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顾》 第1章 谢霄 好难受,像是躺在潮湿的青砖上,又冷又硬,鼻尖萦绕着一股朽木的腐味,耳边嗡嗡作响,江浮艰难地睁开眼。 江婉仪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江浮,红唇勾起。 “江浮,你早该被卖了,十年前你就该被拐子卖到苏南,卖到勾栏瓦舍。上天不公,放了你一马,可你偏偏要来挡我的路。” “放心,这一次绝对不会有人来救你。”江婉仪带着满足的笑意拉开屋门。 江浮浑身虚软地倒在地上,乌黑浓密的长发狼狈散落,单薄的肩背正努力支起身子。 屋门大开,江婉仪的笑容僵在脸上,被来人一步步逼退。 直到自己落入一个炙热结实的怀抱里,江浮才缓过神。 桃花眼,麒麟袍,他是定北侯世子,谢霄。 江浮猛地睁开眼坐起身,环顾四周。 熟悉的架子床,熟悉的梳妆台,还有熟悉的秋露。 “小姐做噩梦了吗?”秋露端来茶水,轻轻拍抚江浮的背。 江浮惊魂未定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是梦吗? 可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更奇怪的是,自己怎么会梦到谢霄。 “秋露,梳妆,本小姐要速速去赴宴。”江浮眨着明亮的杏眼,掀开锦被就跑到了梳妆台前。 秋露看着窗外才堪堪泛鱼肚白的天际,转头望着自家古灵精怪的小姐,认命点头道:“是,小姐。” 江浮满面严肃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对于自己去赴宴,然后被自己的义姐江婉仪迷昏卖掉,她毫不怀疑。 但是,对于最后自己被谢霄救了,还觉得他十分熟悉,就非常可疑了。 江浮点了点光洁的下巴,这梦实在是太真实了,就像是在提醒自己。 看来,为了确定这个梦的真实性,今日这宴是非去不可了。 江浮拉过秋露,在她的耳边一阵密语,随后愉悦地享用早膳。 “小姐,咱们会不会去的有点太早了呀?”秋露坐在马车左侧,有些忐忑道,“您一般不都是巳时再去赴宴的吗?” “咱们这次是有重要任务在身的,自然要去的早些。”江浮摆了两下手,认真道,“我说的都安排好了吗?” 秋露郑重点头:“小姐放心,皆安排妥当了。” 江浮正满意点头,马车突然停下,江浮控制不住地向前摔出,扑到了右窗前。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被扑上来的秋露再次撞了出去。 风吹帘起,江浮半张脸探出马车,对上了一双潋滟的桃花眸。 眸色冰冷,却也足够动人。 “本世子再说一遍,把这孩子放下。” 对方移开目光,轻狂的声音裹挟着微风而至,衣袂纷飞,精致的银丝刺绣在马背上映出细碎的晨光,线条分明的侧脸上长眉入鬓,鼻若悬胆。 是谢霄。 江浮坐回马车里,抚了抚狂跳不止的胸口,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马夫紧张回道:“小姐,前面的路被人堵住了,您没事吧?” “无事。”江浮朝右窗外看去。 谢霄已经下了马,站在一个粗布衣裳,抱着个五六岁孩童的男子身前。 只简单站在原地,高大的身躯就已经极具压迫感,连衣袍上的麒麟绣纹都格外嚣张。 “你,就算你是世子,也不能当街抢别人的孩子。”布衣男子声音颤抖,梗着脖子叫嚣。 周围的百姓们无不应和,显得谢霄是位欺男霸女的恶霸一般。 布衣男子怀里的孩子眼眸紧闭,面色苍白,呼吸不畅,像是突发了恶疾。 江浮眼底掠过一丝凝重,瞬间起身:“备凳,下车。” 谢霄本就不是好脾气的人,在这被堵了许久,已然不耐烦。 再加上那孩子的情况看起来更差了,谢霄又上前了一步,嘴角噙着不屑的笑意,桃花眼里却冰冷一片,准备下手硬抢。 百姓却也更加激动。 “慢着。”江浮匆匆跑过来,无暇顾及乌发间飘动的发带,“这位大哥,你怀里的孩子应该是生病了,我是大夫,你快把他给我。” 话毕,周边围观的人们才发现孩子的情况不对劲。 原本义愤填膺,叫骂权贵的百姓开始转变话风。 布衣男子的面上闪过惊慌,不断探头看向街头的位置。 “拐子怎么会在乎这孩子的死活。” 谢霄轻讽出声,长腿一踹,布衣男子痛呼一声,松开了手,谢霄及时接过孩子来到了江浮面前。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一息之间,孩子就到了自己手中。 江浮反应过来后迅速把脉,确定症状,给孩子喂下了舒敏丸,缓解他的过敏病症。 “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污蔑我,抢我的孩子。”布衣男子龇牙咧嘴地大喊。 “哦,这是你的孩子吗?”谢霄不解皱眉,桃花眼里满是鄙夷。 “看看你穿的衣裳料子,再看看这孩子穿的衣裳料子,你也说的出来,把别人当瞎子吗?” 江浮话到嘴边被咽回去,来回看了两人衣裳的布料。 这倒真没注意。 “还有,这孩子中迷药了,并且体质特殊,对迷药过敏。”江浮站起身,把孩子递给秋露,走到谢霄身边。 “谁家的父亲会给这么小的孩子用迷药,你吗?” 谢霄挑眉,有些惊讶地看着江浮,嘴角噙着的笑意延到了眼底。 布衣男子见事情败露,向江浮扔了个东西,转身就跑。 “小姐小心!” 耳边传来秋露焦急的声音,江浮愣在原地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双臂交叉挡在脸前。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住江浮的肩头,向后一拉,轻易避过飞掷来的不明物件。 谢霄拔下江浮发髻上的白玉簪,手腕轻挥,随意丢出,簪子精准扎进逃跑男子的左腿弯中,男子左膝一软,摔倒在地。 这行云流水的手法,江浮在心中默默鼓掌。 秋露掰过江浮的身子,上上下下查看:“小姐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江浮摇头,示意秋露放宽心。 看到落地的一大块石头,江浮松了口气,这要是被砸中了,不得头破血流。 晃眼间,江浮好似看到了一个黑影,兜帽下的脸一闪而过。 兵甲之声传来,京都兵马司的人赶到了。 他们接管了布衣男子和孩童,并驱了散围观百姓。 “京都兵马司副指挥使张武参见世子。” “起来吧,这里就交给你了。” 谢霄走到布衣男子身边,拔出玉簪,转身看向江浮。 “这就不必了。”江浮赶紧摆了摆手,不是很想要回这支簪子。 谢霄若有所思地点头,随即握紧手掌,簪子瞬间粉碎。 “这是补偿。”谢霄拿出一张银票递给江浮,俊美的面容倏而凑近,桃花眼里的笑意不达眼底,“江二小姐,本世子同谢言的关系并不好,不必从本世子这下手。” 江浮还来不及回答,谢霄就拉开距离,跨上马背扬长而去。 江浮捏着银票,是错觉吗? 他的眼睛真的似曾相识,不过,这和谢言有什么关系。 江浮无意识地低头,然后瞪大了双眸。 一万两,这也太有钱了,不过现在是自己的了。 江浮杏眼弯弯地揣好银票,和秋露一起上了马车。 街头站着的黑衣人,目光紧紧跟随着马车,直到它消失在视线中。 第2章 鸿门宴 “小姐,您为什么让奴婢支人监视婉仪小姐呀?”秋露满脸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浮。 江浮则一脸委屈,“秋露,我那个好义姐这次可是打算把我给卖了。” “什么?那我们得赶紧回去告诉老爷和夫人啊。”秋露焦急地握住江浮的手。 江浮眉眼笑开,拍了拍秋露紧张到发凉的手:“不逗你了,其实我也不确定会不会发生,所以才派人监视她。” 江浮慵懒地靠在车壁上,嘴角的梨涡若隐若现:“想卖本小姐也要看她有没有这个本事。” “那也不成。”秋露眉头紧皱,“当年就差那么一点点,您就被拐走了,这种事情马虎不得的。” 江浮的笑意收敛。 这桩旧事到是听阿娘说过,当时的江府管家也就是江婉仪的父亲,为了从拐子的手上救回自己而丧命,江婉仪的母亲更是悲伤过度自尽而亡。 随后,阿爹阿娘可怜江婉仪小小年纪痛失双亲,又感念江管家之恩将其收为义女,让她成了尚书府的大小姐。 可江浮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因事发时的年岁太小,现下怎么也想不起来。 “主要是没证据啊。”江浮叹了口气,“这江婉仪天天视我为肉中刺,想尽办法给我惹麻烦,我不得找点证据治治她。” 秋露握紧拳头:“那奴婢一定会好好保护小姐的。” “果然,秋露最好了。” 马车行速渐缓,最后停在了李府的门前。 这场赏花宴正是由中书令夫人举办,意在为孙女张静初相看适龄的男子。 江浮和秋露由婢女带领着穿过勾栏画栋的浮廊。 “小姐,感觉来着不善啊。”秋露压低声音。 “江婉仪可是李静初的得力跟班,这宴本就是个鸿门宴。”江浮促狭地朝秋露皱了皱鼻尖。 她顺着秋露的视线望去,江婉仪就袅袅婷婷地立于一簇绣球花旁,与其他小姐丫鬟们簇拥着中间的张静初。 与此同时,江浮与秋露也落入别人的目光中 一袭鹅黄色衣裳衬的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清透,穿过花影长廊时,细碎的阳光落在略施粉黛的精致脸庞上,散发出柔和的光晕,杏眼明媚,红唇轻扬。 江婉仪攥紧帕子,敛下眼里的妒恨,如此自信张扬,当真是尚书嫡女的气度。 “阿芙今日真是光彩照人呢。”似是不经意般,江婉仪转身把江浮的身影完全暴露在李静初的视野中。 李静初身为尚书令的孙女,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精,唯一一处便是长相只能算的上清秀,却算不上美人。 江浮与李静初对视的瞬间就发觉了她的恶意。 原本的脚步一转,就换了方向,直直朝着另一边走去。 “小姐,咱们去哪。”秋露扯了扯江浮的衣袖。 江浮脚步不停,面不改色道:“鸿门宴也得我接招才行,本小姐不搭理她们,看她们怎么挤兑我。” 秋露偷偷瞥了眼对面,见对面几人一脸如鲠在喉的模样,忍不住嘴角上扬。 江浮杏眼里闪过狡黠:“等着看吧,她们过会儿就得来邀请我了。” 秋露了然点头。 不到半盏茶功夫,对面几人面面相觑,最终把江婉仪推了出来。 “阿芙,咱们这么干站着也无趣,不如去前面的亭子里坐坐如何。”江婉仪端着一副知心姐姐的架子,温柔道。 江浮看向秋露:“秋露,我觉着诸位小姐不大欢迎我,不然,怎会只我义姐邀我同赏呢?” “怎会,江二小姐真是说笑了。” 李静初带着一众小姐丫鬟走近,“不过是我们怕饶了你的兴致,不敢来打扰。” 江浮惊喜地笑开,明亮的杏眼澄澈无比,似是相信了她们的说辞,却很快捕捉到李静初朝丫鬟使的眼色。 临近亭前,就见书法、作画用具一应俱全。 江浮勾唇,果然啊,这羞辱人的手段这么多年都没变过。 走到近处,却与一众公子碰上,江浮循声望去。 玉带锦袍,踏瓣簪花,世家子弟,莫不弗如。 只不过,这其中有个人显得格格不入,黑发高束,墨蓝色麒麟圆领大袖袍,风吹袖舞,无端让人生出清凉之意。 她的注视引起了对方的警惕,桃花眼微掀,一道冰冷的目光刺来,江浮躲闪不及,只能朝他露出一抹僵硬的笑。 谢霄看见了江浮,只觉她笑得像个傻子,不屑地收回目光。 江浮呼出口气,陷入沉思。 她已经开始质疑那个梦的真假了,谢霄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来救自己的样子,不过幸好她已经做好其他安排了。 “见过诸位公子,见过谢世子,既然有缘遇见,不若一同赏花。” 李静初略带娇柔的声音传来,眼神定定地望向谢霄。 谢霄却连眼风都未给她,李静初话音未落他就已经转身离开。 “谢世子许是有急事在身,咱们不便耽误呢。”江婉仪出声缓解了尴尬。 李静初勉力一笑:“有道理,如此美景,不若咱们以花为题,题诗作画如何?”。 此言既出,众人皆是赞同。 江婉仪提起画笔递给江浮:“听说阿芙前段日子勤学苦练,现下刚好能展示一番了。” 江浮站在原处,迟迟没有伸手接过画笔。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勤学苦练作画了,真是笑话。 “这汴京谁不知道,江二小姐不通文墨,就不必出来献丑了吧。” “你……”秋露满眼怒意,气冲冲开口。 江浮拦住秋露,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郑公子,听说前段时间,你在讲武堂和人比武,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地抬着回府。” “现在你又能下榻了,怎么不去练武一雪前耻呢。”江浮眨着杏眼,真诚询问道:“还是说,习武不成,要来习文了?” 郑公子的事确实出名,亭中已有人回想起当时的场景,憋不住笑意。 低声的细语响起,郑公子甩袖而出。 对于这种无脑之人,江浮嗤之以鼻,她回首望着江婉仪,伸手接过画笔。 插曲很快被揭过,众人陆续完成了作品,互相鉴赏夸赞。 就连秋露也好奇地张望江浮的画纸。 “李小姐这幅芙蓉花画得惟妙惟肖,就连花瓣上的水珠都明晰可见,是为上佳,不愧是尚书令的孙女。” 李静初绽开含蓄的笑容,眼底的骄傲展露无遗。 她看向江浮,挑衅扬眉:“不知江二姑娘的画如何了?” 江浮终是放下画笔,徐徐移开镇纸,神态自若。 李静初到是有些心虚了,眼神询问地看向江婉仪。 江婉仪却无心回应,她盯着江浮的动作,竭力维持着满怀期待的神态。 不会的,她这个妹妹胸无点墨,怎么可能画出多么优秀的画作。 只有秋露急的额头冒汗,这……小姐根本没画呀。 随着江浮的动作,画纸展出,一片空白。 江婉仪呼吸一滞,看清后嘴角闪过一丝不明显的笑意。 “妹妹这是何必,即便妹妹的画作不能似静初那般好,我们也不会嘲笑妹妹的。” 江浮无视她隐含嘲讽的话,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 “这江尚书连中三元,才惊世人,没想到他的女儿竟如此草包。” “我要是她,都不好意思提笔的。” “谁说不是呢,当真是辱没了江氏门楣。” …… “小姐,别听他们胡说,您就是老爷夫人的骄傲,他们这些人就是太坏了。” 秋露担心地看向江浮。 江浮笑了笑,唇角的梨涡显得整个人更加乖软,眼底的锋芒却令人不敢小觑。 “我为什么不听?”江浮站起身,气质犹如开锋的利刃,“我凭什么堵住耳朵,我要让他们说不出话。” 江浮走到亭子的边缘,指向芙蓉花。 “芙蓉花,可入药,味辛性平,有凉血解毒,消肿排脓之效。” 接着,转身指向绣球花。 “八仙绣球,根、叶、花可入药,味苦性寒,有微毒,有清热除悸之效。” 再转身,指向百合花。 “百合,可入药,味甘性寒,有养阴润肺、清新安神之效。” 随着江浮的话语,原本的私语声渐停。 话毕,亭中鸦雀无声,只余微风吹拂的轻响。 “我确实不懂诗词,也不擅丹青,但我从不觉得这是不能为外人道的笑柄。你们能以书画夸赞百花之美,我也能用药理赞叹百花之质,二者并无高低之分。” 江浮看向李静初,黑白分明的杏眼像是能将人的身影倒映的无处遁身。 “美貌固然让人心旷神怡,但本质也同样深入人心。李小姐,不知江浮所言可有道理。” 李静初看着这样的眼睛,一时只能点头。 数丈之外,谢霄端着青瓷茶杯的手顿住,望向对面的男子,眼底浮现一丝不明意味的情绪。 “谢言,你这位未来的未婚妻确实很不一样。” 第3章 相邀 “堂兄,我无意与阿芙妹妹结亲。”谢言脸上划过一丝犹豫,最终化为坚定,“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她就是江府的义女江婉仪。” 谢霄随手将茶杯丢回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谢言顿时抬眼望向谢霄。 “江府与谢府的婚约是先帝亲定,婚约也只会落到江府唯一的嫡女江浮身上。”谢霄似笑非笑的瞥了眼谢言,“至于义女,绝无可能。” 谢言面带焦急,脱口而出:“先帝定得是谢府,又非我谢言,堂兄难道不是谢家子吗?” “我此生不会娶妻。”谢霄眼底是深深的厌恶,“若是可能,我宁愿不是谢家子。” 谢言被谢霄眸中的情绪惊到,一时无言,又不敢反驳,只能似无事发生般,顺着散落的秋光远望。 昨日落了场小雨,天空云雾蔼蔼,直至近到午时才真正放晴,红日高照,毫不吝啬地倾洒光芒。 江浮施施然立于亭中,暖黄色发带顺着微风恣意飘动。 “我,我明白了。”李静初重重点头,再抬头时已是前所未有的沉静。 江浮看到她的转变,心下欣慰,转身踏步而出。 “江二小姐去哪,我们不一起赏花了吗?” 思绪还未反应过来,口中就已经说出挽留之言,没等江浮回应,李静初就自己红了双颊。 江浮挥了挥手:“不了,我先去休息休息,你们继续。” 李静初抿了抿唇,有些失落的坐回原处。 江婉仪侧眼隐蔽地观察着李静初的神情,紧紧握着拳头,长长的指甲掐入掌心。 “小姐刚刚是在隐喻李小姐吗?”秋露侧首看向自家小姐。 江浮微微一笑道:“李静初这人还算不错,平时还会施施粥,捐捐银钱,若是可以,希望她能理解我的话,别因不重要的事被有心人利用。” “时辰差不多了。”江浮抬手挡住升至正顶的骄阳,“好戏快要开场了,我倒要看看那梦是真是假。” 江浮随意寻了处角落赏花,左手托腮,右手有节律地敲打桌面,似是放松,又似是在等待。 “请问小姐可是江二小姐江浮?” 轻柔的询问声响起,江浮重重落下指尖,抬眼望去。 身着绿衣的丫鬟样貌普通,几乎没有任何记忆点。 绿衣丫鬟在江浮的打量下有些紧张,交叉至于身前的手指微微蜷缩。 蓦的,一声轻笑打破了凝滞的氛围。 “是我,何事。”江浮不甚在意地回道。 绿衣丫鬟松了口气,立马开口:“谢府二公子谢言邀您至揽月阁一见。” 江浮唇角的笑意更深:“言哥哥?那你去回他,我这就去见他。” 她匆忙站起身,却不慎踩到裙角,身形不稳,踉跄地跌倒,状若无意地偏头看向秋露。 “小姐小心!”秋露适时出声,随即旋身遮住绿衣丫鬟的视线。 江浮则趁机伸手扯松发髻与钗环,再次出现在绿衣丫鬟的视线中时,她已是鬓发凌乱的模样。 “小姐的头发……” “啊~”江浮摸了摸发髻,面带急色,“这,我得先去整理下仪容才能去见言哥哥,劳烦你为我通知一下言哥哥了。” 绿衣丫鬟一脸的怔然,显然是未料到还会有这样一出事故。 江浮也不等她反应过来,拉着秋露便快步离去。 说是要去整理仪容,实际上,江浮并未走远,她站在拐角处暗暗观察着绿衣丫鬟,见她跺了跺脚后离去。 “当真是邀我去揽月阁。”江浮转身若有所思道:“呵,那本小姐在梦里竟然还傻傻地跑去了。” 江浮鼓了鼓脸颊,展眉道:“算了,接下来就要看江婉仪了,希望我的义姐别让我失望啊。” 随着江浮的离去,亭中重归原样,写诗、作画、对联,可李静初频频走神,明眼人都能看出她的异常。 主家人都已意不在宴,做客之人定然感到拘束,渐渐的,亭中交谈声渐息。 李静初站起身,道:“大家写诗作画这么久,想来也累了,我们就各自观赏吧,诸位自便。” “静初,我同你一起。”江婉仪也站起身,想要跟上李静初。 李静初侧过身,日光掠过亭柱在她的脸上留下一片阴翳:“不必,我想一个人走走。” 话毕,她率先走出凉亭,并未管身后跟随而来的江婉仪。 “李静初怕不是真以为自己是怎样得受人推崇,若她不是中书令的孙女,他们又怎会看得上她,竟敢下我的面子。” 江婉仪盯着李静初的背影,咬牙切齿。 巧言低垂着头,任由江婉仪发作,一言不发。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江婉仪眼风扫向巧言。 “小姐放心,已经妥了。” 闻言,江婉仪勾起一抹笑,语气透着残忍:“江浮,都是因为你,你已经拥有显赫的出身,为何总是与我过不去。” 她的眼里是自卑,愤恨,嫉妒,最终停留在愉悦与得意。 “不过,那又如何,很快,你拥有一切都会是我的。” 一列梳着双丫髻的丫鬟从西南有序而来,整齐划一地端着糕点,茶水。 经过江婉仪时,队列中的一个丫鬟不知怎得滑倒,同时扑倒了她前方端着茶水的丫鬟。 江婉仪猝不及防,茶水斜飞溅出,沾湿了她一身一脸。 她还未发作,一列丫鬟迅速跪在地上讨饶。 这是在李府,又是在参宴,实在不好闹出大动静,江婉仪只好咽下这口气,跟着丫鬟的指引,换下溅湿的衣裳。 江婉仪担心被宾客见到此时狼狈的模样,全程垂首快步走动,全然未注意到路途上的人越来越少,位置也越来越偏僻。 李府的丫鬟拿来了备用的衣裳钗环,伺候江婉仪重新梳妆。 江婉仪看着自己在镜中的身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催促着丫鬟带领她重回宴会。 丫鬟颔首,恭敬地领着她出门。 踏出院门,江婉仪更觉心慌,院落门前一条道直到尽头竟都没有出现一个其他人。 石板路上只有三人步行的声音,江婉仪突觉后背发凉。 她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重新换上身的衣裳,发髻,钗环都与江浮相差无几。 然而,已经来不及,一个手刀砍下,江婉仪视线一黑,软软地晕倒在地。 第4章 良人 “小姐,江婉仪已经被带走了。”一个梳着双丫髻的丫鬟低声汇报着,“传话的丫鬟也已经扣下。” 江浮侧身而立,并未看她:“嗯,谢言此刻在哪?” “前院。” “好。”江浮转过身,神色复杂,却也只是挥手,“下去吧,你的任务完成了。” 梦里的她并未见到谢言就被迷晕带走了,而现在谢言也没有出现在揽月阁附近,拐卖一事与他是否有关她不得而知。 但先帝亲定,陛下提及,两家的婚约必须解决,无论如何,她也当与谢言见一面。 “秋露,我们去见谢言。” 秋日正午里的日光依旧有些毒辣,大多数宾客进了屋内,江浮轻易就找到了谢言。 锦绣白袍,长身玉立。 凭心而论,谢言的相貌在汴京中也算是上上等,不然也不会有一堆小姐丫鬟趋之若鹜。 江浮慢慢走近,眼前却突然浮现出另一道身影。 墨蓝麒麟袍,潋滟桃花眼,猿臂蜂腰,自成风流。 若论相貌,江浮自认见过的人里无人可与谢霄堪比。 江浮皱眉,使劲摇了摇脑袋,怎么会莫名其妙想起他来。 “谢言哥哥。”江浮出声唤住静立的谢言。 谢言循声望来,见到江浮,眉心轻拧:“阿芙妹妹,你怎么在此处?” “我不能在这吗?”江浮停在距离谢言半丈处,不再靠近一步。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谢言上前解释,却在见到江浮后退后止住话语。 “就这样说吧。”江浮疏离笑道。 谢言怔怔点头:“你见到婉仪妹妹了吗?” “离开凉亭后我没有见过她。”江浮淡然开口“谢言,你喜欢江婉仪。” 声调肯定,全然不是疑问的语气。 从言哥哥,到谢言哥哥,再到谢言。 即便是再不敏感的人,也能察觉到江浮的刻意疏远。 谢言深吸了口气:“没错,既然你已经知晓我的心意,那……” “皇家订立,婚约不可更改。”江浮的口稳强硬,直接打断了谢言的话。 谢言登时变了脸色,面露不虞:“男女之间,缘分天定,强求只会适得其反,阿芙妹……” 江浮再次打断谢言:“但不是与你,是和谢霄。” 谢言不耐的神色僵在脸上,震惊的神色从瞪大的双眼中溢出。 “啪嚓”一身巨响,江浮转身望去,只见对面屋檐上的瓦片坠落于地,碎片铺散开来。 抬眼望去,光秃秃的屋顶空无一人。 江浮敛下眼,鸦羽般的眼睫遮挡住眸中的神色。 “还有,谢公子以后唤我江二小姐便好,不然,怕是会引人误会。”江浮利落开口,没有给谢言任何反驳的机会。 江浮心中泛起一丝异样,很快释然。 江府与谢府的婚约先帝时期就在,不过江浮的父辈与谢言的父辈皆是男子,未能履行,婚约自然就落在了江浮与谢言这一辈。 两家都有意培养小辈的感情,江浮与谢言其实称的上一句青梅竹马,但不知何时起,这段幼年起就相伴长大的回忆中总是掺杂着江婉仪的身影。 江浮的爹娘鹣鲽情深,一辈子只有彼此,这也造就了江浮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 江浮不否认自己确实对谢言有好感,但那是建立在他喜欢她的基础上,若是他喜欢别人,她也不会厚着脸皮非要嫁给他谢言。 这天下众生芸芸,优秀的男子如过江之鲫,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这不是她江浮的性格。 谢言未尽之语噎在胸腔中,吐也不快,不吐更是不快,硬是憋的面色铁青。 “江二小姐能想开便极好的,但看在多年相识的情分上,我提醒你一句,谢霄并非良人。” 江浮摆手:“是不是良人我自己会判断,用不着别人多言,赶快找你的心上人去吧,谢公子。” 一口一个谢公子,已然无视了他们多年的相交,谢言绷着脸转身离去。 江浮嗤笑一声,眼中满是嘲讽:“都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还想着和别人有多年情谊,我看他谢言才不行。” 秋露闻言重重点脑袋。 江浮收敛笑意,向瓦片碎裂的地方走了几步。 “阁下听了这么久,相必是对本小姐格外感兴趣,不如出来一见。” 静默良久后,对面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就当江浮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身体微微向后撤时,一个黑色的身影自屋顶另一边飞下。 额,与其说是飞下来,倒不如说是被扔下来。 黑衣男子猝不及防,落地时手撑着地旋转了整整一圈才堪堪站稳。 江浮亦是被这个黑衣男子一言难尽的出场方式惊到,连连后退。 黑衣男子直起身体,就右手叉腰,左手高举过屋檐。 “我靠你大爷的,谢霄,你真是好狠的心,你死道友不死贫道是吧,你给爷下来不,别逼我上去把你揪下来。” 好一副泼妇骂街的模样。 江浮歪了歪脑袋,看向屋顶,谢——霄? 对面没有丝毫动静,江浮咽了咽口水,感觉有群乌鸦从头上飞过。 黑衣男子蹬了蹬腿,撸起袖子,看起来真准备上屋顶揪人。 他飞身而起,与此同时,谢霄出现在屋顶飞身而下。 交错之时,谢霄伸手压住黑衣男子的肩膀,让他保持着倒退的姿势又落回地面。 “大爷的忍不了,谢霄,咱们今天必须打一架,我保证不会求饶。” 谢霄双指抵着黑衣男子的肩膀将他推远。 “那个……”江浮实在是忍不住了,“两位不如先解决一下我刚刚的问题呢?” 黑衣男子顿住,收手整理了番衣袍,然后迅速指向身侧。 “这个嘛,他,是他,都是因为他,他叫谢霄,是定北侯世子,也是谢言的堂兄,我们路过时他好奇你跟他堂弟说话,所以就稍稍听了几句。” 江浮顺着他的指引看向谢霄,四目相对间,江浮只从谢霄的脸上看到了无语,还有无欲无求的麻木。 怎么看也看不出谢霄会是好奇心如此旺盛的人,江浮对他的话保持怀疑态度。 她下巴轻扬,眼神转回黑衣男子:“那你呢?” “哦,忘了介绍。”黑衣男子展开爽朗的笑容,右手拍拍胸脯“我叫霍然,我爹是汴京兵马司统领霍风,我和谢霄是好兄弟,他的堂弟就是我的堂弟。” “不必听他瞎扯,他脑子不好使。”谢霄忽然出声,略有些狭长的桃花眼直直望向江浮。 江浮轻轻笑了一声,杏眸弯起:“那我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 霍然有些摸不着头脑,抬手挠了挠脑袋。 “本世子不会娶妻。”谢霄的眼神逐渐认真,直至割人的冰冷,“不管你是想拿人刺激谢言,还是有其他的谋划,本世子劝你尽早换个人选。” “不娶妻?”江浮顶着谢霄越来越刺骨的眼神走近,“为什么,受过情伤?” 谢霄勾起玩味的笑容,风流的长相更加诱人,嘴里吐出的话却不近人情。 “与你何干。” 江浮的步伐不停,直抵谢霄的眼下,昂首接上谢霄的眼神。 她微不可察皱了皱眉,走近之后她的发顶堪堪到达谢霄的唇畔,气势上就已经输了一筹。 “怎么和我无关,我要与你定亲。”江浮红唇扬起,唇角的梨涡都盛满了甜软笑意,“如果你没有喜欢的姑娘,我就可以追求你呀~” 江浮凑得极近,谢霄几乎可以看到她脸上的绒毛,白皙的鹅蛋脸上肌肤莹润,杏眼黑白分明,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身影,仿佛只能容得下他一人。 谢霄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后撤一步,拉开距离:“小姑娘,谢言有一句话没说错,我非良人,不必白费功夫。” 他反手拍向霍然的肩膀:“走了。” 江浮鼓了鼓脸颊,不服气般转身走向另一侧。 李府内的道路多是石板铺成,当周围较为安静时,走在路面会有声响。 若她没记错,她与秋露走上这条路时并没有第三个人跟随,那么,这第三道脚步声该是谁的呢? 第5章 停滞 江浮保持着镇定,控制脚下步伐不变,偏头向秋露嘱咐道。 “心中默数三个数,然后就跑,我往左,你往右。我自有办法脱身,明白吗?” 秋露显然也注意到了不对劲,面色凝重地点头。 跟在她们身后的小厮没料到她们突然跑了,立刻追上前去。 江浮跑了几步后回头看去,小厮近在咫尺,马上就要追到她们,而现在她们的位置不过堪堪过了一小半隔道。 也就是说,如果现在没人进到这条道内,那她们就在劫难逃了。 江浮心一横,突然转身,和正伸手的小厮四目相对,小厮被吓得一愣,伸出的手僵住。 江浮抓住机会一脚踹在小厮下三路上,朝来时的方向跑。 前方不远处有两道熟悉的身影,江浮的眼眸顿时发亮,头也不回地加速往前方跑。 听到声响的谢霄转头,只一眼他就看到了杏眼瞪得溜圆,眼神炽热且锁定在他身上的江浮,她踩着满地秋光努力地朝自己跑来。 谢霄本能准备闪开,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速度,避开江浮对他来说简直轻而易举。 可眼前这样明媚的画面让他有了一瞬的停滞。 裙角纷飞的少女半是惊慌、半是欣喜地撞进了俨然不动的少年怀中。 强烈的撞击感传来,谢霄低头望见抬头的江浮,她的下巴抵在他的胸口。 谢霄恍然初醒,不自觉皱眉,不等江浮开口就后退了一步,还用力拍了拍胸口的衣襟。。 “江浮,本世子刚刚才说过,离本世子远点。” 江浮眨着大大的杏眼,泫然欲滴,委委屈屈道:“谢霄,有坏人追我。” 谢霄移看眼,平静道:“叫府卫。” “要能叫到府卫我还会这样吗?”江浮控诉地碎碎念。 谢霄抱臂,冷漠地看着江浮:“那也与本世子无关。” “与你无关?”江浮像是被踩了尾巴炸毛的小猫,脸颊都微微鼓起,“本小姐要是被抓走了,你还不得老实地来救本小姐。” 谢霄着实被气笑了,抱着臂上下打量江浮,道:“江浮,你是脑子进水了吗?” “你和本世子那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的关系,本世子是抽风了要去救你。” 江浮被他戏谑的眼神气得不轻。 转念一想,谢霄又没做过梦,他也不知道他救过她,她不气。 不行,她气,手好痒,她好想一巴掌拍在谢霄的嘴上,然后潇洒转身。 “那个啥,不行我去瞅瞅呢?” 江浮和谢霄循声看去,霍然举在半空中的手尴尬放下。 “我这就去,你们继续。”霍然丢下句话就扬长而去。 谢霄无语地侧过身,看天看地看风景,就是不看江浮。 江浮寻了处石凳,悠闲地坐在石凳上观察谢霄。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姿挺拔,还有一张俊美到过分的脸,高冷一点也没什么不对。她想和谢霄定亲,可不就是得哄着他。 江浮开解完自己,又有了力气。 “没有见到可疑的人,也可能是看到我们俩后跑了。” 霍然回来得很快。 谢霄颔首,看向江浮:“江二小姐可以放心了吗?” “不放心。”江浮脱口而出,而后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万一那坏人折返,看到我一个人如何是好。” “所以呢?”谢霄挑眉。 江浮朝他甜美一笑:“那好人做到底嘛,你们就送我回去一下呗。” 谢霄冷笑一声到:“可以,让那位霍好人送你。” 话音尚未落地,江浮就只能看到他绝情的背影。 江浮低头遮住自己的神情,这定北侯世子的承受力也太低了,这就走了。不过,她江浮想做的事还没有不成的。 再看向谢霄的背影,江浮的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江浮走近向霍然行礼道谢。 在回临风院的路上,江浮遇到了平安无事的秋露,跟秋露解释一番后她突然想起一件事。 算算时间,那些小姐应该能发现江婉仪的失踪,也应该要被引到揽月阁了。 刚至临风院门口,江浮迎面遇上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出来。 为首的正是李静初。 “江二小姐,江大小姐好似不见了,听霍小姐说她在揽月阁附近看见过她,咱们正准备去寻她,你跟我们一起吧。”李静初主动开口。 江浮自是求之不得。 但霍小姐是谁? 江浮疑惑的眼神对上了一双英气的眸子,这双眸子的主人不似其他姑娘般穿带着精巧的钗裙,只着一身暗红窄袖骑射服,格外英姿飒爽。 看到江浮和霍然,那姑娘大步流星地走过来。 “哥,你怎么和江二小姐一起?” “无意间碰到,你怎么还在这,你不是说你走了吗?”霍然皱眉看向对方。 哥?江浮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流转。 “江二小姐好啊,我叫霍柔,他是我哥霍然。”霍柔不搭理他哥,绽开熟悉的爽朗的笑容。 江浮也笑着回应,确实挺像兄妹,不过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的计划。 霍柔快速挪到江浮身边,躬身靠到江浮耳边,小声道:“咱们快去揽月阁看戏,等戏看完了我再跟你解释。” 江浮偏头看进一双真诚的眼睛,不似心怀恶意,罢了,收拾江婉仪要紧。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朝揽月阁走,江浮心存疑虑,若是江婉仪是被梦中劫走她的那伙人带走,那方才的小厮又是哪头的人,为何要对她下手。 百思不得其解,再次回神时,江浮一行人已经来到揽月阁的门口。 尚未进入,就已经听到了江婉仪的声音。 “你们这些废物,你们绑错人了,我是江府的大小姐江婉仪,你们应该去绑……” 江浮忽的推开屋门,及时打断了江婉仪的话。 “义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呢?”江浮一脸无辜地看着倒地不起的江婉仪和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拐子。 跟进来的闺秀们也看到了这一幕,个个满目震惊,指指点点。 江婉仪也意识到了此后自己的在京中的名声怕是要一落千丈,苦心经营多年,她又怎么能甘心。 “是你,是你害的我!”江婉仪双目赤红,眼底的恨意几乎要化作刀剑刺向江浮。 江浮看着江婉仪疯魔的神情,毫不在意地微笑,耳边传来一道清朗的女声。 “这江大小姐怎么还胡乱攀咬人呢,从你失了踪迹开始,到我们来寻你,可没见江二小姐掺和了一下呢。” 霍柔斜倚在门框上,笑吟吟道:“再者,说在揽月阁看到你的是我,你怎么不说是我害你呢?” 江婉仪看着众人赞同的神情,一口气憋在胸腔前。 真是好算计,从头至尾,江浮便没有出现过,她再怎么解释也不会有人相信这是江浮的阴谋。 江婉仪恨不得把江浮撕碎,可现下的情况容不得她再争辩,得先封口,她的余光扫向一旁的拐子。 第6章 报应 “是我一时激动说了胡话,不知各位可否帮我把贼人抓起来。”江婉仪勉强坐起身。 府卫已经将他围住,拐子明白他在劫难难逃,一时也转过了弯。 看起来是他拐错了人,拐到了主家,但主家现在要把他推出去顶罪,自己甩的干干净净,那怎么能行。 “江大小姐,我是拐错了人,可分明是你同我……” 江浮厉声打断,杏眸微眯,道:“他都承认自己是拐子了,愣着干嘛,还不快押下去。” 府卫一拥而上,很快绑住他的手脚,堵着他的嘴巴,将他押了下去。 江浮嘲讽地看着江婉仪暗自松了口气,江婉仪做的龌龊之事若是传出去,江府在汴京怕是会成为勋贵人家茶前饭后的谈资。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让江婉仪得到应有的报应罢了。 李静初唤来丫鬟为带江婉仪下去梳妆,还嘱咐闺秀们不要将今日之事传出,倒是一位合格的主人家了。 可说不说的哪能由人控制呢,江府轻轻敲了下手边的瓷杯,清脆的声音传开。 响声已经造成,只不过是看动静能传多远罢了。 江浮抬眸,正好与循声望过来的霍柔对上,一抹笑意从江浮的梨涡中溢出,两人不约而同地来到了院子中。 “真是多谢霍小姐仗义执言。”江浮斟了盏茶,递到霍柔面前。 霍柔大方接过,一饮而尽,道:“不必言谢,我早就看她不爽了,整日假作清高,端得副白莲花的模样,内里实际黑心如煤,整天指不定琢磨着怎么害人。” 江浮支着下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霍柔。 霍柔被看得汗毛直立,只得出言询问:“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没有呀!”江浮憋不住笑,凑近霍柔,与她四目相对,“可眼下是我出手害了她呢,你就不怕我也是个面善心狠的白莲花。” 霍柔唇角上扬,视线没有丝毫躲闪:“她被带走时穿得是和你相似的衣裳,梳得是和你相似的发髻就足以证明很多事了。而且,我喜欢你……” “嗯?”江浮被雷得猛然回身,杏眼圆圆,眸底写满警惕。 “的性格和长相。”霍柔慢悠悠地说完剩下几个字,还伸手掐了把江浮粉白的脸蛋。 江浮被掐得说不清话,支支吾吾哼唧了好久才把脸蛋从霍柔的魔爪中解救下来。 “总之,今日之事多谢你,我要去处理后续事情了,我,我先走了。” 江浮蹭的一下站起身,红着脸往屋内跑,身后传来霍柔放肆的笑声。 “无聊。” 霍柔指尖一推,桌上的茶杯飞出,被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稳稳接住,连一滴茶水都未溅出。 “怎么,谢世子吃醋了?”霍柔笑着,偏头看向谢霄。 谢霄捏着茶杯,撩袍坐下,似笑非笑道:“她是谢言的未婚妻,你这话当问谢言。” “这位江二姑娘可看不上谢言那个蠢货。”霍柔收敛笑意,“若他们不成,婚约定然落在你的头上,谢霄,江二姑娘是个有意思的姑娘,你不如……” 霍柔的话语被谢霄的眼神截断。 “我与她不是一路人,更无意情爱。”谢霄的桃花眼满是冰冷与厌恶,“这宴席无趣,先走一步。” “王姨的事对他的影响太大,妹妹,下次别提这些了,没用不说,反倒让他难过。” 霍然走近,望着谢霄透着寒气的背影。 霍柔微微一笑,眉尾轻扬:“腐肉若不剔除,伤口如何能愈。而且,我怎么觉着,这一次有些希望呢。”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车内却并不平静。 江浮好整以暇地端坐,瞧着对面咬牙切齿的江婉仪。 “你是故意的,你早知我的计划,来了一出偷梁换柱,卑鄙小人。” 江婉仪怨毒地盯住江浮,恨不能把她咬下一块肉来。 江浮的芙蓉面上浮现出笑意,杏眸微眯,显出一丝锋芒。 “小人是谁,卑鄙的又是谁,你心中应该有数吧。不过,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过后,汴京中有头有脸的人都会知道你江婉仪被人掳走的事,名声、脸面、亲事,你所在乎的一切,都会离你而去,这是我的惩罚,更是你的报应。” “不,分明是你害我。” 江婉仪朝江浮扑去,面目狰狞,仿佛要与江浮同归于尽。 江浮一脚踹在江婉仪的腰间,江婉仪顿时痛地卸了气力,又被江浮揪着衣襟拉近。 一张宜喜宜嗔的芙蓉面,杏眼黑白分明,却无端让她胆怯。 “江婉仪,我若是你,一定会好好想想怎么想我爹娘解释。” “小姐,到府了,请下马车。”秋露适时出声。 江浮潇洒下车,扬起笑意,径直朝未央院走去。 “阿芙回来了,今日的宴会如何,好不好玩。” 甫一进厅,江浮就听到了自家娘亲温柔的询问,瞬时红了眼眶。 随即,一个矮墩墩的肉球冲到她的身上,肥嘟嘟的双臂紧紧抱住她的大腿。 “阿姐回来了,阿昭好想好想好想阿姐呀~” 江浮揉了揉起腿边小团子的脸蛋:“阿昭乖,阿姐有话要和娘亲说,你先回自己院子里玩一会儿,回头阿姐带你出去买好吃的,好不好?” 江昭圆圆的脸蛋随着点头的动作一晃一晃,乖巧地跑了出去。 顾央放下手中的医书,柳眉微皱,关切问道:“怎么了,阿芙是在宴会上受委屈了吗?” 江浮坐到顾央身边:“你闺女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受委屈,就是发生了点事情。” 江浮把宴会上的闹剧告诉了顾央。 “岂有此理,我和你爹把她当做亲生女儿养了这么些年,到头来竟然养出了个白眼狼!” 向来温婉柔和的顾央气得一掌拍向桌案。 顾央后怕地搂住江浮:“多亏遇上了定北侯世子和霍统领的儿子,不然娘的阿芙可怎么办。” 江浮依赖地靠在顾央怀里,鼻尖萦绕着独属于娘亲的香味,试探地开口询问:“娘亲,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知道江婉仪的计划的吗?” 顾央温柔地笑:“娘不好奇,娘只要阿芙好好的。” “那娘亲相信阿芙吗?” “娘不信你信谁,你和婉仪都是我养的孩子,你们的性格我怎会不知,过去我念在昔日的恩情不追究她的心思,可没想到竟是助纣为虐。” 顾央脸上的笑意淡去,与江浮相似的杏眸染上冰冷。 闻言,江浮攥紧顾央的衣袖,无声地笑意盈满杏眼。 “阿芙,既然你识破了江婉仪的计划,那后来抓你的人又是谁呢?”顾央很快发现了一处不对劲的地方。 江浮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能审问一下带回来的那个拐子看能不能得到线索。” 顾央点头,拉着江浮站起身:“那眼下,咱们就先去去见见江婉仪吧。” 未央院正厅,顾央坐在上首,江浮站在一旁,而江婉仪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母亲为何不听我解释,我真的不知是怎么回事,明明妹妹好端端地站在这,是我被拐子带走,失了名声,怎么就成我预谋的了,我为何要谋害自己。” 顾央放下茶杯,望着在她手下长成的姑娘,缓缓开口。 “婉仪,母亲感激你们家,所以从来都是将你当做亲生孩子抚养,你的吃穿用度皆是按照尚书府嫡女的开支,今日母亲只问你一句,抓走你的拐子原本是你安排来拐阿芙的,是不是?” 江婉仪含着泪,期期艾艾道:“可现在是我差点被他们拐走……” 顾央直直得看着江婉仪,却并不理会她的话:“你只需回答我,是或不是。” “不是。”江婉仪毫不犹豫。 江婉仪死死攥着拳头,那拐子根本不认识自己,与他交易时也是巧言乔装之后去的,跟她毫无关系。 她绝不能承认她想把江浮卖了,不然,她这一生就完了。 “母亲大可提人来问,婉仪愿与拐子对峙,他若有证据证明是婉仪与他合谋,婉仪绝不多言,若不能,还请母亲还婉仪一个清白。” 江浮把江婉仪信誓旦旦的模样尽收眼底,笑吟吟道:“那就把人带上来吧。” 江婉仪松了口气,唇边勾起一丝不明显的微笑,自信地看过去,却僵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