣衫,推门而出。
已是傍晚,夕阳映照得人脸皆是有些发红,喧哗声是从后院角门处传来的。
好在郭宅的宾客已经散去,后院的闹剧也没叫主家知晓。
梁琪两人匆匆赶去时,就见张铛头儿和吕把头儿正对峙着,前者脸都气得涨红了,后者则是面色阴沉,一言不发。
“怎么回事?”周围聚集了不少白席人,梁琪低声问相熟的火夫。
那火夫到得早,王司长说要加菜时他刚好在厨房烧火,故而知道来龙去脉。
便说:“铛头儿一直没等到王司长送钱来,傍晚时便亲自去找王司长讨钱,谁知道王司长竟说是总把头儿不让给,让不管有何事,皆去找把头儿问询就是。”
四司六局的规定也是一早定下的,张铛头儿明明受累加做了那么多菜,却四处讨要不到工钱,放在谁身上能不生气?
假使换做一个曲意逢迎之人,就当这钱孝敬把头儿了,花钱保平安,顺便巴结一下上司,可偏偏张铛头儿是个性子刚烈的人,当即就去找把头儿讨说法。
梁琪又问:“那把头儿为何不给呢?”
从前没出过这样的事啊,区区二百多钱,对把头儿来说简直是九牛一毛。
火夫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许是铛头儿大庭广众下讨钱,伤了把头儿的颜面吧。”
那边,张铛头儿已经彻底失去耐心:“吕把头儿,你今儿就说句实话,为何扣着我的钱不给?”
吕把头儿依旧是轻飘飘的语气:“我扣着你的钱?尚未到发工钱的时候,何来扣着你的钱不给?”
这是不承认加菜了。
张铛头儿看向王司长,王司长却把脸转向吕把头儿,躬身说:“厨司今日并无加菜。”
好啊,串通起来了。
张铛头儿觉得周围人看自己像看无理取闹的疯子,脖子都涨红了,有理也成了没理:“好,好一个四司六局,是我白长一双眼,竟没看清是个脏鼠窝!”
加菜的事当时厨房里的人都知晓,梁琪、采荷、王礼,还有一个烧火的火夫。
只是这当口上没人敢站出来替铛头儿作证,得罪总把头儿,这四司六局还待得下去?
梁琪犹豫再三,觉得手心都冒汗了,她虽然有自己的小生意,可到底连间铺子都没有,可司局才是正儿八经的行当,万万丢不得。
但也不能当个睁眼说瞎话的人。
打定主意,她迈出一步,声音清脆道:“厨司今日明明加了十二道菜。”
众人一愣,连忙去寻这声音的主人,把头儿和司长的威压下,谁还敢站出来作证?
张铛头儿猛的看过去,竟是梁琪,纤瘦弱小的丫头,此刻竟让他乍然红了眼眶。
吕把头儿问:“你在瞎说什么?”
平淡的声音,却让人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不过是个备菜丫头而已,顺手就能料理。
张铛头儿喝了声:“闭嘴,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梁琪还想说什么,却被采荷一把拉住,把头儿连掌勺大厨都能打压,要处置小小备菜丫头可太容易了。
张铛头儿深深舒出一口气:“吕把头儿手下人才济济,我也上了年纪,这就退位让贤。”
在场的人皆是吃了一惊,张铛头儿竟是要离开四司六局。
吕把头儿竟也没有丝毫挽留:“既然如此,就全了你的心愿。”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张铛头儿反而如释重负起来,最后说一句:“厨司的铛头儿之位是重中之重,望把头儿一定要提拔厨艺过关之人,否则,想想司局的名声吧。”
说完,便大步走出人群,回厨房收拾自己的行礼去了。
梁琪走进厨房时,看到张铛头儿一个人在收拾厨具,身影有些孤单和落寞。
她想叫张铛头儿的,想到今日的变故,又改了口:“张叔,你就这么离开司局了?其实为了两百文,大可不必。”
“不是为了两百钱。”张铛头儿大名张德发,苦笑一声,“都怪我神经大条,没想明白原委,那吕把头儿本身就是要赶我走的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梁琪都被说晕了,“您和吕把头儿是何时结的怨?”
张德发便细细说了。
原来两人的矛盾在好些时日前就埋下了。
当时于府的宴席刚刚结束,吕把头儿狠赚了一笔,张铛头儿也拿了不少工钱,自然要给家中的妻儿买物件。
吕把头儿的夫人一早看中了珍楼里一支赤金珐琅彩的妆奁。
只是那妆奁中的簪子尚有瑕疵,伙计说要请金匠修缮一番。
谁知等修缮好,吕夫人再去买时,那簪子已经被人买走了,买主正是张德发的夫人。
“内子买妆奁是为小女攒嫁妆,也是事后才从旁的夫人那里得知,那首饰是吕夫人一早看上的。”
梁琪觉得事情耳熟,想起前两日自己去珍楼,三楼不是就有一位吕夫人在搅闹不休?
现在想来,正是吕那头儿的夫人,当时她还说吕夫人既然没交定钱,那妆奁合该自由买卖。
张德发叹了口气:“内子心细周全,知道我在吕把头儿的手下讨生活,本意是想将簪子退回去的,可一来小女喜欢得紧,二来也是我粗枝大叶,觉得吕夫人应该不会计较至此,便驳了内子的想法。”
梁子就是这么结下的,为了一套首饰。
真不知道该夸吕把头儿对夫人言听计从,还是说他对四司六局儿戏。
张叔多好的铛头儿啊,失了他,厨司一时去哪找得力的铛头儿?
难不成那王礼还真有资格当上铛头儿?
张德发收好了自己的厨具,装进包袱皮中背在身后:“昨日内子带着小女去城东郊游,在官道上遇见一马车故意挡路,便是吕夫人的马车,她便知吕夫人是个心胸狭隘的。”
他自嘲一笑:“我这人只会做饭,脑子不好使,一开始被扣下工钱时还没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刚才在角门,突然想清楚原委了,不就是公报私仇吗?老子不在这受这窝囊气了。”
梁琪点头:“这样也好,免得受气,只是张叔乃家门顶梁柱,可想好去何处谋生了吗?”
“尚未。”张德发摇摇头,旋即乐观道,“本铛头儿一身本事,何愁找不到谋生的活计。”
梁琪笑说:“正是。”
“倒是你。”张德发担忧地说,“方才为我仗义执言得罪了人,可要小心。”
“谢张叔提醒。”梁琪点点头,“您最后那句话,也是在为我谋划吧。”
最后那句莫要让铛头儿一职,败坏了四司六局的名声,的确是张德发为梁琪找补的。
在他看来,梁琪有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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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备菜手艺,前段时间在李府和于府也崭露了厨艺天赋,实在是个极好的苗子,不该一直处在备菜丫头的位置上。
“只是我这将走之人,说的话未必管用。”
他真后悔没早早提拔梁琪到厨子的位置上。
梁琪也爽朗地笑了笑:“无妨,是金子早晚会发光,哪怕汴京城金碧辉煌。”
“是这个理儿。”
张德发笑了笑,最后看了眼熟悉的厨房和灶台,转身离去。
厨房重又安静下来,那两瓶槐花蜜尚在台案上放着。
翌日,郭家的宴席继续。
白席人仍然紧张忙碌地各司其职,好似走了一个铛头儿,没有任何不一样。
厨房里仍旧是三个备菜人的身影,相比于昨日的言笑晏晏,今日的气氛有些沉闷,除了备菜交流,几乎没有俏皮话。
菜快备完时,厨司剩余的两个厨子来烹饪了,没了铛头人支使活计,显得多少有些手忙脚乱。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王司长也来了。
一来,先是扫视厨子的活儿干得如何,他虽嘴上没说,却下意识皱了下眉,厨房乍然没了领头羊,还真是有些散乱。
他对两个厨子说:“你们也都是司局好些年的老人儿了,单从厨艺上讲,不比张铛头儿差多少,无非就是缺乏历练,现在本司给你们历练的机会,给我挑起大梁来,切莫让主家看出任何不同。”
那两个厨子虽说跟了张德发好些年,不是名义师徒也学了不少东西,对于张德发的离开是有些兔死狗烹之感,可为了生计,不得不忍气吞声,在王司长面前表决心。
王司长“动员”完厨子,又转而看向三个备菜人,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王礼身上。
指着他说:“你先顶了厨子的职位。”
梁琪微微抬眼,果不其然,把头儿刚处置了张铛头儿,王礼就上位了。
她寻思着,吕把头儿应该不至于要卖给王司长面子,王礼多半是王司长听到风声后,才起的心思。
中层领导揣摩高层领导的意图后,趁机捞取自己的利益,这套路太常见了。
采荷几乎下意识反驳:“凭什么?即便是提拔厨子,也该是梁琪。”
她对上王司长冷峻的双眼,下意识瑟缩了下肩膀,竟没有退缩,继而壮着胆子说:“在李府时,梁琪就因为调制的枣泥馅儿获主家赏,更因一道五谷渔粉为厨司解了危机,在于府更是得到老相公的亲自传唤,这些司长不是不知道。”
亏得在李府时她拿了赏钱,还觉得这王司长是好人。
不过是因为梁琪帮他度过了难关,现在到了利益面前,“好人”就丑态毕露了。
这回换做梁琪拉住采荷,张德发不愿意拖累她,同理,她也不想连累采荷。
王司长冷笑一声:“梁琪嘛,吕把头儿亲自交代了,对这丫头有额外的安排。”
梁琪听到吕把头儿就心知不好,方才在角门处替张叔辩驳的那句,还是被把头儿记恨上了。
果不其然,王司长说:“台盘司近日总说缺人手,梁小娘子既然忙完了备菜的活儿,就暂且借给台盘司调用吧。”
四司六局中,各司局之间相互调用人手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例如帐设司晨起时最忙,却恰恰是台盘司最清闲的时候,帐设司便经常向台盘司借用人手,到了傍晚又到了台盘司忙碌的时候,就反过来借用帐设司的人来帮忙。
正因为有这种先例,所以把头儿和司长才有恃无恐地把梁琪借调给台盘司,说白了就是要整治她的多嘴,给小丫头个教训。
梁琪心里虽有气,却仍选择接受。
她不是张德发那种性子,受了窝囊气会选择一走了之,眼不见心不烦。
她心眼小,在哪受了气,即便是要离开,也要在那使劲啃人家一口再离开。
不就是去台盘司刷碗吗?全扔进洗碗机不就好了。
20. 洗碗机
郭宅后院厨房的西侧,有处三开间的瓦房,平日里用来堆放杯碟碗盏、陶罐瓦盆之类。
因离院中的水井不远,现而被台盘司用着。
已经接近宴席的尾声,紧接着就会有大量的脏污碗盏从前厅撤回来,需要台盘司的洗碗匠来清洗。
梁琪被带到屋子里时,屋里需要清洗的杯盏已经在缸中摞起来了,是开席前宾客喝酒饮茶使用过的杯盏。
满满两大缸脏污杯盏,只有一个小娘子在清洗,加上梁琪也不过才两个人。
也不知道台盘司是真缺人,还是故意给她累受。
还能怎么办,洗吧。
梁琪挽起袖子,象征性地往陶盆里舀了一瓢水,正要下手,一旁的那小娘子突然递过来一只肉丸一样深褐色的东西。
“要用皂球。”
梁琪知道,这是宋代的洗涤剂,是用皂荚提炼出来的皂油,佐以各种香料搓成的,能用来洗手、洗衣裳,也能洗碗。
她接过那皂角闻了闻,一股茉莉花的香气,左右嘴巴闲着无聊,便没话找话说:“你们台盘司还挺讲究,洗个碗还用茉莉皂球,我家里都用不上带香料的,似乎只有富家的小娘子、小官人才讲究香味。”
那小娘子有些内向,闷闷地说:“我用习惯了。”
梁琪瞧那小娘子长得白白净净,在四司六局的白席人中,也算模样清秀了,瞧年纪不会超过二十岁。
便想起莹姐儿来,絮絮叨叨地说:“你瞧着比我妹妹大些,那丫头的性子也有些闷,话少,不过她脑袋瓜很聪明,九章算术里的难题一看就会,想来你也是个内里聪明的。”
那小娘子比梁莹还闷,梁琪絮絮说了那么多,她也就回了一句:“快些洗吧。”
“急什么。”梁琪越瞅越觉得这小娘子和莹姐儿的性子如出一辙,更是起了逗趣儿的心思,“反正还有一大波脏污碗盏正在靠近,咱们铁定是要洗到天黑了……”
她正自顾自地说着,忽然听到旁边那小娘子呜呜咽咽地啜泣起来。
梁琪:“……”
她把人家吓哭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你怎么哭了?我说错什么了吗?就算洗到晚上,也用不着哭啊。”
那小娘子掩着面,觉得让人看到自己哭很难为情,可又实在忍不住。
哽咽着说:“我不是因为干活才哭的,是因为想到母亲。”
梁琪忙问:“令慈如何了?”
小娘子也是情难自持,也不管眼前这人是否熟识,一股脑儿地把心里话倒了出来。
“母亲得了重病,需要人来照料,家中遭逢变故,已无亲眷,而我又不得不出来做活儿赚钱,否则连给母亲抓药的钱都没有。”
“原本洗完这些碗盏我就要回家给母亲做饭、喂药,可这回郭家的菜品太多了,所费碗盏也多,竟要洗到入夜,我一想到母亲独自在家,就……”
说着,又伤心地呜咽起来。
“是这样啊。”梁琪深表同情,换做是她,她也要着急。
她正愁支不开人呢,不如趁机做个好事,便说:“这里交给我,你现在就赶回家照顾你母亲去。”
小娘子愣愣地抬起头,白嫩的脸上还挂着泪痕,皮肤一点都不像是受苦受累的白席人,倒像是某家的千金小姐。
“当真?”她半信半疑地问,“可这里碗盏实在太多了,即便是两个人洗,也要洗到入夜,你一个人洗的话,岂不是要洗到三更?”
梁琪拍拍胸脯:“你放心,我在厨司有好姐妹,她忙完肯定会来帮我。”
小娘子还是不好意思,毕竟她们才刚认识,萍水相逢就呈人家这么大的情,是个人都会不好意思的。
“可是……”
“你母亲不能没人照料。”梁琪说,“你若过意不去,日后找机会还我的人情就是,咱们这些底层的白席人,不就是今儿我帮帮你,明儿你帮帮我吗?”
小娘子使劲点点头,起身连着作了好几个福,又非要把水缸挑满,才肯离去。
梁琪哭笑不得地看着快要溢出来的水缸,其实这些水,她根本用不着。
小娘子一走,梁琪就把缸中的杯盏运到智能厨房中,分批扔进洗碗机,加入洗洁精,摁开电源键,花洒头就开始转啊转地工作起来。
当初买厨房电器,这洗碗机是她唯一犹豫的一件,一个人吃饭能有多少脏污的碗筷?用这么大的洗碗机岂不费电又费水?
谁让她当时败家呢,犹豫一瞬就买了。
这才有了此时此刻的轻松。
别看这洗碗机洗一两个碗筷费电又费水,洗一堆还真是好用,塞得里面满满腾腾,洗干净拿出来时太有成就感了。
洗出来的杯盏一点不比人工洗出来的差,琉璃杯盏透亮,瓷器杯盏光洁,还自带烘干功能,一点水痕都没有。
哦,她的洗洁精还是可食用级别的,柠檬味,比那茉莉味的皂球高档太多。
哼,白给台盘司的人占便宜。
梁琪把洗净的杯盏一一摆放整齐,刚摆好,台盘司的司长就来了。
原本洗碗盏的活儿,是不用劳动司长亲自查验的,想来司长亲临大驾,也是被王司长或是吕把头儿嘱托过的。
司长在洗净的杯盏前一一验看,眼都瞪圆了,竟是半点错误都挑不出来,语气诧异地问:“这都是你洗的?”
确实都是梁琪的洗碗机洗的,但她不能害人家小娘子啊,原本那小娘子的母亲卧病,自己出来赚工钱就够惨了,不能再丢了这份差事。
“我与台盘司的一个小娘子一同洗的,他去挑水了。”
司长才不在意一个洗碗匠,又多扫了眼那些碗盏,才背着手离开。
梁琪觉得要不是自己得罪了把头儿,那司长大约想把自己挖到台盘司来干活。
司长走后,又是一堆杯盘狼藉被运过来,比先前的杯盏还要多。
梁琪也不着急,如法炮制地把所有杯盘碗盏都扔进洗碗机慢慢洗。
顺便在智能厨房中用面包机烤了两片吐司,又从冰箱中取出蓝莓果酱,抹在面包片上夹着吃。
烤得金黄的面包外皮酥脆,里面还是软嫩的,散发出浓浓的奶香和面香,蓝莓果酱则冰冰凉凉,酸甜清爽,吃到口中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即便如此磨蹭,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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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擦黑时,所有碗盏也就都洗好了。
恰在这时,采荷举着蜡烛寻了过来,轻声叫道:“梁琪?你在吗?”
梁琪就知道采荷会来寻她,只是没想到这么晚,猜测应该是厨司有事绊住了。
“这儿呢。”
采荷把蜡烛插在烛台上,挽起袖子说:“我帮你一起洗。”
梁琪默不作声,只是笑。
笑得采荷莫名其妙:“被罚到台盘司洗碗,还笑得出来……咦?盆中的污碗呢?”
再看置物架上,满满腾腾晾着的全是干干净净的陶瓷瓦具。
采荷震惊道:“全都洗完了?”
梁琪笑说:“对啊,我干活的速度你是知道的。”
采荷想到梁琪最近的备菜速度,的确快到令人瞠目,而且是又快又好。
又想到从前梁琪帮她干了那么多活儿,心里就过意不去,带着歉意说:“我来晚了,没帮上你,让你自己干了这么多活儿。”
“又不是什么重活儿。”梁琪不在意地摆摆手,又说,“我且问你,你在厨司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采荷有些委屈地撇撇嘴:“那个王礼昨日是如何一声声姐姐的叫,你是知道的吧?”
梁琪点点头。
采荷的委屈转化为愤愤:“今日刚当上厨子,就露出本来面目了,一口一个采荷地使唤我,真让人生气。”
梁琪皱起眉:“他竟如此嚣张。”
采荷狠狠地说:“真叫你猜对了,那王礼就是王司长的亲侄子,叔侄俩沆瀣一气,还把挑水的活儿扔给了我!”
梁琪知道采荷为何来这么晚了,合着是在厨司挑水,被王家叔侄俩当丫鬟使唤呢。
这姑娘,被针对也是因为帮自己刺王司长那两句话,饶是这样,刚挑完水还想着来帮自己洗碗。
她心疼地问:“挑完了吗?我去帮你。”
智能厨房有的是自来水,放一晚上能把郭家后院给淹了。
“挑完了挑完了。”采荷忙说,“就是那王司长和王礼太可恶,比先前那马婆子有过之无不及,咱们就这么被他们欺负下去吗?”
那必然不能,梁琪在洗碗的时候都想好了,语气郑重地说:“采荷,我要当铛头儿。”
这话说得大,采荷却先是不管不顾地欣喜了下,她在李府时就觉得梁琪有当铛头儿的资格,在于府更加确信了这一点,凭什么要把机会拱手让给那姓王的?
欣喜完了,才问:“你想怎么做?”
梁琪申请坚定:“去找吕把头儿。”
“啊?”
采荷愣了下,吕把头儿可是正在打压梁琪啊,怎么可能会许诺铛头儿之味。
梁琪敛容说道:“我算看清楚了,这些人个个唯利是图,只要给他们好处,敌人也是能被利用的。”
采荷懂了,既然现在王司长和吕把头儿都要打压她们,那不如直接给权利最高的人利益,和吕把头儿成为一路人,王司长和王礼必然不敢再针对她们。
她眼里闪着即紧张又兴奋的光芒:“你已经有主意了是不是?”
梁琪点头:“明日我就去寻吕把头儿。”
21. 长寿面(一)
翌日,天刚亮。
采荷还在睡着,梁琪就悄默声地起床了。
她知道吕把头儿向来有早起的习惯,拎着他的两只黄鹂鸟在道上遛一圈。
印象中似乎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喜欢遛鸟,但吕把头儿年岁并不十分老,才四十出头,遛鸟约莫是他消遣时间的一种方式。
梁琪在郭宅后院的巷子中“偶遇”吕把头儿时,他手中果然提着一只金丝笼,笼中是两只嫩黄色的黄鹂。
“把头儿。”她停下来行了个叉手礼。
“是你?厨司的备菜丫头。”吕把头儿不苟言笑,面部突出的颧骨让他看起来很精明、冷淡。
相比之下,梁琪那满脸的胶原蛋白就显得柔和多了,笑说:“您好眼力,妾身来寻把头儿,是有一事相求。”
吕把头儿脚步不停,继续往前走:“你不会不记得,昨儿刚当众顶撞了我吧?”
“只是替张铛头儿分辨一句,不算顶撞您吧?”梁琪快步跟上,“您和张铛头儿的恩怨我都知道了,您是娘子的好官人,可同时您也是四司六局的总管,也该为司局打算啊。”
昨日在台盘司忙完,回到休息的地方,她就跟白席人打听了吕把头儿的家事。
吕夫人和张夫人争买首饰的事是真,吕把头儿为了给夫人出气,逼走张铛头儿的事也是真,除此之外,还问到一些内情。
原来这吕把头儿的夫人是应天府主薄的女儿,主薄官职虽不算高,大小也是个官,吕把头儿赚得钱财再多,也是民。
因此这地位熟高熟低,可见分晓。
吕把头儿自知夫人娘家的权势,生意场上自然有用得着权势的地方,因此家中夫人说一,他可不敢说二。
即便张铛头儿是厨司的顶梁柱,为着夫人的哭闹,也把人给撤了。
此番打听倒也能得出一个结论:吕把头儿并不是真不顾四司六局声誉的人。
吕把头儿闻言微微勾了勾嘴角,这小丫头挺会说话。
一个男人在外人眼中的形象,在家是好官人,在外是成功的司局总把头儿,心里能不美吗?
反正一个人遛鸟也无聊,就当听听闲话:“你要说什么?”
梁琪就直说了。
“如今厨司没有铛头儿,虽然另两位厨子也有多年做菜经验,但您昨日也瞧见了,厨房还是手忙脚乱的。”
“妾虽然只是个备菜丫头,想必把头儿也听说了,在于府时,我便帮张铛头儿做了两道菜,其中那道羊羹,现今在东京极为风靡,说明妾的厨艺还是能上台面的。”
“您虽跟张铛头儿有些过节,但您心里也知道,他的能力没得说,最后那句话也是为了司局考虑,所以……”
“所以,我自荐当厨司的铛头儿。”
吕把头儿觉得前面说的还挺有理,听到最后一句话,脸都抽了一下。
就算提拔备菜丫头,那也只是到普通厨子的位置,怎么敢肖想铛头儿之位呢?
那可是厨司的掌勺大厨。
梁琪只当看不见吕把头儿脸上的不屑神色,继续说:“厨司新提拔上来的厨子叫王礼,且不说只在司局待了两日,就是厨子这个行当,也不见得接触多久,就因为是王司长的侄儿?咱们四司六局什么时候成了裙带窝?”
这事吕把头儿也知晓,虽觉得王司长如此安排不甚妥当,到底没干预厨司的用人,他既然给了司长管理一司的权利,就该用人不疑。
只是那王司长任人唯亲的行径,还是很让他厌烦。
梁琪铺垫了这么多,终于说到自己的打算:“妾不求把头儿立刻信我的厨艺,只求一个机会,妾只为郭员外做一道菜,若能郭员外满意,您再考虑让妾当铛头儿的事。”
吕把头儿在心里琢磨着,一时还真有些犹豫不决。
一方面,他心里虽装着四司六局的前途,更记挂着厨司的铛头儿之位,但区区一个备菜丫头的建议,分量还是没那么足。
另一方面,又觉得这小丫头说的也有些道理,只是试一道菜,又不损失什么。
这小丫头能让李老爷赏,能让于相公夸,说不定有点真本事呢。
汴京城中逐渐壮大起来的四司六局不少,他也确实得为司局用心挑选铛头儿。
梁琪并不急着言语,给吕把头儿足够的时间思考,从怀中摸出一只小巧的瓷罐,打开里面竟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这是何物?”
“鸟食,蒸熟的黄米和肉泥混合而成。”梁琪抬起头问,“可以给黄鹂吃吗?”
吕把头儿点点头。
梁琪把小罐子凑上去,那两只黄鹂鸟闻见香味,活泼地跳过来,小鸡啄米似的吃得欢快。
“它们还挺爱吃。”她笑说。
约莫是氛围比较松快,吕把头儿终究还是松了口:“你便试试吧。”
“啊?”梁琪一时没明白试什么。
吕把头儿接过盛着鸟食的小罐,兀自走了,留下一句:“照你刚才说的,做菜试试。”
梁琪露出笑容:“谢把头儿。”
-
日上三竿,帐设司已经在前院忙活了。
梁琪回到厨房,采荷也刚到,边穿上荷叶围裙,边低声问:“怎么样?”
梁琪低声回:“成了。”
采荷露出笑容,笑容中带着解气,那王礼小人得志实在太可恶,早日把他放逐了才算完。
正腹诽王礼呢,那厮就背着手进来了,比起前日的谦逊有礼,此刻的姿态之嚣张简直像变了个人。
他和厨司另外两位厨子现如今都是普通厨子,尚且没谁被提拔为铛头儿,因此菜单上的菜都是三人均分着做。
可这王礼太爱表现了,提前来把一部分菜挑选出来,在菜名后面做上自己的标记。
他挑的这些菜,要么是特别容易做出彩的,要么是做起来简单的。
那些即复杂,又不讨好的菜品,他连碰都不碰。
挑选好后,王礼满意地点点头,指着其中一道“浮光跃金”说:“梁琪,采荷,多削些藕片来,削仔细些,藕片要薄厚均匀。”
前日还叫姐姐,今儿就成了“梁琪、采荷”。
梁琪亲眼见识了,真的很难不让人生气。
两个姑娘没一个搭理她,梁琪洗了手,正在和面,这是她自己要给郭员外做的菜,采荷则在腌制鸡块,这道盐酥鸡是菜单上的菜,却并不是王礼挑出来的。
她才不想给王礼备菜。
王礼突然想到什么,又说:“对了梁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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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豚肉要剁馅儿,你不是刀工好吗?就辛苦把肉剁成肉泥。”
他要做得是道藕夹,这藕夹的肉馅儿只需要正常剁就行,剁到跟包子孙饽饽一个程度已经算很好。
可他非要让剁成泥,就是不考虑备菜丫头的死活,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做出精品菜肴了。
梁琪就没见过这样的,先前的张铛头儿,连带先来那两位厨子,可从不会提这样的要求。
她可不惯着小人,直接说:“没空。”
果然,这不客气的语气让小人王礼皱起眉头:“你一个备菜丫头的指责就是备菜,竟说没空?昨儿刚得罪吕把头儿和王司长,今儿也要把我得罪了吗?是盘盏没洗够?”
听听,多大的口气啊。
梁琪把面团往陶盆礼“啪”一扔:“你去告诉王司长好了,看他是听你的挑唆,还是听把头儿的话。”
王礼面露狐疑,他就是那狐假虎威的狐狸,打压下属,献媚领导,一说是把头儿交代的活儿,就成哑炮了。
既然梁琪欺负不得,他又转而看向采荷:“你总能干吧?”
采荷瞪圆眼睛:“没瞧见我也没空吗?”
没了张铛头儿的厨司已然是乱七八糟,原本的三个备菜人,一个被“特指”为厨子,一个昨儿被借派到台盘司,只剩采荷一人,根本忙不完备菜的活儿。
所以昨日,那俩厨子几乎是又备菜又做菜,忙得不可开交,才勉强没让主家看出错漏。
好在那两个厨子的基本功都还不错,一个厨子本就经历了从刀工到烹饪的全部训练,即便备菜丫头不够使,厨子也能自行备菜、做菜。
司局有备菜丫头一职,只是为了提高效率,让整个厨司有条不紊的运行。
王礼被采荷这么一吼,人都傻愣在原地。
怎么回事?他不是被提为厨子了吗?不是这些备菜丫头的顶头上司吗?怎的会是这样的待遇?
他正要拿出架子来规训采荷,就听梁琪先开口了。
“采荷今儿要给我备菜。”梁琪说,“王厨子,今儿把头儿要我亲自给郭员外做菜,活计是把头儿亲自安排的,若是不服,你亲自就去找把头儿。”
王礼气得脸都涨红了,偏偏又不敢多说一句。
他叔都交代了,刚提为厨子,万事一定要谨慎,莫要要人抓了小辫子。
可他不服啊!
且不说两个丫头敢不敬着他,单是那梁琪,把头儿竟让她亲自给郭员外做菜,什么意思?要把她提为厨子吗?厨司还能有四个厨子?还是说他会从厨子的位置上被撸下来,继续做小娘子才干的备菜活计?
但凡是个有能力的人,都知道此刻该稳住心神,好好把菜做出彩才是正道。
偏这王礼是个没能力的花架子,已经慌了神,想去找把头儿问清楚,又不敢去,就想着去找他叔。
就在这时,王司长来了。
王礼跟看到救命道菜似的迎上去,结结实实把梁琪和采荷告了一状:“叔,您是厨司司长,梁琪那丫头得听你的,你快别让她做菜了,老老实实备菜。”
王司长的目光幽幽看来。
采荷有些害怕,紧张地拉着梁琪。
下一秒,王司长回头骂了亲侄儿一句:“蠢货!”
22. 长寿面(二)
王礼被骂得一愣,再想跟亲叔说些什么,王司长却已经转身走了。
徒留他像只没人护着的秃鹫,显得可恶又可怜。
梁琪本根没把王礼放在眼里,那就是只色厉内荏的草包,至于王司长,倒是个聪明人。
能分得清孰轻孰重,侄儿的提拔固然重要,却没重要到那自己的前程去换,那不,已经明哲保身地溜走了。
王司长刚走,厨司另外两名厨子就来了。
昨个儿就一名备菜丫头,今儿可不得早来,亲手备菜,手忙脚乱的感觉他们可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那俩厨子一位姓田,一位姓邢,也都在四司六局待了好几年了,相比于一来就当厨子的王礼,他们还是觉得梁琪和采荷更有亲切感。
尤其昨日王礼刚当上厨子,处处霸着采荷,让采荷专给他一人备菜。
他又十分蠢笨,做菜手忙脚乱,和游刃有余半点不沾边,简直跟个跳大神的猩猩。
田、邢二人虽多有不满,又顾及他是王司长的亲侄子,也只能忍气吞声。
今日得知梁琪也要做菜,心中皆是十分欢喜,盼望着梁琪赶紧把那王礼给比下去,他们再也不用和蠢笨之人搭伙。
梁琪做菜就很游刃有余,且她只做一道,和了面醒着,暂且没有旁的事时就干起老本行,帮田厨子和邢厨子备备菜。
除去跳大神的王礼不算,厨房里基本上恢复了张铛头儿在时的和谐。
这些老人儿们无一不怀念那个时候的厨司,就越发把怒气转移到王礼身上,要不是他,厨司能变得这般乱七八糟吗?
梁琪的面和好了,便进到智能厨房中,用面条机来压切面条。
今日是郭员外的生辰,她要的菜不是什么豪华珍馐,只是一道普普通通的长寿面。
这长寿面虽说普通,却也暗藏着心思。
因而不能手擀,只能用智能厨房里的面条机来做。
旁人的面条机,无非是把和好的面团放进去,经过一遍一遍的辊轧后,面团被辊成光洁面片,过切刀,把面片切成要想宽度的面条。
梁琪的面条机也是这个原理,只不过多了一道程序——便是能在面条上“刻字”。
面条表面被刻上字,什么“福寿永昌”、“芳龄永继”、“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新婚快乐,百年好合”之类的美好字眼应有尽有。
当初她参加好友的婚礼,新娘子在吃百年好合面时,那面上就有一排排的字。
作为一名厨子,她当即就研制了这种面条的新奇做法,其实不难,都是机器压出来的,市面上就有这种面条机卖。
梁琪个败家子当即就买了一台,跟收藏展品似的好好摆在自家厨房中,虽然一次都没用过,光是摆在那看着心情也好。
面条机吞进去面团,经过多遍辊轧,成了薄薄的面片,表面光洁得几乎能反光。
下一步就是“刻字”,说是刻字,其实并不是真的“刻”,那字则是印上去的褐色的蔗糖,也就是红糖,薄薄一层,即不凹陷,也不凸起。
或是用和小麦粉颜色不同的高粱米或玉米面,也能呈现出字体形状,只是面粉印字易散,导致字体肥大,不如蔗糖的字体更精致。
梁琪选用蔗糖来印刷字体,选了祝寿之类的吉祥话语,在面皮上印出长长一排。
好友婚宴上的百年好合面,是数十根面条,每根面上都有字,今儿既是长寿面,就做成一根足够长的面条,一整碗面只有一根。
等印好字体,接下来就是切面。
梁琪选了把二宽的切刀,架在面条机上,所谓“二宽”,就是比韭菜叶子宽上一倍的宽度,足够把字刚好留在正中间。
很快,面条切出来了。
二宽的面条徐徐从机器嘴儿处吐出,落在下方铺满面粉的案板上,自动盘旋起来,像一条盘着的长龙,那浅褐色的字体,就如同龙身上的龙鳞,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煞是好看。
她把面条小心带出来,转移到陶盆中,蒙上笼布保鲜。
要做长寿面,还得有卤子或是汤底。
因为是宽面,梁琪选择高汤做汤底,厨房里照旧吊着羊骨高汤,用来下面再合适不过。
临近正午,台盘司的人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时候一到,就得上菜。
田、邢两位厨子的菜品已经陆陆续续出锅了,虽然忙碌,倒也有条不紊。
反观王礼,没了备菜丫头,自己又厨艺平平,竟一道菜还没做出来。
固有印象中,备菜丫头是最微不足道的存在,可是不然,备菜丫头的用处可大着呢,成为半个厨子也不过分。
就像当初在李府做的枣花酥,备菜丫头要准备油酥、水油皮,还有枣泥馅儿,这几样材料都是极为关键的步骤,而厨子只需要做最后包和烤的步骤即可。
王礼昨日有采荷这个备菜丫头,做得还算顺利,今日失了得力干将,就是个折翼的秃鹫,干扑棱,就是飞不起来。
台盘司的人急得直催他,可越是催,王厨子就越是慌乱,最终以把锅铲失手丢进水缸中收场。
这可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一支油污的锅铲污染一整缸的水,水夫气得差点打人。
所有人都在心里暗暗腹诽: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然而没人理他,自己手头上的事尚且忙不完,哪有闲工夫管别家门前雪。
台盘司一道接着一道上菜,一般来说,上菜一旦开始就不能停下来了。
田、邢两位厨子各自做了十二道菜,已经在收尾了,王厨子勉勉强强做出四五道,剩下的还没着落。
眼看菜线要断了。
王礼差点哭出来,央求几人说:“田厨子、邢厨子,左右你们忙完了,帮帮我吧。”
邢厨子哼了一声:“菜都是你自己挑的,怎的这会儿知道求人了?昨日不是还高高在上的?”
田厨子则有些犹豫着说:“要不咱们给他做了吧,这王礼固然可恶,可若耽误了主家的筵席,把头儿要罚的可是整个厨司。”
这么一说,邢厨子也犹豫了,他可不想被扣工钱。
正沉默着,梁琪突然说:“再等等。”
上菜虽不能断,每两道菜之间也有一定的时间间隔,尚且能再拖延,且前院的主家和宾客正在尽欢,真有些许延误,也不一定能看出来。
“厨司的总管是王司长,他才是该着急的人。”
俩厨司懂了梁琪的意思,菜线真要是断了,最着急的不是他们,而是王司长。
就让王司长好好瞧瞧,他亲手提拔上来的好侄子,是怎么坑叔的。
于是几人继续不搭理王礼,任凭台盘司如何催促,都无动于衷。
现在比的就是谁先沉不住气。
果不其然,当王礼几近崩溃时,王司长来了。
一来就阴沉着脸训斥:“你们怎么做事的?菜线要断了瞧不出来吗?”
邢厨子耸耸肩:“司长,我和老田的菜都做完了,两个小娘子的菜也备完了。”
王司长瞬间懂了,合着都是王礼的罪过
他咬着牙问:“厨司上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忙完自己的活,就不能棒棒他?”
王礼把感激的目光投向亲书,他已经人仰马翻了。
邢厨子却说:“是王厨子一早挑选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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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为防我们争抢,还在菜名上做了标记,如此费心,我们要是抢着做,岂不是不好?”
王礼:“……”
自作孽啊!
王司长的脸都黑了,这蠢笨如猪的王礼,自己当初怎么就为了五贯钱的贿赂,许了他当厨子?
他狠狠瞪了眼快要碎掉的侄子,沉声说:“按加菜的规矩来,多做一道菜,加一道菜是二十文工钱。”
依旧没人动……
王司长怎么会不明白,有张铛头儿的事情在前,谁也不会干先出力再拿钱的买卖。
于是当即把钱袋子往灶台上一仍:“现钱。”
既然有钱,田厨子打了个圆场:“来吧老邢,还得咱哥俩出马。”
邢厨子装作不情不愿,倒也挽起袖子。
两位厨子冲梁琪眨眨眼,嘿,解气。
这小娘子还真别说,关键时候沉得住气,又聪明厨艺又好,不说有大将风范,也有当总铛头儿的潜质。
莫名有种张铛头儿在时的安全感。
有了两位厨子的加入,让王礼抓耳挠腮的菜品很快做了出来,总算没耽误上菜。
等菜上齐,梁琪的面也要开始下锅了。
面条在浓白的高汤中翻滚、浮沉,充分吸收汤汁的香味,和青菜一起煮熟。
煮熟后的面和菜被捞进一盏宽沿圆口白瓷碗中,浇上羊汤,码上卤熟的羊肉片、火腿片、虾仁,和一片圆溜溜的煎鸡蛋。
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长寿面就做好了。
梁琪亲自捧着去给郭员外送去。
前院,前厅。
相比李府和于府,郭家的宴席上显得更为热闹。
郭员外早年在乡野长大,那时候虽然穷,但乡里乡亲间的感情很是淳朴,如今发达了,便把幼时有交情的乡邻全请来,相比于文人雅士间的宴席,这里的难怪更为喧闹、接地气些。
郭员外瞧着也高兴些。
他站起身,大声问旁边一位花白头发的老者:“三伯,这菜吃得可还满意?”
那老者上了年纪,约莫耳背,说话声音也很大:“满意,好吃,二郎出息了。”
郭员外目光柔和地笑了笑,他都已经六十了,在世的长辈只有这一位了,往后也是见一面,少一面,吃一顿,少一顿。
三伯伯是看着他从小长到大的,当年他跟着漕运跑生意,三伯伯总往他的包袱里塞饼子和鸡蛋。
这些事他都记得,因此跟三伯十分亲。
一旁的吕把头儿也松了口气,厨司如今没有铛头儿,只有两个厨子并着一个关系户,总担心做出的饭菜不能让郭员外满意。
好在郭家的亲戚朋友都没怎么见过世面,烧鸡肉丸大肘子都能吃得津津有味,只要亲朋好友吃得好,郭员外这寿过得就开心。
三伯年纪大了,记性不太好,却仍记得二郎的生辰,抓着郭员外的手颤颤巍巍地问:“二郎生辰,可吃寿面了?”
他们村里不富裕,但生日的时候都是要吃百岁面的,哪怕打不起荷包蛋,也要吃一碗素面。
郭员外不知道四司六局备下长寿面了没,疑问的目光看向吕把头儿。
吕把头儿心里一咯噔。
菜都上完了,哪有长寿面的影子?厨司八成没准备。
他嘴上说着:“有、有。”
慌忙让人去厨司传话,让厨子赶紧做一碗长寿面来。
一碗面费不了多少功夫,希望厨司能动作快些,别让郭员外觉得司局敷衍。
传话的人还没走,忽听台盘司的人喊道:“长寿面来喽——”
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娘子,捧着面碗款款迈进门。
23. 长寿面(三)
吕把头儿瞬间松了口气。
厨司做了四十多道菜,硬是没一道长寿面,梁琪只做了一道,却是点睛之笔。
他一时不知道该夸厨司迂腐,还是梁琪机灵,幸而晨起答应了小丫头的要求。
这碗面来的太及时了。
梁琪端着面来到郭员外面前:“员外,这是厨司做得长寿面,祝您青山常驻、日月长明。”
郭员外笑着对三伯说:“您瞧,长寿面这不就来了。”
三伯伯乐呵呵说:“有就好,二郎,你快吃。”
郭员外秉承吃面先喝汤的习惯,先尝了一口面汤,入口的瞬间就被惊艳到了。
和清汤长寿面不同,羊骨吊出来的面汤实在是太鲜美了,浓郁的羊汤奶香十足,没有一点腥膻,几乎鲜掉舌头。
“二郎,味道如何?”三伯伯慈爱地说,“从前咱们村子里,做寿面最好的就是你阿娘,她做得寿面啊,一整碗只有一根面,叫‘一路坦途’,那才是真正的长寿呢。”
郭员外记得,他阿娘最擅长做面,村里有人过生辰总会央求阿娘做碗寿面,阿娘也不收钱,邻居硬是塞个几个鸡蛋,或是几颗鲜果子。
梁琪笑说:“郭员外、老相公,这碗面中便是只有一根面。”
郭员外惊喜地问:“当真?”
说着,便拿起筷箸高高抄起面条,他个头儿本就高,一直把面抄过头顶都没到头,面也没断,可见筋道。
三伯眼神不好,眯着眼睛看见面前极长的面条,拍手笑道:“不错不错,果然是一整根,小娘子有心了。”
郭员外见三伯伯笑得合不拢嘴,自己也开心。
“咦?这寿面上还有字呢!”
不知道谁惊奇地喊了一声。
面上竟然有字,这可是闻所未闻的稀奇事,周围的宾客全都围上来瞧稀罕,啧啧称奇声响成一片。
郭员外从怀里取出叆叇架到鼻梁上,凑近了去看那寿面。
果不其然,面上真的有一行行的文字,字体是规整的宋体,呈黄褐色,吉祥的祝福语不带重样,在洁白的面条上一一呈现,让他想起绣在被面上的佛经。
佛经难绣,这面条上的字更是难做啊。
他震惊地问梁琪:“这、这也是你做的?”
梁琪笑着点点头:“正是妾身为郭员外贺寿所做,这字所用的材料是红糖,亦可入口。”
“啧啧啧,当真是新奇,这嗦饼上写字,咱们可是从未见过。”
“尤其那字还是用红糖写的,就更费功夫了。”
“这四司六局果然用心,做碗寿面都能做出花来,可见厨子厨艺高超。”
“郭员外有福气啊,瞧这话语多吉利啊,员外定能长命百岁。”
“……”
“别说你们没见过,老夫做生意走南闯北,也没见过这样的面啊。”郭员外笑得很舒心,将面吸入一大口。
面条连着面汤一同吸入口中,味道自是不用说,口感也是绝佳,薄薄的面条几近透明,油光水滑,又十分筋道。
一连吃了好几口,郭员外露出享受的表情,又问梁琪,“小娘子,这字这么漂亮,竟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梁琪亲手写的,说实话,让她写,她也能用红糖在面上写出这样的字来。
于是毫不愧疚地点点头。
郭员外来了兴致:“当真?”
这种场合,梁琪倒是丝毫不怯场,大大方方说:“您若是不嫌弃,妾身愿意题一幅寿字图,献给员外。”
左右宴席也接近尾声,宾客们兴致也高,郭员外毫不犹豫地招招手:“笔墨伺候。”
立刻有人搬来高桌,铺好毛毡、大红描金宣纸,摆上砚台和中号的狼毫,另有家奴添水研磨。
梁琪挽起袖子,提笔蘸墨,落笔一个篆书的“寿”字。
小时候,班里流行上兴趣班,钢琴班、舞蹈班、游泳班……各式各样,想来也不是班里的同学爱学习,约莫只是一种潮流或是家长之间的攀比罢了。
她那个时候就只对美食感兴趣,人家上兴趣班,她偷溜到少年宫的后厨,看大师傅做饭,还跟人要米糕吃。
后来被亲爸发现,拿着柳条就是一顿打,小姑娘耐不住打,选了书法班。
为什么呢?因为后厨那个大师傅告诉她,想要学做饭,首先练刀工,想要刀工好,必须手腕稳。
小姑娘挨打后边哭边琢磨,想练稳手腕,似乎书法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故而改报了书法班,倒也能好好跟着老师练悬腕。
人家是为了学书法而练悬腕,她是为了稳住手腕而练书法。
宣纸已经落了好几个“寿”字,字体各不相同,有大篆“寿”、小篆“寿”、隶书“寿”、行书“寿”、行草“寿”、楷书“寿”、草书“寿”……整整九个“寿”字,齐齐跃然纸上。
周围的称赞声此起彼伏。
梁琪写完最后一笔,像佳肴出锅一样,潇洒收笔,而后谦逊地一欠身:“妾身献丑。”
郭员外弯起的嘴角就没放下过,大赞了一声:“妙哉!”
三伯伯虽然不识字,听说小娘子会写字,还能在面条上写,也不住地夸。
其实这书法顶多算入门,放在外行人眼里或许还像模像样,可若是让大书法家评判,就是小儿科了。
好在梁琪是女子,此时的人们不会用苛求士大夫的眼光来苛求一位小娘子,能写成这样已然是很不错。
且这幅字妙就妙在新颖和寓意,用九种不同字体来书写寿字,九九归一,多好的意头。
郭员外自然是满意的,当场就要赏梁琪。
面做得新颖,贺寿题字也新颖,让今日的老寿星如此愉悦,怎能不赏?
郭员外是富商,他这一出手,可比李相公、于相公大方的多。
梁琪登时就入账三贯。
乐得梁小娘子差点儿找不着北。
吕把头儿不近不远地看着梁琪领赏,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这小娘子倒是有趣,同样是做菜,其他厨子做了一二十道,没一道能出彩到让主家打赏,而她只做了一道,就能让主家乐呵呵地打赏。
一般的小娘子能认字就已不错,她不但能写,还能在面条上写,别说郭老员外,换做他是主家,也会打赏这小娘子。
有这样的本事,当铛头儿倒也不是不行。
吕把头儿正出神,忽然看到梁琪冲他摆手:“把头儿,愣什么神啊?快来,郭员外有请!”
他忙拱着手上前,口中说着吉祥话,心里还在疑惑叫自己来做什么?刚才好在赏梁琪呢,怎的一转眼,话题到自己身上了?
梁琪笑说:“郭员外夸您呢,说把头儿把宴席办得十分好,十分真诚,没有因为郭家是民非官而敷衍,说也要赏您点什么。”
吕把头儿连连摆手:“多谢郭员外赏识,司局办好宴席是份内的事,实在不敢劳烦员外赏赐。”
再者,他是司局总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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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赚得可不是一般人能望其项背,就拿郭员外这场寿宴来说,郭家要支给他六百贯,除去宴席布置、茶酒、果子、食材等花销,以及白席人的工钱,净赚也有两百贯。
梁琪拿三贯赏钱就高兴得上天,他可真不差那五贯十贯的。
因此推拒得实心实意。
“梁小娘子也是这么说的,说你差的不是钱,而是名声。”郭员外乐呵呵地说,“她提议老夫送司局一面锦旗,绣上‘厨艺精湛味天下、服务一流暖如家’的字样,你看可好?”
吕把头儿:“……”
这什么玩意儿?
他扯了扯嘴角:“锦、锦旗?”
梁琪忙解释:“类似招旗,总之是夸咱们四司六局好口碑的好物件。”
相比于赏钱,吕把头儿还是想要口碑,忙不迭的点点头:“这感情好。”
梁琪捂嘴轻笑。
前院没有她的事了,梁琪功成身退,回到厨房找采荷。
厨房里一堆人,不仅采荷在,田、邢两位厨子也在,连王礼都磨磨蹭蹭地没活找活,就为了等前院的消息。
梁琪去送寿面前,几人都是亲眼瞧见那面条的精妙之处的,采荷断言,郭员外一定会喜出望外,这样的巧思谁会不惊喜?
田、邢两位厨子也是极为惊叹,不得不承认,不管论厨艺还是论巧思,梁琪都太强了,就是张铛头儿在时都比不上。
梁琪被提拔为厨子,他们是没意见的,毕竟梁琪当备菜丫头多年,基本功没得说,厨艺也磨练得不错。
但若是直接当铛头儿,说实话,他们心里有些不服。
可这股不服也就持续了一顿饭的时间,等梁琪捧出那碗带字的面时,他们就知道,这丫头有当铛头儿的潜质。
此刻他们在这儿等着,也是为了等前院的消息,那碗面到底能让主家多开心?
至于王礼,也是在等,只不过是焦急地等。
吕把头儿让梁琪做菜,直接威胁地就是他的地位,若是梁琪成了厨子,他就得再次跌回备菜人。
可那碗面太强了,强到他不敢面对结果。
可惜再不敢面对,梁琪也回来了。
“琪娘,怎么样?”采荷迎上去问道。
梁琪面带笑容:“郭员外很是满意。”
话音刚落,有人来传话了,是吕把头儿的差使:“吕头儿说,厨司铛头儿一职由梁琪接任,望梁、田、邢三位大厨同心同德,为厨司再续佳绩。”
这话摆明了只认梁、田、邢三人是厨子,提都没提王礼的事。
自诩为大厨的王礼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觉得有无数嘲讽的目光看过来,一时受不住,竟然跑走了。
走了一个王礼根本无人在意,厨司几人纷纷向梁琪道贺。
梁琪也不含糊,当即取出一吊钱,玩笑着说:“走,本铛头儿请你们喝香饮子去。”
-
梁琪到底没去喝香饮子,心里还记挂着另一件事。
她把钱拿给采荷,让采荷带着两位厨子、以及厨司其他的白席人去买饮子喝。
郭宅的宴席结束了,厨司的活儿也干完了,天色倒是还早,白席人可以返回家中,买饮子是顺道的事。
厨司的白席人忙活完了,台盘司的还没有,撤下来的杯盘碗盏得洗到天黑了。
梁琪推开西屋的门,屋里静悄悄的,只有个白净小娘子在默默洗盘子。
她笑意盈盈地说:“我又来了。”
24. 宝阳郡主
张德发停下手里的活儿,转头一看,面露惊喜:“梁小娘子?来河市买菜啊?”
梁琪点点头:“买些羊肉、豚肉,和小麦粉。”
羊肉卷要赶紧做,汤包和面条也要事先备好,今日要买的食材还真不少。
张德发爽朗地笑了声:“听说了,那孟记食铺的汤包和羊肉卷都是你供货嘛,还有这几日卖得不错那喜面,也是出自你之手。”
不得不说,梁小娘子很有天赋,不仅有做饭的天赋,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要知道,做饭好的人不一定会做生意,比如他自己。
梁琪笑了笑,问:“您怎么在这儿啊?这腌菜是?”
张德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在这儿卖腌菜。”
梁琪很是诧异,曾经四司六局的铛头儿,就算不做铛头儿了,钱财应该也没少积攒,又有一手的好厨艺,怎么会到来河市卖腌菜?
张德发看出梁琪的疑惑,解释了一番。
原来张铛头儿从四司六局离开后,也在一些酒楼脚店寻过厨子的活计,不曾想,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不要。
这就很可疑了,明明是个手艺上佳的大厨,竟都不用,甚至连工钱都没谈就做出这样的答复。
梁琪猜测:“像是被人交代过。”
“的确,打招呼的人正是吕把头儿。”张德发说,“他应是和酒楼行会的行头儿说了,行头儿又告知底下的铺子,都不许用我。”
梁琪愤愤道:“这吕把头儿真可恶!”
先前她还觉得吕把头儿只是个重利的商人,德行倒还过得去,也是到现在,才发现那就是个极为阴狠的人,既然注定了张铛头儿结仇,就一定要把人按死,不留一点让仇人反扑的可能。
以吕把头儿的地位,想命令行会的酒楼一行的行头儿不是那么轻松,怕是也花了大价钱,才让行头儿答应他的谋算。
这样的人难道不是阴狠?
看来往后在四司六局,自己得更加小心谨慎。
“既然食铺去不了,那为何不去其他司局?”她又想到一条出路,“各司局之间是竞争对手,又不受行会管束,旁的司局把头儿必不会买吕把头儿的帐啊?”
张德发怎么没去过?他几乎把汴京城的四司六局跑遍了。
可吕把头儿的司局一家独大,其他司局都是小打小闹,倒是肯要他做铛头儿的,只是工钱少得可怜。
他哪接受得了这般落差,还不如在河市卖腌菜,起码不用受人管束。
“梁小娘子,不瞒你说,我甚至还打算自己开家食铺。”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可内子说我只会做饭,不是做生意的料,是花钱打水漂,还不如安安生生地卖腌菜,也就作罢了。”
梁琪知道张叔的为人,性子是直了些,有时还有些急躁,当纯手艺人的厨子是再合适不过,倒的确不太适合做生意,一辈子的积蓄若是打了水漂,那还真不如稳当着来。
至于张铛头儿的娘子,她听采荷说起过,据说是身子不太好,只能在家相夫教子,生意上帮不上什么忙。
算来算去,卖腌菜竟是当前最合适的营生。
梁琪有开食铺的打算,原本计划厨子一职是自己留着的,再招募个掌柜,此刻看到张铛头儿才华埋没,突然觉得厨子的位置可以留给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食铺可以开多大,或许最开始是个小食铺,慢慢能发展成大酒楼也不一定啊。
自己总不能一直困于灶台前。
昨日她又清点了钱箱,算上这些日子卖喜面的营收,也有五十多贯了。
这些钱虽然卖不了铺面,更租赁不了大酒楼,等再攒攒,租个小铺面还是足够的。
开铺子的梦近在眼前,厨子的人选也近在眼前,得先预定下来。
梁琪笑说:“张叔,我预备开个小食铺,到时候请你来当大厨可好?工钱好说。”
张德发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个还不到二十的小娘子都要自己开铺子了?”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梁琪虽然才十七岁,可厨艺已经不凡,做生意的头角也逐渐展露出来,只要有足够的本钱,当即就开也不是可能。
若是梁琪愿意请他去当大厨那当然再好不过了,肯定比在这卖腌菜强得多。
他笑说:“怪我小瞧人了,梁小娘子,等你的食铺开起来,我一定去。”
梁琪如今不是备菜丫头了,铛头儿的工钱可比备菜丫头高得多。
按四司六局的规定,备菜丫头的工钱是三百,普通厨子的工钱是一千钱,铛头儿的工钱是一千六百钱,也就是两贯。
攒起钱来倒不是难事。
又唠了一会儿,眼瞅着时间不早,该去卖肉了。
张德发连忙捞出一块自家腌的腌菜放进碗中,让梁琪带回家尝尝鲜,又指着他那板车说:“要是买的食材太多不好拿,就先把我这车拉走,等卸了货再还回来就是。”
梁琪要买的食材还真有些多,怕是背不动,有辆板车倒也方便。
这板车和太平车还不一样,不如太平车装得货物多,好处便是一人或拉着或推着就能走。
她便道了声谢,推着板车去买食材。
河市的规模可不小,类似后世一站购齐的大超市,很快就把要买的食材全都买齐了。
等买好食材回到家,门口等着个闲汉。
那闲汉梁琪眼熟,是四司六局的,见到梁铛头儿回来就上前传口信,司局又有生意了。
从前梁琪是备菜丫头,自是不必打听主家太多闲事,只需要做好份内的活计就好,至于主家的基本情况以及口味,那是铛头儿该考虑的事。
现在不同了,她是铛头儿,不仅要负责做菜,还得制定菜单,所以主人家的习性、喜好都得一一问清楚。
司局的闲汉和后世意义上的闲汉不同,乃是一种职业,即专门跑腿传话的人,因只负责跑腿传话,没有正经的活计,才被称为闲汉。
故而,闲汉对主家的情况一早就打听得十分清楚,现下正要说与梁琪听。
这回要办宴席的主家不是旁人,正是汴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恒王。
说起恒王,连梁琪这个穿来没多久的人都听说过,乃是当今地位最尊崇的亲王,官家的亲弟弟。
这位恒王战功十分卓著,曾替先皇和官家立下不少军功,是当之无愧的实权亲王。
像这种实权派的亲王大多为皇帝所忌讳,哪怕是亲兄弟。
早年的确有功高震主的流言传出,好在恒王是个知进退的主儿,便自请交出军权,杜绝了造反的丁点儿可能,如今上了年岁,更是请旨辞去身上一切官职,只保留个亲王的爵位,令官家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官家念及功勋和亲情,许了亲弟弟及后代满门荣耀。
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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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已经年逾五十,朝着耳顺之年莽奔,仍旧谨言慎行,这么高的地位,却连宴席都不大操大办,只邀了至交好友,算作家宴。
家宴请四司六局,多少有点军刀切黄瓜的意思。
闲汉告诉梁琪,是于相公给老恒王特意推荐的他们司局,说厨司做得麻叶酥酪特别好。
梁琪:“……”
合着根源还在她这儿。
恒王这辈子是什么都不缺,想吃厨司做的菜肴,干脆请了整个四司六局,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梁琪了解主家的大致情况,又问起主家及宾客的口味。
闲汉一早向王府的得力人打听了,恒王没什么忌口,早年行军打仗吃惯了苦,自是什么菜式都吃得下。
倒是恒王的独女,宝阳郡主,据说是个口味难伺候的。
梁琪心中了然,谢过闲汉,又与他抓了一把自己腌制晾晒的田枣干和蜜饯,算是谢礼。
又要上工了,梁琪首先要做的,依旧是把家中的事打理好。
汤包和羊肉卷的安排已是熟门熟路,只要多做些给孟二娘送去,储存在食铺的冰窖里即可。
至于喜面的生意——如今正是喜面热卖的时候,必然不能关门大吉,把哗啦啦的铜钱拒之门外。
她都想好了,卖喜面不麻烦,无非就是一手收钱、一手交货的事,买卖地点就在家中,交与莹姐儿和元哥儿两人,应该不成问题。
莹姐儿算账快,又正在学管账,收钱和记账都是把好手;元哥儿既是练家子,体力活就给他包揽了,有开封府皂隶的名头在,想来也没人轻易来搞乱。
也不让两个小的白辛苦,照常发工钱就是。
等梁莹和梁元回到家,梁琪把想法跟他们一说,两人痛痛快快答应下来。
梁莹跟着姜娘子学管账,尚且在学习的阶段,姜娘子没放手把食铺的账本交由她来管。
她正缺一次练手的机会,现下阿姐把喜面的账目交给她,虽是简单至极,到底是本完整独立的账目,总算能好好练手了。
梁元也很兴奋,现在管着一个家的安全,将来就能管着一县、一郡、一城、甚至一方疆土的治安,也算用用武之地了。
何况还有工钱拿。
阿姐可比食铺和开封府大方多了,工钱给得足足的,就是让人有动力。
梁琪交代完所有事,再无后顾之忧,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准备明日上工。
-
是夜,宝阳郡主府。
宝阳郡主靠在软榻上,拿着银签悠闲地扎蜜瓜吃,抬头望了眼窗外黑透的天儿,施施然问:“官人还没回来吗?”
立刻有丫鬟上前回话:“回郡主,老爷方才让人带话回来,说今日殿前司事多,留宿大内了。”
这话放在别人身上像是托辞,放在郡主这里,她却深信不疑,无他,只因她这官人是一等一的实诚人。
只要在家,就爱黏着她,处理公务也要她红袖添香在侧,两人感情一直很好。
故而刘官人若不是有什么脱不开身的公务,也不会选择留宿大内。
宝阳郡主耸耸肩,又问:“子今呢?也没回来?”
丫鬟正要答话,只见一袭青衫的年轻郎君走了进来,疏离的神情没有因为回到家而有丝毫柔和,依旧敛容肃目。
刘子今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子今下学,来给母亲请安。”
25. 碗托儿
反正各种果子都想尝一尝,梁琪干脆也学刚才那客人,选了一堆,用漆盒打包带走。
活计把果子装盒时,她趁机问店家:“您家这漆盒极为漂亮,是在哪做的?”
因她买的果子不少,是个大主顾,店家颇为热情地回答:“就在街东头的器皿铺,他家不仅做漆盒,还做别的木活,什么牌位啊棺材啊,都能打,木匠手艺可好了。”
梁琪:“……”
那器皿铺的老板还真是百无禁忌啊。
“那这盒多少钱一个呢?”
“买的多就是五十文。”
梁琪瞠目,批发价还要五十文,都快比果子贵了。
贵府不愧是贵府,就是挥金如土,果子钱加上打包钱,再算上送货上门的费用,都得小几百文了。
果然,汴京城是有钱人的销金窟。
“客人您的果子装好了,用给您送到府上吗?”
梁琪回过神,忙说:“多谢,不用了,我自己拿走。”
她可没钱使唤活计送货上门,更没有“府上”。
回到桃源巷的家,梁琪一边吃果子,一边寻思这桩生意该怎么做。
这回她要卖的东西是面条,当然不是普通面条,是给郭员外做得那种带字的面条。
面条,也就是宋朝的嗦饼,是一样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吃食,不仅河市桥市上都有卖,家家户户也都能自己做,其实卖不出花来。
唯一的优势就是面上有字。
寻常百姓吃嗦饼只图个温饱,谁会在意有没有字,有字固然新奇,可若要为那么几个不顶饱的字付费,再新奇也没用。
所以不能只做寻常百姓的生意,梁琪盯着漆盒若有所思,得走高端路子,这种稀奇的物件,一定是达官贵府的钟爱。
打定主意,她把手中的果子往口中一塞,拍拍身上的碎屑进了智能厨房。
那日在郭员外府上做的带字的面条,得再做一批出来。
只不过这回选的字不只是贺寿的词,还有“喜结连理”、“早生贵子”、“升官发财”、“金榜题名”……何种场合的吉祥话。
甚至还有“英灵永存”、“驾鹤西游”之类的悼词,人家器皿铺都百无禁忌,她一个现代人忌讳什么玩意儿。
面条做好,不急着拿出去,而是挂在台案上晾干。
厨房装有新风系统,换气一开,循环风吹进来,鲜面条很快成了阴干,成了直愣愣的干面条。
这些面条干燥之后反而更加好看,不仅颜色上变得更白,表面也更光滑,相互碰撞时发出清脆的声音,跟一个个的象牙笏牌一样,极有质感。
梁琪带了一部分出去,裹在干净的宣纸里,带着出了门。
她没去果子铺店家说的器皿铺,那家卖的漆盒太贵了,不如直接找姚木匠打。
到了旧宋门巷子中,姚木匠依旧一个人在家,沉默地做着活计。
“姚叔,我又来啦。”一回生二回熟,梁琪再来已经是熟客,轻车熟路走进去,“您这院子里也太安静了,我还只当没人在,您这么好的手艺,怎么不多收几个徒弟。”
“我有徒弟,单传。”姚木匠瓮声瓮气地说,“你怎么又来了?这回又要打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梁琪一双眼睛狡黠地眨了眨,不答反问:“叔,羊羹吃着可还好?”
这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知道羊肉卷比他削的木片薄,还专门跑来问。
姚木匠白了一眼:“好,行了吧。”
梁琪先胜一重,才说:“我这回找您是打正儿八经的物件,果子盒,您总行吧?”
姚木匠不客气地说:“那不是小菜一碟。”
“不过不是果子盒,是装嗦饼用的,和果子盒类似,只是里面的格子不要四四方方,要长条形。”
这要求姚木匠完全没问题,只是他很好奇,这小丫头脑子里都装的什么,上回做说做羊肉卷模型,这回又要做什么稀奇的生意?
“用来盛什么?”
旁人打木器,他都懒得多问一句,可对梁琪实属有些好奇,便多问了这一句。
梁琪笑盈盈地从怀里摸出一包宣纸,展开后里面竟是根根分明的面条。
“干嗦饼?”姚木匠仔细一瞅,才发现上面的玄机,“还有字?”
梁琪点头:“是啊,木盒就是为了盛这嗦饼。”
市面上嗦饼不贵,一碗也才三五文钱,因为成本不高,假使用漆盒来盛,木盒的成本都比干嗦饼高。
姚木匠只会做工,不懂做生意,谁知道梁小丫头这般做法会不会赔本,不过瞧她一副机灵样,想来也不会傻到做亏本买卖。
他不想问生意上的弯弯绕绕,身为手艺人,本能地对精致的东西好奇:“这字……”
梁琪抢着说:“是红糖印上去的。”
姚木匠只当是手工制作,啧啧称叹:“当真精巧,比我在木头上刻字还难。”
梁琪笑了下,这小老儿的胜负欲,什么都要比较一番。
为了铺垫待会儿讲价,她先把面条往前一送:“送您,您认字吗?瞧瞧上面写的什么。”
姚木匠今儿的白眼算是停不下来了,他不识字?笑话,那屏风上刻的诗句不是出自他之手?
他懒得和梁琪解释,凑近了念那嗦饼上的字:“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黢黑的老脸霎那间微红,这臭丫头,还煽起情来了,殊不知他这辈子最烦人煽情!
姚木匠含糊不清地说:“丫头有心。”
瞧着不自在的模样,梁琪笑问:“敢问姚叔,做木盒多少钱一个啊。”
“就给你算……包工包料二十文。”
哇,比器皿铺便宜了一多半。
梁琪的嘴角要压不住了:“姚老果然良心。”
姚木匠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嗦饼打得什么感情牌。”
梁琪讪讪说:“那也确实真心想送您的嘛。”
姚木匠二话不说,就去挑选木材。
这的木材还真不少,有杨木、桦木,还有橡木和松木,不同的木材用处也不一样,好比这橡木,根系是长在水里的,因此特别适合做防潮的家具,比如大户人家的茶桌,即便经常洒上茶水,也不易开裂变形。
就是价格贵。
梁琪就更不用肖想价格更贵的檀木和金丝楠木了,后者把她卖了都买不起。
姚木匠推荐用杨木,杨树长得快,因而密度不大,握钉力没那么好,优点是价格便宜,重量还轻。
做食品包装盒嘛,质量越轻越好,拿起来不砸手。
姚木匠当场就做起来,几个榫卯结构的木板,跟拼乐高似的拼成一口五面浅口盒,里面用薄木板分隔成条状槽,每个条形槽刚好能放下一根面条的宽度,一个盒子刚好开了十二个槽。
“这样如何?”
梁琪瞧了瞧,觉得里面的结构很满意,就是这外面嘛……
“有点厚了。”
这木盒跟果子铺的漆盒厚度差不多,一个点心的厚度而已,已经算很薄了。
姚木匠问:“你这盒里要装多少干嗦饼?”
梁琪伸出一根手指:“一个槽里只放一根。”
姚木匠:“……”
黑心商人!
梁琪挠了挠头,这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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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本来就是走精品的路子,一盒十二根面,也够下一小碗了,倘若以量取胜,那她就不用木盒包装了嘛。
姚木匠只能把现有的木盒拦腰锯掉一半,只剩薄薄一寸的厚度,整个木盒拿在手上非常精致,像带了一块小牌匾。
梁琪满意了:“这样就好多了。”
姚木匠吹了吹木屑,拿干净的手帕擦干净,又把梁琪送他的面条一一摆进去,看效果。
一根根面条躺在各自的“一居室”里,跟一排乖宝宝似的,光洁的面条带着黄褐色的正楷字体,还真有高端大气那意思了。
姚木匠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在做生意上有自己的天分,这带字的干嗦饼,就该配这样的包装,才符合大户人家的身价,这样的东西不愁没有钱人买。
“上面呢,要盖子吗?”
梁琪摇头:“不要,减少成本,上面只需要盖一层洁白的油纸就好。”
姚木匠扯了扯嘴角,一块木料钱都省,这小娘子抠门到家了。
梁琪拿着新做好的木盒爱不释手,寻思了一会儿:“姚叔,漆涂两种颜色,大红和大黑。”
左右她这面条不是卖给有红事的人家,就是卖给有白事的人家,红事用大红盒,白事用黑盒。
“好。”姚木匠说,“加三文钱,我让徒弟给你送到家。”
梁琪:“……”
这小老儿跟她待了半晌,学会做生意了。
-
搞定漆盒的事,梁琪又到了州桥上。
香娘子正在给客人打饮子,天儿越来越热,她那饮子里加了冰,还添了雪花酪的营生,生意很是不错。
“于府同款”的招幌还在桥头飘着,引得人驻足询问,香娘子就热心地给人指路,有时候也会跟喝饮子的客人唠两句,跟人介绍那羊肉卷。
梁琪觉得每日这二十钱花的非常值当。
当初跟香娘子说好了五日一交钱,今儿正好是第五日,可巧该给下五日的钱了。
她走过去,问香娘子卖了一碗冰镇荔枝饮。
清甜凉爽的荔枝饮下肚,方才鼻尖上那点汗珠瞬间消了。
香娘子问:“铺子里的羊肉卷卖得可还好?”
“托香娘的福,极好。”梁琪笑说,“饮子的生意瞧起来也不错呢。”
提起这个香娘可就忍不住笑了:“夏日是饮子的旺季,就指望着这段时间赚钱呢,等天一冷,生意可就冷清了。”
梁琪想了想说:“天冷后为何不卖热饮?”
香娘子苦笑说:“这各色果子饮、鲜花饮,皆适合做成凉饮,做成热的味道甜腻,爱喝的人不多。”
这倒是了,后世的百果茶也习惯性做成常温和冰的,谁会点热果茶喝。
“拿要是做成乳茶呢?”梁琪提供个思路。
“乳茶?”香娘子一愣,这倒是从未设想的路子。
宋朝虽然没有辽国的牧场多,但农户中也有不少养牛者,汴京城中所用牛乳的人家不少,只是价贵。
故而尚未见到有卖乳茶的摊铺。
价格倒是其次,成本高的食物卖价也高就是了,只要味道好,不愁没人买。
可她是香娘子啊,做饮子这么多年,还能调制不出美味的乳茶,且等闲时好好研制就是。
香娘子颇为激动地说:“梁小娘子,真是谢谢你了,一句话点醒了我。”
梁琪知道做乳茶仍有许多困难,后续只能靠香娘子自行摸索了。
“香娘,我这次来,是想在你这摊子上再寄放一样物件。”说着,梁琪拿出姚木匠给她做得木盒来,盒子里是十二根带字的面条。
“便是此物。”
26. 喜面(二)
香娘子方才就看到梁琪拿了样浅口木盒,里面还有一条一条的象牙白。
包装如此精致,她还当是首饰一类的贵重物件,此刻一瞧,竟不是。
“这是何物?”
“干嗦饼。”
香娘子都惊呆了,这么精致的玩意儿,你说是家家户户灶台上的嗦饼?
“即是嗦饼,为何上面有字,还装在这样好看的木盒里?”
梁琪略微解释了一下这嗦饼的用处和售卖对象:“这嗦饼现在叫喜面,在我家中便可买到,只因我家中巷子深,怕等不来生意,所以只能放香娘这赚吆喝。”
香娘明白了,只是仍诧异于这喜面的精致,忍不住赞叹道:“这可太有巧思了。”
梁琪从荷包里掏出钱:“现钱说好每日是二十文,现在我又加了一样物件,这钱涨到三十文如何?”
香娘子却摆摆手:“不用,方才你提醒我做乳茶,我正不知道如何谢你,现下正好抵了。”
梁琪不太好意思:“这怎么行?”
“这有什么,这东西摆在这儿又不碍事,顺嘴就荐给客人了。”香娘子还说,“还有那日来的采荷小娘子,也是你荐来的吧?那可是个大主顾,足足买了二十万香饮子。”
梁琪记得,她当上铛头儿请全厨司的人喝饮子,自己虽然有事没来,却把钱都给了采荷,说若是顺路,就买州桥上香娘子家的饮子。
也算照顾生意了。
她笑说:“日后有机会,再与娘子介绍客人。”
-
又过一日,姚木匠的徒弟来送木盒了。
梁琪也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独苗”,姚木匠的单传徒弟。
听说,姚木匠一辈子没有娶妻生子,原本不打算把手艺传下来的,有一年生病,几乎要病死家中,还是隔壁的大娘知道了,花钱请来郎中,又一日日地照顾着,才算把姚木匠从死神那里抢回来。
可惜好人没好报,一场大火夺了大娘的命,只剩下孤苦无依的儿子。
姚木匠便把大娘的儿子收为关门弟子,倾囊传授了一身的手艺。
这棵独苗也算孝顺,虽然人木讷了点,却是个实诚人。
姚木匠让他来送货,他一人拉了一大车,累的满头是汗都不肯歇一歇,又帮梁琪把木盒卸到院子中,码得整整齐齐。
等梁琪在屋里晾好茶,等他来喝时,小伙子已经默不作声地拉着车子走了。
弄的她怪不好意思。
梁琪数了数这批送来的木盒,足足有一百只,如今生意刚起步,暂时是够用了,等快用完时再去姚木匠那预定。
接着便正式开始干活了。
第一步,运来的木盒要先擦拭,免得上面有灰尘——她可是个极为良心的商家,绝对保证食品卫生;
第二步,把干燥好的面条逐一放进木盒中,分门别类地放好,婚庆类放摞一排,寿辰类的摞一排,科举中地的摞一排,悼词类的再摞一排……
第三步,买来干净的油纸裁成木盒大小,盖在面条上面。
最后一步,把所有盛有面条的木盒搬进东屋,东屋干燥,不至于在潮湿的夏季让面条发霉。
如此,虽有的步骤便都完成了,就等客人上门。
梁琪在家一连等了两日,登门的客人倒是有,只是稀稀拉拉,统共也就三五个。
客人见到那带字的面条倒是挺惊喜,评价也很不错,可就是来的客人太少。
问题归结于:宣传不到位。
新物件打开局面的确不容易,不像羊肉卷,十分玄妙地火起来了,这面条不比羊肉卷差,差的就是一阵东风。
梁琪在家坐不住了,跑到州桥上去看。
香娘子摊子上的生意依旧不错,也很热情地给食客推荐干嗦饼。
客人当个稀罕物去看,发出一片啧啧称奇声,一问价格,却又还给香娘,嬉笑着说等家中办喜宴时一定买。
一盒干嗦饼的价格是八十文,梁琪定的价,实话实说,有些贵,但她就是要卖得贵一些,精品的东西,价格上不去,就算不上精品。
她登上桥头,在香娘子的摊子旁坐下,思索对策。
这干嗦饼和羊肉卷不一样,羊肉卷削得再薄,也没增加附加价值,只比羊肉卖得贵一星半点,但这干嗦饼就不一样了。
在桥头上买饮子喝的必定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在这里再怎么宣传,人家顶多瞧个稀罕,也不会花八十文买碗嗦饼啊。
只有让富人看到,才有卖头儿。
梁琪平时能接触到的富人,也只有李府的李夫人和于少夫人,似乎也没什么用啊。
恰在这时,两个年轻的小娘子来买饮子,各自要了碗山楂红枣饮,坐在遮阳伞下慢慢饮用。
“咱们喝完饮子就去货郎那里,给小姐买个磨喝乐吧,小姐从小就喜欢玩。”
“没有用,你没瞧见小姐连最爱的簪子都砸了吗?这回和林官人闹别扭,小姐可是生了大气。”
“是啊,都怪那林夫人,非逼着小姐在宴席上说什么‘生不生’的话,还说婚俗就是这样,现在小姐说不嫁了,看他们怎么收场。”
“明日就是婚期,就让那林家着急去吧。”
梁琪在旁边听了一耳朵,好奇地问:“两位小娘子,妾不小心听到你们的谈话,敢问‘生不生’,是什么意思?”
其中一个挽双髻的小娘子说:“娘子不知道汴京城的婚俗?新嫁娘迎到夫家后,要被长辈喂不熟的子孙勃勃,问新娘子生不生。”
梁琪扯了扯嘴角,合着后世的这项婚俗打从宋朝就有啊。
还是她那好友的婚礼,本该喜庆的日子里,被婆家的长辈喂饺子,当着一群陌生亲戚的面问“生不生”。
她那好友也是刚,直接把饺子吐出来,对着摄影机喊:“这家人怎么连饺子都煮不熟?”
最后以众人哄笑结局,想想这个习俗,实在算陋习。
小娘子口中的小姐虽然是生活在宋朝的人,思想却很超前啊,这会儿就能勇于反抗陋习俗。
梁琪真心夸赞;“你家小姐敢于反抗,令人佩服。”
那小娘子闻言,却激动起来:“娘子不觉得我家小姐是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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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会?姑娘家脸皮薄,大庭广众之下问这种问题实在无理,反抗怎的是胡闹。”
“况且就算不是因为脸皮薄,女子不想生,也不是什么罪过啊。”
小娘子点头如捣蒜:“知音啊,我家小姐也常说这种话,夫人和周围的人都说她胡闹。”
梁琪询问具体情况,那小娘子约莫觉得梁琪同她家小姐是知音,便一股脑儿地如实相告。
原来这小姐是崔家的待嫁女,订下的亲家是城东林家,婚期就在明日。
这崔小姐和林官人少时就相识,如今喜结良缘,可算佳偶天成,两家人欢天喜地的准备送嫁、迎亲,一切事务都没有问题,唯独卡在吃饺子的环节。
正如小娘子所说,这是汴京城的婚俗,可崔小姐听完林家官人报备完婚礼流程后,却说要去掉这吃饺子的环节。
和梁琪所想的一样,黄花大闺女被当众问生不生,崔小姐才不受这个委屈。
可当林官人回家和母亲一说,林母不同意。
于是,两边就因为一口饺子,杠上了,各有各的道理。
林夫人摆明态度,坐福吃饺子是婚俗,事关夫家的福运,不吃怎么可以?
崔小姐也放出话来,她这辈子就嫁这一次人,吃不吃饺子都由不得自己做主,那这亲结干脆别接了?
梁琪:“……”
小丫鬟无奈地说:“就是这样,眼瞅着婚期将至,事情到现在没解决。”
梁琪颇为感慨,这崔娘子的确很有寻常娘子没有的果敢,早早明白人大于习俗的道理,为了习俗委屈人的感受,那这个习俗就不是好习俗。
可这里毕竟是宋朝,是封建社会,习俗之下压死人,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是此时人们根深蒂固的思想。
她敬佩崔娘子,却也为少不得为她的将来担忧,不嫁,坏了名节,嫁了,可不得被婆母记恨上,等进了门立规矩便是常事。
最好的法子还得是折中,让双方都有台阶下。
想到这里,梁琪站起身,到香娘子的摊位上拿来那盒喜面,掀开油纸给两位小娘子看。
“不如将吃子孙饽饽改为吃喜面?”
两个小娘子原本还觉得梁琪在说笑,子孙饽饽怎么能换成喜面?
可等她们看到那面条时,眼睛双双睁大了,这面不仅洁白无暇,摆放在精致的盒子中,上面竟还有字。
“喜结连理,百年好合;两情相悦,白头到老。”
“佳偶天成,金玉良缘;丁财两旺,珠联璧合。”
等念完面条上的字,两人都惊呆了,这嗦饼上竟有吉祥字,不愧叫喜面啊!
“两情相悦,白头到老,不正是小姐所祈求的婚姻吗?”
“那‘丁财两旺’四字,不就是林家夫人所求的子嗣和福气吗?如此一来,两边皆可满意了。”
丫鬟急忙问:“娘子,这喜面卖吗?我买下与我家小姐和林夫人过目。”
“卖啊!”梁琪笑说,“八十文一盒。”
大户人家的丫鬟果然不一样,当即取出钱袋子:“这盒我要了。”
27. 喜面(三)
翌日,城东林府挂起大红灯笼和帷幔,处处张贴双喜。
迎亲的队伍已经前去崔府接亲,喜主在大门口迎来送往,和前来捧场的宾客互道“恭喜”,时不时望向街头,等着迎亲队伍归来。
眼瞅着吉时快到,新嫁娘快该接回来了。
正说着呢,远处传来唢呐声,只见新郎官坐在高头大马上,喜气盈盈地跟路边的人招手,身后跟着龙凤软轿。
这是把新娘子娶回来!
崔娘子坐在软轿中,身穿凤冠霞披,听着外面热闹的声音,有些娇羞地用团扇挡住嘴角。
生平头一回嫁人,心里头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可她知道,轿子外面就跟着她的心腹丫鬟,还有好几位闺中密友也前来送嫁,她这心里还是挺踏实的。
外面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林家到了,她下了轿子,被一位林府的同族长辈搀扶着往里走。
汴京城的婚俗多,周围的宾客也多,这里是林家,没有了她的娘家人,她的目光时不时看向几位好姐妹,心里头的紧张才渐渐缓解。
在正堂拜完天地,她就被搀着挪到厢房,坐在铺好的大红喜被上,就是传说中的“坐福”。
据说新娘子坐得越久,福气就越足。
崔娘子觉得这婚俗就是搞出来打压新媳妇锐气的,叫什么坐福,该叫坐规矩才是。
不过底下的棉被又松又软,被表是丝绸,坐起来倒舒服得很,方才在正堂的一番折腾,脚累得很,坐在这儿全当歇歇脚。
倒也能坐得住。
几个闺中好友都在厢房里陪着,有的倒来茶水问渴不渴,有的偷偷拿来点心,用宽袖遮掩偷偷给新娘子投喂。
崔娘子有些好笑,竟是吃饱喝足了。
“接下来就该吃子孙勃勃了吧,婉娘,你忍忍,过了这关就可以歇息了。”
“这世道对女子太不公平了,咱们婉娘如此率性的女子,到最后还是为一碗子孙饽饽让步。”
“什么时候官家下一道圣旨,把这吃子孙饽饽的婚俗禁了才好呢。”
“官家怎么可能管这等小事,咱们就受着吧,反正一辈子也就这一回。”
崔婉婉捂嘴轻笑:“姐妹们,谁说我让步了,你们且瞧,待会儿才没有什么子孙饽饽。”
姐妹团皆是诧异。
“难不成最后是林夫人妥协了?老天爷,那位可不像是能舍弃婚俗的主儿。”
崔婉婉想了想:“她也不算妥协吧,只是我的丫鬟在市井寻到一样好物件,用来代替子孙饽饽,两边都很满意。”
姐妹们的好奇心瞬间被吊起来了,市井上究竟有什么好物件,即能让婉婉不用吃子孙饽饽,又能让固执的林夫人满意?
不多时,方才搀扶崔婉婉的那个同族长辈来了,看年纪应该是个婶母之类的身份,叫喜娘,身后跟着丫鬟,丫鬟手里捧着一碗气腾腾的食物。
来了,吃子孙饽饽的环节。
几个年轻小姐不住地往红碗里看,视线跟着丫鬟移动,碗里面盛着的竟不是子孙饽饽,而是嗦饼。
具体说,是一碗带字的嗦饼。
喜娘喜气洋洋地说:“新娘子吃喜面喽。”
按规矩,新娘子吃喜面,要长辈亲自来喂。
她拿起红筷,夹起一根面条说:“吃一口,永结同心,白头相守。”
好了,喜娘有新词了,不再是从前俗到家的“生不生”,开始拽文了。
倒不用为难喜娘背词,照着面条上的吉祥话念就成,一口一句词,句句不重复。
还显得新娘有文化,林家有底蕴。
崔婉婉面带笑意地吃了三口面,没有一点尴尬,说实话,这面还挺好吃,筋道爽弹。
小姐们都看愣了,嗦饼还能这么用?虽说是百姓家常见的吃食,可经过一包装,不仅改了喜庆的名字,印上吉祥的话语,硬是让“生不生”的环节变得文雅起来。
婉娘的丫鬟还真是发现了天大的好物。
等喜娘端着剩下的面心满意足离开,几个姑娘立刻围上来,叽叽喳喳地问崔娘子。
“那喜面也太好用了,婉娘,这面汴京城哪里有卖?”
“对啊对啊,在哪能买到?我这就让丫鬟去买,等我出嫁时也要用这喜面代替子孙饽饽。”
“这多好,又吉利又斯文,还能填一填空空荡荡的肚子,不管是新娘还是夫家都满意。”
“婉娘,快说呀,在哪买喜面?”
婉娘得意得不得了,原本以为这是最尴尬的环节,现在好了,不仅不尴尬,还人见人夸。
在一众闺中密友中可太有面子了。
为了好友们的幸福,她毫不藏私说道:“丫鬟是在州桥上看到的喜面,卖家是个姓梁的小娘子,就在她桃源巷的家中就能买到,八十文一盒。”
八十文在这些大户人家小姐的眼中压根不算什么,崔婉婉刚一发现这好东西时,一下子买了十盒。
除了她坐福时要吃的喜面,还给念书的兄长和官人买了金榜题名的喜面,给家中祖父祖母买了身体康健的喜面,给小侄女买了五彩孩童面……
谁说喜面只有办喜事的时候才能吃,这么好看的面,当然想吃就吃了。
几位小姐被她说的心动不已,恨不得现在就去桃源巷梁小娘子家,囤它个十来盒。
一位高挑的小姐说:“我有预感,自婉娘以后,这汴京城吃子孙饽饽的习俗,要改了。”
毕竟这喜面确确实实比子孙饽饽效果好太多。
与此同时,正堂喜宴上,林官人正在与宾客一一敬酒。
宾客大多是林官人的父亲林相公的同僚,自有林相公和林夫人招呼,林官人重点招待国子监的同窗们。
这些同窗得知好友办喜事,可是跟博士好说歹说才告了假。
其实“好说歹说”的只有江临一干学问平平、幺蛾子还贼多的监生,像刘子今这样的好学生,博士是不会多言一句的。
林官人对刘子今的出席十分荣幸,亲自斟了酒:“子今兄弟,敬你一杯。”
刘子今端起酒盏:“林兄有情人终成眷属,恭贺。”
林官人仰头一饮而尽,笑说:“我与子今兄弟同岁,如今兄弟我都结亲了,子今也该把此事提上日程了。”
刘子今目光微垂:“不急。”
江临端着酒盏挤过来,八卦地问:“昨个儿不是说崔小娘子因子孙饽饽的事闹脾气,不愿嫁过来吗?林兄用了什么法子哄得娘子破滴为笑啊?”
“江兄弟又打趣我。”林官人苦笑着说,“娘子不是个无故闹脾气的人,要怨就怨东京风俗如此,昨日重归于好也并非我的哄劝,而且娘子寻了个巧宗,完美解决了此事。”
江临好奇地问:“哦?我倒好奇,这和风俗撞上的事,该如何解决。”
众位监生也都知道,林夫人可是个说一不二的当家主母。
林官人其实也不十分清楚,只知道昨日午后,婉婉的贴身丫鬟突然带着一盒干嗦饼求见母亲,说要用那干嗦饼代替子孙饽饽。
当时他还在想,完了,婉婉如此行事,母亲定会生气,他夹在中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相劝。
谁知丫鬟出来时笑意盈盈的,母亲坐在厅堂喝茶,一脸舒心顺意的模样,桌上就摆着那盒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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嗦饼。
“那干嗦饼上面用红糖印有许多吉祥喜庆的话,因此也叫喜面,就是那玩意儿让母亲和娘子各退一步。”
江临等人听着十分有趣,追问道:“东京城中还有人能在嗦饼上用红糖写字?哪家卖的?”
林官人想了想:“似乎是的姓梁的小娘子,先前从未听说过这位厨娘的名号,突然间出现的。”
刘子今淡淡的眼眸微微一动,又是她,那个做什么都能别出心裁的梁厨娘。
江临还没反应过来,琢磨着这梁小娘子好耳熟,似乎在哪听过。
突然,他拿扇子一敲脑门:“梁小娘子,莫不是于府请的四司六局中那个梁小娘子?”
林官人有些诧异:“江临兄弟连司局的厨娘都记得?”
要不是刘子今非要给这厨娘讨赏,他怎会印象深刻?不过话说回来,那厨娘做饭真挺好吃,即便没有刘子今的讨赏,说不定他也会记忆犹新。
“不信你们问子今。”他急着让说话更权威的同窗为自己证实,“子今,你为她向于相公讨赏的厨娘,是不是就是这个梁小娘子?”
刘子今为了一个厨娘向人讨赏?这什么时候的事?刘监生不是这么热情的人吧?
众同窗瞪大惊奇的眼睛,仿佛在等子今反驳,这样才正常。
刘子今语气平常道:“我确实认识一位梁厨娘,那有字的喜面,应是她能做出来。”
不仅没反驳,还主动承认,众人隐隐觉出,刘兄弟与平时不甚相同,而且这语气怎么听着有点骄傲?
人家厨娘厉害,刘监生你骄傲个什么劲儿啊?
刘子今觉得有好几道怪异的目光看来,他微微垂下眸,后襟有些出汗,罕见地有点尴尬,干咳一声说:“林兄不是还要招待其他客人,你我都是同窗,莫言客气,且去招呼别人罢。”
偏偏林官人离开时,勾着嘴角“啧啧”两声,明明没说什么,却让气氛变得更怪异起来。
-
林府喜宴过后,梁琪的喜面生意好做多了。
先是有一些贵府上的丫鬟来买,打听了才知道,原来都是崔小姐的闺中密友,见林府的婚礼办得高雅庄重,都觉得这喜面甚是不错。
继而又有更多贵女派丫鬟少来购置,崔娘子在婚礼上的事迹传来了,大家似乎都发现了用喜面代替子孙饽饽的好处。
梁琪还接待了不少当家主母派来买喜面的丫鬟,林府的新媳妇坐床,喜娘喂面时说的吉祥话全是成语,得了不少参加喜宴的文人雅士的夸赞,说林府高雅。
这些当家夫人们一听,喜面还有这效果呢?不买是傻子啊。
再者,左右于自家名声利好,干脆再用喜面赢得未来儿媳妇的好感,也是一箭双雕啊。
汴京城人口众多,也不全是达官贵人,普通百姓才是占了大多数,隔三差五就有结亲的。
竟也舍得花八十文买一盒喜面。
想想也是,就算是普通百姓,结亲时好几百钱一桌的席面都摆了,不差八十文的花销了。
因此梁琪这喜面,竟是做到了普通百姓头上。
她掐着指头算,再过几个月就是秋闱,学子科考在即,想来那“金榜题名”面也能趁机卖一波。
正盘算着,门外来了个提瓶人,给孟记食铺的孟二娘带话,说食铺的羊肉卷不多了,需要再做些来。
梁琪停下手中的活儿,便出门买羊肉。
在河市上逛了一圈,忽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搬着沉重的腌菜缸,一点一点吃力地往从车上挪下来。
走近了,看清对方的脸,她诧异地喊了声:“张铛头儿?”
28. 宝阳郡主
张德发停下手里的活儿,转头一看,面露惊喜:“梁小娘子?来河市买菜啊?”
梁琪点点头:“买些羊肉、豚肉,和小麦粉。”
羊肉卷要赶紧做,汤包和面条也要事先备好,今日要买的食材还真不少。
张德发爽朗地笑了声:“听说了,那孟记食铺的汤包和羊肉卷都是你供货嘛,还有这几日卖得不错那喜面,也是出自你之手。”
不得不说,梁小娘子很有天赋,不仅有做饭的天赋,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
要知道,做饭好的人不一定会做生意,比如他自己。
梁琪笑了笑,问:“您怎么在这儿啊?这腌菜是?”
张德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在这儿卖腌菜。”
梁琪很是诧异,曾经四司六局的铛头儿,就算不做铛头儿了,钱财应该也没少积攒,又有一手的好厨艺,怎么会到来河市卖腌菜?
张德发看出梁琪的疑惑,解释了一番。
原来张铛头儿从四司六局离开后,也在一些酒楼脚店寻过厨子的活计,不曾想,得到的答复都是一样的:不要。
这就很可疑了,明明是个手艺上佳的大厨,竟都不用,甚至连工钱都没谈就做出这样的答复。
梁琪猜测:“像是被人交代过。”
“的确,打招呼的人正是吕把头儿。”张德发说,“他应是和酒楼行会的行头儿说了,行头儿又告知底下的铺子,都不许用我。”
梁琪愤愤道:“这吕把头儿真可恶!”
先前她还觉得吕把头儿只是个重利的商人,德行倒还过得去,也是到现在,才发现那就是个极为阴狠的人,既然注定了张铛头儿结仇,就一定要把人按死,不留一点让仇人反扑的可能。
以吕把头儿的地位,想命令行会的酒楼一行的行头儿不是那么轻松,怕是也花了大价钱,才让行头儿答应他的谋算。
这样的人难道不是阴狠?
看来往后在四司六局,自己得更加小心谨慎。
“既然食铺去不了,那为何不去其他司局?”她又想到一条出路,“各司局之间是竞争对手,又不受行会管束,旁的司局把头儿必不会买吕把头儿的帐啊?”
张德发怎么没去过?他几乎把汴京城的四司六局跑遍了。
可吕把头儿的司局一家独大,其他司局都是小打小闹,倒是肯要他做铛头儿的,只是工钱少得可怜。
他哪接受得了这般落差,还不如在河市卖腌菜,起码不用受人管束。
“梁小娘子,不瞒你说,我甚至还打算自己开家食铺。”他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可内子说我只会做饭,不是做生意的料,是花钱打水漂,还不如安安生生地卖腌菜,也就作罢了。”
梁琪知道张叔的为人,性子是直了些,有时还有些急躁,当纯手艺人的厨子是再合适不过,倒的确不太适合做生意,一辈子的积蓄若是打了水漂,那还真不如稳当着来。
至于张铛头儿的娘子,她听采荷说起过,据说是身子不太好,只能在家相夫教子,生意上帮不上什么忙。
算来算去,卖腌菜竟是当前最合适的营生。
梁琪有开食铺的打算,原本计划厨子一职是自己留着的,再招募个掌柜,此刻看到张铛头儿才华埋没,突然觉得厨子的位置可以留给他。
她不知道自己的食铺可以开多大,或许最开始是个小食铺,慢慢能发展成大酒楼也不一定啊。
自己总不能一直困于灶台前。
昨日她又清点了钱箱,算上这些日子卖喜面的营收,也有五十多贯了。
这些钱虽然卖不了铺面,更租赁不了大酒楼,等再攒攒,租个小铺面还是足够的。
开铺子的梦近在眼前,厨子的人选也近在眼前,得先预定下来。
梁琪笑说:“张叔,我预备开个小食铺,到时候请你来当大厨可好?工钱好说。”
张德发睁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个还不到二十的小娘子都要自己开铺子了?”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梁琪虽然才十七岁,可厨艺已经不凡,做生意的头角也逐渐展露出来,只要有足够的本钱,当即就开也不是可能。
若是梁琪愿意请他去当大厨那当然再好不过了,肯定比在这卖腌菜强得多。
他笑说:“怪我小瞧人了,梁小娘子,等你的食铺开起来,我一定去。”
梁琪如今不是备菜丫头了,铛头儿的工钱可比备菜丫头高得多。
按四司六局的规定,备菜丫头的工钱是三百,普通厨子的工钱是一千钱,铛头儿的工钱是一千六百钱,也就是两贯。
攒起钱来倒不是难事。
又唠了一会儿,眼瞅着时间不早,该去卖肉了。
张德发连忙捞出一块自家腌的腌菜放进碗中,让梁琪带回家尝尝鲜,又指着他那板车说:“要是买的食材太多不好拿,就先把我这车拉走,等卸了货再还回来就是。”
梁琪要买的食材还真有些多,怕是背不动,有辆板车倒也方便。
这板车和太平车还不一样,不如太平车装得货物多,好处便是一人或拉着或推着就能走。
她便道了声谢,推着板车去买食材。
河市的规模可不小,类似后世一站购齐的大超市,很快就把要买的食材全都买齐了。
等买好食材回到家,门口等着个闲汉。
那闲汉梁琪眼熟,是四司六局的,见到梁铛头儿回来就上前传口信,司局又有生意了。
从前梁琪是备菜丫头,自是不必打听主家太多闲事,只需要做好份内的活计就好,至于主家的基本情况以及口味,那是铛头儿该考虑的事。
现在不同了,她是铛头儿,不仅要负责做菜,还得制定菜单,所以主人家的习性、喜好都得一一问清楚。
司局的闲汉和后世意义上的闲汉不同,乃是一种职业,即专门跑腿传话的人,因只负责跑腿传话,没有正经的活计,才被称为闲汉。
故而,闲汉对主家的情况一早就打听得十分清楚,现下正要说与梁琪听。
这回要办宴席的主家不是旁人,正是汴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恒王。
说起恒王,连梁琪这个穿来没多久的人都听说过,乃是当今地位最尊崇的亲王,官家的亲弟弟。
这位恒王战功十分卓著,曾替先皇和官家立下不少军功,是当之无愧的实权亲王。
像这种实权派的亲王大多为皇帝所忌讳,哪怕是亲兄弟。
早年的确有功高震主的流言传出,好在恒王是个知进退的主儿,便自请交出军权,杜绝了造反的丁点儿可能,如今上了年岁,更是请旨辞去身上一切官职,只保留个亲王的爵位,令官家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官家念及功勋和亲情,许了亲弟弟及后代满门荣耀。
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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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已经年逾五十,朝着耳顺之年莽奔,仍旧谨言慎行,这么高的地位,却连宴席都不大操大办,只邀了至交好友,算作家宴。
家宴请四司六局,多少有点军刀切黄瓜的意思。
闲汉告诉梁琪,是于相公给老恒王特意推荐的他们司局,说厨司做得麻叶酥酪特别好。
梁琪:“……”
合着根源还在她这儿。
恒王这辈子是什么都不缺,想吃厨司做的菜肴,干脆请了整个四司六局,也不算什么稀罕事。
梁琪了解主家的大致情况,又问起主家及宾客的口味。
闲汉一早向王府的得力人打听了,恒王没什么忌口,早年行军打仗吃惯了苦,自是什么菜式都吃得下。
倒是恒王的独女,宝阳郡主,据说是个口味难伺候的。
梁琪心中了然,谢过闲汉,又与他抓了一把自己腌制晾晒的田枣干和蜜饯,算是谢礼。
又要上工了,梁琪首先要做的,依旧是把家中的事打理好。
汤包和羊肉卷的安排已是熟门熟路,只要多做些给孟二娘送去,储存在食铺的冰窖里即可。
至于喜面的生意——如今正是喜面热卖的时候,必然不能关门大吉,把哗啦啦的铜钱拒之门外。
她都想好了,卖喜面不麻烦,无非就是一手收钱、一手交货的事,买卖地点就在家中,交与莹姐儿和元哥儿两人,应该不成问题。
莹姐儿算账快,又正在学管账,收钱和记账都是把好手;元哥儿既是练家子,体力活就给他包揽了,有开封府皂隶的名头在,想来也没人轻易来搞乱。
也不让两个小的白辛苦,照常发工钱就是。
等梁莹和梁元回到家,梁琪把想法跟他们一说,两人痛痛快快答应下来。
梁莹跟着姜娘子学管账,尚且在学习的阶段,姜娘子没放手把食铺的账本交由她来管。
她正缺一次练手的机会,现下阿姐把喜面的账目交给她,虽是简单至极,到底是本完整独立的账目,总算能好好练手了。
梁元也很兴奋,现在管着一个家的安全,将来就能管着一县、一郡、一城、甚至一方疆土的治安,也算用用武之地了。
何况还有工钱拿。
阿姐可比食铺和开封府大方多了,工钱给得足足的,就是让人有动力。
梁琪交代完所有事,再无后顾之忧,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袱,准备明日上工。
-
是夜,宝阳郡主府。
宝阳郡主靠在软榻上,拿着银签悠闲地扎蜜瓜吃,抬头望了眼窗外黑透的天儿,施施然问:“官人还没回来吗?”
立刻有丫鬟上前回话:“回郡主,老爷方才让人带话回来,说今日殿前司事多,留宿大内了。”
这话放在别人身上像是托辞,放在郡主这里,她却深信不疑,无他,只因她这官人是一等一的实诚人。
只要在家,就爱黏着她,处理公务也要她红袖添香在侧,两人感情一直很好。
故而刘官人若不是有什么脱不开身的公务,也不会选择留宿大内。
宝阳郡主耸耸肩,又问:“子今呢?也没回来?”
丫鬟正要答话,只见一袭青衫的年轻郎君走了进来,疏离的神情没有因为回到家而有丝毫柔和,依旧敛容肃目。
刘子今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子今下学,来给母亲请安。”
29. 恒王府
宝阳郡主无奈,这孩子,怎么跟块木头似的。
她本身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出生在尊贵无比的恒亲王家,从小就是千尊万贵,又因生得玉雪可爱,深受官家宠爱、七岁就被册为郡主。
恒王没有儿子,只有她这一个独女,万千宠爱都给了她,或许等父亲百年之后,恒亲王一脉无人承袭爵位,官家还会册她为公主。
年轻时又遇上情投意合的刘官人,喜结连理,刘官人虽是武将出身,却是一等一的正人君子、对内爱惜发妻,对外执公严明,夫妇二人育有一子,三口之家简单而幸福。
宝阳郡主事事顺遂了,唯一的缺憾便是子今这个独子,不与自己亲呢。
也不知这孩子的脾气像谁,即没有她的温婉,也没有他爹的柔情,不管在家还是在外都是一个木头样,对她倒是恭敬,可这恭敬就跟对着官家和圣人似的,只有敬,没有爱。
好比此刻,明明没有外人在,连声亲昵的“阿娘”都不叫。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请安倒也罢了,母亲问你,明日国子监能否告假?”
刘子今垂着目问:“所谓何事?”
他最近告假略微频繁。
宝阳郡主放下银签:“你阿公明日设家宴、赴宴的都是阿公的亲友,母亲也许久未回娘家,子今陪母亲去可好?”
刘子今虑的是这个月已经告三次假了,李府、于府,加上林同窗成婚,若是再告假,恐惹博士生气。
他婉拒了:“郡主府离王府不过两条街的距离、母亲不若带着丫鬟前往,秋闱在即,孩儿想多温习书本。”
宝阳郡主翻了个白眼,找的什么借口,书都快要被你翻烂了,秋闱压根不用担心。
可郡主府离恒王府的确只有两条街,坐轿子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前日官家赏了父亲一株红珊瑚,她还亲去观赏了,许久没回娘家的借口怎么看都站不住脚。
她有气无力地挥挥手:“罢了,我就不该找你陪同。”
刘子今依旧面无表情,真的很像块木头。
宝阳郡主对牛弹了会儿琴,觉得无趣:“你回房歇息吧,明日我让清露陪同,也不知这家司局做的菜好不好吃。”
后半句是喃喃自语,她可是很挑嘴的。
刘子今都要走了,听到这句话又站定脚步:“阿公的家宴还请了四司六局?”
木块还会对念书以外的事有兴趣?
“是啊,听说是于相公荐的司局,有道羊羹做得挺不错。”
刘子今绷了下嘴唇,于府的宴席他去了,既是于相公荐的司局,应该就是梁小娘子所在的司局没跑了。
这些天耳朵里落了不少梁小娘子的消息,都是国子监的同窗在七嘴八舌说的,似乎从林府婚宴后,同窗们就格外关注梁小娘子的事,打听到他面前说。
不过他也因此得知,梁小娘子在郭员外的寿宴上当上了铛头儿,如今经营着喜面的营生,还给一家食铺供灌浆和肉卷,两边生意都很是不错。
他见过那小娘子,和大户人家的小姐郎君们很不同,身上没有被礼法教义束缚的痕迹、瞧起来纤纤瘦瘦,却有一股子活力和冲劲儿,说起话来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话虽多、却一点都不让人生厌。
母亲也是个活泼的人,但母亲更像是一株温室里的娇花,而非有生命力的劲草。
他自知自己是个沉闷死板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像那小娘子一样会泼开朗,或许母亲想要的孩子,就是那样活泼灵动的女儿吧。
王府若是梁小娘子掌勺,突然变得有吸引力了起来。
刘子今刚说完不好告假,现在又想出尔反尔,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犹豫着说:“若是明日博士允假,儿子陪同母亲一同赴宴。”
宝阳郡主一副纳闷的表情、怎么说到于相公荐的四司六局,就又要去了?
这明显是冲着司局去的,难不成这家厨司做菜很好吃?这小子也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啊。
她想来想去没想明白,干脆不想了,总不可能是看上人家厨娘了吧。
-
梁琪一早就到了恒亲王府。
王府在后院给她准备了单独的屋子用来休息,这是铛头儿才有的待遇。
从前当备菜丫头时都是两三个人挤在一间小屋子里,性子合得来还好说、倘若有个翠竹那样的人,那就难受了。
现在梁琪有了单独的小屋子,第一件事就是让采荷也来,毕竟从前都是两个人一起住。
采荷抱着枕头,兴冲冲地来了。
新来了两个备菜丫头,算上采荷仍旧是三个人的规制、司局给她们三个备菜丫头安排了一间房,采荷虽然是老人,那两个新来的丫头多有敬重,但到底是陌生人,处在一起多少不自在。
一听梁琪邀请自己同住,她欢欢喜喜地就来了,嘴里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新见闻。
“王礼走了,他当不了大厨,也不甘于当备菜人,厨司没他的位置,旁的司局又没有关系,或是他本身就没有才干,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听田厨子说、王礼还跟王司长吵了一架,说王司长没给他安排上大厨的活计、让归还奉送的钱,约莫有好几贯呢。”
梁琪听了个热间,王礼走了正合她意,没了搅合的人,厨司的麻烦会少很多。
她又问:“新来的备菜丫头怎么样?"
采荷已经跟那俩丫头见过了:“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娘子,瞧着是老实人,怯生生的,还没熟悉起来,有一个还说要帮我洗手帕、这孝敬人的事我可没体会儿过,吓得我赶紧婉拒了。”
梁琪听得好笑:“她们都是新人、正盼着有人指点。”
她一边修改菜谱,一边听采荷絮絮说着厨司的事情。
菜谱是昨日就拟写好的,只需要做稍微的修改,就能让人去呈递给主家、主家若是不满意,就要继续修改,若是满意,这张菜谱就会送到菜蔬局,让他们快速准备食材。
食材就位,备菜丫头也该干活了,等菜备完,才是铛头儿和厨子上场,继而是台盘司上菜、蜜饯局上点心、果子局上果子.....
因着恒王府是家宴,宾客都是至亲好友,故而没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装点,今日似乎只有厨司最忙。
梁琪刚才经过前院时,帐设司只有寥寥几人在摆放桌椅,并没有铺张布置。
可见王府低调。
梁琪把改好的菜谱着杂役送去主家跟前儿,很快、杂役回来了、说菜谱没问题、已经交给菜蔬局的人去置办食材了。
来之前,她心里还有些紧张,她是第一回做铛头儿,主家又是王府,比普通贵府更加位高权重。
但现在感受下来,这老恒王似乎是个很随和的主儿。
采荷又休息了会儿,就到备菜时间了。
梁琪也站起身,说:“我跟你一道儿去厨房。”
头一回当铛头儿,得再研究研究菜谱,备菜丫头也有两个是新人,少不得得指点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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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险起见还是早些去的好。
等到了厨房,菜谱已经贴在厨房门上了,菜蔬局的人置办完食材、菜谱会和食材一起送来。
梁琪也见到了新来的两个备菜丫头,很和善地跟她们打了招呼,她们也略显拘谨地回了礼。
之后她便站在菜谱前托着下巴琢磨,研究上菜顺序,荤素搭配、和口感搭配,以及分配田、邢两位厨子要做的菜。
等田、邢两位厨子一来,她便告知了两人待会儿要负责做的菜。
田厨子和邢厨子两人各有所长、田厨子擅长做白案,邢厨子擅长做红案,从前张铛头儿就是按照两人所长分配菜式,让他们做自己擅长的菜。
两人扫了一遍自己要负责的菜式,因王府家宴的规模不大,各有只有六道,掌勺的梁琪也是六道。
这六道中,有四道是他们所擅长的席案,另外两道则是对方所擅长,”
田厨子不解地问梁琪:“梁铛头儿,我所擅的是白案,怎的给我分了两道红案的菜。”
所谓红白案,是中餐一种形象的说法,红烧肉、排骨相小炒肉这些蒙菜都算红案,因肉食在案板上操作时看上去红艳艳的,故而叫红案。
而面饼、糕点这些瞧起来白花花的食材,则被称为白案。
汴京城中也有按烹饪方式来区分红白案的、炸、炒、煎等划分为红案的范畴,蒸、煮、烩等则为白案。
梁琪有自己的考量:“我知道两位各有所长,可知烹饪祖师爷彭祖有言,红白原也不分家、五味调和才是饮馔之道,两位难道只想拘泥于一案,不想拓宽厨艺?”
两位厨子都有些将愣,难不成给厨司打工,还有精进自己厨艺的机会?
他们这一行,不管在酒楼还是司局,什么出身就干什么活计,红案只做红案的菜、白案只做白案的菜,全能的厨子当然也有,例如张铛头儿和梁琪,只是不多。
倒不是他们自己不愿学,一来活计繁忙,几乎没有学习的时间,二则、东家也预防着他们学了全套的菜式,将来另起炉灶,那不是给自己培养对手吗?
现在梁琪却主动给机会,让他们拓宽厨艺、竟是一点不防着他们学成之后,挤掉她的铛头儿之位。
这般心胸和周到、可是连张铛头儿都没想这么全面。
细看梁琪安排的那两道菜,也是较为基础的菜式,很符合循序渐进的道理。
田大厨不得不服:“梁铛头儿考虑周全。”
邢厨子也十分豪气地说:“梁铛头儿敞亮,邢某佩谢过。”
梁琪被谢地有些不大自在,她其实没多想,只是觉得司局想要好好发展,多些全面的人才总没错。
至于排挤不排挤,她总觉得胸有丘壑,无惧高山,若自己的目光只停留在铛头儿的位置上,必定爱无珍宝,害怕别人排挤,可若是目光在更高处,便没有这个顾及。
她摆着手说:“客气啦。”
交代好厨子的事,梁琪又去交代好厨子的事,梁琪又去看采荷等人备菜。
有采荷带着,两个新人没出一点乱子,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能看出来,采荷是有能力御下的,好好磨砺一番,将来可以放在食铺掌柜的位置上,总不至于一辈子当备菜丫头。
等菜备得差不多时,梁琪叫来采荷:“荷娘,交代你个重大任务,去打听恒王和宝阳郡主的饮食喜好。”
包打听这事采荷干得熟,当即拍拍胸脯:“交给我。”
30. 碗托儿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包打听”回来了。
尚未言及恒王和郡主,采荷先说道:“琪娘,你猜我在园子里看到谁了?刘监生,刘子今!”
梁琪脑子里浮现出一道清冷的青衫身影。
又觉得颇为有趣:“这刘官人的身影倒是时常出现,先前的李府和于府,算上这次都赴宴三次了,这就是东京小姐口中的一心只读圣贤书?”
采荷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据说先前京中小姐们想看一眼这棵雪青松,都是极为不易,现在她们单单只是做饭,就已经见了刘子今好几面。
“这就不晓得了。”她激动的是,“这刘官人竟能出席恒王的宴席,究竟是什么家世啊?”
这就不是梁琪她们这个层次的人能知道的事了。
既然都有三面之缘了,姑且算作熟人,对于熟人,梁铛头儿是有优待的:“我记得刘官人颇为喜好甜食,那道‘花满池’便做成甜点吧。”
有了在李府翠竹不备菜耽误做菜的事件后,厨司学聪明了,菜名都是这种似是而非的风格,若是出现变故,也好补救。
好比这道“花满池”,梁琪原定是要做成一道红油飘香的辣菜,现而改成一道甜点,外人也瞧不出来。
采荷笑着点头,又低声说:“宝阳郡主的口味打听出来了,竟是个无辣不欢的主儿,至于恒王,老亲王太谨慎了,探不到有用的信息,只知道过世的恒王妃是河东路太原府人氏。”
恒王是个谨言慎行的人,喜好不暴露在人前也在情理之中。
“这两道消息已是非常有用,荷娘,你真厉害。”夸奖的话一连串冒出来,“备菜丫头带得也很好。”
采荷被夸得耳根子都红了,她本以为自己没什么能耐,原本打算在备菜丫头的位置上干一辈子的,起码饿不着。
现在总感觉被琪娘推着往致富路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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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别院有处凉亭,叫雨势亭,依山傍水而建,坐在亭中观雨打湖面,甚是有意境。
这里也是今日家宴的场地,亭子旁边有藤蔓、有树木,倒是个极为凉爽之处。
刘子今陪着宝阳郡主到得早,回娘家算是半个主人,理应比宾客早还不算失礼。
宝阳郡主知道宴席地点是在雨势亭,没往别的地儿去,一入府便到了雨势亭,寻了个位子坐下。
刘子今觉得有些失礼,怎么也该先去正堂拜见阿公,可又想到阿公对母亲的宠爱程度,又觉得不闹那些虚礼也无甚妨碍。
他在母亲旁边的位子前坐下。
刚入座,恒王就来了。
他的阿公今年已经五十有五,鬓边生了白发,因早年行军打仗的缘故,身子还算硬朗,只是身上的刀伤一到阴雨天气便会痛痒。
果然,恒王并无分毫怪罪爱女不敬之罪,尚未入座,就笑呵呵道:“宝阳,为父一早备下了你爱喝的酸梅汤,快尝尝可能入口?”
说完自己才在主位上坐下,招呼茶酒司上茶。
宝阳郡主今年虽然年近四十,保养却极好,身材微微发福,却不显肥硕,只见丰腴和风韵。
她笑着说:“阿爹还巴巴地请这家司局,依我看,这茶做得还没府中厨子做得好。”
恒王在女儿那里碰了个钉子,指着她数落道:“你这个舌头啊,太刁钻!”
便转而和刘子今说话:“子今难得来一回,可不要学你阿娘,挑阿公府上司局的刺啊。”
“阿公严重。”刘子今起身行礼,把带来的治伤痛的药膏药贴奉上,“夏日阴雨多,阿公要好好保养身子。”
恒王欣慰地笑道:“子今有孝心。”
宝阳郡主每回跟亲儿子说,阿公是亲阿公,每回不必带着礼物,但这犟子总说登门赴宴空着手去乃是失礼,便也随他去了。
她问道:“徐伯怎的还没到?”
徐伯是宾客之一,也是今日最重要的宾客,他乃是御史台中丞,和恒王是至交好友,两人的虽是文臣武将,却是自幼的邻里,关系甚笃,连身份高贵的宝阳郡主都愿意喊她一声徐伯。
恒王笑说:“快了吧,那老家伙可是最贪嘴的。”
正说着,徐中丞来了,笑眯眯地说:“老恒王,我听见你嚼我舌根了。”
好友见面分外亲热,相互之间招呼过,徐中丞入座,茶酒司的点茶也送了上来。
恒王招呼大家品尝:“于相公说这家司局不错,你们先尝尝这点茶。”
宝阳郡主喝着一般,刘子今也只饮了半盏就放下,只有徐中丞最给面子,喝完一盏还要讨要,不愧是恒王口中的“贪嘴”。
还有几位有交情的宾客,陆陆续续到场,台盘司便开始上菜,这宴席也算开场了。
刘子今面前上了一道极为漂亮的甜点,台盘司的人介绍说:“此菜名为‘花满池’,乃是道甜点,请林官人品鉴。”
这便是梁琪做得甜点,其实是蛋黄千层,底下是嫩黄色,表面点缀上各种颜色的巧克力碎片,的确有花开满池的效果。
刘子今是爱吃甜食,可甜食易腻,至多三口,再多不觉得香甜,反而觉得口中生腻,心中生厌。
他拿起银叉叉了一块儿,这甜点虽为糕,却湿润得很,想是层层叠叠的面皮中加了大量的酥酪,让人想起于府的麻叶酥酪。
入口香浓,细腻,却几乎感受不到甜味,细品反而有股蛋黄淡淡的咸味,这真的是甜食吗?
刘子今拿着银叉的手并未停顿,接连吃了好几口,没有感受到甜腻,反而越发香浓,表面那彩色的碎屑不知是何物,微苦,后味却回甘,让人欲罢不能。
宝阳郡主都看愣了,她家子今,胃口何时这么好了?
“子今,甜食少吃。”
她尝了茶酒司的点茶,觉得一般,已经对这家司局失去兴趣了,对厨司做得饭菜也期待不起来。
以往这种时候,刘子今便会停下筷箸,冷静地将甜食推到一边,但今日他极为反常地说:“母亲,这道甜点不错,您也尝尝。”
宝阳郡主顿了下,将信将疑地拿起银叉,只尝一口,眼睛就瞪圆了。
这是什么神仙味道,竟比宫中的酥酪还好吃!
看来这厨司,还真是有两把刷子,难怪能让于相公推荐给阿爹,也让子今告假前来。
正尝着,又上了一道菜,名为“花满楼”。
刚才的“花满池”是道甜点,这“花满楼”竟是道满是红油的辣菜。
若说刚才的甜点被郡主誉为神仙味道,那这“花满楼”不用尝,单是看那红艳艳的颜色,就知道是郡主的心头好。
这道被后世称为麻辣拌的食物,所用的食材极为丰富,不仅有菘菜、番薯片、香蕈片、莲藕片等菜蔬,更有羊肉卷、肉丸、虾仁等浑食,每一样都吸饱了浓郁的酱汁和红油。
宝阳郡主简直太爱这道“花满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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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得停不下来,嘴角沾了红油也全然不顾。
厨司的上菜速度很快,煎、炒、油炸、蒸煮,每一样的味道都不错,算起来的确是家上佳的司局。
最后一道菜上来时,台盘司的人报菜名:“最后一道,炒碗托儿。”
相比前面文雅的名字,这道菜的名字略显平庸。
徐中丞笑着说:“这菜名和雨势亭的风格不符啊,该改个风雅的名字,就叫……”
他话没说完,发现恒王、宝阳郡主和刘子今全都愣了下。
这菜有什么不对吗?
恒王声音有些颤抖:“快、快呈上来。”
一碗朴实无华的吃食呈现在眼前,似面非面,只有一指长,表面光滑,有棱角,和番薯丝、肉肠片在一起炒熟,色泽温和。
宝阳郡主看向恒王,抿了下嘴唇说:“阿爹,外形真的很像。”
刘子今已经拿起筷箸夹起碗托儿尝了一口,还是小时候的口感,脆弹中带着软糯,清爽利口,相比于面条,更像是凉皮和灌肠的口感。
他深吸一口气:“味道也像。”
恒王手中的筷子尖都在颤抖,夹了一条送入口中,熟悉而又陈旧的味道让他想起很多往事。
年轻的年纪,无忧的年岁,还有……相濡以沫的夫人。
徐中丞还在状况之外,听着一家子莫名的对话,茫然地问:“你们在打什么谜语?”
一时没人回答他。
宝阳郡主也尝到了熟悉的味道,香中带着辣味,还有太原府特有的香醋味道:“阿爹,和阿娘做得味道一摸一样,阿娘是太原府人氏,从前常常给我做碗托儿吃。”
恒王长舒一口气:“是一样,从前她只要一想家,就做这道民间吃食,后来给你做,再后来给子今做,最后她……”
因为一场大病,猝然离世。
刘子今神色也有些黯然,他是最后吃到阿婆做碗托儿的人,那时他才四岁。
爹、娘、阿公都在战场上,阿婆又病重垂危,他一个四岁的孩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这碗托儿汴京城中没有卖,这里的厨子也不会做这道吃食,想不到那梁小娘子竟然会做。
恒王在战场上,甚至没能见发妻最后一面,这碗碗托儿不仅味道好,也的确给他带来无尽的念想。
徐中丞终于懂了,原来这道吃食是恒王妃的拿手菜,怪不得一家子齐齐变了脸色。
他等气氛缓和后,突然说:“厨司竟然知道王妃是太原府人氏,是不是别有用心啊?”
恒王很少表现出喜好,现在厨司却连恒王妃是太原府人氏都打听到了,为了讨好恒王,还真是费尽心思。
恒王沉默着,宝阳郡主也没说话。
片刻后,倒是刘子今先开口:“徐中丞所虑有理,只是厨司本就是为主家做好饭菜,职责所在,晚辈觉得不必苛责。”
徐中丞看了刘子今一眼,微微皱眉,连郡主都称呼他为阿伯,刘子今却仍以官职相称。
他早就听说郡主的独子清冷疏离,原来可以蒙荫袭爵,去仍要走科举一途,靠自己入仕为官,倒的确不用看人脸色,斡旋交际。
刘子今又看向恒王:“阿公,这做碗托儿的厨子也是花了心思的。”
“子今说的有理,厨司有心了。”恒王终是点点头,“来人,且去问做碗托的厨子,愿不愿意把食方交出来,本王重重有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