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机师兄又在装可怜钓我》
1. 飞头和尚
阴云遍布,怪风卷席。
突如其来的一场风起将地上的零落秋叶都扬了半场,沙沙起舞,倏地风停又打着旋儿刷刷落下,一副凋零惨败。
成群的乌鸦衔着枯枝嘶哑低鸣,嗓里仿佛要呕出血来。
带着几许凉意,是一场秋雨刚停。湿土表面覆着卷曲已经腐臭的花白蛇皮。一处伫立在黄昏间的破庙寒风四漏,送远了老衲的晚间诵经声,徐徐传开至这一片破壁残垣中。
乍一看这间佛寺只剩下四方石墙,寺内无香无烛无门无窗,唯有一口老钟,和面对着泥菩萨诵经的老和尚。
“一身复现刹尘身,一一遍礼刹尘佛……”
老和尚阖目,干裂嘴皮上下翻动吐出数遍梵音佛号。手中捻拨着一串不知从哪拾的野果子做成的佛珠一圈又一圈。
不远处,分别执剑背刀握弓的三人正追跟着一条花白蟒蛇穿梭于盘绕错节的枯枝败叶间。连带着衣角都攀满了刺果。
黄昏血色将他们的侧脸勾勒得深邃,发丝都泛起红金。
“大师兄──”
“嘘,噤声。”
一位身着天青衣的剑修把头上的枝桠往旁拨开,藏着身子细探蟒蛇游去的方向。男子眉目如画,清俊端肃,不说话的模样尤为凌厉疏远,让身侧的同修们不敢有半分反驳。
师弟明壹捂住嘴巴,看向这位与任何人都不亲近的师兄乖巧地如捣蒜般点点头。
等蟒蛇游远了些,几人围在一起细声商议对策。赶在黄昏落日时追着蟒蛇到了一处破庙。
秋风萧瑟,衣袍被舞得猎猎作响。
老衲僧袍破旧,这会儿被黄昏的华丽霞光罩了半身,远远望见仿佛叫人窥得了禅宗经文里的圣洁佛性。
“奇怪,我们才晚了那百年蟒妖几步,怎么到了这儿却不见它的身影,莫不是藏起来了?”
明壹左右观望,除了那连门都没有的破庙里的和尚,哪见得到巨大的蟒妖?
云景灯细眼微眯,显然是对那和尚有所怀疑。她声线敞亮明澈,对着那破庙里一喊:“这位法师,请问您在此诵经时可听见了什么异样的动静?”
和尚背对着他们,手上转动的佛珠停了。而后竟蓦地断开,数颗佛珠随石梯滚滚而下。
那道消瘦佝偻的背影动也不动,和他面前看不清面容的泥菩萨如出一辙。沉寂,萎靡,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其中一颗佛珠滚到云景灯鞋边,她握紧了手中的弓箭,一脚把佛珠踩碎。满目映着余晖,渗出些阴凉狠戾来。
和尚还是默声,也没有个回应。云景灯顿时加重心中的猜测,不顾身后萧敛之的提醒,轻点足尖悬弓朝和尚飞越去。
“妖孽!还不快现身!”
“云师姐!”
明壹取下背后的大刀,看着飞过去的云景灯不禁布出了冷汗来。难怪宗里都说云师姐是个炮仗,一点即燃,听不得一点劝。他这次信了!
寒箭反射出刺眼的光芒,清寒色染上云景灯的右眼。
正当她拉弦对准老和尚时,眼前的和尚头颅离奇飞上天去。而后遁出一阵黑烟来,一条大蟒从和尚身体里钻出。
心脏仿佛骤停,纵使见多识广的云景灯也被吓了大跳。手上一抖,待反应过来时大蟒巨大的口张开,发出难闻腥臭。
蛇信子几乎要扫上云景灯的脸,她错慌之中急忙与蟒妖拉开距离朝它射了一箭。
那蟒妖居然一口把她的箭咬断,不见分毫损伤。
这时明壹从后面冲了出来,大刀挥舞砍向蟒妖。
云景灯和明壹相对视一眼,二人合力与蟒妖搏斗撕扭。
这边,画面一转,萧敛之手上捧了个沉甸甸的东西。
他浓眉轻蹙,看向手上的那东西。是一颗头颅,一颗老和尚的头。刚刚从天上掉下来的,正好掉在了他手中。
这里面蹊跷难辨,萧敛之总觉得事情不是表面的那样。
“萧师兄!快来助我们啊!”
明壹吃力用手抵着刀,蟒妖如今一口咬住他的刀锋,就快要连刀带人把他甩飞了。他还要分出神来偏头躲开恶心濡湿的蛇信子。
刚开始萧敛之本以为和尚是蟒妖所化,接下来又以为是和尚被蟒妖所杀占了身,现下再看,怕是更有其他的玄妙未知。
和尚的头颅无血,眼眸紧闭,面色红润,神态保持着似笑非笑的宁静,丝毫没有已死之人的模样,反而似祥和安睡。
萧敛之正想着,那和尚眼睛突然睁开,和他倏地对视上。
二人间一阵静默,只闻秋风鬼泣,和明壹云景灯急促的呼唤声。
死寂的和尚对他还笑了笑,颇有慈悲气。
一瞬怔然后惊醒,萧敛之眸中闪过一丝激昂,把和尚头颅夹在腋下护着,顺了顺手中的剑气。
“就来!”
明壹心中松了一口气,有天之骄子萧敛之在,这百年蟒妖怕是留不住命了。
可当他扭头一看,才发现萧敛之的腋下居然夹了颗人头。明壹本就气力泄尽,这下更是被吓得腿软。
“师兄你怎么抱了颗人头!”
萧敛之二话不说,先飞在蟒妖身上一剑朝它七寸劈去。白玉似的脸庞干净锐利,他朝底下二人喊道:“明师弟,云师妹,你们先把蟒妖从这僧人体里引出来!”
蟒妖鳞片遍布全身,坚硬无比。有萧敛之伤它在先,蟒妖大怒从老僧的身体中直直立起,卷起蛇尾朝萧敛之攻去。
萧敛之纵身一翻,尾尖扫过他的衣角。他跳下蟒身,可因蟒身太大,他被圈围在里面。所见皆是密密麻麻翻合的鳞片
巨尾扫追着年轻的剑修,萧敛之不见慌乱一遍遍身躲偏移,残影无踪,他单手捻咒打出一道祥云阵来。
金丹期修士的祥云阵加之控剑数斩,使蟒妖眼花缭乱,元气大伤。急躁地信子喷出毒液乱射四周,妖尾也不受控制了四处乱摆。萧敛之免不了一身浅衣变得污秽。
云景灯和明壹极速躲开,飞身跃起。
云景灯拉紧弓弦,鳞片太硬她的箭射不穿,但有个地方定是软的。
抿唇展臂,云景灯视线锁定蟒妖的竖瞳。
咻──
倏地,蟒妖的一只幽绿竖瞳被射穿,因为受痛,蟒身终于亮出它真实的高度,彻底立身俯瞰下面的小人儿。
尖牙滴垂下的毒液腐朽了土地,云景灯率先飞跃上枯枝荒树上,回首挑衅道:“有本事你来追我呀!”
蟒身如游龙般伸展开来,巨大的蛇尾发出的节拍似有将山河击碎之势,它边吐出毒液边朝云景灯追去。
明壹紧跟蟒妖其后,不忘使出刀修的独冠刀法护云景灯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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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蟒妖被引走,萧敛之把已经倒在地上的僧人尸体扶起,紧接着,双手捧着僧人的头颅放了上去。
他难得地有了紧张情绪,一颗心悬着既有荒诞又有期待。也不知这样能不能行。
禅宗大能的慧忘死,空悟大师所创。他会是空悟大师么?
老和尚的头自放上去后,以极快的速度和脖子的肉相生相连。没过多久,原先的割裂痕迹就愈合得光滑平整了。
只见他的眼睛眨了眨,圆瞳透彻,颇显滑头,乍看就是一个老顽童。他对萧敛之绽开一抹笑容,衰老褶皱一层层垮下来,若不是亲眼见到,还真不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禅宗大德──空悟大师。
“果真是空悟老前辈,晚辈青丹宗萧敛之,见过禅宗空悟大师。”萧敛之略有欣喜,拱手礼道。
空悟也没想着解释这戏剧性的一切,只是眼尾耷拉着用浅色空灵的眼看着这位年轻人缓缓道:“青丹宗的弟子,不错,后生可畏啊。”
知道如今局势不是闲聊的时候,明壹和云景灯还处于危险之中。萧敛之提起剑,口吻略带歉意朝空悟道:“敛之的同门师弟师妹还在和蟒妖缠斗,先失陪了。”
老和尚口中念着先前没念完的晚课,看向残阳下那一抹芝兰玉树的身姿。
不愧是那人教出来的弟子,这位青丹宗的少年英才是有几分他师尊当年的风貌。
枯叶飘落在眼前,空悟定定地盯着那片叶良久,不知是否是联想到了自己,浅色的瞳孔呆滞,连经都忘记念了。
那叶被风一卷就随着黄沙飘走。
“阿弥陀佛……”
空悟内心苦楚难言,本该流泪,眼睛却因实在太过疲劳,已经流不出泪了。
出家快百年,空悟本以为自己灭了贪嗔痴。如今却还是没能躲过他的劫。以假死之身逃过一劫,他到底是已经放下生死,还是依旧苦海执着。
────
云景灯箭矢快要用尽,手臂鲜血直流。英气的眉宇间沉静凝重。蟒口蓦地朝云景灯喷出一道毒液,她躲得及时,右手边沾染了一点毒液。
“云师姐,躲开!”
明壹手握大刀,跨坐在蟒妖的头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一刀劈下,蟒妖吃痛一个仰头把明壹甩开。
明壹快要跌落在地,他闭紧双眼,腰身却被一股大力给缠住,整个身体再次悬空。
睁开眼正好对上一只瞎一只幽绿的竖瞳。
腰身被缠紧,随着蛇尾攀上他的上体和脖颈,明壹快要被淹没在一圈圈的蛇尾中。他都快要窒息了!他手上乏力想要去掰开蛇尾,却因喘不过气,脸变得涨红。连人都快晕厥。
在云景灯看来,明壹的头只剩下一点头发暴露在外了。
云景灯的情况也不算好,她手已经变得红紫,还要忍住疼痛拉紧弦,箭矢对准蟒妖的另一只眼睛。
再不救他,他就要窒息而死了。
看着拉不完的弓,云景灯手掌颤抖,她咬紧牙关,强逼着自己不要紧张,让自己忘却手受伤的事实。
这时,肩上搭上了一只手。
云景灯以为是萧敛之来了,她猩红的眼里透露出喜出望外,如临神救的神光。
“萧敛之!”
她转过头去看,正好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
?
2. 空悟佛法
萧敛之赶到时天幕已黑,冷月高悬,凄凉更甚。
他听闻动静跑了过去,灌木丛外刚好见到一具庞大的蟒妖尸首的尾部,血淋淋的。
已经被明壹和云景灯杀了?
抱着这个想法,萧敛之走了进去。
偌大一片的空地上,只见除了明壹和云景灯外,还有他意想不到的第三个人的身影。
月下少女披发如瀑,发丝漆黑顺滑得好似名贵的绸缎。
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得在莹莹月光下近乎透明,一双秋水眼眸望过来如同古井里激起一丝涟漪。那一瞬间看向他的好奇明亮而纯洁,比天上的星星月亮还要耀眼宁静。
萧敛之定在原地,怔怔看着她。奈何又怕自己眼光过于直接冒犯了她,很快就移开了。
白泠溪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眼的剑修,很眼熟,但就是对不上号。脑子里快要蹦出的人名一下子又消散,她不记得他是谁。
不过长得挺好看。
明壹和云景灯此时蹲坐在地上,起先他们都不慎被蟒妖的毒所染,是白泠溪把蟒妖杀了取了蛇胆出来给他们解的毒。
云景灯见二人好似不熟的模样,主动介绍道:“萧师兄,这位是伏奇长老座下弟子白泠溪师妹。我与明壹不敌那蟒妖,是白师妹救的我们。”
经她这么一介绍,白泠溪才知道他原来是姓萧。她好像记起来了,青丹宗有个出了名的萧师兄,听说其性子孤冷,不喜与人相处。
云景灯说罢,萧敛之又向白泠溪看了过来。他心道:原来是伏奇长老的弟子,以往倒是很少看见她。
二人拱手互礼。
“萧敛之。”
“白泠溪。”
萧敛之微微颔首,见白泠溪还一直盯着他,目光澄澈,仿佛要将他望穿。他难得有了点局促。
她还有什么事么?
面对这样直勾勾的目光,萧敛之有种不知道手往那里放的感觉。
她手上还握着半瓶刚取出来的蛇胆,这会儿看着他满身的污秽,还有略有凌乱的发,因为不熟只是简问:“你也中毒了?”
她懒懒散散,仿佛抬了声线问这一句就已经耗尽气力。
萧敛之才想起自己如今是个狼狈模样,竟有了羞赧,抬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然后使了个清洁术,刹那衣裳变回原本整洁的状态。
一位身穿天青色的年轻俊秀剑修就这么呈现在眼前。
果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白泠溪眼中滑过一丝惊诧。虽然知道他长得好看,他们以前也互相见过。但比起方才的“摇身一变”还是让她眼前一亮。
白净了的萧敛之不知该如何开口,白泠溪这时走了过来。他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冷脸少女,躲也不是,呆站着好像也不妥。
比自己矮了一个半头的白泠溪最终走到了眼下,他们靠得极近,以萧敛之的视角来看,她就好像是把头抵在他的胸口。毛茸茸的发顶,蓬松柔软。
“白师妹。”萧敛之轻言。
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没曾想白泠溪一抬首,漆黑的圆眼就这么和他无措的眼神撞上。她仰视着他,神态平静。波澜不惊,稳重得和年纪反差悬殊,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传言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句话或许就在如今得到了证实。
萧敛之心中似是被什么撞了下,他呼吸一滞。声线微哑低沉,“怎么了?”
白泠溪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瓶来,直接塞进他的手里。然后无情地转身而去。
丝毫不拖泥带水。
他听到轻轻的一句:“你的毒再不解就没救了。”
她回到云景灯身边坐下,和云景灯聊些什么。
萧敛之想,大概她们先前都是认识的,至少不会像和他一样不熟。
垂首看着手上的小瓶,那里面是蛇胆。萧敛之倒出服下,苦涩的味道在口腔中迸发,他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在明壹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全部吃下。
他的确中了毒,要不是靠金丹期的修为和师门密法强撑着,他早就死了。
这边,云景灯咋咋唬唬的性格多起嘴来谁也打断不了。她问白泠溪:“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我记得你不是最讨厌出宗门了吗?”
白泠溪眨巴下眼睛,呆呆的模样。“师父让我出门带点东西,正好在枯林附近。后来听到了你三箭齐发的箭啸才知道你也在这儿,等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你们被那蟒妖缠得死死的。”
萧敛之和明壹坐在一旁偷听耳风,准确来说只有明壹在有意偷听,萧敛之只是受他影响被迫知道了她们的谈话内容。
譬如此时,明壹忽然欺近萧敛之。他的眼珠子先是转到白泠溪的方向时定了一瞬,又转回萧敛之那边。
明壹八卦道:“这个白泠溪好像还挺厉害的,比我和云师姐还厉害。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以前好像没听说过她。”
萧敛之给了他一个眼刀,对于白泠溪,他还真知道些。
他先是对明壹说教几句然后才细解释道:“白师妹比你入门要早,你应该唤她一声师姐。青丹宗与你我年纪相仿的金丹期弟子不多,只有三十四位,白师妹就是其中一位。十八入金丹,根骨极佳,修剑道。师承长老伏奇。”
不过关于她私下性子如何,萧敛之是一概不知的。
就算听过别人嚼舌根说她孤僻,对于剑道一术实打实的疯狂着迷,他也不会在明壹面前多言她的闲话。
人与人之间的看法是通过相处来认识的,他怎么能让别人对她的看法通过是闲言碎语来判断的呢。
不过在这一点上,她和他还有点相似。他们的性子在别人看来都是孤僻的。
萧敛之忽然对这个师妹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
白泠溪抬头看了看高悬的弯月,等明壹和云景灯休憩好了跟着他们回了破庙。
一路上萧敛之将来龙去脉说清楚,明壹大为震惊。
他啧啧称怪,“不对啊,既然是空悟大师,那么区区一个蟒妖而已,何必用出慧忘死呢?”
慧忘死是空悟的自创功法,能掉头不死的,在当今用五根手指头都能数得出来。
明壹一想到那飞在天上旋转的和尚头就身起一阵恶寒。总不能是他老人家故意逗弄吧。
呼呼秋声四处在破庙穿漏,几人伫立在残破堆积的废墟前。本是一片漆黑,萧敛之从万灵袋中拿出几颗夜明珠递给其他人,众人才堪堪看清还有个模糊的身影。
中间依旧坐着干瘦和尚,驼着背,垂着头看似睡着了的样子。
“这就是空悟大师?”
云景灯有点不敢相信,先前她还直接把他当成了妖孽。云景灯觉得这不能怪她,谁叫这位空悟大师实在太过诡异了。
几人躬身问候:“晚辈见过空悟大师。”
“啊……你们来啦。”空悟嘶哑的嗓音含了浅浅笑意。
他转过身来,白泠溪内心深讶,这一前一后的,这位空悟大师居然和他身后的泥菩萨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
萧敛之显然也发现了这个现象。泥菩萨起先分明五官模糊,而现在这位空悟大师的面容和泥菩萨的五官像是互相融合了,都掺杂了对方的样貌。
多了慈悲,也多了阴虚。
他似乎还没发现自己的变化,神态自若,萧敛之总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明壹心直口快,之前发生的事太过离奇。他忍不住想要问个明白,一时语快道:“空悟大师,今日之事究竟是为何?您与那蟒妖……”
“明壹。”萧敛之冷声打断。
只这一句,大师兄的威严就把明壹压得死死的。他半声不敢再发,而是用怯怯的眼神投向萧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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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表达自己的疑问。
接下来静默无声,明壹心里毛毛的,怎么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
空悟忽然摇摇头干笑两声,无奈问:“你们都是青丹宗的后生?”
“是的。”明壹回道。说完他拉了下萧敛之的衣袖,不自觉往师兄身后躲了躲。
空悟没有再言,而是仰首久久看着满山星子铺满天幕的寂寥。
他不禁自叹:“空悟,空悟,空悟一场。哈哈哈,都是命啊。”
空悟终于在这一刻得知,师父为何会给他取这样的法名。原来是早有预知。自己虽是一代禅宗大德,对于佛法而言却终究空悟一场。
空悟眸里夹杂着黯淡惆怅,白泠溪心觉:为何这番言语会有种在交付遗言的感觉?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了,空悟咳了咳,眼看面前站着的几位年轻人精神焕发,朝气蓬勃,且个个都是好根骨,若是再等造化几年必能在修仙界有一定成就。
和他这个老头子比起来就如初生的太阳比起落霞的日光般,他们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啊。
空悟想,此遭能与他们相遇也是缘分。于是吐出一口浊气,话语里带了丝不可闻的讽意,虚弱述来道:“修仙修仙,世人都以为修成了仙就已经达成正果。其实飞升成仙的人如若犯下重罪就会被驱赶回凡尘世,若有机缘就可再次修炼成仙。”
语气悠远,眸光仿佛透过几人望见了空荡前世,“堕仙会被消除记忆,直到死亡时才会忆起前世种种。当然这也不排除有些个例因机缘巧合觉醒,记起来路。可是,天道哪能允许犯了错堕仙记起往世?但凡觉醒的人,在觉醒的那一刻就已被天道察觉。只要再次犯下一丁点错,就会迎来天谴。”
空悟眼里眸光闪烁,白泠溪竟从看出了精明算计。萧敛之暗思,这和蟒妖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佛家向来讲究机缘因果,禅宗大德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不着边的话。
白泠溪和萧敛之同时心下一凉,除非空悟就是觉醒的堕仙,这诡异的种种或许就是暗示他终究会迎来天谴。
泥菩萨的脸逐渐崩裂,空悟不再言语。挥了挥手,机缘之下,他能提醒的只能到此了。若是年轻一辈也有觉醒,或许可以顺着他摸索的方向继续前进,甚至破解。
老和尚至今觉得难言,如同溺水被暗流裹挟,试着挣扎却沉入海底看不到尽头。他疑惑,但许多事情还不清不明。就只能归于天命。
而他如今,就要被所谓的天命给杀死了。
前辈委婉送客,四人不再逗留。各行一礼后就离开了。
白泠溪回头看了一眼,正好对上泥菩萨怜悯慈悲的琉璃细眼。其中宛若含泪荧亮,她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对她笑了起来。然后下一秒就彻底崩塌荡起土尘。破碎之中,老和尚也随之盘坐在地,身子向后仰去。
白泠溪收回目光,再看下去说不定久会牵扯自身了。
离开此地后,明壹至今云里雾里,站在云景灯身边自言自语道:“空悟大师所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是不是年纪大的都喜欢胡言乱语?”
云景灯重重拍了下他的头,“小孩子别多问!”
明壹捂着头切了一声,怕被脾气暴躁的云景灯听见只能撇过头窝囊地暗暗嘟囔着:“好像你听懂了似的。”
明壹灵机一动,突然想到这里除了萧敛之外还有个金丹期修士。一般修炼得好的人都悟性不差,这样想着,他转而追上走在前面背影孤零零的少女,凑到她身旁含笑问道:“白师姐,你听懂了吗?”
“没有。”
回答他的只有少女冰冷无情的两字。
气氛陷入尴尬,明壹凝噎,敢说又不敢说的。只好默语。这个白师姐虽然长得可爱娇小,但看着挺不好惹的。
因为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和萧敛之一样的气势……
3. 圆寂玄机
———青丹宗
山峦连绵起伏数里,青黄交错横亘其间,磅礴宗门之内一眼望去,石梯通天,云海浮沉。
一片火红枫树林掩藏的小峰洞府里,少女衣角翩跹,她灵敏越过与外界枯萎不同的鲜活的花花草草,绕过摆布有条的假石长廊,行至伏奇身边。
藤椅上正在小憩的老头儿有着仙风道骨的白色长须,此刻手中握着的蒲扇以一道优越的曲线“从天而降”似的正巧落在白泠溪手中。
白泠溪莫名其妙接了把扇子,握着扇子把柄的手逐渐好奇地往上攀附,她细观上面的纹路,这扇子想想也知道是谁的,老头的东西总是宝贵的奇物。
于是她刻意为之将扇子摇起一阵弧度,那柄扇子仿佛扇出的是灵气一般,扇来的风裹挟出令人神清气爽的清纯灵气来,扫去一身的疲惫。
果然是好东西。
发丝飞扬的同时,白泠溪摇着扇子走近,俯视着椅上的老头,阴影大片覆盖在他面上。
她语气无甚起伏道:“师父,弟子回来了。”
伏奇自从白泠溪踏入枫林时就已经知道她回来了,这会儿偷摸着睁开一只眼瞅了下头顶上遮住他阳光的白泠溪。
伏奇老头儿似乎并不想与她正对上眼,被抓包装睡即刻就从鼻里哼出一声。
他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修炼太过认真,搞得花儿般的年纪就成了小古板。
“回来啦?”
伏奇伸了个懒腰,把藤椅换了个方向,秋日温和的阳光又重新投在脸上。他微眯着双眼,光滑油亮的皮肤透出点红润的光泽。
白泠溪把他要的东西递了过去,她眼眸深邃,敛下一丝暗沉,究竟要不要将在枯林里发生的怪事给师父说……
空悟大师总归是前辈,私下诟病似乎不好。
伏奇接过他专叫白泠溪去取的东西,一抬眼却见她一脸暗暗犹豫的表情。她自小就拜在他门下,对于这个小徒弟伏奇早就摸透了她的性情。
伏奇眉毛竖起,心中暗自咂巴着,真是奇了怪了,才只是出去一趟而已,平时只有修炼瓶颈的时候才会有的表情,这会儿却暴露出来了。
他还以为,他这个徒弟能一直都能保持喜怒不形于色的风度。
“丫头,出去一趟怎么还有了心事?说出来给师父听听。”伏奇还是忍不住地问。
白泠溪面对师父的关怀,沉吟一番,还是把遇到云景灯一行人和空悟的事儿都一五一十讲了去。
伏奇这会儿沉默了,索性也不再晒太阳,站起身来背对着身后远青渺渺,耸立入云的山峰。
白泠溪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师父此刻神情应该是有些微妙的。
清脆鹤鸣渐远逐近,未见其形先闻其声,果不其然,没过一会就有只白鹤从天边飞来,落脚在伏奇不远处的地方。白鹤展了展翅膀,叽叽喳喳在伏奇耳边说些什么。
随即伏奇摸了摸它的头仰首哈哈大笑,他拂了拂衣看向白泠溪道:“看来我与师兄心有灵犀啊,本想先行一步去他哪。谁想他这会又正好叫我们过去。走吧,小徒儿!”
白泠溪猜测应该是空悟大师的事儿,萧敛之也才回宗,想来也向掌门禀报了此事。
二人一同御剑至掌门所在之处的玄峰。
刚入议事堂,素墙宝珠满目,殿内沉香缭绕。
除了坐在最高处的掌门,还有一位身姿颀长,相貌出众的青年陪在掌门的一旁。
掌门寒道子中年模样,红光满面,目蕴精光。一头乌发长长拖曳在地。
见师徒二人进来,寒道子剑眉一抬忙着笑呵呵道:“师弟师侄来啦,纵妄,快上茶。”
白泠溪看向那抹正在添茶的身影,他因弯腰长发铺散在绣有云纹的淡蓝肩头,似丹青画上铺满浓淡相宜的黑墨河山。玉面静凝,神态端庄。粉红的唇轻抿,鼻尖处凝起一点身侧淡白的夜明珠的光。显得人更为清冷瑰丽。
敛之,纵妄,萧敛之的字原来叫纵妄。
萧敛之表面虽是平稳冷静,冲泡好恰到好处的茶,内心却因白泠溪在场知道了自己的字有点别扭。
他的眼神不自觉移向下面的白泠溪,他稍分神,手上斟着的第二杯茶差点儿满了。幸而他及时反应过来,没能让茶水尴尬溢出来。
因殿中只有他们四人,萧敛之端着茶一杯杯送到白泠溪和伏奇前。
“师叔请喝茶。”
对面的青年低垂着眉眼,修长如玉的手指双手端着茶杯。瓷白的颜色和指间的淡粉相得益彰。伏奇慈爱地应下,接了茶杯。
剩下的就是白泠溪。
萧敛之:“师妹,请喝茶。”
不知为何,他居然有点紧张。
白泠溪一双手稍抬起,她也有点不知道手该往哪放的感觉。总觉得无论怎么接都会相触到手指。
她纠结着,还是一只手去轻握杯身,一只手托住杯底。
其中不免握住杯身的手覆住萧敛之的指尖,萧敛之只觉手上忽然传来微冷的软意,心里咯噔一跳,抬眸见到一只小手的青葱玉指盖住自己的大半手背。
茶杯稳稳当当地接下,短短一瞬间让萧敛之面红耳赤。
他恨自己的纷飞念想,扰了心清静。
寒道子也不再寒暄,声音浑厚不大不小传遍大殿,他语气不带悲怆,反而因为许久没见底下少女而轻快道:“听纵妄说,白师侄也在枯林见证了空悟大师圆寂一事。”
白泠溪瞳孔微缩,空悟大师圆寂了?
回想起走之前那崩塌泥像灰尘中向后仰去的瘦削身影,白泠溪虽有预料,但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难免震惊。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
“回掌门师叔,晚辈的确和萧师兄云师姐他们在枯林见了一面空悟大师。”白泠溪抱拳回道。
伏奇在旁边听着,听到这话瞟了一眼萧敛之。
“嗯。”寒道子手抚胡须,浅浅喝了一口茶水润了润喉咙,确定下来后对白泠溪道:“空悟大师圆寂一事震惊修仙界,恰好那时你们在场,与空悟大师圆寂的时间吻合。”
“听纵妄说空悟大师圆寂前的遗言颇有玄妙,云景灯和明壹心性不稳,你与纵妄既有远超同龄人的修为,品行也足够端正。如今禅宗有意查明空悟大师圆寂的真相,求助于我青丹宗。不知你们可愿一助佛门?”
寒道子终于道出目的,连萧敛之也未曾想到此事走向居然是这样,禅宗居然会要求他们去查明空悟圆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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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明摆着此事定会纠缠纷纭,与佛门内部牵扯众多。师父为何会答应求助一事?
白泠溪则是觉得其中诡异之点众多,圆寂是每一位佛门人必然经历的,就算是没有修为的普通人也有生死之劫。
何况佛门人相信圆寂之时有菩萨接引,这有什么好查明的呢。
禅宗又是如何得知空悟圆寂之时必有玄机?除非他们想从空悟的圆寂中得到什么。
“师父,弟子觉得……”
纵然师命难为,萧敛之心有疑虑不想让青丹宗与禅宗之间发生什么逾矩,也不想让白泠溪冒险,刚开口却被寒道子打断。
不见素日师者的严肃开明,萧敛之看到的只有执拗。
寒道子板着张脸,语气中竟有不耐烦的愠怒,“纵妄,为师知道你心思细腻,聪慧过人,但此事是禅宗所求,无论结果怎样也怪不到青丹宗头上。反而我青丹宗给了禅宗一个面子,门下子弟又是那么的优秀,传出去有利我青丹宗的名声。”
萧敛之哑口无言,他望向白泠溪,不知她的想法是什么。
伏奇倒是想替白泠溪拒绝,孤男寡女一同出行作为老父亲的他怎么能放心得下!
白泠溪见伏奇小哼了声,就知道她这个感性的师父心底在想什么。
可是她不想在常常待在青丹宗了,以往自己连门都很少出去,总是困在一个小屋整日修炼不知白天黑夜,可是如此一来多年,自己的修为忽固然提升,但总归少了世面。
除了年纪相仿的各天才偶尔在试比大会与之一战,除此之外再无别的高手能让她开开眼界。
白泠溪目光如炬,眸里宛若盛满闪烁星光,她轻轻拍了下伏奇的手,以做安慰。随后坚定说道:“弟子定不负青丹宗期望。”
萧敛之心中异样升起,波澜不息。好奇怪,他突然有点不敢看白泠溪的眼晴。
方才她应下时分明和他对视了一眼,他看到了她眼中充满野心的坚韧,这样的不易让人发觉的神情和冷冰冰沉着的脸反差太过可爱。
萧敛之被自己内心的想法吓了大跳,白师妹……可爱?
他曾听云景灯和其他师兄们说白泠溪是个很恐怖的存在。萧敛之心间涟漪波动,眼眶悄然有了炽热。
禅宗的人过不了几天就会来到青丹宗接人去西天极乐界,白泠溪在伏奇的叮嘱和啰嗦下更是连夜准备。
……
秋雨淅沥,雾化桂子湿。
馥郁清香扑鼻,就连白泠溪的剑风一挥一刺的动作间都漂浮着浓郁的桂香。
金黄夹白的星星点点的桂花落在发间和肩头,随着白泠溪稳健的动作时不时跌落在地上。然后又如雨洒般再次涌上衣表衣襟内。
白泠溪专门找了处青丹宗安静人少的地方,一片桂花林中的空地。
这片空地不大,只能容下四五个人。
游龙般的银剑灵活地与一支被风折断的桂花“追赶”,从半空到离地半尺,旋转突折,操控着剑的人似乎很是乐此不疲。从剑身看过去,少女眼眸明亮,剑上挑着一支桂花。
她呼出一口气,抬起衣袖擦了擦额上的薄汗。
这样适合练剑的时候,要是有人陪她一起就好了。
4. 桂雨素伞
萧敛之有四处情有独钟的练剑场地,以春夏秋冬之季来分,分别是东边桃林,西边竹阴,南边星桂,北边梅群。
细雨绵绵,他本可以用周身灵气撑起灵障,雨水不近身,今日却破天荒撑了一柄白色红梅蔓延伞延的油纸伞。
任由雨水嘀嘀嗒嗒,伞面不断传来厚重敦实的声音。鼻尖桂香渐浓,萧敛之轻踏雨中,忽见不远处的半空中一点银光正独斗着一支桂花。
居然还有人在此练剑?他略有欣喜。在找寻练剑场地上,萧敛之有种和这人志同道合的感觉。
青丹宗素来鼓励弟子互相交流学习,剑术一道上更是少不了切磋。
与其和一支桂花自弈,不如双人对打来得更实在。
萧敛之有了点兴趣,蓦地从袖中飞出一柄长剑来。
“去。”青年唇瓣轻启,目光透过层层幽香桂林好似看到了一抹神秘身影。
桂花深处中,白泠溪操控着剑正与桂花来回独乐,这会儿见从外面冲出一柄剑来想抢她的桂花。
白泠溪倏尔兴致大起,内心中蛰伏的修炼欲望再次燃烧。
难得唇角微微扬起,白泠溪双眸锁定那两柄飞剑中的被绕挑的桂花枝。细白指尖竖起剑指翻转,灵光闪烁形成精妙的小阵,白泠溪脚尖轻点地面,白衣袂扬,纤细的身影飞到一棵桂花树上。
她的剑此时暂时占了上风,夺得桂花。白泠溪深感来人实力高强,剑法精妙。不禁狐疑是哪位师兄或师姐在此。
青丹宗仙气充沛,灵草灵树与外界不同,个个生得灵性,长得高大。白泠溪飞到最高的桂花树上,远眺桂花林外往下看去,只见毫毛尖细润雨中有一圆润的白色伞面,上面梅红点点,尽显素雅风韵。
可惜只见得伞面素白,伞下的人被遮挡住,面容未露出一分。
几块浅蓝的衣角在风中凌乱尤为突出,在这金黄中看起冷凌凌的。
白泠溪正这么想着,那伞面竟向上移开,一双狭长上挑带有几分烟雨朦胧遮挡的眼眸和她对上。
白泠溪愕然,猛得心尖一颤。来人居然是萧敛之。
萧敛之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白衣少女烟雨之中高立于轻枝上,单手握剑负在身侧,俯瞰着他。眸光冷彻,似桀骜不可一世,又似天仙降临,洁白出尘。
这张近来熟悉的脸庞,萧敛之甚至隔得这样远也知道是她。是心底想要的浮现眼前,还是刻画深切入微了?
一高一低,心各有念。
萧敛之不仅不弃伞,反而执伞飞到白泠溪的对面。蓝衣舞绽,白泠溪看到他如蓝白渐变喇叭花儿一样就这么越到近前。
桂枝轻颤,携来一丝冷意。萧敛之展齿一笑,眉梢仿佛都透露出浅淡柔和的笑意。
“原来是白师妹,在这雨天桂花下练剑,看来白师妹也是个性情中人。”
白泠溪还是第一次见他笑,恍若春风拂面,真切,沁脾。乍一看都让人以为他是个随和温柔的人了。可是以往见过的几面,她看到的都是他克己复礼的严肃模样。
看来这位萧师兄不全是外界传言的模样。
她沉吟片刻,倒是对这个形容感到新奇。明眸皓齿莞尔道:“呵,性情中人,其他人都说我是呆子。”
他说得云里雾里,压低声线,“有缘之人,自会牵引。瞧得也就更加清晰。”
白泠溪懒得探究其中深意,停顿一刻就散在心上。
她是个对修行极为严格的,既然都碰见了,对手也不差,不如练上一练。
白泠溪一展手中剑,银光劈下。她眉眼略敛,颔首只见浓密的乌发,下接是扑闪如蝶翅的睫毛和小巧琼鼻。
“萧师兄,请赐教。”
双剑相触,发出清脆冷彻音,如泠泉叮咚,风过铛响。过肩擦袖间萧敛之身上的淡淡茶香飘进白泠溪鼻中。
桂花雨下少女惊鸿一瞥,瞬息间一道剑光斩下缕青丝。握在手中似烟雾轻柔挠人心弦又转而被风飘逝,仿佛在提醒他这莫名萌生的情愫不可留。
发丝垂落在视线中不见。
萧敛之收回心神,抵住和少女性格反差极大的狠厉招式。
二人眉目间直隔薄薄的剑刃,鼻息都清浅无声交缠。
萧敛之透过白泠溪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面庞,蓦地心上一紧。慌慌重新专心投在剑上。
离得这样近,白泠溪才突然发现萧敛之长得挺白的。肌肤细腻,浓颜薄唇,墨鬓刀颚。浑身上下散发的剑意张敛有度,无不昭示着这位剑修的凌厉作派。
举伞撑在半空比剑,萧敛之估计如果动作再猛点伞就要被撕裂了。
白泠溪明显也发现了这一点,二人心有灵犀同时收剑作罢。
双双飞落于地,萧敛之身长玉立站在风中。若忽视他的凌厉剑意和傲严风度,只看身姿,撑伞的模样倒像是个白面书生。他的身侧滴答声不断。而白泠溪雨水不近身,二人的白蓝衣袖袍角时不时因风刮起相触,站在一起倒是一动一静。
见她的视线落在自己伞上,萧敛之走近了点,“这伞,好看么?”
白泠溪一愣,对萧敛之的话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在她的审美看来,的确还行。
于是干巴巴蹦出二字:“好看。”
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萧敛之收剑化成段银丝入袖,高挑的身段临风伫立,眸间透了些许清亮,他有意说道:“伞下听雨,独有一番风情。禅宗一事本想找个机会和白师妹商讨,白师妹觉得今日如何?”
禅宗不过几天就会来,对于空悟大师的突然圆寂,白泠溪确实有想和萧敛之共同商讨的。
“嗯。”
她本以为只是一起走,想不到萧敛之竟然走近几步把伞撑到了她的头上。切断了她的灵障。
仰首看着伞面上的星星点点的桂花落影,雨声厚稠悠远,的确很好听。
白泠溪第一次和师父以外的男子走得这么近,她略有点不习惯。不动声迹地往外移了移,肩膀却出了伞外变得濡湿。
萧敛之见此把伞往她的方向送去。知道应该是自己突兀了,萧敛之没有再接近她。现今替她遮住雨,他的肩膀一半又在伞外变湿了。
察觉到肩上乍凉,明明是凉爽的季节,热气从身体升腾血色涌上脖颈和耳根。变得燥热难耐。
萧敛之觉得自己好蠢,人家灵障布得好好的,他却因为想让人家听听伞下雨声把灵障破了。现在一把伞下她不喜人接近,他也察觉自己冒犯不敢再动弹一点。
这边,白泠溪也按捺住内心的悔意纠结,忍不住反思她是不是太过孤僻了。因为这点距离害得萧敛之肩膀一半露在伞外。
自己的不经意的动作却让别人难堪,白泠溪心底有了点不自在。她想找个机会拉进距离。
脚踏湿地,鞋底都踩上了残花。并肩无言,唯闻脚下脆声从黄桂踏到红枫。白泠溪不知不觉又近到萧敛之身侧,伞自然也就完完全全遮住了二人。
秋日胜春,漫步其间桂菊花香飘浮。
青年温润的声音细柔宛若贴耳,“近些天我寻了些古籍,请教了几位老前辈。空悟大师圆寂前所说的堕仙,的确有这个说法。不过是从民间流传而来,仙门之中不算正统。”
白泠溪提起正事儿来即刻从小冰块化身成老古板,一脸严肃地分析,“假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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堕仙的确存在,那么空悟大师很有可能就是堕仙觉醒。他的突然圆寂就是死劫。”
萧敛之:“对,只不过禅宗想要一个圆寂的真相。我们如若堂而皇之把死劫拿去作为真相,他们大概率不会相信。毕竟枯林当天,除了青丹宗的弟子无人再听见过空悟大师的遗言。”
萧敛之和白泠溪都明白,遗言是如今唯一的突破口,想知道真相,必须要通过此点去延伸寻找更多的线索。
走出金繁桂花林,越经火枫燃叶亭下,白泠溪蓦地止步。萧敛之也随之停下。
她伸出手指尖触及伞外,雨将停,声渐小。轻寒如旧袭衣。
“就此吧,萧师兄,禅宗接引时再见。”
她走出伞外,周身迅速布上一层浅白朦胧的灵障。她微微侧脸,萧敛之看到她脸颊边的一缕发丝上垂了一滴雨珠滑落,大概是走出伞外时从伞沿滴落下来的。
“好。”萧敛之不再挽留,看着眼前人愈走愈远的一抹倩影和飘荡随风的腰间一根素色丝绦。未曾察觉的浅浅留恋也跟着散去。
────
高峰夜下棋局上,伏奇对月嘴里砸吧,餍足地唉叹一声,“好酒,好酒。掌门那里拿来的酒果真上品。”
身后就是万丈深渊,青山化背,白泠溪坐在矮凳上锻造着一柄短刃。手上的一抬一落和声声钝响相和,火光星点映渲了她素净的面庞,清亮眸中闪烁着野性璀璨。
刺喇──
打好的冒着火气的短刃浸在冷水中,咕噜咕噜地冒起泡来。
伏奇混着醉意的声音传来:“丫头,化气进刃之中。把周天时的先天气和意相合,久而久之,这把短刃就会和命剑一样与你恰合融为一体了。”
眉间清凉,逐渐聚成白光幻化成线伸侵进短刃之中。
白泠溪吐出口气,看向手里握着的短刃,欣喜展笑道:“师父,成了。”
伏奇喝得是烂醉如泥了,等白泠溪走到他面前把短刃交给他时,他还打了个酒嗝揉了揉眼才拿近眼前细看。
“欸嘿,还不错嘛。第一次炼器,能有如此成色也算少见。”
白泠溪宝贝似的把短刃收好,然后坐在棋盘对面,手上替伏奇斟满了酒,顺便给自己也倒了杯。
“弟子还未曾想到师父还会炼器。”
今日突然教她,伏奇也是出自白泠溪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宗门历练想给她留点后手罢了。
虽然第一次炼器锻造出来的短刃品质和大街上买的没什么区别。不过好歹也是灵器,在命剑用不了时还可以用来防身。自己锻造出来的东西与主人契合度更高,更能得心应手随意幻化。
想到这儿伏奇呵呵笑起来,“你师父我会的东西多的是。不止炼器,丹道,刀术也略通一点。你拜入我门下这么多年不知道很是正常,毕竟我这种高人谦虚谨慎,将身外之名都看作浮云。”
在白泠溪看来,伏奇所谓的“略通”一般放在小宗门里算是精通的水平了。后面自诩高人的话就纯属喝醉了胡说。这个老头想瞒的东西就算过了几百年也不会说出来,自从年少起,他除了剑道的书其他的全部不准她看,他也不会传授任何其他的技能给她。
伏奇还在一杯一杯接着喝,白泠溪等他一喝完就替他满上。她趁此机会打探道:“师父可听过堕仙觉醒?”
伏奇手上的动作停下,这回轮到白泠溪喝酒了。她抬起酒杯,醇厚的酒入喉,白泠溪边咽下酒边透过杯沿打量他。
伏奇打了个哈哈,“仙就是仙,堕仙就是堕仙,民间传闻是从仙境打下来再历红尘的。能有机缘便可再次踏上仙路。什么觉醒,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5. 极乐世界
不过几日,禅宗接引时间已到。白泠溪看着眼前金童玉女撒落的花瓣中显现的大光圈微眯着眼。
是有点刺眼了……
首先是一抬纱轿映入眼帘,由六位金童玉女抬起,四方帘帐上绣有金色卐字纹,其内隐隐飘出檀香,无声宣誓着来人在佛门中的地位。
纱轿尚未落下,在花瓣挥洒下,光圈中逐渐浮现出一个身材伟岸的身形。手握禅杖,脖挂法珠。一袭僧袍素净,肩上另披着红金云线宝珠袈裟。
殊胜,华丽。
寒道子走了过去,双手合十,“莲法宗师。”
莲法宗师微微颔首,眉眼低垂,笑得慈悲。他走出光圈,合掌回礼道:“阿弥陀佛,寒道掌门近来可好?”
“劳宗师牵挂,自是一切安好。”
见那莲法宗师二十出头的模样,肤色白皙唇红齿白,眉宇间一粒朱砂,集富态和福态一体。本是秀净面庞,菩萨面孔。体格却出奇健壮,文武双相,既是慈悲菩萨,又是铁石金刚。
寒道子和莲法宗师寒暄完便朝白泠溪和她身侧站着的萧敛之看来。
犹如长辈的骄傲自豪,寒道子面色绽悦,眉毛越起,嘴角噙笑。
“这就是我的徒儿和师侄,纵妄,泠溪。”
莲法宗师很是谦逊,就算对面小辈也丝毫没有架子。他双手合十略带小歉道:“劳烦二位小施主在极乐小住段时间了。”
萧敛之和白泠溪道:“宗师客气了。”
莲法宗师转身上了轿子。
知道该是分别时刻,萧敛之扭头对白泠溪道:“白师妹,我们走吧。”
白泠溪看向不远处的伏奇,这几天她一直陪他喝得烂醉。按他的话说,是孩子长大了翅膀硬了,终究是要离家去的。
出发前,伏奇还给她塞了个锦囊妙计,说是危机时刻可一拆拿来保命。白泠溪知道是他话本看多了从上面学来的,心底却还是暖洋洋的。
“师父,我走了。”
白泠溪朝伏奇招招手,后者则是叹了口气。看了眼寒道子再转回萧敛之身上,“小子,记得保护好白丫头。她要是回来有什么不妥,我先拿你是问!”
仿佛被委以重任般,萧敛之浓眉松绽,身板本就直挺,这会还又变得更直。他郑重抱拳道:“师叔,纵妄相信,白师妹不是会躲在别人身后的人。若真的危机来临,我定会拼尽全力护着师妹。”
白泠溪觉得伏奇有点担忧过头了,而且她哪里需要什么保护。是在他的印象里,她还是个不涉世事的小女孩吧。
而且这话怎么有种要把她嫁出去的错觉……
嫁出去?
白泠溪忽然想起对象是萧敛之,眼睫轻颤,头颅微低,快速掩下三分惊慌失措的神情。
这时轿内传来轻却浑厚的笑声,带有打趣道:“伏奇长老说笑了,我极乐地又不是龙潭虎穴,你且放心,不会把你徒儿生吞了去。”
纱轿化烟而去,奔驰至青空之上,金童玉女请向另一抬轿上,对萧白二人恭敬礼道:“二位施主,请上轿。”
另一抬轿青纱白莲,焚的也是檀香。白泠溪与萧敛之坐上去,只觉身下一轻,再抬眼时就已经在空中。白泠溪额前的发拂过眼前,俯瞰群山环抱之中的青丹宗,才忽惊世界之大,自己之渺。
萧敛之和她对坐着,手掌端放在膝上。看着她小巧精致的面庞上似乎永远不会出现风轻云淡以外的神情。
和她一起出宗历练,萧敛之莫名有点儿紧张。
白泠溪自从上轿就默言不发,要么闭眼小憩,要么掀开帘子看看外面。
萧敛之倒是想和她说会话,破天荒主动唠起嗑来,“师妹第一次外出历练,可是新奇这大而广的山川河野?”
白泠溪闻此对上他的眼,她轻嗯了声,“这世间种种一切,奇闻异事,我的确很想要亲自去看看。”
就此攀谈起来,轿内的檀香沁人心脾,渲染了宁静的气氛,也正是因为身边的人格外安静,这一切才显得那么如流水般缓慢安稳。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短短几个时辰内,这位萧师兄刷新了她对他的看法好几次。
他天赋惊人这种能透露在表面上的事她知道,但与传言不同的谦和,渊博,甚至还有一点幽默都是她想不到的。
萧敛之本就想多了解白泠溪,他也知道了原来她向往自由,从前令同门大为震惊的不出门疯狂修炼是她自己的选择。
白泠溪从来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即使她知道宗内对她的闲言碎语。仿佛这是件很平常的事儿,白泠溪风轻云淡说出口:“剑术深奥晦涩,我只能先钻研透彻。困在一隅之中忘我修炼,是最适合我的。如今新的阶段即将开始,只愿且行且乐就好。”
萧敛之反覆斟酌这几字,她的话说得和她人一样。像风,舒柔肆意,既可以乖狂,又可以轻凉。拂过心尖,留下回味的微痒。
他眼睛一弯,“且行且乐,极好。”
西方极乐地,修仙界四大圣地之一。
飞轿落下后,纱帘不掀自展。入眼金灿夺目,满世黄金。莲池之中佛陀盘坐闭目诵经,老老少少同池欢笑,菩萨佛祖遍布发愿,往生之美名不虚传。
白泠溪抬头仰望天空上并行的日月星辰,似幻非幻,红金昏黄的天幕永不坠朽,时不时从天际传来凤鸣。地上白象青狮成群出没。白泠溪想到以往从师父那看到的一副极乐世界图,凡人眼中的极乐之地,当真就是如此了。
“二位小施主,请吧。”
莲法宗师在前引路,数朵白莲随着他的脚步生长蔓延开。
白泠溪看着莲法宗师脚后绽开的一朵朵白莲,嘴角不禁噙上微微的笑。走至座镂空木桥上,岸边氤氲浮沉,睡莲安宁。她眼神追随着,丝毫没注意从岸边跃上来的无心鱼就快要咬上她的小腿。
“小心。”
萧敛之伸臂过去,档在她的肚子前,阻挡她正在前进的步伐。白泠溪这才看见脚下丑陋无比的奇奇怪怪的鱼。
萧敛之用剑柄把它赶回水中,湖里涟漪荡起。莲法宗师转过头来略表歉意,眉间朱砂越发红艳,嘴里含笑无奈道:“阿弥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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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恐吓到二位小施主了,是小僧欠虑了。这无心鱼乃前世作恶多端但有悔改之心的众生所化。常言回头是岸,众生们既愿意反思,就允它们在此化成无心鱼,于此消业常省,来世做个学佛人。”
“原来如此,竟有这样的说法。”
白泠溪对这种种法门都颇为感兴趣,都让她忘了自己肚子上还横拦着一只手。
萧敛之感受到手上的温软,他居然大半条手臂都碰到了白泠溪的肚子。软绵绵的让他半晌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白泠溪的声音响起,他才恰如惊醒迅速收回手臂背在身后。
白泠溪此时也注意到了身上的手撤开,那块被他接触到的衣裳下的皮肉好似在发热。身体僵了僵,白泠溪还是在萧敛之耳边轻道了句谢谢。
萧敛之也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模样,自然而然地看了看周围的风景,抿唇回道:“没关系。”
来到一处青石环绕的草甸间,唯有金池前的一木屋四间房围成的小院立于此地。这样的风格白泠溪乍一看便觉得眼熟,好似在哪见过。后反应过来空悟大师在枯林里苦守的破庙,也是如此立于荒石废墟中。
昔日好友已逝,如今站在他的故居前,莲法宗师眼里滑过丝寂寥,幽幽道:“这便是空悟大师的故居。左右各有厢房,二位小施主今夜便宿这儿吧。”
萧敛之白泠溪礼过莲法宗师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昏黄下萧敛之对白泠溪说道:“我们先看下这间屋子有没有留下什么吧。”
推开院内木门,厚重腐朽的味道传来,入眼便是一块斑驳陈旧的壁画墙面,浮生三千世界,十八罗汉神态各异,栩栩如生,是梦也是醒。
壁画前的檀木桌上摆了三尊佛像,左右两侧的墙上均内嵌安了佛龛。
白泠溪指尖擦去其中佛龛上的灰,空悟一场……这样虔诚,缘分深厚,怎么会落得空悟一场的结局呢?
极乐世界没有白天黑夜,永远是浅淡余晖的落霞颜色。只能通过并行的日月星辰谁在前为实,谁在后为虚来判断时间。
如今清白月亮已经覆盖了后面半轮火红虚化的太阳,星子闪烁,已然到黑夜了。
空悟大师的故居虽然陈旧有了些灰尘,但还算整洁,莲法宗师已经提前让人收拾了。
而且莲法宗师把他们安顿在这儿,明显也是想要他们更便利地查明真相。
萧敛之推开左侧的一扇门回头朝白泠溪说道:“天色已晚,先歇息吧。”
白泠溪正好困倦了,应了声就回了右侧的房。
禅房素洁,月色铺在皎白的床铺上。窗外便是金池,漾漾水光波动,晃摇金银色。
白泠溪把师父给的东西放在枕边,使了个清洁术就换衣睡下。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耳边模糊传来阵阵梵音,混着水声越来越欺近自己。白泠溪闭眼细听,手上抓着短刃。
窗边本有月光,白泠溪本是侧身而眠。这会儿睁开眼一条缝来看,身侧原先的光亮却被遮蔽,变得黑暗一片。
有东西挡住了一整扇窗。
6. 一夜无眠
窗户破碎,木屑纷飞。
萧敛之赶到时,正见一团身披金光水纹的妖物在和少女缠斗。
窗外是凄迷昏色,交杂着月光的清冷映照在地下投出倒影。白泠溪黑眸灵润,望见他进来时里面闪过一丝震愕,同时手上力道更重几分,一把短刃就这么划破那妖兽的喉咙。
趁其不备,白泠溪朝它腿上一踢,妖兽就被踢远至萧敛之脚下。它伤得不深,还不至于死。萧敛之及时取出缚妖锁将它拘了。
少女有些气喘,身着白色里衣坐在床榻边,发未梳,周身难得显出与往日不同肃傲的懒倦和疲惫,衣襟略微松散。
月下她微微侧脸拉起雪白的衣襟,素白的手指伸入发里拨整凌乱发丝。
萧敛之移开目光,瞥向地上的桌脚。良久,直到白泠溪声音响起,他才敢去看她。
“这妖物是从窗外金池钻出来的,说不定是空悟大师豢养的。”
白泠溪把短刃收起,起身走到正在低吼的妖物面前。
萧敛之轻蹙眉,蹲下身来细细打量这妖兽。他饱读诗书,对于千奇百怪的妖兽都了如指掌。可是眼前这个却是从未见过。
身前的少女因动作头发垂下,清幽淡香浮至萧敛之鼻间。
错开这稍稍分神的注意力,萧敛之更加专心致志辨别这妖物。
银瞳水纹,淡金流光。那妖兽长得就如月光和水亲生的孩子一样。这会儿低低嘶吼着,被白泠溪划伤的喉咙流出汩汩银蓝色的血。
萧敛之长指抬起它的下巴,“看着像是呜呜兽。”
白泠溪沉吟片刻,道出呜呜兽的由来,“我记得古籍上记载,呜呜兽出自昆仑极寒地,喜伏水夜窥人,有一特性,化死可再生。若有侵袭,它可假死脱身,舍弃原本躯体,在月光下吐出一点魂魄精血孕育再次繁衍。”
“对。可是这个呜呜兽,看起来又大不相同。”萧敛之说完就沉默了,抬起眼和白泠溪相望。瞳孔似是深水仿佛要把她卷进去。
月下剑修的面庞白皙的就如光滑瓷面般,眉宇浸透着柔和,仿佛脉脉多情,白泠溪忽视他的美色,从这股莫名静默中与之心有灵犀,悟出了什么来。
又是有关于生死的。
她摸了摸呜呜兽的皮毛,缓缓道:“如果空悟大师豢养,那目的是什么?唔唔兽既不温顺,又喜欢窥视。灵性迟钝,应是不怎么讨人喜欢吧。”
二人心照不宣,萧敛之相信她也一定是怀疑到了什么。不过如今一切只是猜测,他们都没有选择说出口。
见她眼底乌青,萧敛之所住的房间没有窗户,自然也就没得到打扰。天色已经不早了,看着她有了倦色,他假装不经意道:“这些等明日先找找空悟大师的遗物看看有什么线索再说吧。”
从她身后看去,洁白的床塌已经有了污渍。今夜不知还有没有其他物什打扰。
这种细微之处,萧敛之也分外贴心。他躲开眼神,涩然开口:“今夜,你先睡我的房间吧。”
白泠溪早早就觉得窗外的金池诡异得很,她知道萧敛之是顾及照顾她,生怕是自己师父临行前说的话的影响。白泠溪一时气急选了个中庸的法子语快道:“师兄不必考虑我!我们一起睡!”
话音刚落,白泠溪就见对面剑修似瞳孔地震般,面上一闪而过脑袋空空的怔然。雪白面颊的两边还都染起了诡异的红晕。
他的眼先是和她对视,然后躲闪,来来往往,一会儿看着她,一会又不好意思地移开。
白泠溪终于知道是自己的话太过逾矩遭人误会,也是变得口无论次起来。
“不,我的意思是,我们……一起在一个房间睡。”
说到后面白泠溪自己都觉得不对劲起来,一个房间就只有一张床,她这句话,可不就是邀约?他该不会以为她是想贪图他的美色吧?
白泠溪常常在洞府修炼,平时接触到的活人就伏奇一个。她实在有点嘴笨,这会低着头也不想再多解释什么了。免得越描越黑。
头顶忽得传来细细的朗笑声,清润如泉水潺潺,白泠溪感觉到发顶落下一阵轻暖。
竟是萧敛之摸了摸她的头……
他声线低哑,带有笑意模糊地轻道:“好,一起睡。”
白泠溪身形一颤,樱色粉唇半张,良久也吐不出一个字来。心思荡漾着,萧敛之已经抱着被子回了另一间房。
步子迟缓地迈向那间房,她走进去时,他用那脏的被褥已经在地上铺起了地铺。白泠溪松了一口气,幸好不是睡同一张床。
不过也怪她多想了,萧师兄怎么会是那种人呢?
萧敛之看见她上床盖好了棉被,细声嘱咐道:“早点歇息吧,晚安。”
“嗯。”白泠溪侧身蜷缩在一起。剑和短刃都放在床头。
睡他睡过的床铺,她还是有点不自在,总觉得时不时枕上传来隐隐茶香,直到夜深才堪堪浅睡去。
寂寥无声,唯有豆点火光孤缈飘荡。
萧敛之从来都是一直少眠,轻微的动静都能让他没了睡意。
本百无聊赖地正身躺着,白泠溪夜里翻身的动作,还有被子滑落的沙沙声音让他睁开了眼睛。
不自觉的,他心底有了想替她捡被子的冲动。抱着秋夜里凉,只单穿一件寝衣怕是会着凉的想法,他起身走到床头,俯瞰着床榻上雪白的紧闭着双眼的少女。
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他何尝不是心乱如麻?
捡起地上的被褥,萧敛之眼神落在白泠溪窈窕的腰身和弱细肩头上。稍稍停顿几秒他就慌着把被褥盖了上去,替她掖好被角后,白泠溪的唇角动了动。
本想快点离开,萧敛之看到她似在说些什么,凑近了倾耳去听。他的发落在她的胸口上,眼神却止乎礼地停留在被子上。
谁知白泠溪只是模糊呢喃了两声,在他看不见的视线中转身换了个睡姿。也正是这时,她的唇擦过萧敛之的耳廓。
萧敛之心下咯噔一跳,呼吸骤乱。
他步子仓促地往后退了退,腰身还撞到了茶几上,险些把茶具都撞碎在地。幸好只发出了细微的声音,他及时接住,把茶具归回原位。
萧敛之沉了沉气,看了眼还在熟睡中的白泠溪稳了稳心神。
察觉自己呼吸越来越困难,身体滚烫得紧,怕是脸都已经熟透了。他奔到门前推开门,直到感受到凉风袭来才冷静了一点。
剑修微微眯了眯眼,下一刻怕冷风入了某人的梦,掩好门后脚尖一点,衣袍飞旋,越踏在屋顶上。
巨大的月亮就在眼前,仿佛触手可及。萧敛之坐在屋顶上吹风静思,眸光暗沉,就这么伴着清风待了一整夜。
待火红的日轮又重新遮蔽住白玉月亮,星光转而黯淡。已经到了清晨了。
极乐卯时就会敲响能响彻每一处的钟,厚重敦实的钟声悠扬徐徐传开,在霞光映照下白泠溪惺忪睁开了双眼。
察觉到如今的形式是在极乐,而不是在生活数年的青丹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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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起昨夜情形,白泠溪眼睛一转看向地上的地铺。
上面除了有些轻微的褶皱,哪里还有什么人的身影?
萧敛之呢?
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规矩的叩叩声。
刚刚才想起的人此刻就在门外。
“白师妹可起身了?我从斋堂拿了些吃食,你洗漱好就出来吃吧。”
白泠溪没想到萧敛之居然起得这么早,殊不知他是一整夜都没有睡。
收拾梳妆时,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松散的衣襟,已经露出了雪白的小衣一角。她也不知为何有种紧张感,连忙把衣襟拉紧。后而松了口气,幸好萧敛之起得比她早,不然就尴尬了。
推开门,晨间的阳光照在壁画上,灰尘扬起都看得一清二楚。佛像前,萧敛之上了三根香。修长的手指捻着香根插入香炉中,他躬身拜了拜。
剑修身姿颀长,如耸立在悬崖峭壁间的松柏,挺立的腰身似是永远不会弯折。暖光金灿灿地打在他身上,连发丝和侧脸的轮廓都泛起圣洁的光芒。
白泠溪怔了片刻,随即也从一旁捻了三根香在他身侧躬身拜了拜。她不知道,萧敛之正在看着她。
见她微微闭眼神情恭敬,萧敛之荒唐地想起了昨夜她的睡颜模样。也是如此这般唇瓣放轻松的微翘,双眼紧闭……
佛堂之中轻薄浮想,萧敛之暗暗忏悔,实在失礼。他看不起自己的这种行为。
檀香缭绕,白泠溪把香插上。
佛像前萧敛之另摆了张小几,上面放了些馒头粥类。
“先吃早膳吧。”他递了个馒头给白泠溪。
无声吃着早膳,白泠溪啃着啃着觉得有点无味,于是用筷子去夹只有一小碟的萝卜丝。她本在思索着事情,没注意到萧敛之的筷子也伸了过来。
眼前的另一双筷子见她伸过来,往后避了避,她这才发现萧敛之原来也想去夹。出于礼貌白泠溪也收回了筷子,“师兄先请。”
萧敛之摇头失笑,“师妹不必这么讲究,对于我,随意便可。”
好像在她看来,他很不近人情。
以白泠溪的角度来看,这位剑修凌厉冰冷的气焰仿佛是一直在暗示着他的疏离沉寂。她想,大概是往日听同门和云景灯说这位萧师兄高岭之花,不好相处的话听多了都有了刻板印象了。
实在不该。
这几次的相处让她觉得这位萧师兄其实还挺贴心温润的。
白泠溪回了一个笑,眼眸微弯形成了小月牙,终于露出了点俏皮的神色。萧敛之心中有了点甜滋滋,被蜜糖裹了一圈的感觉。
他夹了一点萝卜丝在白泠溪碗中,有意想拉近彼此距离。
“往后不必称呼我为师兄,唤我名姓即可,亦或是,字也可。泠溪……可知道我的字?”
萧敛之试探地问道。心中升起不明的期待,心中雾蒙蒙的难以自己察觉,可浮在眼神中就是细闪的碎光。连白泠溪都注意到了如此显而易见的变化。
萧敛之的字她是知道的,可是被他这么看着她还真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顿了半晌,她唇瓣轻启,在萧敛之灼热的视线下微颤着语调说出了他想让他说出的二字。
“纵妄。”
少女常常不带起伏的语调其实才是清冷,喊出他比起“萧敛之”这三字不为众人熟知人知的“纵妄”时,竟让他听出了其他语调,如此的好听。她果然是记得他的字的,萧敛之不自觉眉梢都挑起,眉目间含悦。
7. 朱砂芳华
这几间房屋都堆积着空悟大师留下来的旧物,灰尘遍布,有些地方甚至潮烂。二人拟好计划,现在的目的是找到堕仙觉醒的线索,呜呜兽算是一个引子。
萧敛之和白泠溪找寻一周,佛具用品是最多的。朴素的屋子无甚稀奇,左敲敲右看看,白泠溪在不经意一瞥间,看见了一隅墙角处有块不同于其他凉石砖稍黑青的地砖石。
摸上去,手感要比其他的凉一些。
“萧敛之。”
她随即扭头对萧敛之提议道:“我们把这里撬开吧。”
萧敛之应允。
鉴于空悟大师既然深信堕仙觉醒这一说,白泠溪肯定地想,那么他一定会为此下功夫做研究。他的独法慧忘死,还有可以再生的呜呜兽,都与死而再生有关。
而他死前所说天道杀人,既然他提前知晓逃不过命运结局,那这位禅宗大能,会不会有反抗的可能呢?
撬开那块凉砖,入眼便是黑漆漆一片,找来点亮光往下探去,只见幽幽一处地道通往地下,深不见底。白泠溪顿时明了,果然是空的。下面定藏着什么秘密。
她眸子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兴奋光彩,又掠过一丝清寒,“事不宜迟,我们快下去吧。”
秀气的指尖升起灵光,放在面前照得眉宇都变得亮堂,萧敛之看着,觉得少女恰如森林里的萤火虫,带有一丝神性和自然光辉。
伴着光亮跳下去,甫一落地,白泠溪就感觉脚边挨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
白泠溪低下头去看,瞳孔骤然一缩,“尸骨!”
萧敛之把她拉远了点,寒剑一展掠出火光焰影过肩打了个剑花把火点子甩到四周的灯芯上。
这方小天地就变得明亮了,入眼的所有都看得一清二楚。
白泠溪背部起了一阵恶寒,望眼看去,大大小小的尸骨有十几具,不仅有人的,还有庞大的妖兽尸体。
墙壁上内嵌着密密麻麻的灯龛,蜡油层层叠叠堆积如油海从灯龛底部溢出到墙面。
腐朽气息于鼻尖浮绕,这处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怪器具还有书籍草药丹药等。
堂堂禅宗大能,私下居然会是这种模样。
萧敛之走到一张老桌前,把上面已经枯萎的草药拿近鼻下闻了闻。
他压低眉眼冷彻道:“这些草药全是丹道中所需的,炼丹炉看起来也很陈旧了,想必是用了不少年头了。”
话毕,白泠溪随着他的话看向右方的炼丹炉。
确实旧得感觉都快散架了……
仰首看去,丹炉靠着的墙面上高悬着张牛皮舆图。上面用红色涂液圈圈写写,格外显目。
白泠溪飞出短刃将舆图打了下来,展开来看有四处地址。
“芳华村,影月宗,来池院,秋之睦。”她一个个道出口。
除了影月宗,其他地方都没听过。
这些地方是什么意思?白泠溪总觉得,已经有很明显的东西要浮出水面了。
另一边,萧敛之蹲在尸骨前一具具探出死因。
岁月已经洗去了很多东西,但还是有残留的痕迹。
萧敛之:“这些尸骨都是用佛法杀死的,佛法渡人,亦可杀人。我听师父讲过,佛法杀人的最大特性是温和。寻常被剑杀或刀杀的生灵死后都会有怨气和浓浓的戾气。偏偏佛法又杀又渡,故而去用灵眼探去,感受到的是温和。”
出家修行数年,却用佛法杀人。
随后萧白二人又陆陆续续翻找出来了空悟关于民间记载堕仙的所有小记。空悟不仅将这些收录规划在一起,还自写下了精短的一本游记,里面夹了两篇他自己堕仙觉醒的看法。
通过上面来看,这些个尸体包括呜呜兽全是他为研究慧忘死这种能逃死劫的功法所牺牲的试验品。
同时呜呜兽被他加以密法转化成了替罪羊,他曾经通过坐禅神游拨出几分魂魄进入呜呜兽体内,呜呜兽就这么替他挡了一次所谓天道降罪的雷劫。
白泠溪敛下一丝哀悯,走到萧敛之身边扯下桌上耷拉在地的白布盖在尸体上,“觉醒的堕仙有了过错就会被天道杀死,有了第一次,空悟大师次次拆东墙补西墙,最后犯下滔天罪恶杀孽。枯林圆寂,是否就是天谴呢?无论再怎么逃,都逃不过。”
她的语气中有了点落寞,漆黑的发下白皙小脸神色波澜不惊,宁静得如同一轮幽月。让人觉得望而止步,疏离,冰清,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可偏偏她的话语里的隐隐温度,又那么令人悸动。
萧敛之心中一软,带着点安慰顺着她的话也叹道:“人固有一死,何必固步自封在所谓的天命中苦苦挣扎。”
白泠溪恰好对上他的笑眸,那零丁笑意就如星辰撞怀,春风拂面。心尖又有了痒意,怎么拂都拂不去……
────
泥菩萨狰狞的面目破碎在粉尘中,琉璃佛眼垂泪。禅宗既然想要一个圆寂的真相。那现下就给他们一个真相。
莲法宗师听到萧敛之传去的消息,带着几位禅宗德高望重的长者位于藏经阁等候萧敛之和白泠溪前来。
藏经阁书卷重重,正门前立一金身千手观音菩萨像。宏伟殊圣。一侧檀桌红垫,素瓶柳枝。一侧禅画悬堂,明亮洁窗。
自萧白二人进阁,三位禅宗长辈的眼神便抹上一点晦色。莲法宗师位于正中,眉宇间朱砂莹烁,他重新目含慈悲笑望着二人。
“空悟圆寂前的遗言和地道玄机我们都已知晓,如此我们也甚是痛心。”
白泠溪站在下面听着他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有点心不在焉。从他们的话语中来看,原来空悟如何他们根本不在乎。
或许天道杀人这个说法在他们看来就是无稽之谈,禅宗也不见得真的想要知道真相。
最后,居然还假惺惺要求让青丹宗去顺着线索去证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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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大师杀人逃劫最后死于天道这一说法太令人咋舌,还分外荒唐。她可不信他们会把这个公之于众。对外说法没有费心布局的意义,随便说寿终正寝菩萨招引也可以。
那他们把自己和萧敛之喊过来究竟是为什么?
转眼去看萧敛之,听到上面几人让他们再走一趟芳华村时,神色显然多了点变化。
“诸位大师,小辈二人已经寻得贵宗想要知道的东西。可是芳华村一行,是否有点多余呢?”萧敛之抱剑冷静道。
他还算好言好色,白泠溪直接双手环胸把头撇过一旁不想再言语或是表达了。要不是看着他们算是长辈,她都想直接走人了。
什么圆寂真相本来就是狗屁,人终有一死要什么真相?青丹宗陪他们走了个过场给了所谓的真相已经是尽了人情了。
这些事明明是真是假都无所谓,如今还要青丹宗去什么芳华村证实堕仙觉醒,按他们的话说,是觉得在游记上芳华村是堕仙觉醒开始的地方。必有线索玄机。
白泠溪觉得这几个脑子都坏掉了,要么就是别有所图。
要去他们怎么不自己去?把青丹宗牵连到这个事情中有什么意义?
莲法宗师纵使知道他们的不乐意,也是装作若无其事道:“小友言重了,小僧已经提前请示过寒道掌门,他也同意让宗里小辈去历练一番。”
话音一顿,眼眸一转,他的话落在白泠溪身上。“小僧记得白小友是第一次出宗历练吧……哈哈,路上盘缠和所需,禅宗定不会推辞,宝珠灵丹一一奉上。”
出了藏经阁,天幕依旧是绚烂的颜色。圣洁之地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样的灰暗?
白泠溪凭栏远眺,吹着风,不言语的模样又显得疏离。
萧敛之看着她,方才灵鹤传言到青丹宗,依掌门所言,芳华村一行也是只让他和白泠溪一起去。又是二人同行,这一路上不知会和她遇见何等风月?
抛开一切,萧敛之虽克己复礼,其实心底里也是自来最喜逍遥。
这里头的门道萧敛之不是没有看出来,心里是透彻的就好,他道:“芳华村我们不必忧心,这只是禅宗无聊的游戏罢了。最后结果如何,取决于他们自己。就当是去见见天地人间吧,芳华村在蜀地,蜀地灵秀,很是有烟火味。”
风渐大了,二人的长发发尾相缠。萧敛之注意到,也没有去拨开。
他的话顺着风来,白泠溪倒真有了点见天地广阔的惬意和对明朝的期待。
她回眸,乌黑的发扫过眉目,语气坦然:“希望如此吧,我只是怕会与这件事永远脱不开身。”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说到底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到底是走一步看一步,她也不会太过在意。
星月明华,云浮秀山。莲香四起,梵音嬉笑。这一路所经所观,只看表面,极乐世界,确是圣地。
8. 绵酒薄愠
青巷石板路间,一蓝一白游走在人影仓促的大街上。两侧商贩摊子已经收起,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商铺显得这条商街略为拥挤。人群中唯二人逆行向前去,偶尔几点人回眸侧看,待见到他们的容貌时皆是滑过丝惊艳。心道此对男女当真是宛若谪仙人。
而今已经到蜀地芳华村了,因为天乍降雷,快下起小雨,所以人们赶忙着收摊。
白泠溪唤住一正披上蓑衣的老叟问道:“老伯,您可知衔仙酒楼在何处?”
老叟停住准备小跑回去的脚步,拉紧了蓑衣用浑浊的三角眼上下打量这两位年轻的外地男女。
他良久才声线嘶哑,带着点稍重语气一字一顿叹息道:“衔仙酒楼,早一月前就易主被改成春风酒楼啦!”
又问清了春风酒楼的位置,等老叟离去,萧敛之和白泠溪走去的路上都不约而同开口。
“莫任仙──”
“莫娘──”
声线重合在一起,白泠溪语声乍顿,礼让萧敛之。
他和她定是又想到一块去了。萧敛之僵了瞬神色,后清了清嗓,先是朝她微颔首客气低眉,方重拾话语道:“衔仙酒楼已不在,莫任仙恐也离去芳华村了。”
白泠溪点了点头,“事到如今我们尽量从春风酒楼那里打听一下莫娘去哪了吧。”
莫任仙是衔仙酒楼的老板,在空悟的游记中是最早出现的人物。据他们推断,这位莫娘,很有可能就是开启空悟对于堕仙觉醒的启发者。
蜀地的酒很是出名,各家各户中传出来的酒香引人忍不住想尝鲜一杯。白泠溪忽然觉得师父应该会喜欢这里。
她分出一丝神思飞到那酒香中的九霄云外去,如果得空能够多留一会儿,定要尝尝这蜀地的酒。
得伏奇这个老酒鬼所赐,她年纪轻轻也喜欢上了喝酒,连带着酒量都变得豪迈十足。以前和云景灯喝过一次酒,云景灯都被喝得趴下了,她却觉得只有醉意三分。
来到一座稀奇斑斓草木裹挟着的木雕镂空精悬酒楼前,抬眼看去紫檀牌匾上烫金的“春风酒楼”四字洋洋洒洒,写得颇有几分侠意气。
白泠溪和萧敛之甫一站在门外,里面的小二就察言观色热情地把他们招呼进来。
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笑得灿烂,嘴里如安装了机关似的一个劲儿地往外吐,“二位客官里面请,本店今日菜品推出有翠薄荷排骨,樱桃酪,参鸡鱼翅金汤,红烧藿香鲫鱼,另酿有秋霜季节独有的桂花秋酿,和蜀地的代表酒竹叶清。”
白泠溪听到不禁咽了咽口水,刚想明面上说他们其实是来找人的。就听萧敛之道:“好,那麻烦你带我们进去,两个人。”
她有些意外地去看萧敛之,只见他侧过脸来看着她,眉目专注,若有若无的笑意挂在嘴角。
“正好快到晌午了,先吃饭吧。”
萧敛之故作平淡自然,仿佛这个举动是顺理成章的。其实在出发去极乐的那天他就闻到她身上的淡淡酒气。想起伏奇长老最喜喝酒,萧敛之隐隐猜测,白泠溪或许也喜欢喝酒呢。
蜀地的竹叶清甚为清凉清甜,酒气醇厚,独有一番风味。
萧敛之自掏腰包加钱要了个楼上雅室隔绝外界,白泠溪觉得有点没必要,可按照萧敛之的话说,来都来了,当地特色就要好好体验。
为此最后二人还是落座了,从二楼望下去恰好可以见到底下雨间车水马龙不息和密密麻麻撑着伞的摩肩擦踵的人们。
白泠溪撑着下巴往下看去,自顾自叹道:“看来芳华村还挺富饶的,而春风酒楼这里应该就是最为集中繁华的地段了吧。生意也不差,莫娘为何会走?”
这会儿小二端着菜进来了,一道道菜肴放在桌上。最后还端上来几盏剔透水晶杯盛的酒,他介绍道:“两位客官,这就是本店的招牌酒,桂花秋酿与竹叶清。”
看得出白泠溪已经有点等不及了,但因为自己在场还有所拘谨。萧敛之就抓紧把正事问了,想着和她喝上几杯缓解一路上的舟车疲劳。
那小二一听他们是来打听莫任仙的,背上汗毛竖起。忍不住先龇牙咧嘴一番,然后压低身子在白泠溪和萧敛之中间悄言道:“二位客官打听她做什么?我劝你们呐少好奇这人。”
“为何?”白泠溪狐疑问。
和空悟牵扯到的人为什么偏偏在他圆寂不久后就出事了……
小二似是化身为说书人,戏精附体眉毛挑起,啧啧地绘声绘色道:“那莫任仙是我们酒楼上一任老板,本来好端端地在这做了十几年的生意了,可是就在不久前她的丈夫在运输茶叶路上突发意外被妖兽吃了!至此之后她就疯魔了一般,明明没有灵根,不知怎的去哪学了邪门的东西把她丈夫的魂儿招回了芳华村。每夜子时大家都听得到她和她那丈夫的欢声笑语,可恐怖了!”
本来这等内容应该是害怕才对,说到这,小二却反常地连下巴都抬起了几分。少年人心中藏不住事,特别容易为自己身边的人感到自豪。
“多亏我们春风酒楼的藏公子乃仙门中人,为人慈悲,心肠软。偶然路过芳华村见到了疯掉的莫任仙,不仅帮她解决了疯病,驱除了邪法,还把衔仙酒楼收置下来改为了春风酒楼。村里人至此就再也没在晚上听过那莫娘丈夫的声音。”
萧敛之和白泠溪对望一眼,悉见对方眼中的疑云。
白泠溪紧抓问道:“那莫娘子呢,她去了哪里?”
店小二刚准备继续口若悬河,一顿输出。等脑子反应过来,他好像发觉自己的确不知道莫任仙去了哪。沉吟片刻,倒不知怎么答了。
一时静谧间,门外劣质老旧的木梯吱吱作响的声音就变得极为刺耳。随着门外的脚步声停止,一人来到门前,缓踏着步子推开了门。
玄衣金革,三线红襟。
来人额前几缕白丝,掺杂于墨发之中,如瀑长发不扎不冠,却不显凌乱反而风流,细眼薄唇,阴鸷尖锐的长相阴测测的,莫名第一印象不似好人。
小二一见来人就恭敬地站到一旁,对他微微躬身笑着打了个招呼。
“藏公子。”
藏庭雪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扇贴于腹前。
他接下先前小二没回答上来的话,语气温吞看向萧敛之和白泠溪道:“莫娘子自从被邪法所侵,受到不少村民另眼。因此已经从西离去,依她所言,是回到娘家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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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眸光流转,他重新审视二人。
“在下观二位贵客的气质,也是仙门中人吧。”
萧敛之顿了片刻,避开前来寻人的缘由,只轻回道:“正是,我们二人乃青丹宗弟子。”
藏庭雪使了个眼色,小二就默身下了楼。
藏庭雪则拱手作礼,面上携上不达眼底的笑意,“原来是青丹宗的道友,在下藏庭雪,影月宗记名弟子。”
话毕他衣摆一掀,坐在了白泠溪身侧。替他们二人斟满清冽幽香的桂花酿。
事情好似变得越来越巧妙起来,舆图上总共四处地方,芳华村和影月宗恰好同时出现。
思量中白泠溪的目光投在眼前的小盏上,里面的清酒倒出自己影子,鼻尖酒香浓郁。她下意识抿了下唇。在藏庭雪看来,这是喜酒之人才会露出的动作。
他轻轻把小盏推到白泠溪身前,好看的指尖虚点了点杯沿。
“桂花秋酿,尝尝?今日的酒就算我请二位道友的。”
“多谢。”
他都这么说了,白泠溪纵使心有疑虑怀疑他和空悟莫娘之间有什么关系,此时明面上也不得不顺着拿起小盏品酒,正好她早就想喝了。想不到这藏道友看起来阴鸷,却还挺健谈的。
对面萧敛之眼神在她面上微凝,手上的动作自顾自地也一杯酒下肚,有点悄悄置气的模样。分明是他算准了她喜喝酒,这人来凑什么热闹?
清隽的容颜较之前的温和多了丝僵板,萧敛之时不时往藏庭雪和白泠溪谈话间投去古怪的一瞥。
白泠溪注意到,心想他该不会是觉得不应该和藏庭雪牵扯太多吧。
虽然都是谈的些闲话。
窗外雨潺潺,一人惬意地小酌着酒,一人则是觉得口里品出了点闷意,这雨也听得有了烦躁。
酒意逐渐有点上头,除了桂花秋酿满口生香外,竹叶清里的冷冽竹味也甚是让人想要一品再品。
白泠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喜欢喝酒的事在萧敛之和藏庭雪眼中都看得出来。
藏庭雪还又另叫了两坛陈酿。
他还贴心地替她介绍道:“这是影月宗独酿的醉山阴和天青远。醉山阴绵感深浓。天青远前调甘甜,越往后就会从舌喉齿间带出点草木的清苦。都是绝佳。”
萧敛之酒量浅,早早就已停杯。只有藏庭雪和白泠溪还在一杯一杯碰着喝。
他略有担忧,在藏庭雪这个东道主给她又倒满一杯时,萧敛之堪堪握住了白泠溪拿着酒盏的手腕,另一只手把她的酒抽出。
尽管面对她的贪杯,他还是不敢话重,柔劝道:“师妹,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连他自己都未曾发现,面上已经有了明显的忧色,语气中还带了点薄凉的冷意。不过白泠溪已经喝得上头了,她才注意不到。
手腕上的炽热火焰般灼烧,白泠溪本来就有点身热了,这会儿就着萧敛之的手埋首把酒喝尽。喝完了就把他的手甩开。
萧敛之起先有点怔愣她就着他的手喝酒,看着毛茸茸的头顶和她湿润的唇瓣含住酒杯,莫名其妙仿佛他也醉了。昏沉沉的,直到她把他的手甩开,萧敛之才分清她现在果然是醉了。
9. 仙吓鬼魅
在萧敛之看来她是喝得酩酊大醉了。
白泠溪原本清醒的神思涟漪似的一圈圈往外荡开,她的脸蛋儿飞上抹绯色红晕。
她觉得自己的身子都有点轻飘飘的了,寒风吹来脑子就刺刺的疼。她摇了摇头,终还是放下了杯盏。这影月宗的酒,没想到还挺烈。
藏庭雪见此不再劝酒,自己捻着杯盏小口小口酌着。细长尖锐的眼时而敛垂,时而流转,掩住真意窥析微醉的白泠溪和一脸淡淡忧思的萧敛之之间的微妙。
见时机恰合适,他终于还是开口,薄唇随意牵成弯弯弧线,挑了点嘴角,“二位道友是专来到芳华村寻莫娘的?”
白泠溪从烂泥中提出一丝警惕性,不过她确实有点醉了。于是抬眼朝萧敛之眨了眨眼。少女潋滟眼眸俏皮地眨起,在萧敛之看来,这个是他们暗地下的默契。
萧敛之放在膝上的手掌轻轻抓起又松开,衣裳都皱了,白泠溪的意思他当然知道。不过她方才的动作,就似小猫挠痒般抓在他心头,久久挥散不去。
这一切不过几秒钟,她提醒完萧敛之后就把额头搁在桌面静悄悄地装作小憩,腰身软弱无骨,真就成了滩烂泥了。
萧敛之重拾一副自己原本的端肃冷冽的作态,语气平稳,星目如点漆般明亮,望向藏庭雪道:“非也,我与师妹只是来蜀地游历,路经芳华村偶然听村民饭后闲言得知的莫娘罢了。”
寒道剑修人剑合一,投过来的目光隐隐刺骨,摄人心魄。藏庭雪稳住心神,早早就了然的事,他没有再答。
窗外已经瓢泼,枯叶落花吹击在窗面。
白泠溪还穿着简简单单的薄衣,怕她在这趴着受凉,萧敛之站起身来将外裳脱了披在她身上。
身上突然落下温暖,带着淡淡茶香的冷香。白泠溪耳垂逐渐在看不见的地方渐渐红透,她把头埋得更低。
有藏庭雪这个外人在,她觉得他定会误会了什么。更加不想出来明面解释了。
就这么装醉睡了吧。
藏庭雪见到萧敛之如此动作,扇子轻轻扑在胸膛,看向二人间的眼神倒是和先前有点不同了。稠绵绵的,比窗外密密麻麻的雨遮住景物都还要遮得多些。
“道友对师妹如此贴心,倒羡煞在下这位旁人了。今日这雨怕是下得不短,二位就宿在我这儿春风吧。如此,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抱拳拂衣起身的同时,白泠溪侧了下脸从手臂缝隙中看着他,等他走了才把脑袋抬起来。
一起来她就对上萧敛之的眼,肩上的温暖还在,陌生的温度就让她升上惶恐。
她没忘记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双手拉着衣裳正准备拉下还给他,“多谢你的衣裳。”
萧敛之看着她略显尴尬和匆忙的神色,想也没想及时说道:“不必赶着还我,风大,切莫着凉。”
一字一顿,不缓不急。本来割破的薄纱又被这句语言中的距离合上。
见她眼底仓促,他心中一动,慢慢抚平这份不宜明道的情愫,安放在现在还算疏离的关系间。
桌上的菜肴还有几份点心没吃完,白泠溪拿起啃着,藏庭雪走了她才自在些。
萧敛之当然把所有都收进眼底,不过他也不明说。看着她小脸一鼓一鼓的,他不喜甜这时也鲜少地捻了块糕点送入口中。
凉风袭身被身上披着的衣裳隔绝,白泠溪酒倒醒了几分。
“藏公子自言是影月宗的记名弟子,记名弟子一般只是外门浅修,法力灵力微弱,哪能有神力驱魔或了断鬼怪之事?”
气派的春风酒楼连牌匾上的字都是烫金的,一切也都显而易见了。萧敛之道:“见他装束华贵,倒是有少些世家子弟开了灵根的会去大派大宗做个记名弟子。不过这也是虚名罢了,通常家族里会精心培育,因此实力也就足够。”
他说话时很喜欢直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莹烁灼灼。白泠溪不经意侧开。
回到最关键的地方,防人之心不可无,方才藏庭雪说不定就是想趁她喝醉了套些话。索性她本来也不算醉得厉害,假装醉过去直接回避了。
白泠溪幽幽道:“就是不知影月宗与堕仙觉醒有什么关联。”
世界上怎么会同时出现这么巧的事?
看她眉宇笼罩着一片愁云,他想替她拂去。手指动了动,最后落在杯边攥紧了杯身。
“今日就宿这儿吧,待雨小些或停后我们再去打探一下莫娘。”
……
蜀中的雨格外细绵密集,萧敛之和白泠溪寻了处茶坊。这里是闲言碎语最多的地方,如今离莫任仙离开不算太久,定能打听到一些风声。
看着面前乌泱泱一片人因为躲雨挤在茶楼,顺便还听个书喝个茶。
白泠溪和萧敛之好不容易才挤进去找了个小桌堪堪坐下。
嘈杂的声音入耳不断,最高处说书人醒木一拍,妙语连珠讲起故事来如滔滔江水,引得人拍手叫好。
白泠溪身在其中有了入红尘的恍惚,叹道:“常听闻川蜀人们喜享受,茶馆遍布,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粗茶粗碗,独有一番韵味。
说书人摇头晃脑,犀利的眼神逐一扫过每人,“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寿光侯驱鬼魅很是厉害,只需吓一吓就可令鬼魅现出真形。曾经呐,村里有位女子被鬼魅所侵生了病,他去吓一吓,有只大蛇就这么死在了女子家前,诶!您猜怎么着!女子的病就好了!”1.
说到此段,周侧就响起八卦的细声。
一人说道:“诶,这个故事怎么听起有点耳熟?”
另一人灵光乍现,拍手忽叫:“我知道了!莫任仙不就是那生了病的女子!寿光侯,就是春风酒楼的藏公子!”
一声起,声声应。
说书人急得抬手平息,七嘴八舌中萧敛之和白泠溪又听出了点其他信息。
大概就是说这莫娘是个可怜人,自小和娘家缘分不深,小小年纪就被娘家卖去做了别人的童养媳。之后丈夫还没行冠礼就病死了,婆家嫌弃是她克死了儿子把她轰出了家门。
之后莫娘一人来到芳华村摸爬滚打做些小生意,这途中她认识了一位茶商。二人相爱得很,结成了夫妻。本该到处奔波的茶商为她留在了芳华村。二人合力开了家衔仙酒楼。
本该是段苦尽甘来的佳话,可偏偏老天爷专挑麻绳细处断,不久前茶商去外地运茶的路上被妖兽吃了。莫娘一朝疯魔,亲自去把茶商的尸体带回,然后消失了半月。
等众村民再次在芳华村见到她时,晚上已经开始传出她和她丈夫的谈笑声。渗人的是每家每户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村民的态度随着事情发展急转,纷纷又夸起藏庭雪来。说他如仙人降世,出现在芳华村是冥冥中的老天眷顾,保了芳华村一片安宁。
藏庭雪这么突然出现的人物一朝一夕间就顶替了在芳华村十余年的莫任仙。
在说书人醒木的连连拍打下,大家的声音渐渐平息。
萧敛之终于找到机会,拉了个正在喋喋不休的大叔问道:“这位大伯,你们说莫娘子和娘家不亲,那我怎么听闻她离开芳华村后回的是娘家菁州呢?你可知她去了哪里?”
那人眼看面前是个白净俊秀的男子,忍不住多说了句:“谁都不知道她去哪了!依我们看,她怕是给她夫君殉葬了,下了地府都要陪着他才最正常!”
白泠溪讶然,这莫任仙居然这么深情么?
说书人继续说起,“我们继续说道。又有一棵树成精了,但凡有人停在树下,或鸟飞过。皆是死的死,坠的坠。寿光侯再次出面恐吓鬼魅,树居然在盛夏时节枯萎,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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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居然又是一条大蛇悬死在树干中,好不骇人!”2.
又是听完一场故事,说书人常爱讲些情情爱爱,神鬼传说。白泠溪倒是觉得这些故事还挺值得回味的,连她都忍不住和萧敛之讨论了几句这些鬼怪故事。
白泠溪:“你说那寿光侯恐吓鬼魅是怎么个恐吓法?居然真的会有鬼魅害怕人吓么?该不会寿光侯是做了个鬼脸去吓那些鬼魅吧?”
说着说着她自己都想笑,不过她憋住了,萧敛之却轻笑出声来。格外悦耳给满了情绪价值。
他顺着她的话也幼稚笑道:“大概是吧。”
白泠溪惊觉此时的情景居然有点亲近旖旎,腼腆地垂下眼睫,小脸上的笑容也变回之前的呆呆高冷。既然已经打听好消息,她正好转移话题提出该换阵地了。
萧敛之撑着伞和白泠溪并肩,烟雨中平静地缓步行于这青板石路,小桥麦田间。他俯首看着她一点点分析,忽然有了岁月静好的错觉。
无关仙途,无关剑道。只有他和她。
“空悟大师出家六十年载,青年时行到芳华村时还未成为一代大师。一般僧人游历苦行来到某处地方都会选择留住在当地的寺庙里。所以我们只要找到芳华村的寺庙,或许可以问到空悟大师当年来到这时的情况。”
她说完,第一时间是抬头去看萧敛之。想不到他一直在盯着她,清隽冷冽的容颜在烟雨柔光下轮廓都似被氤氲遮蔽,那股子属于寒道剑修的剑意都收敛了。嘴角好似还微微上扬。
白泠溪甚至怀疑自己眼花了,萧敛之怎么变得这么奇怪?这样奇怪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他喜欢的人。
打听到芳华村只有一个自在寺,二人走到有着红漆门石狮子的门口。
枯叶满地,门前年纪约莫十三四岁的扫地小僧手握着竹扫帚哗啦啦把落叶全部堆积在一起。
本该萧瑟,却因飘忽的红烛和缭绕的檀香把人拉回到富有生命力的红尘中。
斑驳光影中的红墙上的金佛字样恢弘雄伟,这自在寺不大,越走近却越能感受到里的浓浓历史厚重气息。
那门前扫地的小僧见萧敛之和白泠溪走近,双手合十礼道:“阿弥陀佛,左侧观音殿正在修葺,二位施主可去大雄宝殿内和诵经堂礼佛。”
二人回了一礼,白泠溪坦明目的直言想见见在自在寺待得最久的僧人。
于是小僧就把他们带到了方丈面前。
走到自在寺内,白泠溪才发觉里面内有乾坤。明明不大的一处庙宇,园景摆饰,绿植花丛,小潭独桥无一不按照风水格局来摆布。恰好好处的精致让人看得舒心。
禅房外的小殿中,方丈盘坐在摆垫上。光秃秃的头上顶着几点戒疤,一身粗布袈裟,他此刻正在闭目敲着木鱼。
小僧说明来由端上茶水后退了下去,幽室里就只剩下他们三人。
待方丈听闻他们是来打探空悟的,不由地回想起了几十年前那年轻却精通佛法的僧人一朝生出贪嗔痴的芽头。
明月之下,火烛影荡。他执拗地问自己,真的有命运一说么?
方丈叹了口气,手中的木鱼搁下。撕破时光流逝的往年痕迹重新观望此刻。
“空悟师弟的事贫僧听说了,你们来到芳华村,也是意料之中。”
他言罢,眸中多了点鲜灵的戏谑。语气带着丝嘲讽似是在自言自语,又似是在回应萧敛之和白泠溪。
“三痴深植,心魄飘荡。他怎么可能会放弃?他定是与你们讲,是因为缘分相遇,才给你们说了堕仙的事吧?”
方丈猛地抬头,嘴角僵平,眼中的神光精光蓦地乍起直摄眼前的萧敛之和白泠溪。“可这是最可笑的事,他是在骗你们!”
他面部微妙的表情就仿佛在笑世界上最可笑的人,同时有带过微乎其微的悲悯。
10. 人皮灯笼
自在寺虽然只是个小村庄的寺庙,人气却很旺。香火不断攀升至墙檐,雨止转晴,暖辉光圈绕在头顶。
透过烟火朦胧和透亮阳光,从方丈那里出来白泠溪和萧敛之站在屋檐下远眺着前方对着佛像上香的人们。内心诡谲的阴冷相比起虔诚的人们像是隔了两个世界。
萧敛之抖落伞面的雨珠把油纸伞收起,他和身侧无言的白泠溪静静站在这儿看了许久。
自在寺的秋,比起青丹宗好像是要暖些。
方才方丈的那番话,无疑会让人感到虚渺,无助,甚至陷入无限猜度与遐想。
可惜白泠溪和萧敛之都是不那么容易听得进人话的高傲骨头。
白泠溪眼中瞧着映着个个饱满的秋黄红果,五彩斑斓的充满着秋季丰收的盎然。她只是有点好奇。堕仙觉醒,居然会是个诅咒么?
空悟二十岁时来到芳华村,宿在自在寺。他结识了如今的方丈。二人本因佛法而产生了深厚的友谊和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
可一切都因为一个女人转变了。
虔诚聪慧的佛子有朝一日疯魔般执着地与自己的好友在月下倾诉所有,好友不理解他,他就置气离开了芳华村,要去寻找所谓的真道。放弃了苦行云游,去到了禅宗修行。
直到成为了一代大师也没有再回过自在寺。
据方丈说,月下倾诉的一夜过后,空悟就言道要与天道相对抗。他要觉醒,要记起来路。
他不再色即是空,空无一物。而是把对抗觉醒堕仙的注定死亡看成了修行的终点,看成了要找的真我。
游戏似的偏要比个输赢,最后遍体鳞伤在死前才醒悟,原来真是空悟一场。
那个女人名叫莫任仙,凡体一个,颠沛一生。她自称自己是觉醒的堕仙,记起了所有的来世。她还道,接受了并深入了解堕仙觉醒的人,大概率也是堕仙下世。这是冥冥中的缘分。只要契机一到就会觉醒,然后被迫死在天道下。
莫任仙的原话空悟在几十年前就说给了方丈听,方丈如今又说给他们听。他可怜他们,也觉得他们可笑。枯林当中四个人,只有萧敛之和白泠溪被选来深入了这条路。
谁也不知究竟是巧合还是注定。
“雨停了,过了今夜我们就走吧,去菁州。”
她侧眸望向萧敛之,清灵的眼中润润的,望进去犹如陷入了丢了小石子进去的轻荡涟漪的古井中。她的语气中还带了点落寞。音色平缓,掩藏在下面的无奈若不是和她熟悉的人恐怕还听不出来。
“好。”
他知道她也一定不会平白陷入桎梏之中,诅咒一说,是需要时间证实的。一切还只是开头,他倒要看看这所谓的诅咒究竟会不会落在身上。
回到春风酒楼,萧敛之和白泠溪刚走上寝房所在的三楼的楼梯间,就见藏庭雪明晃晃一个大高个靠在一扇镂空漆门前似乎在等人。
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藏庭雪就第一眼先看到了他们,然后朝他们走来。
白泠溪清楚地看到了他在看见他们时眼中都透了光芒。
藏庭雪挂上与阴鸷外貌不符的友好笑容,颇有些想亲近的意味,横挡住了二人的去路,“你们终于回来了。”
萧敛之对他言语中带的亲昵有点排斥,不过面上不显,语气还算礼貌问道:“藏公子有何事?”
专门等着他们,可见另有目的。
知道萧敛之看起来不像是喜欢主动和人打交道的,藏庭雪也不因他的冷言气恼。矜贵容颜如同月下的冷玉,他直言道:“二位是准备前往菁州吧?我没骗你们,莫任仙现在的确在菁州。”
他弯了弯眼,继而道:“禅宗与在下关系亲密,我知道你们此行的目的是想找堕仙的线索。正巧空悟大师圆寂一事在下也好奇,不如一起去菁州?不妨告诉你们,我这几日等的就是你们。”
藏庭雪语气轻快,神情保持着若有若无的轻蔑倒装也不装。他眼底本带着丝不见底的笑意,在白泠溪投过来时又深了深,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短暂的僵持,三人最后到了一静室中对坐。
这个酒楼在莫任仙走后,藏庭雪接手就只是短暂地修葺了一下,外表和设施都改换成了名贵的风格。不过里面有些地方却还是保持原来的模样,充满岁月沉淀的痕迹。
这间静室是藏庭雪素日休息看书的地方,所以布置得很是雅致大方。按照季节摆放上各种时令水果和花卉。秋季深浓,桂花枝独独插于天青瓷水滴瓶内,摆在茶几上在静室中绽满幽香。
藏庭雪率先唠唠家常:“还不知道二位道友的名姓呢,说起来在下对青丹宗亦是敬仰有加,改日定当拜访。”
萧敛之和白泠溪报上姓名后,想不到藏庭雪对萧敛之早有耳闻。
还夸道他乃青丹宗掌门唯一的徒弟,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萧敛之谦逊稍颔首,接而顺着这个话题问:“观藏公子气质绝代,莫不是出自皇都藏家?”
藏庭雪自然没有隐瞒自己的家世,嗯了声,“家中老二。”
“放心,我不是坏人。跟你们同行禅宗那边不会有意见。”
他抿了口茶水,垂下眼眸。
白泠溪有了种道不明的错觉,禅宗,影月宗,莫任仙和空悟之间都有莫大的牵连。而她和萧敛之好像一直在被动牵扯在这里面和各处周旋。
面对这样疑点重重的贵公子,白泠溪嫣然一笑,左右脸颊上的梨涡娇俏天真,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软。她油滑捧道:“芳华村处处听闻藏公子救下莫娘子,还村庄安宁的佳话。不过我们师兄妹二人还不知晓藏公子是如何把这种诡事平息的?藏公子不如分享分享,让我们开开眼界。”
油嘴滑舌的话藏庭雪听多了,自然知道她不是真心实意的。不过只是虚与委蛇罢了,他亦是假意谦逊回道:“白姑娘说笑了。”
不过光看面容,方才她一笑的确让他晃了晃神。可惜这样的姑娘芯子里不知是如何的深沉,她只是面上天真单纯而已。
萧敛之和她同行这么些天了才发现她笑起来有梨涡,内心就又有什么扎紧了。
藏庭雪眸光忽暗,三人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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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桂香馥郁清冷不散,夜悄然至,烛光闪烁在墙边被风吹得倒曳。
他衬景地幽幽道:“如你们所闻,莫任仙受邪法所影响,试图把自己死去丈夫的魂魄引到一盏人皮鬼灯笼上。魂是引了,可那灯笼发出声音本不是她丈夫在说话。
而是其灯笼表面附的是生前修鬼道的邪修皮肉,鬼修身上的阴邪气重了就很容易吸引更多的阴邪。阴邪需要吸食人的精魄所生。那人皮灯笼招惹了不少邪祟,加之光阴渐远,人皮灯笼本身已经生出了灵智。因此会模仿莫任仙记忆当中丈夫的话语。然后趁夜把死人的声音带到家家户户中,又乘机吸食了不少村民被吓时所发出的精魄。”
他说着,有了点可笑的语气。发间夹杂的白发和再往下的昳丽容颜在烛光中如同妖鬼邪魅。
仿佛是嫌说的累了,藏庭雪轻飘飘道出最后无情的真相:“而且这盏灯笼最终目的本就是想利用流言蜚语和妄念逼死莫任仙,它想蚕食她整个七魂六魄。蚕食完了,莫任仙就直接魂飞魄散了,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白泠溪低头看了看手上,全是细细的鸡皮疙瘩。真实发生的事比起说书人口中的志怪故事就是渗人。不过也是真的令人难过,莫任仙的痴情最后反倒成了杀死自己的利器。
正有点唏嘘,藏庭雪就“煞风景”地来了一句:“人皮灯笼已经被我收起来了,你们想看看么?感兴趣也可以送给你们,就当和你们随行的诚意了吧。”
白泠溪忙摆手连道:“不用了不用了!”
倒也不必这么大方……
鬼修在当今已经所剩无几,萧敛之倒还佩服此人的见识。能够将人皮灯笼和鬼修绑在一起,也是前所未闻了。
这样的邪玩意可留不得,他蹙眉问道:“那莫娘子清醒后可有和你说过是何人将这盏灯笼给的她?”
藏庭雪摇摇头,“这倒没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是谁给的这盏灯。听她说,只是做梦梦见了一处游动的鬼市,鬼市中有驾墨绿帐血红绦的鬼轿,有声音让她取灯。她醒后就寻着方向去找,果真在那鬼市中看到了一抬绿轿,那盏灯笼就是挂在鬼轿上的引路灯。”
看着烛光最里面的一抹幽绿,白泠溪心道莫任仙是最早自言觉醒的堕仙,梦中所引似乎在所有人看来都是一种玄妙指引,做梦招来了杀己的鬼灯,是不是所谓的天道递刀呢?
而且白泠溪没忘记,天道杀人的最重要的前提是觉醒的堕仙犯了错才会引来杀身之祸。
最近莫任仙已经看似被天道盯上了,那她究竟犯了什么错?
这一切究竟存不存在,是否真的是一连贯的重重因果。
身关诅咒的二人皆是心有所思。
萧敛之心下分析这其间颇有蹊跷,如果堕仙觉醒的诅咒真的是一人接一人传递的存在,那这关于天道杀人契机的鬼市就不该避着他们。
萧敛之和白泠溪都默契地在此时无言了,空气中只闻萧敛之手指节奏地叩着桌面的声音。
他和白泠溪同时看向藏庭雪异口同声。
“鬼市在哪?”
11. 魅影嗔音
“鬼市在哪?”
见二人因同声面面相觑,神情都不约而同掠过丝尴尬。藏庭雪忽得噗嗤一笑。烛光忽明忽暗,他妖冶阴测的面容透露出微弱的笑意和深沉。
藏庭雪缓缓开口:“鬼市在哪我确实知道,不过那可是吞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且行踪不定十分诡异,你们既然想去就必须得带上我,作为条件,让我跟着你们去菁州,然后回青丹宗。”
他跟着他们去菁州同行可以更好查清真相,这个可以理解。
“你为何要去青丹宗?”白泠溪费解。
藏庭雪浅呷一口茶水,微眯着眸,“不是说了么?我早就想去拜访拜访贵派了,和你们一路回去正好顺路。正巧再过不久寻山秘境大开,我也要回影月宗。”
白泠溪惊觉时间过得犹如白马过隙,是了,再过两月就是寻山秘境大开的日子了。之前在宗门时师父就说过,寻山秘境将成为她第一次去的秘境。
寻山秘境百年一开,届时修仙界各路人才定会齐聚寻山,进入秘境争夺前人留下的法宝仙器。凡进入秘境者不论生死。
藏庭雪还在等着答复,她对他的条件没什么问题。因为不知道萧敛之是怎么想的,桌下白泠溪用手指轻轻碰了下他安放在膝上的手背。
萧敛之手指不禁一动,不太刻意地和她对望了一瞬。他本也觉得不算什么大事,因此轻而易举地读懂了白泠溪的眼神。
萧敛之带有几分玩笑意味温润回道:“藏公子说笑了。腿长在你身上,要一起去菁州还需要用条件交换么?”
藏庭雪身子往后仰去,散漫轻快一拍手道:“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虽然不知为何你们要去鬼市,不过能找到鬼市的就只有我了。子时三刻咱们就出发。”
鬼市是开启莫任仙被诅咒的密钥,同时萧敛之和白泠溪作为正道仙门中人遇见这等子邪事,自然想找到源头。用邪修皮肉做灯笼,可见那个递灯之人不算是什么好人。
凄枯霜夜,冷光凝波。
簌簌秋风中三人身着黑衣,衣袂时而扬起时而卷翘。肩披星月雾霭游走在漆黑密林深处。
本眼前只见枝桠杂叶,不知何时逐渐弥漫出了星星点点的光粒。
藏庭雪压低声线,“看来今夜鬼市开门了,它肯在这里逗留,说明在等有缘之人。”
周边皆是密密麻麻的光粒,白泠溪发现它们似乎没有实体,穿过去时黑衣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等眼前光粒褪去,乍然见一扇红漆门伫立在眼前。
不知是什么时候突然出现的,分明方才远眺未见到有门的影子。
她不禁腹诽这个鬼市果然奇怪。
藏庭雪推开门,短暂的刺眼光芒过后耳边就传来热闹非凡,恰比红尘集市的热闹喧嚣。
望眼进去火红一片,鞭炮灯笼彩纸处处悬挂,居然是过年时的装扮。
萧敛之不自觉离得和白泠溪近了些,朝她低眉道:“我们进去吧。”
在即将跨进门时,藏庭雪又将他们喊住。然后从乾坤袋中拿了两副面具递给二人。一个狸猫,一个狐狸。
“鬼市的规矩。”说着他自己则是戴上了狼面具。
见着那狸猫面具还有些憨态可掬,两颊边的位置鼓起就像猫咪发腮似的。白泠溪虽然喜欢但还是礼貌性地询问了一下萧敛之。
“萧师兄想要哪一副?”
萧敛之自然看出了她喜欢猫咪的,修长的手从藏庭雪手中接过了那副狐狸的扣在脸上。
看见原本天仙似的脸变成了狐狸,白泠溪忍俊不禁地也把面具覆在脸上。
甫一进去身后的红漆木门就消失不见了。
“鬼市对应外界时间是静止的,这是前人升仙时剑劈开留下的缝隙秘境。随意穿梭,随意变化。被修士发现了就把这开辟成了鬼市。所有交易和买卖没有固定的方式,全靠能进入鬼市的机缘,或买或卖皆可。”藏庭雪解释道。
站在这片天地里,白泠溪起初头脑晕胀,感天旋地转。她稍稍站稳些,手不自觉抓住了身侧的一块衣袖。
萧敛之垂眸看见攥着自己衣袖上少女的手,没有言语。
白泠溪反应过来自己拉着萧敛之的袖子,不着声迹地把手松开背在身后。
缓步在这闹市街坊中,若是忽视身侧擦肩的人身态各异,有妖有鬼也有修士和凡人,还真和一般的市集没什么区别。
白泠溪没有一丝惧意,反倒觉得新奇很有意思。眼前灯红酒绿,脚下轻慢自在,就和散步似的。
叫卖声连连不断,地上或是摆着简陋的地摊儿,或是矗立起金殿红楼,更甚者还有巨笼关押着脏兮兮的妖怪灵兽。
停步在一巨笼前,里面关押着的居然全是普通人的少男少女。
白泠溪和边沿抓着笼子杆的少女对上眼,那少女被封住了嘴,此刻眸含泪花看着她似是在呼救。
藏庭雪见她动容心软的模样提醒道:“我劝你别管闲事。这些虽然是普通人,但大多是被家里卖出去的。鬼市中不光有修士,也有达官显贵,或许瞧上了买回去做个奴婢,这个结局对于他们来说也算不错。”
白泠溪只好错开眼神不再去看她。自己就算把她保下来又能给她一个什么结局呢?
由藏庭雪带着,几人到了一处挂着查宝当铺牌匾的地方。
他走进去先是掏了三块金锭子扔在桌上,桌前的掌柜见是大生意抬起眉毛咧开嘴笑问道:“这位客官要找什么?查宝当铺知无不言!”
藏庭雪沉了音色:“我要找一抬鬼轿,绿绸红绦样式。”
掌柜即刻翻开一本老旧铺子,手上拨着墨玉算盘。“稍等!小的这就给您查!”
白泠溪低声微讶道:“查事情居然是靠算的。”
她的声音不算大,却还是落在了掌柜耳里。掌柜只要见钱眼开就和气的很,介绍道:“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这当铺自从鬼市开坊以来便在这儿了。鬼市里的任何东西都逃不过我的眼,这算盘和帐本其实是和鬼市之门相呼应的。算是进入鬼市的人和物的媒介。”
清脆的算盘声叮叮当当,不过一会儿就找到了鬼轿。
掌柜面色蓦地凝固,携上一丝诡异。
“死姑娘轿,在华池巷──金粉楼。”
酒香深处的巷里,花瓣纷飞。
起初站在巷口只闻得到浓浓的酒香。等走进去到了一堵墙前,藏庭雪手掌轻放上去,那堵墙就碎为飞灰,眼前蓦地浮现出一栋凤凰金楼,花瓣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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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下。
楼上廊间窗户半开半掩,飞下粉纱随风摇曳。
旖旎风光无限,呢喃细声柔语,可见这是处什么地方。
“此处不配面具,摘下来吧。”
在藏庭雪的嘱咐下摘下面具,白泠溪步子沉重,面上有了点火热。她忽然好奇萧敛之这种冰雪一样的人会是什么表情,扭过头打算浅瞄一眼,却和他正色神容间的凛冽目光对上。
那目光冰冷无情,待看到是她后仿佛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望过来,一瞬惊诧过后多了些许有温度的情愫。
察觉到她的拘泥,想起里面应该会有很多不宜观看的场面。
萧敛之说道:“不想进去的话不必勉强,在外面等着我们就行。”
这鬼市看不见的危险风起云涌,三人总比她孤身一人多些保障。
她还是与自己的心理妥协,“不用顾及我,一起进去吧。”
白泠溪也不是害怕或者羞耻,她怕看到一些风月面上挂不住神色如果脸红得和猴屁股一样就尴尬了。
藏庭雪嘴角微微上扬,瞥了眼一本正经的二人嫌弃地摇摇头展开扇子就大步迈进去了。
白泠溪则是紧贴在萧敛之身侧,跟在藏庭雪身后进楼。
刚一进去,娇美的姑娘们就刷刷把目光投过来。白泠溪甚至感受到她们灼热探究的眼神在自己和藏庭雪,萧敛之面上流连。
“哎呀,好俊俏的公子和姑娘。”
几位女子鬓黑袖香,在卿卿我我的男女中扒开一条路,齐齐上来把萧敛之和藏庭雪团团围住。
白泠溪看到其中一个女子伸着染了红蔻的葱指拂上萧敛之白玉寒霜似的脸庞。肉眼可见的萧敛之的神色好似裂开。
白泠溪呆立在原地不敢动弹,眼神竟颇有心虚地移开。心里叫嚣感叹,果然很尴尬!
萧敛之隔袖握住那女子的手腕轻轻撇开,他寒声道:“在下到此并不为寻欢作乐而来,还请姑娘们自重!”
藏庭雪这时已经用扇子挑住一位美人的下巴,他细眼笑意渐消,“辜负姑娘们的美意了,实不相瞒我们是想来见见你们掌事的。麻烦姑娘们通报一声吧。”
那些姑娘面露憾色,不过这么俊俏的郎君还是让她们的面颊升起红晕。
被藏庭雪挑着下巴的女子盈了盈身,柔道:“三位随我来吧。”
皎洁的光影从窗棂泄漏倒在地板上重叠飞跃,廊间静谧洁净,几人被引到最里处一间香室前,左右婢女合力打开重门。入眼便是一方滚烫升起朦雾的清池和牡丹团蝶绣花屏。
屏风后是一张楠木拔步大床,隐隐约约可见床上侧躺着的绰约妙影。
此间的主人应是格外喜欢熏香,几盏鼎状鎏金香炉中徐徐升起玫瑰香和檀香。
屏后的魅影打了个哈欠,见她小臂抬起指尖一点吩咐身侧的人,慵懒道:“来者便是客,坐吧。”
如同在娇嗔的音色令人酥骨,白泠溪身躯软了软。
脚踏柔软舒适的毛毯,三人被安排坐在屏风前的坐垫上,正对着床的方向。
而后两位姿色清丽的婢女各扶上屏风的边沿,缓缓地将屏风推开。
白泠溪呼吸紧了紧,屏风后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模样?
12. 离她远些
屏风被缓缓移开,一张秾丽妖孽的容颜带着慵懒和松弛的神态呈现在几人面前。这张好看的脸浸在紫炉香烟中,似是被蒙上层薄纱。
只见一丰腴的女子侧躺在榻上,粉颈吊了颗润亮红宝石,衬得她比玫瑰还要妩媚。她身上的紫纱流裙泛着珠光流淌在日光下,妖气和神气并存。金钗环佩扣于一截藕臂外,挤露出的匀称肌肤白得如玉盘一样晃眼。
蝶鬓青丝铺满地,她酥手撑着下巴朝三人盈盈望过来。樱唇挂着浅笑,勾人心魄。
更能让人惊奇的是她身侧站着几位白面少年,个个长得如花似月。有端葡萄的,有拿酒杯的,有扇扇子的,有点熏香的。恍然间还以为此处是凌霄宝殿,专收些美男子小仙君。
静室中身后徐徐传来整齐的轻步声响,约有三四人的样子。等他们逐一走到三人身侧然后半跪下来,白泠溪才深觉有种不好的预感。
二女一男低垂着眉眼来到几人身边,往下看去才发现他们穿的皆是朦胧轻纱,半掩半开的仿佛在暗示什么。
他们毕恭毕敬地对应着端上茶水服侍萧敛之等人。
服侍白泠溪的是一位少年,他有着如鹤般的神韵,一双丹凤眼饱含风情,却不漏骨直接,而是暗搓搓的引得人想主动向他倾去。
白泠溪正打算把身子往旁边缩缩,就被那少年捉住手腕,她被迫仰头喝下他递在她唇边的茶水。此时榻上女子的声音悠悠传来,“这是金粉楼历来的待客之道,既踏此地就入乡随俗吧。”
萧敛之本不乐意有人在身边过于亲近自己,可白泠溪这边的情况让他暂时没有心思管身边了。连他身边的女子揽上他的手臂他都没有注意到。
看见那少年的双膝移向白泠溪越来越近,甚至低下头颅快要贴上她的脸说些蜜里调油的话,他就忍不住升起一股难言陌生的恼怒。
“离她远点。”
萧敛之语气略带愠怒,剑修的凌厉剑气和剑修人剑合一,象征他情绪的剑气乍起化成了尖锐绵密的刺直攻那少年。
白茫茫的剑气犹如毒蛇闪电袭过周身,白泠溪慌忙之中只能先阻止他,脱口而出,“萧敛之!”
她把他的剑气打回去,眼睛直直盯着他,神色上纯粹的疑惑让萧敛之心中一堵。
白泠溪自然是不会想到吃醋这一缘由上的,刚刚的场景确实有点不入眼,她内心想的是定是自家师父临行前让他多照顾自己的话才让他出手制止的。
可是现在在金粉楼,又怎能随意伤人。
萧敛之面色阴沉,轻说了句抱歉就转过头去。他身边的女子正想替他捏捏腿,却被他一个眼神吓得手都缩了回去,不敢再动弹一分。
藏庭雪一双眼似笑非笑,揶揄道:“萧兄未免过于紧张了。”
榻上女子绕着头发看着这一切,寻宝当铺早就把话传了过来,她明知故问开口:“几位来我这金粉楼所为何事?”
藏庭雪禀明来意,目光如炬看着女子,“劳楼主带我们去见一见死姑娘轿。”
……
“这驾轿子是一个人送到我这来的,他说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取。如今你们果真来了。”
金粉楼主名叫柳娘,这会走在暗道里她回首说道。眼波流转的同时轻轻把头侧过,头上珠翠铃铛清脆响。
暗道里左右侧都是笼子,里面关押着一些正在惨叫或咒骂柳娘的男男女女。从笼中伸出来的手密密麻麻带着血迹仿佛是地狱索命的恶鬼。
柳娘早已习惯,话里话外夹杂了讽意和阴毒。
“这些都是在金粉楼犯了大错的,只把他们关起来倒还便宜了他们,一入我这楼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前面柳娘在说话,白泠溪走在最后,这里算是狭窄,她的衣角都快被笼里伸出来的手给抓上。见这场面,那驾轿子应该也是被关在笼里了。
她暗忖只是一抬轿子为何要专门关起来。
但很快白泠溪就知道了,铁笼被打开,莫任仙梦中的鬼轿得以入眼。
漆黑的笼里墨绿的帐子发出淡光,上面绣着古老的纹路,似鬼脸,似花蕊。轿子的四角上挂有血红的丝绦,安静地垂下如同等待嫁人的娇羞少女。
萧敛之和白泠溪挑灯走近,藏庭雪则是双手环胸靠在笼子边上冷眼旁观。
甫一走近那顶轿子就闻到一股幽香,二人又离远了些。
观这顶轿子娇小得很,掀开帘子里面只能堪堪坐下一位少女。整体是檀木制的,古朴陈旧,轿顶四角翘起,左上角的地方应该就是挂着鬼灯笼的地方,现在已经变得空荡荡的了。
白泠溪问道:“请问楼主送这轿来的人长什么样子?他为何知道我们会来取走轿子?”
柳娘回想起那人当时说的话,探究地细打量了下萧白二人。
她红唇轻启竟有一丝颤抖,“我不知道,他是蒙着面的,声音听不出男女。他还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柳娘妩媚的声线乍冷,似是在模仿那人的语气,她稍微瞪大美眸,神容肃起,口中吐出言道:“这顶轿子,送给你们,算是我们的见面礼。”
萧敛之最后用灵器把这轿子收进了囊袋,一路上回去相顾无言。面具重新配上,底下的面目却都带有一丝惘然。
出了鬼市,回到春风酒楼。藏庭雪心情似乎颇好,走到门前伸了个懒腰,“明日就出发菁州了,二位道友今夜好好休息,咱们明日见。”
藏庭雪进去后,看着萧敛之也转身要走进他的厢房,白泠溪沉吟片刻虽有点纠结但还是喊出了口:“萧师兄烦请留步。”
他虽然让她唤他的名字,可是她还是觉得这样有点不礼貌怪怪的,仿佛他们很熟稔。其实在她看来,还是有点疏离的。
萧敛之顿住脚步,肩膀微展转过身来,微笑道:“去我那里谈吧。”
她掀袍坐下,萧敛之去里间换身白衣才出来坐在她对面。倾瀑的发散在肩头,眉宇间携了点疲惫的风尘气息,似珠玉尘光,温敛冷淡。
白泠溪忽略他的美色,因为心下问题的困扰锁了锁眉头直奔主题,“师兄打算拿这轿子怎么办?”
她离得和他很近,看着她清冷精致的脸庞在烛光下映上暖色,萧敛之不自觉想起在金粉楼那少年也是这样欺近她的,在他的眼里看到的应该也是这样美丽的容颜吧。
他移开目光,心里涟漪微微荡漾。神思飘扬,嘴上却正言道:“先收着避免再害人吧,等回宗了我会交给掌门。”
白泠溪点了点头,“确实只能先如此了。”
继而她又语含忧思道:“那人说这顶轿子是给我们的见面礼,接下来恐怕会再次遇到这等事。不知明日菁州之行遇见莫任仙她会变成什么模样。”
如今他们的背后像是长了双眼睛,他们一知晓诅咒之事,那人就已经迫不及待把挑衅的鬼市鬼轿奉上。还扬言这只是个开头,生怕他们会不相信诅咒的牵连传递。
萧敛之从始至终都觉得这种事不能只看表面,他冷语道:“既然是人为,就没有什么是不能破的。不管是空悟大师,还是莫娘,亦或是我们。也一定会找到突破口的。”
白泠溪有些困了,双手撑着下巴在暂时的默静中不禁回想起方才萧敛之险些气急的模样。
唇瓣动了动,她看向他有了点愧疚道:“对不起师兄,方才在金粉楼我不是故意不领好意的。把你的剑气打回去不是我本意,我知道你是为我好,看不得陌生男子对我动手动脚才出的手。”
萧敛之一愣,他岂是不知白泠溪是不想让他们在别人的地盘闹腾伤人,他后来也反思过他的确那时候鲁莽了。
可是他不后悔,要不是他的剑气吓了吓那少年,估计他都要亲上她的脸了。师妹是看在楼主的面子上和金粉楼特定的待客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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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不好意思太过反抗,但他可不会想这么多。
听到他对自己道歉,萧敛之心软了软。柔道:“不必和我道歉,你没有做错。”
白泠溪摇摇头,颊边梨涡浅浅。“我师父说的话师兄不必太放在心里,麻烦这几日师兄还劳神分神处处为我着想了。我师父他也只是担心我第一次出宗门历练,怕我粗心大意吃了亏。恐怕在他眼中我还没有长大罢了,等这一行和寻山秘境结束后,想来他就会发觉我已经长大了吧。”
她说到伏奇时嘴角带着微笑,温暖又无奈。
萧敛之眼中掠过一丝黯淡,原来她是认为自己是因为她师父嘱咐的缘故才出手的么?
萧敛之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出自什么心理才忍不住出的手。是因为伏奇长老嘱咐的缘故么?不,绝对不是。
那少年年轻清俊,其实和白泠溪坐在一起分外登对儿。他是怕他对她动手动脚,也是怕他如果故意勾引她,万一她喜欢上他,对他动心怎么办?所以自己才会生气恼怒。
清楚自己的想法后萧敛之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这种情绪应该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了吧。
他吃醋,他就是看不得其他男子接近白泠溪。
身前的少女松了口气,好似是她对他的愧疚一直挂在心上,费尽心思才终于找到机会给他道歉一样。等心里的大石落下了,白泠溪说道:“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好,明天见。”
萧敛之看着她起身出门最后把门关上,这间屋子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把目光从她离去的方向移开,萧敛之才发现桌上还搁着她的狸猫面具。和他的狐狸面具正好一左一右挨得紧紧的。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那狸猫面具,指尖还点了点狸猫脸上的红晕。就这么看着,脑袋放空不知在想什么。
而后他把狸猫面具和狐狸面具都拿了起来,两只手一只一副拼起来。自言自语道:“狐狸和狸猫,其实也挺登对的。”
——菁州
红枫热燃,泥点飞溅,哒哒马车掀起风尘。
马车穿过闹市街头的叫卖声最终停落在一间小院门前。
藏庭雪不会御剑飞行,又因要穿梭在民城里所以选择了用马车出行。
帘子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先后几人踏着木踏下车。
白泠溪下车时萧敛之抬起手臂欲扶着她,没曾想等她弯腰探出身子时藏庭雪又恰好和她说话。
看着她笑眼盈盈地抬眸与藏庭雪交流,视线中因没看到底下他的手,直接踏上木踏鞋底落了地。萧敛之又默默将手垂下,嘴唇轻抿,面色平淡。站在院门口仰首观望这方院落。
清寒袭人,满地萧瑟。藏庭雪肩上系着薄氅,锋利浓密的眉梢似都染上了几许寒意。他解下薄氅扔到身边仆从的手中,边走边跨入门说道:“我的人已经去找莫娘了,我们先在此休息。”
三盏花茶端上,落座后萧敛之开口道:“先前听芳华村的村民说莫娘和娘家关系并不好,她到了菁州不知会去何方。或许我们可以去她的娘家打听一下她具体的真实过往。”
已经是深秋,藏庭雪手上还不忘盘着扇子的梅妃扇骨,“不必,先见到莫任仙再说吧。”
白泠溪浅呷一口花茶,和他们就这么等着莫娘的消息。
过了半刻钟,藏庭雪先前身边的仆从就手捧着一张告示小步小步地快跑过来。
藏庭雪坐势双腿大展,接了告示一看面色凝了凝。
“如何?”白泠溪凑近了些。
只见枯黄皱折的告示上用赤笔圈圈点点,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重金求仙门之人邓府驱邪。”
萧敛之:“这与莫任仙有什么关系?”
藏庭雪收起告示走到窗边,五指扒在窗沿,他目色幽幽,轻飘飘甩出一句话:“因为邓府内作祟的人,正是莫任仙啊。”
13. 瓮中捉鳖
山缈雾绕,黛紫墨青。
冷秋湖边,芦苇白花花地随风荡起。圈圈涟漪的湖面上倒映出青灰色天边大雁成群盘旋的影子。
撕下告示后,几人又去向邓府。
嘈杂闹市中,连带着话语都变得模糊。白泠溪只好把嗓音提高点,少女冷冽的音色不沉不尖,恰到好处如一盘珠玉落地。清晰,明悦。
“莫任仙不是没有灵根么?以何作祟?难不成又是鬼灯笼招惹了什么邪东西附在了她身上?”
摩肩接踵间,白泠溪小心翼翼地避开人群,她本是和萧敛之,藏庭雪他们并肩而行的。因为街道人群拥挤,她一错神就被挤到了最后。
看着眼前二人的身影逐渐被拥过来的头顶人海淹没,她就大步跨着左避右避,口中连连说道:“不好意思让一让。”
所幸他们长得比较高,就算在人海茫茫中也如鹤立鸡群般显眼。
可是今日恰逢赶集,人实在是多。白泠溪还要注意不踩到别人。稍不注意又没跟上他们。
她微微心累,只想着不走丢就好了。甫一垂下头却见眼前一片袖有祥云暗纹的浅蓝衣角吹到她的小腿上。
下一刻就有只骨节分明,修长如竹的手朝她伸来。
头顶响起清润泠冽的声音,“可要抓紧我?免得被人群冲散。”
那手紧紧抬起没放下,白泠溪是怕他手累又不好拒绝。短暂地权宜后,细手没有选择放于他的掌心,而是往上攀了点抓住了他的衣袖。
萧敛之话一说出口其实就有些后悔,此举实在唐突,方才他抬起的手都险些颤抖露出尾巴。
但见白泠溪抓住了他的衣袖,他心底顿时喜上眉梢,面上却不显于色。萧敛之暗地里不禁升出点怪异的想法,或许以后行走于闹市之中,他可以装作怕被人群冲散紧,然后跟在她身后,抓住她的衣袖。
注意到她在看自己,萧敛之侧过脸眼睫轻颤,温吞说道:“走吧。”
白泠溪这会看着自己居然紧抓着萧敛之的衣袖就一阵脑热。
她什么时候只能靠抓着别人衣袖才能冲出人群了?
其实白泠溪心底明白,除了修行,对待其余的事情她其实有点懒,小小挣扎之后,她普遍会选择任云卷云舒,随缘去也。譬如方才她就不想追上去了,依稀看得到他们的方向就好。想不到萧敛之会转回来拉她一把。
萧敛之可没忘记白泠溪刚刚的话,他那时正准备应她,想不到回头一看已经不见她身影了。
他目投远处正色道:“鬼灯笼附体应当是不大可能了,还记得先前在茶馆听到的消息么?村民们说莫娘是想复活她的丈夫才去招惹了邪法。”
白泠溪轻应了声,随即捋顺方向缓缓道来:“是的,她对她丈夫的死还有执念。鬼灯笼已经被藏庭雪收了,想来确实不会再和莫任仙有什么牵连。有前车之鉴,说不定她会再次寻尽办法不论正邪也要了愿。”
白泠溪说完后又陡然想起什么,眸光熠熠,“巧的是堕仙觉醒会记起前世种种,她的前世既是修仙升天的修士,对于世间妙法悉数皆知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这世虽没有修行的缘分,可若记起前世,今有所求,只需自寻加以运用便可。那她也会知道,除了邪法可用,别无他法了。”
藏庭雪在不远处的一个分岔口等着他们,萧敛之和白泠溪见到他的身影时,人群也跟着岔口松散了。
白泠溪默默松开了萧敛之的衣袖,后者则是眼神落在自己微皱的袖沿上,而后把那只手背在了身后。
隔得有些远,藏庭雪自然没看清二人的小动作。只看到他们本来靠得比较近,后来又离远了些。
来到邓府门前,朱红漆门宏伟,门口小厮进去通报后就领着几人进了府。
早据藏庭雪介绍,这邓府乃皇都某官员的祖宅。在这菁州城内的地位举足轻重。富贵滔天,商铺遍布。府内的奴仆也个个分得周到。
因为府里事物杂多,所以聘请仆从的频率也就比较大。
入眼只见园林红黄的枫叶花草团团簇拥着丹楹刻桷。栩栩光影倾洒在假山巨石,亭台楼阁间。哪里像有邪祟作恶阴森森的样子?
小厮在前面边带路边说道:“各位小仙君请随我来。”
步入前厅正堂内,一中年男子长须斑发,负手而立站在正中。
等闻几人步伐愈来愈近,他转过身来,眉宇间的悬针纹和方正的脸看起很严肃的模样。
邓升初见藏庭雪时便觉得有些许眼熟,不过他也没太过放在心上。仙门中人的气息还是和大多人不一样的,他目光短短流连在三人身上后就移开了。
他似乎是觉得府里闹了这种事丢人,愤愤道:“几位仙君撕了我府中的告示,就代表接了这个活儿,接下来就各凭本事了。”
藏庭雪身处皇都多年,是当之无愧的皇都风流公子哥。就算日夜玩乐跟着家里也耳濡目染了许多达官的家中琐事。
这菁州邓府他恰好就在别人嘴里听到过几句闲话。
邓家如今当家的是邓家本家家主的叔父,算是一系旁支。在藏庭雪的印象里,他刻薄傲慢又小气的臭名可是都传到皇都去了。
虽然他的语气不算好,但现在还是以找到莫任仙为重。
萧敛之忽略邓升自以为是的言行,手上的剑鞘紧握着不离手。
“还请您将贵府邪物作祟的缘由与我们说明。”
邓升光是想起就觉得怄气,鼻孔里发出气音,嘴角向下压着。
“说起来都怪我那夫人!整日嫌这嫌那,仆从换了一批又一批。这不!前不久召来了一个从蜀地来的女人。那女的手脚麻利,她看着顺眼就提到院里去了。想不到竟是个疯的,乘深夜府里人睡着后沐浴月光跳跃在屋檐上,叮叮当当一阵敲鼓打锣,后被侍卫抓了关在了柴房中。”
“等来日通报被我知晓后下令把她遣出去,我那夫人多年无子好不容易才怀上,今已八月有余。没曾想那个姓莫的女人居然早就逃出柴房潜入了寝房欲加害于我夫人。听她的疯言疯语,竟是想把她死去的丈夫魂魄引在我未出生的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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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身上!简直恶毒!”
邓升言语间,面前的三人相顾无言,面上都是凝重,却各有所想。
邓升稍顿了顿,面色有所缓和,还浮上一丝得意。语气上扬,“多亏当日府上来了位仙君贵客,把我孩儿的命拉了回来。还扬言我孩儿命权尊贵,必会名扬天下。可他解决不了那姓莫的女人,为了防止她再次加害于我孩儿,仙君就建议贴榜寻人来府中收尾此事。”
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白泠溪和萧敛之默契对望一眼。白泠溪尽量表现得只有好奇别无他意地问道:“敢问邓大人,贵府做客的那位仙君现在可还在府中?”
白泠溪问了此话后,几人都没放过邓升面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邓升额中的悬针纹因皱眉又深了深,有了不耐烦和瞬间闪过意外后归于平静的掩饰。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轻蔑,显然是府内如今有了他以为的仙门大师就看不起眼前的这几位年轻人了。在他看来,腹中的胎儿无恙即可,剩下的那个疯女人怎么解决了都无所谓。
“仙君岂是你们随意能见的?做好本分,现在就去见那个莫什么仙!”
邓升说罢拂袖而去,他可没空再和他们多说废话。先前领路的小厮这时走上前来谦和恭敬道:“几位仙君随我来。”
白泠溪心底难得不爽,嘟囔道:“这邓府家主怎会如此无礼。”
藏庭雪眸中浸了点碎霜般零星的戏谑,倒是默言了。
跟着小厮去到了柴房,菁州邓府因为旁支,加上有历史沉淀,所以府邸规格不算太大。一路上倒是没见到有什么仙君的身影痕迹。
萧敛之向引路小厮打探道:“贵府中的大人喜与仙门结交么?五十仙洲五十民城,我看菁州离最近的仙城还有段距离。你们邓大人所请过来做客的仙君是哪门哪派的?这位小哥可听过几许口风?”
那小厮摇摇头,待人却挺真诚。老老实实回答道:“平日倒不见老爷与仙门中人来往,我只知那位仙君是七日前到的府上,老爷似乎对他很是尊崇。正巧莫娘发疯加害夫人腹中的胎儿被仙君提前察觉,这才免了灾。老爷说了,这可是咱们邓府的有惊无险的福报呢!”
这一片的地图白泠溪早早就看过,牢牢记在心里了。最近的仙门,是昆仑派。
若不是友人结交的关系,仙洲距离这里这么远,哪里会有法力高深的修士愿意踏入此地?
而且邓升貌似也是分外相信他那仙君,仙君说往左他就绝不往右。
若是在街头贴榜寻修士,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知机会渺茫。可邓升就这么老老实实贴了榜,而且还真迎来了他们!
联想到他预测腹中胎儿的命运,白泠溪半信半疑道:“这位仙君,怕不是会占卜之术吧。”
她自来对占卜很是有兴趣,不过她认为那人说的富贵名扬之话,大概率是奉承而已。
若不是占卜,用背后的那双眼睛来假设看待一切,他想要他们看到的就是天道瓮中捉鳖。
诅咒引他们过来,就是在这儿等着他们呢。
14. 曲水流觞
白泠溪腹诽,既是受人敬仰的仙君,凭何不能一起解决了莫任仙呢?而是要求邓升张榜寻仙门人过来。
这一切的种种,已经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自从在自在寺得知堕仙的诅咒后,芳华村的鬼轿就迅速引他们去到了鬼市。如今这冒出来的不知是真是假的仙君,又引他们来到邓府。
她忽起悸动,见面礼过后,果真还会再见。
回过神来,小厮打开锁推开柴房的门,吱吖一声,细尘之中艳阳光晕圈圈浮沉眼前,里面隐隐约约有个人影。
“三位小仙君,这便是作祟之人了。”
只见屋里满满的柴火堆中间有一个靠在墙上奄奄一息的人,那是个身穿布衣看起来非常精明能干的中年女人。
她被捆锁着手腕,头发乱糟,满面灰尘。脏兮兮的面上五官凌厉,闻声望过来时眸中似盛满烈焰。
她认出了藏庭雪,张了张嘴想要发出声音又咽了下去。把脸撇过去,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模样。
藏庭雪面色没有什么波澜,他扭头对小厮和悦道:“你先去忙你的吧,这里有我们就行。”
等小厮走后,藏庭雪走近莫任仙身前蹲下,歪头笑道:“莫娘子,我们又见面了。”
莫任仙一眼便看得出来后面站着的萧敛之和白泠溪也是仙门中人。似是嘲弄般,她勾唇一笑,“在芳华村藏公子救我一次,把鬼灯收了。我感谢藏公子。可你们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我只是想要我的相公回来!我有错么?”
她朝藏庭雪大笑着,怒吼着,神态和眼神是清醒的,话语却透露出疯魔的癫狂。眉宇间挥之不去浓浓的愤郁和绝望。
“呵,你们连菁州都找来了……可是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们插手了,我相公都已经快要回来了!”
藏庭雪离远了些,他都怕她一个激动快咬上他了。
白泠溪走上前先掩饰堕仙和空悟的事儿,就事论事平息她的情绪道:“莫娘子误会了,我们可没有追着你不放。是邓府张榜寻仙门中人要过来看望你。藏公子只是与我们随行,若是要说是谁紧抓不放便要插手,那就是邓府了。”
白泠溪笑得天真,见她望着自己又拱手道:“在下与后面的这位仙君乃是青丹宗弟子,接榜前来打掉莫娘子身上的邪祟。”
她一把抓住莫任仙的右手腕,翻转过来两根手指搭在她的脉上。
莫任仙瞳孔微颤,一个猛跳想要挣脱开。白泠溪眼疾手快点住她的穴道,莫任仙的动作瞬间止住再也动弹不得一分。她深呼出一口气,回头对萧敛之说道:“可以了。”
白泠溪手下细察脉象,眼眸幽静,眉间微蹙着眉头。
察觉到手下的脉络沉重虚浮,已然阳气不足。还隐有丝丝游游的邪气窜来窜去。
“邪气入体,灵台混乱。清去邪气或可清明。”她抬眸对萧敛之说道。
萧敛之则是走到莫任仙背后,口中默念咒语,双指比作剑指从上到下滑到她的腰椎穴位上。
默了片刻,他掌中流出汩汩灵气传到她体内竟全被接受了去。他眸光一凝,“奇怪,她居然有灵根。”
“灵根乃先天之体,凡体怎会修出灵根?”白泠溪边说着朝莫任仙小腹下方的丹田摸去。稍微一探果真灵源热烫。
“世上可有法子能让凡躯生出灵根?”
表面狐疑沉思,暗地里白泠溪自个儿却琢磨,莫任仙该不会真的是靠前世记忆寻的法子吧?
萧敛之声线低哑,“她如今才堪堪到引气入体的阶段,就只比寻常人要体质康健些。不是先天的灵根要想修到最起码的筑基期,也要十几个年岁。不知她拿到灵根目的是要做什么,若是想凭这个用邪法把她丈夫的魂魄引到未出生的胎儿体内,那完全就是不可能的。”
他语气郑重,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藏庭雪却噗嗤一笑。
“这个可说不定。从鬼灯笼和拿到灵根看来,她既然能有此本事,想必是有段不得了的机缘。那个人默默在背后帮她,谁能看透背后的实力如何,又如何敢一口咬定此事不成呢?”
藏庭雪不知道堕仙诅咒的事,天道杀人这个说法也太过荒谬。且一切还没证实,他既看得出是有人帮莫任仙,白泠溪反问:“那就算我们把她的邪气清除,灵根砍断不也是无济于事?照你说的,毕竟怎么样都有人帮她嘛。”
他哼笑一声,“这还不简单,等那胎儿两月后平安出生不就成了?”
藏庭雪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继续说道:“菁州虽是她的故土但却负了她,她为何还要选择回到菁州?取魂入胎之法古怪,定要择中合适的胎儿才能适用,往往这样苛刻的条件是精中取精,邓府即将出生的孩子,就是他们万里挑一选中的。”
……
临近正午,艳阳高照。
“什么?你们要住在府中直到胎儿出生?”
邓升拂袖直接拒绝道:“不行不行!我府中有仙君护着我孩儿,你们在此有何用处?”
他话说的直白,也格外难听。仿佛将三人看作了实力浅显之辈。想要白吃白喝住他府中两月,他心底早就将他们看作了骗吃骗喝的了。
萧敛之本是个闷性子,不求人人将他捧起,只求能得到以礼相待。听了这话连他也不禁有了点气性,语调重了重抱拳道:“邓大人,我与师妹乃青丹宗弟子。莫任仙的事虽可以在一日内快速解决,但不代表可以以绝后患。待在胎儿出生后是最稳妥的。您那仙君虽可以护着孩子,但以他先前的态度来看,怕是解决不了莫任仙的吧。”
邓升常混迹宦商,他才没听说过什么青丹宗。不过听了萧敛之的话,倒还真有了点犹豫。但如果真把三人留在府中,怕是会惹到仙君不快。
藏庭雪见他还在犹豫中,深叹了口气。俏似天仙贵公子的花容月貌凭凭多出了几分苦恼。
他大步一跨就来到邓升身前,因为长得高所以还要俯视着邓升。
邓升顿感一阵压迫,心头忽有了点不好的预感。他往后退了两步,仰着头瞪藏庭雪,“离我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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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干嘛?快走开!”
藏庭雪啧啧两声,宛若神伤,“诶邓大人,还记得么?我们两年前在皇都邓家本家的秋宴上还见过呢。在下如今只是换了个仙门的身份,连想来您家中拜访一下都不行了,真就让人心寒了。哦对了,还有一个可能,莫不是邓大人是忘了我这个藏家二娃?”
“啊!这……”邓升蓦地瞠目结舌,细看藏庭雪从他的眉骨看到下巴。这样好看的人,确实一眼惊艳的次数不多。他记起来了,果真是皇都藏家的公子。
邓升拱手弯腰立马摆上一副笑颜,他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哎呀瞧我这老糊涂了!这不是藏公子嘛!藏公子能来到鄙人这方寒舍,那是我们邓家蓬荜生辉啊!”
藏庭雪和他打着太极,面不改色你来我往虚伪道:“就是呀邓大人,咱们这么久没见了。我方才只是想要走近些让您好好认认我,您居然让我走远些。唉,让我好生难过。”
邓升可不敢得罪这祖宗,眼角褶子炸成花儿连忙道:“哎哟不敢不敢!怪我有眼不识泰山,现在立马为二公子和公子的二位道友铺舍布食!”
看着前面二人一老一小勾肩搭背的,白泠溪站在萧敛之身侧叹道:“有一个好爹真好。”
三人就这么被迎进了挨着花园的一处小院里用膳,府里的态度和先前变得截然不同。藏庭雪提议饭后到府中走走,邓升又不得不笑脸陪着。
光影婆娑,藏庭雪摘下一朵与寻常不同,大而黄澄,清香扑鼻的黄灯笼菊嗅在鼻间问道:“还不知邓大人府中的仙君是哪门哪派的?”
邓升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家在波斯引进的珍贵的花儿,看似藏庭雪很随意的一问,就让他在秋高气爽的季节额上布了满满的薄汗。
他自然是知道藏庭雪是入了仙门的,本事好像也有些了得。因为逃不过他的法眼只好如实道:“藏公子有所不知,这位仙君姓风,是友人引荐,我只知他法力深厚,并不清楚是哪门哪派的呀。”
藏庭雪点了点头,佯装好奇的模样。
“原来如此,那不如等晚膳的时候邓大人把那仙君请过来与我们一起。正好在座都是仙门中人,还可以一起讨论怎样扫除府中邪祟,为邓大人未出生的孩子保驾护航。”
皇都藏家乃百年世家,连他邓家的本家都要畏惧三分。而且据目前情况来看,日后邓家还很有可能会成为藏家的麾下。这对于邓家来说是万万得罪不起的。
邓升只好先应着,错开眼神看着秋里的黄菊花枝儿随风轻扬。妥协了,“我先与风仙君说明一下吧,若是风仙君不愿来,那我也强求不得,还请藏公子体谅。”
藏庭雪笑得如沐春风,“这是自然。”
月上高头时分,琴瑟皆起,曲水流觞。
邓升独设一小宴,名上称是为藏庭雪一行人接风洗尘,犒劳今日替莫任仙驱邪之劳。
甫一落座,就闻远处传来陌生的沙哑中年男声。
“听闻是青丹宗和影月宗的道友,在下来迟了。”
15. 高岭之花
不远处的鹅卵石小路上缓缓走来一道身影,清瘦如竹,灵韵如鹤。迈着四方步,身姿端正肃厉,面上却带着浅浅微笑。
一袭洗得发白的浅灰色道袍平整得没有丝毫的褶皱,臂间挎着白须拂尘,头冠着道士的玄纱混元巾,中间横插根未经细磨的楠木簪子。
邓升见他过来,起身走过去迎他。“风仙君。”
风池对他略淡颜颔首,而后绽开笑容朝白泠溪一行人看去。
金樽紫酒,明月清风。水榭庭中,几瓣枫叶吹落在细细流水席宴上。
座前,白泠溪把枫叶枝从水中捻出来放在水晶酒盏旁。她垂眸心道:他会不会和送鬼灯之人有关联呢?
与风池互行过礼后,宴席正式开始。
白泠溪抬眼细观风池,他周身属于道家的清正气浓厚,看起来的确是名门正派出来的人物。
古往的三家儒释道随着在仙门的衍生下也跟着建立起了自家的门派。
儒是青阳书院,一根笔,一卷书,行万里路周游在修仙界和凡尘各处。释家最为出名的便是禅宗了,位于西方极乐界,常人难寻其踪影。其次就是峨眉,少林等派。道家的青城山和茅山,以及神霄,清微派也是在修仙界鼎鼎有名,实力不可小觑。
风池抬袖主动道:“贫道乃神霄派中人。”
藏庭雪细眼眯起,抱拳道:“神霄派,久仰久仰。”
二人寒暄了几句,风池就把目光投在萧敛之和白泠溪身上。
他轻问,“听邓大哥说二位就是接榜之人?”
邓升听到自己名字笑着奉承地替他斟满酒,杯中的盈盈酒光映出了整轮圆月。
白泠溪瞥了一眼他七分满的酒盏,回道:“正是,今夜有幸与风前辈一起共饮也是缘分。若不是前辈提议张榜寻人,我与师兄还有藏道友怕就错过这次宝贵的洽谈机会了。”
萧敛之颇有意外白泠溪会如此健谈,朝她看过去恰好见到她眼中的狡黠。
鲜活灵动,宛若心怀鬼点子将要做坏事的小猫。
风池自然很谦逊地回道:“哪有哪有,言重了。”
白泠溪举起酒盏,弯眸向他敬去,她借势说道:“良辰美景,不可辜负,我敬前辈一杯。”
“好。”风道爷洒脱道。而后嘴巴一抿,酒水就尽数下了肚。
萧敛之这才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出家之人,怎能饮酒?
神霄清微二派与寻常的其他道门宗派不一样,此二派以雷法著名,法门严苛,最为考究清规戒律。因此饮酒是万万不可的,门下弟子若有违规,轻则腹泻,重则法力失灵。
明白了白泠溪的心思,他不禁微微勾唇。润泽唇瓣沾染酒色变得绯红。
谈论起莫任仙的情况,以风池的意思来看他并不清楚她的状况,甚至在听到她有灵根时还大吃一惊。其余细微的地方,大多也都被他一笔带过了。
在他听闻萧敛之和白泠溪已经把莫任仙身上的邪气祛除干净,灵根却还在时不禁问道:“哦?那你们为何不将她的灵根剜去?留着岂不是有后顾之忧?”
风池看向二人,眉毛上扬,语气中颇有些急切,眼中却充满着死寂,静如一滩死水。
白泠溪望进去他的眼,背后升起毛毛的感觉。她突然发现他眼中没有神光,过于的木讷,呆板。
大多与他接触的人首先看到的是他仙气飘飘的装束,再然后就是他谦和的笑颜和语气,但若是忽视他的其他五官只看眼睛,就有种对方丢了七魂六魄的感觉。
寻常的道门人精气内敛用于养神,但他的神光绝不是内敛着的。反而还略有涣散。
萧敛之被他的目光深深盯着,按捺下怪异的错觉隐有动摇回道:“种入灵根易,取出灵根难。若是毫无准备就生生取出灵根,重则会疼痛致死。在等待胎儿出生的这段时间内,我与师妹会把东西准备齐全加以炼制,取出灵根就可减少大多风险。”
风池干笑两声,眸中冷硬,语里隐隐透露出刻薄的讽刺,“原来如此,不愧是名门正派。”
凉风习习,又因坐在水边,吹得人头昏脑胀。中途风池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离开了,届时邓升还在和藏庭雪搭着话,对他的离去没大放在心上。浅浅答应了一声就算知道了。
落在风池眼中,邓升的谄媚丑陋无比。他眼神露出蔑视,嘴皮子掀起轻切了声就离开了。
白泠溪在窄清的曲水中捞出一筷素面放入碗里,配上些肉丝黄瓜和桂花,吃起来清甜爽口。她惬意地眯了眯眼,又饮下小盏邓府端上来的烈酒。配着糖醋排骨一时吃得津津有味。
邓升格外巴结藏庭雪,连带着萧敛之和白泠溪都被他敬了几杯。
白泠溪还好,萧敛之却不胜酒力,被风一吹,铁打的身子变得摇摇欲坠。
“师兄,你还好吗?”
白泠溪稍微一撇头就见到他发红的双颊。
在她的印象里萧敛之一直是高冷如月,孤清如雪般的人。乍然见他如此星辰可摘,令人垂涎的模样不禁被吓了大跳。
身侧的男子眸中水光潋滟,白玉寒刀似的脸庞染上酡红。喉结滚动,唇瓣微张。
“我……”
肩上倏而一沉,白泠溪身躯一颤。往下看去竟是他的头靠在了她肩上,这样的视角正好可以看到男子高挺鼻梁下泛着淡粉和泽泽水光的柔软唇瓣。
白泠溪慌乱移开眼神,手中的酒盏抓紧。他的脑袋顶着她的脖颈,痒意不散,挥之不去。
热气喷洒在颈侧,只闻肩上的萧敛之弱弱开口,嗫嚅道:“好热……师妹送我回房可好?”
白泠溪脖子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中异样杂升。别过了邓升和藏庭雪,白泠溪把萧敛之扶在肩上离了宴。
远离了酒色喧嚣,途经一座幽僻园中。青石萧瑟,桂花香浓,萧敛之停在原地不走了。
“怎么了?”
白泠溪把他扶在棵桂花树下靠着,语气分外关切问道。
萧敛之靠在桂花树上,稍稍仰头就见到蹲在自己身前的白泠溪,还有她身后头顶高悬着的明月。
她的面容,也和明月一样耀眼夺目。皎洁,不染尘埃。
萧敛之还略存几分清醒,他嘴角微弯算是回应和安抚。
白泠溪看着,只觉得他像是变成了秋水化成的美人,温柔得过奇了。剑修磅礴冰冷的剑意彻底融化,换来了清浅好闻的酒气。
她眸似点星,眉若刷漆。
萧敛之一时间忘记如今身处何方,竟不小心看呆了。
白泠溪脸上渐热,他的眼中居然多了沉迷欣赏的颜色。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白泠溪一个屁股坐在了他身旁。
少女抱膝分散着注意力,“我们还是一起看会月亮吧。”
半晌过后,萧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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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清冷细微的声音才随着风声传入耳里。
“好。”
这样的几言几语,让白泠溪觉得他们亲近了许多。
可为什么呢?她心中反问。
大概是因为自己见到了他与外表常态不同的一面吧。
她弯了弯嘴角,眉眼飞扬。可真是个新奇的体验啊。
桂花落在二人的肩上头上,萧敛之余光一直注意着白泠溪。察觉到她在笑就扭过头去,恰好把她的笑颜尽收入眼底。
胸腔中的心跳好似在加快,萧敛之手放在上面试图平息。可无论如何都平息不了,呼吸反而还弄乱了。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笑什么?”
白泠溪一愣,原本上扬的嘴角立马变得平直,面上还有了尴尬的神色。
不过她大概也是醉了,听到他不比往日中气十足的嗓音,她的心也跟着乱了乱,转念记起了和师父相处时的情景,学着以前嘴瓢胡言乱语着:“因为看到师兄此等模样,让我有了窥到了仙神跌落神坛,高岭之花摔下的感觉。一时间觉得分外可爱呢。”
萧敛之心头忽动,飘忽着,他花了好些时间才消化了她的话。
这样的话,连带着神思都变得吓得清醒了些许。
他灼热的目光投在她身上,看着她瓷白的侧脸,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在她面上一划。
“倒学会打师兄的趣儿了。”
心跳声似要冲破耳膜,萧敛之声线低哑,眸光黯然,“难不成,在你眼中,我是那神坛上的高岭之花不成?”
白泠溪不答了,看着高悬的弯月久久。
看着她眼中倒映着的那一点光芒,萧敛之坐近了些,靠着她。
星光璀璨,在这方无人的角落里,二人就像是偷情私奔的双侣。
后夜深浓,白泠溪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终抬头仰望着月亮。
“师妹,我好冷,你背我回去吧。”
萧敛之搓了搓肩头,高大硕长的身子依偎着身边的少女。
白泠溪居然也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站起身来又微微弯了弯腰,朝他说道:“那你上来吧。”
看着她手臂展开,做成迎接他的姿势。萧敛之就说不清的愉悦。
他走到她背后,俯瞰着她窈窕的腰身。他没忘记在极乐世界那一夜,也是如此细瘦的腰身在月光中仿佛盈盈可握。
他轻轻趴在她的背上,双手环着她的脖子。半张脸都埋在她的颈侧,鼻尖还嗅着她的发香。
身下蓦地一抬,他的身子就这么悬空了。但因为趴在她的背上,所以有着十足的安全感。
萧敛之心中空缺的一部分,好似在此刻被全部填满了。他想要什么,他想留住什么,在此刻也都明了了。
她一步一步走着,双臂从他的膝下穿过。
萧敛之阖住双眸,他想睡去,但他又舍不得睡去。
耳边传来白泠溪柔和动听的声音,又让他“惊醒”。
“师兄,以前你在我心里,确实是高岭之花。但现在不同了,你在我心中变成了月下之花。嗯……就像昙花。”
他轻笑着,身子因为细细颤抖看起来格外高兴。语调都不自觉带了丝蛊惑和期待的意味。
“是么?那你猜你在我心中,是哪种花?”
“是什么?”
“高不可摘,枝头高悬的白玉兰。”
16. 魂莲泣血
邓府书房内,一双人影立于屏风后相对。
二人的身影投映在细绣的青蓝山水图上,只见头戴道冠之人伸出手指指着对面的长须男人,摇摇头语重心长道:“邓升,我劝你赶紧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就是个骗子!”
长须男人冷哼两声,“风仙君,你虽是张大人所推荐过来的。但那藏庭雪你可知他是谁?我好心劝诫你,他可不是你我能够得罪得起的!那二位小仙君既是他的同伴,我也应给他个面子好生招待着。哪能有把人家赶出去的道理!”
风池闻此瞪大了眼睛,眉毛拧起,周身的气场倾压近与自己面面相觑,挺直着腰杆,依旧不肯妥协的邓升。
他逼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么?觉得你府上的事儿我一人不能搞定?别忘了这些天我给你布了多少财局!”
邓升不想再与他周旋,看在他为自己布财局的份上留了一丝余地,“风仙君,一码归一码。你好好想清楚吧,是走是留都随你。”
邓升走后,风池站在原地眸含萧瑟,望着窗外飘零的落叶,喃喃道:“既然如此,那你们就自求多福,不要坏我的好事儿。”
──两月后
清苦的药庐里萧敛之和白泠溪身上都浸透了草木的味道,丹炉和土灶前两道身影各自忙碌着,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无声中又默契十足,这边萧敛之坐于丹炉前刚烧制好一颗圆润漆黑的丹药,白泠溪也就熄了灶火,舀出来一碗泛着苦味的汤药。
她边盛出汤药边向萧敛之问道:“听藏庭雪说,这几日接生的产娘已经住在府中了?”
因为要熬制汤药,白泠溪把头发卷成了道士般的丸子头,洁白细腻的后颈全部露了出来。萧敛之一抬眼就能看见。
眼前的白略有些刺眼,他还注意到她的颈上垂了几根发丝。不自觉敛下眼眸,萧敛之应了声:“确实如此。听府中人说邓夫人好似这两日就要生了。”
这段日子里他们一直在药房制丹熬药,尽量保证能把莫任仙身上的灵根顺利取出。因此两耳不闻窗外事,相当于闭关了两个月。
所幸时间计算得刚刚好,和胎儿出生的日子相差不大。
白泠溪捶了捶自己的后肩,扭动着脖子喂叹出一口气,而后缓缓道:“那风道人口中说会护胎儿安全,可我觉得还是有点危险。他冒用神霄派的身份也不知意欲何为,我们还是去守着比较好。”
萧敛之把丹药收入囊中,对她的话颔首回道:“既如此,守之前先去把莫任仙的灵根取了吧。凡人修仙,只会成为一种拖累。若她真的也是觉醒的堕仙,自当知晓所害之处,我们也就更好劝诫她放下。”
出了药庐,天幕已经到了黄昏。
萧敛之背后是满树红枫,残阳下的灿金洒在他面上,给他如霜玉的冷颜更添了抹少见的瑰丽和温暖。二人一袭浅衣在风中猎猎,尤为显眼。
白泠溪仰头看他,被这副容貌晃了晃神。就算是在深秋的哀哀凄色里,他也乍眼得很。
正走在路上,还未到关押着莫任仙的屋子里,邓府中的仆从们急匆匆地如游鱼过溪般全都奔向一个地方。
他们嘴里喊着:“夫人要生啦!夫人要生啦!快去把接生婆喊过来!”
待仆从们全部擦肩而过,二人对望一眼,随即快跑到关押着莫任仙的屋前。
离屋三百米远的距离,看清前方状况时白泠溪脚步一顿,提起衣裙的手垂下。左右瞻望一圈,邓升派的守在莫任仙门前的几个人已经悉皆倒下了。
萧敛之奔到他们面前,伸出手指探了探他们的鼻息。
“只是晕厥了,有残余的灵气波动,是被修士打晕的。”
白泠溪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拉住他的衣袖,“是莫任仙,她定是往邓夫人房中去了!我们快追上去!”
邓夫人和邓升的寝房在花园后面的不远处,左竹右桃,清幽雅致。
白泠溪捻起一张符咒,指尖划过,火燎的星星点点就从符纸头端开始燃烧。
“急急如律令!”
一道遁身符把他们定到了花园内的桃树边,远远看去寝房外已经涌满了忙碌的身影。
正欲提步所去之时,只闻产房内传出一阵尖叫声。
也是这时,天骤然阴云遍布,城外青山雾气翻滚,宅内红枫乱坠,枯枝折飞。整个世界仿佛弥漫着浓郁的诡异冰冷气息。
白泠溪萧敛之袖中各自蓦地飞出自己的命剑,尖锐的两道寒光飞刺向产房内,连带着正在往下飘坠的红枫都被剑气割裂成碎片被风卷走。
铛──
两柄飞剑如临阻隔般被弹飞回二人手中,震得虎口发麻。只见呜呜风声伴随着漫天沙尘中缓缓走出来一道身影。
鹤形清瘦,素袍木簪,白须拂尘,若不是他眼中的空洞过于骇人,苍白的肤色似乎龟裂,乍一眼还真以为迎面走来的是道家的真人。
萧敛之锁定那道身影,薄唇轻启道出二字:“风池。”
“你果然和莫任仙是一伙的。”
他嘶哑的声线刺激着耳膜,“是又如何,我劝你们不要插手此事。若你们此时退出邓府,我可以给你们一条退路。”
风池朗声大笑,展开双臂颇有得意之色。
白泠溪手腕翻转,将剑刃的方向对上风池,黑眸微眯。
“是么?”
她眼底盖住一层薄薄的的茫色,又变得清明。
等这件事结束,堕仙诅咒是不是就会有了个了结。
萧敛之大喝一声,借天地势,雷霆破天降下紫电。指尖指天与电相连成一条细线,随后双指并拢将紫电引入剑脊。剑修周身泠冽刺骨的气息缓缓蔓延至地面的每一寸。噼里啪啦所经之处草木皆枯死成灰烬。
白泠溪瞳面扑闪寒光,映照着瞬息万变的紫电。墨发如瀑飞扬,她的剑势隐有凄雪初醒,后逐渐发展成雪崩般倾塌扑灭一切众生的气势。
如果萧敛之的剑意是凛冽的话,那白泠溪的剑意就是狂狷和跋扈。
风池心下虚荡一瞬,看来是自己小看他们了。
“奇门三盘!”
他拂尘一挥,正身前浮现出半透明亮眼银光的八卦阵来,脚下踩着九宫地盘,头顶悬浮九神天盘。
遁身在阵中,风池斜嘴蔑笑。
眼前是紫光雷电和八卦阵盘的纠缠,白泠溪凑近在萧敛之的耳旁轻轻说道:“风池这边你先拖着,我去阻止莫任仙。”
“好。”
萧敛之只身入阵,一柄玄鹤剑牵引所有的雷电聚集于身上的五脏六腑,缊于丹田内迸发出巨大的能量。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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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咬住一口白牙,横眉笑道:“你有天地人三阵,我也有天时与地利!”
墨眸犹如点漆般明亮,在炸耳闪烁的雷光中也如一颗明珠惊人心魄。
这边,白泠溪穿过两道相对峙的风雨,来到产房前。里面霹雳吧啦地乱糟一片,混着人声和各种瓷器破碎的刺耳声响,以及莫任仙的大笑和藏庭雪的惊诧声。
邓升已经怕得蜷缩在了一旁,见白泠溪来了忙跪在她脚边双手揪住她洁白如雪的衣摆不放。
一个大男人居然哭得泣涕连连,狼狈不堪。
“求求仙君,救救我的夫人与孩儿啊!”
邓升抽噎着一把鼻涕一把泪,白泠溪扶额无奈道:“行了,你先松手。”
邓升又连滚带爬地缩回原位探着个头去偷看她,一颗心七上八下。他是万万没想到这请过来的风大师居然和那个发疯的女人是一伙儿的!
剑气撞开房门,入眼便是藏庭雪和莫任仙打得热火朝天的场面。
“你终于来啦!”藏庭雪还不忘扭头对白泠溪叹道。
他气喘吁吁,等白泠溪冲上去就退了两步靠在一边柜上调息。
看着她的背影,他在背后提醒道:“注意她根本不是引气入体的水平啊!”
寝房里里外外隔了三层和两面屏风,邓夫人在最里面暂时无碍。
接生婆和丫鬟们起初被冲进房内的莫任仙吓了大跳尖叫连连,外面又紫光雷电闪动,现在虽然危险暂时被牵制住,她们也还是吓得手软无力。
“努力加把劲儿啊夫人!”接生婆面上汗水滴落,时不时看向屏风外。
莫任仙眼眶赤红,一个分神被白泠溪刺中右肩。她蓦地吐出一口鲜血,舍下所有灵力炸开迸发直击白泠溪,一滴泪垂下,她怒吼道:“你们为何偏要阻我!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与此同时,风池捂着心脏倒退几步,不可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右肩。目光涣散如同死亡般瞳孔扩张。
萧敛之趁此机会朝他刺去,道袍忽然被风吹得很响猎,下一瞬风池直接化为了飞烟消失不见。留下萧敛之站在原地狐疑地抬起剑看了看,剑上居然没血。
见婴儿快要出生,莫任仙索性不再与白泠溪周旋,无关自己的身体下一瞬是否会被剑贯穿,她的掌心献出一朵幽淡莲花飞向屏风内。
为了避免莲花被白泠溪击落,她选择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
白泠溪眼见那朵莲花快要刺入屏风,她看向藏庭雪气急道:“藏庭雪!快!拦住那朵莲花!”
随即袖中飞出一段金光绳索将已经选择听天由命的莫任仙拘了。
莫任仙忘了还有藏庭雪这个人,看着他身形一闪越到莲花前她瞳孔一缩,身魂俱颤。
“不要!”
地板上泪水融着血水,她眼睁睁看着藏庭雪捏碎了她丈夫魂魄聚成的莲花。
藏庭雪捏碎了魂莲,淡蓝幽光从他的指缝中流出,宛若萤火虫般梦幻美丽。
蓦地,婴儿清脆的啼哭声响起,传到了每个人的耳里。这场吟哭犹如一顶大钟敲在白泠溪心里。已经尘埃落定了。
如梦初醒般,莫任仙仰首大笑,抹了把脸,她嘴角淌血,手指指着白泠溪一字一顿宛如泣血道:“你以为你们逃得过么?他日我今日的结局就是你的结局!”
17. 死于雷劫
心脏那处忽然悸动,白泠溪呆愣在地,这样的话,是她认为的那个意思吗?
她奔到莫任仙身前刷得单膝跪地,迫急地拂开莫任仙被泪水染湿粘在面上的头发,另一只手擒住她的下巴。
她定定看着面前的女人,眸子鲜少地闪过一丝慌乱,“告诉我,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任仙笑意更浓,悲痛的神情在听她问后竟全然不见消散如烟云了。
接下来的是一阵默言,藏庭雪站在她们的背后伸出掌心看了看刚刚捏碎魂莲的手,眼底黯淡。
接生婆喜悦的声音传来,“是男孩!夫人生了一位小公子!”
喜悦声中,外面的雷声也变小了,邓升跌跌撞撞跑进来越过两面屏风来到邓夫人身前。
看着她虚弱的面庞上露出浅浅笑容,他也忍不住笑泪皆涌。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萧敛之解决了风池后也入了门,看到白泠溪扶着莫任仙的肩用目光紧迫逼问她,他似乎心底也明白了什么。
莫任仙眼底泛红,嘴角含笑,她目光透过白泠溪看向门外,好像深陷了回忆之中。
“我在十二岁那年觉醒,记起了所有来世。神霄派,便是我上辈子升仙的门派。”
回想起方才素袍道士化成飞烟,萧敛之恍然大悟:“这便一切都说得清了,风池其实是你的化身。难怪我与他对峙之时他突然深受重创似的模样。我本无心杀他,只想着将他重伤。却没想到一剑过去他灰飞烟灭了。”
不出声的藏庭雪这时抬了抬眉,疑惑道:“且不问你是如何化身的,我好奇的是你何必花这么多心思弄一个化身出来?”
莫任仙闻声望向他,捏紧了拳头,无力地往地上一捶。她牵出淡淡苦笑来,看着藏庭雪气若游丝道:
“我刚来到邓府时,有人和我说你们会来找我,欲阻止我行事。我已经在邓府了,左右你们都会来寻我。我就分掉三魂一魄化了个神霄派的道士出来,住进邓家成为他们的贵客。
而后本想着主动张榜把你们弄进邓府,再借邓家的权势将你们轰出去,让你们彻底断了这个心思。没想到藏庭雪,却是个连邓家都畏惧的。不然你们断不能在今日撞到此事!”
白泠溪捕捉到最重要的字眼,问道:“说我们会来找你的人是谁?”
和柳娘一样,莫任仙神情露出了茫然,话语里带了丝空无和心如死灰的绝望,荒唐道:“他覆着面,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是天道派遣的使者。他帮了我,就要杀我了。”
话毕,她抬眸看向白泠溪一笑。
“你们此番寻来是为了空悟之死吧,我听说了,他圆寂了。”
提及故人的死讯,她看起来毫无波澜,甚至有种意料之中,对他的死亡作放下重担的松弛态度。
三人静静听着她缓缓述来,揭开谜团。
“有些时候,年少时的一个错要用一生来偿还。因与我相遇,空悟拥有了觉醒的机缘。这是个天道设下的棋局和桎梏,其实有缘之人,本就是堕仙下世。空悟觉醒后便记起了来世,选择直接去往佛法最高层的禅宗修行,试图一步登天,再通仙路。”
“可是觉醒的堕仙是天道眼底容不得的沙子,只要犯下罪过,就会被天道追杀。空悟犯了错,就一直在找寻重生假死之法。妄想打破这个规则。”
“可有些时候怪不得我们,明明是天道!是天道逼迫我们犯错!然后至此喋喋不休地你追我赶,害得我们一生都找寻躲避天道追杀的方法。”
莫任仙说着,忍不住啜泣起来。
“我本早已看破了一切!老老实实地过着平淡的日子。可劫终究还是躲不过的。一年前,我被迫借刀杀人。不久后我的丈夫就死了!而后就有了如今的局面。都是定数!三魂一魄已散,天道使者已至,我早就该去了!”
她还是不甘,泪流满面哽咽道:“我从来不怕天道杀人,我只是想要我丈夫回来。他从小到大吃苦受累,还没享过几年清福呢!我保留他的魂魄,留存他的记忆。如果他今生生在邓家这个富贵人家,又能记得我。就一切无忧了。”
白泠溪垂眸悯然,原来这就是她的执着。叹了口气,白泠溪喃喃自问:“真的有天道杀人这个说法吗?”
仿佛是下了一个决定,随后她攒紧手,郑重看向莫任仙,“取出灵根后你就走吧,我身上有颗灵珠可抵化神修士三击,我将它给你,你拿着保命。”
萧敛之闻此意外看向白泠溪,他知道她不信命,想要用自己的力量化成希冀交于一个已经绝望之人手中。
心中异样杂生,仿佛有地方变得柔软了。
藏庭雪眼波盈盈,在她身上流转一番又轻轻掠过。
喜悦和诡异同时交汇在这间寝屋,这时接生婆抱着新出生的婴儿和邓升一起走了出来。
藏庭雪俯首和睁大着圆溜溜的眼睛的小婴儿对视,不禁有了一丝笑意,“邓大人,既然孩子已经出生。我们也该走了。”
邓升对三人躬身抱拳道:“多谢藏公子和二位小仙君相救之恩。在下无以为报,只能赠与一些金银。三位在府中多留几日歇息几天吧。”
萧敛之温吞回拒,展眉道:“多谢,不过我们还有要事需要赶回仙门,就不多留了。”
无关人员退避后,在取出了莫任仙灵根前,白泠溪最后问道:
“这具灵根也是那人给你的吧,你虽有上世的修行记忆,可以自行引气入体。但这副灵根若不是在仙门灵气充沛的地方就是累赘。若是你想回到神霄派,就算是做个小道童,我也可以把灵根给你保留下来。不过往后要承受许多痛苦。”
莫任仙似乎已经精疲力尽,容颜枯槁,目光浑浊。
她摇了摇头,“不了,已经没有机会了。我觉醒后知道自己没有灵根,就从未想过再入仙门了。何况,春光短暂,无根之木如何飘荡都是一个死字。”
抽出灵根后,白泠溪将保命灵珠塞给她,莫任仙手中握着那颗灵珠,久久看着,扬起一抹笑容。仿佛又变成了芳华村衔仙酒楼里的和气老板。
“谢谢你。”
话毕她似有犹豫般,看着萧敛之和白泠溪二人思量几分又道:“你们已经入了局,对于我和空悟以及其他觉醒的堕仙来说,这是场死局。但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在此局中脱身。”
白泠溪心中仿佛涟漪荡起,在莫任仙起身推开门走向门外时,眉心骤然一痛。似有先感,她脱口而出:“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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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的瞬息间,眼前白光一闪,雷电如灵迅毒蛇降下。刚踏入门外的莫任仙脚步一顿,回首看了眼白泠溪。
即刻闪电劈下,贯穿了她的身体。
白泠溪清楚地看到她倒下前最后口中念了二字:“雷劫。”
耳鸣和心跳声混杂入脑,白泠溪脚步略有不稳,往后退了一步刚好靠在萧敛之身上。
颤抖着唇瓣,白泠溪仰首对上萧敛之含有复杂情绪的双眸。几息无声后,所有千万情绪终还是化作唏嘘。
“她也……”
萧敛之嗯了声,大手盖在她的眼上。“别看,我们回宗去。这样的事,我们再也不要牵扯了。”
眼上是温暖的触觉,她短暂地在冰冷彻骨的情绪中抽身。无声叹了口气,白泠溪拨开他的手,走到莫任仙的尸体前。她死不瞑目,一双眼睛瞪大仿佛还在死死盯着她。
把她的眼阖上,白泠溪望向阴沉天幕中的隐隐雷电。
“此事牵扯,怕早已永无休止。”
这是和空悟一样的结局,逃不过的劫。连莫任仙也死在了他们的面前。
一颗圆润的灵珠从她的手中滑落在地,撞到白泠溪的鞋边,她默默捻起灵珠。顺滑黑发拢着少女苍白,精致的脸庞,她冰冷的神情让她看起来多了几分阴郁。
在这阴沉笼罩的天地下,仿佛下一刻她就要化身成为水中厉鬼。
“这是师父给我的保命珠,可以抵住化神修士的三击,却抵不过一道诅咒当中的天雷。”
把珠子收入怀里,紧绷的神情转为疲累,她敛眉道:“我们走吧。”
萧敛之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在阴云下衣袂翩飞,他捂住心脏,眼眶有了点湿润。
没来由的,新生儿的啼哭声,莫任仙的死,白泠溪的背影,都让他内心悲怆。这是从未有过的。
葬了莫任仙后,邓升携着府中其他家眷站于门口为几人送行。藏庭雪是三人之中表现得最为轻松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白泠溪和萧敛之看起来都心事重重的样子。莫任仙之前说的话他也听得懵懂,不过转念心想,应该是二人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吧。
阴云散开,风声渐止。
白泠溪:“如今还要先回禅宗一趟,藏公子届时可否协助我二人将今日之事尽数转告?”
“自然。”
两柄飞剑悬浮于半空之中,因为要赶时间回青丹宗筹备秘境大开之事,所以不便在路上浪费太多时间。
萧敛之的剑又快又戾,和他人一样不近人情。
白泠溪想了想还是她的剑最为合适载人,把剑召回至面前,她展袖看向藏庭雪道:“藏道友,请。放心,我的剑很稳的。”
于是乎两柄飞剑上除了两道恣意飘逸的身影,还多了一位站在女子背后默默扶着她肩膀的高大男子。
藏庭雪眼眸微眯,尽由花发乱扬。
他手下是白泠溪瘦弱的肩膀,轻轻按了下,待她扭过头来用神情询问他时。藏庭雪懒洋洋道:“禅宗过后不要忘了捎我一起回去哦,你们掌门一定会喜欢我这个贵客的。”
白泠溪甩给他一个自恋的眼神,藏庭雪无视反而笑呵呵道:唉,青丹宗,真是期待呢。”
18. 梦踏槐花
禅宗过后,意料之中的这件事就这么轻轻被略过。
心知肚明的,其实空悟怎样死的,他们根本就不在意。等堕仙觉醒这个真相一出,对于外界的说法依旧是菩萨接引,安然圆寂。
这一行终于算是翻过了一篇,藏庭雪被安排到了玄峰居住,也就是在掌门和萧敛之所住的峰上,距离他们不远。
自禅宗回来已经有四五天,白泠溪依旧把自己关在洞府中闭关修炼。
萧敛之也是每日去往桂林练剑,他心中还存有一丝期待。今日的她,会不会再次来到这里呢?
青丹宗的青石山涧处处可见,最高的一处当属云峰。那里寂寥无人,鲜有弟子踏足。
秋日凋零,在这样的地方,感官情绪会被无限放大,心底的孤寂也会被映照得清清楚楚。稍不注意就会容易心生烦躁和恐惧,徒而先行所练功亏一篑。
就在今日,伏奇靠在白泠溪房门外敲了敲她的门,懒洋洋地口中说道:“你怎么还只知道把自己关起来练,我觉得云峰就挺好的。你去哪练练,说不定会有突破。”
屋内白泠溪深呼出口气,一双清眸缓缓睁开,在听伏奇说完后她提剑推开房门。
入眼的阳光刺眼,今日天气凉爽,的确适合登高远眺。
看着伏奇眼中的笑意,白泠溪朝他挥了挥手就留下一道背影告别。
“那我今日去云峰练,师父下午就别做我的菜了。”
乘着风她御剑直上冲破云海来到云峰,身后是瀑布飞泻,甫一靠近涯边水汽就扑了满面,连衣裳都变得濡湿。
白泠溪拍了拍衣裙坐下,腿荡在悬崖峭壁上,泥木枯草,逶迤山光,俯瞰下去是素浪白花的水瀑。
水珠蹦在脸上凉凉的,伴着瑟瑟秋风,凄凉意更甚,弥漫在心头。稍不注意就会被这样的杀境吞噬。
景色撑了满目,她叹道:“此地果然适合锻炼心境。”
白泠溪将荡着的双腿盘起,双手作成端平的姿势轻放于膝上小腹前。她凝气静心,运转丹田,周身灵气从山川草木深处涌溢出来,灵活地攀在她身上或绕或钻。
打坐时一阵神清气爽,灵台干净。
也许是这里比不得洞府有安全感,耳边飞湍声和秋风声重合叠嶂起伏,时不时大雁盘旋于空中,白泠溪打着坐倏而心生荒芜之感,隐有几分悲怆。
尝试着反压这股凉意,不知不觉间,她竟闭目睡着了。
灵魂半拉半扯似乎飘荡,梦中踏步槐花,金殿红墙绿琉璃瓦,叶阴下有对男女在烟火绽开,金线成花时轻拥。
眼波流转,细情绵绵。仿佛昙花垂泪,少年心事初露。二人互相坦白心意,青涩酸甜的懵懂悄然飘浮整个世界。
扑朔中视角一转,她变成了那对男女中的女子。
近在咫尺的是一张素净清俊犹如泉水山涧的面庞,墨眼丹唇,鬓发高扬,清儒气融合着恣意。清浅的少年呼吸似乎喷洒在脸上,待看清他淡樱色的唇离自己越来越近快要贴上时白泠溪心一慌,眼前的场景又乍然跳跃。
黑云压城,宫门血海,遍地尸骨。
风中只剩黄澄的灯笼欲被刮走孤零零地荡着。她被一位婆婆拉着跑出宫门,回眸一看,先前的少年郎银甲溅血,玉面残缺。
他举剑大喝,“尔等听令!众禁军随副将护送陛下,公主出宫!”
飒飒声穿过耳边,男子纵马抵住扑过来的一众兵将,宫门缓缓被合上,最后一隙中白泠溪看到他眼含热泪回眸对她笑了下,像是在告别。
而后银箭如雨般落下,穿破了他的银甲。
白泠溪瞳孔一震,呼吸止住,喉间唤不出来一声。
梦境再次翻转,入眼雪山冻水,白泠溪低下头一看,自己身着布衣。冻红的手上唯有一卷破旧纸书在风中曳曳。
走到湖面边探身去看,自己居然成为了男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副面容是清秀呆呆的模样,胡子拉碴,目中布有些许红血丝,整个人携满了疲惫不堪的仆仆风尘色。
现如今是冬日暗林里,白泠溪自然而然地知道了她是要进京赶考去。
雪粒飘拂着,她搓了搓自己的手。口中喃喃道:“吃食和盘缠也没有了,在这冬日前行,接下来该如何度日。”
雪地中一步一步走着,梦里五感不清但白泠溪还是隐隐感到有彻骨麻痹之感。
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她逐渐头昏眼花,脚下一个踉跄,她昏倒在了地上。闭上眼之前,白泠溪看到了一道模糊清丽的身影缓缓走来。
是谁?
画面再次跳跃闪烁,眨眼间已经一处小巧别致的院里,昏睡醒来的白泠溪看到有一女子的身影在床前忙碌着。
白泠溪又不受控制地躺在塌上触发固定的语言,眼珠滚动了一下,望向那位背对着她看不清面容的绿衣姑娘问道:“敢问姑娘,我这是在哪里?”
洁净的木屋内,女子回眸一看。清冷柔和的样貌和气质像极了先前的少年将军,即便是女身,白泠溪也感受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
那女子嗓音绵柔,关切的目光投来。一颦一笑,恍若空明庭院中的月下桃花。
“这位公子,你晕倒了,这里是我家。”
后来白泠溪和她日日相处,才知道她原来是妖。而且还是一株仙草化成的妖精。她在她的陪伴下,原本多年苦读落下的病根逐渐好转。
二人一起上山采药,一起一日三餐,一起去集市上售卖药草。
她教她识字,给她念诗讲故事。倾诉自己想要做官造福百姓的理想。
月下盛夏蝉鸣细碎,仙草妖靠在她的肩上,清苦幽香的气息萦绕鼻尖。她纯真无邪,和人类的情感不一样,永远纯粹直白。她对白泠溪说道,她喜欢她。
在梦中白泠溪对她有倾刻动容,可是她仰了仰天幕,回避草妖的眼神。后发觉心中稠绵难舍,终回应了她,握着她的肩道:“我还要进京赶考,等我来日取得功名,再回来接你。”
仙草妖感动得不行,强制把她留下,靠卖草药的钱给她筹备好了盘缠。
又是三年后,白泠溪终于上榜。再过了四年,已经谋得了一个说得过去的小官职位了。
她应约来到从前和小妖居住的小院前。杏花墙外,春意浓香。
推开门却是另一番景象。
青苔铺了满地,枯井老树。房屋挫败被岁月冲刷快要倒倾。
哪里还有故人的身影?
她在原地徘徊,一圈圈地看着四周不可置信。
一遍遍自问自答道:“妖怎么会死?是遇到了危险,还是你另有了所爱?”
直至来到寝屋中的桌前,虫鼠从角落里钻出来从脚边爬过。
白泠溪看到了一株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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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却干瘪的灵芝躺在桌上。
颤抖地拿起那朵灵芝,她瞳孔骤然一缩,气血上涌,耳鸣目眩。她和她说过,她的本体,就是灵芝。
白泠溪痛不欲生,心脏仿佛在抽搐。泪水不停地淌下,她知道她快醒了,这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快醒来!”
分不清是实是幻,是梦是真。她到底是宫门里的公主,还是进京赶考的书生,亦或是青丹宗的白泠溪。
她捂着头痛哭低吟着,耳鸣间逐渐传来声声呼唤。急切,清晰,还有点熟悉。
“白泠溪──”
似魂归体中,从失重状态变回踩在实地。蓦地睁开眼,水汽随风飘洒在她脸上。身下一轻,白泠溪发现自己居然在空中坠落。
水汽接二连三地涌扑在她面上,白泠溪有点喘不过气来。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崖边打坐吗?
用现在的视角望去,只见峭壁耸立,草木皆枯。皆以很快的速度在往上消逝。她正在往下坠,自己的长袖长袍也响得飒厉。
此刻山崖之上陡地又坠下来一道清影,口中还不断念着她的名字。
是梦中的那个声音。
那道身影也跟着如风筝般坠了下来,山崖间短暂地相望一眼,白泠溪心间似漏了一拍。
是萧敛之。
她望见了他神色中的慌张,这副样子,就好像他很在意她。
这是个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音色,熟悉的面容。可为什么她觉得有一瞬间,他好像变成了少年将军,变成了灵芝草妖。
水和光的影子碎撒在他面上,宠溺地在他的眉宇,面颊,和眸子中游动。如碎玉,如繁星。
萧敛之伸手抓住她的衣角,浅衣篮袍,二人如同一双鹤影坠入水中。
冰凉的水即刻侵进身体,窒息中,水花中。剑从不离手的剑修双手空空地荡向白泠溪。而后双臂把她环住,似怕极了她被卷走,手掌放在她背上。
水中对视着,她的眼神好似若即若离,神丝又飞到了九霄云外去。因为被他环着,身子懒得不肯动弹半分。
向来如同银剑般的少女此刻变为了易碎的瓷器,悲悯,空无。
她的墨黑瀑发如滑蛇拂过瓷面,妖异,圣洁。和他的发缠住久久不分开,依稀可以感受到其间眷恋缠绵的意味。
起先他用双臂环住她,二人间还有点距离。下一刻白泠溪却主动攀上去,环着他的脖子贴紧他的胸膛。头颅靠在他的肩上,闭着眼。
二人贴得是那样近,萧敛之竟然有一瞬间想与她在这水底拥抱着永不分离。
他彻底抱住她,宛若一层薄纱被撕裂。他终于得见了不见世的稀世宝物的真容。
萧敛之闭上眼,安静地感受着身体上的暖意。和四周的冰冷。
在这样危险的环境中,他们紧紧相贴,依靠着对方,仿佛这本就是他们之间生来就存有的同生同灭的宿命。
而今她在他的怀里,多么地不真实,萧敛之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做梦。可这样荒谬的场景,他连梦都不敢梦。
白泠溪才是高岭之花,才是高不可摘的星月。
疏离,淡然,又照射着他。他想永远踏着她的脚步,摩挲她的影子。
“就这样吧,就算只在水中有短暂的一瞬,也不要离开我。”
窒息之中,萧敛之抱得更紧了些。
19. 相爱相杀
过了片刻,纵使萧敛之心中有宛如丝丝涟漪般难察觉的不舍,他也揽着白泠溪温柔地把她送到岸边的潮湿土石上。
身后是结实炽热的胸膛,随意往上一看就可以看见近在咫尺的剑修锋利的侧脸轮廓。白泠溪扒在岸边拖着沉重的衣裙起身。
由于溪水渗透,她的衣裙紧贴在身上,同时重垂在地。从萧敛之的臂弯抽身出来,她爬到一块大石上运起灵力烘干着湿漉漉的发和衣。
萧敛之也亦步亦履地上了岸,看到坐在石上烘干的白泠溪。深秋虽然穿了两三层,但她的臂间却还是显得有些透明。他步子沉重得有些不敢再前进一步。
少女藕臂眼看只是堪握,随意一折似乎都会折断。但实际的力度却是惊人,能杀死蟒妖的,力量一定不会小。
虽然修仙界不太把男女之防设得严苛,但他还是觉得毫不避讳地这样直白地盯着不太礼貌。
于是视线望而后退,也随着步子不敢再前进一分。
待白泠溪身上清爽干净了,她看向不远处的那抹长硕身影。嘴上竟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方才的一切。
萧敛之身上也烘干完毕,这时抬步走近在她身边坐下。
回想起起方才那惊魂的一幕,萧敛之莫名还有点心有余悸,慌忙地想确认她是否还在身边。
白泠溪恰好和他那担忧失措的眼神对上。萧敛之喉结一滚,眼神虚心地躲闪,睫毛扑颤。
她心下狐疑,却也知道他是一定不解方才她的行为。默默移开二人间有点尴尬的视线,白泠溪解释道:“师父让我在此修炼,我也不知为何,打坐一会儿就做了几个梦……等再睁眼时,已经坠下悬崖去了。”
梦中的场景太过于真实,她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而萧敛之坠下崖的那一刻的惊鸿,又再次让她陷入了迷离。
多么的相似啊。
由此,白泠溪想再次确认萧敛之是否和梦中人相似。
她缓缓将目光轻轻投在他英俊凌厉的脸庞上,细细地用眸光描绘勾勒这似梦中人的轮廓。
萧敛之余光瞥见她在看自己,被她看得有了些羞意。又不禁想到自己明明可以将她一起送至崖上,却在看到下面是水时想与她一起坠入水中而召回了打算抵在她腰身下的飞剑。
当时也只是心下微动,坠崖的速度飞快,他真的就这么因为心底的一点苗头就收了手,让她和他一起坠入水底。实在是……小人行径。
剑修的眉目和面颊分外锐利,唇瓣和眼尾却带有春水般软软的温柔。他说不上是雌雄莫辨,但放缓神色时会露出宛如女子般的温婉和一点娇俏。
就如少年将军和灵芝草妖相的样貌神色重叠了。
见他好似注意到了自己,白泠溪深感有点逾越了。岔开话题道:“师兄怎会在这儿?”
“我也是到此来练剑,刚上来就见你坐在崖边身子往前倒去。一个性急便和你一起下了水。”
白泠溪眼睛弯弯,为他的“鲁莽”行为感到有点好笑。
肃杀秋色间,簌簌叶落风声和瀑布倾泻奔流的怒声相重叠,哗响,浑朴。似是张开大口要吞灭这景中渺小的二人。
静默之间萧敛之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在水里时她和他紧身相拥的场景。胸膛那处仿佛还留有她的温暖余温。他们明明不久前还这样亲近,为何现在又变得疏离了?
风太凉,萧敛之运气护身,把衣裳拢严实了点,不想让那里变得冰冷。
他已经接连好几日没见到她了,这还是从禅宗回来第一次见面。
他们在同一天同一处地方练剑,和上次的桂林一样,这是不是缘分呢?
萧敛之想到此,嘴角微微上翘。
身边少女清香的发随着风飘来,他见她把一缕被吹乱的发拂在耳后,而后起身背对着他,作离去的准备。
白泠溪回首莞尔,“天色不早了,师兄,回见。”
她再次留下一道清瘦倨傲的背影,萧敛之想了想,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被风吹得孤凉。
“白师妹。”他唤出了声。
白泠溪脚步顿住,微微侧身。
萧敛之蓦地紧张起来,害怕自己结巴,只能低声稳压着嗓子道:“寻山秘境将要大开,我能否来小峰洞府和你讨教剑术?”
白泠溪挑眉,心中疑呵一声。青丹宗掌门唯一的徒弟萧敛之,居然会放下身段来主动找她讨教?
她之前听闻萧敛之在修仙界一众翘楚之中是最孤傲的一个,冷静卓然,从不低头。
她还没回答,刚准备说好,萧敛之就又似怕误会什么而补了句,“我会将藏庭雪也一起带上。”
白泠溪简回道:“好。”
多一个藏庭雪,可有可无,甚至萧敛之也是可有可无的,她自然没什么问题。
回了小峰洞府,依旧是在星月夜下,背后大山叠嶂苍茫。
伏奇改喝桂花酒了,边指导白泠溪剑术边惬意地享受着。
“今日去云峰感到如何?”
远远望见越来越成熟,剑法有力持稳的少女,伏奇心底说不清的欣慰。
看来出去一趟还是成长了不少。
剑尖颤了颤,白泠溪清影飘逸,如云中仙,水中月。寒星似的眸牢牢锁定剑指处,劲风和剑气不断地在风中打出,割裂了桂叶和伏奇手中的琉璃盏。
她平息下来喘息,剑负于身后看向伏奇回道:“是过于萧瑟了些,一踏入那地便觉得心中凄凉无限。”
伏奇没理会她的“挑衅”,把手上碎片甩了甩,嘬尽指尖指缝残余的酒水呵呵笑道:“那就对啦。要把自己从这种环境中抽身而出,才能更容易达到忘我境界。”
白泠溪没和他说今天碰到萧敛之的事,回想起来她自己都还觉得尴尬呢。
冰凉刺骨的水中她紧紧攀上青年健硕的身躯,脸颊埋在他滚烫的劲侧,感受那上面代表生机蓬勃的跳动的脉搏。
白泠溪的脸逐渐有些热了,幸好有凉风扑面消散燥意。
一起沉溺的那小段时间里,仿佛世界都停止。
“师父,寻山秘境将要大开。我如今还没想好目标是什么?”白泠溪看了一眼竹躺椅上悠闲的伏奇,继续舞剑道。
伏奇又换了盏新杯,浅酌一口桂花浓酿,他双眼明亮,“别的同修都习得几门,比如那萧敛之吧,我记得他既精通剑术,阵法也是极为出彩,丹道也略懂一些。你单习剑这么多年了,喜欢什么就去秘境中寻找什么传承吧。”
突然听到萧敛之的名字,白泠溪一个心虚手抖了抖。
为了避免被自家师父发觉她的端倪从而会导致误会什么,白泠溪急而接道:“符箓或阵法吧。”
“你自己有打算就好。”
──
月上高头,暖帐薄被。床头快燃尽的微弱烛光经半掩的窗吹入的风舔舐而灭。
白泠溪睡前打了会坐就睡下了,白日里扑朔迷离的梦还根植在她心头。平心静气后稍稍分散了些,可不久后她又忍不住想起梦中的一切。
向来少梦的她,居然入夜后又深陷了梦境之中。
仙山巍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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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泠溪身着红衣,春寒月下,她对身侧山壁上被捆绑住的男子语气冷重道:“七宗主,你虽为合欢宗副宗主,与你双修会受益匪浅。可我已入无情道门,你莫要再想阻人道途!不然,我手中这柄剑可不会饶你!”
那被捆锁住手脚四肢的男子丝毫惧意也无,反而对她眼波传情,明媚笑着道:“掌门说笑了,人人都说成仙需历劫。我虽为合欢宗副宗主,却守身如玉,一直在寻找我深爱的人。如今我找到了,您也未渡情劫。你我二人携手共登仙途,何乐而不为呢?”
白泠溪眼眸微眯,掠过丝危险,红唇一勾反问道:“你可知如果真是历情劫,结果必会破碎不堪。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男子摇摇头,情真意切温吞道:“我不怕结果破碎。心死则道生,情劫只是虚劫,非要真正地你死我活么?难道不能一起升仙再重拾情感么?”
白泠溪呵笑,冷意化去。
“你倒是好算计。”
……
雷霆乍怒,乾坤龟裂。飞禽走兽纷纷躲入自己的巢穴中。
又是一场天地震动,这一日,合欢宗副宗主和无情道掌门双双升仙。
同时也将在升仙前历劫。
白泠溪作为无情道第一人,由天道考察其心。降下情劫,磨骨削肉,断下红尘。
合欢宗副宗主以情为法,也由天道考察。
一人情爱之深,一人无情之狠。偏偏二人凑在了一起,必将大战拼个自己的道来。
“你早该想到这一日了,我提醒过你,不要挡我的道!你自愿成为我的情劫,如今我因证无情道杀你,你可有后悔?”
白泠溪寒剑凝上冰霜,她的眉目也是冰凉得彻底。看向对面的男子,像是看死物一般。
他苦笑道:“陪伴六十载岁月成为你情劫,我已是满足。只是没想到这一日,居然会到来得这么快。”
她毫不动摇,“你以情证道,我以无情证道。谁赢谁输,或者双飞,皆看自己的实力与决心了。”
白泠溪其实不信他会爱她爱得,连她杀他都还能以深情感动上天。
这样沉重的爱,她不会觉得是负担,她只会觉得,这是他自己的选择和合欢宗的必将之途。
毕竟无情道,残酷冷血,只有众生爱,没有红尘爱。渡情劫是每位无情道者的考验。
他闭上眼,笑了。笑得和岁月里那常挂着如沐春风的笑的风流副宗主一模一样,像是想要拥抱她,他展开双臂柔望着她道:“来吧。我就算是死,也要助你得道。同时我也赌,赌我的深情,不比你无情的决心差。”
血色溅染,她真的杀了他以证无情。她的无情已达到大成,干脆利落得没有一丝犹豫。
滚滚天雷冰雹之下,天幕忽降下一道刺眼光芒。照耀在白泠溪身上犹如沐浴圣泉。黑暗波动的世界,只有她在光芒下。
情劫已渡,她回眸看向被自己杀了证道的男子,目光只停留了一瞬就身消成仙。
本该被她杀死的男子此时苟延残喘,七窍流血,他强忍着睁开了眼眸一隙,看着她化身而去。他无不甘,无恨意。
多情是他的道,也是他的劫。她杀他,也是在渡他。
白光散去后又再次重开天门,他疲累地闭上了眼。
至此这一天被后世称为传奇,无情道与合欢宗互相助其渡劫,相爱相杀,一起飞升。
对着天门,又像是对着杀他的那个女人,他稍稍抬起眉梢得意道:“我的爱,从未欺瞒天道。你也休想利用完我就拍拍屁股走人!”
20. 水樾仙尊
梦里还在继续着,窗外也下起了淅沥秋雨。
梦外白泠溪紧掐着薄被,细腻的肌肤覆上晶莹薄汗。嗓里溢出低声痛苦的细细呻吟。
她已修仙成功,以无情道为道,成仙后苦历百劫,一次次涅槃重生,发大愿造福众生。
可仙界动荡,魔君入侵。她因与身为合欢宗祖师的水樾合力抵退魔团,而被质疑无情道是否纯粹。
毕竟仙庭人都知,她渡劫飞升那日,情劫就是这位合欢宗的水樾。
仗着无情道最坚,她早已猖獗多日,已有许多人不服。
就当她不服气不愿自证清白时,就连帝君也要求让她在天雷下自证无情道。
当时的水樾还在修养闭关中,白泠溪不愿和他产生交集。如若被他知道她和他引起了误会,这个闷骚肯定又得对她飞媚眼。所以趁他闭关,她只好登上那求仙阶尽头。
天雷隐隐怒动,她回望阶下,不禁回想百年前她入仙门时也是和水樾一起走上的这数不尽的阶梯。
仙果已成之时她就已经在渡完劫记起了所有来世。或安平,或动乱,或贵胄,或百姓,或人或仙或妖。
她惊奇的是,她与水樾居然有三世之缘。不过次次都是有缘无份,只当是过路人罢了。
站在仙阶之上,她自证道真,赤手空拳剥去仙力,用肉身滚入雷中。没曾想却被劈得体无完肤,连丹田都碎开裂痕。按理说,分明不该如此的。
她的无情道早已到了坚不可摧的地步,区区验道真雷,怎会连丹田都劈裂。
这样的动静不算小,连在闭关的水樾都听到了声响。又有人通风报信故意引他过来,待他满脸忧容赶来时。仙人众聚,皆见二人相对时的情景,此时仿佛说什么都不可信了。
水樾仙尊为她辩解,也依旧无济于事。
帝君下令把她押进天狱。
白泠溪自来洒脱不羁,只想抓出陷害她的人是谁。日日夜夜分心应对,在怀疑帝君所作之时无奈又被人摆了一笔。
仙狱牢锁大开,奔出来的上古魔兽居然驮着她一起出了狱。
她来不及辩解,就被贬为了堕仙。众仙大笑,洪亮的声音打趣着如若天资仙缘还在,只需一世就可再登仙路重升成仙,她的仙位一样保留。
其中一老头儿红光满面,拂了拂胡须,眼眸眯起戏谑调侃道:“只是不知下一世是否还走无情道呐!”
“好不容易有了重修仙路的机会,若是再走无情道,咱们水樾仙尊,可又得苦伤了。可怜水樾仙尊分明成了合欢宗祖师,却依旧为你守身如玉,修为停滞再难前进一分呐!照他这样,终有一日会仙体散去。”
她银剑一飞,斩落那老头的一半胡须。愤道:“去你爹的!这样好的机会你怎么不去!另外,水樾的事跟我有何干系!你再嚼舌根,下次斩的就是你的舌头了!”
白泠溪不服此断,剑指仙宫声声质问帝君。她冷眼含怒,字字珠玑。作为仙界第一战斗力的她与帝君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还是被他大袖一挥赶回了下界。
坠入仙阶时,她看见有道身影急匆匆地满身是血朝她奔来。白泠溪闭上眼,印入眼帘的最后是云海仙宫的婆娑幻影。
耳边逐渐传入雨声,似现时,似重生。
是谁?
白泠溪猛地惊醒,坐起身来抚上心脏那处。是夜一道响雷劈下,闪烁的白光映照出她眸中的虚惊恍然。雨声刷刷不断入耳,如珠玉落盘。梦中下世前的话语仿佛还萦绕耳边,白泠溪看向窗外,敛眸喃喃道:“原来是下雨了……”
怪她耳鸣了,总觉得雨声中混了些荒唐的话语。
她掀了被子推开门靠在门沿静静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秋雨。
暗色孤寂,杏叶铺地。
默默叹了口气,白泠溪又想起了莫任仙的死。她的鬼灯,恰好也是做梦梦到的。
这其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自己的梦,会不会也是堕仙的诅咒?
白泠溪抓着两侧头发,少有的烦躁。这件事情真的结束了吗?从邓府后就永远结束了吗?
莫任仙说接触到堕仙觉醒的人实则就是下世的堕仙,而她如今,真的梦到堕仙了。
三世之缘中的那个人,会不会也同样来到了如今的世界?
过了会儿白泠溪回到屋内,梦中的记忆还在。她摊开纸笔墨水,一一把梦中人的面容描绘出来。勾勒出的轮廓,从模糊变得清晰。
落笔心悸,手汗打湿了画卷。白泠溪抿紧唇瓣,面色越发苍白。
待看见纸上的三张脸彻底浮现出来时,她不禁滑落下一滴清泪。画笔滚落在地,手也跟着无力垂下再也提不起画笔。
少年将军,温怜草妖,和合欢宗副宗主升仙成为合欢宗祖师,保留了样貌的水樾。
白泠溪怔怔起身点灯,火光照着芙蓉清面上的泪痕。乌发倾下,笼满了她瘦弱的肩头,她又走回桌前。
把三张薄纸重合,白泠溪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魔怔了。只是一个梦而已,有必要这样么?
可是待见到烛前纸上重合的眉眼,她又提不上气来,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人的模样,久久挥之不散。
“萧敛之……”
纸上三个人重叠起来的眉眼,居然和萧敛之有七分像。
天光乍现,云浮日出。
白泠溪自从做了那个梦后就一夜无眠,坐着看到秋雨停歇,连天都亮了。
伏奇正好经过她门前,和推门而出的白泠溪差点撞上。他哎呀一声,一抬眼被她身上的衰气给吓了大跳,咧开嘴指着她的眼下打趣道:“吓我一跳!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不要和我说是寻山秘境大开你为了修炼整夜没睡!”
白泠溪挥了挥手,有些唉声叹气,“哪有,我只是昨夜做了个噩梦而已。”
说完她打了个呵欠,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伏奇一眼便可看出她心绪沉重,愁恼不已。收回了不正经的笑容。
看着他腰间挂了酒壶,和一把蒲扇。这是多年以来他要外出的习惯装扮,白泠溪想起就问道:“哦对了,师父您这是要去哪?”
他凝肃神色,摸了摸鼻尖,干咳两声道:“这个嘛,我要出去一趟办点事儿。这几日不能指导你剑术了。不过你放心,不管是陪练还是指导,我都替你找好人了。”
“是谁?”白泠溪问道。
她心里好像有了个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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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自家师父一脸心虚的模样,白泠溪心里咯噔一跳,该不会真是他吧?
“嘿嘿,有能力让你暴揍陪练的,只有掌门之徒萧敛之啦。”
果然。
白泠溪无奈笑了笑,看着他嗖得乘剑飞走了。
“此去不知何时归来!寻山秘境全靠你自己了!关键之时记得打开我给你的宝囊哟!”
伏奇说完后就彻底不见在天边,长白的胡须随风后扬,仙气飘飘。白泠溪对着他的背影微微弯腰拱手送行,她这师父如果忽视他的所言所行,倒还真像个世外高人。
“不过最近怎么处处都是萧敛之。”白泠溪自言自语。
昨日萧敛之都已经说好要来找她了,如今师父一走她又要去找他。
左右都是一起的,白泠溪直接率先飞去了玄峰。
玄峰是离青丹宗白玉八卦场最近的一座山峰,外门弟子和普通弟子都住子弟寝房,一排排的在梨园青石口。
只有长老亲传弟子才会入住在长老独僻的山峰洞府内。
玄峰因是掌门居住,所以另设青丹宗的会客大堂和客居院。除了居住的院落,还有静室,炼丹房,洗髓泉,藏书阁等。
白泠溪飞剑俯冲至一位扫地童子身边,她跳下剑来行如流水地吧剑化成丝收入袖中。
扫地童子朝她问礼道:“这位师姐有何要事?”
再往上走就是玄峰掌门和萧敛之所居的地方了。
扫地童子见来人少女模样,清灵孤冷,一袭白衣和墨发,至简至纯。和山上那萧师兄气质脾性看起来还有些相近。他估摸着她应该是来找萧敛之的,好心提醒道:“师姐如若是来找萧师兄的,那请回吧。”
白泠溪先是道明她确实是来找萧敛之,而后又问:“他不在么?”
扫地童子倒不知如何回话了,委婉道:“师姐有所不知,萧师兄不喜与同门交往。往日想要找他切磋的弟子都被他回拒了。”
嘴上这么说,虽然实际情况确实如此。但他见白泠溪是女子,又将她看做了萧敛之的崇拜者。
他又忍不住多嘴了一句,“我劝师姐别把心思放在萧师兄身上了,萧师兄啊,无心情感。”
白泠溪刚想问他说的是什么心思,高处山路上就出现了一道玉影。
萧敛之一见到白泠溪就提剑跨步走了过来,在听到扫地童子的话后,还未来得及打招呼就先无措地赶忙去观察白泠溪时神情。从来犀利的眼神都放柔了些许,还溢出点星星点点的光芒。他手掌紧握着,面上温度也逐变热。
见她淡淡的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又仿佛被刺了下。
“啊,是萧师兄。”
扫地童子见是萧敛之来了,抱拳道。
白泠溪也朝他看过去,微微颔首,“萧师兄。”
先是回了一礼,而后萧敛之对扫地童子轻声解释道:“阿雨,这位是伏奇长老的徒弟,你的白师姐。她来找我,是为正事。下次不要拦她。”
扫地童子回了声晓得了就退下了。
萧敛之不知她将小雨的话听进去了没,表面扬上浅浅一笑,心中却想的是待会一定要找个机会解释。
“我带你上去吧。”
21. 普通同门
和萧敛之并肩走着,白泠溪忍不住偶尔去瞥一眼他的侧颜。
确实怎么看都有梦中人的影子。
她不禁腹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自己潜意识太过在意萧敛之,才导致了接连梦到和他相似的人?
行至青阶,萧敛之抓好时机假装不经意开口,“小雨说的话,师妹不必认真。”
白泠溪闻此小鸡啄米般点了点头,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坦然道:“我自然知晓萧师兄不是对于同门那样冷漠的人。”
随后白泠溪微蹙眉仰首看着他,又接而疑惑问道:“不过他所说的我对你的心思……”
话未说完,萧敛之就故意引开她的注意力,指着对面的丛丛菊花打断她的话锋。
“师妹你看,这团团簇簇的秋菊,黄澄粉白杂错交织,甚为赏心悦目。”
她随着他的手指去看,也没大注意被打断的话。
走到满丛菊花团前,只见个个长得圆润饱满的秋菊紧紧挨在一起好似在互相取暖,可爱极了。
萧敛之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松了口气,他真心实意在她面前的形象定是与外界不同的,幸而现下没被她察觉到什么。
到了玄峰萧敛之练武的庭院,虽然没有杂物堆积,但杏黄满地,看起来些许萧瑟孤冷了。
步子顿住,萧敛之注意到庭院中的黄叶,诧了一瞬敛下眼帘羞赧道:“抱歉,春夏秋冬,这庭中自然的洗落风吹,我向来不会多干扰。伏奇长老嘱托得仓促,今日匆匆来寻你,倒忘收拾东西。”
说罢,他抬袖指尖转动灵气抽起地上的黄叶,数叶悉皆悬浮至半空,随着他的指尖旋转。从中缝隙里泄下的光影投在她的瞳孔上,时而浮动如窥静水,时而跳跃如捕飞絮。萧敛之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白泠溪抬眸仰望密密麻麻的杏叶,轻叹:“好壮观的景致。”
而后她手掌轻轻攀上萧敛之的臂间,放轻话语看着这满地落叶笑道:“这是师兄的习惯,不必因我改变。道法自然,任由世间万物生长变化,看着倒也是个乐趣。”
萧敛之手掌一挥,杏叶又刷刷落下。他扭头看向她,笑颜道:“道法自然,师妹的看法总是那么不同。”
身侧少女比他矮上半个头,因此乌发上的杏叶也变得非常醒目。
“别动。”
白泠溪刚想回话,头顶上就传来萧敛之的低呼声。她只好定定地一动不动,等发顶轻轻吹落下微抚,眨眼间面前就出现了两根修长手指捻起的杏叶。
他松手把杏叶丢垂,两根漂亮的手指攒在手心中。
心尖上好似羽毛拂过,白泠溪把肩上的落叶抖落。见他还在看着她,她稍不自在地转移注意力,把话题引到这院子里。
“掌门师叔事务繁忙,萧师兄一人住在这院里,可会感到孤寂?”
一般长老坐下弟子少的也有五六个,整个青丹宗就只有伏奇和掌门只收了一位弟子。
伏奇是太懒,收了个和他有缘又有天分的白泠溪就已经满足。掌门则是太忙,本就打算倾尽心思只培养一个萧敛之,然后把下一任掌门传给他。
萧敛之领着她进了屋内,入眼洁净无尘,陈设布置也都简单大方,除了一张床和桌子柜子,外加一方小榻上摆了张小几,其它便没有什么家具器具了。
而且用料也普通,她本以为掌门的徒弟会过得奢靡矜贵些。
萧敛之环顾一圈自己的屋子,没有因为清寒的布置而露出窘意,满意道:“修道之人,本就是孤身行道。我喜欢清静,只要内心充实就足够了。”
他眸中似流光泛彩,白泠溪和他正是一样的想法,此刻悄悄觉得她与他其实还有几分投缘和默契在的。
二人举剑相峙,萧敛之素来锐利寒冷的剑意第一次包裹了白泠溪全身。知道他是在尽自己的全力和她对练,白泠溪忽略身上不受控制地毛毛刺痛,也燃起厮杀暴戾剑意的扑灭他的气势。
“师兄,请。”
上次桂花林中因萧敛之执伞不便发力,而今有了正式交手的机会,白泠溪很是看重。
心由境转,境由心转。剑道一术,外修功法苦练基础,内修静心养之剑意。法之人剑合一,同阵契合。妙之依附天地,动静变化皆演变成剑势。
空庭院落乱叶舞,寒剑锋影,交错划响。
少女布履退滑至银杏树下抵扬出灰尘,一蓝一白眉目相近,白泠溪全神贯注此刻动静。萧敛之则是细感她清浅微微急促的呼吸,面上都似乎发麻。
撞入她的眼中,就是堕入烈火深渊焚烧。
他微微出神,二人的剑本是相抵的,白泠溪此刻抽剑抬震行如流水,把他震退两步。白衣如苍山上的初雪,衣角掀翻恍若仙境蝶飞,剑尖贴过他的脸庞。
萧敛之回过神来,玉影残雪变化多端。
又过了几场,白泠溪喘着粗气看向朝她袭来的萧敛之,避开他的攻击后,她再次感叹不愧是萧敛之。
许久都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打过了。
萧敛之亦是和游鱼般灵活的少女来回周旋,她很强,表面剑法身形轻逸漂亮,实则暗底下的招式却猛烈果断。但不莽撞,有勇有谋,难得一见。?
二人打得不肯罢休,丝毫不讲情面,眼里全是争强斗胜。连汗水都打湿了衣襟。风中只闻剑声激烈,衣袍急响。
稍不注意竟已经到了月亮高悬,星子遍布的时候了。
萧敛之剑沿燃起火焰投在烛和灯柱上,暗沉的院落一下子变得如白昼般明亮。不过他没注意有一点甩出去,但没投在灯上的火星正好落在了一人的鞋上。
“哎呀!”
那人跺跺脚,把火星子抖灭。
萧敛之和白泠溪双双停手,白泠溪顺着声音往萧敛之的身后看去。
只见一个高影提着灯笼身着黑衣站在不远处幽幽看着他们。
“藏庭雪。”
被唤住名姓的藏庭雪看到白泠溪哟了声,算是打了个招呼。
“想不到白道友也在此。”
萧敛之擦了下脸上的薄汗,对他突然的到来打断了他们的兴致而有点遗憾。
见他手上提了几壶酒,萧敛之转身去到屋内,“我去把小几拿出来。”
院中短暂地只剩白泠溪和藏庭雪二人。
看着他越来越欺近自己,白泠溪往后退了两步。藏庭雪妖孽刚硬的面庞没有放弃和她贴近,弯腰和她凑得愈来愈近,笑容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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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艳,仿佛是月下妖鬼下一刻就要把她吞了。
“等等,打住。”
白泠溪冷着张萝莉脸,露出的野性神色回绝意味浓烈。她伸出手覆在藏庭雪的脸上,把他的动作止住。
“不要离我这么近。”她隐有了不耐烦。
藏庭雪及时地把酒递到她面前,讪讪道:“几日不见白道友,甚是想念。本想着寻了两壶好酒和萧兄分享。没曾想你也在,瞬间就如同找到了知己一般。这才忍不住想要亲近亲近。”
他说得慢理斯条,一字一句吐字清晰,说到最后嗓里还溢出点笑意。从容不迫地姿态松弛散漫。
搞得白泠溪都不禁自问,奇怪,她和他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萧敛之已经搬来了小几和矮凳,三人各坐一端围成一个圈。
在知道白泠溪是来找萧敛之对练的,藏庭雪不以为意,丢了颗花生在嘴里边嚼边说道:“与其找萧兄,不如找我。”
“我虽不会御剑,但用赤手空拳也能和你不分高下。”
看着他自信从容的模样,白泠溪倒有些不信,眼神流淌在他周身的线条上,黑黝黝的眸光携上狐疑的神情。
“若无护体,你拿赤手空拳和我比,我的剑瞬息中就可斩落你墨发中掺杂的一缕白发。”
藏庭雪仰首大笑,手掌猛地拍在桌上,而后脖颈朝白泠溪的方向倾了倾,问道:“那你可知我的护体法是哪来的?”
萧敛之吹了吹茶面的热气,氤氲雾气盖在他的眉宇前。自从他上次喝醉了后就再也不敢喝酒,所以如今只是看着白泠溪和藏庭雪喝。
他对藏庭雪的提问表示默言。
联想到即将大开的寻山秘境,白泠溪呵笑道:“你莫说是秘境中寻的。”
隐隐猜到他想说什么,她手中的酒倒不知是放是拿了。
果然,下一句藏庭雪就道出了真实目的。
“寻山秘境中,二位与我搭伙如何?”
白泠溪和萧敛之目光交汇在一处,被四只眼睛盯着的藏庭雪浅浅一笑。露出点不太正经,宛如吃到了什么八卦似的表情来。
“莫不是,你们二位想单独成对?如此,那我这个外人倒是不合时宜了。”
白泠溪喉中一噎,咳得小脸通红,下意识顺了两口醇美烈酒,刚一下肚她就有些后悔了。
“藏道友误会了,我与萧师兄只是普通同门。”
她说的轻巧,萧敛之听入耳里怔了半刻。心底说不清的有了空落落的感觉。
酒都喝了,刚才白泠溪听他说这酒是从皇都带过来的百年陈酒,由大师所酿,饮一盏可修为大增。她刚开始一听到这酒如此名贵本也没打算喝,想不到刚刚却情不自禁下了肚。
口味也是真的美妙,引人想一饮再饮,满口回香。
“这酒如何?”藏庭雪含着期盼,又暗藏心机的眼光朝她投来。
“白道友若看得上,带一壶回去,算我敬伏奇长老的。”
白泠溪可不管他的话里话外,真实意思如何。
这是这美酒,她倒还真想给师父尝尝。
放下酒杯,白泠溪成功被“贿赂”,眼睛一眨妥协道:“行吧,那你和我一道吧。”
22. 苦命鸳鸯
在知道白泠溪要和藏庭雪在寻山秘境中搭伴后,萧敛之攥紧拳头又松开。心中闷闷地也想和她一起,可碍于师父的任务,他又不能同他们一道。
他只好掩下渴望的真意,只露出有些失落的神情道:“这几日师妹如若想找人陪练,我这院子永远为你敞开。”
“好。”白泠溪没有多想。
又在和萧敛之一起练了几次剑后,寻山秘境终于大开。所有欲入秘境者前往寻山。
也是在初开之日,藏庭雪站在白泠溪的剑上双手轻搭着她的肩,看着愈来愈近的寻山,身上那股玄妙吸力就也越来越近。
“你为何偏要与人搭伴?”
快要落地寻山了,白泠溪偏头好奇一问。
脚下是山脉环抱,藏庭雪惬意观着景,闻此掩下眼底的深意,哂笑,“我一人恐余力不足。”
白泠溪:“寻山秘境中藏宝无数,先人传承遗存却少。藏道友莫不是想去求传承?”
藏庭雪没有否认,淡淡道:“那得看缘分了。”
来到秘境大开的山洞口,各门各派的修士聚集在此,吵嚷纷纷,斗法争强不断。
寻山秘境乃二百年前飞升的寻山仙人所留下来的秘境。他预言二百年后的今日秘境大开,所以能赶上此秘境的修士无不带着期盼和欲望,都想在秘境中抢夺法宝,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人群熙攘,白泠溪和身侧跟着的藏庭雪没有去到洞口,而是站在最后的位置等待着。秘境总共开放五天五夜,总有些人想争分夺秒抱着不浪费时间的想法,连洞口的位置都要争一争。
藏庭雪双手环胸看着因为抢夺洞口争斗的修士们摇头啧啧叹息,眼里颇有嫌弃意味。
白泠溪平眉淡眼,亦是不感兴趣这种事。
修士们一般以门派或团队扎堆在一起,不过散修也有些,零零碎碎的孤身一人站在风中,有种各自僻开属于自己的一处天地的感觉。
距离洞口不远处的地方,正有群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在人群攒动中,时不时露出点缝隙。
白泠溪本无心去看他们,可恰好他们就站在她和藏庭雪的正前不远处。偶尔露出来的缝隙中让她看到了一身白衣。
她心头莫名涌出点熟悉的感觉。
青天之下,寒秋浓霜。
视线往上去看,果真看到了一位身着白衣,身姿如松,肩宽腰窄的剑修。这熟悉的面孔不是萧敛之是谁?
萧敛之侧对着她,面色如冰窟里暗暗流动的薄冰寒水一般,他浓眉轻拧,静看着面前对他搭讪的黄衫女子。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目光太直白了,萧敛之略有所感把目光投向了她。
在目光相汇之际,白泠溪身躯一颤,慌忙移开视线。
萧敛之则是微愣了愣,迈开大步走出人群朝她走来。
她清楚地看见了他背后方才同他说话的人此时转过身来,面带不爽地看着她,仿佛因被她打断了交谈而不悦。白泠溪不为所动,等萧敛之走到了跟前打了个招呼。
“萧师兄。”
萧敛之颔首微笑,“你们来了。”
看了眼她身后的藏庭雪,说罢他又语带惋惜柔道:“虽不能在秘境中时时陪伴,不过至少能一起进去。我在此就是为了等你们,届时一起进去吧。”
白泠溪心下微讶,他居然是在这里等他们的么?
先前和萧敛之说话的那些人此刻也围了过来,为首的黄衫女子先是斜眼看了眼白泠溪,然后再看了眼萧敛之,问道:“萧道友,这位是你朋友?”
黄衫女子面若春桃,柔软的脖颈线条优美,上面系上根红绳。眼神如丝柔媚,嘴角噙笑轻蔑又高傲。乌发盘得高高的,珠花小巧精致得插了满头。
萧敛之在白泠溪身侧站定身子,不想与她多说话,只简道:“这位是我师妹。”
“这位是?”
白泠溪礼貌性地也朝黄衫女子和她身后一众俊男靓女问去。
那黄衫女子即刻绽开笑颜,明媚自豪地犹如一只孔雀,“我们乃合欢宗弟子,而我,乃是合欢宗圣女燕蝶。”
燕蝶还在看着她,待合欢宗三字一入耳,白泠溪眼中闪过一丝错愕,不过很快她就稳了心神。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再去看萧敛之,这双和梦中合欢宗祖师有七分像的眼睛,里面包含的不是多情春水,而是冰冷霜雪。
她也不知为何,现在萧敛之和合欢宗稍微有点交集,她就总会联想起来那个梦。
白泠溪暗自反省了一下,静下心来,耐心等着秘境大开。
周身的吸力越发强烈,洞口处已经泛起了幽幽蓝光,原本吵闹的修士们不约而同变得安静下来,纷纷看向洞口。
过了一瞬后,最接近洞口修士一眨眼就全部消失不见。
“他们进去了!”
剩下的众人争先恐后地也跟着跨进泛着光的洞口,萧敛之扭头对白泠溪和藏庭雪说道:“我们也进去吧。”
“嗯。”
燕蝶带着一众合欢宗子弟赶在他们面前进了秘境。到了分别时节,三人站在洞口,白泠溪看向萧敛之弯了弯眉眼,“那么,五日后再见了。”
因为组团之人需要互相牵着,不然容易被秘境冲散。萧敛之看到白泠溪主动牵起藏庭雪的手,而藏庭雪也只是微微低头看了眼他们牵在一起的手,没有作出什么反应。
最后二人一起入了秘境。
他站在最后,看着他们的离开心中感到些许的酸涩。终还是抿着唇提剑也走了进去。
──
一进到寻山秘境白泠溪就松开了藏庭雪的手,后者环顾四周找了一圈,散步般闲散地走了几步,看着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调侃道:“看来此地只有你我二人,萧兄和我们没有缘分呐。”
只见周边枯败不堪,黄沙无限滚滚飞来。
白泠溪抬袖遮挡着面,眼眸微眯,“我们先找找看此处的人迹吧。”
秘境乃飞升成仙之人留下的随机组合的幻象,少则几十种,多则有上百种场景。
只有攻破了迷局场景才会获得传承或法宝。
沙粒擦过脸颊,直到走了一会儿,眼前才出现村庄的景象。模模糊糊的轮廓一阵风吹过就变得清晰。
大大小小小几十间草屋,男女老少混杂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远远望去,还以为是现实之中。
“这大概是百年前的景象了,寻山仙人用记忆保留了一部分零碎的场景下来,放到秘境当中,然后靠秘境天地衍生出更完整真实的世界。唉,不过就算是再真实的烟火气,也终是一场用来封印着宝藏或者传承的梦幻泡影。”
藏庭雪懒散的语气终于有了点兴致,步子加快想快点入村。
白泠溪站在原地有些怔愣,忽然升起种隔望前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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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眼前的普通老百姓过着平凡的日子,有着温馨的欢愉。他们会不会知道,自己的一生其实被困在这个秘境中百年,只要秘境被破,他们也就随之不在了。
“愣着干嘛?”藏庭雪这时回头催促。
她回了神,“来了。”
甫一到了村口,就有个梳着双羊髻的小童跑着撞到她的腿上。
“哎呀!”
那小童捂着自己的额头,不禁好奇地抬眼去看。小童五六岁的模样,脸颊两边有着肉肉的婴儿肥。在见到白泠溪时双眼放光,亮晶晶湿漉漉的眼睛如同小鹿般纯真。
“漂亮姐姐!漂亮姐姐!”
他又一头扎到了白泠溪的小腹上。
白泠溪摸了摸他的头,放轻语气道:“你是哪家的小孩呀?”
这时又从村里面走出来几个村民妇女,起初在见到有两个外人后先是不敢往前走,等打量了一下白泠溪和藏庭雪,觉得他们还算面善,才靠近了些,把小童拉拽到她们身边。
“二娃!阿娘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同陌生人讲话!?”妇人低头训斥道。
被娘亲一吼,小童就委屈地啜泣起来,拉着他娘亲的衣角小嘴一瘪,泪眼汪汪道:“可是阿娘,我从来没看到过有陌生人来我们村。哥哥姐姐都好漂亮,我想和他们一起玩。”
那妇人这时又把目光投在了白泠溪和藏庭雪身上,身后的其他女人们也跟着细细交头接耳起来。
“我们村儿怎么会突然来了两个陌生人呢?”
“估计是从大户人家那里私奔来的吧。”
听到这话的白泠溪有些尴尬,看来她和藏庭雪的关系被误会了。
藏庭雪人看起来很不好惹,高大的身形再配上一身黑衣。显得精猛沉稳。此时眸光冷冷一锁,她们就被吓得停了私语。
带着小孩的妇人这会安抚好了哭泣的小孩,选择视而不见骇人的藏庭雪,对着看起来稍微善良的白泠溪警惕问道:“你们是何人?”
她说着,把小孩拉到了她的身后。小孩偷偷探出头来,依旧对白泠溪甜甜地友善一笑。
反正都被误会了,他们年轻男女还能是什么关系。白泠溪正好顺着她们先前的话,假意抹了抹眼泪,错开与她们对视的眼神,盯着那孩童的鸭子肚兜说道:“这位大娘,说来不齿。我家里不顾一切想把我嫁给高门,我这才和我心爱之人逃了出来。请你们让我与我夫君在此安居吧。”
藏庭雪都有些意想不到她会用这样的措辞,就连演技也是逼真的很。为了配合她的表演,他用手扶上她的肩头,把怀里的人揽近了些。
风情浓颜有了苦意,藏庭雪看着她哀叹道:“是啊娘子,我们离家出走整整三天三夜才找到无人认识我们的地方。真的不能再躲了!”
二人头靠在一起,倒还真像对苦命鸳鸯。
“这……”妇人有了点犹豫。
在外人看不到的地方,白泠溪仰头和藏庭雪对望一眼,露出了油滑的狡黠。
几位妇人低声又讨论了一会儿,最终由带着孩子的妇人开口,她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在围裙上擦干净了手。“你们随我去见村长吧,村长说什么,就是什么。”
藏庭雪和白泠溪听此身体分开拉出点距离,朝那几位大娘道了句谢:“多谢,还请您带路。”
带孩子的妇人点了点头,和气笑道:“你们叫我王嫂就好。”
23. 挂红挂白
“耶!可以和漂亮的哥哥姐姐们玩了!”
二娃绕着白泠溪的衣摆跑来跑去,藏庭雪见此低声在她耳边戏谑道:“这孩子长大后定是个色胚。”
白泠溪甩他一个眼刀,然后不着声迹地看向前方,牵了牵嘴角,小声嘀咕道:“小孩子你较什么劲,不正经。”
因为有其他村民在旁边陪着一起去找村长,所以白泠溪要保证他们的对话不被看出破绽。
这个村落里老年人和妇孺小孩最多,少见壮年男性。听村民们说,他们是去被抓去参军了。整日在战场上,几个月也没个音信。
她和藏庭雪听到这话时都似有所思,现下的民间是少见的和平盛景年代,哪里会强迫百姓充军,又哪里来的战争呢?
而四周祭祀的用品堆积,乌黑旗帜乱舞。各家既有挂红,又有挂白。只有零星几家门前未挂东西。数目多得有些不正常。
村长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双目浑浊,白须白发。他所居的房屋算是这个小村庄里最大的屋子了,白泠溪和藏庭雪落座后,他还给他们上了两盏粗茶。
浅聊了一番后,藏庭雪和白泠溪依旧将一对苦命鸳鸯的故事演得绘声绘色,把老村长都感动得眼角垂下,动容了。
最后藏庭雪拿了点钱说资助村庄,村长喜笑颜开地让人把一间旧院收拾出来给他们住。
收拾院子的这两日白泠溪和藏庭雪就暂住在王嫂家。
二娃听到白泠溪要住在他家里后高兴地手舞足蹈。
转眼就到了夜晚,因为藏庭雪出手阔绰,村民们还难得地摆了个接风宴。
黄昏下老人妇女和小孩们围坐在一起,昏暗的灯光照着饭食粗碗和人们花白的头发影影绰绰。
设宴设在王嫂家里,王嫂和另外几个大嫂下厨,端来了喷香的饭菜。
“菜上齐啦。”
王嫂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条细缝,心想多亏了这对富贵新人,她的二娃都已经好久没吃过油水了。今日的宴上不仅有猪肉,还有条鱼呢。
白泠溪提筷夹了块鱼肉放入口中,在王嫂期待的目光下表现的惊讶不已,随后她笑看着她,不吝赞美道:“王嫂好手艺!”
王嫂又谦虚地说了些哪有哪有之类的话,藏庭雪见白泠溪吃得津津有味,也用筷子挑了点鱼肉来吃。
然而他吃到口中居然味同嚼蜡,根本无味。
他垂首轻轻自嘲一笑,也是,幻境中的食物怎么会有味道呢。怪他居然被白泠溪真实的演技给骗了。
村民们除了除夕和红白事会坐在一起吃饭,其余的时候都是少有的。在今日能一起吃饭,还能改善点伙食。他们眉宇间的愁闷化开,也不禁浮上了短暂飘渺的淡淡喜悦。
村长还打来了一壶自家酿的果酒,他亲自给白泠溪和藏庭雪倒上。提高嗓音爽朗道:“让我们祝贺这对新人,沾沾喜气保佑自家的儿子丈夫能够早些回家!”
其他村民也跟着站起来朝白泠溪和藏庭雪敬酒,淳朴的民风让白泠溪有种亲切温暖的感觉。
本是聊些家常话,其乐融融后免不得互诉愁苦。
一位大婶儿抹了抹眼泪,哽咽道:“可怜我丈夫和儿子,出征后前两个月才寄回一封信,信上说孩他爹断了条腿,这么多天了我日日提心吊胆,也不见有个音信。”
她身旁的人拍了拍她的肩,也是不想瞧着她这模样,免得被染上情绪坏了如今的喜气,凑近了软言道:“刘婶,人家新人还在这儿呢。就莫要提这种伤心事了啊。”
大婶低声连说是是是,又重抬起笑颜面对众人。
白泠溪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心底说不出的滋味。
现在他们不知进入的幻境到底是映照的哪年事迹。她的记忆中最大的战争是两百年前,那个时候生灵涂炭,连皇宫最后都被付之一炬。
回了房,白泠溪和藏庭雪理所应当地被安排进了同一间房,原本给二娃住的房间被让给了他们。
二娃还有个姐姐,名叫小凤,一家子三口人这几日都住在同一间屋。二娃正抱着枕头准备去另一间屋子睡时,藏庭雪就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拉回到身边。
“大哥哥,你有什么事吗?”二娃被迫倒走了回来,仰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这位威风帅气的大哥哥。
藏庭雪蹲下身子来看着二娃,薄唇弯弯,眼睛里却没笑意。
他从怀里掏出颗糖果,递到小孩面前。
“哥哥请你吃糖。”
“哇!”
二娃一见到糖酥就眸光发亮,立马抓走他掌心里横放着的糖酥,笑得嘴角都咧开了花。
“谢谢哥哥!你人真好!”
听着他的童真话语,藏庭雪也笑了。这次笑得真情实意。
他字字句句引导着二娃,拿出一整袋糖果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柔声询问道:“那哥哥来考考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答出来了,哥哥就把糖都给你好不好?”
“好!”二娃的头点得比落鼓都还利索,盯着那袋糖果目不转睛。
藏庭雪问道:“现在是哪一年?你们村的叔叔和哥哥什么时候被拉去参军的?你们的屋前为什么要挂上红色或白色?”
二娃认真回答道:“如今是天顺三十年,我爹爹和叔叔哥哥们是在五月前被拉去参军的。”
他思索了一下,目光从糖袋子上转回藏庭雪的眼睛里。纯真无邪的稚嫩顿时变得有些阴沉和死气。
“我阿娘说,挂白色是死人了,挂红色是嫁女了。”
藏庭雪不动声色地把糖袋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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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真乖,那这些糖果都给你了。”
见他走了,他才松了笑颜,眉毛拧起。
夜下挑灯,白泠溪和藏庭雪站在床前相对无言。苍凉月光照在藏庭雪妖孽阴冷的容颜上,给他硬朗的轮廓揉了点柔软进去。
白泠溪则是侧面上映上星点微弱的火光,眸中晦暗不清。
现在的问题是,只有一张床,该怎么睡?
上次萧敛之把床让给她,但不见得人人都要把床让给她。
白泠溪深吸一口气,“我们划拳吧。”
“我睡床。”藏庭雪这时双手环胸道。
二人同时开口,白泠溪把剩下话语噎进去。额上划过一条黑线。
“行吧,你睡床,我在地上睡。”
毕竟有先前的一壶酒在,给村民的钱也是他掏的腰包。说起来她好似还没帮上什么忙呢。
藏庭雪喉间溢出点笑意,颇有得意。走到床前身子往下一躺,柔软的被褥带着阳光的味道。他惬意地伸了个懒腰,见面前的少女真准备铺地睡,忽然心起捉弄。扬起眉眼蛊惑道:“若你不想在地上睡,和我一起睡也不是不行。”
白泠溪睨他一眼,清冷的侧颜不见波澜,眼底的神色凝了凝,她红唇轻启,“滚蛋。”
二人已经都躺在了该躺的地方,这个房间不大,甚至逼窄。唯有窗口的月光可以看到外面景色。
白泠溪躲在被子下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无眠,藏庭雪也是枕着自己的手臂不知在思索什么,但眼皮已经有些沉重了。
“你说这个村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现在怎么一点迹象也没有?”
她知道藏庭雪也没睡,既然没睡,聊聊天说不定能睡着。
“今日我寻了个机会问那小孩儿如今是什么年岁,他说如今正是天顺三十年,村里的男人是五月前被抓去参的军。而且,村民门口挂了白,是死了人。挂了红,是嫁了女……明日去找找看吧,秘境中的时间只有七天,我们要抓紧走出秘境汇聚到凄河台上。”
藏庭雪的语气慢慢地变得远去,白泠溪耳旁还萦绕着他说的那些话。
死人和嫁女?
不是说音信难传吗?如若自家男人在战场上死了,那也不该这么巧地把白事短时间内全凑在一起。战事初起,又不是会被一锅端了。
方才吃饭看桌上那些妇孺面上的神色,都还是挂念着的,那就说明人没死。且参军才五月,应当还在训练中。
嫁女又找什么人去嫁呢?
男人都参军去了,为何会在短时间内嫁这么多?
白泠溪忽然想起来,她和藏庭雪现下住着的这间屋子,恰好门外既没有挂红,也没有挂白。
她心中突然冒出个想法,要挂,应该就是挂红了。
24. 银铜女人
随着鸡鸣的洪亮响声穿透窗户,屋外王婶开始劳作的细碎声也随之而起。
此时天色尚早,二娃和姐姐小凤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白泠溪和藏庭雪起了床洗漱一番就出门去给王婶搭手。
正值艳阳高照,王婶擦了一把额上的汗,把柴火捡到厨房里去添到灶里,点起火焰生起灶火,她笑着说:“我去做早饭给你们吃啊。”
看着她一身粗布衣裳忙里忙外,注意到柴火没多少了,白泠溪主动说道:“王婶儿,我和我夫君去帮您捡些柴火回来吧。”
王婶面上闪过丝犹豫,不过很快就消失殆尽又换回从前的亲和。
她扭头对二人说道:“柴火在北面的山坡上,你们才刚来,记得莫要到处乱走,免得找不回来了。”
“诶。”应了后,白泠溪给藏庭雪使了个眼色,二人就朝北面走去。
旷野枯地,小溪潺潺。
一路上左观右望,走得离村庄远了些,二人对望一眼。分别道出各自的发现。
白泠溪轻轻抚过水边白花花的芦苇,敛下眼眸缓缓述道:“大多家户门前挂红嫁女,挂白死人是两间家户相对的。有一家挂了红,那对面的人家就会挂白。恰好王嫂和对面的邻居屋檐上都是空荡荡的。”
指尖下的芦苇乖顺地停靠在她的手心,没有像其他芦苇一样乱荡。她又道:“而且,他们挂的白,也根本不是在祭奠上战场的男人们。我疑惑的是,嫁女嫁给谁,挂白和嫁女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王婶所说的山坡上。
秘境中的天地会随着闯入者的渐进而扩张,村民们也许起初根本生活在没有山坡的地方,但因为白泠溪和萧敛之提出了捡柴,所以秘境中顺其自然地造出了山坡来。
包括村民,包括村民的生活,这个世界因为他们的到来,才算是真正活了起来。
村落的地理环境算不上优渥,再加上秋季肃杀,浓雾重霜,等露珠低垂,霜融化成水后不少柴火就会受潮。
脚下软滑,藏庭雪抬起鞋履,看了眼上面沾着的湿冷枯叶。
他慢理斯条地重新踩下去,在地上磨了磨,耐心十足地说道:“我们既然已经进入了秘境,发现了嫁女的不同寻常,那么接下来定会不由自主地参与进这件事中。所以等着就好。秘境最重要的是考验,只要通过考验,就能去到凄河台。”
白泠溪闻此释然肯定道:“也是。”
弯腰挑拣了一些还算干燥的木棍柴火,二人就重新回到村庄。
回去的路上,四周的祭祀用品依旧非常显眼,堆放在较为洁净的地方。
几个小孩玩耍着跑累了还会来到这些用具面前虔诚拜拜。用着一双干瘦的小手双手合十,口中说道:“请巫神大人保佑我爹爹和叔叔平安回来。”
停留休息了一会儿,小孩们又追着跑开。从白泠溪和藏庭雪眼前跑过,叽叽喳喳地从转角处消失不见。
耳根终于清净,刚走了一群小孩。白泠溪走着走着因为专注思考而无心看前方的路,等迎面而来快要撞上一身银铜满布的黑色布衣时,她才反应过来紧停住了脚步。
多亏身后藏庭雪拉了她一把,和那奇怪的衣服拉开了点距离。不然她就撞上去了。
她还没来得及先看来者何人,就先连连低头说道:“抱歉抱歉。”
回答她的是头顶传来的嘶哑低沉女声。
“注意看路。”
白泠溪这才被她的嗓音引得向上看去,刚刚撞上来的是个长得很高大的女人。
她穿着古怪,身上的银饰叮叮铛铛佩戴在脖子上和两袖边。剩下的都是些铜饰,密密麻麻交错在腰间,胸口,两肩处。
这些饰品花样做得惟妙惟肖,鸟兽鱼虫等仿佛真的停落在了她身上的每一处,亲昵地依偎着她。
白泠溪和她鹰隼般犀利的目光对上。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昨日吃饭全村人都来了,但偏偏不见这样奇怪的人。
那人只与她对视了一秒就孤傲地离开了。
白泠溪还记得她方才俯视的一瞥,面色深沉,印堂发黑,两腮无肉。这可算不上什么好面相。
“重要人物来了。”藏庭雪呵呵一笑。
明显他也看出了什么。
“回去问问王嫂吧。”白泠溪收回了对那个奇怪女人的默默思索。
回到了王嫂家里,二娃和小凤也起了床,这会儿正坐在桌前啃粗面馒头。
见白泠溪和藏庭雪回来了,王嫂神色略有放松,说道:“洗个手快过来吃饭吧。”
舀了两碗稀粥,再配上一个粗面馒头。桌上几人吃得不亦乐乎,当然,实际吃到嘴里是没味的,两人还得装出有味道的模样。
小凤差不多十七八岁的模样,生得清秀动人。她性子比较腼腆,多是低着头的。相反二娃就比他姐姐开朗得多,看着如仙人下凡般的白泠溪和藏庭雪二人,不由羡煞地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如果白姐姐能嫁给我兄长,藏哥哥能娶了我二姐就好了!”
家里有这么漂亮的人,肯定非常有面子。
白泠溪被他这番惊世话语给呛住,藏庭雪刚要笑着打趣她,忽然记起自己现在和她是夫妻关系。也跟着做出副尴尬的反应默言不发。
王婶重重拍了下二娃的头,骂道:“傻小子说什么胡话!”
小凤在藏庭雪的注视下红了面庞,眼波荡漾,将少女娇羞呈现得淋漓尽致。这样俊美的男人,她也想嫁给他。想罢,小凤朝白泠溪投去羡慕的目光。
“二娃真是童真可爱呢。”白泠溪打了个哈哈。
小凤朝二娃嗔怪一眼,不再理他。
干咳了两声,白泠溪道出目的问道:“王嫂,我二人初来乍到,我看这到处都摆着祭祀用的东西,是不是咱们村特别的民俗呀?”
王嫂收拾着桌上的残余,手上一顿,也没有抬头,继续收拾着接道:“是呀,巫师大人每逢初一十五和吉日佳节都会带着我们祈祷,保佑战场上的家人早些回家。”
二娃一听到初一十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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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眼儿,自然而然地仰着头看向王嫂说出口:“阿娘,今日正巧是十五呢!又可以看新娘子出嫁了!”
王嫂惊慌失措地捂着二娃的嘴,几根手指在底下拧着他手臂上的肉把他拧哭。二娃响亮的哭声就这么传遍这一方院落,他嘴里还在不罢休地说些什么,可惜被他娘捂着变得呜呜咽咽的。
“傻孩子,又在说胡话!阿娘怎么听都听不懂!”
她说罢,朝白泠溪和藏庭雪看去,亮出口白牙歉笑道:“哎呀,我家这二娃就是时不时说些疯话,还请你们莫怪。”
表面没有计较,可白泠溪方才分明见二娃说出这话时小凤的脸顿时变得煞白,由此她心底又埋下了疑云。
又到月上高悬时刻,睡前王嫂端来了两碗加了葱花的骨头汤,敲响了白泠溪和藏庭雪的门。
藏庭雪去开了门,王嫂就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骨头汤,自顾自地绕开他进了屋把碗放在桌子上。
“夜深降温了,喝碗汤再睡吧。这可是熬煮了很久的骨头汤,喝了对身子好。”
她边说着,还边把目光移向床帏的方向。见里面有个俏影,便放心下来。
“白姑娘,下床先趁热喝了吧,冷了就不好喝了。”
“哦好,谢谢王嫂。夫君,你给我端过来吧。”白泠溪乖顺应道。
王嫂见藏庭雪果真把两碗汤送到床前,于是悄悄地出去把门阖上。
白泠溪躺在床上,看着床帐外王嫂的身影进来又出去,一刻也不多停留,仿佛真的只是为了送碗汤过来似的。
等关上了门,床前藏庭雪看着那两碗泛着油光的汤,挑眉问道:“你真要喝?”
素手挑开床帘,一张清冷俏丽的小脸凑到碗边,努起鼻子嗅了嗅。随后她拧眉道:“今日十五,他们果然会有所动作。不过,这汤毒不死人,最多让普通人晕上两个时辰。”
“你猜他们为何会拿来骨头汤?”藏庭雪觉得好笑,嘴角处似有讥讽。
“因为我们是富贵人家逃出来的,吃惯了大鱼大肉,他们如若端来的是米汤,我们未必会喝。”白泠溪轻飘飘道。
他们是修士,这汤内下的迷药于他们来说没什么用,倒了又感觉浪费,所以最后还是悉皆饮下。
“嗯,不错,是挺暖和。”藏庭雪回味了一下,把碗放了后走到床前开始宽衣解带。
见他饱满的胸肌渐露,白泠溪急忙转过头去。
她有些气急,却不见丝毫羞赧,面色微僵。
“你干什么?只是假装同床共枕,有必要脱衣服吗!”
藏庭雪停了动作,双臂撑在床上,看着逐渐往床后缩去的少女,他心生逗弄,越发靠近,似笑非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不做得像点,他们如何能信?”
俊脸渐渐放大到眼前,白泠溪忍无可忍,撕开暧昧的氛围,一只拳头朝他脸上呼去。
乌鸦停在屋檐上扑了扑翅膀,云浮月出,屋内沉稳的呼气声渐起。
十几人影借着月光摸到他们的窗前,扎破一个洞眼往里窥去。
25. 赐喜祭潭
“王嫂,你确定他们把汤喝了?”
“千真万确,事不宜迟,我们快进去罢。”王嫂眼底滑过锐光,肯定道。
白泠溪和藏庭雪和衣躺在床上,闭目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
待他们说完了话,门被轻轻推开。
进来的男男女女都有,窃窃私语中床上二人听得出其中有村长和王嫂在。
“王嫂,这次有他们替你女儿祭天,下次可就没有这样好的机会了。钱财说好了瓜分,你切莫私吞!”村长用严肃的语气冷冷说道。
他浑浊的眼睛定定转向王嫂,口中不屑哼了声,里面颇有几分警告意味。
王嫂语气中带着点不服气,不过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怯怯道:“自然,我若私吞,天打雷劈!”
“行了!别废话了,巫师大人可等不得。女的去给她换,男的去给这个男的换。赶上子时前必须送到黑龙潭内。”
小凤贴在王嫂的身边,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又看看床上的二人,愧疚又无奈。她知道了他们的结局,但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下一次,就该轮到她了。
所幸,巫师大人说不出意外这将是最后一次祭潭了。小凤祈祷着,这一切最好在他们二人身上结束。
她的父亲和兄长不日就会平安归来,他们一家从此安稳的生活下去。
接下来,假晕之中的白泠溪感觉到她和藏庭雪被分开了。
转眼间屋子里只剩下女人的声音,她们褪下她的外衣,给她穿上了厚重略微繁琐的衣裙,头上插了几根簪钗,最后,还她头上盖上一层红纱。
薄纱安静垂下,白泠溪眼眸悄悄睁开了一隙,只见眼前火红一片,隐隐约约看得见外面,往下瞥去,也是一袭红衣。
她心感不妙,他们口中的祭潭,竟然就是嫁女,他们想要把她嫁出去。
白泠溪唇瓣紧抿,浓密睫羽在红纱之下轻轻颤抖。倒也不是惧怕,只是她心底生出点不真实的错觉。想不到她居然也会有一天,穿上这火红嫁衣。
不过等待着她的,不是如意郎君,而是死亡。
她继续闭眼装晕,等她们把她送出门外时,另一间房由男人们架出来的藏庭雪也跟着被送出来了。
二人手上被绳索捆绑着,而后都被塞进了一抬轿子里,轿帘被放下,严严实实地遮住了轿内的所有。
随着一声起轿的号令发响,脚下开始悬浮,摇摇晃晃地不知要把他们送往何方。
白泠溪坐上轿刚呼出一口气,想扭动下酸楚的脖子,头上的薄纱就被人掀开一角来。她心惊了一瞬,以为装晕被发现了,结果定睛一看竟是藏庭雪这家伙!
他掀了她的盖头,还对她眨了下眼。笑得灿烂,仿佛今夜真的是他新婚之夜似的。
白泠溪这才注意到他居然手上的绳索已经松散,她瞪着眼睛用头点了点他的手,示意他把手重新捆绑起来。免得被人发现破绽。
藏庭雪叹了口气,朝她做个了放心的表情。
她这才安心了点,现在才有余力细细瞧他。
只见他也是嫁衣装扮,墨发仅用根红色丝绦束起,青白的脖颈下鲜艳的血衣配上他昳丽的浓颜越发显得气宇轩昂,风流不羁。
他似乎是觉得她这身装扮新奇,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看个不停,眼里宛若星辰满布。她从他眼里看出了欣赏的颜色。
不过蛮冲直撞,毫不收敛。
白泠溪被他这种突然的举动和炙热的目光看得些许脑热,用口型对他说了句滚后,她就双手齐用愤愤把盖头从他手中夺出来放下。
藏庭雪一时觉得有点意思,笑着靠在轿子上阖眸继续装晕。
他倒要看看,他们是如何把他们这对新婚夫妇拿去祭潭的。
静夜中只有轿子吱呀吱呀的诡异声响,一路上没有敲锣打鼓,也没有锁呐横笛。
过了半个时辰,轿子终于落下。
白泠溪和藏庭雪被人强拽出了轿,他们被按跪在地上,强制对着一个方向磕头。
额头抵在冰凉的地面上,身前的湿寒水气扑面而来,带着一点点微弱的腥气,前面应该就是他们口中说的黑龙潭了。
红盖头下白泠溪睁开眼,她和藏庭雪都被人按着脑袋一抬一磕,三次后又被提起来,仿佛是在拜堂。
这时身后传来叮叮咚咚的声音,和白日里碰见的那个奇怪女人身上银铜碰撞的声音一模一样。
她依旧嘶哑着嗓子,对身后的村民说道:“这次给巫神大人送来两人,喜气会比从前要强上许多。壮男英雄们,回来得也就会更快。”
村民们朝她俯首叩拜,“请巫师大人快把他二人祭给巫神大人!”
巫师拿着杵仗对准天空,手腕扭动,步子走出奇怪的阵法,喉间念叨着晦涩咒语。
“尔等退避!”
等村民退出后,巫师伸出瘦枯的手,欲抓住白泠溪的肩。得逞的笑容在她面上浮现,似要下一刻就要把人生吞。
红纱下白泠溪眸光一闪,震开绳索反抓住她的手腕。
巫师瞳孔一缩,即刻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有晕厥。
“你们!”
正当巫师气急败坏,龇牙咧嘴地举起杵仗朝白泠溪挥去时,中途劲风陡然停滞。
眨眼间眼前出现一张小巧清灵的少女面庞。她像是一朵被烈焰融水浇灌的娇花,扬眉一笑,天真的面具下是肆虐残卷。
红盖头早已被她丢开,落在地上犹如冷冰冰的尸体。
她手肘回抬撞去,二人相抓的手就这么被分开。
巫师惊疑不定,看着白泠溪不见慌张的冷静神色,默默退了一步,袖中藏着的物什隐隐透出点银光。
看面前这两个年轻人,她可不信他们能有什么本事。
咻的一声,数根银针朝她飞去。
灵气卷起发丝,白泠溪掌心迸发出灵团打退银针。清瘦的轮廓白光四溢,银针如锐利雨丝般转回方向刺向巫师。
自己的银针居然返了回来,她挡袖一遮一抛,地上就多了细弱的清脆。巫师恶狠狠地向白泠溪望去,约有丝顾忌。不可思议地开口道:“你们居然是修士?”
看着她手上黑气缭绕,而且印堂处在蕴起邪气后变得更显沉郁,白泠溪也有点意外
“呵,邪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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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如今的局势是二人对一人,知道打不过他们,巫师便使出七分力杵仗猛地抵地,而后从她的身后飞来一群漆黑乌鸦,尽数全部扑飞向白泠溪,巫师高瘦的身影就这么溺于乌鸦群中消失不见。
白泠溪被这群莫名飞来的乌鸦遮住视线,等她把这些乌鸦赶飞之后,巫师就已经不在了。
藏庭雪从始至终都无所事事,甚至悠闲地走到红盖头前,蹲下身子,眉宇间携上浅浅笑意,用手把红盖头细细捡起来,规规矩矩地叠起,自然而然地收进自己的袖中。
“藏庭雪!”
“她跑了你怎么也不拦一下?我还要找她问话呢!”
看着青年半蹲着的背影,白泠溪有些无奈,这算不算猪队友?
藏庭雪慢吞吞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看着身着嫁衣,妆扮姝丽的少女。她眉目间露出毫不掩饰的微愠,黑眸紧紧盯着他,他从中读出一点嗔怪意味。
意识到自己也是穿着嫁衣,虽是粗布制成,不过和她身上的衣裙搭配起来很是登对,心中不禁涟漪泛起。
他走到她身边站立,看着正前方的黑幽潭水,说道:“邪修的逃跑法子数不胜数,我们就算把她抓了也不好把控。不如先下这黑潭看看?”
“祭潭这种事,她定是受人指使,才扮作巫师捉人祭潭。”
藏庭雪走至潭边,朝她伸出手。
白泠溪看着那只瘦长纤细的手,薄薄的皮肤下还覆有青筋。指尖泛白,仿佛羸弱之势。
“不必,我自己会下去。”
她走到他身后去,衣袖和擦肩而过时留下的微风擦过他的指尖。藏庭雪也无留恋,爽快地把抬起的手放下。
噗通一声,他转过身,水面这时已经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是她跳了下去。
唯剩一角红色衣尾浮在水面,往下窥去,只见清影玉面,墨发如水草缠绕,婀娜的曲线表面是被水波拖曳着的嫁衣长裙,如同血染尽人间。
那仅剩的衣角最后也跟着下面的人儿往下游的动作沉了下去。
幽潭死寂,下面仿佛藏着无数可以杀死人的秘密。
战争四起,没有壮丁的村庄维持生计变得比从前更加艰难。巫神大人喜欢喜事,于是先前村庄里死去的少女,都被以婚嫁赐喜的名义祭在黑潭。
藏庭雪薄唇微启,念了个避水咒后站在潭前,身子往前倾去,再次噗通响起,他也游了下去。
水下,白泠溪在他前面游着。黑夜没有光线,只有空幕上高悬的冷月赐下的柔光透过水面照着她的身线和嫁衣。
似梦似幻般,藏庭雪逐渐迷恋,手指轻轻碰到她的衣角。她的长发拂过他的脸颊,藏庭雪也不避开,尽管痒痒的,甚是挠人心弦。
他就这么牵着她,不知游到了何处,直到月光照不见前面的身影。藏庭雪手抓着她的衣角,游着游着,才惊觉这潭居然这么深。
寒气重袭,白泠溪停了动作,踩在一块青石上。微眯着眼看向碎石堆积上盘缩在一团巨鳞起伏的黑龙。
黑龙潭,竟真的有龙。
白泠溪抓住藏庭雪的袖口,带着他躲到更远一点的大石后躲着。
26. 天丝玄衣
黑龙的长躯被铁锁紧紧锁住,扣在岩石上。四周布了明珠,发出莹莹淡光,昏暗中只见得到模糊的轮廓。
白泠溪脚下微动,突然感受到脚底踩住了什么。她弯下身子摸索着,把东西握在手中借着明珠的光一看,居然是根姑娘头上戴的芍药簪子。
心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面上多了丝神伤。
藏庭雪这时戳了戳她的脸,示意她看过去。
白泠溪暂时没管他不老实的手,随着他的目光看去,没曾想对上一双幽蓝的细瞳。
黑龙不知何时醒了,而且已经注意到了他们。
它身子伏低,蠢蠢欲动。光滑的龙身在水底被明珠的光线笼罩,反射出银熠波光。
铁链重重叠叠,因为它的动作而相撞,尽头那处绷紧,却依旧把它困得老老实实,动作不得再前进一步。
它想吃他们,它还以为这次也和前些日子一样,会有人乖乖地把食物奉到它嘴边。
蛇化蛟,蛟化龙,龙则要修炼百年,才能修出与万物通灵,口吐人言。
是它指使的让巫师捉人给它吃的么?
但白泠溪见它,还并未修到能生出神智的地步,是不可能威胁人给它做事的。
况且它被拘困在此处,又常有活人来祭。龙可百年不进食,拘它的人,给它送人吃,为的是什么?
白泠溪再次拉住藏庭雪,把他往外带去。藏庭雪步子顿了顿,鞋居然卡在了岩石缝隙中,白泠溪正拉着他,忽然发现拉不动了。
避水口诀只能让使用者在水下以自身的灵力延长闭气时间,但不能开口说话。于是藏庭雪恳求地摇摇头,想让她先等等,让他把鞋拿出来再走。
谁知白泠溪压根儿没有理解到他的意思,还以为他是怕了。手上的劲儿再次往前重拉,藏庭雪一个趔趄,终于被她给拉了出来,同时脚也撞到岩石上痛得他蹙起眉头,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偏偏嘴又不能张开,不然会被呛住。
正是在此情况下,藏庭雪忽地灵光一闪,忽然想起在他的万宝囊深处疑似还囤了两颗快积灰的能在水底说话的丹药。
在白泠溪疑惑的眼神下他挑挑拣拣,终于拿出了两颗丹药来。一颗塞进自己的嘴里,一颗递给白泠溪。
“快吃,好贵的这个。”他装出副肉疼的模样。
白泠溪见到他居然能在水下说话了,当即知道了这颗丹药的作用。小心翼翼地接过,她仔细瞧了瞧上面精细的纹路,果然很贵。
吃了下去,白泠溪尝试张了张嘴。
“藏庭雪?”她喊了声他的名字,心下一喜,果然能出话了。
“这龙被锁困住,小心些就不会有事,我们先离近些看看吧。”
能顺利沟通提高了不少效率,藏庭雪看着她一心扑在龙身上,唉叹口气,“我刚刚是脚卡在石头里了,你用力把我拉出去,害得我好生疼痛。”
他这样宛如撒娇的语气让白泠溪身起了鸡皮疙瘩,不禁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根弦搭坏了。
她转过头,看着他可怜兮兮等待她开口的模样,僵硬道:“哦,那抱歉。”
说完就继续拉着他的袖子在龙凶狠的目光下游到了巨大的龙身下。
龙口大开想要去捉躲到它身下的两只小虾米,白泠溪和藏庭雪左逃右窜。
目光游走处,只见它的龙鳞密合。而在它三寸的位置,有道隐秘的切口。那处血肉模糊,龙鳞疏少。
白泠溪仔细一瞧,“我猜,它是不久前才从蛟化成龙的,从而因此暴露了自己,所以才被抓到这黑龙潭困住,用人肉喂养。你看,它三寸那处有切口。”
她指着那个地方,对藏庭雪说道。
藏庭雪明白了她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有人把它拘困于此,并用活人喂养,是为了龙丹?”
“对,这道切口就是他们想观察龙丹情况而切开的。只要时机成熟,这条龙就会活活被剖出龙丹死去,它数百年的修为,将毁于一旦。”
秘境中的藏宝需要自己分辨和挖掘,藏庭雪挣脱开白泠溪拉着他袖口的手,再近一步手掌贴上龙鳞,喜笑道:“那这枚龙丹,就是秘境给我们的宝贝。事不宜迟,将它杀了取出龙丹后,我们就可以去到凄河台了。”
白泠溪默言,藏庭雪的这副模样,有点奇怪。
见她犹豫,他把手从龙身上放下,安慰浅笑道:“秘境中给我们的宝贝,是寻山祖师早早斩获的。这龙只是秘境当中保留龙丹的幻影,杀了它不碍事。它本就和那些村民一样,实际根本不存在,它的唯一作用,就是保留这颗龙丹等着我们来取。”
白泠溪叹了口气,看这头顶数条铁链震颤,说道:“我知道,但我还是觉得,这其中有点怪怪的。”
为什么偏偏是龙丹呢?夺它修为,害它性命,才能拿到龙丹。
如果他们真的活剖了它取了龙丹,那他们和把它锁在这的人有什么区别?
按理说与其满足了那些捉龙祭人的恶人,还不如她和藏庭雪自己取了龙丹。但秘境中的逻辑不可能这么剑走偏锋,秘境是为强者,正道者所开放的。
这不仅是寻山老祖的初衷,更是所有开放秘境的仙人的初衷。
正当思索时,一道寒光从他们身后射来,直穿黑龙龙丹处。
黑龙似是哀嚎,幽瞳盛满怒火,龙身挣脱铁链疯魔般直冲水面而去。
就算它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它也定要这些修士给它陪葬!
黑龙飞到了水面上,带起的水力把白泠溪和藏庭雪裹挟住倒翻了两圈。它庞大的身子犹如乌云笼罩,盘旋在黑龙潭上遮住了所有光线。
藏庭雪被水力不知道冲到哪去了,知道他死不了,白泠溪稳住身子,首先先朝射到龙丹的方向看去。
“谁?!”
只见潭水中悬浮着一个长袍面具人,他手上握着把玄银相间的弓弩。方才的一箭,就是他射的。
他面上戴着一副薄骨做成的狐狸面具,面具下眸光幽深,正紧紧盯着她。
这个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抽出长剑,她眼眸微眯,道出心中猜测:“你就是把这条黑龙拘在这里的人?也是你,把无辜的姑娘们送入了它的口中。”
巨龙在潭面搅动着,逐渐有碎石投下。
那人身影消失又闪现,避开碎石块,最后抵在白泠溪面前和她隔着一层骨面具相望。
倏地冲出来一张可怕的面具贴在她面上,白泠溪刚想退却两步,腰间却被这个面具人的手臂揽住,他把她带入怀中,白泠溪面色一黑,她手中的剑可不是吃素的,也跟着刺入他的胸膛。
只闻此人闷哼一声,不过依旧没放开她。察觉到他有所动作,白泠溪倒想看看他要做什么,这回选择没有回避。
他冰冷的面具侧过去贴着她的面颊,亲密无间。他的嗓音低沉虚弱,在她耳边含笑轻轻说道:“上次送你的见面礼,喜欢么?”
白泠溪身魂俱颤,几乎要心脏骤停。
看着他侧脸面具下的左眼,她忍不住想要透过这层面具知道他究竟是谁,整张脸是什么样子。可惜明珠的光太暗,她怎么看都看不清。
鬼市中把鬼轿送到柳娘手中的神秘人,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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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仙口中的天道使者。
是了,柳娘和莫娘都说来者是个戴着面具的人。
喉咙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缠住,手上的剑也无力握住。命运的索求,比这潭水还溺人。
把剑从他胸膛里抽出来,她双手紧握住他的肩,把他掰到自己的正前方来。
她双目赤红,主动把额头靠在他面具上。冰冷,可怖。
她看到了面具下他的眼,是澄澈的,戏谑的。她忍不住逼问道:“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万千话语卡在喉咙说不出来,只凝成了这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她也很急,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她只想把此人牢牢抓在手中,慢慢把她想问的话都问清楚。
她想知道堕仙觉醒的真相,想知道莫娘死前的那道天雷,想知道她和萧敛之是不是真的已经被诅咒降身,而她做的那几个梦,真的是她和萧敛之的前世吗?
他们真的是被贬下世的堕仙么?
面具人将她握住他肩的手赶下来,气若游丝自问道:“我要干什么呢?”
“以后每次见面,我都送你一份见面礼如何?”
“当然,这次也不意外。”他笑了。
白泠溪看见他把身上披着的长袍解了下来,上面还沾着他的血。
他拿着长袍绕到她的肩后,亲自给她系上。
面具人轻轻推了下她的肩,口中吐出二字:“去吧。”
甫一话落,巨龙俯冲下潭,张开大嘴吐出水龙欲把三人一起吞到肚中。
一时天旋地转,白泠溪被他推远了点,以她的视角来看,只见巨龙快要撞到他瘦长的身躯上。
瞳孔倒映出那人的身影,白泠溪不禁屏住呼吸。
他只身迎面巨大水龙,原本死寂的黑龙潭猛地动摇,破裂的岸边延伸至地面都开裂。
退避在外的村民们纷纷慌神,而后零星分散逃跑。
“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凤哭着抓住王嫂的衣服,她有了不好的预感。送下去的那两人,很有可能没死。
王嫂抱紧小凤安慰道:“没事的,没事的,有巫师大人在。”
脚下地面开裂出细长密麻的豁口,天空突然降下冰雹,雷电乱舞,沙尘卷来。
整个天地仿佛就要毁灭。
王嫂拉着小凤仓皇跑着,蓦地脚下一绊,她和小凤齐齐摔倒在地。随着小凤的尖叫,面前阴影扑罩,王嫂流下了最后的泪水。
黑龙潭内,白泠溪瞠目结舌,黑龙眨眼间变成了泡沫消散。
这些全都拜这个神秘的面具人所赐。
他只是稍动了动手腕,黑龙就如鸡蛋碰石头般再也没了反抗的可能。
东西已经拿到,秘境快破了。她这才知道,面具人所说的这次的见面礼,也就是这件衣袍,居然是秘境中的藏宝。
白泠溪把角落中的藏庭雪抓着,准备离开这里。
面具人解决了黑龙,这时转过身来,捂着之前被她刺伤的胸口,虚弱笑看着她说道:“忘了回答你的问题,在这秘境中,黑龙的确是我抓来的。村庄里的姑娘们,也是我让巫师想办法投喂给它的。”
“龙丹是天道的第一次考验,恭喜你,通过了。”
他分明戴着骨头狐狸面具,可白泠溪觉得面具下的他一定在笑。
黑龙潭还在摇晃,白泠溪逐渐头晕目眩,这是要离开秘境的讯号。眼前白光闪烁,她闭着眼听到了他的最后一句话。
“秘境中最珍贵的宝贝,是巫师外袍下藏着的这件天丝玄衣。”
27. 落寞雪点
青天薄雾,凤吟穿霄。
凄河台上,白泠溪睁眼时,四周已经围绕了许多人。吵闹的声音一入耳,就知已经离开了人烟稀少的村庄。
少女睫毛扑闪,反应过来后捂着胀痛的脑袋想要起身,怎么会这么痛?
明明实际上一秒还在黑龙潭水底,破境后意识模糊得却好像晕了三天三夜。
“先别动,再休息一会吧。”
头顶传来男子温和的声音,把她的肩膀轻按回去。白泠溪一愣,这才看见自己是靠在一个人怀里的。白衣宽袖,云纹暗流,他的手臂虚环在她的腰间,身上的茶香淡淡的。
脑袋靠着的是结实有力的肩膀,白泠溪现在的确没多少气力,就这么由势靠着他。
“萧师兄,这是什么情况?”她问道。
萧敛之回想起方才她和藏庭雪身着婚衣从天而降的场景,掩下一丝暗伤。
“你和藏庭雪成功破了秘境,自然也就来到了这凄河台。我也是不久前才来到这,等着你们一起去往真正的寻山秘境。”
白泠溪看了下身上披着的轻薄玄色外衣,没有忘记那个面具人最后说的话,这件天丝玄衣居然才是藏宝,而且藏在巫师的衣袍底下。
藏宝从一开始他们就找错了,白泠溪庆幸,幸好没有取出龙丹。
面具人说的通过了天道的考验,她现在都还心有余悸。如若真的杀了龙取出龙丹,那么就算是犯错了,接下来就要经历和空悟,莫任仙一样的遭遇,逃避天道的无尽追杀。
见她一直心事重重地盯着自己,似有话说,萧敛之喉咙干涩,神色担忧地问道:“怎么了?”
白泠溪暗忖到底该不该和他提起面具人已经出现的事,愁闷难消,她决定之后再出现什么迹象再给他说。
“没什么。”
摇了摇头,她休息好了在他的搀扶下起了身。
凄河台是一条通向寻山的扶廊,下边凄河流淌,寒重潮湿。寻山秘境最大的秘境要通过凄河台才能进去,真正踏入这里,才感受到寻山老祖的智慧和慈悲。
灵气充沛,如临仙境。白蒙蒙外青山虚影,各门各派的弟子纷纷讶叹。
“藏庭雪呢?”白泠溪环顾一圈,没有见到藏庭雪的身影。
萧敛之扶着她起来的动作僵了下,装作若无其事道:“他比你先醒来,碰到了影月宗的师叔和师兄妹们。这会儿和他们在一边攀谈。”
说曹操曹操到,这边刚谈起他,藏庭雪就大步朝他们迈了过来。
只见来人一袭红衣风度翩翩,阴鸷细眼里仿佛暗流涌动,淡樱色的薄唇牵起抹耐人寻味的温和浅笑。
“找我何事?”他走到白泠溪跟前,语气似乎有些雀跃。
萧敛之觉得他身上的衣裳各外刺眼,特别是和白泠溪站在一起时。路过的其他修士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儿了。
见他没什么事,她也就放心了。带有几分说笑道:“醒来不见你,以为你被困入秘境碎片里了。”
又闲聊了几句,和他交代了黑龙潭和藏宝的事。刚得出一点空闲,萧敛之就找好时机插嘴进去,善意提醒道:“我们出来算早的了,现在出发去寻山秘境会有优势。你们快将衣裳换了吧。”
白泠溪还没来得及说话,藏庭雪就先不乐意起来。
“为何要换,我觉得挺好的。”
他抬袖提腿,还撩了下衣摆。自己欣赏着这身红衣,目透满意之色,好似只花孔雀般傲娇。
也正是这时,影月宗一行人从藏庭雪背后走了过来。
他们见到藏庭雪先是拱手揖礼,齐说道:“藏师兄。”
为首的紫衣弟子本欲和他说些什么,在看到白泠溪时,又改为轻拍了下他的肩。而后目光古怪地从白泠溪身上流连到他身上。二人身穿婚衣,站在一起分外亲近契合的模样。
“藏师兄!这位是嫂嫂?”他自以为超高情商地开口。
白泠溪闻此面上闪过错愕,从来淡淡的神情有了丝裂开。她冷言解释道:“不,你误会了。”
藏庭雪先是观察了她的神色,暗搓搓地笑了下,也跟着对紫衣弟子说道:“无可奈何啊,和她做了两日的表面夫妻。”
紫衣弟子又看了眼白泠溪,心想能和这种美人装作夫妻也是艳福不浅了。
“何事?”看他们一群人都凑过来,藏庭雪问道。
紫衣弟子诚恳带着身后的其他师弟师妹们邀请道:“既然都碰到藏师兄了,不如接下来的路一起走。”
另一女子附和道:“对呀对呀,有藏师兄在,我们的胜算会更大的。”
他们盛情难却,萧敛之不知道出于何心,也跟着身正慈言劝道:“同门难得相聚,藏道友就随他们去吧。”
藏庭雪莫名忍不住看了眼白泠溪,看她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模样,只好答应了。
看着影月宗的弟子们领着他离开,这是个开口的好机会,萧敛之卡在喉咙里想问白泠溪的话又问不出来了。
刚才听藏庭雪说,他们假扮了两日的夫妻。
整整两日,睡同榻,穿婚衣,携手在烟火和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夫妻的眼光中。
“藏庭雪都走了,萧师兄可要和我一起?”白泠溪出于礼貌问道。
毕竟先前听他说好像要完成师父给的任务,不知道他方不方便和她一起。
侧看过去身边的萧敛之好似在走神。素来寒硬凛冽的剑修此时眼含软水,眼角赤红,眉梢都仿佛透露出一股苦意和委屈。
“萧师兄?”
她又唤了她一声,萧敛之才如梦初醒般。敛了眼底的情绪,扬起僵硬的微笑去面对她,想掩饰一些他不愿让她知晓的东西。
他笑眼盈盈,平稳着声线说道:“你我同行吧,师父交代的事情我已完成。”
白泠溪倒无所谓是一人还是两人,应了声后就随着大流和凄河台的走势慢步,顺便欣赏一下周边翠蓝沁冷的风景。
走在她的身侧,萧敛之觉得有一种满足感,像是被填满,被裹挟。他好想再靠近她一点。
想是这么想,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白泠溪本就走在里面,萧敛之不知到为什么突然贴得很近起来,他们的袖子都擦到一起了,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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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了细微的沙沙声。
她生性内敛,右臂已经挨到了凄河台的扶手上,萧敛之把她挤得已经没有地方再容她拉开距离了。仰首看上去,他好像没有注意到她的情况。
白泠溪犹豫了下,心想还是算了。
她只能不着声迹地走快点,和他错开并肩的情况。
哪知上一步她才走快和他拉开距离,下一秒萧敛之就又忙得跟上来和她贴得紧紧的。
他身上的冷茶香虽不刺鼻,反而幽远温和,但让她感到头昏脑胀。她觉得呼吸间都弥漫着他的味道了。
白泠溪只好默默摒着呼吸,小脸微鼓,实在忍不住了再深吸口气。
萧敛之稍稍低眼就看到她似在作气般鼓着个脸,看起来好像是在憋气。
她还穿着那身嫁衣,钗钿喜气,碎红石榴珠并成流苏插在她一头墨发中。红妆娇艳,清冷的眉眼因为眼尾翘起的一抹红仿佛变得多情起来。
这一路无言,他只好先压住内心最深处的脆弱,用平常话问候道:“还不知道师妹和藏道友的秘境是什么样子?破境难么?”
白泠溪松了口气,又闻到那股淡淡又挥之不散的茶香。
这股香气表面温和,实际侵略性极强。刺刺儿地仿佛一直扎在她的五感上。
她缓缓述来,尽数与他分享在秘境中的一切。
她垂着眼道:“不算难,有惊无险吧。我们去到的秘境是一处村庄,背景是战乱爆发的时期。村里的壮年男子都被送去参军了,留下妇孺们,将贫困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了。久而久之,因此他们把期望寄托在神明祭祀上。”
“然后呢?”萧敛之配合地问道。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目光从没有离开过她。
白泠溪学着在芳华村听书时台上说书人的口气,绘声绘色讲道:“有个……嗯,坏人,抓了条龙困在村庄外的潭里,他想取出龙丹,所以教唆村里的巫师用活人去喂养那条龙。巫师呢,就以巫神大人喜欢喜气为缘由,让姑娘们穿上婚衣,以嫁女的形式带到潭边祭潭。实则就是把姑娘拿给龙做吃食罢了。”
秘境中的一切做不得真,或许真实的世界里根本不会出现这么愚笨无知的村民。
萧敛之终于听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字眼,顿了脚步。
白泠溪见他停了脚步,也跟着停下来。袖间相擦的细细不断的声音这时终于停了。
萧敛之眉宇间又浮上了淡淡的无奈和委屈,墨发飘扬包裹着苍白的脸庞,眨眼间他就从铮铮银剑变成了易碎的薄皮青瓷。
白泠溪被他的眼神看得有点心虚,是不是她说错什么了?
他语气说不清的情绪,淡淡的如高山上轻飘飘落下来的雪点,也落在了白泠溪的心上,不知缘由地察觉到了他内心似乎有一丁点落寞。
不过她否认了这点落寞,萧敛之怎么会因为这种落寞呢?
“所以,你和藏庭雪,就扮作夫妻,喜气洋洋地去祭潭?”
她点了点头,以“有什么问题吗”的神色去回应他。
萧敛之后悔了,后悔没有和她同行去秘境。
28. 十指相扣
燠热燥燥,日头毒辣。
这方秘境集齐四季,从凄河的秋,泥路的夏,到天门的春,寻山的冬。
寻山秘境筛选的是有实力并且心正之人,初次秘境都完成不了的人将永远被困在秘境。
生死不论,早就成了秘境中修士们心照不宣的规矩。
只有通过之人才可进入真正的寻山秘境,获得百宝,寻得传承。
白泠溪已经换下了嫁衣,毕竟太过招摇繁赘,行动不方便。
走过了凄河,一脚步入夏季的泥泞小路。
泥路两岸芳草丛生,垂下晶莹剔透的露珠。茂盛苍郁,高枝上藏匿的蝉鸣声不断回荡,清苦的草木气息使人沉醉的神思都清醒几分,仿佛在提醒着修士们不要掉以轻心。
天门高高挂起在半空,桃花粉枝漫漫,树干苍天直立绽开朵朵花瓣,错落点缀在天门前,旖旎动人。
天门之后就是真正的寻山秘境了,修士们或是御剑,或是踏云,或是骑坐灵兽飞舟飞上天门。
头顶忽然漆黑一团,地面投照出飞舟的影子。白泠溪仰首看去,只见一台大气宏伟的飞舟从头顶飞过,庞大的飞舟撞下了几枝桃花。
飞舟上威风凛凛地站着一众身穿艳色衣裳的男男女女们。
最前面的身影是个黄衣,她站在飞舟前端的尖台上,迎风微笑,黄色发带和宽松的衣裙飘逸如游鱼。身姿优雅,一抹亮眼的嫩黄显得可爱又傲娇。看她的身形和发饰,白泠溪总觉得在哪见过。
正这么想着,飞舟上的妙人儿就往下看来。当即和白泠溪隔着老远对视了一眼。
看着她似乎得意地对着自己一笑,肩膀微耸。白泠溪终于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合欢宗的圣女燕蝶嘛!
“怎么了?”
萧敛之见她久久把目光投在那台飞舟上,也随着她看去。
那抹嫩黄倩影一见到下面芝兰玉树的萧敛之就热情地朝他挥手,白泠溪挑了挑眉,萧敛之静静移开视线,不再看她。他对白泠溪说道:“我们也上天门去吧。”
这边,燕蝶见萧敛之和白泠溪转身走了。努了努嘴,自言自语困惑道:“他是是没看见我么?”
“圣女在想什么呢?”这时合欢宗的一个弟子见她一副难得的愁闷表情,关心问道。
燕蝶陷入了迷惘,素来骄纵魅惑的神韵多了几分天真,“你说一个人见到另一个人总感觉他很熟悉,是怎么回事?”
身侧的那个弟子捂嘴呵呵笑起来,眉开眼笑打趣道:“按照民间说法,说不定是上一世有缘分呢。你可是合欢宗阵法亲选出来的圣女,接任合欢宗是你的天命,与你有上一世缘分的人,说不定曾是你的裙下之臣呢!”
燕蝶走神,不禁干笑两声,裙下之臣么?
可她觉得她对萧敛之没有男女之间的感觉,更多的是一种倾慕。
她是合欢宗的圣女,能让她感到熟悉的人,说不定上世也和合欢宗有渊源呢。
白泠溪和萧敛之御剑飞过了天门,桃花清甜,此情此景他不禁侧眸望她,恰好一枝烟粉娇羞的桃花擦过她的鬓发,摇颤了几下摒了露水,跳跃飞溅到他的脸上。
萧敛之两根手指并着擦尽脸上被弹过来的露水,凉丝丝的。
失神片刻,穿过天门之上飘渺的云雾,入眼是冬日凛然,寂白满地了。
已经到了秘境中最后的季节──冬季了。
清雪踩在脚下绵碎,头顶和睫毛不一会儿就染了白。
一门之隔,从春意绿浓转到冰雪世界。脑子都还没反应过来,体感和视觉就已步入了隆冬。
白泠溪不为所动,萧敛之静静看着她发上的雪花越来越重,又很快地融化成水珠隐匿在她的发中滑落。
她眼睫上的雪也一点点融化,随着眼眸微敛,轻痒带来的睫毛扑闪垂下了小水珠。
白泠溪站在雪地里,银带佩扣在她纤细的腰间,冬风吹过她的衣,两侧肩上的流苏也跟着摇曳。
她的小脸都变得通红,呼出来的细细的气变成白雾,氤氲了清冷的眉眼,待浮雾散去,就又可得见她清润,深邃的眼眸。
她似屹立不倒的险峻的薄刃山峰,即使在风雪中也从来都端正不屈。
萧敛之按捺住燥热悸动,白泠溪太过疏离,他时常望着她怯怯停留。
萧敛之想,他怎样才能离她更近一点,怎样才能站在她身边。
白泠溪毫不知情身边人的想法,这时大雪茫茫,走到了三条岔路口前,白泠溪停下了脚步。
各路修士们也聚集在此,踌躇不决到底该走哪条路。
甲修士靠占卜来择吉方,选了中间那条路,他身后的人见此也跟着和他选了中间的路。
另一方合欢宗的弟子们分成了三路,燕蝶背对着他们,因为没看到萧敛之倒没凑上来。她自己也走了中间那条路。
还有其他弟子选择抖落枝上的堆雪,折下来放在地上旋转,指到那个地方就走哪条路。
一旦选择了哪条路,就会被白光传送至小秘境。
萧敛之和白泠溪二人就站在路口看着他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如何?我们走哪条路,或者分开走?”白泠溪扭头对萧敛之问道。
雪纷纷,剑修侧颜本就凌厉,这会在雪天下更显肃厉。清隽,不染尘埃。
白泠溪被这副美貌惊了一刹,方才他的美色对她的暴击不亚于在枯林时他“摇身一变”,收拾干净抬眼看向她的时候。
萧敛之转过头时正好见她盯着自己的脸怔愣的样子。
他惶恐地摸了下自己的脸,有了丝羞赧。转而面透疑惑,用神情询问白泠溪他的脸上有东西吗?
白泠溪只好摇摇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抛开刚刚的尴尬,她只好又问了句,“我们走哪条路?师兄你觉得呢?”
萧敛之没有忘记她刚刚提过一嘴要不要分开走,这次他肯定地看着她的眼睛,回道:“听你的,我和你一起。”
她被他这郑重的语气搞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寻山总秘境依旧是随意传送至小秘境。
不同于初次小秘境的是,总秘境里的小秘境个个都藏有珍贵的宝藏,寻到传承的几率也比初次秘境要大上许多。
如今这三条路,里面的宝藏和传承定有多少大小之分。
既然萧敛之都这么说了听她的,那她也不好推辞了。选了条最合眼的路,也是最少人走的路。
秀气的指尖遥遥一指,“我们走右边。”
“好。”
同行之人必须手牵手才能被传送到同一个小秘境。
离那条路越近,萧敛之就越发紧张起来。不禁想到初次小秘境时白泠溪和藏庭雪牵起的手。
他暗里深呼吸一口气,右手虽然没汗,却还是在衣裳上擦了擦。
平常一点,一定要保持平常的状态。不要太刻意。
萧敛之默默在心底重复着。
那条路终于出现在了脚下,萧敛之装作若无其事地把手轻轻靠近白泠溪的手。
他还没准备好是握着她的手心还是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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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泠溪的手就措不及防地贴上来和他的手相合起来。她不仅握住他的手,五指还灵活地扣住了他的。
他们十指相扣了。
“这样牢实点。”
她冷漠的声线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
萧敛之干巴巴答道:“嗯。”
垂眼看去,他的手和她的手比起来大得惊人。
感受到手心中紧紧贴合的柔软和细腻,萧敛之再次觉得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明明体感是冬天,他的脸和身体却滚烫得不正常。
仰面望天,萧敛之任由冰冷的雪落在他的脸上和脖颈。雪很快被融化,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在白光出现的前一刻,白泠溪看见他因抬头,全部露出的修长脖子。上面青筋暴起,喉结还滚了滚。
他的眼尾殷红,嘴唇水润饱满,胸膛一起一伏。
居然有点色色。
念头一出,白泠溪暗骂自己几句,她觉得她才是疯了。
眼前白光一闪,再睁眼时就已经全然换了个天地。
小秘境中场景丰富,有些是打怪,有些是故事,有些是单纯的考验。她和藏庭雪去到的小秘境就属于故事。
但这次和萧敛之来到的秘境,就定然不是故事了。
入眼是银白一片,溶溶清清。这方没有天地,脚下头顶乃至四方皆是同样的景色。
诡谲静谧,这里没有方向感和空间感,只要心神不稳就很容易连脚下的路都看不清而晕眩倒下。还仿佛随时随刻会有危险来临,会突然冲出来什么怪物妖魔。
白泠溪没忘记松开手,毕竟她手心里的那只大手炽热得存在感太强。
她主动松开手后,萧敛之心底难免跟着落空。轻轻把那只她握过的那只手又攒紧,里面还有她的温度,他垂着头留恋,为自己的阴私感到恶心和羞耻。
白泠溪:“此地半晌也没个动静,可是要我们自己去寻?”
他们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这个诡异的地方却什么动静都没有。
刚刚才踏过雪地,她和萧敛之的衣服又都是白色,现在又来到这个小秘境,入眼还是白的,并且有点刺眼。
白泠溪觉得再这么下去她的眼睛都要瞎了。
萧敛之左右观察,正色道:“没有方向,怎么走都是原地踏步。”
这里空荡荡的,内心都变得虚无了起来。
白泠溪似乎总是很怕这种感觉,和上次在云峰瀑布前打坐一样。她涌上一种恐惧,她怕再次看到些关于前世,堕仙的画面。
念头刚落,白泠溪脚下就长出许多密密麻麻五彩斑斓的小花来。
可是萧敛之脚下没有,这花只围着她的脚下生长。
灵光乍现,白泠溪眼睛瞪大,“这个秘境是念头!”
她一说完,萧敛之脚下也长出了小花。他也起了念头了。
小花愈来愈茂盛,逐渐长成藤蔓,二人隔着藤蔓枷锁彼此对望,谁也没大声声张,谁也没阻止地撕断面前的藤蔓。
银色的世界,就相当于纯洁的神境。但只要踏入这里后起了恐惧的念头波澜,就会长出小花。
绿色藤蔓逐渐将二人缠绕成独立的茧,上面还点缀着五彩斑斓可爱的小花。这个茧把他们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留下一丝缝隙能看向外面。
白泠溪起先还有点害怕未知的封闭,思想秘境,属于考验秘境。她因恐惧而长出小花,她怕这个秘境会直通她最在意,最恐惧的内心深处。
困感代替了担忧,白泠溪闭上了眼,慢慢地阖眼睡去。
29. 镇月公主
银色茫茫里唯有两个充满绿意生机的藤蔓茧立着,随着地面破碎,茧从缝隙中落了下去。
白泠溪和萧敛之在里面早已晕睡了过去。
直到身下顿痛袭来,藤蔓逐渐枯萎,然后脱落。先前严严实实的茧这时变成了碎片,白泠溪是被疼醒的,倒吸一口气,她捂着屁股站起来观望现在的情况。
仰首看去天幕撕口裂开,她刚刚应该就是从这掉下来的。而周遭的景象已经和先前完全不同了,若是说上面是银世界,那这里就是镜世界。
四面八方,每一个角落都铺上了镜子。她的脸被印在上面,和她对望着。
看着自己密密麻麻的身影,白泠溪心底蓦地有点泛毛,走了几步,她蹙眉尝试着对空气喊了声:“萧师兄?”
然而得到的是她的脚步声和空荡荡的天地弹出的她的回声。
看来萧敛之是和她落到不同的地方了。
这个秘境是由心底的念头发生变化的,白泠溪走到镜面前,手指触到冰凉的境面上。这和普通镜子一模一样,坚硬,投照出她的一举一动,毫无任何该属于秘境中的稀奇转变。
她有些百无聊赖地在上面划了划,镜子里的人也做出副百无聊赖的模样。
白泠溪啧了声,这里全是毫无分别的镜面,她怎么找也找不出有什么突破口。
镜面投出她澄澈的双眼,白泠溪盯着这双眼,和她对视许久,镜面终于泛起了丝丝涟漪。
看到涟漪,她身子僵了下,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想再近一步。把额头贴在镜面上,她的眼睛往里窥去。
这个镜世界在这个时候终于发出了属于它的声音,
脚下似乎旋转起来,白泠溪站定不动,稳了稳心神。咽了下口水,突然变得凄惶不安。
面前的镜面也开始旋转,以极快的速度一扇接着一扇从她的眼前飘过。
从镜里看,她的脸好像从来从来没变过,但在闪得极快的镜面残影中,拼接起来的脸,和她神似,却又不是她。
越看着这些镜子她就越感到眩晕,费神地摇了摇头,她掐住自己的脸想使自己清醒一点。
痛感代替了眩晕,刚把头抬起,白泠溪只觉天旋地转,她不知道她自己究竟在转,还是原地站立。
神色木然,向来睿智灵敏的目光变得呆滞起来。
眼前重影浮现,境面里的无数个不同的她,好像在向她走来。
不对?为什么是无数个?
白泠溪咬破舌尖,镜子里应当只有和她一样的人,怎么会幻化出来不同的人?那些悄似她的,有男有女,都如同妖魔鬼怪般向她走来,想要蚕食掉她的魂魄。
白泠溪闭上眼睛,站在旋转的镜面中心,身上零碎浮跃的浅灵镜光上上下下在她衣表蹦跶,仿佛是在挑衅。
耳边急风速起,是镜面一圈圈围绕她闪过的风,白泠溪心头忽感不妙,同时额前和后颈,居然也有风向她袭来。
睁开眼睛,清眸颤漾,只见一前一后两面镜子前后逼夹。哗啦一声脆响,落砸在她的额前和肩背。
“唔……”
热流从额前流下,白泠溪想伸手去捂住。可是这时又有一扇镜面朝她飞来,她无心顾及伤口,只好抽剑对着那飞来的镜子一剑横斩。
如愿以偿的,境面变成了碎片,悬浮在半空中。
白泠溪松了口气,眉宇间透露出疲累,连发丝都变得凌乱了些。
这个地方似是会让她的行动和神智变得钝重,连使个剑都会脱了力。她不仅手脚酸软无力,而且脑袋也疼了起来。
那些和她俏似的人走回了境中,依旧附在镜面上目不转睛全方位旋转盯着她。但他们没有选择变回她的模样,模仿她的一举一动。反而蠢蠢欲动,恨不得下一刻就冲过来。
白泠溪盘坐在地上,悬在半空的碎片被她遗忘。
隐隐约约听到头顶飘来窸窣的声响,她循着望去。先前的碎片像是一直在观察她似的,等她被吸引看过来,措不及防地朝她飞砸过来。
白泠溪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还是没能逃过它的暴击。
光洁的额头又多了道疤痕。
她忍无可忍,咬紧下唇有火海燎原之势,握紧拳头朝那些碎片砸去。
这不砸还好,她一欺近它,就彻底看到了上面映照出的场景,听到了从窸窣变清晰的话语。
一旦分神在上面,白泠溪的意识就被一股强劲的吸力给吸了进去。
单一的世界终于瓦解,变得多姿多彩起来。白泠溪站在柔软的草地上,周遭一切都静止了,映入眼帘的是巨大的,漂浮着的五个字:天顺三十年。
她暗忖道:天顺三十年,这不就是初次小秘境中村庄里壮年男子被抓去参军的年份么?
也是战争初起的年份。
待她看了之后,字样便消失了。风也动了起来,杏花纷飞。穿透了她的身体。
白泠溪低头一看,她居然变成了半透明的。
环顾一圈,宫廷深冷,丹楹刻桷。两侧红墙下青板石凉,窄直幽深,通向严肃的宫闱庭中。
这样的景象,好似在哪里见过。
白泠溪像游魂一样漫步走着,她想,如果她真的是游魂,那这里应该会碰见许多的孤魂野鬼吧。
今日大概是什么节日,处处张灯结彩。
宫人们提灯游龙般穿梭在各个宫殿,她跟在他们身后也走着。
白泠溪边欣赏着皇宫盛景,边看着走在自己前面的两个宫女私语接耳。
一个稍微圆润的宫女八卦道:“听说今日花朝节设宴,是圣上皇后有意为镇月公主择良婿,定驸马呢。”
另一个清瘦下巴尖尖的宫女接道:“如今战事初起,敌军凶悍。圣上最宠爱的就是镇月公主了,急着为她婚嫁做打算,怕是……”
她们的话语蓦地断了,白泠溪差点也一头撞在她们的背上。
不过撞到了也没事,毕竟她现在可是看不到摸不到的“鬼”呢。
那两个宫女惶恐地垂下头,领事女官嘴巴抿成一条直线,面透愠色地走到她们面前,“胆敢妄言圣上公主,我看你们是不想活了!”
“再有下次,你们俩的舌头就别想要了!”
听到这里如梦初醒,白泠溪这才明白了,原来初次小秘境中的村庄背景和这个公主将军的背景是一样的。
同一个时间点的天顺三十年,视角却不同,一个是民间底层的老百姓,一个是皇城之中的贵人。
空虚的心被苍凉填满,她自问道:秘境之中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都牵扯到了她的梦?
如若真的是前世之事,难道这次寻山秘境一行,都是那个面具人布置的?
第一次在小秘境中,他用龙丹测试她。那这次呢?
转眼到了夜宴上,酒肉气浓,欢声一片。
水榭幽韵,男席女席是分开的,白泠溪走到女席,看到了一个被簇拥着的盛妆女子。她的背影就如弯月一般温柔,优雅端庄间又不失女儿家的娇俏。
她听到其他人都叫她镇月公主。
白泠溪站在不远处,遥遥看着那抹背影转身,只是看她噙着微笑的侧颜,就可看出其女沉鱼落雁的姿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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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泠溪的心却是漏了一拍,这个女子,不就是她先前梦到的和少年将军亲吻的那个女子么?
她再次肯定,这个秘境,果真是按照内心深处的念头来的。
走到女子面前,白泠溪伸长了脖子对着她的脸怔怔细看。公主正在和别人说话,一颦一笑勾人心弦,温柔似水。
看其面庞,还真和她有几分相似。而且和镜中残影里组成的那张脸也很像。
白泠溪想,过一会儿应该就要绽放烟火了。
她离开了宴席,又四处转转。现在不是梦,是秘境中的镜面里的幻境,所以场景布置得非常完善。
没过多久,咻得一声炸在黑幕中。
五彩缤纷的烟火撑了满目,白泠溪仰首静静看着绚烂的烟火。她好像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了,身侧热闹无比,她却感到很冷,而且很孤寂。
按着先前梦中的印象,白泠溪走到了公主和将军互通心意的地方。
她原先只是报着试一试的想法,没想到还真让她找到了。
此处隐蔽,抬头便可看到金色辉煌,雄伟矗立的宫殿和屋顶的绿琉璃瓦。光泽流转,华贵艳艳。
公主和将军藏在槐花树下如同成双成对的鸳鸯,他们相拥在一起,互通心意。
“江郎,你知道我父皇今夜的打算吧。”镇月扬起芙蓉面。女子面庞白里透红,犹如赪玉。她有些期待,又羞涩地垂下头埋在他的胸膛。
少年将军把她环得更紧,下巴靠在她的鬓发上,柔道:“臣知道,臣会在圣上面前,斗胆求娶公主。”
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了,白泠溪及时地移开了视线。
她本以为这就过了,想不到眼前倏尔一花,她居然变成了公主的视角。
更令人吃惊的是,那少年将军的脸居然变成了萧敛之!
白泠溪想逃,奈何秘境不准她逃。她有种前世今生交叉的错觉。以她的视角来看,萧敛之正俯首离她越来越近。
他那浅粉饱满的唇瓣微微翘起,白泠溪连想闭眼都闭不了。所以她亲眼看见萧敛之这张不染凡尘的脸温柔地向她靠近。
秘境中居然连对方清浅又有些急促的呼吸都感受得特别清晰。
白泠溪觉得很不合理。
她还在分神吐槽这个秘境,但下一刻唇上传来的陌生的柔软温热让她彻底断了所有想法。
脑海在一瞬间变得空无,只有唇上的那处感官如此丰富。
萧敛之含着她的唇,起初是贴在表面上。察觉到她没有作出拒绝和反抗后,他就青涩地开始深入。
他长睫忽闪,侧头认真嘴下的动作。耳垂也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浑身燥热难耐,神情羞涩动作却是十分大胆。
轻轻吮吸着,酥酥麻麻,白泠溪忍不住腿软,瘫在他的怀中将要滑下去,又被他一把给捞了上来,大手扶着她的后脑勺,加深这个吻。
他撬开她的齿关,青涩地一遍遍反覆这个吻。
二人暧昧的喘息声连连,在烟火绽放的吵嚷下下也如此清晰可闻。
白泠溪从始至终都是脑袋断了线的,她因为没闭眼,又一次次撞入萧敛之眼中那欲望和爱溺的火焰中。
这个眼神,仿佛要将她蚕食殆尽,挫骨扬灰,丢入情海中。
等吻终于停止,白泠溪眼神空洞,脸似被烧熟了似的。她出了秘境后她该怎么面对萧敛之?!
她居然在秘境中被迫和他亲吻了!白泠溪心如死灰地想,她果然还是对萧敛之的美色有所觊觎的吧。
要不然这个念头秘境怎么会出现这种场景……
30. 我喜欢你
茶香幽郁,白泠溪在身前人衣上传来的茶香下渐渐失去实感。
脚下似是腾空,她又被抽离了这个世界。
后来她再次身现梦境的碎片中,踏着血染红的大地。眼含热泪,在仓皇逃跑下回望缓缓关闭的沉重宫门。
珠花流苏摇曳拍打在她的侧脸,从来高贵坚强的公主如今变成了和城墙皇宫一样易碎不堪的了。
那道宫门的最后一隙中,是萧敛之明亮漆黑的眼睛。
乌云压在头顶,晦暗不清的灰色城墙下,只有士兵们举着火炬的光如此耀眼。
看着这样的暖光,和耳边士兵不断的指挥声,白泠溪不禁想起那夜槐花树下,烟火也是如此绚烂。
白泠溪知道,这个天顺时代结束了。
她没梦到的结局,在镜里呈现。
少将军萧敛之战死,镇月公主在逃亡途中被敌军抓住。为了国家气节,她跳崖而亡。
白泠溪无力地闭上眼,脑海中回忆起往日与父皇母后,还有爱人在一起的场景。感受着身下急风穿刺她的耳膜。
上秒她才“从容赴死”,下秒等再次睁眼时,站在实地上白泠溪不免踉跄了一下。
环顾四周,只见风雪交加,黑黝黝的一片。
现在是寒冬的夜里,她已经站在了冬日的潭边,满是冻疮的手中捧着本破烂的书卷。
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破烂衣裳,白泠溪无声叹了口气,看来这镜子是要把她所做的那几个梦走遍了。
借着月光她探头在潭前一看,冷风吹皱潭面。把上面的原本就模糊的清丽面容也吹得更看不清晰了。
这镜中不似梦里,她原本是个穷困潦倒要进京赶考的书生,是男身。可是在梦里,她又变回了女身,保持着自己的样貌。
有了之前的经验,白泠溪猜灵芝草妖也不会是女身了,反而是男身,而且是萧敛之。
冬日的真实体感和书生的瘦弱身躯让她全身打颤,冷得白泠溪牙齿都上下碰撞。
白泠溪抱紧自己,看着这空旷的雪地,她苦苦等待着萧敛之出场救她,她对着空气喃喃道:“萧敛之你什么时候来呀?”
书生身上没钱,晚上所住都是在外面树下或者草地,靠近水源的地方将就睡一晚。可书生没想过,冬日会冻死在外面。
她朝掌心哈了口气,回想起先前的梦中好像是书生晕倒之后草妖才出现的。
碎镜中的一切不能依本能改变,只能跟着梦境中的人物走。一举一动如同提线木偶般被控制,就连说话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说。
她内心最真实的恐惧,是堕仙的诅咒永无休止。落得个和莫任仙,空悟一样的结局。
自从回了青丹宗,她就开始频频做梦梦到疑似前世的场景,最后一层层一世世,她踏上仙路以无情道飞升,然后再被贬为堕仙下凡。
这一切,是不是就是觉醒呢?记起来世,知道来路。她成为了被天道所忌讳,要掐灭的对象。
天道下遣的面具人次次试探,引导堕仙犯错,等犯下了罪孽,就会魂飞魄散。
这一切,已经开始了。
等着萧敛之的时间里,她忍不住理清思绪。寻山秘境的镜界让她来这一遭,让她亲自走过这些她害怕的梦,是不是就是想让她直面恐惧呢?
没过多久,白泠溪果然被冻晕在地上。
阖上眼前,她看到一道淡青如春色般的身影朝她走来。
萧敛之肩背药篓子,身为灵芝草妖的他要利用自己识百草的能力采药拿到集市上去卖。今日他上山采药采晚了些,回家途中路过此地遥遥就看见不远处躺着的单薄灰影。
萧敛之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把那人的身子翻过来,待看清了她的脸,取之而来的是欣喜。
他又一次在秘境设定的场景中遇见了白泠溪。
她衣着朴素,单薄,身侧还躺着一卷书。一看就是被冻晕了。
萧敛之取下肩上披着的薄披风披在她身上。而后捡起她的书放到身后的竹药篓里,把她横抱起来贴在怀中。
看着自己怀里嘴唇被冻得乌黑的白泠溪,他心里刺痛无比。这里的体感和五感一切都是真的,她晕了过去一定是冷得不行。
多亏这个场景的设定里他是要把她救回去的,不然如果看见她晕倒在地,他见人不救,恐怕得劈了这秘境才是。
手指拂开她发上的雪花,萧敛之敛目,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在雪地中。
一日过去。
咕噜咕噜水沸腾的声音在耳边萦绕,清苦的药香把床帐和被褥都染上。
白泠溪躺在柔软的粗布铺成的床上,睁开惺忪的眼。
外面是雪沙沙落下的声音,屋内却熬煮着药,很暖和与温馨。
她是真真实实地昏睡了过去,如今醒来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还没反应过来今昔是何年。
不过在床边煮着药的人,却让人感到安心。
梦中原本的女子变成了个大男人,肩宽腰窄,发丝仅用根绿色丝绦和木簪盘起。他背对着她,坐在矮凳子上用蒲扇耐心地扇着药炉,掌握火候。
白泠溪心底纵然知道这个熟悉的身影就是萧敛之,可是嘴上又不能说出来。
“我这是在哪?”
沙哑的声音一出口,白泠溪自己都被吓坏了。怎么会这么沙哑?
她尴尬地埋下头,清了清嗓。
等再抬眼时,萧敛之就挂着副温柔似水的微笑看着她。
他一袭绿衣如初春明媚,白泠溪从未见过他把如沐春风的笑容时时挂在眉梢和嘴角的模样。温润得如同江南的山水般,没有任何的攻击力,反而文弱可怜。
“你晕倒了,这里是我家。”
萧敛之嗓音绵柔,真挚关切的眼神似是如坠春水。
……
“我要进京赶考,等我来日取得功名,再回来接你。”
月下空庭,白泠溪靠在萧敛之肩上,闻着他衣上的属于草木味道的清苦气息。
这些天她都已经习惯了这么温柔的萧敛之了,想到这个情节快结束了,她突然还觉得,回到现实后面对克己复礼的萧敛之会有点不适应了。
萧敛之乖巧应道:“好。”
一阵静默,相伴身侧,二人相依相偎。
花香暗浮,他忽然红了脸,把白泠溪肩膀掰过来,不允许她眼神躲闪。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扬唇轻笑:“我喜欢你。”
话极轻,说完就被风吹散了,连心尖都不曾停留。
青年笑容浅浅,眼眸深邃,里头似有风情忽动,溢出眼里,缓缓流淌仿佛时间都变慢。
虽然知道有这一遭,不过从萧敛之口中说出来,白泠溪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的怪异感。
而且,她的心跳为什么加快了。
见她怔然惊愕,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发觉的羞涩。萧敛之的春心也忍不住荡漾,眼角微红,透露着难言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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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的是,他如今是借着草妖的口来述他的真情罢了。
白泠溪对他,恐怕也只是和普通同门师兄的感情。
可是通过镜片的琐碎场景,来到这个世界的只有他。
白泠溪只是这个镜子世界的设定而已,终还是虚幻。他有些时候自嘲地想,他吻了她,抱了她,和她交换心意,共赴生死。
他所面对的对象,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她呢?
白泠溪没有选择回答他的真情,她很清楚,他是因为设定中草妖的纯粹性和真诚善良,才让他这么坦坦荡荡说出表白的话的。
而她是读书读傻了有些迂腐古板的书生,她的顷刻动容,不仅绵绵密密,还稠浓。一旦动情,再难脱身。
他也没有急着问她对于这个的看法。他说喜欢,就是喜欢了。他只是想要她知道。
白泠溪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幕,终按照设定回应了他,“我也喜欢你。”
萧敛之眼眶湿润,这一刻有种分不清真假虚实的错觉。
他好希望是真的。他想再抱抱她,和她说一些话。可是设定中没有这些动作,他只能隐隐抱有虚幻的幻想和期望。压在心底永远都不能说出去,如阴雨乌云遮蔽真切的一切。
三年珠流璧转,白泠溪再次踏入这方小小的院落时,已经物是人非了。
手指拂过已经长在腰间的枯草,看着他们曾经坐着互表心意的台阶,现在已经青苔斑驳。
白泠溪忍不住回想,他身上那股草药的清苦气息,是让人安心留恋。他永远不会生气,挂着和气温润的微笑。
他给她喂药,亲自照顾她的吃食寝睡,和她一起去采摘药材拿到集市上贩卖。她在写书时,他在一旁给她磨墨。
烛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凌厉,绝美。神情虽然柔软平静,可稍一瞥还是会看见一点属于他原本的剑锋寒意。白泠溪时不时会有些微愣,将他看成现实中的萧敛之。
走至屋内,看见桌上摆着的干瘪灵芝时,白泠溪纵然眼泪控制不住地流,心底也极为悲伤刺痛。
这次没有像梦中一样,哭了就结束了。
白泠溪想,这镜中给的都是完整的故事。和上次的镇月公主一样,只有她死了,才会结束。
她收回心中对这悲剧的不平,和对灵芝草妖的悲悯想念。
走到门前,坐在阶上静静地看院外风吹草动,如今是浓春时节,杏花乖巧地扬出墙外。仿佛只有明艳的它,不受这院落萧瑟的影响了。
白泠溪看着杏花落了满地,她无心欣赏,皮笑肉不笑,故作轻松。
待她靠在门边垂头小憩时,身前忽然一道劲风。
白泠溪想躲,可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定在原地。
这里的死亡没有实感,她睁眼往下一看,小腹处直插一把刀。嘴角热流喷涌而出,眼前逐渐模糊。
有个壮汉站在她身前看着她痛苦倒下,挣扎一下就渐渐没了生机。
他哼出不屑的声音,嘴里愤愤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想不到偶尔路过这里,还能遇到那草妖的情郎。”
“既然如此,这就是你的命了!”
白泠溪最后闭上眼时看清了他的脸,杀了她和草妖的人,居然是她和萧敛之从前去采药拿到集市上卖药,不远处药铺的老板。
原来这就是结局么?
白泠溪想笑,可是又再无了气力。她知道,她死了。
31. 共踏仙路
天雷滚滚,白泠溪再次感受到实感时,手上正握着一把剑。
随着那把剑的剑身看去,血晕染了对面的瑰纱云衫。
白泠溪手一抖,男子低吟的闷哼声溢出点痛苦。
抬眼看去,果不其然见到满脸被血点溅红的一张俊脸。他拖着战损残躯,衣袍在雷劫中猎猎作响。
萧敛之浓眉紧蹙,长睫疑惑地轻扑。他嘴角上扬,带着淌下的血色,望着她甜甜一笑,仿佛这是莫大的殊荣。
“原来我真的是你的情劫。”
白泠溪被这副笑容晃了眼,她如今是无情之身,对于萧敛之,她不会手软。
无情道第一人和合欢宗祖师,必定不会有好结果。
白泠溪红唇嗤笑,眼尾略有兴色上挑,眼底却眸光渐冷。
萧敛之心中乍冷,如被冰封。她的眼神,比她的剑还要伤人。
他低头握住白泠溪的剑,谈笑欣赏般轻轻抚过她的剑刃,修长手指很快就被割破。
“你的剑,真冷。”他呵笑道。
“它叫太凄,有一半在你的身体里。热乎着呢。”
说罢,她手中的剑在他的血肉里扭转。
表面是坚硬无比的无情,白泠溪心底却啧啧暗讶:这也太狠了,她都替他感到疼。
幸好不是真正的萧敛之,不然出了秘境后她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了。
又是亲了他,又是杀了他的。可谓狗血中的狗血。
萧敛之额上流下豆大汗珠,他咬紧牙关。天雷紫电的光影闪烁在他玉面上,使他神情变得更加阴霾诡异,苍白得吓人。
他没有动作,任由她对他施展一切。
白泠溪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睨着他,想到他毕竟是因为她而死。松口软言问道:“如今我以无情道杀你,你可有后悔?”
这是他的遗言了,她想知道他最后想说的话。
萧敛之展开双臂,笑得和往日一样温暖。他的小腹里还插着她的剑。他欺近她,那把剑就陷在他血肉里越深,他快要把鼻尖抵在她的鼻子上。
气息喷洒,萧敛之额头抵着她。唇瓣微弯,温柔得如夜晚里母亲哄睡孩子一样。
“来吧,我以死助你的道。你飞升之后,不要忘记我。”
天地震动,海河涌浪。
湖面上被惊得激起了几只想捉鱼吃的鸟雀,被折断的枯枝也卷入了大浪中,不知流向何处。
无情道宗和合欢宗的弟子们皆是仰首仰望,密密麻麻的脑袋从始至终不敢移动半分,盯着那阵眼中的两道黑点,气氛凝肃。
团团巨雷忽地直击那证道石,刺眼白光从阵眼波波传至整片天幕。
众长老和弟子们纷纷被扬得身翻,滚到地上互相贴着乱成一麻。
“飞升了!飞升了!”
一人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眯眼强忍着强光锁定阵眼。只见雷霆之中,有一个人的身影钻入了白光源头里,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因为他喜极而泣的洪亮声音传遍到了所有人耳里,众人就又争着想要去看是谁飞升了。
二人飞升也是飞升,一人飞升也是飞升。究竟是谁飞升成功,又究竟是谁要被打下这证道石旁。
又或者,两人都飞升成功了。
修仙界从来没有二人同时飞升的事迹,如若今日真的两宗祖师同时飞升成功,那么无情道和合欢宗的青名就将流传千古,成为修仙界的神话。
萧敛之七窍流血,看着她的身影遁入白光中不见。
他笑了,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似的从天中坠落下来,砸落在证道石旁边。
“是合欢宗的副宗主!”
有些眼尖的弟子,隔着老远就看出了是他。
周边唏嘘声起,萧敛之五感渐失,他能感受到他的生命力在流失。他既是飞升之人,也是白泠溪渡劫的对象。
她杀了他,是早早就能预料的结局。
萧敛之麻木费力地睁开眼,看着那刺眼的阵眼,忽然一笑,“这场赌局,我不会输。我的爱,也从未欺骗天道!”
噗──
他喷出一口血,抬起衣袖擦尽,横眉冷笑,似是在嘲弄天道。
“我合欢宗水樾,以情证道,凭何不能飞升!”
众人只见原本证道石旁奄奄一息的水樾大喝一声,怒颜正语直逼天道。后而身化鹤影,再度直冲霄汉。
雷电重新把他包裹,原本快要闭合的飞升天光又再次开启,这次的飞升成功的通道,是为他开的。
在这一天,合欢宗副宗主飞升成功,其仙位被尊列为合欢宗祖师。
而无情道的女掌门,被尊为仙界战神。
……
“原来走上求仙阶,是这种感觉。”
求仙阶有三万,代表着飞升者要历尽三万劫,发愿广大,造福众生。
那求仙阶直通云海仙庭,白泠溪走在上面,回望阶下略有点熟悉的错觉。
这里是寻山秘境中的镜秘境里的世界,是投照的她梦里的场景。
这里面做不得真,可白泠溪觉得,走在上面,有一种自灵魂而来的归宿感。
这里是修仙的终途,是所有修仙者梦寐以求的地方。
她是杀了萧敛之,渡过情劫才飞升成功的。白泠溪回想起她最后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萧敛之就落了下去。
走着走着,她的肩上忽然搭了一只手。
因为走得太入神,突然余光瞥到一只手。白泠溪被吓得身子微微一颤,侧眸看去,居然是萧敛之。
在看见是他时,萧敛之没放过她突然变冷的眼神。
这张熟悉的脸,现在出现在眼前,白泠溪有种说不清的不真实的感觉。面色难得变得情绪可观,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看到我很惊讶么?”
他贴在她的身侧,语气如平日聊天般表现得轻松松弛,不过神情颇有得意,仿佛是在向她炫耀什么。
她知道,他身为合欢宗的弟子,以情证道无可厚非,不过白泠溪真的意想不到,他居然真的深爱着她。
就连她杀了他,在天道亲眼之下,他也从来都爱着她。
可惜,她修的是无情道。
白泠溪深深在心底为他的爱感到惋惜,梦的设定里,她身为无情道,情丝被斩,从此只有众生情。
她摇摇头,和萧敛之拉开距离。
再次在求仙阶上前进,萧敛之笑眼盈盈地跟上她的脚步。
天雾渺渺,看不清尽头的求仙阶上,两道身影彼此牵扶。时不时还传来白泠溪不耐烦的低叱,和萧敛之谄媚蛊惑的甜言蜜语。
一时间,好似回到了日日相处的六十年里。他以成为她的情劫留在了她身边,每日也是如此一般,讨骂毒语和甜言相交织。而且居然还算和谐,度过了整整六十年。
直到过了三月之后,天庭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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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仙帝站在最前,左侧仙娥撒花,举幡。右侧仙童端果,焚香。
其余众仙探头看着仙阶期待着新人的到来。
于是以无情道和合欢宗飞升的二人,就互相搀扶着对方,用这种方式出现在了众仙面前,埋下了诽言的种子。
白泠溪战力最强,忙里忙外,整日忙着斩魔收妖和渡人。
无情神殿内,七扇屏风透出微弱的天光,白泠溪坐于矮榻上,檀木茶几上摆放着的小青松的针影打在她脸上。
她手中握着经书,太凄剑安安静静放于一旁。
殿门被推开,白泠溪身在最里处,知道有人进来也不做声。
浅呷一口茶水,等待着那人现身。
萧敛之走过重重稠缎薄纱,长廊两侧永不熄灭的烛光一点接着一点映照在他的仙袍上。
他头戴玉绦神冠,墨发厚坠于地,颀长的身姿闪进最后一扇门。
眨眼间就坐在了白泠溪对面。
白泠溪也不抬眼,选择不理会他,想想也知道是谁来了。
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享受地喝完杯中的茶水咂了咂嘴。
白泠溪眉头一皱,手上继续翻页。
他抬眼看她一眼,冷不丁地开口,“过几日你就要前往魔窟了,面对魔君,很危险。”
“你想表达什么?”白泠溪语气无波无澜。
“我和你一起去。”萧敛之捏紧了拳头,郑重道。
白泠溪终于抬眼看他,不过送给他的,是含满“你别说笑了”的眼神。
他知道,她不信他。
见他依旧不罢休地用眼神渴求她,白泠溪接而道:“水樾仙君别说笑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话题。”
“我没有开玩笑!”
萧敛之拍桌而起,从上往下俯视她。俊脸堆起忧虑,为她的话感到有些气恼。
见他真的是认真的,白泠溪打心底不想他去。暗思真情实意的话他不会听,那么冷嘲热讽总该知难而退了吧?
想罢,白泠溪又摆上那种又贱又刻薄的嘴脸,冷笑道:“水樾仙君以合欢飞升,却从未与人双修过,法不精道不纯。以你的实力去对抗魔君,怕是一弹指就会被扬成灰烬了。”
听闻此话,萧敛之气血上涌,险些站不住脚。
他指尖都变得青白,想指着她,后又颤抖地放下。白泠溪看着,心底涟漪微动。
见她神色微动,萧敛之眼珠子一转。重新拾起笑意。
“哎。”
他坐回榻上,双手撑着下巴朝她看去。
萧敛之居然会做出这种可爱的动作?
白泠溪被他这幼稚的动作逗得有些想笑,不过还是强撑着面不改色面对他。
她掩下一丝心虚,撇嘴投去疑惑眼神,硬巴巴问道:“看着我做什么?”
萧敛之狐狸似的,神态间透露出老奸巨猾的圆滑。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含有别意说道:“你该不会,是担心我才这么故意激我的吧?”
光影浮动,神君俯下身子,眉眼弯弯。
“谁在意你!你爱去就去吧,反正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白泠溪冷哼一声,提剑就走。只有拿上这太凄剑,她才会永远记得自己是无情道。
刚刚心头的异样,让她生出点空虚和疑心。这种感觉太不正常了,水樾已经和她相识了几百年,为何偏偏在方才,她会对他有所心动呢?
32. 风冷霜寒
寻山秘境的时间只剩最后一天。
白泠溪和萧敛之在这天走完了碎镜片里的故事。
白泠溪被贬为堕仙,萧敛之也随她跳下了仙阶,意识就是在这个时候大破的。镜片重归,镜世界破裂,他们又被拖拽到了银世界。
亲自走完这内心深处最迷茫的一遭,经历了国破家亡,人心狡诈和修真历练,他们的意识没有变得散乱,念头也没变得邪祟。所以算是通关了。
没曾想,这个意识秘境的宝藏居然会是传承。一个关于可以使人明心见性,看透一切的传承。
“果真是很符合这个秘境。”
白泠溪拿着传承幻化成的书卷,收入宝灵囊中。
“我们走吧。”萧敛之也收好了书卷。
走出了寻山,各路道友都在互相告别。纷纷分享在此次秘境中遇到的新奇有趣的事物。
寻山秘境,已经结束了。
他低头看向比自己矮上一头的白泠溪,她殷红的唇瓣轻轻抿成直线。他已经知道了她的习惯,走起路来的时候,她好像格外喜欢思考,安安静静的,似是浑身写满生人勿近。
他又不禁想起在皇宫之中,他们相拥轻吻。在冬日里,他横抱着她。在屋檐下他煮药帮她调理身体,日日给她做糖醋排骨吃。
萧敛之思绪乱飞,他疑惑为何碎镜最后的场景会是堕仙呢?
银世界由心起念而开启镜世界,他的念是白泠溪,起心动念,小花生长,后来也就自然而然地每个小世界里都有她。
可是平白出现的堕仙情节,他分明没考虑过这个。这样的念,除了他们二人又有谁知道呢?
这样是不是说明,其实她也进了和他一样的秘境。
镜里的世界,是她的念头生成的,他只是想跟随着她,所以秘境就干脆把他们放在一起了。
只不过受于固定设定的限制,他们只能按照固定的动作语言扮演各自的角色,所以不知道对方究竟是不是也来到了这里。
“师妹,你所进入的镜秘境是什么?”萧敛之撇下紧张的神情,装作不经意问。
白泠溪脚步顿住,身体一僵。
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在秘境里她和他的狗血虐恋。
她浅浅一笑,随便编造了个借口,“没什么,大概是因为我早些年特别怕师父惩罚我,所以回到了小时候重历当年修行。”
“你呢?”礼尚往来,她也问道。
萧敛之听闻她的话,略有沮丧,暂时放下疑云。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平静的表情,淡淡道:“我和你差不多,也是回到了从前。在那里,我还遇见了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人。”
白泠溪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这些是他的隐私,她无权过问。那个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人,她不在意,自然也就没问出口。
走到寻山外面的山洞口,二人正准备御剑飞行飞回青丹宗,身后就响起藏庭雪的声音。
他大步走来,仰首气急喊道:“二位道友请留步!”
飞剑上二人扭头回看,只见下面的藏庭雪不仅玄衣上的星辰弯月流光溢彩,人也如被众星捧月般,站在一众影月宗弟子的中间。身边的人都对他阿谀奉承,俯首哈腰的。
见他似是有很重要的话要说,萧敛之问:“藏道友有事?”
藏庭雪重新抱拳,看向白泠溪和萧敛之二人,谦逊自然掩住了他阴鸷风流的本色气韵,他笑道:“我此番要前去影月宗小住段时间,二位可以常来我那里坐坐。不比你们青丹宗差哦。”
互行一礼后,剑上白泠溪俯视着下面的他,没有看见他眼底不明神色,也抱拳颔首道:“藏道友客气了,下次一定。”
藏庭雪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等他们御剑飞走,也转身带着数人走了。
──
深秋已过,渐渐的,初雪已经覆满了青丹宗的山头。
白皑皑的,梅花蜡梅也悉皆在不知不觉中冒了头。幽香四溢,在平和的日子里更添一丝惬意。
白泠溪这些天把寻山秘境中带出来的传承细细研究了一番。
她盘坐在榻上,屏气凝神,手上印决翻转。眉宇间逐渐变热,一通操作后果真精神清爽了许多。
她也慢慢不再想起,关于堕仙的奇怪梦境。
除夕将至,这天,伏奇让她筹备些除夕夜需要的东西。
白泠溪知道他喜好美酒,把上次藏庭雪找她搭伙给的酒拿了出来。伏奇满意地不行,厚着脸皮偏要让她跟着他去一趟影月宗再要两坛来。
“你还是不是我徒弟了?这都不愿意陪你师父去!”
伏奇哭丧着脸,一副“年轻人欺负老年人还有天理吗?”的模样。
已经到了青丹宗门口,一路上伏奇拉着白泠溪的衣袖拖拖拽拽,一身蛮力都拿来对付自己徒弟了。
眼看真的快要出宗门了,白泠溪可舍不下脸面去找藏庭雪。她扯回伏奇手中的她的衣角,被这突然松力弄得倒退两步。
站稳后,白泠溪气喘吁吁看着红光满面的自家师父,她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心累道:“师父!您别以为我不知道,您也是嫌上门讨酒丢脸才想带我去的!”
她双手环胸,撇头决绝地嘟着嘴道:“我不去!”
伏奇连装酒用的无底葫芦都配在了腰间,看着少女死也不肯踏出宗门的固执,伏奇一甩袖,真的不理她了,背对着她看着宗门外不远处的热闹集市。
就这么僵持着,他还不信白泠溪会一直这么不理他。最后,她定会看不得他伤心的模样亲自带着他去影月宗的。
一老一小也没施个术法,就这么站在风雪中等对方妥协。连肩上发上都堆满了雪,再这么下去,白泠溪觉得这青丹宗门口都快堆起两个正常人高的雪人儿了!
白泠溪还从来没和他这样犟过,藏庭雪虽说让她去影月宗坐坐,可人家的酒也很宝贵。他不差金银俗物,用钱买不妥,更不能依这仅仅同行一段的浅薄交际再去换别人珍稀的美酒吧?
她有些时候真的觉得师父太幼稚了!不仅幼稚,还厚脸皮,还犟。白泠溪思索着还有什么词语形容这个小老头。她一拍手,对,还有玩物丧志!
这酒究竟有什么好喝的?!
正这么想着,她也没注意身后有人向她走来,替她遮了雪。
还是雪花沙沙落在伞面的声音引得她仰首去看。
只见上下两重的木质伞骨牢固地撑着圆润青白的油纸伞。透过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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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伞面,有几支傲梅开在伞沿。风雅,孤傲。上面徐徐不断得有雪落下,发出簌簌沙沙的声音。
这把伞算是眼熟,是萧敛之的。
她转过身来,正视着就只能看到他的肩膀。来人披着毛茸茸的氅衣,衣领两侧的柔软白毛严严实实裹着他的脖子,被风吹扬着不断向内拂着他光洁的下巴。
“风冷,担心。”
他把伞又朝他送近了些,把她遮得严严实实。
这时,白泠溪听到她的身后传来伏奇不屑的呵呵声。
依她这个经常看话本的师父的性子,看见这么惊为天人的帅气剑修和她稍微亲近了,定会错怪什么。
白泠溪低下头暗暗觉得有些尴尬和羞耻,退出了萧敛之的伞下。她仰首看他,分开界线礼道:“萧师兄。”
剑修轻轻对她点了下头,然后朝她身后的伏奇看去,也朝他行了个礼。
“伏奇长老。”
说实话,他方才还真没看见他。
他只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雪地里,瘦弱的身躯似乎都被风吹得摇摇欲坠了。于是他就慌忙取出聚灵囊中的油纸伞,想委婉地替她遮挡寒雪。
想不到,居然人家的师父也在这儿。
剑修本就孤傲凌厉,清隽的面庞和黑白分明的眼瞳在这风雪中如水墨画中最浓重的一笔。他头戴银冠,银色发带系在两侧随风飘扬。腰佩黑皮腰封,上面的孔洞中也是悬挂着冰冷的细细的叶状飞刃。
他的手上还执着伞柄,就算她退出了他的伞下,他也没有收回伞撑在自己的头顶。
在原处,透露出失落和孤苦。
伏奇这会儿走了过来,推开白泠溪走到萧敛之的伞下。
他虽然长得没萧敛之高,不过这会儿他正在气头上,傲娇地不愿意抬头看小辈。他也不说话,只是嘴角下垂着,不高兴的模样。
萧敛之授意,弯下腰和他直视。
“久久见师叔和白师妹站在这里受寒,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出宗?”
白泠溪看着身前弯腰耐心的萧敛之和耍脾气的伏奇,捂脸无奈。
伏奇拍上萧敛之的肩,而后把他拽到白泠溪面前,气哼哼的,似乎要他评个事理,边看着白泠溪边对他问道:“乖侄子你来评评理,我为人师,白丫头为人徒,你说她该不该孝敬我?”
萧敛之看了眼白泠溪,见她神情淡淡,他也就知道是谁有理,谁无理了。
“白师妹自然是要孝敬您的。”
伏奇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得好!”
而后他就叽里呱啦地把要她陪他去影月宗的事给萧敛之说了。
“师父,您别闹了。”白泠溪软言,拽了拽他的衣袖。像是在撒娇。萧敛之盯着她牵着伏奇衣袖的手,眸光深深。
伏奇把她的手甩开,“我年纪这么大了!想要喝点酒怎么了?人家其他师父别说喝酒,就算是想要那天边的星星月亮,徒弟也会给他们摘来!”
白泠溪双手垂在身侧,多次想抬起来,最后又放了下去。不过听到他说这话,她实在忍不住了打断道:“老实说师父,不是我咒你,如果真到了您命垂一线需要天上的星星月亮时,我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给你摘来。”
33. 面冷心热
伏奇和白泠溪还在僵持不下,见前者已经隐有动容。萧敛之趁这个机会开口劝道:“伏奇师叔,晚辈倒知晓一处少有人知的酒肆。这酒肆藏于小巷深处,其醉仙酿是店家极为珍贵之品,酒气浓醇,师叔可以尝尝。”
伏奇有了个台阶下,不过他还是矜持地眉毛一挑,放言道:“这五十仙洲内,有什么酒肆是我没去过的!”
他先是说些大话维持了自己的人设,然后再装作只好将就的模样。双手环胸瞟了一眼白泠溪,说道:“行吧,那就勉为其难尝一下你说的那个醉仙酿吧。”
白泠溪敛眸对萧敛之道了句谢。
想到让他带路太过麻烦他了,于是拉出几分疏离道:“多谢萧师兄指路,不知那酒肆具体位置在哪?我现在就带师父下山。”
萧敛之心神微动,藏住几分别意,望向她柔和一笑,真挚道:“那地方不好寻,还是我来带路吧。”
“不必了不必了,这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白泠溪话还没说完,伏奇就把她抓到一边去。他做出副长辈应有的姿态来,拧眉威严叱了她一句,“给我大大方方的!又不是外人,这么客气做什么?就让萧师侄带着我们一起去!”
说完,他还甩给她一个没出息的眼神。
白泠溪被噎得无话可说,对萧敛之投去抱歉的目光。
后者则是舒展了神色,眸光里头似揉碎了无奈与宠溺,没有那么明显的,莹莹腻腻地对着她再次展齿轻笑,温吞道:“师叔说的对,不是外人。我带你们去吧。”
出了青丹宗的宗门,走过了巨石盘绕的山路,行过了铁链制成的高桥,往下俯瞰流水潺潺的湖水分岔开来,通往八方,等看到了一个包子铺,逐渐也就踏入了红尘之中。
细棉的雪花飘飘扬扬融入热腾腾的蒸笼升上的蒸汽中。在写着“包子铺”三字的旗帜下面,老板正在勤勤恳恳揉面,时不时来几个客人,他说笑着把包子递给客人。
“去,给我买两个包子,要豆沙的。你看看,气都被你气饿了。”
伏奇从鼻子中哼出两声,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望着那包子铺眼中全是渴望。
白泠溪自觉地掏了几文钱出来,正打算去,手臂就被人轻轻拉了下。循着力看去,萧敛之眉眼和润,他把她按在原地,“我去吧,你要吃什么馅的?”
“香菇。”
她刚下意识说完,萧敛之就去了,腿长一下子就到了包子铺,和包子铺老板交谈起来。
不一会儿就把热乎乎的包子递到了伏奇和白泠溪手上。
在这冬日里捂住温暖的包子,虽然修士不惧寒冷,不过这突如其来的温暖还是让白泠溪心底在一瞬间充满了满足的慰藉。
“劳师兄破费了,我把钱给你吧。”
她不想欠他什么,就算是两个包子也不行。萧敛之却回道:“举手之劳,师妹不必客气,趁热快吃吧。”
他温言软语,白泠溪不好拒绝,便想着下次再请回来算了。
伏奇捧着包子慢吞吞吃着,走顾右盼,见什么都想逗留几分。白泠溪为了怕麻烦萧敛之久等,和他并肩先去找酒肆。
于是伏奇就扯出了一段距离跟在他们身后。
今日赶集,又因为快到除夕了,百姓们人来人往。萧敛之又想起先前去往邓府时,也是因为人多把白泠溪挤到后面去了。他让她拉住他的衣袖,避免走散。
这会又碰到人多,他想再拉住她的衣袖。
垂首去看少女,她一身白衣,清正疏离,走过五颜六色的小饰品摊铺和红彤彤的糖葫芦摊时,她的眼睛里也会闪过一丝好奇和欣欢。
有青丹宗居于此地,小镇没有邪祟侵扰,安宁祥和,烟火气也就格外浓烈。
在他看来,她既适合遁入烟火,肆意胆大,护一方平安。也适合遁入香火,清修一生。好似世间的所有美好都可以成为她的衬托。
路经一坊书铺,不仅店内,连地上也摆满了书。
萧敛之本打算就此路过,偶然一瞥看见地上的书堆中有一本叫《如何赢得女子芳心》的书。
这种低智书名,他无心想买,心底不经意根植下一个浅微的念头。他莫名转头去看白泠溪,她正在一个饰品小摊前和老板攀谈。
难得有这个机会能避开她,萧敛之犹豫了片刻,还是把那本书买了。收入聚灵囊中,想着买了万一以后能用上呢。
虽然他如今和白泠溪还是普通同门的交际罢了……
萧敛之转念又一想,而且这种事总得慢慢来,太刻意了反而肤浅。
买好了书,他却有了点心虚。几次在白泠溪和他找话题聊时,原本对视的眼神又主动错开。
见伏奇没有跟掉,萧敛之就带着他们转进了一个小巷。
巷深酒浓,推开木栏子,敲了三下挂着红灯笼的陈旧的木门。里面即刻传来中气十足的一声,“来啦!”
趁老板还没开门,伏奇有了点兴趣,看向萧敛之问道:“这外面也没个招牌,你怎么确定这里是酒肆的?”
萧敛之带着笑意,淡淡坦然道:“这个老板原本也不是靠酿酒为生的,酿酒也只是他的爱好。以前他的孩子中了邪,求医不治,在去青丹宗的途中遇到了我。等事情了结后,他为了感谢我就把我请到家中一坐,呈上醉仙酿。”
吱呀──
门从里面被打开了,酒肆老板是个中年男人。他一见到是萧敛之,最先有了些不可置信,而后又洋溢出极大的热情来。
他高兴得连眼尾的褶子都炸出了花儿,轻轻把手放在萧敛之的袖上,迫不及待想把萧敛之请进去。
“原来是萧仙君!许久未见了,今日怎么想着来?这两位是您的朋友吧,快快请进。”
萧敛之素日路过周边没什么事的时候就会来看一看他们,他不胜言辞,但向来都是情真意切。这时也忍不住和酒肆老板唠上几句,“确实许久没有过来坐坐了,您夫人的痛病好些了么?最近生意如何?”
见他和酒肆老板你一句我一句,话里夹杂了亲切的温情。白泠溪倒还有些意外,在青丹宗不近人情,克己复礼的掌门亲传弟子,居然在外面也会这么健谈。
等他们都进去坐下后,萧敛之一一介绍了白泠溪和伏奇二人。
知道他们都是青丹宗的修士后,不用多说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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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酒肆老板就主动热情地拿了一坛醉仙酿出来,给他们三人各盛了三盏。
有什么上梁就有什么下梁,白泠溪和伏奇二人师徒同心,痛快饮下。萧敛之则不敢再多喝了,小口小口抿着在嘴里回味。
起先还抱着不信服的伏奇在尝了一口醉仙酿后,一改先前的态度,猛然拍桌站起来身来,把白泠溪和酒肆老板都吓了大跳。
“这位仙君?可是酒不合口味?”老板略有惶恐。
“不!”伏奇闭眼仰首,举起酒盏,一副仙人醉酒之态。他嘴唇微张,舌头还不忘舔了圈周围,把所有酒水卷进口中。
知道他将要做什么事,白泠溪深感丢人,默默低下了头。
而后伏奇就飘飘欲仙地抱着老板大笑,声称他简直是他的知己。
白泠溪和萧敛之都没想到,伏奇和酒肆老板之间有极大的默契,可谓一见如故。
他们坐在一起攀谈许久,互相倾诉着自己对品酒的理解。滔滔不绝,随着冬日荒山上的一丸红日渐渐垂下,白泠溪眼瞳映满了黄昏的火色。
她叹了口气,对萧敛之说道:“大概要等很久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他应道。
只要能跟着她就好了。
走在落日街头,闲聊时白泠溪情不自禁道出心底想法,抬了语调感叹道:“想不到师兄原来是面冷心热。”
她常常情绪不显,这会说起他来扬起笑容倒是甜丝丝的。
黄昏的光打在她的芙蓉面上,萧敛之的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下,气息一滞后就彻底乱了。他轻松调侃道:“是么?看来我与师妹之间极为默契,这都有相像之处。”
“是么?”
衣袖擦着衣袖,白泠溪看向人影稀疏的街道,心底重复他的话。
是啊,她也是面冷心热的。如果遇见了不平,她定也会站出来的。
“酒肆老板一家原本是卖豆腐的,因为他自己喜欢喝酒,所以年轻时候跟着人学了段时间。不过成亲后就和他夫人靠卖豆腐为生了,酿酒也就成了爱好。平日分点给街坊邻居们。他们还有个女儿,叫小雪。”
漫步在青石板路上,积雪被百姓们都扫到了一边,这会儿化了一些,路上变得有些湿漉漉的。
白泠溪听他缓缓述来,他的嗓音如雨沁竹林,不急不慢,恰到好处。听着他说话,一字一句全清晰地进了耳,又格外柔和,听着还挺舒服的。
她心中莫名有了点波澜。
萧敛之,其实也是个很温柔的人呢。
“快到除夕了,你可有什么打算?”
马车此时驶过,萧敛之说着,手上轻柔及时地把她拉到屋檐下。浅浅的水溅起些许,在快要碰到她衣摆时静止了。
水都静止,想想也是谁施的术法。抬眼去看,果真见到萧敛之修长的双指并拢,指尖的微光散去。
她又往里面退了一步,水花这才恢复了原来的状态,溅在鞋尖前的地上。
既然萧敛之问起了她的打算,白泠溪就数着说道:“除夕陪师父吃个团圆饭,晚上看花火,嗯……初一那天听说镇上还挺热闹的。届时应当要来一观。”
34. 心猿意马
除夕当日,伏奇如愿以偿地带回了几坛醉仙酿,准备在年夜饭时大醉一场。
花灯笼火红,最顶端覆上层白雪,错落悬挂在树干上,如点缀了柿子般圆润可爱。
“嘿嘿!师父过年好!吉祥如意,红包拿来!”
窗外凝了一层霜花,白泠溪早早起了身,趁着伏奇不注意一下子就蹦到他身后来,伸着个白嫩嫩的手朝他讨要红包呢,面上笑容比以往生动的同时也谄媚了不少。
她今日衬景地穿了身橘红色的儒裙,两肩侧有一排流珠,腰间配上五彩斑斓的亮晶晶的丝线交叉制成的腰封,乌发浓鬓间还插了对小柿子的珠花。
薄妆月颜,配上清冷的眉眼,一颦一笑间不仅脱尘,还锐气凌厉。
“喏,拿去,新的一年也要好好修行哟!”
伏奇拂了拂胡须,哼出来一大溜白气,故作不情愿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事先早已准备好了的红包来。
红包封了金漆,闪闪亮亮的。
时间果真如快马加鞭啊,他掩下眼底沧桑,自己又要老一岁了,他的姑娘也总是要长大离开的。
青丹宗的除夕日,早晨会敲响大钟。
白玉广场上,按往年一样,掌门和长老会在此举行祈福大会,团圆的日子,无论外出游历或者在宗修炼的人,所有弟子们也都会聚集在这里。
掌门寒道子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入场,萧敛之陪在其身边,等师父站在了中央的位置,他才默默站定在最侧方。眉目虔诚,一身金丝玄色绒氅拥着他白皙锋利的脸颊。
新的一年到了,伴着飘雪,青丹仙山更显巍峨肃静。雾海压顶,广场内众弟子的脚下蓦地泛起金光来,众弟子只觉灵脉通畅,内丹温暖如被仙泉浇淋。
寒道子一扬袖,声如洪钟传遍每一人耳里。
“此阵通向西龙灵海,今年的赐吉,便是让你们的修为再长一成。瓶颈期,可流通。欲进者,再精进!”
话音刚落,底下蛰伏已久的喧闹就纷纷扬扬骤起,欢呼声不断。
白泠溪运转灵气的同时,深叹掌门的实力深不见底。居然能以只身之力去开阵连通那千里之外的西龙灵海。
等赐吉祈福过后,人群散开,云景灯在人海中找到白泠溪,她拼命挤出去,在白泠溪转身时拍了下她的肩。
“白泠溪!”少女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白泠溪扭头一看,见是云景灯,语气也不禁携上丝雀跃,挑眉欣喜笑道:“云师姐。”
云景灯拉住她的手,歪了歪头,后踮起脚尖欺近她小巧精致的面庞,扯着她的手嘟起嘴撒娇道:“初一和我一起去看灯会怎么样?”
和云景灯一样,从人群中好不容易钻出来想与白泠溪说话的萧敛之在听见云景灯这话时,心下飘过了一个念头。
这边,白泠溪正巧答应她,莞尔道:“好呀,正巧我也想去看灯会呢。”
下一瞬就走来一位身着黑氅的青年,他的靠近携来丝丝冷气。
白泠溪侧眸看去,来人朝云景灯打了个照呼,而后又看向她,哂笑,“新年快乐。”
“萧师兄,同乐。”白泠溪正经回道。
云景灯大大咧咧的,眼珠子溜了溜,见二人之间连说话都过于死板,忍不住嘴碎道:“为什么你们说话都这么一板一眼的,看来我的直觉没错,你们是一类人!”
她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耷拉着眉眼像是明白了什么,弱着音色接道:“行吧,大概因为你们是天才,所以才都是这种性格的吧。”
萧敛之没忘记正事,表现得云淡风轻,他明眸幽亮,不经意般自如地说道:“方才听闻你们说要去看灯会,把我带上如何?”
他看了看神色转变成僵硬的云景灯,嘴角处露出一丝满意。
要的就是她这种怕他的心态。
萧敛之其实一直都知道云景灯有点怵他。
他默道:抱歉,这次对不住了。
云景灯心下暗奇素来独自美丽的萧敛之怎么这次舍得和他们一起凑热闹了?
不过她很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惹不起。大冬天的有这种冰块贴在身边,时时刻刻都像是在监督练功似的。多不自在啊。
云景灯想不顾形象地疯玩一次,她思忖着,如果有萧敛之在场的话那定要泡汤了。想罢,她深呼吸口气,又抓住白泠溪的双手。“含情脉脉”看着她,说道:“我突然想起我明天还有事,要不咱们上元节再约吧。”
白泠溪虽然感到有点可惜,不过也不会揪着不放。点点头体贴道:“好,你去吧,我自己去看也可以的。”
等云景灯走后,萧敛之还站在她的身边,替她挡了不少寒风。
他没有看她,而是注视着远山和近雪,雪光苍白,天气阴沉。他收敛了剑气后,整个人站在这里被毛领子簇拥包裹着倒像是脆弱易碎的墨瓷。
他悠悠道:“一个人看灯会未免孤独了。”
白泠溪没有否认,指尖接下一粒雪花,然后亲眼看见雪花在指纹上融成小水珠。
“是啊,不过景好就行。”
她说的是她的真实想法,这么多年了,她本来就不喜欢出门。以往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就这么闷声修炼了数载。
伏奇明日要提上礼物登门拜访他新的知己,才不会和她一起看这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呢。
“我们一起去如何?”
萧敛之把手背在身后,扣紧了。
他的话比风还轻,白泠溪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不带任何犹豫地回道:“好啊。”
她都说了她想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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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灯会了,如果因为有他陪伴而不去了,倒显得她针对他厌恶他似的。
而且,她也有一点想和他看灯会。
看似意外的枯林一行却把他们捆绑在了一起,自从知道了堕仙的诅咒后,她和他都有了个共同的目标。
她做的那些关于前世的梦,又那么的令人动容。那个雷雨夜,她在烛下描绘出的几张画,重合起来居然是会他的样貌。
是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萧敛之背在身后扣紧的手松开,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他焦灼地等待着她的回答,生怕耳边即将听到的是她的回绝声音。
白泠溪诚心觉得,她和他并肩同行时,不管面对什么,都会有更多的安全感和默契。至少比起藏庭雪好多了。
想到自己第一次外出历练,第一次去往秘境时身边都有他的身影,白泠溪转过身子,头上的小柿子也跟着轻晃。
梨涡浅浅,她嫣然一笑,星眸红唇,兰气轻呵,“萧敛之,多谢你。”
她瞳子里全是他的影子,萧敛之眼角又悄然地红了。
她今天穿得和平常素净的衣裳不同,以往的白衣如清冷弯月,显得单薄了。但今日的衣裳艳丽夺目,却更衬她的气色。
知晓她的感谢是关于修行上的,萧敛之控制住略有颤抖的声线,眸光闪烁锁住她。
一撞入她的眼里,他就再也栓不住心猿,心中似有野马驰骋。
萧敛之深吸了口气,竟有了丝哽咽,朝她走近几步,弯腰炽热地直视望向她说道:“仙途共勉,不管是堕仙的诅咒亦或是其他的,我们一起踏平,好么?”
萧敛之眼尾一红就变成了小可怜模样,让她想起了水樾被她以无情道杀死时的模样。
他弯着腰,俊逸的脸和她快要贴在一起。
白泠溪不知为何,居然胆大地上前轻轻和他抱了一下。
少女来如风去如风,萧敛之眼睛瞪大,不敢相信自己的怀中突然填满软玉。
白泠溪一时脑热,主动投怀送抱,在发觉自己和萧敛之胸膛相贴时,连她自己都被吓了大跳。面红耳赤地想要退后几步。
萧敛之伸手抵住她往后倒去的后背,把她又按了回来。他下巴靠在她的鬓发上,一时竟有些恍惚,这到底是在秘境中还是在现实里。
白泠溪是不是真的白泠溪。
稍稍留恋,把她抱得紧了紧,萧敛之还是松开了她。
鼻尖茶香极快散去,白泠溪低着毛茸茸的脑袋,盯着他胸膛那块被她弄皱的地方,快语道:“好!共勉!那个……师父找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如兔子般一溜烟儿地跑了。留下萧敛之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不禁笑着,就算在冰天雪地里,也觉得心底被温暖得融化了。
35. 攻略笔记
高月清寒,乱雪混着残梅瓣堆砌在青砖角落间。
小峰洞府内,低檐随着步梯层层内倾而下,左右拥着绿瓦下的临溪廊道。中间的空旷院落摆满了绿植,和一口布满碎冰的清井。
白泠溪伫立廊前,抬头看着缤纷绚丽的烟火,眼瞳明亮,嘴角噙着丝极淡不易察觉的笑。
寒气扑面袭身,呵出的雾气很快消散在半空。
她肩披着星云白色薄绒氅,随着烟花爬升,素手将薄氅拉紧了些。
腊梅活泼的很,在夜晚舞动着身姿,和雪点牵着手踩踏旋转。
猛吸一口馥郁幽香,只觉心肺都沁脾。
伏奇对花草向来有一番自己独特的看法,他用灵力在寒冬时催绽开原本酣睡的山茶和海棠,四季之景,尽聚于此。
白泠溪不禁回想起那夜花朝,宫闱之中的,从角落盛开在整片黑幕的烟火,也是如此令人看花了眼。
还有那个银甲少年郎,居然最后变成了萧敛之……
记忆中的轻吻这时又重新浮现,一遍遍在脑海中重复。她耳廓逐渐变得绯红,向来如云月清冷似的少女面上有了丝腼腆。
伏奇在不远处往她这边探,白泠溪余光瞥到他,慌促低下头,背对着他跑向走廊深处,抛下一句:“师父我先回去睡觉了!”
伏奇闻此嫌弃地啧了声,摇摇头嘟囔着:“这才亥时,什么时候比我这个老年人还要睡得早了?”
回到了房间的白泠溪把门合上,看着门上的纹路,她突然想起来她还没和师父说明天要和萧敛之去看灯会的事呢。
不过想了想,还是算了,免得他多想误会什么。
窗外垂丝海棠覆着的薄雪被风抖落,犹如少女心事般悄然,泛起微动的涟漪。
白泠溪也不知道为什么,对明天的相见有些紧张和忐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她忍不住走到衣橱前,打开衣橱。
衣橱里面整整齐齐挂着浅色系衣裳,不过在一众青蓝白灰中还夹了一袭显眼的烟粉色衣裙。
她情不自禁手指伸向那身烟粉色的衣裙,刚刚触碰上轻柔的纱面,又蓦地停住。
“这样会不会太刻意了……”
白泠溪晃了晃神,纠结中还是把那身衣裳取了下来。提在眼前,另一手抚平上面的微微皱褶。
这身烟粉色的衣裙其实算是春衣,颜色虽然不算特别鲜艳,但尤为粉嫩俏丽,腰封后还垂有奶白色快要接触地面的丝带。
上衣左右的两肩侧各佩有小小的桃红色蝴蝶结,另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小花点缀错落在衣摆上。
略有繁琐,但不夸张。倒也适合喜气洋洋的节庆穿。
“衬景这么穿,也很正常吧。”她自言自语道。
果然一眼相中的东西不管用什么理由都要自己如意。
她走到镜前把衣裳放在身前比了比,见自己死板着的脸在这身衣裳的衬托下都变得生动了不少,于是笑着点了下衣裙,然后把它挂在床头。
“行了,明日就穿你了。”
想到春衫在这雪天还是轻薄了些,白泠溪也已经仔细想好明日外面再搭件氅衣了。
头上的饰品就戴一排铃钗,和一对粉红流苏。
选定了该准备的东西后,她就老老实实睡去了。
耳边烟花声已谢。另一侧,玄峰孤落庭院中,积雪未扫,落叶枯枝无序躺在树根底下。不算乱,但可以看出院主人的故意留之。
萧敛之的住处和他人一样孤寂冷清,与白玉广场,祈福台上聚乐的弟子们格格不入。
在今年的除夕夜,他的掌门师父寒道子匆忙而出。只剩他一个人留在玄峰,吃了碗清水面便算年夜饭了。
方才烟花爆竹声想起时,他情不自禁地想,在小峰洞府里,白泠溪师妹和伏奇长老应该很欢乐吧。
伏奇长老顺了几坛醉仙酿回来,他们师徒俩定喝得不亦乐乎。而且在烟花绽起时,她也一定和他一样在仰首看着天空吧。
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其实自己也不算孤独。
烛光暖晕下,萧敛之坐于案桌前,清隽的面庞被投上温柔的光芒。
眉目肃厉散去,换来的是无尽的不知所措,颇有几分不合人设的稚气模样。
他正在看一本书,一本先前从地摊儿上买的,名为《如何赢得女子芳心》的书。
萧敛之总觉得心中有一道隐隐的坎儿,看了这本书是不是就代表,他想赢得白泠溪的芳心?而且这样的书名看着实在有些降智,他也有些暗暗地不服。
他如若真的想要得到白泠溪的芳心,还需要这种书来教么?
几番辗转后,萧敛之叹了口气,还是选择打开这本书。
谁叫他确实没有情感经验,只知凭心而动。对女子也是不怎么接触,而且白泠溪,好似也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
翻开糙拙的书皮,萧敛之定睛一看,第一页入眼的首先是一句:要想得到女人的心,就先抓住女人的胃。
萧敛之眼睛微微瞪大,修长的手拂过上面的字体。
他觉得这话说的有道理,先前在秘境中时,他身为贴心温柔的灵芝草妖,极为费心地照顾白泠溪的吃食寝眠。
他时不时就会给她做糖醋排骨吃,她每次一见到就这个菜就非常开心。
而且经过他自己操手过后,现在连步骤都记得清清楚楚了。
刚想着找个机会给白泠溪做糖醋排骨,萧敛之又转念回想起来,秘境中的她,不是实际上的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固定的设定。
浓密的眼睫错愕地颤了颤,他为何总是把秘境中的她看作是现实中的她?分明去到那场景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是他生出的念,在镜世界形成的投影罢了。
萧敛之继续往下看去,第二条写着:想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学会示弱,让她心生怜悯。
“心生怜悯……”
看到这四字时,萧敛之首先想到的居然是藏庭雪。
先前寻山秘境还未开时,藏庭雪就是隐隐示弱用美酒让白泠溪和他搭的伙。而且他还不会御剑,白泠溪因此载了他多回。
萧敛之掐了下指尖,肯定道:“这个得学。”
藏庭雪就是很好的例子,他虽然长得阴鸷刚强,但神情有些时候甚至妩媚,仿佛在随时随地勾引白泠溪似的。表现得非常自然。
他们穿嫁衣的那一次,他让藏庭雪换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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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故意不换。这不是有意为之的暗示是什么?他就是仗着白泠溪心眼大才这么明晃晃的。
萧敛之终于嗅到了一丝威胁的气息,难怪那时他的心会有一种酸涩酸胀的感觉。
白泠溪这么正直的人,如果自己示弱,定会和她再亲近些的。
眸光中逐渐浮现出欲心,他极为好学。把这本书翻完后,还拿了本空白的本子仔细记上自己总结的看法。
刷刷写完后,萧敛之嘴角满意地上扬,露出年少时期才会有的,练剑多次,终于练会时那种成就感的表情。
眼神出卖了他实际骄傲的情绪,口上语气却自持风度,淡淡道:“看来这本书不完全是没用。”
规划好对白泠溪的攻略计划,萧敛之悬笔良久,抽了张更为细窄的空白宣纸出来。
取红取墨,他用狼毫仔细描绘。
她的面目在他心中留下深深的烙印。
枯林中她回眸一瞥,冰碴似的扎在他心里,激灵了一下。
墨点她的瞳,泼她的发。赤描她的唇,挑她的眼尾。
一张清冷,看起来有点不好惹的少女就这么出现在宣纸上。
他画的是她惊鸿一瞥时转身时的模样,偏侧脸。
萧敛之久久看着,这张自己一笔一画绘出的熟悉的少女面容,在纸张上和他对视。
玉面逐渐有了些燥热,他埋头闭上眼睛,念了几遍清心诀后起身推开窗。
窗户被打开,寒风挟着雪粒打在他脸上。
萧敛之稍微冷静了一些,投眸望去,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庭院中的荒败景象。
不仅冷,还死寂。
他淡樱色的唇微张,眸色忽黯,依着先前白泠溪的语气,缓缓念道:“道法自然。”
心底默默又念了几遍,他掌中聚起灵力,倏而提剑身化为一串雪影越出窗口。
到了庭院中,他变回人身,银剑一展,眼眸微眯。
对着那堆积残雪剑抽成卷,提起,然后阔步提剑从天上甩到东西南北。
如果站得高,眺得远。俯瞰下去,还可以看见这玄峰里有个屋檐上似有雪妖游行。
他手一松,剑就脱离手中,藏匿在从长卷变成龙形的白雪和枯枝堆里,而后从四方裹挟向他袭来。
剑修身姿宛如游龙,灵逸变化多端,袍掀袖扬,倒跃至明月之巅,与那化成雪龙的剑相对峙。
人剑合一,剑的所有皆遵剑主的起心动念。萧敛之剑指竖立在唇前,轻喝一声:“破!”
银剑自雪中而破出,原先庭院中的所有枯败雪叶随着剑出,从一条雪龙陡而炸成飞灰,散落至不知何处的角落里。
萧敛之眉宇一点碎雪,他用指腹抹去,召回飞剑。
环顾一圈现在已经干干净净没有残雪的院落,萧敛之目透满意之色。竟有了笑意说道:“毕竟书上说,女孩子不喜欢脏乱的地方。我这院虽然不脏不乱,不过也甚为萧瑟了。”
剑化成银丝入袖,萧敛之转身遥望窗内桌上的那张依稀的女子画像说道:“道法虽自然,也都说缘来缘去。可我想要的,又怎么知道是不是天命注定呢?唯恐有缘无份,所以我要以人力争取,逆转命运。”
36. 烟霞秋水
女子画像被萧敛之夹在了笔记中,他稳妥地把笔记和书一齐收在了壁橱中。
这种东西可不能被看见。
檐流梅花冻,灯前影伴身,他看着窗外无尽的雪,不禁开始遥想起明日山下的盛景与妙人。
这么多年沉寂的心如旱逢甘霖,有了难得的期待。
初一逢,花灯晃。
萧敛之和白泠溪约在傍晚时分的青丹宗山门前。
他今日穿了身藏蓝的窄袖衣袍,腰封扣上方形金扣,左侧还挂起了梅花玉玦和鸟兽的小银像,走路时因相叠轻撞还会发出脆声呢。
剑修身姿如芝兰玉树,倾瀑墨发被玉冠束起,清光雪下,举手抬足间,深色衬得他更为矜贵出尘,恍若画中仙人闲暇自乐般的从容恬淡。
他赶在黄昏前走到山门,本以为自己来得较早,想不到白泠溪居然已经在一棵撑满厚雪的雪松树下等着他了。
她今日穿了袭烟粉色的衣裙,和往日不太一样。远远看着,犹如惹人心怜的春桃般伫立在风雪中。
不过他当然知道,白泠溪从不是能让人觉得可怜的人。她拥有足够强大的能力,而且有些时候也会露出可爱的一面。
她是坚韧不拔的竹,也是寒冰无情的剑。
萧敛之的心一颤,站在远处先是掩下有些紧张的情绪,整理了一下其实整洁的衣裳,再向她走去。
白泠溪站在松树下,默默等着萧敛之的到来。
“久等了,抱歉,是我来晚了。”
萧敛之站在她身前,面透羞赧。
白泠溪闻声抬起眼和他的目光交汇,二人的视线在半空停留了一瞬。察觉到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面上也有了烧意。
她的手背在身后,不太刻意地低头再观察了一下自己衣着搭配是否得体,应了声,“是我来得早了,师兄不必挂怀。”
她轻妆覆面,妆扮娇丽,方才没有靠近,这会儿和她不过一尺之距,萧敛之被惊艳了一刹。轻轻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逐渐深陷下去,不过只有满目的欣赏之色,他有些腼腆地夸道:“今日的衣裳很衬你,很美。”
不仅是他诚心想要夸赞,同时也书上也写了要经常夸赞女子,给她情绪价值。
想不到先前不自觉预想过的话语真的会被他说出口,白泠溪脑袋空了一瞬,继而心底萌生出了一点小小的嫩芽。
昨夜精心挑选的衣裳果然没白搭。
有来有往,她甜甜笑道:“师兄今日的衣裳也衬得你更加俊朗呢,特别是腰间的坠饰,还挺可爱的。”
萧敛之下意识手抚了下腰间坠着相叠的玉银,见她喜欢,他恨不得立马摘下来送给她,白泠溪见他欲摘下的动作温和地浅笑摇了摇头。
她目光流连在他的腰下,抬起手轻轻放在梅花玉上,略显青白的指尖点在他的玉佩表面,仿佛是在细细观摩。
萧敛之身子僵了僵,她很认真地在低头盯着他的腰看。被她看过的那个地方仿佛都变得灼热无比,刺刺烫痛。
等她看过,萧敛之握住那块玉,上面冰凉,很快就被捂热。
白泠溪慢悠悠和他并肩走向山下的小镇,身侧人身上的茶香比起往日更浓郁了些。白泠溪仰首看着他犹如寒烟流玉般的侧颜,心底还是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有朝一日,她居然也会在任务之外和同辈男子并肩而行看灯会。
可是如果对象是萧敛之的话,又好像变得算是正常了。
自从做了堕仙的梦和寻山秘境一过后,她对萧敛之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更愿意亲近,也更想要和他并肩。
白泠溪暗叹一声,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成了堕仙诅咒下一条绳上的蚂蚱吧。
脚下踩着青石滑路的羊肠小道,直到过了悬桥,站在山半坡上就可以看见底下镇子的繁华了。
走至小镇深处。
今日的街道两旁搭上了很高的木架,木架顶端用轻薄红绸搭上去,垂至离低两尺左右。等风扬起时,红绸就会随风摇曳。
每隔一个红稠高架旁还置了灯笼高架。
数个灯笼连接串起来挂在高架上,橙黄精致,上面还贴有小巧的红福字。整面灯笼宏伟,有序的一座一座伸向街道深处。
在火光灯光的渲染下,摊贩密集,人潮汹涌。
各式各样的花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有手提的,还有可以放在河上的。
年轻的男女们会在这夜站在摊前一起买盏花灯,然后去不远处的桥下的小河边把花灯放走。许愿他们的爱情长长久久。
萧敛之的目光从身边擦肩而过的男女手上提着的花灯上收回来,他走得和她贴近了些,“我们去买盏花灯吧。”
白泠溪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个摊贩上,那里的灯笼和别处比起都更为别致些。
“好啊,就去那吧。”
商贩一见有对漂亮的年轻男女走过来,热情对着他们吆喝道:“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这位公子,给心上人买盏花灯吧,可以祝愿你们长长久久。”
萧敛之闻此眼神有些慌乱,回避着敛下眼去掏腰包,内心却绽开欢喜,自己和白泠溪看起来果然很登对么?
萧敛之没有解释,白泠溪有些尴尬,“老板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灯摊老板会心一笑,意味深长看了萧敛之一眼。
“咱家这灯,也可以保佑友谊天长。”
萧敛之眼神黯了黯,把钱递过去后,转而笑看着她柔道:“选一个吧。”
白泠溪点头,玩笑地低呀一声,“又让师兄破费了,待会儿我请你喝碗糖水吧。”
萧敛之没有拒绝,“好。”
摊上摆着的灯笼都是非常精巧的样式,不仅有常规的长方六角灯笼,还有扇形,莲花,柿子样式的。另外动物灯笼也做得栩栩如生。
“姑娘觉得这盏兔子灯笼如何?”老板热心推荐道。
经他一引,白泠溪拿起了兔子灯笼。只见小兔子眼睛红红的,雪圆可爱,的确很让人心生喜欢。
琳琅满目的花灯下,她眼神稍错开,注意到最角落的还有个橘色纸包成的狐狸头灯笼。
上面还巧妙地画上了狐狸狡黠的弯弯眼睛,憨态可掬,倒没看得出有多聪明的样子。
一众花灯中,只有那个看起来最顺眼。
“就要这个狐狸吧。”白泠溪轻笑。
老板及时地捧场,竖起大拇指夸赞道:“姑娘眼光真好!这狐狸乃是九尾狐的样式,不仅寓意吉祥,而且您看它眉心中间印有莲花纹,多么的优雅大方,正配姑娘绝美的容颜!巧的是!还是一对儿呢!”
萧敛之挑眉,耳里只听进了“一对”的字眼。
既然是一对,他买下另一个就正好可以和白泠溪的凑成双,这样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不就更像相爱的男女了么?
打着心底暗戳戳的小九九,他对老板说道:“劳烦您把另一盏拿给我们看看。”
“欸!”
老板随即转身从身后拿来另一盏花灯,看到花灯之前,萧敛之和白泠溪都以为也是狐狸,想不到居然是九尾狐的尾巴。
白泠溪噗嗤笑出声来,这狐狸尾巴灯纸蓬蓬的尾巴尖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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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亮,暖光柔和。提着狐狸尾巴灯,倒也新奇有趣。
“师兄你还记得之前的狐狸面具么?”
萧敛之一笑,“当然记得。”
狐狸和狸猫面具,现在都还被他放在壁橱里。
她打趣道:“看来你和狐狸还挺有缘分的。”
萧敛之盯着那九尾狐灯,内心泛起得逞的涟漪,“是啊,那这盏也要了吧。”
最后白泠溪提着狐狸头灯笼,萧敛之提着狐狸尾巴灯笼,漫步在灯火璀璨下。
大年初一日,街道上不仅有花火灯饰,摊贩杂技,丝竹乐声也荡漾在这繁华的小镇中。
细细雪下,二人在歌台前伫立了一会儿,看上面击鼓吹箫,合奏妙曲。琵琶声悠扬,曲调煽情动人,萧敛之转头看向白泠溪。
身侧人之人神情专注,嘴角处挂有若有若无的笑意。她身穿粉色衣裙站在红稠舞曳的灯火下,身姿窈窕。脸蛋也都被映了暖色,五官轮廓柔和又温暖。
身后是杂技表演,周围人们的拍手喝彩声此起彼伏,渲染出浓郁的节日气氛。
萧敛之蓦地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第一次,他融入了进了这个新年,深深感受到了和所有人一样的幸福。
今夜带给他的,不止是欢欣和雀跃,更多的是内心的悸动。身侧人陪伴左右的宁静,让他觉得以后还会有许多年的。
但他又觉得很矛盾,他害怕她离去,害怕他对她的心意没有结果。
白泠溪听着仙乐悠悠,正投入进去忘情的很。下一刻手却突然被温暖的陌生大手牵住,冷不丁的被吓到,她身子颤了下,看过去才发现是萧敛之牵住了她的手。
分明在冬日,热度却如火舌一样迅速爬上她的脖颈。就算是穿着春衣的她此时脸上也泛起了烟霞的颜色,浑身燥热难耐。
她也不知该不该松手,但撞入萧敛之秋水般的眼眸里,她仿佛是溺在其中,不能自拔了。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委屈,轻轻握住她的手,眼巴巴望着她。
他眼中没有多余的情绪,好像只是想要她的安慰和陪伴,白泠溪隐隐瞧见他眼角的泪花莹莹。
她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牵住她的手,而是用力一拽,把他拉到身前。
萧敛之错愕地贴近她的身躯,下一刻只见少女眸光粼粼,弯弯如夜空新月。
她绽开一抹极灿烂的笑容,热情倾泄而下,浇灌了他满头。这样的笑容收入眼里和心里,萧敛之晕乎乎的。他的灵魂都快要激动地挣脱躯体束缚,想要代替他肆意地亲吻她的脸颊。
萧敛之连脚都站不稳了,怔怔地呆立着。
白泠溪从没见过萧敛之这么傻乎乎的样子,特别是他还提着狐狸尾巴的灯笼,反差和平时可不是一般的大。
她起了逗弄心思,调皮地转身拉着他跑出人群。
他只知道跟着她,无论去哪里。
少女头上的铃钗细细清脆声时不时随着脚步擦过耳廓,落入耳里。粉红流苏也一荡一荡的,和她跑起来的长发一样。不过她的墨发偶尔会拂在他的脸上,在鼻尖留下淡淡清香。
俏影就在身前,触手可及,萧敛之手指小心翼翼地虚握住她扬起来的发,待手中轻痒后又急速溜走。
直到见到不远处的旷阔地方,火星碰撞成线炸开,大片大片盛开在半空之中,绚烂夺目,璀璨星光闪耀,宛若置身星河之中。
白泠溪停了下来。
“这是打铁花,很美,对么?”
她在身前轻轻说道,她拉着他,就是想要他来看打铁花。
“嗯,很美。”
37. 装小可怜
“嗯,很美。”他柔声说道。
撑目火星四射,如花儿一般盛开后,又凋谢似的降下。就算是陨落也美得触目惊心。
打铁花过后,掌声就如雷响彻这片空旷之地。
表演者们端着碗来,躬身走到一个个百姓面前,低眉说道:“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谢谢各位勒!”
待他走到白泠溪和萧敛之面前时,白泠溪在碗中放了点碎银。表演者顿时喜笑颜开,抬眼见她身边有个俊俏男子,咧开嘴甜言蜜语说道:“多谢这位姑娘!祝你和心上人幸福一生。”
白泠溪面容凝住,迟疑地看了一眼萧敛之。他们又被误会了。
他好像也有些无措,想开口解释,但最后又了咽下去。
他欲语呆愣的表情让她觉得有点好笑,拍了下他的肩。萧敛之一愣,面带疑惑地看她。
白泠溪目含关切,回想起在听曲儿时他不对的神色,探首在他跟前细声询问道:“你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开心,是怎么了么?”
萧敛之眸光凝动,她的话仿佛成为了细流,流淌在心田。自己方才的心情确实有些淡淡的低落。
他怕过了今夜后自己又变回从前那个和所有热闹幸福都扯不上关系的冷冰冰的人。
可是方才白泠溪居然能注意到他的情绪。
她一直的若即若离,在这时被拉近在他身边,让他感到踏实。
面对她的主动关心,这是个好机会。
萧敛之想起了《如何赢得女子芳心》这本书上说的:要示弱装可怜,这样才能让心仪的女子与自己感同身受,得到她的陪伴安慰。
萧敛之记性极好,把所有法子全部记在了心底,方便随时运用。
剑修周身凌厉剑气散尽,他耷拉着眉眼,靠近白泠溪,俯身额头靠在她的肩上。低声道:“我从未感受过真正的新年。以往的除夕,师父都要出门去,玄峰就只有我。今夜很开心,我终于知道了新年的幸福。谢谢你,泠溪。”
萧敛之没有说谎,他的确没过过新年。
不过他语气中的落寞和委屈却是半真半假,为了讨得她的安慰装的。
萧敛之抬起眼去瞄,她面上果然有了一点意想不到的神色。
见到是因自己的话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白泠溪有些愧疚,侧眼看着靠在自己肩上的巨大身躯,柔语道:“没关系的师兄,明年我陪你过新年。”
萧敛之留恋了一下她的肩头,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闷闷回了声,“嗯。”
白泠溪总觉得自从歌台听曲儿后,他好像就变得有点不太对劲起来。现下见他愁容略松,她想让他再开心点。
可是打火花已经结束了。眼珠子一转,她眼底透出活脱的狡黠来。对萧敛之说道:“想再看一次打铁花吗?”
眼下见打铁花的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不过萧敛之没问她该怎么个打铁花法,信任地望向她说道:“想。”
白泠溪又拉起他的衣袖角,回眸嫣然,“跟我走。”
她拉着他,到了一处拐弯的巷角。头顶就是漆黑的天幕,这里灯光灰暗,远不如街道上那么明亮。偏离了热闹繁华,一切都是那么幽静。
独属于他们的世界,仿佛是在幽会。
萧敛之很珍惜现在所拥有的,和她相处的一点一滴。
他看见眼前的少女从袖中抽出银丝化出剑来,剑被她置于半空中悬浮。
她眉心陡然红光闪耀,指上掐咒,隐有火星冒出。在昏暗的巷子里,唯有她眉眼处明亮动人,发丝都染上火光,如神女下凡。
“去!”
白泠溪粉唇微扬,朝天上一弹指。
朵朵火光再次照亮这片天空,不是烟火的状态,而是和打铁花一样的。人们的喧闹惊奇声又起,传到小巷深处。
听到人们的欢呼声,始作俑者白泠溪面上羞涩一闪而过。她也跟着仰首,修长优美的脖颈线条全部暴露在他面前,接着看上去,就是她白皙透亮的脸。
两侧一缕乌发散下,微微向内弯曲拥着她的小脸,萧敛之看得有些痴迷。
白泠溪突然转眸,和他对视上,萧敛之一副被抓包的心虚模样。移开视线,干咳了两声。
她指控飞剑,脚尖一点踏上去。
萧敛之当即知晓她的意思,也跟着也召出飞剑踏在剑上,跟在她剑后。
看着她嗖得一下冲向天空,冲向正在炸开的火团里。他展眉一笑,有些恍然大悟,原来她说的打铁花是这样。旋即也飞上云霄。
白泠溪怕他不敢上前,贴心道:“上面有我的术法保护,不会受伤的。”
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萧敛之眼眸春水漾漾,肃脸绽笑道:“多谢你。”
寒剑上两道身影在小巷中越上屋顶,飞入云霄,遁入火星之中。
随着白泠溪的再次捻咒,火星遍布脚边袖边,俯眼望去,底下百姓抬起头颅皆看着这满片星火,一同沉浸在这片用术法创造的梦幻之中。
砰──
她指尖一弹,火海在脚下滚滚,火燎裙边,却没有烧上去。
少女袖扬裙掀,立于剑上踩着火团,活跃地如鱼儿般游梭在这漫天繁星下。
这是场视觉盛宴,眼底铺天盖地而来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夜空,萧敛之控着飞剑躲避迎面而来的火星团,下一瞬被他躲开的火星团炸开在耳边。
她的打铁花也和普通的打铁花一样,炸开后降下,恍若星垂,触手可至。
萧敛之伸手去摸,火星刚触碰到他的指尖就成烟散去。
寒风凛冽,急速地擦过面颊,一时旋转,一时瞬移。
白泠溪很久没这么肆意放纵了,眼眸微眯,里面的玩味和沉迷逐渐深浓。若是被师父看到她用术法耗费灵力这么玩,怕是又会叽叽喳喳说她一顿呢。
不过今夜是特殊情况,白泠溪挂起明媚的笑容,足以证明她美妙的心情。
她突然想叫萧敛之的名字,停下剑来悬浮在最盛的火花中心,回望朝萧敛之问道:“萧敛之,好玩么?”
萧敛之手掌略紧,看着她粉衣翩翩,火海之中静身不动,而她的背后还不断地在炸开火点子。危险表明下,面上的火光暖色映得她的双瞳更加明亮动人。
剑修玉面染红,寒雪般的神情跳跃几分,目光却有些涣散和怔愣。随后他略微歪头,一字一顿慢慢说道:“好玩。”
“那好些了吗?”白泠溪问道。
她从前还以为这位萧师兄无情无欲呢,没想到私下还有这种怕寂寞,觉得融入不进去大家的情绪。
萧敛之极为乖顺,像是被安慰到心绪散开,眸里倒映出她弹出的火花的鲜艳夺目的色彩。表面如此,最深处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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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暗,匿住那点点的得逞骄傲痕迹。
腾空驾雪,雀跃之后,静下来就有什么变得冷了。白泠溪环顾一圈,只见雪还在飘飘扬扬的下着,房屋密集,底下灯光闪烁,人头攒动。
她心头按捺住想要倾尽一切蛰伏着愁苦的欲望,叹了口气后神情多出微毫的妥协和纵意。
眉梢弯弯细长,清冷得如若即若离的云月。她只是稍吐一些,不管萧敛之听不听得清楚,似是自言自语幽幽道:“我曾做了几个梦。”
萧敛之用术法摒除火光迸溅的杂音,正身看着面前的盛景,侧耳默默细听着她的话。
“我梦见,我和一个人有过三世之缘。最后我以无情道杀他证道,飞升成仙。”
萧敛之一愣,这不是在秘境中的场景么?
他心底有了个大胆炽热的猜想冒了出来,难道那个秘境中的几个小世界白泠溪也进去了?
上次出寻山时,她说她去到的是小时候,莫不是在骗他?
萧敛之的脸刷得一下子变得通红,暗暗抿着唇。难不成她是因为害羞在宫廷中他们发生的那种事,才故意骗他的。
白泠溪继续说道:“我本是仙界战神,那个人成了合欢宗祖师。我们一起击退魔君,仙界却扬起我和他的谣言。那些神仙让我再次证道,想不到居然是一场骗局。”
她眼中掠过丝困惑,“我丹田破裂,被抓入狱中。后来再次被陷害,贬成堕仙,下世再历修行。”
萧敛之没有把白泠溪也在秘境当中的暗喜透在面上,眼前炸开的火焰是无声的,她清浅的呼吸和忧郁的声音,他都听得清。
听她如此困惑,他也生出几分忧郁来,放缓语速,凑到她耳朵前轻轻说道:“我信你。我明白,你怕这个梦其实是堕仙记起前世的觉醒讯号。”
白泠溪没有想到他会听清她的话,明明这边这么吵。
就算是觉醒讯号,她如今知道的只是一些零碎的前世片段。如果记起全部,才是彻底觉醒。她自嘲一笑摇摇头,封锁情感,“明明只是个梦罢了,哪来信与不信。是我多想了,师兄不必在意。”
说完这句话,她身后的火光也彻底灭了。
原本暖光打在她的脸上,这时熄灭了,就又换上忧郁的清冷。雪光月光溶溶,她就像被雨摧残下的垂丝海棠。
“再次祝你新年快乐,萧敛之。”白泠溪最后说道。
所有的陪伴,美好仿佛银河划开,界限清晰。今夜要结束了,他知道要分别了。低头摘下腰间的梅花玉,萧敛之又换上自己常示人前的面目,只不过多了很明显的柔情。
他把玉小心翼翼递给她,多么希望她能收下他的东西。
“新年快乐。小小心意,就当是这场打铁花的感谢吧。”
“好。”
白泠溪一笑,没有拒绝,伸手接了玉。
萧敛之见她把玉接了。温润玉色和她指尖青白的颜色相碰撞,一时竟觉得女子葱白指尖比玉白都还好看。
回到玄峰后,他把狐狸尾巴灯笼也收进了橱柜。
里面没有放其他东西,只有一张狐狸面具,一个狐狸尾巴灯笼,一本书和本子。
外加本子里面夹着的女子画像书签。
萧敛之把本子拿出来,又微弯腰提笔写字,洋洋洒洒。窗外是洁净的院落,他每每看着,无比舒心。
38. 糖醋排骨
《如何赢得女子芳心》第一页第一条:想得到一个女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一个女人的胃。
小峰洞府,低檐拥围的小院中,白泠溪正在嘿哈嘿哟地练功。
伏奇躺在太妃椅上一边看着她,时不时指导一下。
这样的场景重回了往日宁静的时光。
清影缓步,剑如云烟。空中飒飒剑鸣声狠绝,白泠溪甫一落式,天边就飞来一只纸灵鹤。
纸灵鹤精准地找到了白泠溪,停在她的肩上。亲昵地贴着她的脸。
“谁呀?”伏奇啃了口苹果,为谁来找自己这个小徒儿而感到好奇。
白泠溪自己也疑惑,扣了下轻痒痒的脸,取下纸灵鹤投了丝她的灵气进去。
纸灵鹤即刻展开成纸张信页,浮现在眼前,只见上面的字迹刚劲有力,飘逸如云。白泠溪逐字看下去:
“见字如晤,泠溪可还安好?我前些日学了几道菜,自觉可口,想要邀你分享。今日戌时,玄峰相邀──纵妄书。”
纸灵鹤上的内容,只有所连接的灵气之人才能看见,所以伏奇是看不见上面的内容的。
萧敛之居然还会做饭么?
白泠溪刚疑惑这头,另一头见伏奇还在巴巴地望着她,白泠溪就说不出的有点心虚。
她答道:“一个同修找我吃饭。”
伏奇哼唧一声,他从小养到大的孩子他能不知道么?
见她有些心虚的模样,便知道她定有什么在瞒着他。想来想去除了云景灯以外,她好像也没有什么关系能说得过去的朋友了。
对了!
伏奇眼睛一眯,斜着嘴角意味深长地瞥了她一眼。
差点儿忘了,还有个萧敛之,他的那个好师侄啊。
自从上次萧敛之主动荐酒后,他就感到他的不对劲了。
先前分明常听他师父骄傲地说他自省自持,拒人千里之外,只潜心修炼,不闻窗外事。
伏奇琢磨着,可依他上次见,萧敛之对他师徒俩可热忱了。
他现在算是彻底确定下来是谁约她了,内心一叹,孩子长大了。
他伸长脖子,对着白泠溪无奈说道:“早去早回,晚上子时前必须回来。”
“好嘞!”
眼见着戌时差不多也快到了,白泠溪蹦蹦跳跳离开了。
她前一脚刚走,后一脚伏奇就跟在后面,拂了拂胡须,挑眉自言自语道:“看来我也要去掌门师兄那里坐一坐了。”
玄峰,萧敛之坐在案前焦心等待着,白泠溪究竟会不会来呢?
柜橱被他牢牢用灵气锁住,估摸着时间,萧敛之去厨房把菜端在院中的石桌上。
月悬梢头,枯枝交错。
戌时前一刻,萧敛之终于等来了一个人的身影。
身后渐近的轻缓脚步声,和裙边携起灰雪的声音清晰传到他耳中。
萧敛之背对着身后的来人,看着脚下的风尘滚滚擦过他的鞋履。头顶檐角挂着的摇摇欲坠的灯笼投照出他的影子,单影孤月,和往常一样的寂寞。
可是今天不一样,他捂住自己的心脏位置,心言遵嘱它,你要小声一点,别被她听见。
萧敛之转过身,黑夜之中的玄色身形轮廓多了几分蛰伏着危险的错觉。
白泠溪刚进院里,入眼就是洁净得连积雪也没有的空旷院落。
连小峰洞府的积雪都未化,还厚厚叠着,他院里怎么会连积雪都没有呢?
他转过身来,正站在石桌旁,隔着三尺的距离笑看着她。眸光亮起,仿佛在欣喜地说:你来啦。
白泠溪站在院口,目光落在他身侧石桌上的菜肴上,说道:“没想到萧师兄还会烧菜。”
光是看着就色香味俱全,甚至还热乎得在往上冒白烟呢。
萧敛之手背在身后捏紧了些,依旧笑颜道:“一点拙技罢了,泠溪不嫌弃就好。快过来坐吧。”
白泠溪点了点头,在他的注视下坐在石桌前的凳子上。
萧敛之也跟着落座,只看着桌上的菜肴不敢去看她。
他今夜做的大多菜肴都是镜秘境当中草妖常做给书生吃的菜。
有糖醋排骨,红烧狮子头,梅香淋玉笋,清藕荷露玉米炖汤。
其它秘境味觉不显,可镜秘境带来的是最真实的体验。就连映照出的味道,都是鲜明饱满的。
他心底忐忑不已,她看到这些是否会明白他的用意。
她会不会怪他戳破这一切,把他们二人置于了尴尬之中。
在看清楚桌上的菜后,白泠溪难以置信地用目光锁住那些菜,一时间竟怀疑如今到底是在秘境中还是现实中。
她脑袋空了一瞬,瞳孔颤缩,似溺入水中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
秘境中的菜,怎么会照搬在了现实中?
捻着筷子的手有些颤抖,几乎是拿不稳快要松落在地上。白泠溪及时把筷子搁在碗上,手仓促地垂下去,躲在桌下,掩藏她颤抖着的手的不对劲。
这已经不是碰巧的事了,不符合如今时令的蔬菜也能被他找来。除非是他去清丹宗的药园里专门采摘的。
她现下心中无比确认了,萧敛之也进入了镜碎片的秘境之中,和她一起渡过了每个梦境碎片。
今夜的饭局,想不到是一场试探。
白泠溪再也装不出无事发生的模样,她深呼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说话,就听对面传来一句,“对不起。”
“今日邀你前来,并不是试探的意思。”
萧敛之心里空洞得仿佛被寒风穿了个透,看着她震惊不已的神情,他也明白了,她和他进入的是同样的秘境。
白泠溪一愣,僵硬地把视线从菜上移开,抬眼看他。
她竟有点不敢看他。
剑修明明冷肃的一张脸,此时皱起眉目,温良无害地看着她。似是被无情蹂碎了节操和矜持,比天上月光都还要脆弱可欺。
“我只是,想要你知道,我们一起走过……”
他只是想借机告诉她,他们抱过,吻过,历经过生死和红尘,以及仙路洗涤,雷劫重生。他想要他和她的距离更近一些。
白泠溪和他对视着,没有忽略掉他丝毫的神色变化。他的眼瞳黑黝黝的,很认真地看着她,仿佛他只在意她。
她低头无奈抿了下唇,浓密的睫毛忽闪,看不清眼底神色。轻轻道: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是我一开始骗了你,说我进入的是小时候的场景。不过我也没想到,你也在那个秘境里。”
萧敛之的心跳声仿佛要冒出来,他忍不住开口,恳切地看她,绵绸的眼神似乎要把她拉入淤泥之中,再也脱身不得。
“那你,现在有什么要说的么?”
他还是问出了口,问出了他心底的欲望。
白泠溪最怕的环节还是来了,回想起秘境中那狗血的一幕幕,就一阵心累。更加觉得羞耻无比。
她口似寒剑,语如尖针,刺向他的心头,割裂了他的所有期盼。也同时湮灭了她自己这些天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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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浮念。
“秘境之中身不由己,请师兄勿因此扰心。”
“就当一切没有发生过吧。”
她说完,也似是脱力,语句末尾都模糊不清了。胸口起伏着,别开注意力再次执筷夹了一筷菜。
这些菜肴还非常热乎,是他在用术法维持着温度。
“好。”萧敛之面上苦笑,“快吃菜吧,再不吃就凉了。”
白泠溪不知他的心思从始至终是放在她身上的,单纯以为他只是想知道秘境之事。这会儿唠嗑问道:“笋和藕是你去药园采的吗?”
“是啊,这个季节集市上买不到春夏之物。”
萧敛之说着,给她夹了块糖醋排骨。
“这些菜秘境中你挺喜欢吃的,现实生活中如何?可还合你的口味?”
他贴心得仿佛和秘境中那个温和腼腆,喜欢穿绿衣的灵芝草妖没有区别。
她乍一看,有一瞬间竟将他看作了和真实的他完全相反的灵芝草妖。
凌厉无情的剑修此时竟温润眉眼,含羞带涩的。
白泠溪咀嚼着口中的食物,熟悉的味道将她拉回到那个特殊的记忆之中。
在那个记忆中,他们一日三餐,互相扶持。他靠在她的肩上,等待她考取功名回来带他走。毫无怨言。
可是等到三年光阴杏花飞扬时,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青嫩的绿衣,而是一个由嫉妒滋生的噩耗。
白泠溪晃了晃神,语气中说不清的居然有些留恋缱绻,“还是熟悉的味道,很美味。”
他笑着带有玩笑意味说道:“做过那么多回的菜,早已熟记于心了。以后师妹若是想念这个味道,可随时来我这院中。”
“嗯。”
虽知所有都结束了,不过她还是忍不住想要告诉他最后的结局,总得为秘境中的他画上一个句号。
白泠溪松了眉头,故作轻松道:“想知道每一段故事的结局么?就当是个故事听听吧。”
萧敛之应了,翘首以盼,耐心地倾听。
“第一个场景,你身死宫廷中,以命抵退敌军,护卫我出宫。后来我逃亡路上被抓住,跳崖死了。”
银甲少年被箭雨射袭的场景仿佛浮现眼前,白泠溪心神荡了荡。有些不安地去看他,想要确认他如今是否是安好的。
“第二个场景,我考取功名回来后,见到的是你已经干瘪的本体,你是被街上医药铺的老板杀死的。我来看你的时候恰好被他认出,趁我不注意,他也杀了我。”
“第三个场景,你我飞升成仙。最后我被陷害贬成堕仙,你似乎也是跳下了求仙阶,陪我下世了。”
说到最后,他看见她眼中寂寥,在昏黄渲亮的灯下盛满了风雪。
她的眼里,明亮,空无,落寞。
萧敛之一叹,没想到居然全部都是悲剧。惋惜地轻道:“可哀可叹啊。”
之后的日子里,萧敛之闲暇之际都会去学习新的菜品。等掌握熟练了,就邀请白泠溪来玄峰吃饭。
他们一起坐在石桌前吃饭,院落洁净,除了零星的用具外什么都没有。
白泠溪看见他院里稀疏空旷,没有草木。甚至还从小峰洞府搬了几盆伏奇的花草来。
她布置好了他的院子,叉腰自豪道:“这样才有家的感觉嘛。”
偶尔她还会自提一壶酒来,吃着他做的菜,醉酒谈笑风月,他察觉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萧敛之心满意足,《如何赢得女子欢心》第一页第一句,试验成功。
39. 影月诡案
开春后,雪水渐渐融化,流淌浸入泥土里。
春寒料峭,眺眼望去,数座漆黑山峰压天耸立,更后面就是清透淡蓝,泛着点冷青的绵绵远山。
群山环抱的宗门内,青瓦木梁制成的楼阁随着石梯层层延伸向上。三根金漆线画绕着墙角,庄严典雅。
廊上映着青丹宗标志的布帘和铃兰风铃随风摇摆。
古松环绕,明灯悬角。
几个弟子被单独喊到了白玉广场的读书台前。
风送沁香,吹皱了青丹宗内的静圆湖泊,也吹得明壹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明壹背着把大刀,见掌门许久不来,他百无聊赖地抖着一只腿,顺便瞥了一眼身边的白泠溪。
少女春衫单薄,背脊挺直,如一枝倔强的梅花。从侧面看,她莹白的脸颊有一点肉肉的,下巴却尖细。清神寒骨,粉雕玉琢。
“白师姐,你可知掌门唤我们来这里是为何事?”他问道。
白泠溪闻言,目光轻轻落在他好奇的面上。
她这边也不是完全没有风声。
“应当是影月宗的事。”
近日的修仙界发生了一件大事,影月宗的几个弟子逃命似的跑到其它宗门门口,连喊着救命。而后接连出现其他弟子离奇死在了影月宗山脚下。
这件事不算小,发生没多久后影月宗的掌门就在洞府内丹田自毁死了。
五十仙洲这次分外重视这件诡案,联合起来召集大宗名门杰出的弟子们前往影月宗调查清楚这件事。
她猜测掌门叫他们几人前来,多半就是为了此事。
事发突然,她也不知道萧敛之会不会去。
他们如今已经有四人被唤来白玉广场了,除了她和明壹,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弟子。
白泠溪正思索着当下的情况,不远处就走来一道雄健身影。来人脚步如风,身着古绿色的袍子,长须长眉,压迫感十足。
掌门寒道子凝色走来,站定在四个弟子身前。
“掌门。”白泠溪一行人纷纷躬身行礼问好。
寒道子点点头,一一看过几位弟子,语如铜钟,中气十足地说道:“近日来影月宗蹊跷非常,五十仙洲联合起来选定了五个宗门。被选中的宗门须得派出弟子前往影月宗查明情况。”
他话顿了顿,目光如炬,看向白泠溪道:“经举荐,青丹宗决定让你们前往影月宗。如此,你们可有异议?”
其他弟子皆答没有异议,面上荣光满溢。只有白泠溪还在淡淡地想,萧敛之不会来了么?
不过她转念一想,萧敛之作为掌门的徒弟,青丹宗大师兄,素日应该很忙吧。
也不知藏庭雪回到京都没有,是否还在影月宗。
衣表泛寒,四人即刻御剑飞往影月宗。
影月宗位于青丹宗的南面,五十仙洲最为著名的梅花就是影月宗四季不败的满山红梅。同时影月宗的酿酒术也是在修仙界鼎鼎有名,叱咤天下的传奇之术。
飞到影月宗山上俯瞰下去,只见左右两边如太极阴阳般清晰划开。一面清幽深邃,浓墨重晕。而另一面则大片地种了红梅,犹如血溅寒铁。秾丽妖异。
比起青丹宗常年白雾仙气萦绕,这里看起来要阴冷潮湿许多。
明壹撇了撇嘴,“这里看起来怎么阴森森的。”
另一个弟子回答道:“我在书上看到过,影月宗其实是以前世家的古宅所改,已经存在多年了。所以看起来分外古朴静寂。”
大门敞开,可见里面古宅群布,屋檐和台阶前还覆有厚厚的青苔和微小的花叶。
诧寂空幽,零星有几只乌鸦落脚在屋檐上。
其他宗门的弟子也差不多来齐了,白泠溪一行人上一步刚到影月宗门口。下一步合欢宗的人就乘着飞舟,衣袍翩跹地跳下。
一个个叽叽喳喳地圣女来,圣女去的。
引得青丹宗的四人都不禁回首循声望去。
只见走在最前面的燕蝶一袭轻薄黄衫,衣摆末和袖口处晕染着淡粉,如杏子春桃。雪白脖子间缠了红色丝线,给她清纯的外表上添了丝魅惑与神秘。
头上珠花乱颤,步履轻盈,落踏在地后就扭着腰肢走至影月宗的宗门前。
她扶了下头上晃颤的珠钗,余光间瞥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哟,青丹宗的人也来了。”
稍有惊讶,见到白泠溪,燕蝶唇角带有丝不明的笑意。
合欢宗其他弟子这时凑首过去,悄言在她耳边附耳道:“圣女,青丹宗也是这次被选出来的宗门。”
“除了我们合欢宗和青丹宗,还有无情道宗,八卦山,漱台门也来了。”
燕蝶闻言并不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领先青丹宗一行人走了进去。
明壹这时瞧了瞧燕蝶的妖娆背影,又看了眼波澜不惊的白泠溪。
这俩都不是一个风格的,而且反差极大。可他刚刚居然在燕蝶眼中看到了她对白泠溪的挑衅,和玩味。
“你和她认识?”明壹大眼单纯地眨了眨,八卦道。
白泠溪秀眉微挑,也跟着走进了影月宗的大门,“几面之缘而已。”
正式步入影月宗,越往里走,越阴冷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明壹搓了搓自己的两肩,环顾一周,“这地怕不是闹鬼吧,难怪要选八卦门的人来。”
“明壹师兄,慎言。”另一个弟子小心翼翼地提醒他说道。
这话当然落在了前面引路的影月宗弟子耳里,他古怪地看几人一眼,然后哼了声。
“我们副宗主说了,影月宗宗门内部之事本不该劳烦其他仙宗。要不是看在五十仙洲联合起来的面上,各位怎会在今日踏入我们影月宗?
这几日的查探你们随意,就算什么也没查出来,我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到时候就劳烦你们回去给你们的掌门通报一声,让他和五十仙洲莫要再插足我们宗门的事。”
等影月宗的弟子转过身去继续带路,明壹就朝他吐了吐舌头。而后在白泠溪和其他二位弟子中间做了个鬼脸,模仿方才那弟子的神情。
三人都被他这滑稽的表情逗笑了,明壹也哼唧两声,双手环胸耸肩道:“敢情人家压根儿不想让我们插手他们宗内的事啊。”
“五十仙洲放出的消息还把影月宗说得是已经很危险的状态了,偏要大张旗鼓地把我们弄来,我看人家不还好好的吗?不就是离奇死了几个弟子和掌门吗?”
明壹切了一声,心想他们不想让他来,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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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乐意来呢。
白泠溪搭上他的肩,示意他止语。
“行了,先去大堂和其他宗门会合吧。待会儿把情况说清后,我们就只管尽力去查就好了。”
她对于这种事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不过心底还是升起一点疑云。还不知空悟的地图上,影月宗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芳华村已经翻页,影月宗如今又升起异样,会不会也有堕仙的事迹呢?
来到大堂,五宗弟子皆站在身前,放眼望去服饰搭配各有千秋。
合欢宗弟子衣裳五彩斑斓,花里胡哨,多是艳丽之色。八卦门青衣上有八卦星辰的暗纹,弟子们少言神肃。漱台门则是人手一把流星锤。
而无情道宗……
白泠溪眼神一黯,在那个疑似是前世的梦里。她就是无情道第一人,无情道宗的宗主。
无情道宗修无情道,大多冷冰冰一张脸,生人勿近的模样。
萧敛之是剑意凌厉上的生人勿近,无情道宗的人却是让人自灵魂深处发出不可接近,不可动情,不可动心的禁令。
白泠溪隐隐记得,以前她和一个无情道的弟子在试比大会上比过。
当时眼见着要打个平手了,最后对面剑拔弩张的气息却一泄,她就趁此击败了他。
这会儿她把目光投去无情道宗的那一片,无情道宗银衣墨稠,就连穿衣打扮都甚是冰冷。
白泠溪没想到,在她即将收回视线时,有一个人望过来,把她眼神拉了回去。
他神情冰冷,头戴黑纱高冠,中间佩有小小的玉环,泛出润色。他看见是她有些怔然,而后微微向她点了下头就拘泥僵硬地把头扭回去了。
白泠溪这才认出来,他就是之前和她打的那个无情道宗的弟子。
她没想到他居然还记得她,不过她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
五大宗门已经到齐,大堂最前方站着影月宗的长老们,他们面带不乐地说明了一下从头到尾的情况。
先前跑到其它宗门大喊救命的弟子已经死了,是屋内丹田自毁死亡的。据法术探之,并未中邪法或者什么法门反噬。
就只是单纯的灵力倒流逆转,积聚丹田爆炸而亡。
那些死在山脚下的弟子也是一样的死法。
白泠溪腹诽,为何他们要逃至山下和其它宗门大喊救命。是有人胁迫他们吗?
若非已经知晓丹田自爆的结局,怎么会拼命逃窜求生?
待长老们说完后,影月宗弟子引着每个宗门去往各自的客房。
白泠溪跟着明壹他们一起走,刚踏出门,就有一个影月宗的女弟子把她叫住。
“白道友请留步,由我来带领你去你的客房。”
明壹转过头来,看了眼他们前面引路的影月宗男弟子,再看了下白泠溪身边的影月宗女弟子。很明显的这是要把他们分开。
明壹问:“她和我们不住一起?”
女弟子笑道:“人员杂多,预备给青丹宗的客房只有三间。另空出一间房在其它地方,所以请白道友和同门暂别几晚。”
白泠溪点了下头,对明壹看去,“没关系,我们白天会合就行。”
说罢,她看向引路的女弟子道:“走吧。”
40. 采撷红梅
“走吧。”
引路的女弟子一展臂,低眉恭敬道:“请。”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白泠溪,请留步!”
白泠溪刚跨出门,就又有一道男声打断了她。带有磁性和低沉的声线乍然上扬,穿入耳中冷不丁地有种怪异的割裂感。
仿佛这个声调本不该出现在这种嗓音上。
她思索了一下,愣是没想出来这个声音是谁的。
白泠溪只好又停了下来。
游光站在她背后,见她停了下来,提步快速跨在她身前。衣摆曳曳,带有几分急促。
还没来得及打个照面,他立马朝她弯腰拱手礼道:“在下无情道宗游光,不知白道友还记得我么?”
青年先是身子弯低,然后再抬起眉眼淡淡。望眼进去,里头似结满了冰碴儿,在他朝她友善一笑,看向她时才融化了一点。
高冠竖起,银衣垂墨。
居然是之前和她对视的那个无情道宗的弟子。
她也回了一礼,心想他都报上名来了,她哪能说不记得。于是只能回道:“记得的,游道友。”
其它宗门的人见无情道宗的人居然主动在和女子说话,不禁频频回头。
就连无情道宗的弟子也震惊他们大师兄游光的离经叛道。
白泠溪面对数道打量的视线,有些汗颜。就不能把站在一起的男女当成普通关系吗?
游光也察觉到那些意味深长的目光,炽着脸倒退两步,和白泠溪拉开一点距离。
他居然和白道友一起被误会了。
游光抿了抿唇,和白泠溪对视时总是忍不住目光闪躲。
白泠溪则是忍不住暗忖,他难道还有什么话要对她说吗?
这时恰巧燕蝶路过,稍微瞥了一眼当下的状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手指漫不经心地缠上一缕发丝,随即语调婉转,添油加醋道:“瞧瞧,男女之间的事,就算是无情道宗,男方也要主动才好。哎,不像我那师弟,畏畏缩缩。”
语罢,她朝白泠溪丢了个眨眼,就带着身后几个合欢宗弟子走了。
游光即刻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清秀的脸庞上透露几分无措的可怜。
“不!我与白道友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他也不知道他在给谁解释。
是在给白泠溪解释,还是同修们,还是路过的人?
他仓皇地看向她,希望她没有受到被误会的影响。
眼见着他无情道被质疑,白泠溪这会甚是感同身受。这种场面简直太过熟悉了。同样是无情道,同样是被误会被质疑。
她站了出来,举止得体稳重,丝毫不见男女之间的那种暧昧感情。而后嗓音嘹亮地对游光笑道:“游道友,上次试比一见,无情道的功法我算是领略了。希望还能有下次机会和你切磋。”
这时吃瓜的人群中如她所想的那样,响起细弱的蚊蝇声,惋惜道:“原来只是切磋啊,还以为无情道破道了。”
吃不到想要吃的瓜,当真是可惜。
游光没有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对白泠溪投去感激的一眼,“对,就是切磋。”
他认真了神色,郑重地如同是在下战帖。
“我来找你就是想对你说,上次一比,甚是过瘾。近两年来,我进步了不少。白泠溪,下次,希望还能和你对剑。”
说到最后,他的尾音轻飘飘地落下。白泠溪颔首,维持着礼貌的微笑,而后揽着引路女弟子偏离了这块地方。
游光垂下头,眼底寒冰重新凝聚,又恢复了从前那个大师兄的模样。他转身过去,眸光如电,对无情道宗的其他弟子肃问道:“还在这儿杵着干什么?别忘了如今该做什么!”
——
引路的女弟子带着白泠溪左弯右绕,从幽深的古宅走到大片梅林前。
梅林枝桠交错纵横,深处墨绿得看不到尽头。
白泠溪看着眼前的如火红梅,停了脚步。
引路弟子也跟着停下,知道她的疑惑顾虑。细着嗓子对她解释道:“白道友,前面再过不久就要到了。这间客房处于梅花深处,比起你的同门住的客房,景致要秀丽不少。所以才偏僻了些。”
白泠溪仰头拨开眼前的一枝红梅,语气不疾不徐,沉声看了她一眼,“是藏庭雪叫你带我来的?”
后者微愣,瑟缩了下。唇齿欲起,后又倒不知如何开口了。
静默间,梅林深处缓缓走来一道颀长玄影。来人步伐轻慢,层层血梅虚影遮住阴鸷眉眼,花叶间泄下的一点难得的光,也很宠溺地映照在他的身上。
藏庭雪一缕白发夹杂在如瀑墨发中,嘴唇含着浅淡温和的笑意。
来到二人近前,他使了个眼神给带路弟子。带路弟子拱手问礼,唤了声副宗主就退下了。
白泠溪则是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刚刚唤他什么?
藏庭雪一副和白泠溪很熟络的模样,见她颇有意外的神色,挑眉戏谑道:“怎么?看见我是副宗主很意外?”
她又重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穿着和之前相比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实力上的气魄也未见有很大的波动啊。
这厮怎么能变成副宗主的?
他不只是一个外门弟子吗?
藏庭雪任由她看,甚至还转了个圈圈,让她也看看他的后背。
“里面要不也看看?”他淡然地拉开自己的衣领,仿佛要让她随意采撷。
“你……”白泠溪视线不自觉下移到他洁白无瑕的脖颈下方。她手指微抬,想不到藏庭雪居然有这么孟浪的一面。
重重叹了口气,目色竟有几分疲惫和无奈。
她的手半天也不点到他身上,只能鬼鬼祟祟地缩在自己的腰侧地心虚指着,以表达自己的疑惑。
他舒了口气,拉紧衣襟。周身似懒若无骨,“好吧,我实话说了吧。其实我这个副宗主只是暂时的,等新的掌门选定,我就要回皇都了。”
“原来如此。”白泠溪点点头,若有所思的模样。
藏庭雪无奈地笑了笑,“你怎会猜到是我让你过来的?”
她轻呀了声,淡淡从容道:“能把我从青丹宗一行人中单独抽出来,引到特别地方的人,就只能是认识之人了。你作为副宗主,定是过眼了青丹宗投过来的名单,才知道我也来了。”
他应下,“不错,我是看了青丹宗传来的名单。既然如此,走吧?”
藏庭雪转身走进梅林,白泠溪盯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下然后跟上去。
她走至他身侧,问:“为何把我叫来此地?”
藏庭雪宽大的肩稍松,活动了一下肩骨,闲聊似的道:“难得有朋友过来,不得见上一见?陪我聊聊天也好。”
白泠溪心想这样也好,他身为副宗主,在这件事上应该会帮上许多忙。
穿过梅林,连带着衣袖都染上梅香。
入眼的是一方古朴带有木廊的小阁,阁前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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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花草。生机的绿色铺在晦暗天光之下无比鲜活。
小阁雕梁画栋,镂空精美的的门窗一扇扇推在最侧边叠合起来。
小巧的菱形琉璃镶嵌在阁外,五彩斑斓地折射出碎亮剔透的光芒。
“请。”
藏庭雪容她先进去,礼数分外周到,一副东道主模样。
白泠溪坐下后,他替她斟茶。茶雾氤氲了对面男子妖冶殊色的眉眼。她看着他,说道:“先前听引路弟子说,我的客房在这里?”
藏庭雪颔首,话里话外带有欢欣笑意,自然地回答道:“是啊,隔壁正好空出一间房。”
她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聊个天至于住在一起吗?
他似是看出她的想法,叹了口气,“在你的心里,我是那种人吗?咱们起码还做过一段夫妻吧!青丹宗的客房确实不够了,不信你可以去看。”
他说着,有种嗔怪她的感觉。
白泠溪一噎,扬起嘴角,“这倒没有,藏道友多虑了。而且……此夫妻非彼夫妻。莫要再提了。”
藏庭雪手指时不时轻轻扣在桌案面上,饶有期待地等着她的下言。
她如今是青丹宗选来到影月宗查明真相的弟子,身有重任,不可能放着他一个大工具人不用。
于是他就这么等着她开口。
白泠溪被他期待无比的强烈眼神看得有些拘泥,握着杯子的手都僵了僵。
“藏道友有什么事想说么?”
她实在没忍住问出口。
藏庭雪一衰,眉梢微翘,反问道:“你难道没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见他眉宇跳跃,如此显得他更加邪气了。
白泠溪自问,她有什么该问他的吗?
刚刚她在想那些逃窜的弟子为何会逃窜。是提前知道了什么,才想拼尽最后气力逃到山下保命吗?
可他们既然知道自己已经命悬一线,为何不在死前把事情的来由说出来。
又是谁,给他们下定了丹田自爆的结局。
“你说的是,影月宗的事情?”她不确定地问他。
其他长老弟子都不喜他们这些外来人员管控太多影月宗的事,她原本还想着找个合适的机会再开口。
想不到藏庭雪自己来问她了。
“对啊,不然呢?”藏庭雪反倒很难以置信地看她。用着纯真无害的表情,一眼就可看透他单纯的想法。
“好吧。”
白泠溪眼眸澄澈,望向他直言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问了。”
茶香弥漫,静谧的梅林深处,清晰可闻不远处咕噜咕噜冒着泡的烧开水声。
“这些天,影月宗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只有掌门和几个弟子离奇丹田自爆而亡。且掌门之死,恰好是在五十仙洲联合注意此事时发生的。这太过巧妙,依我看,怕是有些特殊。”
话顿,察觉到自己或许太过直白。居然就这么直接死来死去的,有些不礼貌。她急切含愧地去看藏庭雪,“没关系吧?抱歉,我一时疏忽。掌门是你的师父,请节哀。”
白泠溪轻咬着下唇,竟真有种对不起他的神色。
静默良久,藏庭雪双手托着下巴,身子倾近朝她噗嗤笑出声,“这么紧张干嘛?掌门只是我名义上的师父而已。我说到底,只是个挂名的外门弟子。”
他眼尾上挑,眸子潋滟,和她对视如摄心魄,一字一顿道:“不过,倒是甚少见你这么鲜活急促的神色。”
41. 丹田自爆
梅间风声穿梭,透露出几分凋零孤寂。
古宅小阁里,茶水已经烧得沸腾。藏庭雪浅呷一口香茶,细细回味。而后敛下眼眸看着清透的茶汤,懒洋洋喃喃着,似是自语。
“还是酒更好喝,晚上我们喝酒如何?说起来影月宗的舟泊酒你还没喝过呢。看来今夜必得给你尝尝,你一定会喜欢的。”
白泠溪思绪一断,都险些被他带偏,“能别岔开话题么?”
现下是有正事要谈。
藏庭雪颇有闲散懒惰的性子,笑道:“哎呀,我这不是为了细细讲来嘛!说完这些这定要耗费些时间的不是?没有美酒相伴,多无趣啊。”
于是月上高头时分,木廊上搭了一张小几。
风吹帘动,二人相对而坐。
舟泊酒据他说是影月宗最为知名,也最为稀珍的酒。入口香绵浓郁,回味辽远,夜里品酒,竟真品出了几分异地舟上,星下观湖的游子心绪。
白泠溪略有惊喜,眸里放光,又饮了几下。
藏庭雪笑了下,也抿了口,说道:“跨年时节我回皇都了,等除夕之后没过多久开春,我再回来时,那两个弟子已经逃下山去。”
她接而询问:“那死的弟子之间可有什么联系?你可知道?”
他眼眸弯弯,里头深不见底,“这我已去了解过,所亡弟子皆实力不高,素日懒散。不过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不久前和掌门接触颇为频繁。”
白泠溪:“莫非……根源是掌门?”
这个很轻易就能想到。
掌门身死,其尸体和其他几个弟子的尸体都还摆放在水晶棺中,停在后山的香火殿里。
翌日,天光显射,梅香飘远。
五宗弟子集体聚在后山前,皆是要求去后山一观掌门的尸首。显然他们也猜测到了这其中的联系。
影月宗的几个固执长老挡在山前的门下,怒颜相抵,愤言道:“掌门生前历来最讲究礼仪,他丹田自爆而亡,尸身难看。必然不希望被外人看尽耻笑,老夫如今也是为你们好。”
一些赤头小子而已,见到了惨状指不定会大呼小叫,毫无分寸,这还成何体统?
况且,这件事影月宗本就不愿让外人掺合过多,这毕竟算是件丑事。掌门的死,很有可能是担心什么事情败露,心虚自杀。他们宗内自己解决就好,何必闹得天下皆知?
无情道宗和合欢宗把不服摆在面上,这时同时站出来,欲与之相劝。
燕蝶睨了一眼和自己同步,在身侧站着的冷冰冰的无情道宗的男人们,又上前几步把他们甩到了合欢宗后面去。
一群冷冰冰的男人,能指望他们劝动那些固执老头儿?
她翘着嘴角,扬起皮笑肉不笑的甜美笑容,“长老说笑了,我等既然是宗内费心选出来的弟子,自然要承担起相对的责任。无心叨扰掌门,我们也是为了尽早查明真相。想必掌门不会怪罪的。”
明壹和其他弟子也随之附和,他们奉修仙界五十仙洲之命,有权力参与到这件事中。
几个长老起初面露一丝犹豫,相视一眼之后又迅速把这分犹豫利落地殆尽,依旧站在风中吹胡子瞪眼,不肯让步。
明壹更加没好气,面上不屑。
两方僵持着,没过多久藏庭雪款款走来,身姿颀长,深色缎面的衣袍赘上流光金丝缠花,矜贵浅敛,富态微露。
“副掌门。”
那几个老头儿纵使不愿意承认藏庭雪是副掌门,在这个快喝西北风的节骨眼下也须得唤他一声。
不可否认的是,藏家每年的确会捐赠给他们众多的钱财。
再加上掌门生前对他颇有谄媚,弟子们又常围着巴结他,藏庭雪所积人心不少,所以他才成了暂时的副宗主。
这会儿见五宗弟子和几个长老冷面相对,他也就知道了发生了什么。
藏庭雪先是对长老们点点头,然后再看向五宗的弟子,视线稍停白泠溪面上,再移开。
人群中传来一阵私语,藏庭雪感受到数道目光此时聚集在他身上。他八风不动,依旧保持属于副宗主的风度。
甲弟子:“原来这位副宗主这么年轻。”
乙弟子:“以往倒是没看过,他是谁呀?”
丙弟子(花痴版):“长得居然还这么俊美……这等年纪能当上副宗主一定也很优秀吧!”
知情的长老和藏庭雪哑口无言,忍不住心中默道:是挺优秀的……
藏庭雪干咳两声,薄唇轻启,“各位都是少年英才,我们自然相信你们的能力。既然是五十仙洲联合要查明这件事,我影月宗不会阻拦。”
几位长老面面相觑,“这……副宗主!”
“无须多言。”
他话已挑明,五宗弟子谢过后,迅速如游龙般一个一个绕过他们走进后山的山门。
等一众外人上了后山,长老们面透不悦,隐有薄怒,但碍于藏庭雪特殊的身份而只能生闷气。
其中一个长老实在忍不住说教,老脸一垮,走至藏庭雪身边,三角眼里瞳孔灰浅,仰首倒映出近在咫尺的藏庭雪的影子。
他愤愤道:“副宗主!怎能让他们见到掌门的尸首?这等宗门机密,岂能随意让外人窥之!”
藏庭雪撇开头,不经意抬袖擦了下脸上的唾沫星子。陪笑弯酸道:“冯长老,见掌门尸体是必然的。如若我们连掌门尸体都要遮遮掩掩的,传到修仙界岂不是显得我们心虚,好似生怕他们查出什么。”
趁冯长老还没想出措辞,藏庭雪笑了笑,俊美的面容如光华月照,看起来和煦极了。
他轻飘飘地又道:“假设真被他们查到这件事是关于掌门的不对,那也是行为个人呀。但影月宗的态度,却代表集体。孰轻孰重,您不可能分不清吧?接下来我会和五宗弟子一起,他们不会做出过分的事。”
──
影月宗本就阴凉寂静,后山更是诡异荒芜得凄凉不堪。分明是春日,却看不到属于生机的半分事物。
白泠溪一行人走到香火殿前,入眼便是屋檐之上悬挂着的满目的白绦素带和经幡,随着风飒飒舞在半空。而殿门的正前,高大的白烛燃起火焰,聚集在香炉中,成了这里唯一的暖色。
殿门大敞,清晰可见里面摆放着的棺椁。无声中渗透出阴冷诡异的气息,仿佛在提醒众人里头不可踏入。
燕蝶黄衫嫩艳,她美眸微眯,看着里面的棺椁半点惧色也无。裙裳衣带飘飞,率先走进大殿。
“师姐。”明壹朝白泠溪看去,后者点点头,表现得极为淡然稳重,从来没有偏颇她于外人前的人设。于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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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宗后接而走进去。
“大师兄,我们也进去吧。”
无情道宗的弟子对游光说道,他们可不能落人后风。
游光看着前面素衣清瘦的少女,领着无情道宗跟上青丹宗。
接下来,八卦门的领头站在门外。一袭星辰青衣,不争不抢,正义凛然,“八卦门弟子听令!退外布阵,尽数探寻此地,不要放过任何一丝邪气。”
就算如今还不明原因,但防备些总是好的。他们八卦门,主要职责就是制服邪祟,防患于未然。
彼时香火殿内,众人站在门口,远远围住停在正中的五副棺椁。
这里面的烛光稀疏,影影绰绰。身后是簌簌风声,两侧是一阵一阵因风吹得关合不停的纸窗,同时脚下又踩着冰凉的青石地板。
四面渗寒,生生叫在场的人心中倏生寒意。
五副水晶棺置在木盒中,夹在两副正中的就是掌门的尸首了。
藏庭雪这时也已经赶来,肃颜介绍了每副棺椁对应的其人。
左边两个是最先逃下山去,在其他宗门前呼救的弟子。右边两个是刚逃至山脚下就死了的。中间就是事发后关键时机死亡的掌门。
这时不知哪个弟子弱弱说了一句,“听说丹田自爆的死状很是凄惨骇人。”
话毕,随风飘散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停留过,叫人怀疑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人说了。
明壹手上生起的鸡皮疙瘩告诉他,这话是真的入了耳。
气氛好似又凝起了。
白泠溪提步,不带犹豫地走到掌门的棺椁前。
“呀,白师姐!”明壹一惊。
要知道影月宗没有选择处理这些丹田自爆的人的尸体,而是直接用法术保存,原样并封于可保尸体不腐的透明水晶棺中。
所以看到的不是已经清理好了的尸体。
影月宗的目的就是想也准备好好自查这件事,只是没想到五十仙洲会联合起来插手此事。率先一步。
白泠溪秀眉微蹙,她的视线往下看去,只见水晶棺内,一个中年男人躺在里面。若是只看胸膛以上的部分,除了狰狞痛苦的表情,外表倒是和寻常死人没有太大区别。
可令人瞳孔地震的,是他的腹部。
修仙之人虽然分上中下三处丹田,但一切能量源头的开始,只在下丹田。
小腹下的下丹田积累灵气最多,因为自爆而亡,他肠子暴露,血肉翻出。长长拉出了一个大口,上连胸膛,下连腿根。
她压住有点恶心的感觉,继续去看了圈其他人的尸体。皆是相同的死状。五具尸体狰狞着面孔犹如厉鬼,仿佛下一刻就要破棺而出锁魂了。
游光站在侧面见她神色微变,快步至她身边。待他望下去时,也不禁一脸讶诧。活见了鬼似的。
“白泠溪,究竟是什么样啊?你先跟我们说一下,好让我们有个准备。”燕蝶道。
看他们一个二个面色如此不好,她也有点怵了。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看向白泠溪。
藏庭雪靠在门边,尸体怎么样他早就看过了,也就不那么大惊小怪了。
他看到站在水晶棺中间的少女这时缓缓转过身来,面色苍白,神情恍惚。
她幽幽道:“丹田自爆,身毁肤烂。狰狞如鬼,血肉模糊。”
42. 无暇玉神
有她的提示在先,其他人也跟着走到棺椁面前。
看到尸体的人无一不面色变青,恐惧占满心头。连燕蝶都冷冷移开眼,俏脸上的神情紧绷,不想再看。
白泠溪看了眼因为紧张快要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明壹,葱指一点,把他毛茸茸的头推开。
他眼巴巴又重新贴近,仿佛在她身边才有安全感。白泠溪只好由他去了。
她俯身凑面下去,气息喷洒在水晶棺表面。白皙的脸庞映上水晶的淡光芒,清冷疏离。
白泠溪仔细看过掌门尸体,隔着水晶表面和他瞪大着的枯涩的双眼对视。
她不禁回想起书上说的关于丹田自爆的内容,口中缓缓念来:“丹田自爆而亡,是因强制逆转经脉,灵气流通堵塞积于下丹田。除此以外,就唯有毒草砂红珠会逆行灵气了。”
燕蝶这时在背后疑惑说道:“可是昨天长老们不是已经说了没有查出有法术或毒草反噬么?难不成真的是他们自行逆转而亡的?”
游光摇摇头,“掌门之死暂且缘由不知,但弟子们纯粹自杀的可能性不大,如若真的是自己选择的丹田自爆,所为的是什么呢?真是求死的话,就不会逃至山下呼救了。”
藏庭雪这时走了过来,在衣袍上突出的双腿轮廓修长,站定在棺前。所言大胆,“那些弟子之间都有共同点。他们皆是实力弱小,懒散的泛泛之辈。而且前些天都和掌门接触频繁。假设是掌门让他们选择的丹田自爆,定有交换的筹码。我们不妨猜猜,会是什么?”
“这……”
其他弟子无言可对,藏庭雪把他们不敢说的猜测说了出来。一个副掌门,就这么直接地怀疑到了前掌门身上。
“是功法?”白泠溪疑惑问道。
藏庭雪细眸微凝,坦然回应,“也不是没有可能,弱肉强食,这种修士渴求实力精进,变得强大,也在情理之中。恰好掌门在这上面也最有权威。”
风声未止,静默下有些事情好似变得不可言喻了,悄然升起在心中蔓延,侵占。
燕蝶觉得有道理,顺着他的话推测说道:“说不定就是掌门欺骗的那些弟子,骗他们丹田自爆后会变得更加强大,他们才入了圈套。等事发后掌门心虚也丹田自爆了?”
合欢宗开口依旧火热直接,给在座的人都说得一个趔趄。
其中一个合欢宗的弟子感受到别人炽热打量的目光,腼腆地拉了下“罪魁祸首”燕蝶的衣袖,示意她谨言慎行,人家掌门还在停在这儿呢……
燕蝶反应过来干咳两声,左顾右盼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裙,装作很忙。
藏庭雪则是悠然自得的模样,引得白泠溪朝他看去。她视线在他面上停顿片刻后又悄悄移开了。
她总觉得,他有种故意引导他们的意思。
一时间百家争鸣,各有各的道理。都暂时忘了先前伫立在棺材前的泛寒恐惧。
游光掀开水晶棺,又再次探了下尸体。他剑眉拧起,再次肯定道:“确实没有反噬或者毒草所害的踪迹。”
八卦门在外布阵,领头弟子这时进来,也说了没有发现邪气遗留的踪迹。
游光提议,“多猜无用,不如分头去死者的住所和有关联的地方看看有没有线索?”
他说得正义凛然,说完后却往白泠溪身边靠拢。低头轻轻说道:“白道友,我们一同吧。”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燕蝶也走了过来,抬着下巴傲娇道:“我跟你一起!”
“啊,白师姐,我也想和你一起!”
明壹眼看自己的安全感被抢了,连忙也贴过去。
上次他被巨蟒缠住快要窒息时,就是她出手救的他。他想和她一起。
被围住的白泠溪心中异样迭起,她以往有这么受人关注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多人要跟着她。
燕蝶似乎看破她的想法,虽然她有点看不惯她,不过就算嘴硬,她也不会颠倒是非,于是解释道:“因为你够强,脑子也算清醒,只有强者,才配和我一道。”
说到最后,还双手环胸,偷摸着瞥她一眼。
“那我谢谢你哈。”白泠溪配合说道,有些无奈。
明壹倒是看燕蝶有些不爽,背地里又学着她那副傲娇的嘴脸,撅着嘴道:“真是矫情!我看她才配不上和白师姐走在一起呢!”
最后白泠溪和明壹,燕蝶,游光,藏庭雪,八卦门的领头弟子组成一个小队。
他们这个队伍的实力最强,所以去到的是掌门的卧房。
掌门的洞府在隐蔽的梅花深处,和藏庭雪的小阁距离没多远。
游光走在最后,看一路上明壹和燕蝶的不对付,叽叽喳喳地各瞧不起对方。而白泠溪时不时劝上几句,和身边慢吞吞的藏庭雪侧首说话。
进入了梅林深处,天光乍然黯淡下来。窸窣声响起,燕蝶正在和明壹打嘴炮,余光忽然瞥到一点木头的颜色闪过。
“谁?”
她头上绑着坠链的丝带随着她扭头的动作打到明壹脸上。
明壹瞬间捂着脸,倒退一步。众人纷纷顿住,随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梅林深处,一片漆黑。偶有几只惊雀飞起。
燕蝶眼中困惑一闪而过,不禁放轻语调,愣愣道:“我刚刚分明看见了好似有个会动的木头人。”
明壹可不信有什么会动的木头人,“你别大惊小怪了!吓我一跳!我看是鸟飞吧。”
燕蝶忍住想要踹他的想法,瞪大美目嗔怒道:“我真的看到了!”
白泠溪被吵得有些脑仁儿疼,上前一步把二人分开,“我去看看吧。”
她叹了口气,让他们消停一下可真是不容易。
“白道友,我和你一起。”
游光把交际距离拉得刚好,这时抓好时机和她一起并肩往那个地方走去。
明壹瞧出点不对劲的感觉,二人的背影看起来十分和谐。
他喃喃好奇道:“他怎么总是喜欢和我师姐走在一起?”
燕蝶冷冷呵笑一声,朝他甩了个小屁孩不懂别问的表情。
她绕起自己弯曲的发尾,媚眼含笑,“男女之间的事,我劝你别太好奇。”
“为什么?”
“小屁孩儿早熟,不好。”她捂嘴呵呵笑起来,声如银铃清脆,钻入他的耳中却嘲讽意浓,堪比镰刀割木般难听。
明壹的脸在她说完后就红得跟猴屁股似的,连说话都有些磕巴了。他辩解地看向燕蝶,又再次发现她确实长得极美,明媚又清纯。每每看向他,他总是能被她的外表攻击迷惑到。
“你!我……我也小不了你几岁,怎么就成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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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他说着,头颅低下,之后干脆转身去不再看她。
藏庭雪看着白泠溪和游光身入暗中渐渐不见踪影,也摩挲着指腹,心中好笑似的重复道:男女之间的事……
这边,白泠溪和游光找了几圈也没见到有什么木头人的影子。
“大概真的是燕蝶错看了吧。”
最后回望一眼,白泠溪确定没问题了就打算转身离开。
游光再次紧跟在她身边,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她,他就觉得她身上有种熟悉和亲切的感觉。
无情道宗的祠堂内,供有一尊女神。乃是以无情道飞升的第一人──楚长蕴。
也就是他的祖师爷。
楚长蕴神像果位归为战神之尊,白玉通体,连眉眼都被温润的玉色晕去,不太清楚地让人看到五官。因为供奉礼拜时,弟子跪在神像下的蒲团上,所以远远望去看不见细描神容,而是有点模糊和朦胧。
可他居然觉得白泠溪的眉眼和那位祖师爷的眉眼有些相像,就连气质都是纯净无暇的清冷。
“白道友来日选仙途,是只打算精修剑道么?”
他按捺下心思,突然问起。白泠溪思索了下,回道:“应当是了吧。”
她如今才是金丹期,虽然已经算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距离选仙途还有段距离。
在化神期前,如果中途发现修的仙途不适合自己,是可以重选仙途来修炼的。而到了化神期后,选的仙途就是升仙的天道考证了。
修仙者,必须要精于自己的道。
像无情道宗这样只有一道的宗门很少,只要入了无情道宗,仙途就只能选无情道。
从此封锁六欲,唯有众生情。
她忽然有点落寞,“早听闻游道友如今是无情道最杰出的弟子,修无情道的感觉如何?”
听闻她这么夸他,游光羞赧地摸了摸后脑勺,谦虚道:“白道友说笑了,不过是一些坊间杂谈。”
“于我看,修无情,如冰心凝神,月华浇淋。六欲丧尽,再也清静不过了。”
白泠溪常年修剑,对于其他宗的过往倒还真不了解。就算是大名鼎鼎的无情道宗,她也很神奇地没有听闻过他们祖师的事。
这一切她从前没怎么注意,现下想起来倒巧合得有些诡异。如设定般,在她从前的点点滴滴里,规避了一切可以在现实生活中映照那个梦境的信息。
那无情道宗在许多年前,是否真的有一位和合欢宗祖师一起飞升的祖师呢?
她试探地道出口,“无情道宗的祖师,真是一位伟大的前辈呢。斩断情丝,抛弃红尘。这得多么大的决心和勇气。”
游光自来最尊崇楚长蕴祖师,常常在她殿中跪拜,不仅诚心祈祷不偏仙路正道,还发愿一定要成为她那样的人,护无情道千百世,永传不朽。
听白泠溪如此说道,不禁眼眶一热。
“我与白道友,当真是相见恨晚……”
游光眼眸莹烁剔亮,笑道:“不错,我们无情道宗的祖师,的确是个很令人尊敬的神。她勇敢无畏,无情至纯,不偏分毫。几百年前飞升时,甚至果断手刃情劫,化烟而去遁入天门。”
“说起来现下相遇在影月宗还真是巧,我们祖师的情劫恰好就是外面那位合欢宗圣女的祖师。”
43. 提线木偶
“我们祖师的情劫恰好就是外面那位合欢宗圣女的祖师。”
白泠溪耳边轰鸣,仿佛世界坍塌。
居然真的应了。她怕下一句就会从游光蹦出来无情道宗的祖师叫楚长蕴,合欢宗祖师叫水樾了。
可事实上并没有,游光也不会想不到还有人不识他们祖师的尊名。
他还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努力输出,眼眸明亮,看得出来极为崇敬他的祖师。
她怔怔地走着,本想问问他们祖师叫什么名字,但犹豫几分后还是选择沉默。等走到大伙儿面前,她忽然觉得自己满面愁容太显,压了压后不自觉抬眼望去。刚好撞入藏庭雪一双笑眸中。
他笑什么?
白泠溪疑惑,面上情绪一掠,变得从容平淡。
燕蝶蹦到她身前来,探首急切问道:“怎么样,找到了吗?”
白泠溪心绪散开,看着她亮晶晶的大眼摇摇头,“没有。”
燕蝶撇嘴,颇有沮丧。“那大概真的是我看错了吧。”
明壹早知道是她眼花,得意哼唧了两声,挑衅地吐了吐舌头。燕蝶一个白眼翻过去,又气得他满面通红,在她背后脚直跺地。
一行人继续前往掌门居住的洞府,藏庭雪没有忘记方才白泠溪不对的神色,细致入微地走到她身边,若所有指,锐眼惑人,“在想什么?”
她有些恍然,才知藏庭雪指的是刚刚对视的那一眼。闷闷低声道:“没有的事。”
到了掌门洞府前,藏庭雪遥遥一指不远处的一块石台。几人随着他的指尖也跟着看去,只见上面血迹斑斑,可见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着实令人胆寒。
“这便是掌门死前所坐的石台了。”
藏庭雪提步而去,墨发飞扬。
屋外只有白泠溪和藏庭雪,其他人则是进入屋里探寻。
“这仅仅是一方普通石台啊。”白泠溪不解,为什么藏庭雪要在这一直看着。
他修长的手指将石台上的灰尘擦去一横,而后揉搓成灰弹落在地。
他眉眼低垂,略有伤感,锋利如刀削般的下颚看起来十分流畅养眼,他扬起头颅看着天空重叹,“人去楼空啊……”
白泠溪:……
所以只是站在这怀念吗?
她张了张唇,顿了一下,“节哀。”
这时屋内传来明壹嘹亮的声音,“师姐!快进来看!掌门的床下有好多木头人!”
她隐觉有什么不对劲,怎么又是木头人?!
快速地入了屋,其他人皆是围站在床前,目光汇聚在一处,看着床榻下被挖出的空口。
床榻被褥已经被掀开,只见床正中有一大块空洞,从她这个角度看下去,正好可以见到密密麻麻推挤着的小木偶。
燕蝶早已经鸡皮疙瘩满身了,小脸煞白,“我早就说过我真的看到木偶人了!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壹就算是讶然,这时也忍不住插了一嘴道:“可是木偶人怎么会动呢?”
众人皆知的道理,木头人怎么会动?
燕蝶默言。
游光膝盖抵在床上,用手去拽了个木头人出来。把木头人放在地上,白泠溪蹲下身子提起木头人的四肢左右看了圈。
木制四肢皆是用关卡卡住相连,她翻了一圈,木头人的脸简单的描了三点上去充作眼睛嘴巴,笨拙简稚。
她手指端着木头人背后,移动了下忽然感觉手指有点硌手。
“这是提线木偶。”
白泠溪把木偶双臂提起,将它的后背展现在众人面前。
燕蝶上前去弯腰细看,长长的睫毛好奇扑扇如蝴蝶。
木头人上面有细小的孔洞,刚好容丝线穿过。
“真的是诶,想不到堂堂影月宗的掌门居然喜欢捣鼓这种小玩意儿。”
八卦门领头弟子霍端衫此时不知从哪找出来一本破书,惊奇道:“这儿还有一本制作提线木偶的书!”
明壹有些兴致缺缺地喃喃道:“看来真的只是兴趣啊。”
说罢,他又衰衰嘟囔了句,“还以为是什么妖魔鬼怪变的。”
霍端衫听此拍拍胸脯,清颜专注,正义凛然地保证道:“不可能,若是妖魔鬼怪的话,绝对逃不了我的法眼和罗盘。”
他说着,还生怕白泠溪他们不信似的,把罗盘掏出来对着屋里,不放过地每个角落扫荡一番。
果真安静如水。
众人只得又在屋内找了一圈,除了那满床的木偶和桌上堆放着的雕刻刀具外,就没什么值得注意的了。
“你们掌门以往很喜欢研究木偶吗?”
踏出门槛时,白泠溪突然问了一句。
藏庭雪不假思索地回道:“这倒没注意,不过他身为掌门,这种幼稚的东西藏起来玩也很正常吧。”
白泠溪默认,“倒也是。”
看来此次来到掌门洞府没有得到有用的收获。
甫一出了梅林,就见先前的几个长老就急匆匆地跑过来,和藏庭雪直面对上,差点儿撞他身上。
他把长老扶稳,低问安抚道:“怎么了?有事慢慢说。”
长老气喘吁吁,红着眼唾沫星子满天飞,几乎是要跳起来,“哎呀!慢不了!副宗主啊!不好了!又有弟子丹田自爆了!”
──
弟子丹田自爆的位置在东边的一处用石头堆砌的石塔里。
本来几人随着藏庭雪准备一起上塔,到了脚下后又被长老们拦下来。
老头矮小的身子直接挡在明壹身前,看向除了藏庭雪的其他人。
“等等!此地乃影月宗机关重地,你们就算是奉五十仙洲的命令来,也不可闯入!只有我们副宗主能进去!”
明壹啧了一声,心中极为不爽这几个固执老头儿,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等子无关痛痒的事。
藏庭雪抬手示意,心意已决。对那几个长老说道:“此事你们不要插手,这里头不过是魂灯塔,每个宗门都有,有什么特别的?”
魂灯是确认修士死亡的象征,魂灯灭,就真的死了。
的确是每个宗门都有的。
短暂的纠缠后,看在藏庭雪的面上他们还是整整齐齐进去了。
上了塔后,几人在步梯上看到了影月宗弟子横躺着的尸体。和香火殿内的尸体一模一样的死状,依旧是丹田自爆。
燕蝶不忍再看,别开脸去,明壹这时也笑不出她了,紧闭唇瓣,面色有些苍白。
霍端衫依旧探去,还是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这看起来,除了自行丹田自爆没什么可说的了。
可是丹田自爆的话,为何他们的表情都如此狰狞。
白泠溪冷静地从尸体的方向看去,“他是从上面逃下来骤然丹田自爆的,我们去上面看看。”
最后几人抓紧绕过尸体,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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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着魂灯的门前。
藏庭雪在门前输入灵气,最后一道印有古老纹路的石门缓缓打来。
入眼是漫天如星光般的璀璨魂灯,幽蓝静谧,闪烁在这黑暗的石塔内。密密麻麻的石塔内部镶嵌了小龛,从上到下填满了魂灯。
这里面的每一盏灯,就代表着每一位影月宗的弟子。
不管是青丹宗还是合欢宗或八卦门,他们作为弟子还是第一次看见真实的魂灯。
不由地感叹这浩瀚无垠的盛景,一时间呆立在原地。
白泠溪没有忘记现下最着急的是什么,“那位弟子为何要来到魂灯塔?他应当是打不开这扇石门的吧。”
她说着,看向藏庭雪。
他是副宗主,自然能打来石门。可普通弟子如何能打开?
他细眸里盛满星光,从侧颜看起来竟有些期望的模样。如宇宙中神秘的存在和流淌的恒星。
“他没成功进去。临死之际来到这儿应该是想进去找活路。不过最后却死在魂灯室的步梯间。”
他步态轻盈,绣有金线的衣摆微曳。缓缓走至魂灯室深处,淡淡灯光打在他的衣上,如浓墨轻挥,月上星云。
“掌门魂灯和普通弟子不一样,你们看,在石塔的穹顶处,就是历来掌门的魂灯。”
他说着,其余人也跟着仰首看向穹顶。
穹顶处倒挂着几排有序的魂灯,虽说是灯,却是由人的魂魄幽火所点,不会摇不会坠。
待看到最后一处魂灯,白泠溪瞳孔一缩,哑口无言。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这!怎么可能!”
燕蝶这时也惊呼出声,“掌门的魂灯没灭!”
魂灯安然地照样闪烁,藏庭雪神情乍变,僵持着不可置信的神色。
前面的魂灯随着往代掌门的仙去早已灭尽,可最后一位的魂灯,居然还在发出明亮的光芒,比下面茫茫的弟子魂灯都还闪耀许多。
诡异充斥着这里的气氛,无数魂灯密密麻麻似是牙齿,细小,尖锐,仿佛要将闯入这里面的人啃食干净。
藏庭雪双眼发直,倒退几步,愣愣道:“不可能……掌门丹田自爆后,我与长老们甚至来魂灯室里看过。那时!分明已经灭了!”
游光从来不信死人重生这种话,稍作冷静拧眉道:“掌门的尸体还停放在香火殿,不可能有假。莫非是魂灯错乱?”
这个理由似乎也不可信。
经他一说,回想起香火殿内安安稳稳停放着的尸体,白泠溪莫名起了一手的鸡皮疙瘩。
陡然一阵凉风不知从哪个洞口吹来,吹得人后颈发凉。
此时头上忽然一道狠戾劲风降下,一道铁笼从穹顶处从天而降把白泠溪一行人关押在内。
“这是怎么回事?!”
明壹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铁笼,快步过去扒着铁栏杆愤力拉拽,可惜无用,这道铁笼子又重又硬,根本不可能靠人力掰开。
他取下背上大刀,接连几刀砍去,不管是磨是砍,居然也是无用。
燕蝶一脸惊恐,众人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般焦急无措,一切都乱了。
嘎吱嘎吱──
魂室深处发出木偶人关节扭动的声音,越来越欺近这里,生生把几人的慌乱声止住。更加清晰可闻,如在催命。
白泠溪头皮发麻,头颅缓缓地循声转过去,看着未被魂灯照亮的那黑暗深处。
44. 笼中之鸟
藏庭雪靠在角落,看着满头大汗挥刀的明壹提醒道:“此笼以寒冰玄铁铸成,寻常法器于它无用。”
明壹听罢看了眼他,默默地把刀放下,循着古怪声响也看去那方。
众人只见从魂室深处走来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它的步伐带来的嘎吱嘎吱声回荡在这一方魂室里。
它的轮廓因从黑暗中走出来,在满室魂灯的映照下显现。赫然映入眼帘,此物四肢关节上下截分开,圆润坚固头颅是一个圆球,上面用红墨点了三点作为双眼嘴唇。步伐僵硬,踏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啊!”
燕蝶大惊,齿关打颤。
这不就是她之前在梅林看到的那个木头人吗?而且和掌门床下的木偶长得一模一样!
白泠溪蹙眉提剑对着它做防备动作,游光也立马拿起剑来和她并肩,一起剑对着这个奇怪的木偶人。
剑拔弩张之间,木偶人没有其余的动作,只是来到笼前,弯腰和里面的人隔着栏杆相对。
明壹咽了咽口水,和这直愣愣傻乎乎的东西对视,他都怀疑它那豆大点儿的眼睛究竟能不能看到他了。
“咎由自取。”木头人突然发出嘶哑的声音,带有几分薄怒和阴毒。
它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发出来的,但明壹能肯定的是定不是从那朱红一点的嘴发出来的。
“你是谁?为何把我们关在这儿!”
燕蝶见明壹还傻不愣登地在这和这玩意儿大眼瞪小眼,上前把他推开,娇容换上一副毒蝎般的狠厉模样,美目怒射,从腰间抽出长鞭拍打在地,掀起了细小的灰尘。
这等邪玩意儿,她身为合欢宗圣女怎么能怕?
木偶人这次没发出声音了,小芝麻眼睛变大了点,形成了一个小黑洞,直直地空洞看着众人,但没有聚焦在个人身上。
白泠溪从容地又仰头看了下头顶的穹顶。
那盏倒挂着的魂灯,依旧明亮耀眼。
她唇角微弯,单薄的肩背从一开始的紧绷慢慢变得舒展,走至燕蝶身侧,看向那个高大的木偶人,温和眼底藏匿着诡色,唤了声,“掌门。”
一句淡声起,换来惊声连。
鞭子垂在地上,燕蝶不自觉躲在白泠溪身后,抓住她的衣袖,用一种“你疯了”的眼神看着她,抖着唇瓣道:“白泠溪,你在说什么?你说它是掌门?”
白泠溪被她拉得身子歪了歪,口上轻飘飘理所应当地说道:“既然掌门的魂灯未灭,现下这个木偶人又把我们关在这里,重合起来看,它不就是掌门?”
燕蝶没个好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开玩笑。
这木偶人怎么可能会是掌门嘛,依她看这就是个被邪物附体的躯壳而已。掌门怎么会想杀奉五十仙洲而来的他们呢。
万万没想到的是,藏庭雪这时也非常有礼貌地躬身一礼,乖顺道:“掌门。”
燕蝶原本七弯八绕的思绪顿时断了。
明壹不着痕迹地移步过去,将她从白泠溪身边拉开。
这种事,让天才们去应对想办法就好。
木偶人僵硬地抬起手臂,挥舞了几下,似是在打招呼。
而后它直起身来,俯瞰着笼中的蝼蚁。眼睛的黑洞再次变大,快要占据整个面部。咯咯说道:“错就错在,你们踏入了魂灯室。坏我好事,就让你们也试试丹田自爆的滋味。”
阴翳遮挡了幽光,几人站在它的阴影下,后颈生凉。
藏庭雪深呼吸一口气,泪眼看着它,竟有几分哽咽,柔弱道:“掌门,连弟子您也要杀死么?”
木偶人无感,里头虽是他的灵魂,但他确实对藏庭雪没有情谊。往日的一切,慈悲长辈的作态,不过是和皇都藏家的虚与委蛇。
木偶人哼了一声,“你不过是个挂名的外门弟子,内门弟子我都杀得,何况你!”
游光握紧了剑,银衣如月光流淌,无情道的情乃众生情,天道情。他怎能放过这个残害人命的恶种。
他咬紧牙关,横眉怒道:“原来影月宗丹田自爆的弟子真的是你杀害的!为什么要杀他们,让他们死于丹田自爆?”
藏庭雪仿佛真的认为自己就要折在这了似的,脚步虚浮,不可置信地红了眼。他痛心疾首地捂着胸膛,“临死前,还请掌门给个真相,至少让我们知晓我们丹田自爆是为什么?”
燕蝶气得抓头发,长鞭缠上铁笼栏杆,又拽又打的,“死什么死!本圣女才不会丹田自爆死在这!”
木偶人的手搭在笼上,他们已成笼中之鸟,还怕飞了不成?
它光是说起,就感到无比兴奋,仿佛血液都在沸腾。它孤注一掷,甚至赔上了自己的身体。它想要宣泄这蛰伏已久,奇妙,骄傲的感情,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方法只有它才有资本一试。
其他人都没这个实力!
“真相?人体百衰,苦修无益。这具木偶就是我新的肉身,骗他们丹田自爆可以重塑经脉变为金刚不破的金身,他们还真的信了!”
“我吸收掉他们丹田自爆时所迸绽的先天组炁,灌入这具木偶人中,等这副新的躯体已成,我抽出元神率先先融入其中,再让自己的身体丹田自爆,吸收掉所有的先天祖炁,重塑经脉。”
“怎么样?是不是很不可思议!如今我刀枪不入,修为已长成化神中期!这条路,是勇者的游戏,是天命的照拂!”
木偶人笑得前仰后合,不过它的身子非常不柔软,大幅度的动作都甚是费劲,发出难听的嘎嘎声音。
白泠溪深感恶寒,这种邪法他究竟是怎么迷上的。居然也会信这种蠢言。
就因他的固执害死了这么多人。
木偶人凑近在笼边,黑洞眼中竟有丝猩红,“杀了你们,我定会再精进一番!”
游光捕捉到一点疏漏,先前其他弟子因被它所惑,自行丹田自爆。那楼梯间的那个弟子呢,掌门名义上已经身死,它是怎么让那个弟子也丹田自爆的?
那些弟子分明都是想要求活的。
而如今,它又怎么会这么有信心觉得他们也会老老实实地自行丹田自爆。
要知道,如果他们不愿,它用毒草强逼逆行经脉,他们这么多人,总会水落石出暴露在外界。
届时被修仙界知道是有人加害,一齐攻上这影月宗,它想要变成天下至高的存在,必定逃不了与整个修仙界相敌的宿命。
游光俯唇在白泠溪耳旁,“它暂时应该不会让我们死。在这个节骨眼儿下,被修仙界所有眼睛看着,我们不愿丹田自爆自杀,它也不能用毒草强逼。它没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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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子让我们和其他弟子一样,直接死在青天眼下。”
后来果真如他猜想,它没这么快杀他们。而是召出了几个小的木偶人,那些木偶人在几人的注视下慢慢变成他们的身形,然后面皮,嗓音。
那些小木偶整整齐齐地下了石梯,想必出了塔后就会按照掌门的指示,和那些长老以及五宗的同修交往了。
小木偶走后,掌门木偶人走到魂室的石壁上把一个神龛往下一按,笼子就随着地面下沉,把他们至入了昏暗的石塔夹层中,不见天日。
燕蝶看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木偶人,腿脚一软,面上还强言道:“变成和我一样的脸又如何?本圣女的神韵万里挑一,我们合欢宗的弟子定会发现不对劲!然后把我们救出来!”
明壹已经是心灰意冷了,瘫软在地,还不忘怼她一句,“这个时候你就别自恋了,我们算是玩完了吧。”
游光还算比较冷静,郑重道:“不,如果在跟随来的同修中真的有人对我们其中一人很是熟悉,发现假扮我们的木偶人的端倪后就有希望!”
就算是如此,明壹还是叹了口气。这次青丹宗通行而来另外两位同修对他对白泠溪都不算熟啊。
他不禁感慨,如果萧敛之这次也来了的话,凭他的智慧和敏感一定会发现木偶人是假扮的。
藏庭雪这时候已经恢复了往日风流懒散的姿态,还淡然地打了个哈欠。白泠溪毫无波澜地看着前面明壹和燕蝶毫无杀伤力的打嘴炮,听到他打哈切眼珠子朝他那边转过去。
她调侃道:“你的演技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愣了愣,当然知道她说的一如既往是什么意思。上次他们在寻山秘境中扮演夫妻,演技自然是早就打下了基础。
他眉尾一挑,哂笑道:“不把那老头嘴巴拉大点,怎么知道原委?他早就自大傲慢,若不是如今实力还不足以对抗整个修仙界,恐怕恨不得把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告知于天下。反正我们在他眼里都成将死之人了,他想过个嘴瘾再也正常不过。”
在昏暗的壁光笼罩下,白泠溪白皙的小脸在这个环境下有了阴沉,平静的湖泊表面终于荡起涟漪。
她悠悠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那些假扮成我们的木偶人一定会在极快的时间内召集所有五宗弟子遣返回宗。而且它们维持形态的时间不长,恐怕都会找个机会消失,最好是死亡找不到尸首的那种。”
她顿了顿,忽然抬头看向笼外,“这样,掌门就会有足够的时间来想方设法让我们丹田自爆。不管是用毒草强逼我们经脉逆转,或是其他法子。”
白泠溪眼眸底下暗光凝结,她盯着从石头缝里泄出来的弱光,桀骜放言道:“光是等其他人发现,希望太过渺茫,我们要自己想办法把这笼子弄开。”
那一道细瘦的弱光投在她眼里,藏庭雪看着她的侧颜,心跳好似又变得缓慢了。
陡升陡降,如同在黑龙潭的那一夜,她一袭血红嫁衣坠入水中。
冒出水面的衣角随着水下的人急速钻了下去,灵活,矫捷。他的心也是如现在这般。
一种莫名心绪油然而生,他第一次有了迟疑。原本该果断的计划缠绵难脱,变得犹豫粘稠。
她是天命之棋,而他是布棋手。
?
45. 破出石塔
石塔夹层里,几人使劲浑身解数破那笼子。
可惜效果甚微。
“你们躲远点。”
白泠溪抽出银剑,清寒映面,气势倾山宛若萧萧风雪滚成雪团飞崩直下。
站在她身后的人只闻一阵快飒利落的风穿过耳边,铮得一声脆响后,铁笼颤巍巍地震了震。
她鬓边的两缕发丝都被吹得扬起,心提起,在看到安然无恙的铁笼后又心累地垂下。她眼眸一暗,默道了句:还是无用么?
游光看着她清瘦的背影,心上升起点飘忽空荡,这两年,她又变强了不少。他如今实力定是比不过她的。
不管是燕蝶的鞭子,明壹的大刀,还是藏庭雪和游光的剑,包括霍端衫的罗盘符咒也对这铁笼毫无办法。
“要不我们试试一起来吧。”明壹看着白泠溪扭动着自己的手腕,提议道。
“只能如此了。”她也这么认为。
于是六人围成弧形对着有缝隙透光的石塔壁纷纷提起自己的法器。
几次过后,巨大的光芒灵波涌动在逼窄的这个夹层内,灰尘厚厚遮住视线,几人脚步一退,等灰尘散尽后定睛一看,铁笼依旧丝毫未损。
“哎呀!究竟怎样才能出去呀!”燕蝶气馁,靠在笼子上仰头无奈,试了这么多次,她拿着鞭子的手腕都酸了。
“再想想办法吧。”白泠溪看着那唯一的光亮安慰道,似有所感。
──
因为有个青丹宗的弟子在探查线索时不慎受伤,所以要换人前来接替。
萧敛之听闻消息后,自荐前来,半日就风尘仆仆地赶来影月宗。
剑修身长玉立,飞剑上睨眼俯瞰着影月宗的梅林。他长睫掩下不明情绪,落地后掀袍跨进影月宗的宗门。
他精心布置的如何赢得白泠溪芳心的计划,千万不能在藏庭雪这边毁了。
影月宗弟子见有人来了,上前询问来者何人,萧敛之拿出一块玉牌,看着他,嗓音如泉水叮响,淡粉的唇轻启,“青丹宗,萧敛之。”
“原来是青丹宗的萧师兄。”影月宗弟子拱手一礼。
他收了玉牌挂在腰间,淡淡问道:“青丹宗另外的同修呢?”
“请随我来。”
萧敛之随他走到五宗弟子所在的大堂,刚一进去他的眼神就不停地在找一个人的身影。
在藏庭雪的身边,站着他要找的那个熟悉的人。
她正眉眼弯弯含笑地看着藏庭雪,轻快喜悦,感觉人都活泼了不少。
这才两天,萧敛之默默沮丧地自问了一句:已经这么熟了吗?
“白师妹。”
他脚步匆匆,收拾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就赶紧来到她身前。
眼下的少女面上茫然一闪而过,只是仰首看着他笑。梨涡浅浅,甜丝丝的。
萧敛之心神一荡,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更多的是高兴。
藏庭雪这时也看了过来,同样保持着笑容不言。
萧敛之只好先说明来意,道:“师弟受伤,我前来替他。这两日你们可有什么发现?对了……明壹呢?”
他环顾一圈,没有见到明壹。
“白泠溪”这时开口了,小脸别开,“他如今在和其他弟子一道。”
他再次仔细看她,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清冷如月的气质柔和了不少,绵绵软软的有些诡异。浑身上下原本拒人千里的力量也荡然无存。
眉宇间的清正淡定,也化成了模糊的雾。像是面对一个陌生人。
按捺下疑心,萧敛之说道:“来龙去脉我已了解,我们也快去吧。早日解决,早日回宗。”
白泠溪:“依我看那些死了的弟子们就是纯粹的丹田自爆而已,也没什么好查的了。”
他愣了下,初闻还有些不可思议,“什……么?”
她满脸不在乎,仿佛看待他人生死是藐视。
萧敛之定了定神,忽然明白了什么,压了起初面对白泠溪的热忱,玉面浮上些冷意,安然答道:“好。”
他转向藏庭雪,唠嗑似的聊天,“听闻影月宗的泊舟酒最为出名,藏道友今夜能否和我一同品尝一下这美味。”
在被关着的人中,掌门最为重视藏庭雪,他如今可是影月宗的副宗主。所以他这具木偶是掌门亲手操控的,一言一行,依他所控。
掌门分了一缕神识连着藏庭雪的木偶,按他的印象来看藏庭雪平日还是很乖的,没有听说过有嗜酒成性的习惯。
于是他学着藏庭雪往日风流轻佻的神态,骄傲地勾了勾唇,“我如今身为副宗主,怎能随意在宗门饮酒?”
藏庭雪如今身为副宗主,不管先前如何,定会以身作则。
他以副宗主的姿态,又重提了一下,放言道:“过两日五宗弟子如若还查不出来,就别怪我影月宗送客了。”
月上枝头,薄云被风吹得遮住明月。经这半天下来,萧敛之住进了备给青丹宗弟子居住的房间。
除了白泠溪和明壹看起来不正常以外,还剩一个青丹宗弟子他暂时觉得没问题。
今日他了解到不久前白泠溪和藏庭雪,明壹一齐去了魂室,而另外两个弟子没去。
萧敛之敲响了对面弟子的门,“师弟睡了么?”
“谁啊?”
门嘎吱一声打开了,扶着门沿的弟子揉了揉眼睛,本来因困意充满惺忪的双眼在看到是萧敛之后瞪得老大。
“啊,是萧师兄!怎么了?”
他瞬间变得拘泥,站得端正往里恭请道:“师兄进去说吧。”
萧敛之摇摇头,“不必,一句话的事。”
“师兄请讲。”他只好作罢让萧敛之进去说的念头。同时心中松了口气,如果萧敛之真的进去,深夜和自己面对面,别提会多尴尬了。
萧敛之情绪不显,眼瞳空灵深邃,看向他,“近些时候白道友和明道友从石塔回来后,你可有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那弟子听闻一怔,还真思索了一番。
白泠溪他不熟悉,明壹虽然不算熟,但打过几次照面。
组织了一下言语,他观察着萧敛之的面色说道:“白师姐好像没什么变化,不过明壹师弟最近倒是话变少了。”
“行,我知道了。你休息吧。”
萧敛之说罢,觉得自己语气有点严厉,后又体贴地绽开一个微笑。
教程书上说了,女子不喜欢过于严肃的男子,更喜欢温柔的。这师弟这么怕他的模样,以往他不在意,现下可要好好改一改了。
免得被白泠溪窥见这不经意的一面,万一让她心生厌恶就不好了。
弟子平淡地合上门后,神情跟见鬼了似的。
萧师兄居然会对他笑?他没看错吧!
萧敛之:……
回了房后,他正思忖着要不要去石塔探一探。门外响就起了敲门声。
他只好重新走过去开了门。
是几个穿着靓丽,面容姣好的少男少女。不过他不认识。
“晚上好,萧道友。”
为首的那个少女略有些紧张,看向他目光躲闪。
她旁边的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咬着牙道:“你不是说你见过他吗?这个时候说什么晚上好!”
那少女面上一红,振作起来又重新看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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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炯炯,“萧道友!上次我们在寻山秘境还见过的!”
萧敛之看着她,当然已经记不得了。冷冷地吐出三字:“什么事?”
看他神情,她就知道他已经记不得她了。虽然有点惋惜,不过现下可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她身后的几个少男少女已经等不住了,偏要往前凑,你一言我一语地吵得萧敛之耳朵嗡嗡的。
“我们是合欢宗的!”
“我家圣女自从从石塔魂室回来后就变得非常不对劲!”
“萧道友你今日刚来一定是正常的,快救救我们圣女吧!”
萧敛之终于知道了他们想说的事,浓眉拧起,颔首道:“进去说。”
石塔里,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就连外面唯一的光线都看不到了,视线中只有压抑昏沉的暗光烛影。
藏庭雪还在盘坐着来回吐息,悠哉悠哉地不见慌乱。
“不行!灵鹤飞不出去啊。”
燕蝶连着投了几张灵鹤,想要去和同门通风报信,可这石壁太过严实,根本飞不出去。
“我劝你省点力气吧,就算是能飞出去,依掌门的性格一定会在石塔外布下灵阵的。”
藏庭雪睁开眼,好心提醒她。
燕蝶先是嗔他一眼,然后看了圈其他人,“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不想想办法!”
明壹早就已经累了,眼皮沉重得都快要上下阖住。他托着下巴摇头晃脑,动动嘴皮道:“方法你都试遍了,不都没用吗?”
现在时间所剩不多,游光看向藏庭雪,“藏道友身为副宗主,对这石塔可有可破之法?”
藏庭雪:“魂室石塔不比寻常用料,坚不可摧,岁月不腐,自然不好攻破。”
白泠溪抽出袖中剑,剑尖对准那一点缝隙,“不试试怎么知道?”
笼子弄不开,这石塔不一定也弄不开。
除了燕蝶的鞭子和霍端衫的罗盘,不方便共攻那点缝隙,使剑使刀却是可以的。
烛光爬上她清透白嫩的脸颊,她微微侧脸,“我们可以试试共击那条缝隙,用力把那块不算很牢固的石头撬开或者击碎。”
“等石塔外部空出一块后,可以让燕蝶的灵鹤先飞出去看看。有阵法阻拦的话,还请麻烦游光道友了。”
她记得两年前的试比大赛上,游光的阵法使得炉火纯青。
游光想不到她还记得他会阵法,心绪有些跳跃,连带着语气都上扬几分。
“好。”
藏庭雪这时也忽然想起什么,提起斗气来,“我的扇子也可杀阵破壁,届时可以和游道友共破阵法。”
商定好对策,这几人中属白泠溪的剑最厉最强,明壹站在她的左侧取下背上的刀,游光和藏庭雪站在她的右侧,纷纷召出剑来。
穿出铁笼,祭悬眼前。
白泠溪站于最前最中的位置,她剑指竖于眉间,命剑也跟着她指间的动作竖起,剑身颤颤,发出铮铮剑鸣。
随着她印堂上一道细瘦尖锐的清光刹那消失,左右的一刀二剑也在电光火石间齐力飞劈过去。
砰──
少许碎石飞炸,再望眼过去时,原先石塔那条缝隙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小缺口。刚好就是一块石头的大小。
“成了!”燕蝶喜出望外地拍手,立马飞出一只灵鹤。上面的灵息是合欢宗的弟子们。
弟子每二人一间房,她是圣女单独住一间。所以不必担心通风报信会被木偶人发现。
必须提醒他们,真正的她不是现在他们身边的木偶人。
“破阵!”
游光结起一印,看向藏庭雪点点头。
46. 风雨欲来
夜深露重,暗香幽浮。风一动就将梅林深深翻滚出诸多梅瓣来,落在衣襟袖沿。
石塔地处偏僻,萧敛之和合欢宗一行人躲过提灯夜巡的影月宗弟子来到塔下。
正好见一只洁白的纸鹤从塔内飞出,循着灵息停留在其中一个弟子的肩上。
弟子暗呼,示意其他人过来看。
“是圣女的灵鹤!从塔里飞出来的!”
灵鹤被展开,合欢宗弟子见此从四面围上去。堵得水泄不通。
萧敛之没有掺合到他们中间,站在人群外抬头看了一眼石塔。石塔表面空出了一块,白泠溪他们现下应该就在里面。
那些不对劲的人,果然是假的。
拿着灵鹤的弟子点点头,了悟道:“原来如此,圣女说掌门没死,那些影月宗的弟子都是他杀的。而且还把他们囚禁在了塔内。掌门变成了木偶人,我们看到的圣女也是木头人所变。”
合欢宗弟子念了出来,手臂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满脸惊恐道:“难怪那个假圣女都变得温柔了不少,真是吓死个人了!”
灵鹤末尾还附有一句,她全部念出来:“铁笼难破,时间有限,你们先传信于五宗,然后速速前来救助。”
几个合欢宗弟子跟打了鸡血似的,愤愤地提起袖子想要登塔。火急火燎的,就差没有在脸上写满“圣女我们来救你了!”这几字。
“先等等。”
萧敛之展臂将他们的蠢蠢欲动拦住,略有无奈,“他们被困在笼子里无法出来,想必已经试尽方法。你们上去了也没用。”
拜圣女所赐,他们也跟着对萧敛之有些崇拜,这时都不约而同停了动作。看向他问道:“那该如何才能救他们?”
萧敛之召出一只灵鹤,灵鹤翅膀节奏有序地上下扑扇着。他以指做笔,隔空对着灵鹤挥写。
深邃的眼瞳浮上灵鹤淡光,拖曳出明亮的小尾巴,夜下,清寒仙容透出一丝妖冶。
“不急,先与他们沟通,免得打草惊蛇。”
若是让掌门跑了就不好了。
他语调平缓,仿佛一点也不着急。但神情又有一种一切皆在掌中的气势。
他看着那只灵鹤,嘴角不自觉扬起,露出浅浅笑意。
投灵鹤给白泠溪,她知道他来了后,会是什么反应呢?
合欢宗弟子也回了灵鹤给燕蝶,让她放心,现下不会那么无措了。
石塔内,燕蝶看着从洞口飞来的灵鹤不禁感激涕零,“我就知道我们宗的师弟师妹们一定会给力的!”
然后她又眼睁睁看着那小巧玲珑泛着淡光的灵鹤从她眼前飞走,停落在白泠溪的肩上。
燕蝶:?
她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如同寒冬泼水在地上立马结了层冰似的。明壹觉得燕蝶这副呆愣的表情搞笑极了,捂嘴偷笑。
不过他也很好奇,望向白泠溪,“怎么是来找白师姐的?”
白泠溪取下灵鹤,这里面是她的灵息,自然也就是来找她的。
她的灵息只给过几个人,师父,云景灯,和萧敛之。
她心头忽然涌出隐隐的悸动,是他么?
白泠溪展开灵鹤,在看见上面苍劲有力,飘逸如云的字迹时就知道是谁了。
明壹翘首以待,问道:“是谁啊是谁啊?”
她神情莫测,古怪地笑着回答他道:“你萧师兄。”
明壹僵硬地扭开头,默默道:那还真是巧……
他居然真的来了。
其实他还是有点怕这个萧师兄的,总感觉他的眼神和话语是冰碴儿,仿佛会刺人。
以前自己被送去玄峰练过一段时间的刀,萧敛之遵从师命亲自照看他,叫人一刻也不敢松懈怠慢。那个日子难熬得连现在想起都非常痛苦。
他摇摇头咦了声,左手搭在右手臂间搓了搓,感觉一提起萧敛之周围就好像变冷了。
燕蝶的灵鹤在萧敛之后也飞了进来,待她看完里面的内容后,放下沉重的情绪吐出口气。
“我已让他们去禀告了五大宗和五十仙洲,等长老们一到,定把那木偶人抓起来!”
白泠溪看完了萧敛之飞过来的灵鹤也道:“我们先别轻举妄动,萧敛之如今和合欢宗在一起,他们会召集所有在影月宗的五大宗弟子。先把那掌门木偶人找出来且困住,再谈其他的。”
其他人知悉情况后,也安然地在笼里养精蓄锐。现在确实别无他法,只能老实等着。
影月宗掌门实力高强,不败之躯。说不定即将就会有一场大战。
藏庭雪伸了个懒腰,抹尽因泛困眼角处溢出的泪花,哎叹一声,“终于要从这个破地方出去了。”
时间又过了半日,因为石头被撬开了一块,所以稍稍一望就可以看到外面冒了嫩青芽的树影。
白泠溪盯着外面的枝头上露出的绿芽发呆。
这次算是瓮中捉鳖,萧敛之来信说道,五宗各派了实力高强的长老过来对战那木偶人。
影月宗的弟子在今日又有一个丹田自爆了,想必是和其它弟子一样,受掌门蛊惑,等他自觉死亡来临想要逃跑时,已经晚了。
萧敛之和合欢宗弟子已经把真相的消息带给了五宗弟子,他们联合起来,在每一个影月宗弟子身上暗下了法咒。
一旦再有人丹田炁脉逆行,突然爆涨非常,就会牵动法咒。届时会由五宗弟子循着方向赶去牵制住掌门,而后五宗前来助战,潜伏在外面的长老们就入影月宗与之一战。
整个计划就是这样。
他们被困在笼里,唯有先解决了大事才能被顾及。
外面有一只翠鸟停飞在了枝头,枝桠都跟着上下颤了颤。那翠鸟先是用嘴理了下自己的羽毛,然后探着小脑袋咬下一小根枝条,叼在嘴里扑腾地飞走了。
白泠溪从飞走的鸟儿身上收回,心道:希望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她觉得,这笼子还是要想想办法才行。
看着紧密相连的铁笼,她忽然想到合欢宗有变化身形的灵药。
白泠溪暗搓搓贴近一边坐着的燕蝶,看着她俏丽可爱的脸庞,她用肩膀碰了碰她的。
燕蝶转头,发上的珠花晃悠。美目携上惊讶,睫毛闪动,嫣红的嘴唇嘟起问道:“怎么了?”
“听说你们合欢宗有变幻身形的灵药?”
燕蝶神情即刻从疑惑转为了意味深长,还作出“原来如此,我懂你”的邪笑。
这可问到点儿上了,她如被打开了话匣子般,先上下用审视的目光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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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泠溪左边右边看了个遍。
然后得出结论,颇为神气道:“你挺瘦的啊,要化形药做什么?”
白泠溪一愣,才知道她是误会了。刚准备解释,就见她的目光停落在自己的胸口处。
白泠溪:……
仿佛是预料到燕蝶要说什么,她张了张唇,有些茫然,“等等……”
“胸也不算小,腰也比较细,你身材已经够好了。”
说罢,她满意地点点头,对自己的评价感到贴合。
听到她们说话的游光脸热得可以煎鸡蛋了,埋着头不敢抬眼。
明壹也装作没听到地左右看看,指着一道影子道:“诶,才发现这夹层风景不错啊,你们看那灯影,像不像一只小狗。”
霍端衫刚不知道目光往哪看,这会儿刚好顺着他的话看那灯影,昧着良心哇道:“哇,好可爱。”
一旁的藏庭雪:。
他闭着嘴轻笑,倒也没表现出跟那几个愣头青一样的无措。
白泠溪只觉得自己的右眼皮跳了跳,想解释,但又无力。
合欢宗的发言,依旧那么与众不同呢。她深吸了口气,“我没有想减肥,我的意思是,有能让我们变小变细的药么?说不定可以从这笼里钻出去。”
她终于稳定下来,接着正色道:“万一掌门拿我们作要挟呢?还是留个后手比较妥。”
燕蝶顿时失了兴致,眸里的光都黯淡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
她感叹着,“我们合欢宗不管是功法还是外表,都极为严苛。低阶的化形药人人都有,可以短暂地让自己的身材变得苗条丰腴。可是你说的能缩小身形的那种属于高阶灵药,普通弟子根本没有资格拿到。”
明壹的星星眼仿佛要把她看穿,他面上挂起一副幸好的模样,头一次这么真诚的崇拜她。
“幸好你不是普通弟子,你可是圣女诶!一定有高阶灵药吧!”
他们如今的希望,可全部都寄托在她身上了!
其他人也炽热着目光纷纷看向她,燕蝶鼻子翘起,双手叉腰道:“那当然!我可是圣女!”
突然灵光一闪,眉毛蹙起,面上的灿烂笑容也有了些凝固。
高阶灵药,她好像已经用完了。
燕蝶尴尬地白齿紧咬,肩膀耸起,气势如跳楼般降下至最低点,她话音一转,“不过……”
其他五人面面相觑,提起心眼想确认性地重复,“不过?”
燕蝶认栽,苦笑道:“不过已经被我用完了。”
盛情被浇了冷水,空气乍然凝固。
明壹笑容垮下来,仰着天衰衰道:“果然还是不能信你啊。”
燕蝶不服气,把他的肩掰过来,漂亮的脸蛋和他快要相贴,挑衅道:“不过!我可以传信于我姑姑,让她跟着支援的长老一起过来!”
最后一句她几乎用吼,哼了声,燕蝶潇洒地转过身去。
明壹当然已经被吼得目瞪口呆,耳廓也似染了血一般。默默站在那里,有种孤苦伶仃,妻离子散苦命的感觉。
“想不到吧!”燕蝶大笑。
仿佛打败了明壹就是打败了全世界。
白泠溪:一条绳上的蚂蚱,倒也不必如此……
47. 并肩作战
初春嫩阳里虽透出料峭,但已有浓淡适宜的毛绒绿意渐渐爬上群山了。
在影月宗枝桠纵横交错的梅花林外,湿润的墙边蹲守着几个身影,男男女女都有。个个儿打起精神,准备大展身手。
五大宗的长老们潜伏在影月宗外,等待着把身死魂活的掌门一举拿下。
“诶,秋花,听闻最近你和你道侣好似又吵架了不是?”
本是该剑拔弩张的时候,这时一老头儿贱兮兮地开口,专挑人不喜欢的问。
秋花斜他一眼,听他说起这个就来气。她面色一黑,鼻子里喷出气来,咬牙道:“那个贱男人,有本事最好一辈子也别出现在我眼前!”
忽尔想起什么,秋花说罢,眯起眼又对他说道:“我记着你徒弟是不是也在这儿?”
伏奇摸了摸胡须,犹如骄傲的孔雀。眉飞色舞道:“我请缨来此,就是为了亲自保护我徒儿。”
此时其他长老仰头见一道细烟直冲云霄,这是五宗弟子发出的讯号,他们现下已在暂时牵制住掌门了。
“行了,你俩别聊了,他们传信了。”
伏奇正色起来,先前看萧敛之传回青丹宗的信,他的白丫头居然被困在了石塔里。
所以对战掌门,必须要极快地解决,不然就是把她置于火海之上。他只有亲力亲为才能安心。
“我家圣女还在笼里,咱们火速行动!”
秋花红唇紧抿,眸中隐闪过一丝戾色。
又一弟子丹田自爆,引出掌门的地方是距离石塔不远处的灌木丛间。
几位长老甫一赶来,就闻无数剑啸飒飒割破这春风。
无数飞叶夹杂着梅花瓣漫天飞卷,吹得到处都是。
“啊──”
有几个弟子被木偶人掌门一掌拍飞,伏奇提步跃到半空中接住一个弟子,其他长老依次同时接住其他人。
“尔等退避一旁!”
剑过眉横斩,震开灌木丛通出一道路来。
路的尽头,当然是身形巨长,骇人无比的木偶人。它头颅上的两个空洞下长长挂着血迹,凄骇非常,乍一见就连魂魄都颤了颤。
伏奇看着故人变成了这般模样,心中也生起几分心酸难忍。心绪复杂间,更多的是愤怒。
短短时间一战,萧敛之左臂已经鲜血流淌,晕染了提花丝绸浅衣。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大大小小的伤痕了。
和势必要成为天下第一人的前辈相战,果真还是不自量力了。
伏奇注意到不远处的萧敛之,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提着剑的手还在紧握着剑柄不放,衣裳也已经被血染得斑驳不堪。
他上前轻声道:“你下去吧,随秋花长老去救他们出来。这里交给我们就行。”
萧敛之迟疑一瞬,终还是点了点头。
秋花已经赶去石塔了,是燕蝶传信要她带灵药过来。燕蝶是她的亲侄女儿,她一拿到消息就立马起身赶来影月宗。
诸弟子退至外面一圈筑阵,给最里面的长老们蓄力。
伏奇甩了下手腕,扭扭脖子,倒是风轻云淡,只是话里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说到最后重了又重。
“你因一己之私杀害门下弟子,福泽损尽,这样的人,可不配当天下第一。”
木偶人抬步俯瞰他,嘎吱作响,地面震动,阴影笼罩在众人头顶。
它猖狂大笑,拳头捏得死死的,“我已是不败之躯,就凭你们!是斗不过我的!”
“等杀了你们,把你们的丹田捏碎!我就再战苍穹,什么福泽因果,全是狗屁!老子偏要赢他个半子!”
风中凌乱不堪,携上丝血腥味,飘至石塔。
几人服下了秋花给的化形灵药,身形骤然缩小,变得如虫子一般的大小,顺利地穿过了铁笼。
萧敛之和秋花飞至石塔破出的洞口处,展袖把几人载上。
“秋花姨!”
燕蝶喜出望外,小短腿蹬上秋花的袖子,在上面猛吸一口。惬意地在她袖管里躺着。
“秋花姨身上还是这么香!”燕蝶依恋道。
秋花露出心疼又宠溺的笑,用指尖点了点她的头,无奈道:“你呀!”
萧敛之手指一动把白泠溪提了起来,让她坐在他的手心上。
以白泠溪的视角来看,眼前赫然出现一张玉面。
清神凄骨,眼底遮挡的锐利剑意如暗水流涌般蠢蠢欲动,似潜龙蛰伏。他周身的杀意还未来得及收敛,仿佛要把她卷进去殆灭干净。
不过在他俯身和她对视时,眸中伏危欲出的心惊刹那换成了山间明月般的清澈柔和。
他屏住了呼吸,生怕把她吹跑了。俊美清隽的面皮近在咫尺,白泠溪面上一热,错开眼神,“多谢师兄。”
她闻到了他身上的血气。
趴着他的手掌往下看去,有一大团的血迹,甚是显眼。
“你受伤了,没事吧?”
怕他听不到自己说话,她还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朵。
萧敛之敛下眼眸,白泠溪连他乌黑密长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无碍。”
他淡淡开口。
维持缩小形态的灵药只有一刻钟的功效,看着眼下变小的白泠溪,他忍不住心生逗弄,笑眯眯地用指关节轻轻抚摸她的脸颊。
白泠溪如今弱小,就算是跳起来打他,对他而言也不过是挠痒痒。他的心情仿佛不错,摸猫儿一般,露出被治愈的神情,她就由着他摸了。
“情态紧迫,我们先去支援他们。”秋花说道。
几人纷纷钻进秋花和萧敛之的衣袖,赶往掌门所在的灌木丛中。
扑面而来的是浓烈的杀意,外围的众弟子吐血的吐血,晕厥的晕厥。
一刻钟已到,萧敛之和秋花甩袖下去,几人的身形立马变大。
正宗弟子清气十足,几人落地就默契地排成一行,拿起的法器折射出刺眼的光芒。衣摆曳曳,少年意气。
白泠溪刚抽剑出来,定睛一看,只见眼前有道熟悉的身影,他寒剑卷腰,步子在地上旋转出残影。而后手腕一翻就震出几道剑气过去,把木偶人的左臂砍断。那头白发已经有了些凌乱。
“师父……”
白泠溪没想到,他居然会跟过来。
木偶人被斩断的手臂重新生长起来,它此时看到他们,大步流星地跨来,嘎嘎笑道:“你们居然出来了,正好,这么多人一起死,倒免得我再费心!”
伏奇这时也看到了白泠溪,他朝她挥手喝道:“注意安全!”
她点点头,身边的明壹和燕蝶早已等不及,倾身腾空而去,一根鞭子和一把大刀把空气都搅得焦灼绵缠,直攻木偶人。
白泠溪和萧敛之对视一眼,紧接着跟上。
游光看着前面二人时时并肩的身影,怔了下也追上。
秋花的法器也是鞭子,见燕蝶早早就飞了过去,她洪亮的声音响彻这片天地,对着最前面的燕蝶呼道:“我的宝贝侄女儿!我来助你!”
藏庭雪还在犹豫到底是用扇子呢,还是用剑呢。叹了口气,他抽出扇子,抉择好点点头,“还是用扇子吧。”
燕蝶和明壹一人一脚朝木偶人的胸口处横踢过去,可惜它太大太重了,脚都震麻了也没见它倒下。
耳边忽地飞来利风,比白泠溪的剑先行一步划过它的喉咙。
是藏庭雪的扇子。
木制头颅滚下,空荡荡的木身子上下一瞬又重新冒了一个出来。
此举似是激怒了它,瞧准是藏庭雪干的好事,它再也不想和这些人周旋,这么久了,它还没开过荤呢。
“那就拿你这个昔日的弟子,如今的副掌门来开刀吧。不知好歹的家伙……”
说罢,它伸长手臂一抓一个准,把藏庭雪抓来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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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高举在半空。
“藏庭雪!”
白泠溪秀眉下清眸微漾,在木偶人同时大掌拍过来时,她侧身一躲,砍下他的一节手掌。
可惜下一刻它的手又长回来了,这具木身乃不败之躯,用寻常法器去砍根本无用。
她飞身跃起,墨发飘扬,转而跳在木偶人头顶。
“呃……白泠溪,救我!”
藏庭雪感觉自己的丹田已经烧得滚烫,他看到它的眼睛里飘出来了丝丝烟雾,他鼻尖刚闻到就已经遭了道了。
是它在捏着他的身体,用毒草引着他灵脉逆回,打算让他直接丹田自爆。
他面色通红得诡异无比,神情和姿态却孱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消失在这世上了。
白泠溪死死抱住木偶人的头颅,才勉强稳住身形。她小脸怒起,在它仰首甩头间使尽最后力量往前爬去,举剑刺向他的眼。
木偶人头颅大力一扬,白泠溪就如风筝般被抛了出去。伏奇赶忙上前把她接住,被她落入怀中的力量倒退几步。
木偶人自从抓了藏庭雪后周身就气波不断,根本无法近身。
待白泠溪的剑刺进去,气波乍滞。萧敛之和游光趁此一一斩下它的手臂,藏庭雪也随之落下,被明壹接住。
伏奇龇牙咧嘴,也学着秋花的模样大叫,“敢伤我乖徒,想死!”
他因激动,甩着舌头,朝余下长老和弟子喊道:“大家一起上啊!”
木偶人浑然不怕他们的模样,站在原地等着他们来杀它。空洞的眼睛逐渐显现出人目,里面透出讥嘲。
白泠溪喘息几息后,再次上前。
此时外围的五宗弟子涌了上来,然而令人更惊诧的,是更后面的影月宗弟子,也一齐冲了上来。
木偶人体表发出金光,顿时一道如同溺水让人窒息的气波就一圈圈地把人群震开,有些实力稍弱的弟子直接灵脉堵塞,隔着老远都被掀飞在地。
白泠溪被震得后退,她最先想到的是伏奇万一脚步不稳摔倒,来个跌倒损伤,指不定届时他又得埋怨她了。
碍于粉尘遮挡了视线,她就只能伸着手胡乱摸着去抓。刚刚他就在自己身边,应该不会距离太远。
情急之下她终于抓到了一个人的衣袖,可手感却是滑溜溜的,一摸就知道不是伏奇那粗布料子。
短短的瞬间,她步子难停,还在往后倾倒。下一瞬背上就被一只手给抵住,她也终于停下。
粉尘降下,白泠溪咳了咳,捂住口鼻低声朝后面那人说了句谢。
“白道友,小心。”身后游光细微关怀的声音传来。
粉尘散尽,身后是游光,那她抓住的袖子是谁的?
“师妹,当心。”
她转眼看去,是萧敛之。他也正抬起手臂,一副准备搀扶她的模样。只不过这时停在了半空,因为她已经被游光接住了。
白泠溪松开抓着他袖子的手,“我没事。”
萧敛之嗯了声,目光转向游光,眼眸静若死水,没说什么。
游光撤开自己抵在她背上的那只手,银衣似月,朝萧敛之点点头,无视他看向那巨大的身影,幽幽道:“怕是很难了结了。”
“谁说的!老夫还没真正出手呢!”
不远处伏奇急步走来,把白泠溪从游光的身边拉来。愁眉苦脸道:“没受伤吧。”
“都怪师父没保护好你。”他说着,摸了摸她的脸。
他担忧得面皮都快垮下来了。
白泠溪有点感动,眉梢松了松,摇摇头,“没事的师父。”
伏奇仰望了一下天空,有些肉疼,“本来想着,我们几个老头联合起来解决它,想不到如此难缠,还是要献出它才行呀。”
这时秋花和其余的长老们站出身来,纷纷道:“伏奇老头!知道你宝贝多,快抓紧的!我们一定在所不辞,使出全力助你!”
48. 小鸟依人
阴沉古朴的影月宗梅香四溢,芳香馥郁,在黄昏下显得似乎在铺垫离绪。
伏奇身后跟着其他长老,他们把弟子赶到后边,直对木偶人。
“老朋友,这一切,该结束了。”
伏奇面色有些说不清的憔悴,轻如羽毛的话落下,他从袖中取出一炉鼎状的物什。
放于掌心上玲珑可爱。
秋花瞪大眼睛,怀疑地反问,“就它?你就靠这东西收服那个大块头?”
伏奇睨她一眼,一副在说她没见识的嘴脸。
“等着看吧。”
他的手掌往上一抛,小巧的炉鼎即刻悬浮在空中变成压天炉鼎。大小竟刚好装得下木偶人。
炉鼎表面密密麻麻的寒锁玄链灵蛇般探着身子,瞧准了下面的木偶人。
铜声相撞的锵鸣间,炉鼎内升出火焰。木偶人因自晓动作迟钝,也不躲避,原地站着伸长手臂,狂妄地去抓住炉鼎两侧的把手。
它闷哼一声,拖拽着把手,这炉鼎居然依旧未动分毫。
“区区俗物,怎能制服我金刚不败之躯!”
伏奇呵笑,一根手指伸出来摇了摇,撅着嘴皮子道:“啧啧啧,老东西活了这么久了,还是这么没见识。就算是真金也怕火炼呐,何况你这躯体是木身。”
他沉声,“我不管你是从何学来的此等诡异阴邪的法门,亦或是受妖人蛊惑,造下如此罪孽,已然无法回头。大道皆在五行中,金克木,火克金乃是天理,你再如何神通,也敌不过大道!”
伏奇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大地,钻入白泠溪的耳里,她忍不住身颤了颤。
敌不过大道么?究竟什么才算是大道?
堕仙逃不过的诅咒,也是大道么?
长老们分散开来,把木偶人围成一个圈,白花花的袖扬起,如云似鹤。强悍的灵力驱使着火焰,把其从炉内抽出,每人的手中都握着一团妖异的火焰。
木偶人一见就知道不是凡火,心生不安,长臂随着气波挥去,打向众人试图逃走。
电光火石间,在它快要触碰到长老们的衣角时,白泠溪,萧敛之和游光,燕蝶从四方而上,齐力砍下它的手臂和腿脚。
木偶人没了腿,一个不留神就坐在地上,在它重新长出新的四肢之前,炉鼎倒翻直直坠下盖住了它。
炉鼎降而又升,将它盛在炉内,锁链灵活地钻进去把它扣在炉底,长老们看准时机把掌上的火焰扔过去燃于炉鼎底部。
因为太大烧得费劲,伏奇口中念叨几句,它就骤然缩成正常大小。
他额上冒出汗来,同时更有几分得瑟,朝炉鼎里的人说道:“来自地渊的火焰滋味如何?”
白泠溪站在最后,疑心他从何而得的这宝贝,她居然都不知道。
这时藏庭雪走至她身边,说道:“你师父还蛮厉害的嘛。”
她嗯了声,看着前面苍老的背影,和被灵气在空中流淌吹起来的白发。
“确实厉害。”
想到什么,她扭头看他,“对了,你身体如何?方才看你被它捏着,面色不太好。”
藏庭雪情不自禁摸了下自己的喉咙,仿佛还在被锁喉。他皱着眉道:“它眼睛里有毒草制成的粉烟,我一吸入就觉丹田膨胀,滚烫得似要炸掉。灵脉逆行,不仅全身难受,还直袭我喉间。那一瞬间,我都分辨不清到底是会丹田自爆而死,还是窒息而死了。”
说到最后,他眉眼垂下,似乎在求人可怜。直视着白泠溪,一字一顿软言道:“多谢你救了我。”
白泠溪看不得有男人用这种肉麻的眼神看她,她梨涡浅浅,呵呵笑道:“不必言谢,人没事就好。况且不止我帮忙呢,也多亏了萧敛之和明壹。”
藏庭雪扬扬唇角,缄默。
萧敛之站在一颗梅花树下,远远看着正在说话的二人。他没放过藏庭雪扭捏的神情,白泠溪好像真的吃这一套,随后对他明媚微笑了。
伏奇和长老们已经收手,留火焰自燃在炉底,里面因木偶人的碰撞发出不断的响声。
伏奇摇摇头哀叹一声,目含空虚,对身边人说道:“自作自受啊,你说这是何必呢?牺牲肉身要这副木头空壳,除了没有五感,不会受伤外有什么用处啊。”
身边的人也觉得有点惋惜,“他真是年老智昏了,修行之路马上就快到头,这下怎么也挽回不过来了。残害了这么多人,吞了那么多祖炁。就算是用这炉鼎炼化,一时半会儿也炼化不完。善恶有报,终究是要还的。”
白泠溪听着他们对话,喃喃道:“最近怎会冒出来这么多妖邪阴恶的法门……”
藏庭雪听到她说话,眯起眼,掩下一丝嘲意。话里有话,语调似是在谈笑风生,“世道乱了呗,不过也是命数啊。这种心性不稳的人,还谈何修仙。”
她看着他,心头涌起一种熟悉感一闪而过。这样的姿态和言语,她总觉得在哪里感受过。
炉鼎要三天三夜才能把木偶人吞下的祖炁灭尽,只有这样才能接着烧它的身体。
经讨论,长老们决定留他魂魄一缕。交予五十仙洲来决定怎样处置。
至于先前的那些假扮成他们的木偶,也有人发现早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伏奇等人暂时要留在影月宗,其他弟子可以悉皆回去了。
青丹宗几人身上都带着伤,早些回去便于治疗休息。于是都召出飞剑准备启程。
白泠溪还想留在这里陪着伏奇,对萧敛之和明壹说道:“你们先走吧,我和我师父一起回去。”
伏奇听闻,内心虽有些感动,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故作嫌弃道:“去去去!你在这儿碍手碍脚的,净会给我添麻烦。”
明壹这时也劝道:“师姐,你就回去吧。”
实在拗不过他们,她只好也跟着回去。
燕蝶跟在秋花的身后,见他们准备走了,赶忙脱离队伍专门小跑到他们面前。
“干嘛?”明壹见她过来,提防地问道。
燕蝶朝他切了声,双手环胸,“这么怕我干嘛?怕我把你吃了?”
她说罢,才懒得理他了。而是看向白泠溪和萧敛之,大大方方坦言道:“这次有你们协助,帮了大忙。我还挺欣赏你们的,改日我请你们来合欢宗做客。”
虽然想不到她会如此发言,不过白泠溪和萧敛之还是拱手一礼,“应该的。”
“那说好了,等你们疗养好,就来合欢宗。”
最后,她看了眼明壹对他笑了下,头也不回地走了。
“诶!”
明壹下意识想要去追,等发现自己的脚步已经抬起来时,脸颊蓦地红热起来。
什么嘛,只是笑了一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虽然笑起来很好看……
白泠溪仿佛嗅到了一丝不好言说的气息,拍了下明壹的肩,颇有调侃意味笑道:“届时我们一起去合欢宗吧。”
明壹被戳中心思,躲避开白泠溪的眼神,心虚道:“我才不去呢!”
藏庭雪早早就准备好了送行的酒,他如今身为副宗主,还是要尽些责任的。一一谢过其他四个宗门,只剩下青丹宗了。
他走过来拱手由衷感谢道:“这几日麻烦你们了,多亏有你们。”
几人回礼,“藏道友客气了,分内之事。”
藏庭雪的视线落在白泠溪身上,萧敛之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神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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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时候变得柔和了。
“不留下来尝尝酒么?”
白泠溪一愣,随后婉拒道:“不必了。”
藏庭雪泄气一般,有些失望。“好吧,一路顺遂,下次再见了。”
“好。”
看他们还有要聊下去的风向,萧敛之突然咬紧下唇,闷哼出声,极为痛苦的模样。
“怎么了?”
白泠溪被他的声音吸引过去,只见他面色苍白,如瀑墨发凌乱披散,面颊上也有了尘土的颜色。宛若一朵被摧残,弱不禁风的小白花。
更何况他衣裳上还有血迹,实在让人忽视不了他现在还身带重伤。
萧敛之抬眼对她笑了下,嘴角牵出一抹苦意。看起来伤情已经刻不容缓了。
“那我们就先走了,再会。”白泠溪朝藏庭雪说道。
她搀扶着萧敛之,低声询问道:“还好吧?”
萧敛之很满意她的注意力迁回他这里,应了声,“还好,我们先回去吧……”
他话音一转,柔弱可依,几乎要倒在白泠溪的怀里,试探地问道:“不过御剑耗费气力,我不知能否全程坚持到青丹宗。”
藏庭雪冷眼旁观,看着他一出又一出心底不知在想什么。
明壹嘴快,不过脑子直接说道:“我载你吧师兄,我的刀也可以御刀飞行的!”
萧敛之没有理他,依旧用炽热的目光一直盯着白泠溪。
白泠溪看了眼明壹,再看了眼他。她居然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想要她载的情绪。
“那要不,我载你吧?”
萧敛之乖巧地应下,然后感受到某人阴暗的眼神仿佛要在他脸上穿透。他稳妥地再添了一句,“明师弟的刀,太莽撞。我会吐的。”
白泠溪:“哦……好。”
等上了剑,萧敛之站在她身后虚搭着她的肩膀。
他闻到她身上的浅香,突然有些厌恶自己阴暗的那一面。
依赖她的,想亲近她的,任何人都不知晓的一面。
影月宗逐渐变小,梅花林再次彻底俯瞰全貌。
“白道友!”
白泠溪的剑因为要照顾萧敛之的缘故,不拖低效率的同时比较稳缓。因此她清楚地听到了下面有人在喊她。
剑停下又降下些许,只见梅花簇拥中一袭银衣清白,头上的高冠给他的气质带了几分死板。
白泠溪还以为他已经走了,有点惊讶,“原来是游光道友。”
萧敛之站在她身后,也跟着瞧着下面丰神俊朗的男子。
如果他没记错的吧,这游光可是无情道宗的。
游光当然也看到了萧敛之,他好像打扰了他们。
他有些语快,身板端得笔直,郑重道:“白道友,此番与你同行也算缘分。什么时候来无情道宗坐坐?我必诚心相迎,等你入席。”
“行,那多谢游道友了,后会有期。”
剑再次悬空在青天之上,游光目送她远去。身后的无情道宗弟子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私语纷纷。
游光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见到她就想要亲近。
特别在和她说完他们的祖师后,她表现出的倾佩,让他更想领着她亲眼看看他们无情道宗祖师的神像。
起初看到了白泠溪和藏庭雪在聊天,他本想上去道个别的,可是碍于生性腼腆,还是心底犹豫,直到白泠溪真的走了,他豁出去才和她道了别。
按理说他身为无情道宗的大弟子,道真无杂,是不会对女子有任何好感和想法的。游光想,也许这真的是缘分吧。
他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了一个场景,白泠溪只身站在无情道祖师——楚长蕴神像前的场景。
49. 春光无限
回了青丹宗后,和其他几位师弟分了别,白泠溪本想直接回小峰洞府的。
待她和萧敛之道别转身时,袖子却被一股力给拉住。
身后的人尾音颤了颤,宛如虚喘,“等等……”
这声音似定身神针,把她定在原地。白泠溪背对着他已经头皮发麻了,这种声音是他发出来的?她早就觉得萧敛之不对劲了!
他好似受伤之后就一直有点奇怪,弱不禁风的,仿佛风一吹就会倒。在她以往的印象里,萧敛之应该是实力非凡,受点伤不会当回事的人设。
他该不会是木偶人变的吧?
白泠溪思绪萦绕,不过瞬间就清为浮云散去。
这怎么可能?
她又仔细分析了一下,大概是他真的伤得很重吧。在牵制着木偶人的时候,确实很难保持着无伤。
她重新转过身,他还在拉着她的袖子。
刚刚他也没有意料到,自己发出的声音会是那样。浓墨眼瞳卷入无数情绪,最终化成一滩春水,楚楚可怜。
萧敛之长得比她高很多,他就算是低下头,也依旧显得健硕挺拔。
“师妹陪我回玄峰,替我上药如何?”
他清隽的面庞上透露出几分不好意思,眼巴巴望着她,淡粉的唇微抿,眼尾耷拉着好不可怜。
“好吧。”
也不是什么大事,更何况,萧师兄看起来都这么可怜了。
于是白泠溪随他一起去往玄峰。
等到了他的房里,萧敛之先是给她烧了一壶茶水,“师妹请坐。”
她坐在案前,看他还在忙活就想着先把灵药拿出来,询问道:“对了师兄,你的药放哪?先别顾及我了,快上药吧。”
她见他这时不仅气力十足,还非常灵活,先前看起来很严重的样子,这时候怎么看起来又不那么虚弱了?
萧敛之前日摘了新鲜的桃花,做了桃花糕,用术法一直保持着冰凉的口感。这时候正打算出寝房去小厨房里端过来,听白泠溪问起,跨出门槛的脚又收了回来。
“没关系的,来者是客。药在橱柜里,劳烦泠溪找找了。”
他温和一笑,走出去了。
白泠溪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温润又亲和。忽然记起几年前初次见他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一个站在掌门身边,如皓月般皎洁又疏远的浅衣少年。就算是遥遥一见,那么的桀骜,和冰冷。
案几右侧有个橱柜,白泠溪也没多想,橱柜顶上正好放着一把钥匙,她就直接用这把钥匙把橱柜打开了。
啪嗒一声,她取下锁,壁橱里入眼的便是一些杂物。
有书,有面具,有灯笼。
每一个,都那么眼熟。
白泠溪狐疑,“这不是……”
门外有脚步停了,来人刚踏入屋里,似乎是不可置信地顿了一下。而后突然瓷盘摔碎在地,迸出清脆刺耳的响声。
“不要看!”
萧敛之急步冲上来,白泠溪被他突如其来的动静弄得一头雾水,坐在地上怔愣着看着他朝她跑来,忽然有些心虚地不敢动。
剑修陡然欺近,山似的压过来,陌生清浅的男子气息扑面而来。她被迫背靠在壁橱上。他双膝跪地,一手撑在壁橱边,把她圈在胸膛前,略显仓促,神含担忧。
“别看,求你。”
萧敛之眼角水红,真的很着急的模样。他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落在她颊边,柔软微凉,还痒痒的。
白泠溪被吓了大跳,看到他肩膀那块位置已经晕出血色,她一着急猛地抬头,和他的呼吸相缠,他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面上。白泠溪还差点和他鼻子撞上,他没有后退,反而是白泠溪稍错了错位置。
二人这才意识到,离得太近了,近得不正常。眼瞳皆是骤缩,气氛好似在悄然发酵着不可言说的。分明是春日,身体的温度上升得却如同盛夏。
白泠溪耳垂红透,眼眶灼热。萧敛之还将她抵在壁橱上,她都可以闻到从他温暖衣襟里传出来的茶香了。比起往日,好似浓了些。
他的双眸注视着她,不退不避,绵绸得让人很难脱身。她从里头读出了鲜明蓬勃的话语,心头隐隐察觉到一个可能。可她不敢相信,亦不敢再对视。
恰似在梅雨季节时分,雨帘斜飞扑在面上,被窒息溺死那样的荒诞。
萧敛之心神荡漾,见她低眉,他的魂魄翩然地飞去了不知哪处。
或许是天南海北,各碎一旁。
而后他空落落地想,应该是去了远山,去了无比寒冷,银白寒霜漫天的杉树林。
“抱歉,是我太一惊一乍了。”萧敛之故作平静呵笑道。手臂收回来,放在膝上。
他还跪在她身前,虽然她坐在地上,但以这种姿态相对总归不合适。
“你先起来吧。”
白泠溪下意识把一缕杂发拨至耳后,他也跟着她的动作看去,见她洁白的耳朵下泛粉,心镜又止不住得漾起圈圈褶皱。
萧敛之站起身来,主动弯腰搀扶着她从地上起来。
白泠溪也有些尴尬,解释道:“我以为灵药在这里面,抱歉,擅自打开了你的柜子。”
萧敛之心里咯噔一跳,也不知她看到没有。那里面全是关于她的东西,特别是笔记还里夹着她小像的丹青书签。
他摇摇头,眸色已经恢复清明,柔和诚心道:“我没有怪你,是我没有说清楚药在哪里。”
他的衣摆都有些皱了,白泠溪从他身后看去,地上洒了桃花糕和碎瓷片。
“啊,桃花糕!”
白泠溪正想要上前把桃花糕拾起来,却被萧敛之抢先一步。
“我来吧。”
瓷片锐利,恐划伤她的手。
白泠溪看着他走过去蹲下身一片一片把碎片拾起,包在一方帕子里。
外面天光淡淡,照在他身上。剑修一袭浅衣单薄,因为肩宽腰窄撑得背脊紧实,她忽然想起一句话:
穿衣显瘦,脱·衣有肉……
白泠溪:咳咳。
萧敛之把桃花糕重新用盘子装起,搁在一旁又去端了新的桃花糕过来。
还颇有对不住地对她说道:“只剩这几个了,泠溪不会嫌弃吧。”
“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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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白泠溪笑道。
他的伤口还在溢出血来,他仿佛没有感受到疼痛般,面色淡淡。
“先上药吧师兄。”白泠溪都替他觉得疼,实在忍不住见缝插针在他重新斟热茶时开口提醒道。
萧敛之把她那边的冷茶换到自己的那方来,替她斟了热茶。乖顺道:“好。”
他把灵药拿来,坐在案上安静地捻起一块桃花糕递给她,“泠溪尝尝桃花糕吧,我亲手做的。”
白泠溪不得不接住,小巧粉嫩的桃花糕芳香扑鼻,还精巧地刻画出桃花的形状。她都不禁感叹道:“师兄的手艺越发好了,我都舍不得吃了。”
萧敛之嘴角扬起,露出成就感的微笑。“你喜欢吃就好,我随时都给你备着。”
她小口咬下,竟是绵软清甜,满口花香。不太甜腻,精准地抓住了她的胃口。
入口的瞬间她眼眸清澈得如同湿润小鹿,剔透明朗。
“嗯!好吃!”
光影慢慢倾移,白泠溪吃了一两块没有忘记正事,擦洗干净手对他自然而然说道:“我给你上药,师兄快把衣裳脱了吧。”
萧敛之一愣,这个词语从她嘴里说出来,让他莫名感到有些灼热和羞耻。
修长的手指勾住衣带,他没有看她,长睫敛下,埋着头装作若无其事,云淡风轻的样子宽衣解带。
白泠溪看着他的手指,轻轻攀在衣带上解开,而后又抚摸上身,落在衣襟上,从两侧拉开,露出胸前的一大片饱满的白花花的肌肤。
白泠溪咽了口唾沫,不知道为什么,她抓心挠肝的。
分明只是上药而已,他伤在衣服下,她让他脱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白泠溪这么想,心底安静下来许多。她松了口气,默默把视线移开了。
不过他实在脱得慢,她只好从头到脚看些细节的地方来发呆。
比如说他头发很茂密,黑漆漆的长拖在腰身下。今天头上配了一根润透的玉簪,显得他更加没有攻击力。
翘鼻端正,鼻尖凝起一点光。粉唇湿润,一亲芳泽的时候感觉应该很舒服。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时,白泠溪简直是想把自己脑袋里的浆糊全倒出来。有些烦躁地哼了声,心中自责自己简直是个小人,登徒子!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色了!
萧敛之还以为她在嫌弃自己慢,本想多诱诱她的,想不到她不耐烦了。他三下两除二地把衣裳剥光了,露出健壮的上半身。
“泠溪,好了。”
他突然害怕自己身材有所转变,会被白泠溪嫌弃,于是不自觉没有安全感地往下瞥去。腹部轮廓清晰,不知道在白泠溪眼里,这样的身材算不算好……
听到萧敛之的声音,白泠溪才重新看向他。待眼前的风景收入眼底,她眼睛一直,面上的震惊伴着红晕越来越熟透。
好白!好壮!
白泠溪也不知是怎么了,她想她大概是看伏奇搜罗的话本看多了。
第一时间居然在数有几块。
“萧敛之,你练剑果真练得勤恳。”
萧敛之:?
50. 他的心机
“萧敛之,你练剑果然练得勤恳。”白泠溪神色认真,评价道。
萧敛之肩部松弛,大大方方地把自己的上身展现在她面前。温腻香弹,如一块大玉石。只不过此时身上新旧的疤痕交错,让人忍不住惋惜美玉上有瑕疵了。
她这个呆呼呼的反应,倒让他有些意想不到。他心情愉悦,良久才试探性地轻笑问道:“泠溪……这是在夸我?”
男子寒冰似的面庞上透出腼腆桃红,如秋月浅照,绿叶垂下的露水。
春风化开寒冰,熨烫在白泠溪的心底。
她打了个哈哈,忽然觉得自己言语有些轻佻,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别开脸道:“是啊。”
《如何赢得女子芳心》第三篇:要隐晦地展现出自己的美色,这是男人的资本。注:女子都喜欢身材好,健硕高大的男子。
萧敛之心中暗喜,准备再攻读一下这本妙书,说不定温故知新,还能有更好的法子。
他把灵药玉膏递进她手里,眼尾上挑,笑得勾人,“麻烦泠溪了。”
他的肩胛,胸边,腹部和背脊上都有伤口。这说明她要前后面都替他上药。
白泠溪净手后先是用打湿帕子替他擦了下血迹,她的指尖冰凉,刚刚触碰到他的肌肤时,被他身上的温度烫了下,犹如摸到了一块炭。
他发热了?
抱着这个想法,白泠溪抬眼去看他。
他们离得极近,他坐着,她站着俯身倾身过去,稍微再近一点,她都可以亲到他的锁骨了。
这一抬眸,四目相对,他把她的眼神捕了个彻底。
白泠溪没想到他一直在盯着她,冷不丁地对视在一起,她又嗅到了尴尬的氛围。她抿紧唇瓣,刚刚她这莫名其妙的一眼,是不是有点太古怪了?
不过他的脸果然很红,难怪身上那么烫。
白泠溪心中有了了然,继续俯身从他的肩膀擦到锁骨。然后用指尖剜出一点药膏,柔声细语道:“可能有些疼,你忍忍。”
萧敛之看着眼下的女子粉颈修长柔软,颈边碎碎的毛发可爱。不由得心化了再化。
她葱白指尖沾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朝他伤口抹去。清凉柔软的药膏抹在肩膀上,伤口突然灼烫起来,蔓延着酥麻的痛。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目光直直盯着她,没离开过半分。
痛不痛的,又有何值得在意的?
所幸灼烫很快就消失,变得清凉一片。
女子指尖的凉也就更加突兀,似寒雨不断,浇淋在全身燥热的他头上。
她轻柔地揉擦在他伤口上,直到药膏化开。萧敛之混沌的神识也随这凉而变得清明。
可是待白泠溪手指拂过他的锁骨时,心头的痒意却是怎么拂都都拂不掉了。萧敛之拳头捏紧,呼吸止住,沉了又沉,眸光忽而闪躲。
她感受到他身上是越发的烫了,沾了药膏的手指顿了顿,看着他紧实的,正在轻轻起伏的腹部有些不敢下手了。
“怎么了?”
萧敛之音色有些低哑。
剑修的剑意随心境而变化,白泠溪先前就感受到了有一股缠绵压迫的剑意绕在她身边一直瑟瑟缩缩,要近不敢近的。
直到刚才,却突然变得大胆莽撞起来,倏然贴近,从她的小腿肚缠至她四肢。
白泠溪打了个激灵,萧敛之可是金丹的修士,剑意收放自如,怎会如此把控不住。
她狐疑着,头顶萧敛之的气息越发沉重,白泠溪只当是他烧得厉害,控制不住自己了。她手指只好贴上他的腹部,这道伤痕比较长,从上到下,她慢慢拂过。
“嗯……”
萧敛之突然闷哼出声,胸膛和腹部起伏得更加厉害,薄汗沁出。
“弄疼你了么?”白泠溪哎呀一声,着急地蹲下身来更加轻柔地抹开药膏,还给他吹了吹。
感受到她口中吹出的轻痒凉气,萧敛之的腹部起伏得更加厉害。
她也变得有些燥热起来,盯着人家的身体看也就罢了,还上下其手,特别是人家正主还在看着她动作,着实有点令人难堪。
萧师兄的身材说不好是假的,不仅手感不错,这一块一块的,宛如大白豆腐,她都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了。
她咽了咽口水,抓紧把药上完,松了一口气。
萧敛之看清她咽口水的动作,坏心起念道:“泠溪,我出了好多汗,你能替我擦擦吗?”
“啊?”
她一愣,本来想说你自己也可以擦的。但看着他眼神迷蒙,水雾雾的,脸又红得和猴子屁股一样。她又止不住地脱口而出,“哦好的。”
“多谢你。”
他乖巧地把身子舒展开,还有些后仰。喉结滚动,颀长的躯体上宽下窄,匀称饱满。
答应了的事,白泠溪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不过她想不到的是,素来克己复礼的萧师兄,居然会放得这么开……
她骤然意识到此等场面很不对劲,超级不对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面还这么……孟浪,这不是勾引人干坏事吗!
白泠溪想,但凡此刻门窗大开,天上路过一只鸟看到了,整个宗门怕都人尽皆知了。
她洗了帕子,替他擦身。这回从上到下,原本脖子和腹部的薄薄的汗水都被她擦得清清爽爽。每擦一下,她的指关节都要触碰到他的肌肤。
白泠溪迫使自己清醒点,这只是擦个汗抹个药而已!
那股绵绸的剑意这次直冲她天灵盖,她的腿都有些酥软得站不住了。
萧敛之白得好似在发光,她抓紧把他转过身。心脏蹦蹦地跳,如鼓点雷动,难息不已。
“只差背后的伤口了,你发热得厉害,快点把药上完就好好休息吧。”
她这次无情地把药抹在他背后的伤口上,想快点结束。
萧敛之很满意她的反应,低头笑了下。他当然知晓自己的情况,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滚烫得吓人,恐怕已经红得不正常了。
萧敛之听她说他发热得厉害,更是想藏匿住真情,偶尔泻出一点来逗逗她。
擦完了药,白泠溪目光放在他背上的纵横伤痕上,伤痕都已经结痂了。她情不自禁摸上去,“掌门寻徒苛刻,更何况一生只收一位弟子培养。师兄吃了不少苦吧。”
萧敛之感受着背部上的抚摸,嗓音如珠玉清澈,“剑道难如登天,可我就是要修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这是来时的痕迹。想必泠溪身上也有去痕膏抹不去的伤痕吧。”
她释然道:“这倒的确。”
药也上了,身也擦了。白泠溪扶着他躺在床上,给他掖好被子,她道:“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她欲转身离开,萧敛之这时又坐起来牵住她的衣角。语气软绵无力,“泠溪再多陪陪我吧。”
他接而缓缓道:“玄峰大多时只有我一人,平日孤苦伶仃暂还能忍,如今尚在病中,实在是想要陪伴。”
这时静了,那股剑意还在缠着她,萧敛之每说完一句话,它就更加活跃大胆。这句话过后,更甚是连她的指尖都被缠住了,好似是想要挽留一样。
这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萧敛之还在盯着她,白泠溪感到如芒刺背。他生病了,控制不住剑意是正常的。可她又不好意思斩钉截铁地把他的剑意斩断,这显得太不近人意了。
白泠溪还在犹豫中,只闻萧敛之哀哀轻叹了口气,“是我太麻烦你了,抱歉。”
白泠溪浑身突然被阴冷的剑意软绵绵刺了个遍,根据剑意来看,他真的很伤心吧。
她都看了摸了他的身子了,居然连照顾一下都不肯。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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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溪深深自责了一番。
她转过身来,俯身对靠在床头的萧敛之说道:“哪里麻烦了,我就留在这,不走。”
她的眼瞳中都装满了他,也只有他。听她说了这句话,萧敛之说不清的被安全感包裹住。
他以往自立自强,自己就是最强最可靠的存在。直到她的出现,才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得失。
他对她虚弱一笑,躺下身去,“好。”
白泠溪给他吃了颗丹药,拿了冷帕放在他的额头。
微弱光影下,她坐在他的案头看书守着他。
桌上的天青色瘦腰瓶中插了一支娇艳春花,明艳活泼。
是冬日时她从伏奇院里搬来的奇花异草上摘的。
萧敛之侧着身看她宁静朦胧的眉眼,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而她身侧的,已经重新上锁的橱柜里面装着的,是她不知道的她自己。
那些他和她的点点滴滴。
萧敛之很满足,他不自觉默念出一句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1.
末了他又想,再难全的事,只要有一刻成全,就已是千万年的结缘相会。
白泠溪坐在案前看书,萧敛之很是好学,卧房里的书都是难求的好书孤本。
上次在影月宗,要不是游光提起他们的祖师,白泠溪还不知道从小到大都有个端倪:她居然都没听说,或者看到过关于合欢宗祖师,和无情道宗祖师的故事。
明明这样广为人知的事迹,哪怕就连三岁的儿童也知晓。
这是天道的有意隐瞒吗?
直到堕仙一事深入后,她做了那个奇怪的梦,遇到了天道的使者面具人。在这之后,她才在游光那里听说了原来无情道宗的祖师和合欢宗的祖师真的是一起飞升,这个时候才印证了,她的梦是真的,她真的是无情道宗祖师。
如果她真的是无情道宗祖师的话,那么书上定会写无情道宗的祖师名字叫楚长蕴,合欢宗祖师名字叫水樾。
白泠溪手突然有些颤抖,她环顾一圈萧敛之的书架,从上面抽出了一本名为《仙史》的书。
《仙史》她看过,不过以前看的是伏奇的书。里面有几页掉了,她那时问伏奇,伏奇说是他年轻时喝醉了趴在上面睡觉,流了一整页的口水,还渗进了去好几页。他嫌脏就扔掉了。
白泠溪这才明白了,那被伏奇撕掉的几页大概就是讲的合欢宗和无情道宗的事。
现在,萧敛之的书一定是完整的。
她按照记忆翻到被撕掉的那个位置,定睛一看上面果真写着合欢宗,再过几页就是无情道宗。
白泠溪忽然眼睛有些花,头疼起来。她忍着痛去翻,把头凑近去看。只见纸页上赫然有几行字落在最后:
“无情道飞升第一人楚长蕴,渡情劫,杀合欢宗水樾。水樾以情证道,和楚长蕴一起飞升。
楚长蕴大道圆满,果位为无情道宗祖师,仙界战神。水樾果位为合欢宗祖师,赐仙尊名。”
书滑落在地,白泠溪捂住脑袋,双目猩红,心脏仿佛被揪起。
她这才明白,她终于记起了来路,知道了她是楚长蕴,可这不是真正的觉醒。
真正的觉醒是像莫任仙一样,记起所有,不管修行几世,那些功法,技巧,法门,成仙的捷径,全部会汇聚在现在这一世。
这才是被天道所顾忌的,真正觉醒的堕仙。
那么下一步,她就要承载属于仙界战神楚长蕴的记忆了。
白泠溪眼前突然漆黑,耳边鸣鸣作响。她倒了下去,但没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白泠溪!”
“白泠溪──”
萧敛之的声音逐渐长远。
她最后一个念头对着萧敛之默问道:“你是水樾么?”
51. 动了肝火
“你是水樾么?”
白泠溪在心底问,可惜她已经没有气力把话说出口了,昏倒过去。
萧敛之把她抱在床上,先是替她抚平紧缩眉头,再搭上她的脉。
脉象平稳,气色红润,为何会这么晕过去?
他回首看了眼案桌上正被风吹翻页的书,察觉到什么,走至她先前看书的地方坐下。他修长的手指把书页夹住,来回翻了几页,上面熟悉的字眼映在眼前。
合欢宗祖师水樾和无情道宗祖师楚长蕴……
这个不仅是史实,还是她梦中的场景,秘境碎片里的场景。
她为何会这么痛苦万分?
萧敛之知道她的心病,包括他自己,其实也一直耿耿于怀堕仙觉醒的事。
在秘境里投照出的这个梦,一定对她而言意义非凡。
在她的梦里,她是楚长蕴,而她对面的人,是水樾。堕仙觉醒,记起来路。如若她的来路是楚长蕴,那谁的来路才是水樾?
萧敛之心绪沉沉,初春时节晦暗的屋内,下午的天光清幽浊重。他伸出指尖去触碰花瓶里的花瓣,花瓣细嫩薄凉,上面脉络清晰可见,他久久地摩挲着。
此时一阵微风吹过耳畔,再停下时,只见有两只纸灵鹤结伴从窗外飞来。
一只停在他的指边,另一只停在了白泠溪的床头。
是来找他们二人的?
萧敛之大概猜到是谁了,打开纸灵鹤,入眼就是燕蝶的大名。他很快就把内容扫完,燕蝶是个急性子,这才刚回来没多久,她就着急让他们去合欢宗做客。
上面虽然说道让他们休整几天再来,但萧敛之本就没有大碍,他看了眼床上的白泠溪,眸中渐显不安神色。
这次去合欢宗正好可以一探水樾的信息。他其实会心存幻想,自己的前世会不会就是水樾仙尊呢。
他即刻提笔传信燕蝶:
白师妹尚在昏厥中,敛之携明壹今日就前来拜访合欢宗。
燕蝶的信刚传过来没多久,萧敛之把回信传回合欢宗后,就又有一只灵鹤飞来了。
这只灵鹤和其他灵鹤外观不一样,灵光膨胀,通体银光流淌。他亲眼看见这只灵鹤从他眼前飞去,飞到了白泠溪头顶。
这不是私人传信所用,而是以宗门的名义传来的。
五十仙洲以银色为特征的,只有无情道宗。
萧敛之回想起离开影月宗时,在剑下呼唤白泠溪的银衣男子。
他眼瞳映着那点银光,若有所思。
她与无情道宗的关系,居然这么好么?
萧敛之俯身用手背贴了下她的脸颊,敛目,语气温吞绵柔道:“师妹,下次再一起去合欢宗吧,这次,我先行一步了。”
他在白泠溪床头留下信笺,又新蒸了桃花糕和熬了热粥,另加几盘开胃清爽的小菜和糖醋排骨,用术法保温放于桌上。
她不过一会儿应该就会醒来,等醒来看到了游光的信,估计就要去无情道宗了。
青年推开门,最后看了她一眼,拂袍离去了。
飒飒风声中,明壹正在练刀,满汗淋漓。少年劲瘦的腰身有力,提步踢在树干之上震荡垂落了新叶。
他一个倒仰翻过去,刚落地没曾想脚下一滑,本做好了摔个痛快的准备,腰后却被一只手给抵住了。
身后的剑修这时俯面和他倒看着,眉眼如画,他莫名从这张熟悉的面上读出了算计的神色,明壹展齿一笑,“萧师兄……”
萧敛之看了眼他此时还倒仰着的身子,手掌一推,明壹哎哟一声,正身站定了。他把刀往地上一搁,靠在上面闲散问道:“什么风把萧师兄吹到我这儿来了?”
萧敛之舒眉哂笑,“换个衣服,跟我去合欢宗。我有事儿要办,燕蝶那边,就要劳你费心了。”
……
白泠溪再睁眼时,外面已经漆黑一团了。只有窗外的昏黄灯笼还在散发出淡淡的的唯美暖光。
头上是陌生的床顶,她撑着身子靠在床头,隐约记起自己是看了那本《仙史》昏过去了。
环顾一圈,这里还是是萧敛之的屋子。
“萧敛之?”
白泠溪刚问起,后面在短暂的静默之中看到了床头的几只灵鹤。
桌上还有饭菜,他大概是离开了。
不过怎么会有这么多灵鹤?
她把灵鹤都一一拆开。
游光用无情道宗的名义寄来了两只,燕蝶寄了一只,萧敛之留下了一张信笺。
她先是把萧敛之的信拿出来看,他出去应该是有事要忙。
上面写着合欢宗的邀请已经传来,明壹着急的不得了,巴不得立马就走,于是他们就先行去了。最后末尾还附上让她好好吃饭休息的话。
白泠溪了然了,对明壹有些哭笑不得。既然如此,那燕蝶的灵鹤里大概就是邀请自己去做客的内容了。
拆开游光的灵鹤,这是无情道宗的灵鹤,所传达的是公事。
无情道宗能有什么公事要找她?
白泠溪觉得很巧,她才确定了楚长蕴一人真实存在,无情道宗就找上来了。
游光作为无情道宗的大弟子,信笺都是由他亲自飞出。内容收入眼底,白泠溪自言自语道:“三日后无情道宗掌门生辰,邀我和师父一去……”
白泠溪了解伏奇的脾性,有宴他是必去的。
信上写了,是游光给掌门说了此次影月宗一行最后多亏了伏奇的炉鼎。而他与她特别投缘,想邀请她来无情道宗做客。
于是掌门想见见她和伏奇,就吩咐他下帖了。
白泠溪看完了信,即刻传话给伏奇,询问他是否要去。
不一会儿他就回信了,说此宴他非去不可,让她先走一步,他稍后从影月宗赶去,他们师徒俩在无情道宗山脚下会合,先喝个大醉再说。
每个地区都有特色的酒和美食,白泠溪对于她这师父是再了解不过了。她就这么依他了。
因为她没及时回信,游光担心她的安危,还用自己的灵鹤飞过来慰问。
“白道友伤情如何了?若是勉强,不必赴宴。请安心静养,改日游某再来拜访。”
白泠溪回信给他,“抱歉,因身体原因没能及时答复,不过现在已无大碍。三日后我定当和我师父前来贺掌门寿。”
她正好也想去看看楚长蕴的宗门,那里应该有很多她以前的痕迹。
不过去了无情道宗,合欢宗就不能去了。
白泠溪又给燕蝶回了信,表明这次就只有萧敛之和明壹去合欢宗做客了,等下次有机会她再去拜访合欢宗。
她起身来到桌前,看着满桌还冒着热气的菜肴,心头陡而暖流汹涌,嘴角微微挂起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
萧敛之有些时候,居然给她一种母亲的感觉。
──
杨柳巧穿,烟浮绿涌。
白泠溪御剑动身前往无情道宗,不过一日就到了无情道宗下的城里。
伏奇还有一天才到,她就先宿在山脚的一家客栈里等着他过来喝酒。
刚入门小二就热情地招呼着,“这位姑娘打尖还是住店?”
这店里全是修士,白泠溪看了一圈,简道:“一间上房,再来碗清汤面。”
“好嘞!您请坐!”
店内所剩的位置不多,小二把她引到?角落的一张小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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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泠溪拂衣坐下,自顾自倒了杯热茶。
她素衣长身,端坐在老旧茶渍遍布的木桌前。薄皮俏骨,脸颊两侧却有点婴儿肥,显得有些稚气。眼尾上挑,寒星似的双眸摄人魂魄,瘦削的下巴又适恰地突显出她的清冷渺远。
让人望而却步,仿佛她那一片位置是满堆清雪。
人群嘈杂,大多都在谈论过两日无情道宗掌门生辰的事。
说起无情道宗掌门,众人皆想起几百年前以无情道飞升的第一人,不由得唏嘘感概。
等清汤面上来了,白泠溪默默拿起筷子细嚼慢咽吃着。
一人问起:“你们可知那楚长蕴的情劫乃是合欢宗的祖师?”
其他人纷纷拍桌,提起他们可是见过世面的神色,“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当我们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那人大笑,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姿态。
“那你们可知,楚长蕴虽是无情道,却曾和水樾秘密隐居在深山六十年。日日相伴,她其实早已动心了。”
白泠溪咬断一口面条,听其他人见鬼似的反驳。
“这怎么可能?她对水樾只是利用而已,要不然怎么能飞升成功?”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其实楚长蕴因为动情,无情道早就破了。不过她因为神通广大,去学了禁术把情丝剥了才渡过了情劫。可怜那合欢宗祖师,白白爱了她那么久,吊死在她这一棵树上。”
他这一话激起千层浪,这可是在无情道宗底下,众人皆是不满。
“你别血口喷人了!你是听到了还是见到了楚长蕴动用禁法?”
“对啊!小心隔墙有耳,被无情道的人听见了,我看你还怎么去赴宴!”
说大话的那人喝醉了酒,此时店内目光皆是聚集在他身上,他由此故意唱着反调,嘴皮子一掀,大言道:“谁说我没听过看过的?我们宗门的师祖可都是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白纸黑字写成了传记的!不光有无情道宗和合欢宗的事,五十仙洲的秘辛八卦,哪门哪派没点小秘密?”
其他人窃窃私语起来,观他的穿衣打扮,分明看不出哪门哪派,倒像个散修。众人心中也有了个数,估计他就是个吹大话的。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见此时店里重心不在他身上,又吐出些污言秽语,说起楚长蕴的事来。
大概就是一个女子怎能以无情道得道飞升,就该留在屋里相夫教子才为妥当。她的道,都是使了邪术瞒过了天道才能飞升。
白泠溪听入耳,肝火一动,美目微压,拍桌飞去一盏茶杯朝他的嘴打去。
这种烂人,只是叫他闭嘴倒还是她手软了!
“哎呦!”
那人嘴唇被打得血肉通红,还有个瓷片扎在了他的脸上。他把瓷片揪下来,怒火冲天,朝白泠溪的方向看去,“谁!”
白泠溪缓缓抬首,放下唇边的茶盏,冷道:“我。”
那人被她的眼神慑了一瞬,等看清对面是个貌美清冷的姑娘,气焰越发嚣张起来,仿佛是找到了一个理由。
他倒了一杯酒,和拿起一个酒壶,走到白泠溪桌前重重一搁。
“小姑娘脾气挺大啊?陪爷喝杯酒,聊聊天,爷就不跟你个小女子计较了。”
气氛霎时变得冷肃起来,店家见情况不对劲,已经跑到后厨躲起来了。
其他修士这才看清他身后有把沾了血的大刀,皆是不敢再上前了。看着白泠溪,面透可怜。
大宗门的弟子都去无情道宗里面住了,在山下住的修士,多是泛泛之辈。
依他们看,这么个小姑娘怕是要落在他手里了。
白泠溪素手捻起杯沿,笑得灿烂,“好啊。”
52. 知音难寻
“好啊。”
女子清脆柔和的嗓音刚落,正当男人心花怒放时,眼前残影重重,酒杯从她手上灵敏脱开,朝他面上飞砸过来。
水花迸溅,他被酒水和酒杯弄了满面,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等周边喧声大笑响起,才惊醒她居然又把他打了。他横肉抖了抖,口沫横飞取下大刀对着白泠溪怒吼道:“你个小娘们!看老子不弄死你!”
他大刀劈下,众人用手捂着眼不敢看接下来的场景,指缝中只见一道细柳寒光闪过,大刀被她一脚踢飞钉在墙上。
男人杀猪似的尖叫声即刻响起,回荡在这个客栈。
黑发缕缕落在地上,血珠嘀嗒。
白衣修士薄袖被风吹得飘扬,如同吹乱的雪。她站在桌上,剑指被吓瘫在地上的男人。
白泠溪手腕稍动,控着剑尖的方向从他的脖子边缓缓下移到他的手掌上。
“舌根子给我放干净点,再敢讨论楚掌门或女修的不是。下次,斩的就不是你的头发了。”
她把剑往下一戳,正巧戳到那男人的指缝中。
后者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头发被削秃,脸上刚刚还被她划了一道。这下不仅毁容,面子也丢光了。
他瞪着眼睛想要用眼神把她剜死,在白泠溪看过来时又极快地把目光收回去。
她唇轻启,懒得再掰扯下去了,“滚。”
店内修士们的掌声不断响起,白泠溪轻轻颔首,跳下桌。这鸡飞狗跳一片,还得她来收场。
那男人刚跑出客栈,迎面就碰上了无情道宗的弟子,他如临救兵,拉着他们来到客栈指着白泠溪反咬一口。
“道友们一定要还我公道啊!这小娘们在贵宗底下随意欺辱我,好不猖狂!你们看我的脸和头发,都是她弄的!”
白泠溪正背对着大门,把赔偿的银子交给了掌柜。
听到身后传来这句话,也不气恼,耐心地和掌柜交流。
无情道宗为首的银衣剑修随着男人的手指看去,在看到角落中女子的背影时怔了一下。
他喉咙间挤出细微的几个字,身边弟子刚要上前质问白泠溪,被他拦下。
这时客栈里的其他修士看不下去了,怒颜以对,替白泠溪说话。
“分明是你血口喷人!”
“对啊对啊!若非是你对楚掌门不敬,这姑娘怎会动你!”
“无情道的道友们,你们别听他胡说八道!”
那男人哑口无言,瑟缩了下。
是他说谎又如何,只要能给她个教训,他的目的就达成了。他打不过她,这些无情道宗的弟子难道还打不过吗?
游光瞥了一眼说谎的男人,阴沉自压的神色犹如地狱下的厉鬼。他可是很清楚地听到了其他人说他对楚长蕴不敬。
男人身子抖了抖,僵僵回避他的眼神,升起怯意。
看着墙上插入的大刀,游光大致明白前因后果了,带着悸动,阔步迈向白泠溪。淡薄情绪结在眼底,随后炸开成飘忽的悦色。前面的身影,真的是她。
白泠溪刚和掌柜交涉完,正转过身准备再收拾一下那嘴皮子贱的,却和一张熟悉的面孔差点撞上。
来人逆着光,高冠竖起,面皮上是带着笑意惊喜的一双眸子。他走到她身前,嘴角噙笑道:“白道友,真的是你。”
吃瓜的其他人见他们二人居然认识,松了一口气。看向白泠溪的眼神带上惊诧,这里是无情道宗的地盘,惹了他们的朋友,可想而知是谁遭殃了。
那个先前背着刀的男人见此情况,暗道不好,趁他们没看见他,把刀抽出来逃走了。
白泠溪看着游光,客气疏远地拱手一礼,“游道友,又见面了。”
游光彻底绽开笑容,从腼腆变得明媚。关怀的眼神向她投去,“白道友既然到了无情道宗,为何不到宗内去住?”
白泠溪心底暗忖,总不能说是伏奇贪玩,故意不上山的吧?
组织好措辞,她只好讪讪地说道:“我还要在此地等师父过来,怎好叨扰?”
来回又客套几句,白泠溪态度依旧,游光终于没有纠结让她去宗内住的事了。
无情道宗的弟子见自家师兄对女子很自然地谈笑风生,有些担心,上前示意,“大师兄……”
想不到游光一抬手,“你们先去别处转转,我与白道友在此商讨些事。”
其他弟子面面相觑,过一会终还是顶不住他的眼神压力,灰溜溜地走了。
“坐吧。”白泠溪请道。
两个谪仙般的人物坐在此处,气场强大,甚为吸睛。
白泠溪喝着茶水,用筷子挑碗底剩下的面条,一边吃着,一边平静的表面下疑惑他究竟想说什么。
游光悠然自得,见她吃的清汤面,也叫了一碗。
等面端上来,在店小二期待的眼神中,他吃了一口面后眸光亮亮,不假思索夸赞道:“嗯,好吃!”
店小二亮出一口白牙,傻乎乎地笑道:“仙君喜欢吃就好!”
她见在眼底,从店小二的态度可以知道无情道宗的威望在当地颇为崇高。
她单手托着下巴,看着他吃面。百无聊赖中突然想起之前还有个讨厌的人,从后面看去早就看不见那人的身影了。
她又继续盯着他吃面,游光被她看得有点脸红,吃得越发斯文起来。
白泠溪找话说道:“你不问问我为什么收拾他吗?”
游光拿出丝帕擦干净嘴,凛然道:“我知道你不是随意欺人的性子,定是他口出狂言冒犯了你。而且我也知道,他还议论了我祖师。换做是我,也会给他一个教训。”
说道最后,他都有些气了。
冒犯他祖师的人,若是被他逮住,他偏要给他皮扒下来不可!
白泠溪噗嗤一笑,游光刚开始还横冲直撞的眼神被她一笑击垮,瞬间躲闪起来,连说话都有些结巴了,小狗似的看向她,“等白道友上了无情道宗后,我想带你去祠堂看看我们祖师的神像。可以么?”
她温和应下,“好。”
白泠溪眸光凝映晦暗,盯着浮着葱花的汤面,上是她的容颜。前世今生,相望楚长蕴,届时又会是怎样的心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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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伏奇匆匆忙忙赶来,师徒俩在城中吃吃喝喝逛了大半天,等到余霞散绮时才回了客栈。
夜色已深,山野静谧,楼下人声鼎沸。二人坐在二楼的廊间,谈起影月宗对木偶人的收尾,伏奇漫不经心地扔了颗花生用嘴接住。
“把它躯体炼化完后,我们留了一丝魂魄,送回了五十仙洲。不过我没留下来善后,赶过来赴宴了。”
白泠溪点点头,看向他,她早就想问他的炉鼎是从哪来的了。这会儿凑近了过去,神情严肃,“老实说,师父您那炉鼎是怎么来的?怎么会这么巧?”
伏奇瞥了她一眼,哼道:“你师父我的宝贝多的是,惊讶什么?”
他有些骄傲,“这鼎是我费心搜罗了许久的宝贝,正好在你去寻山秘境前听到了风声,这才奔波千里去和人换来的。”
菜肴精致,全进了他的嘴里,伏奇吃得不亦乐乎。白泠溪有些无奈,只是笑着眼看他,并未多想其他的。
无情道宗掌门生辰当天,钟鸣声自山顶悠扬传开至城内。青薄云雾中的肃山冷峻,春色浅长,伏奇和白泠溪提着礼物上山。
今日无情道宗宴请四方,游光身为大弟子忙碌张罗着。见白泠溪和伏奇前来赴宴,心中即刻分辨出了孰轻孰重,立马对身边人颔首道:“抱歉,我先失陪一下。”
他提衣快步到师徒面前,躬身行礼,“见过伏奇长老。”而后语声柔了柔,脊背直挺,转向白泠溪,唤了声:“白道友。”
白泠溪拱手回礼后,伏奇把生辰礼交托给了游光,待他久久看了一眼二人,就去找他的老朋友去了。
游光人前人后两幅模样,在她面前分外亲和。今日他的高冠上嵌了圆玉,华色耀耀。在见她盯着自己的新发冠看时,又忍不住地低下头,羞赧道:
“距离开宴还有些时候,无情道宗的景致怡情,我带你到处转转吧。”
她心神稍动,眉眼弯弯,“好啊,麻烦你了。对了,你不是要带我去祠堂看看你们祖师的神像么?现在就走吧。”
游光没想到她还挂念着神像一事,见她动人的一颦一笑,再次感到与她心灵上的契合。
一时难忍波澜,长睫翩颤。他收敛心神,不好意思道:“时间紧迫,宴后我再带你去祠堂吧。”
白泠溪心想也罢,早去晚去都一样。
她和游光漫步在闲庭中,身边男子似是心事重重,一直拘谨着。
分明前两年试比大会初见时,还是那样一个雷厉风行之人。这几天接触下来,倒是让她看到了他原来还有另外的一面。
明月高照,水榭廊前。琴瑟鼓声伴着花瓣香果,喜气洋洋的一片。
酒气浅幽,无情道宗的掌门坐在主位,欢声笑语的贺声让他绽开笑颜。
等宴快到尾声,白泠溪看伏奇已经喝得烂醉了。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和坐在不远处的游光对了个眼神。
二人先后起身离开,白泠溪走在前面,不一会游光就离座跟上去。
他也喝了点酒,脸有点红,他和白道友私约离席,有一瞬间,他竟觉得他们是在背对着众人偷情。
53. 遇神是我
夜深露重,细腻微凉的水气湿了衣裳。洁月青空,远离了宴席的喧嚣,扑面而来的凉消散了酒气,游光的脸慢慢变得不再燥热。
白泠溪已经站在一棵海棠树下等他了,女子似乎是惬意的模样,半眯着双眼,慵懒,舒展。
她白衣薄袖,墨发垂丝,在浮月星光下皎洁,轻盈。宛如一朵静谧盛开的昙花。远远望着他,和他目光交接在半空中。
他恍惚中,还以为前面站着的是祠堂里的玉神。
游光摇摇头,拍拍自己的脸清醒了下,看来他真的是有点喝醉了。
走至她身前,海棠花瓣飘舞,落在了他和她的肩上,游光视线投到花瓣上,嘴角微微翘起,客气道:“白道友,请。”
祠堂位于无情道宗最中间的位置,四周古树掩映,香火旺盛。
就算是夜晚,里面的火烛明珠繁设,将这里映照得也格外亮堂,和白昼无般。
匾牌上镌刻着无情道尊四字,周边古纹龙凤簇拥,磁场压迫袭来。光在外面看着,就能看到里面伫立着的玉身神像。
甫一望过去,白泠溪便心脏一颤,秀眉拧紧。
女子神像通体白玉,窈窕高立,手中握着一剑,眉眼低垂,俯瞰众生。杀意和慈悲混于一体,似斩杀妖邪,又似悲悯众生。这只是远看,五官还尚且模糊,仙神的气魄就已经达到顶峰了。
看着白泠溪仰望的侧颜,游光有些怅惋,“这便是我们无情道宗的祖师神像了。”
二人走进去,游光拿了三柱香递给白泠溪,然后自己又拿了三柱。
他礼拜作揖,把香插在香炉上。
缈缈烟雾缭飞直上,遮挡了青年的秀面。
他跪在蒲团上三跪九叩,眉眼虔诚。口中轻轻念道:“愿祖师保佑白道友,仙道坦荡,风雨无阻。”
白泠溪有些意外游光会在他的祖师前祝愿她,不由得心上暖热流淌。而后也学着他的样子拜过,把香插在他的香旁边。
他是个真挚的人,她感谢他的祝愿。
她跪在蒲团上三跪九叩,念道:“也愿游光道友,接您后尘,仙道飞升。”
游光听了,摸了摸后脑勺,颇有无奈,“白泠溪,我是真心的。”
这样搞的,好似他是故意说这种阿谀奉承的话在假模假样。
她侧首一笑,明眸皓齿,“我也是认真的啊。”
敬完了香,白泠溪又上前走了几步。她站在神像下,仰首久久观望。
游光站在她身后,见一人一神气质相融,有些呆了。
这样的场景,和在影月宗分别那天他想象出的场景,竟无差别。
在看了神像全貌后,和自己有几分相像的神容落入眼中。白泠溪目瞪口呆,按捺下悸动,又总觉得无论如何都看不清她的双眼。
女神让她心生亲近和熟悉,眉眼温润,却又如远山般渺远,雾蒙蒙的。
这尊神像,好似是她的归宿。
明堂中的火焰被吹进来的风舔舐,拽起来幽蓝的火尾巴。
神位上写着“无情道祖师──楚长蕴”的字迹,她指尖稍抬,似是要去触摸,不过清醒还在,这样于礼不合。她最后还是放下了。
只是视线还在上面缠绵流连,白泠溪有些落寞,楚长蕴三字,已经很古老了。
她的眼前逐渐被泪花模糊,泪眼沉重,等再抬眼,已是悄无声息有颗泪珠滚下了。
湿意滑过面颊,白泠溪忽然全身发冷。她捂着胸口,衣襟揉皱。
“呃──”白泠溪咬紧唇瓣,喉间溢出痛苦低吟。
她的脑袋胀痛无比,身子一软跪在地上,什么都忘了。
骤然此方天旋地转,玉神重影散而又聚,逐渐显现出了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荷履缓步,浅紫的衣摆微荡。
白泠溪只听咔嚓一声,她瞳孔一缩,不禁慌愕看去,眼瞳倒出玉像崩塌半身倒下的画面。半身神像穿过了俯瞰着她的女子的身影,直直向她砸来。
耳边只有风声,和她的喘息声。
神像快要倾倒在她身上的瞬间,明堂乍暗,周边湮灭弹指间塌尽成灰,唯有一豆烛光摇曳生姿。
她跪坐在正中,脚下黑暗无边。
仰首又见神殿场景变成了无数碎片,升扬翩翩,似大雪纷飞,烛光之下那么的唯美动人。里面的游光还在无措地向她奔来,却怎么也跑不出这个碎片。
在一烛细光的照耀下,一只苍白纤细宛如月光透明的手朝她伸来,来人气若游丝道:“跟我走罢。”
神目哀,嘴角却含笑。
白泠溪怔怔地把手放在她的手心中,只觉好似置身在棉花上。
颠倒了世界和魂魄,紫衣女子牵着她走啊走,走过了秀丽的水面,走过了奇险的山川。脚下越过岩浆雪峰,越过重重壑丘。
她们踩云御风,俯瞰了下面河野的错落棋布,百家灯火如星河璀璨。化身鸟儿落枝点叶,见到了壁崖陡峭旁的骢马驰骋在羊肠小道上。
她们在大圆月下的水面上停住了,脚步虚浮,白泠溪镇定地稳了稳身,往下看去,波光粼粼,水面静止。她们竟如神仙一样站在水面上,澄澈的海面投照出二人的影子。四周是无垠海域。
紫衣女子姣好的脸庞偏过来,白泠溪和她对视上,才发现她和自己的眉眼有七分相似,但眉宇间透露着的英气,让她看起来桀骜不驯。神像上看不清的眉眼,在这一刻看清了。
白泠溪当然知道她是谁,她是神殿里的玉神,无情道祖师楚长蕴。
也就是,前世的她……
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中,却无比的安心宁静。不见任何波澜,仿佛这一切,都是注定。
她冷静自若地问道:“这是在哪?”
楚长蕴未语,伸出指尖拂她的发,眼神温柔,描绘着她的五官轮廓。分明人在眼前,声音却从远处飘飘传来,“我飞升前在无情道宗留下了一丝神识,这里是我的识海。”
不知道为什么,白泠溪一听见她的声音,就有种想要大哭的冲动。她牵住她的衣袖,有些委屈。
楚长蕴轻轻把她拥入怀中,亦是神容伤感,哽咽道:“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吗?你梦到我的时候,我感知得到。”
她啜泣着,“跨越百年,我们的魂丝与本体终于相见,我等的就是这一刻。窥天机,博假命,就让我来唤醒你,拿回属于你的东西。”
“此后,这缕神识归于本体,也就散尽了。”
楚长蕴把她推开,眼底压了狠厉,手中化出一剑,斩出浩瀚剑气,阖了眼眸,喝道:“太凄!”
白泠溪在剑劈过来的一瞬间看到了和神像一模一样的杀意。凌厉率直,斩杀妖邪。
心口被剑穿过,白泠溪瞳孔涣散,嘴角淌出血丝。
她无力地倒在了水面上,看着那片如淡霞光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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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紫袖从自己的面上拂过。
水软杀人,即刻将她拖坠下海。
那巨大圣洁的圆月也逐渐幻化成猩红血眼,透过海面俯瞰着她。
白泠溪手掌握紧,正想纵身游上去,窒息中脑海里突然被无数记忆冲刷袭来。
眉心绽开白光,她彻底被海浪翻滚淹没,晕倒沉在海底。
她这才知道了,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个什么意思。
她本就是楚长蕴,是以无情道飞升上去的仙神。所有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
堕仙彻底觉醒,她终于记起了一切,按理说从此刻开始,就要成为被天道顾忌的人了。然后继续步莫任仙和空悟的后尘,陷入桎梏中。下一步,堕仙觉醒的结局就是死亡了。
白泠溪觉得好笑,她现在才是明白了一切。这样的说法简直是混淆视听,怎么可能把她唬住?
她不屑,什么劳什子的天道?
堕仙觉醒,天道杀人。只有由小仙贬成的堕仙才会听信这荒唐之言!
她虽被贬为堕仙,可那是因为着了那些老东西的道才下来的!她可是以无情道飞升,历尽了千万百劫的战神。所经所历,岂会听信这种低级的话。
定是有人在诓骗那些记起往世的堕仙!
白泠溪腹诽,虽然现在尚且不知是谁想方设法要让堕仙记起往事,目的又是为何。但她想,只要她以身为引,总能抓住他的。
那个戴着狼面具的天道使者,很有可能就是假天道之手,推波助澜杀死莫任仙和空悟的凶手。
白泠溪自嘲一笑,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觉醒。
她记起了属于战神的修为功法,记起了往世轮回的所有,但她没有屈服于所谓的“天道”。
什么天道杀人,根本就是假的!
接下来,就要去拿回属于她的东西了。
等她恢复成以前的三成状态,就把凶手抓出来,再以无情道飞升。回仙界收拾那些老东西们。
她飞升前所投的一丝神识,给了现在的她以往的所有记忆,找回了自己。现在已经散尽了……
白泠溪浮出水面,对上那只和高悬海面圆月一般大小的血红瞳孔。
她回首看了一眼这片识海,有海面,大树,血瞳。
诡异,广阔,装遍山河风月。
识海附于神像内,就相当于神像的“灵智”。那缕神识投在她身上后,她如今就连神像看过的几百年春夏秋冬,也都一一记得清了。
附在神像内的灵识一直在此神殿中作壁上观。借神像之眼,白泠溪眼前闪过这些年来的风云变化。
也看到了那个最为虔诚的弟子,数次在这神殿中的蒲团上跪拜。高冠银带,真挚善良。他许下的心愿,她现下全部知晓。
白泠溪感叹道:“都是缘呐。”
领她来此见自己神像的,居然就是那个最虔诚的弟子,游光。
白泠溪看向俯压巨大的血瞳,以心神化出太凄剑,笑得猖狂,乖张。
“你保佑我:仙道坦荡,风雨无阻。我记下了。我保佑你的,我也会帮你实现。”
她红唇微张,吐出一字,“破!”
剑光冰冷,血瞳一分为二。山河峭壁裂开,此境破碎,白泠溪听到了耳边的细细呼唤。
“白道友,白道友。”
伏奇的担忧声混着游光的声音也穿入耳,“我徒儿为何还不醒来?”
54. 祖师归来
白泠溪醒来后,首先看到的就是伏奇和游光探过来的脸。
“醒了!醒了!”
伏奇小眼睛笑得眯起,把她扶起来。
游光进而后退,有些愧疚,站在伏奇的后面捏紧了衣角,嗫嚅道:“白道友……”
白泠溪环顾一圈周围,这应该是在无情道宗的客房。她头还有些疼,回想起进入神识过去之前倒下的神像,和湮灭的神殿,那应该是幻象。
她故而困惑问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游光听她这样问,秀面愁容,叹了口气,“你突然晕倒在神殿中,掌门已经诊断过了,抱歉,都怪我擅自把你带到神殿。”
她心底咯噔一跳,“掌门说什么?”
“祖师神像磁场强大,白道友……与我们祖师有缘,故一时承受不了,就晕了过去。”
他说着,扬起了笑颜,格外高兴她会与祖师有缘。他和祖师有缘,她也和祖师有缘,多么巧啊。
难怪他一见她,就觉得亲近。
伏奇反而默了,一直抿着嘴唇看着她。
看他们还有担忧,白泠溪安抚道:“我已无碍,再休息一下就行了。”
游光又说了几句慰问的话就识趣出去了,伏奇坐在床边,面色沉郁。
“师父怎么满脸不高兴的表情。”
白泠溪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使怪地捏了捏他的脸,歪头把他的嘴角拉长。
他一巴掌打掉她作怪的手,嗔她一眼。努着嘴道:“既然与无情道的祖师有缘,日后择道,你可是要择无情道?”
此话一出,她就知道他的想法了,低头用被他打掉的手默默扣起被子上的绣花来。
等渡劫元婴期后,就要择道了。如果选了无情道,来无情道宗修行是最为合适的。届时,就要离开小峰洞府了。
她牵起一抹柔笑,手搭在他的袖子上,“师父放心,此事还早着呢,无论择何道,我都不会离开青丹宗的。”
伏奇闭上眼睛,深吸口气后再睁开,似是想清楚了终要离别的结局。瞳光深邃,里头含了太多情绪,他语重心长道:“人各有道,你不必因我抉择。是我浅显幼稚了,你长大了,终要离去的。”
他有些愁,又恢复成严师模样,睨她一眼,“无情道比其他道要特殊,需得断私情戒人欲,修众生情。也不知道萧敛之那边,你能不能舍弃掉?”
白泠溪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闷声瞪他,弱弱道:“哪有的事儿!您还是少看点话本吧!省得脑补莫须有的事!”
她哼了哼,重新躺下转过身去,“我要休息了。”
伏奇目色哀哀,深深看她一眼摇摇头走了。关上房门前,他回首对着她的背影说道:“萧敛之在你晕倒时来看你了,他这下应该还在外面的海棠树下等着。你既然要休息,我就叫他先走了。”
白泠溪一愣,回来的记忆中当然有水樾的身影,她不仅觉醒了记起了所有,顺带也知晓了的水樾就是萧敛之。
这下有点尴尬了……
眼看着伏奇就要关上门,她掀开被子直起身来,“等等!”
伏奇笑出早有预料的声音,“行了,你快去见他吧。人家专程过来看你,没想到你晕倒了,还有点担心勒。”
白泠溪不知怎么说才好了,伸着颈子朝他离开的背影大声喊道:“好!”
她一拍头,想起了萧敛之,这才有时间唉声叹气,“他怎么来了……”
洗漱收拾好,白泠溪走出房门,往下一看,才知这是阁楼上的客房。
站在第二层楼,可以见到底下偌大的草地上,独有一棵巨大苍天的海棠树,枝繁叶茂的,开得分外妖娆。
海棠花瓣纷纷扬扬簌簌而落,花帘垂幕中有一男子高挺直直地站在哪。
脊背如松,青衣隽雅。
侧颜有些依稀朦胧,不过也可以看出其风华。
萧敛之忽然感受到有一股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循着直觉望去,透过层层花瓣和栏杆瞧见有一女子手搭在栏杆上和他对望。
白面墨发,清寒绰约。
比起先前,周身更多了属于灵魂深处,熟悉的气息。
二人眼底皆是晦色,如同阴云笼罩,风雨倾泻。隔得这样远,他们都没有遮掩,情绪无敛满溢,张狂大胆。带着熟悉和缠绵。
又隐约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和自己相似的神色,心照不宣,恰似相对的其实是楚长蕴和水樾。
白泠溪和萧敛之内里心绪各一,这场再次相见,从下世以来,他们翘首了二十年。
可惜故人相逢,对面不识。
白泠溪沉了心思,提衣走下去。
风吹动她的发和白色衣带,女子款款缓步而来。
男子身着淡青色的绣团提花锦衣,似伫立在烟雨中的青竹,凉薄,迷蒙。他眉眼氤氲,嘴角携着若有若无的苦意。仿佛下一刻就是离别,现下已经是避不开的前奏章节了。
萧敛之转身向着她的方向,眼眸弯弯,清澈纯粹。他笑得温和,“听说你在无情道宗,我就顺带过来了,师妹怎会突然晕倒?”
白泠溪看着这张和水樾差别不大的面容,一时有点怅惋。连带着语气里都有了淡淡落寞,“没什么大碍。”
萧敛之刚想问她为何落寞,却听她又道:“合欢宗好玩吗?”
他只好把话咽下,“圣女盛情难却,我与明壹做了几日座上宾,当真舒逸。明壹现在都还留在合欢宗呢。”
她也笑了,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
过了一时,相看无言,只剩看着海棠无尽飘落。一人负手而立,端直挺拔。一人双臂松贴着两侧,闲散不羁。
每个人的觉醒都是天命,所以二人都缄口不言对方前世的身份。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这短短几天,他们都找回了自己。
白泠溪心中波澜,萧敛之分明和她有几世之缘,可想起了一切后,她却有点不知道如何与他相处的僵硬与无力。
或许是有些尴尬吧。
她有些心累,他们三生之缘。水樾更是以情证道,和她一起飞了升。他因她而跳下求仙阶,被贬为堕仙,他是无辜的。
情劫的那六十年他都能相伴左右,等他觉醒后,以他以前那磨人的性格,到时候免不了又要缠着她。
萧敛之看着她恬淡的面容,不自然地别开脸,腹诽道:不知她记起所有后,届时会如何看我。
他垂下头,已然清晰了接下来的路。
这一世,他必要创造他们在一起的机会。他会让白泠溪真正的心甘情愿爱上他,让她的无情道,不攻自破。
—
在临走无情道宗前,白泠溪和伏奇正在收拾东西,游光匆忙赶来,一手扒在门沿生怕她走了,“白道友,请留步!”
白泠溪疑惑回首看去,“怎么了?”
“抱歉,掌门听说你快走了,速速让我请你过去一叙。”
伏奇手上的动作一顿,面色沮丧了瞬间,又迅速恢复原状。他不在意地摆摆手,“你去你的吧,我在宗门等你便是。”
她愧疚看他一眼后,就和游光一起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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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奇愤愤把东西一摔,心中好气,这老东西,想撬墙角?
可依他来看,她大可能不会选择无情道。
海棠树下的一对男女,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俊男靓女一起赏花,多么登对啊。那萧敛之一看就心悦他家白丫头,白泠溪又不是铁做的,他可不信她一点心都不动。
伏奇想到这,心情才好了点,笑着囔囔道:“看来我要当个月老牵红线,助你们一臂之力了。”
这边,游光带着白泠溪左弯右绕,走至一大片的林阴下。
她认出这是去祠堂神殿的方向,没有说什么。
等到了神殿,游光站在外面停住,往里请道:“白道友,请。”
“你不进去么?”白泠溪问。
“我就不进去了,你别怕,掌门脾气很好的,他只是有事情想要问你。”游光误以为她怕,悄悄地温声安慰道。
听到这个说法,她眼眸微眯,觉得好笑般斜了嘴角,风雨侵残似的地利落进去了,没有任何犹豫。
现在的掌门按辈分,算起来还是她晚辈呢,有什么好怕的?
少女扬起来的乌黑发丝好似还在眼前,留下不经意的浅香。游光愣在原地,失神片刻,错着脚步跌跌撞撞走远了些,靠在拐角的墙面粗喘着气。
他仰头眼神失焦,突然觉得很是燥热,擦了下脸颊不存在的汗,蹲下身子来抱膝埋首,弱弱闷声慌神道:“怎么回事……”
殿里,通玉的巨大神像前一银衣老叟背对着身子站着。
神像不像幻像中那样倾倒,依旧好端端立在那,火光辉辉,神殿内降真香飘浮,沁人心脾。
“见过掌门。”白泠溪礼道。
掌门转过身来,褶皱遍布的眼角挤出一个笑眼。他施法在外面布下隔绝声音的阵法,精瘦如枯枝的身子倏而朝她躬身。
“您这是干嘛?”白泠溪忙去扶他起来。
无情道宗掌门年老,这会儿竟泪眼婆娑地望着她,干涩的喉咙中有力地咬出二字:“掌门!”
白泠溪无话,先是把他扶到一旁的椅子坐下,再凝了冷颜,看向那尊神像,目光幽幽,“看来您已经知道了……”
无情道宗掌门奋起身来,哽咽不已,看着她和神像极为相似的脸,感伤道:
“近二十年前,某一夜我夜观天象,发现两颗明星黯淡,其中一颗正对着象征着您的星星啊!我急忙跑到魂室一看,您的魂灯居然重燃一瞬后骤灭。这就是机缘呐,是您给我的提示!我当时就隐约有了个猜测,您是不是重新下来了?”
他站在她身前,身子不禁颤抖如筛,红眼泪流,“这个事任何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和您相见了。”
白泠溪说不清的酸涩堵在心口,看着他的满头银发,忽然有了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错觉。
“所以神殿之事,也是您故意那么说的。”
掌门点点头,“您飞升前留有一丝魂魄,后来被后人附送在了您的神像上,这个宗卷里记载了。当时您是进入了那丝魂魄的识海吧?”
白泠溪没有否认,“的确,因缘巧合下,我一见到神像就感应深重,被吸了进去。当时您其实感受到了吧?”
她目光如炬,里头似大山压着风雪绵绵,这是无情道的特征。
掌门被她的眼光吓得内心一骇,祖师威压让他有点喘不过气,更加恭敬道:“是的,那丝魂魄与每任掌门人都有牵引。神像有异动,我立马就感受到了。幸而您下世时有所提示,晚辈好生惶恐,终于等来了您的归来。”
55. 阴差阳错
他抬起眼看她,试探问道:“祖师归来,可要留在无情道宗?”
白泠溪眼映烛光,似是含满希冀。深深望过去,底下却又是锋芒毕露的冰冷桀骜,无不彰显着她已在高山之巅的风华。
她侧颜凌冽,“不必,这件事不要和其他人说。我现在实力不过以往一成,前程漫漫着呢。若真修无情道,就算不在无情道宗,我也能再次飞升。”
掌门如仰望骄阳,被她的气焰刺得不敢直视。
他把早早备好的一卷旧书奉上,“这里面记载的是祖师往事,祖师下世找回了记忆,若还有些忘了的,可以一翻。”
她点头收下,又说了几句,最后看了眼神像,跨出了殿门。
出来后不见游光的身影,她不过心上一念,转而鸿毛般飞去。独自念叨着,“大概是已经走了吧。”
不过说起游光来,倒还真和她有些许缘分。
白泠溪想,如果日后有机会,她或许还可以试着点拨他些许。
墙角处,游光朝她蠢蠢欲动的脚步再次停下,见她要从他那经过,忙慌地跑到更偏僻的角落躲了起来。
见她走了,良久后他才遮了自己这双眼睛底下的狂狷炽热。
那娉婷清影,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游光深呼吸几次,绵绸的目光逐渐才变得清明。
真是乱套了……
回了青丹宗后,春夜凄寒,屋内挑灯如昼。白泠溪拿了掌门给的书卷来看。
这里面有几篇是她自己写的,类似于日记,不过少得可怜。大多是以旁人的角度断断续续记录的她飞升前的事儿。
她口中叼着笔,囫囵吞枣地看了个大概,眼睛精准地从密密麻麻的行行字中捕捉到了有关水樾的字眼。
上面写着自从水樾与无情道宗掌门楚长蕴相识,就自请留在她身边当她的情劫。互相利用,互相借彼此证道。
二人相伴整整六十年,瞒天道之眼,他真的成了她的情劫,也成了一个被无情道飞升者注定杀死的可怜人。
白泠溪情不自禁站起身来,面色晦暗,从橱柜中找出压箱底的几张纸来。
纸上画着的,是神似萧敛之的几张面庞。
把纸张重合起来,投在烛光下,萧敛之的眉眼就彻底呈现出来。
不过此时已经不同往日,再看时,心境居然已经从迷茫无措转变成平静从容。耳边仿佛还有那一夜的秋雨,淅淅沥沥噪杂着。
她劳神地揉了揉眉心,把纸搁在桌面上,指尖轻轻抚摸过他的眉眼。颇有神伤,似是自嘲,又似是在对纸上的人说话。
“水樾,你我原来一直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不管是堕仙,还是宿命。逆假天道,重回仙界,都是我们的逃不掉的结局。”
她把眼睛闭上,又睁开,红血丝遍布眼眶,憔悴,又明亮得如同镜面般。
如果说,堕仙有真正的宿命,真正的天道垂眼看得见她。
那么,这场假天道之手杀堕仙的局,就必是让她和萧敛之来解决了。
白泠溪重新拾起记载着她的书卷,她以前甚是喜欢到处游玩历练,所遇奇遇不少,因此也藏匿了诸多法宝在穷乡僻壤或野秘山野间。
不过时间已经久远,她自己都忘得差不多了。
或许在这仅留的几篇日记上会有记载。
现下最重要的是用前世的精炼法子修炼,第一步,就是找到高等的法器,这样才等同于如虎添翼。
“谜海宫,藏太凄子剑,红霜。”
翌日青天白日下,伏奇正在院里晒着太阳,刚要打个盹儿,就见白泠溪站在他身前,瞪大的眼睛里全是坚韧。
他觉得好笑,“干嘛呀?什么眼神?不知道的以为你遇见不平,要拔刀相助了。”
白泠溪摸了下自己的脸,怔愣了下,她撇开头自言自语,小声嘟囔道:“这么明显吗?”
她干咳了咳,小脸严肃,“师父,我今日是很郑重地来告诉你。我要闭关一段时间,然后出去历练。”
伏奇轻嗤一声,“你想去就去呗,只要能留一条命回来,残了折了,都不是要紧的事儿。”
她又耍了几句油嘴滑舌的话,就安心回去闭关修炼了。
伏奇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他们相伴十余年,他何尝没有看出她自从在无情道神殿晕倒后就变化了。
他舔了舔唇,起身观鱼,空落落道:“机遇已显,大概是缘归了吧……”
转眼到了暮春花落的季节了,白泠溪出关后日日勤恳修炼,已经到了金丹后期,不日就将修到元婴了。
这其中的进步,只有她自己知道有多么的不可思议。
这天她在从练武场回来的途中碰到一个急匆匆的弟子,说是兽场关押着的灵兽突然跑了出来,现在正在不远处的桃花坊撒泼呢。
白泠溪提着剑,对那弟子说道:“那快走吧。”
他看着她有些犹豫,“师姐,我们起初好几个人都拉不住它呢,我得再去找几个人来。听说萧师兄在学室习课,我这就把他唤来。”
她剑身轻轻一拦住他,眸光流转,“不必,我一人足矣。”
……
“快拉住它啊!”
“师姐,它太大了,我们根本拉不动啊!”
几个弟子咬紧牙关,汗珠顺着脸颊流下来滑到衣襟上沾湿了衣裳。
几棵苍天桃花树下,一头蓝毛巨狮正仰天狂吼,挣脱开束缚的绳子,奔向栅栏外。
“不能让它出去!”
被称作师姐的女弟子抢过师弟们手上的蛟筋绳,疾跑几步纵身一跃,跨坐在狮子背上,用绳子去缠住它的脖颈。
她试图用这股力阻止它出去,奋力地往上一锁一绷。
蓝狮喉咙一紧,兽目猩红,彻底恼怒。狮鸣狂躁间,直身将背上的人挣脱甩开。
阿佩陡然离开了狮背,被它甩到朝桃花树的方向去。
她因飞扔在空中失重,半晌没反应过来,瞳孔骤缩,已经准备好撞上树干把骨头撞碎的结局了。
甫一闭上眼睛,厉风刮在耳后,这一切不过几秒钟而已,突然间一阵清浅的香风钻到鼻子里,下一秒,腰上就被人揽环住。
那人似是抱着她一脚蹬在了树干上,震下了不少花叶,落在脸上痒痒的。而后又往前直冲上去,最后远离了树干,把她稳当当地放在地上。
“没事吧?”白泠溪松开手臂,低声问道。
小佩睁开眼,入眼的就是一张清冷婉约的白面。
她的眼瞳黑黑的,里头看着她,含了关怀。
小佩傻愣愣地摇摇头,半天才挤出二字,“没事。”
眼看着狮子就要冲出去,白泠溪先是提剑飞去,寒剑悬着横拦在狮身面前,剑鸣铮铮。
她后接着高跃在空中,往下纵身跳到狮子身上,站在它背上宛若有睥睨山河的气势。
白泠溪冷道:“别闹,乖乖跟我回兽场。”
狮子炸毛,喉间威胁的声音低徐沙哑。拦在它身前的剑即刻化成数柄,残影绕旋,几乎逼近它的眼球。
它不是分不清修士实力的,踩在它背上那人气势如虹,威压深沉,它身子一软,慢慢伏下身来。
众人只见白衣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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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袂翩翩,轻巧地站在狮背上。而身下的猛兽伏压身子,乖顺懦弱,哪还有先前那般似要把人掀飞咬碎的样子。
阿佩再次看傻了,她是何人?怎么先前好似没见过。
少女面不改色,震压了蓝狮也波澜不惊,她跳下狮背,在众人震愕的眼神中走向阿佩。
“你还好吗?刚刚没被伤着吧?这狮子不能激它,只需吓一吓就行了。”
白泠溪说着,手掌一握,把对着狮子的分剑收回成一剑,然后飞过来变成银丝钻入袖中。
这一系列动作形如流水,飒落果断。
落在外人眼中,可见她是实力非凡之辈。
她看着阿佩,眼神放柔,却依旧能见到里面残余的厉光。
阿佩都快冒星星眼了,她被她身上这股力量深深吸引着,跑过去对白泠溪鞠躬抱拳,“多谢这位师姐救命之恩,敢问师姐尊姓大名?”
白泠溪一笑,谦虚道:“谈不上,我叫白泠溪,你呢?”
阿佩低下头,“谢谢白师姐,我叫阿佩。”
先前把白泠溪叫来的弟子已经被刚刚的场面震撼到瞠目结舌,他起初还不信她一人就能制服狮兽,想不到居然是真的。
其他弟子把狮子安顿下来,用蛟绳束缚住,听她报上名来,也窃窃私语起来。
“白泠溪是何人?没听说过啊。”
“我也没听过,不过看她的实力,应该是亲传弟子吧。”
白泠溪充耳不闻,倒没说什么。
这时,栅栏外一堆人围了过来。看方向是从学堂那边过来的。
那些人往里看着,疑惑道:“刚刚分明听到了狮吼,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泠溪看过去,为首的,自然是萧敛之。
她和他对视上,目光温润平和。萧敛之心神一荡,看到小佩望着她的崇拜眼神,也就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
压下笑意,萧敛之走了进去。
小佩这时和其他弟子冲过去朝那些疑惑的弟子一一解释着,迷妹迷弟似的夸遍了白泠溪。
而正主白泠溪懒洋洋地站在桃花树下,惬意地看着落花。
已是暮春时候,还能看到桃花,也就只有在灵气充裕的仙宗了。
粉灵花瓣漫天,妙人立于树下,萧敛之隔远望去,总觉得穿梭了几百年,好似那里站着的是故人。
他走至她身前,心中熟稔,面上却只能遮掩住那种期切感伤的情绪,强忍真情,僵硬疏远道:“师妹多日不见,实力大增了啊。”
白泠溪没有看他,依旧目视着桃花瓣从眼前不断飘坠。
粉白小巧的花瓣有许多还落在了她的发上,衣上。乌中粉白,如黑夜星子。萧敛之情不自禁,朝她走近了,伸手捻起她头发上的花瓣。
白泠溪往后退了一步,抬眼看他,“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萧敛之被她淡漠的眼神刺中,这样的眼神,他以往受了几百年,再熟悉不过了。
楚长蕴的眼神错不了,萧敛之连魂魄都颤了颤。
白泠溪,该不会也已经觉醒了吧?
她无情道坚,他分明是早就习惯了的。可这时被她用这样的眼神一望,就好似和前世一样,一切都不能改变了。
上一世,她以无情道飞升,他又是合欢宗祖师,他们二人本二道相斥,他却阴差阳错爱上了她。
可她断不可能与他相爱,她连爱的权利都被天道剥夺了。
白泠溪走了,萧敛之站在她的位置,温存留恋她看过的风景。
只要她还未择无情道,他就还有机会。
56. 同难共苦
和伏奇告别后,白泠溪回首望了眼小峰洞府,就孤身一人下了山。
谜海宫在以往是供奉龙王的野道观,她寻到太凄后,就把子剑红霜藏在了那里的龙王神像里,还用术法封住了。
现在不知道还在不在,虽然具体的位置她已经记不清了,日记上也没写清楚,但总归是要去找找看的。
谜海宫位于五十仙洲和五十民城的交界处,但没在繁华区域,而是在偏僻的山寨。
只不过沧海桑田,那里的山寨怕是都塌了。
行到五十仙洲外,穿过近路的泥路小径,就豁然开朗见到大片的芦苇荡。一路上盛草沾了露珠,她掠过了大片的草地芦苇后,衣摆都有些濡湿了。
恰逢这时乌云笼罩,大雨将倾。白泠溪贴身撑起如薄雾般的灵障,水不近身,震开突如其来的豆大雨水。
她看了下周围,雾蒙蒙的雨丝稠润,不远处正好有个露天茶坊。
因为下雨,店家把油纸撑起,遮住了老旧的桌椅。
“行路许久,过去歇息一下也好。”
于是她朝茶坊走去。
茶坊里面的座位不多,已经被几个屠夫似的人坐满了。只有外面被油纸撑着的外面座位还有空的。
没人愿意坐在外面受风雨吹打,那里坐着的,就只有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之人。
他一身短打,身量较高,看起来是个年轻男人。斗笠往下压得深,她只看得到他白皙尖锐的下巴。
隔着烟雨清寒,那人抬了抬斗笠,微微露出那一双剔透干净又锋芒四射的眸子。
白泠溪注意到他的视线,故作不知,从容地坐在了他的隔壁。
“老板,一盏花茶。”
她没有看仔细看他,对她而言,不过一个陌生之人,何必深探?
只不过刚才的那一眼他收得极快,惊鸿间她心上生出点熟悉的感觉。但转念一想,她所认识的人也并不多,又怎么会恰巧在这儿遇见呢?
“姑娘,您的茶。”
茶铺老板呈上一盏清新的粗花茶来,轻声道过谢后,白泠溪递给他几枚铜钱。而后用茶盖搓了搓茶面,吹着茶面上的滚滚热气。
雨天下,头顶沉重敦实的嘀嗒声不断,时不时雨丝随着风吹过来。
白泠溪喝茶的动作一顿,那里头坐着的几个屠夫从她进来后,已经往她这瞥了好几眼了,好几次都是在她要喝茶的时候。
可是茶太烫了,她接连吹了好几次都没喝下去。
这四周荒无人烟,只有这一间茶铺。
白泠溪垂眼默不作声地嗅了嗅茶水,接着唇瓣挨近杯口,准备要喝的模样。
她瞟了眼那些屠夫,他们和茶铺老板一样,在她要喝茶时都看了过来。
眼神中隐约有点期切。
白泠溪算是猜到了什么,唇角轻蔑一勾,“呵。”
“姑娘怎么不喝?可是茶水不合心意?”茶水铺老板朝她走了过来,低声询问道。
白泠溪啧了声,把茶杯端起来,挑眉递到他面前,“老人家,我闻着这茶好似有些馊啊,要不你喝一口吧。”
话音刚落,坐在她旁边的斗笠男子握着茶杯的手一松,茶杯砸碎在地,他人也紧跟着直直晕倒趴在了桌面上。
面前的老人家顿时变了副面孔,凶神恶煞,那些屠夫大汉也站起身来重重拍桌,从茶水摊下面取出剑来。
白泠溪眼见不对,侧身抽出剑来。美目压了阴晦,清晰地吐出二字,“找死。”
茶铺老板站在最前,其余的壮汉把她从四周围住。
茶铺老板原先也就是个干瘦老年人的模样,这会儿身上灵气迸炸,气势不小。看着她,凉凉笑道:
“小妮子,今儿算你倒霉。看你还有几分姿色,乖乖识趣点跟我们回去,还能当个宗主夫人。”
白泠溪剑意直冲冠发,她握紧剑柄,掌心对着雨天一握,凝了雨珠身子一转,以雨为球,以剑为拍,不管哪个方位全朝几人拍过去。
破空极速的飒快声刚响就霎时消散,雨珠精准地打在了他们的咽喉处。
几个男人顿时倒地,喉咙发不出一声。
“收拾你们这几个喽啰,见了血光还脏了我的衣裳。”
白泠溪收起剑来,余光瞥到那里还有个趴着的人。心想待会再收拾他们,然后走到那人面前。
这茶水中下了东西,她得先救他再说。他虽然晕倒了,但斗笠还严严实实扣在头上。
白泠溪嫌麻烦,一手给他掀了。
失去了斗笠,里面人的相貌露了出来。在这雨天的青灰色里,男子本就和玉石一样的容颜更加有了距离感,迷蒙,温润。
白泠溪眉头皱起,还凑近仔细瞧了好几眼。
他呼吸清浅,长睫乖巧地垂下。样貌格外出众,熟悉的五官拼凑在一起,不是她的好师兄萧敛之是谁?
白泠溪默不作声倒退几步,绝望地仰天长叹,双眼里透了些许苦意。
这都是个什么事儿啊……
那几个倒在地上的人见她背对着他们,步子一提想趁她不注意窜走。
哪知她如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剑自己从袖中钻出飞刺在他们的脚下。
几人都快被吓得屁滚尿流,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哀求道:“仙长,仙长,求您把我们放了吧。我们也是替人行事啊!”
眼前的女子转过身来,半蹲在他们面前,素净的手掌一摊,“解药拿来。”
他们透过她背后看了眼晕倒的萧敛之,也就知道她是在为他讨药。最前面的茶铺老板弱弱道:“也就下了点晕药,晕上半个时辰他就会醒了。”
她只好收回手,眉梢微扬,不再仁慈地将剑气打在他们颈边,杀意渐显,“老实交代,你们是何门派?把我们掳了去,是想做什么?”
白泠溪问着,目光上下把他们看遍,旋即在他们的手腕里侧发现了相同的的龙纹刺青。
她忽然想到什么,手上力道松开,面上和煦的笑意渐显。
“我们来个交易,如何?”
──
“龙王庙内天机藏,呼风唤雨江法扬。”
在一块刻有龙王法宗的路石前,白泠溪看着左右二列的小字,一时眉目怅惘,眯眼道了句,“有意思。”
当年的山寨现在居然变成了宗门。
她和萧敛之左右被先前的屠夫架着,屠夫见她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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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忙嘱咐道:“快闭上!待会被人看到了!”
她重新闭上眼,歪头无力,装作和萧敛之一样的被弄晕的模样。
这些个屠夫都是龙王法宗里面的人假扮的,专挑她这种长得好看的女子下手,拐回宗去给他们宗主当小妾。
说是宗主和宗主夫人最近在吵架,宗主早就忍不了她了,故意要拐美人来气她。
白泠溪感叹,他们夫妻俩的调.情恩怨,到头来可害了别人啊。幸好苍天有眼,今天他们准备下手的是她,而不是其他女子。
正好她要去这里头的龙王庙,这样的人渣,就让她顺便收拾一下。
至于萧敛之,就真的一个是被牵连的倒霉蛋罢了。因为屠夫们绑她要掩人耳目,所以在他的杯中下了晕药。
她在他们的嘴里强塞了毒药,解药在她手中,双方约定他们把她绑回来,顺便带上萧敛之。其他的就可以不用管了。
然后老老实实闭上嘴,等她和萧敛之出宗,再来找她拿解药。
这就是他们的交易。
白泠溪闭眼被搀着进宗,说是宗门,可她刚刚在门口边一看,这里和以前的山寨其实没什么差别。
不知怎的几百年过去,居然拿了龙王的名号建立起了宗门。
她双腿软绵绵地被拖在地上,进了宗后就直被拖拽着往左边走。
一路上还有人调侃道他们怎么还带了个如花似玉的男人回来?
他们强颜欢笑地牵强回道:“他长得好看,起码也够兄弟们养眼。拖回来顺便还能做点粗活儿。”
这点她倒是也认同,萧敛之确实长得养眼。
过了一刻钟后,白泠溪和萧敛之就这么被弄到了地下简陋的监狱里关着。
“可以睁眼了,现下没有旁人。”壮汉说道。
白泠溪睁开惺忪的双眼,只见周围漆黑一团,只有潦草的草席铺子和两张凳子。
不仅如此,身下的地板还阴冷又潮湿。
白泠溪面色波澜不惊,随手扔给他们几只纸灵鹤,“接下来我有事会唤你们,我们就靠这个灵鹤沟通。”
那些壮汉瑟瑟缩缩地收了灵鹤,面面相觑,仿佛害怕被人看到他们和她暗通款曲。
她见状还得抚慰着,“我来此只为了找点东西,找到了就走。你们大可放心,不会让你们失去项上人头的。”
“行吧,待会我们哥儿几个还要去给宗主汇报情况,他若有心,怕是要见你一面。”
白泠溪淡然地点点头,丝毫不将那宗门放在心上,“没事,见就见吧。”
壮汉们把多余的一把笼子钥匙给她后,就赶着出去交差了。
支走了他们,白泠溪这才有时间好好看下萧敛之。
他身子歪倒在一旁,离她不远,仿佛是堆支离破碎的瓷片。乌发掩住了他的面庞,显得更加狼狈,她用手指把他的头发拨开梳理好。
这一路过来大雨倾盆的,为了避免被龙王法宗的人看出来他们是修士,白泠溪专门把灵障撤了。萧敛之原先的斗笠也在不注意间被风刮走了。
所以现在二人落了个落汤鸡的下场。
她真是什么苦难都要把他牵扯进来啊……
57. 今夕何年
白泠溪把萧敛之靠在草垫上,用术法运气将自己和他的衣裳蒸干。
她一摸,手上湿漉漉的,又沉又软,她自顾自说道:“都快夏天了还穿这么多,不热吗?”
他穿得里三层外三层,白泠溪见久久都不干,还给他剥了一两层外衣下来。垮在他腰间的衣带上,露出薄衣下属于男人的壮硕肌肉轮廓。
她眼神瞄了一眼,如在看死猪肉般冷静自持。萧敛之背靠在白泠溪的掌上,等烘干了,被她放置在一旁。
她自己则是打起坐来。
现在不急行动,待会先见到他们那宗主再说。她腹诽,此宗门既借了龙王的名,那么龙王庙也一定还在。只要龙王庙还在,东西也就能拿到手。
半个时辰已至,萧敛之没过多久就果然转醒了。待看清身边有个人,他长羽扑闪,敛下几分无措,凑近了轻轻靠过去。
白泠溪忽然感到肩上一沉,看过去时,萧敛之已经醒来靠在她肩上了。
不过醒了就醒了,这是在干什么?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醒了就起来。”
她动了动肩头,无情地把他推开。
萧敛之看到自己被垮下来的衣裳,低低呵笑一声,气若游丝。苍白的笑容颇有梨花带雨的前兆。
“在此遇见师妹,也算是缘分了。”萧敛之眉眼低垂,含羞带涩。
白泠溪眉心一跳,嘿,她都还没说什么,他就在这装起可怜来了。
她没个好气,睨他一眼,他正在把衣裳拉回肩头。
正事儿还没发问呢。
他喝了下了药的茶晕倒,这是她没想到的。好歹也是个修士,这么没有防备心吗?
她故意狐疑,似有所指道:“这样鸟不拉屎的地方,你如何会来?还这么巧出现在我眼前。”
萧敛之眼神坦诚,直直望着她。眸子中掠过一丝愕然。他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直接反问道:“师妹莫不是怀疑我在跟踪你?”
白泠溪倒不知如何回怼了,见他满脸似笑非笑,波澜不惊。她把脸别过去,不再看他。
牢狱里静悄悄的,仿佛与世隔绝。
白泠溪良久都没听他问起现下的情况,因而忍不住主动提醒一句,“你不问问这是在哪吗?”
他似这才想起来自己如今的处境,面上迟疑一瞬,接着学着她问道:“这是在哪?”
白泠溪:……
她说得理所当然,流畅伶俐,眼眸熠熠不见身困该有的神伤焦虑。
“我们在龙王法宗的地牢里面,待会我要去见他们那宗主。你是被带回来打杂的小白脸,我是被抓过来当小妾的。记住了么?”
萧敛之不言了,她提高语调嗯了声,疑惑的眼神攀上她的双瞳。
他当然知道白泠溪是什么意思,咸鱼木头似的,犹如一朵在风雨中定根不晃的花儿,淡淡地说了一句,“新婚快乐。”
她透过他的眼底,看到了微微荡漾的狡黠和愠怒。
这种酸溜溜的话,可不是在阴阳怪气她?
白泠溪甚至怀疑,萧敛之是不是也觉醒了。
这死出整得和水樾一模一样,她都差点儿将眼前有点落魄的青年剑修看成了那天上的水樾仙尊了。
按捺下奇怪的感觉,这时候牢狱通道口有人进来了。
来人敲了敲笼杆,俯视着里面的他们俩。最后目光落在白泠溪身上,带有探究和评价的意味。
“宗主要见你,跟我走。”
──
阴云转晴。
白泠溪一路上被人用绳索绑着牵着走,悠哉悠哉地跟在带路的人身后。
那人虽是疑惑她的淡然,却终究没说什么,将她带到门口的庭院,就止步了。
他朝里面点了点下巴,“进去吧,我们宗主在里面等你。”
受着这种戏谑的视线,白泠溪倒是毫不在意。提着轻快的步子就进去了。
旷阔的院子入眼便是别样的景致,白泠溪扫了一圈,这里头打扮得多是女子喜欢的婉丽风格。
花花草草和小玩意儿数不胜数,扎堆聚拢在一块儿。左右香炉缭缭,边侧搭了轻纱,送来凉风习习。
瓜果花草的清香弥漫,她的正前方,有一把背对着她的躺椅。上面躺了个壮实的男人。
不仅如此,白泠溪定睛一看,她暗暗啧啧,光天化日之下,男人身边居然还有个穿着清凉的女子在给他喂葡萄。
玉腿搭在他的腿上,雪臂露出,晃眼得很。二人谈笑风生,蜜里调油,好不快哉。
白泠溪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来这是不是有点煞风景了?
这男的怕是脑子有泡,不然怎么会偏偏让她在这个时候过来?
要么,她就是他们调情谈爱中的一部分。
修士的耳力早在一开始就听到白泠溪来了,龙大海也不回首,直接道:“到了就上前来,杵在那干嘛?”
他语气不算很好,还夹带着吩咐和怒斥。
白泠溪咬咬牙,忍了。
她愿意在这耗着,一是因为他随意掳拐女子的行为乃恶人行径,她要教训他一番。二是这个龙王法宗处处透露着诡异。在修仙界没什么名气,规模却搞得那么宏大。实在不合常理。
托的是龙王的名,还胆大妄为居然连人都敢掳。
龙王以前还和她在仙界有些交情,何况不论交情,这等事既然遇见了岂能有不管之理?
等了事之后,再把剑拿回来,她就走。
白泠溪只好走到他跟前低下头颅,一言不发,似是害怕的模样。
她听到身前娇滴滴的女子鼻中哼出不屑的声音,“这货色也没见得多好嘛。”
女子继而娇嗔起来,对着身边膀大腰圆的男人撒娇道:“大海!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来气我的!不然也不会找这种人啊。”
龙大海刮了刮她的鼻子,凑过去笑道:“就你聪明!”
白泠溪:……
所以说她是哪种人?
白泠溪默默深呼吸一口气,不气不气,她找回了记忆现在可是有两世的经验。她以前可是神仙呢,怎么能在意别人的眼光?
龙大海把她晾了许久,直到天都黄昏了,他才想起她来。
他没空管她,打发似的干巴巴潦草道:“你回去吧,自己待在笼里不要出来。不过在我这儿,别想着走了!我宗个个弟子,背后可都长了十个眼睛。”
说到最后,他还不忘恶狠狠警告她,言语颇为幼稚。
话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龙大海身边的可人儿还跟着附和一句,眼睛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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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大的看着白泠溪道:“别想着走!听到没有!”
白泠溪:这怕不是一对奇葩?
她走出了院子,现在恰临黄昏,已经到了饭点儿了。所以外面人影稀疏,白泠溪左右观望着,确定没人注意她,做鬼似的躲着走。
牢狱肯定还是要回去的,毕竟萧敛之还在里面。
在回去之前,就让她先来探一探龙王庙在哪。
天际中零星几点乌鸦扑腾着翅膀,嘎嘎叫着盘旋在空中,白泠溪问话打晕了一个人后,顺着他指的方向找到了一座野草丛生的荒庙。
依稀可见,正是她以前藏剑的龙王庙。
风萧瑟地吹着摇着,她眯了眯眼,喃喃道:“越发奇怪了,既是龙王法宗,按理说龙王庙应该当成祠堂祖庙才是。”
怎会这样荒败在此?
龙王庙的旁边不远处有潺潺湖水,泠冽无比。光是站在周边,就有一股带着腥味的水汽扑面而来。
湖上面横架了木桥,白泠溪就从桥上走到对面。
荒庙就在眼前,和以前相比变化不多,只是梁壁檐柱颜色已经不再鲜艳,雄伟的建筑气势更加古朴浑厚了。
她陡然心中升起一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凄寒来,手上鸡皮疙瘩起了满臂。
恍惚了片刻,白泠溪还是走了进去,可奇怪的事发生在下一瞬。正当她刚垮入庙门,脚下的场景瞬息间变成了门外的风景。
再望眼一瞧,龙王庙又立在了眼前。
她不信邪,再次走进去。结果还是和先前一样,她立马被送到了庙门外。
龙王庙就在那里稳稳当当地立着,周边一草一木的位置皆是原封不动,没有移位。
她拨弄术法,试探过去,清亮的眉宇间一道细光闪烁。只见龙王庙外即刻就有一道透明的屏障生起,表面泛出荡漾的波光涟漪。
“果然有阵法在守护着这个龙王庙。”
眼见着天光转暗,身后还传来几个人的声音。白泠溪深深看了一眼这荒草丛生的庙宇后,身子就灵巧地退出了这片隐蔽的天地。
回了牢狱,白泠溪自己坦荡地走进去,亲眼看着外面的人落了锁。
萧敛之投来不可思议的眼神,脸上写着“你傻啊,干嘛自己回来?”的神情。
白泠溪无视他,明眸在看到桌上的饭菜时一亮,欣喜道:“哟,伙食还挺丰富的。”
她立马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饭,面上带着笑,吃得不亦乐乎。
萧敛之本来就是在等她回来吃饭,她回来后,他才跟着吃起来。
正当白泠溪吃得津津有味时,他冷不丁突然开口,“成婚的感觉如何?”
白泠溪喉间一噎,红着脸咳起来。
萧敛之一慌,放下玩笑的神情,身子直起站起来给她拍背。
冷俊眉目透出担忧和愧疚,“你没事吧?快喝口茶顺顺!”
她好不容易顺下去了,一时气急,一个拳头朝他砸去。
把他活生生的一个大高个都给锤到了墙上。
“呃──”
一道闷声撞到墙上,萧敛之五官微微皱起,看起好不委屈和孱弱。他绯色的唇瓣抖了抖,捂着胸膛看着她,不可置信她会如此推他。
“师妹,你好凶。”
58. 血海冤魂
龙王庙没能探到,但白泠溪听到了一点关于打开龙王庙的风声。
又过了几日后,龙大海似乎才想起来还有白泠溪这个无关紧要而且蹭吃蹭喝的人。
哦,顺带还有个他都不知道的小白脸萧敛之。
二人一起被赶回了宗外,按照约定,离开之时便是解毒之时。先前被白泠溪威胁的那几个大汉这时把他俩拉到一棵树后面。已经急不可耐了,“说好的,解药呢?”
白泠溪当着他们炽热的视线,漫不经心地从衣襟里拿出来一瓶药丸。
大汉喜出望外,这劳什子毒把他和他几个哥们儿害得每晚都肚痛难耐,越发严重似要烂肠。
正在在他们伸手来夺的时候,她及时地把瓶子藏到了身后。
壮汉神色一凝,他们是知道她的本事的,因此不敢对她出手。
“你这是想反悔?”
女子低头一笑,眉眼仿佛柔柔无害。
玉葱手指攀在解药瓶子上摩挲着,她懒懒道:“这怎么会?我可是遵守承诺的人,只不过要委屈几位大哥,要再晚些才能拿到解药了。”
也不管他们愿意不愿意,白泠溪把瓶子从身后拿出,递到他们跟前,“这是暂缓疼痛的药,告诉我龙王庙的事,等我拿到东西后再把解药给你们。”
她说得轻巧,对面那几人却恨得咬碎了牙。
其中一人把为首的大汉拉过去说悄悄话,或许那毒药根本就不是毒药呢?只是个拉肚子的药也说不定。
“老大,她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白泠溪在后面听得清楚,抠了抠耳朵,“你们沉一沉气,是不是就感觉肚子有下坠之感,仿佛隐有虫蚁在啃噬血肉。”
那几个大汉背后一凉,试着沉了气,发觉果真如她所说的那样。一时间个个冷汗淋漓,蜷缩在地捂着肚子,你争我抢地把药丸倒入口中吃了。
萧敛之一直站在她身侧默默无言当个背景板,听她此话,忍不住扯了扯嘴角,朝她看去。人家偏偏满脸无所谓的样子,甚至耍起这江湖骗子的手段来还分外老辣。
还是没怎么变啊。
大汉们老实了,一一把她要打听的报上来。
龙王法宗五年一祭的水祭祀就快要开始了,届时宗主会打开龙王庙的阵法,重升香火,领着子弟后生们在河边祭祀。
白泠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把他们哄走后,萧敛之望向她,问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她挑眉回看,嫣然笑颜,不假思索地做起逐客令来,眉宇间透露出轻巧欢欢。
“师兄,现在我们人也出来了,你也该回青丹宗了吧?我做什么事,应该不需要向你禀报吧?”
本来中途冒出个萧敛之就已经是在妨碍她的计划了。他还跟着她的话,她拿剑这事儿就不好行动了。
毕竟这种神器的踪迹,被一个常年不跨出宗门的人知道也太奇怪了吧?
萧敛之端得芝兰玉树,并不气恼为何素来有些腼腆清冷的师妹乍然间变得如此冷漠犀利。
他们都在装。
白泠溪不知道他觉醒,他却已经看出来了她已经记起来世了。
这龙王法宗,萧敛之依稀还有点印象。
楚长蕴在藏太凄子剑时,他也如这一世这般,悄悄跟着她呢。
不过这件事于茫茫轮回岁月中不过一粒尘埃,还是在白泠溪执意要孤身前去拿回东西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
原来她想拿的,就是太凄的子剑。
萧敛之表面上乖巧应了,可怜兮兮含着盛如泉涌的不忍与她分别。
白泠溪目送他远去,叹出口气来。
那日他突然出现在茶棚内实在太过玄巧,而且之后在牢里的那种晦暗光线下,他的神情,气质变得不像是先前那个他了。
如果说之前的萧敛之是谦逊敛性的,还藏有年轻人对于世事的拘泥胆怯。那现在的这个萧敛之就是在红尘中摸爬滚打,已经有了一种看透所有的疲态了。高高在上,又怜悯众生。
她晃眼一看,常常错眼将他看成水樾。
“萧敛之,该不会也觉醒了吧?”
──
水祭当日,龙王法宗的撞铜声震荡在这隐秘的山坳间,连地面似乎都要被抖上一抖。动物四处逃窜,天上鸟群乍旋。
在这个时候,龙王法宗所有的弟子都要换上一身红黑相间的古法袍,头戴细长如舌的红纱冠。
气氛悲寂庄严,肃穆间充满压抑的颓靡。
眼前人头攒动,如冤魂身处异世血海的地狱,令无意窥见其中的白泠溪都不禁屏住呼吸。
白泠溪偷摸钻进去,眼见着黑红的人流已经往龙王庙那里涌去,她身子一跃如野猫般躲进厨房蹲在灶旁。
等人流差不多走完了,她慢慢地起身,侧身在门沿守株待兔。没过一会,终于听到了她要等的那道姗姗来迟的依稀步子声。
她探首过去瞄了一眼。迅速锁定了偌大的道路上落单的那个人的身影。
待他走近,白泠溪残影一掠,即刻将他劈晕拖到厨房内。
然后将他身上的袍子扒下,给自己换上。等把头冠戴上后,把人藏好,白泠溪就跟上那些人的余步,朝着龙王庙的方向走去。
这样的阵势,看起来不似普通正规的祭祀,倒像是邪法。
女子迎风而去,血袍在风中被吹得猎猎得响。她语中含了丝忧忧,淡淡的霞光映在她薄山轻雪似的侧脸。
“也不知这龙王法宗,依得是哪位龙王的名……”
怕不是托的邪神之名。
水声渐大,远远入耳潺潺,水汽扑得衣面潮湿,白泠溪站在大队伍的最后,低下头把袍子掩紧了些。
这是在龙王庙的大门口,龙大海和另外几个中年人站在最前。
她打量了一番周围,龙王法宗的弟子们面容虔诚,只是不知道尊敬的是龙王,还是龙大海。
铜钟再次敲响,龙大海绣有海浪游龙的袍袖高高扬起。淡蓝色的灵力从脚下如涟漪荡开,把白泠溪的发丝都吹得往后扬了扬,露出洁白的额头和鬓下。
她不禁抬眼望去,这时阵法已撤,龙大海首先跨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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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身影立于黄昏之下,在古老的龙王庙的衬托下,竟让人升起一种强烈的敬佩。
白泠溪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龙大海的头顶眨眼间居然出现了一对龙角。
耳边飒飒声响起,是龙王法宗的弟子们拂袍下跪发出的擦衣声。
数百弟子唰得俯身跪下,白泠溪迟钝一秒,而后也跟着跪下去。
她眉眼低垂,和其他人一样,不敢再看龙大海。
龙大海头顶龙角,一个人围着龙王庙转圈圈,口中古古怪怪念叨着听不懂的话。
“龙王法,龙王爷。如月如日,赐福源源。龙王法宗——百世不败;水活吾活,风雨雷电,赐我力量!”
这时天降惊雷,红光天际中打下一道白弧。白泠溪眉头皱起,心道:这是晴天霹雳,龙王显灵?
这掳拐女子,浪荡无礼的龙大海,当真能召来龙王吗?
他这么念,底下的弟子们也跟着这么念。白泠溪把自己的声音压到最小,同时说得诚恳动人,防止被身边的人听出端倪。
等龙大海念叨完后,就该弟子进庙了。本该一人拿一炷香,三人成行进去上香。
白泠溪的心一提,正准备先老实等着进去,再找机会脱身。
想不到惊心动魄的场面发生了,一开始站在龙大海身边的壮年男人忽然提剑劈向龙大海,在雷光闪电下,一剑横飞,砍下了他的头颅。
龙大海顶着龙角的头就这么咕噜咕噜滚下台阶,滚到最前面拿着香的弟子脚下。
他带着惊恐的黑目圆睁,死死瞪着那弟子,里头似还存有没反应过来的神色。
死去的龙大海在生前最后一刻,是在疑惑刚刚投进眼中的银光是雷电还是剑光。
一时间人群中鸦雀无声,杀了龙大海的壮年把剑拾在手中,然后摘下头上的红纱冠,愤愤扔在地上。
空中,干燥的雷还在继续打着,比之前更多更亮,一声尖叫乍起,混着粗厚的雷声,刺得人耳膜都震了震。
那弟子被脚下突如其来的头颅吓得脚上一踹,尖叫一声,把那颗头踢远后就晕了过去。
几个在庙中其他的中年人这时才反应过来,瞠目结舌,连说话都打了结巴。颤着手指指向杀人的罪魁祸首。
“龙大江!你!你居然杀了宗主!”
“当着龙王老爷的面!你不怕死在这雷电下么!”
龙大江束发已散,把那柄带着血的剑展示在众人面前。眉目间风霜怒寒,他的头顶,巨雷密密麻麻,似是下一刻就要真的盖头劈下来。
他呵笑着,笑得胸膛震颤。闭眼冷哼一声,而后睁开骇人血目,低吼道:“龙大海?他算什么宗主!他只是一介杀妻迎妾的好色之徒!”
龙大江面带亲生哥哥的血珠,流下泪水,痛苦道:“从小到大!爹娘给他取名叫大海,给我取名却叫大江!他们从始至终,都把希望寄托错了!
敢问各位,这样连妻子都敢杀的好色之徒,真的配得上当你们的宗主么?”
“我今日,就是要当着龙王爷的面,杀恶人,迎回你们真正有德行的宗主!”
59. 命线牵引
众弟子步子后退几米,不敢高声语。
雷声渐消,并没有劈在龙大江的头上。
随着雷光沉寂,无声静默间,众人低头,似是默认了什么。
他们都知道龙大海的真实面目。
龙大江唇角勾起,知道了答案。他擦尽热泪,把剑直对天空,对着天空发誓。
“我发誓!维正道,兴龙法!日后带领大家走向更美好的未来!咱们龙王法宗,承龙王老爷的法门,却躲在修仙界背后不敢见人,按祖宗所言,唯恐泄漏神法。
可我觉得,这样不对。日新月异,我们应该走出去,在修仙界立起名声,让我们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
他一声起,道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无数拳头也跟着立起,底下的弟子纷纷异口同声大喝道:“走出去!走出去!”
趁他们士气高昂,白泠溪猫儿似的退出了人群中。
得亏先前来过一次,她轻车熟路地从另一侧翻了进去。
现在所有人都聚集在庙门口,龙王庙内的神殿中没有人。为了避开大敞开的殿门暴露出自己的身形,她又从院中绕到主殿的背后去,从窗中跃到龙王像的神台后面。
白泠溪背靠神台,经这一系列动作,再加之还是有些紧张的,她已经冒出点薄汗。
等把汗擦去,她才来得及打量殿中。
龙王庙外面看着破败,里面却修得富丽堂皇,恍若置身仙境。
白泠溪甚至怀疑他们龙王法宗是不是就喜欢低调做事,扮猪吃老虎。
和外面破旧的庙,里面却奢华的神殿一样,这宗门外面看起来那么穷酸,里面规模设施却样样可以和大宗门媲美。
隔世不见,故地重游。
她抬首看着他头顶的巨大龙王像,因为现在躲在神台后,看到的仅仅只是龙王的背影。
威风凛凛,恰如当年。
白泠溪心底生出惆怅,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到仙庭呢?
一瞬间的低沉没有拉垮她,她时时刻刻都记得,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她已经彻彻底底地再次回到这个尘世了。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既然都下来了,那就再修回去。
白泠溪始终觉得,她和萧敛之都是高阶神仙。虽然是因意外被贬成堕仙下世的,但属于高阶神仙的神智和灵性还在。觉醒的同时,没有和其他堕仙一样被带到伪造的局中。
纵观一切,这或许,是来自天道真正的局。
神历经百劫,要在百劫中脱身,并完成任务。而他们的任务,就是要解决这个冒充天道要杀死堕仙的背后力量。
水祭突变,这次的祭祀被改到了三天后。
人群都散了,很快也就入了夜。
真正行事必须要毫无破绽,速战速决。为了稳妥,不被人发现,白泠溪打算在入夜后再去找剑。
她找了个更隐蔽的地方躲着,敛了气息,眼珠子溜溜地转,听龙大江和一个老人说话。
他们站在龙王像下,龙大江已经压下了不久前的炽热激情,恢复了沉稳的状态。满目肃严,当真有了几分宗主的气势。
他身前的老者佝偻着身子,摇摇头道:“你不该对他们说那种话。”
龙大江没有不解,相反,他很清楚老者的意思。
避世修行,一直是从龙王法宗创立以来的宗旨。
“为什么?”他问。
老者再次摇摇头,沙哑的嗓音如同滚在路上的尘土沙石,“没有为什么。”
龙大江置气,看着他吞声不言。
老者由他这么看着,转身去神台下取了本簿子出来。
他把簿子交给龙大江,后者在看到簿子后生出恻隐来,“这是龙王法宗的历史和宗训,我早已背得滚瓜烂熟。您何必拿出来给我?”
老者缓缓道来:“龙王法宗本是由龙家寨化成,寨子里自古都有座龙王庙。在几百年前,有一个神仙下凡的贵人带来了龙王法门,可以让修行此法的人运用自然的力量,神通无边,召唤神雨雷电。”
“同时,宗旨也是那位贵人带来的。他不希望这个隐秘的法门被修仙界知晓。
他赋予我们龙家寨金钱,财富,让我们可以修筑出富丽堂皇的龙王庙,继续身受龙王爷的福泽。大江,大海不适合当宗主,是我让你去杀的。但是本心,在自己的心里。这个,我阻止不了你。龙王法宗的未来,交在你的手里。”
老者点到为止,龙大江颔首应是,“的确,吃水不忘挖井人,既是仙人的嘱托,那我们要守住本心才是。”
白泠溪从他们的言语中抓到了关键,仙人下凡,可不就是堕仙?而且是已经觉醒,知道自己来路是神仙的堕仙。
她心脏一颤,这兜兜转转,又和堕仙牵连上了。
他们口中所说的带来龙王法门,于俗人可信。但是在资深的修行人看来,却不见得是正经的。
龙家寨起初的村民全都是没有灵根的普通人,就算再厉害的法门,怎么能一夕之间让寨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修仙,并且达到神通广大,呼风召雨的地步?
想起死在天雷下的莫任仙,她再来的这一世,分明是俗身,却依旧在中途有了灵根,还修到了筑基期。
那道杀了她的天雷,真的是诅咒么?
依莫任仙自己所言,是覆面的天道使者帮的她。
这个天道使者和龙王法宗有什么关系,和最初来到龙家寨的贵人,又是什么关系?
白泠溪揉了揉眉心,总而言之,这个龙王法宗和堕仙之间一定也有牵连。而且借龙王之名法路来得不正,天上的龙王一定也不知晓。
否则也不会纵容多时了。
龙大江和老者已经离开,并且重新布上了阵。
但只要她拿到子剑,就可以打开这个阵。
白泠溪出现在龙王像的正身前,在这一世,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尊龙王像。
她抬眼看去,龙王像的外貌和记忆中依稀的模样没差多少。
但它的眼瞳很奇怪,她隐约记不清以前它的眼睛里镶嵌的是蓝色宝石还是绿色宝石了,可眼前的这尊,诡异地镶嵌的是红色宝石。
含着血光,再配上怒颜飞须,仿佛下一刻就要屠杀生灵了。
白泠溪心中纵然奇怪,也说不上来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盘腿坐在神像前,进入神识,召出最深处的一丝红色光芒。
在飞升前的一世中,她和太凄,红霜都牵了命线。无论转世轮回,皆可召引。
神识中白泠溪再次看到了海面上的巨大血眼,她忽视它,仔细感受红霜的具体位置。
倏尔一柄红刃剑出现在眼前,白泠溪抽离神识,睁开双眼紧紧盯着神像的腹部,眼眸微眯,口中念道:“现!”
下一刻,从神像腹部飞出一把剑来,白泠溪伸手接住,剑气瞬间活了起来,攀上她的灵魂,想念似的死死缠住她。
白泠溪浅浅一笑,感受着自己的力量渐渐恢复得有以前的那种节奏了。
握着这把熟悉的剑,她软言说道:“老朋友,久违了。”
她咬破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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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血在刃上让它饮了血味。
一剑一人的气息更加融合,白泠溪畅快地使了使剑气,然后推开殿门,站在最高的台阶上。
夜风呼啸,她脚步顿住,放眼望去。
荒败的院落中的角落里无声站满了游魂似的身影,全是身穿红黑袍子的龙王法宗的弟子们。
白泠溪皱了皱眉头,率先锁定了捂着肚子的几个壮汉的身影。
他们站在龙大江身边,恶狠狠看着她。
不可置否的,是他们泄漏的她的消息。
“宗主!就是她!她早就和我们说过,她要来龙王庙偷东西!”
龙大江身边的壮汉已经很虚弱了,但还是忠心耿耿地告着状。
今日新宗主说的话太过感动,他们几个兄弟伙想先表忠心,就把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说给了宗主听,先搏个好印象。
至于解药,就等杀了她再从尸体上搜出来。
可谓是一箭双雕。
先前的老者在看到白泠溪手中的红霜剑时,眼中充满欲望的精光一闪,朝白泠溪喝道:“小贼!还不快放下我宗宝物!”
白泠溪眸中讥讽比月光更亮,她看向被簇拥在中间的龙大江,狂妄简略地直言道:“你们打不过我的,况且,你们怕是不知道,这把剑,本就是我的东西。”
“我来取,有何不对?”
她皮笑肉不笑,说罢剑指竖起,凝出灵光。
龙大江听闻说,她原本是被抓来给哥哥当小妾的。
他感叹道,这样如皓月之人,那个油腻肥猪怎么能配得上?
配他才合适。
他装作温润大气道:“姑娘,放下从庙中所偷的东西,我可以放你走。”
白泠溪脖子扭得咔咔响,全然没了耐心,“去你爹的!听不懂人话啊!”
她纵身一跃,轻盈飘逸的身影于夜空中,似踩踏着月光落下。
龙大江渐渐痴迷,本不把她放在眼里,没承想她剑气落下,他连避开身子都没有免遭受伤。
浩瀚的剑气横冲直闯,毫不留情,霎那间掀飞了几十号人。
龙大江吐出一口鲜血,好不容易才稳住脚步,这才终于意识到她不是好惹的。
他眸中狠戾,召出天雷,“找死!”
轰隆隆──
此刻天庭,太凄剑受红霜命线牵引,激动地为之附和,颤颤铮铮。
众仙只见一道青光从战神殿中飞出,化身成紫红雷电俯冲云霄下世。
一个满面红光的白须老头惊诧道:“这……战神之剑此番动静,怕是感受到了命主啊!战神!快要回来了!”
白泠溪难压暴动,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雷声,她越发兴奋起来。
丹田滚烫,她还有种要渡劫元婴期的预感。
渡劫,就要遭雷劈。
可是──别在这个时候啊!
白泠溪无声咆哮,手上和龙大江打得十分激烈。
龙大江快要坚持不住,咬牙切齿的,面目狰狞。他们龙王法宗,除了能召雷唤雨,其他的根本修得不好。
他在等他召来的天雷,等天雷一到,待会儿劈死这个女人,他就赢了!
黑幕天际中,二人头顶出现一道红紫色雷光,龙大江心中大喜,快速和她拉开距离。
下一秒,紫雷直直劈向白泠溪。
她没有躲,反而及时地盘坐在地受着天雷。
因为她知道,这道电,是宿命中的那道电。这不仅是元婴期的渡劫天雷,还是她的太凄之魂。
60. 何方神圣
龙大江彻底撇下先前刚强正直的面目,在夜风中青面阴沉,携着不知意欲的笑意,宛若恶鬼。
他冷哼一声,好笑似的道了句:“自作自受!”
他双眸得意地眯起,等她一死,那把绝世好剑就是他的了。
雷电紫光中,女子清瘦的身子端坐在地上,墨发直长,这会儿鬼魅似的张扬乱舞。
她眉宇间逐渐透露出骇人气息,周身灵气压逼成刃,闷闷地在头顶飞来飞去嗡嗡作响。
他如作壁上观,站在不远处看了半天也没见白泠溪被雷劈成齑粉。不光如此,她身边的剑还反常地散出耀眼的光芒来,铮铮欲脱。
周遭稀薄的灵气被卷了起来,将她的衣裙都染上蓝光,呜呜的压瘪声狂啸不止,花叶乱坠,仿佛天地万物都在为她作势。
龙大江隐隐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后退几步,脚跟儿刚抵住一块青石,就闻地上爆起砰的一声。
错愕地抬眼看去,只见眼前雷光炸出飞石沙尘。灰扑扑的一片粉尘里,有个清影站了起来,佝偻着身子提着剑,压低了眉眼。
蛰伏已久的鸣叫终于冲破云霄,女子脚下雷电红光细脉霹雳啪啦,万钧之势随着她的步伐迈近,渐渐压袭而来。
龙大江瞳孔骤缩,感受到这股嚣张的力量,才知道她是破镜了。
“不……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他可是龙王法宗的宗主,拥有呼风唤雨的力量,她怎么可能从他召的天雷下逃出!
身边的其他人早就被吓得跑开,龙大江只觉得身体好像被什么给定住了一般,步子沉重得抬都抬不起来。
他齿关颤抖得上下叩叩作响,嘴角溢出鲜血。
可白泠溪看起来好像控制不住自己了,她双目猩红,每走近一步,爆发出的力量就似要遮天蔽日,他就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揉捏在了一起。
这真的是刚通元婴的实力吗?
在天雷劈下之时,白泠溪就知道这是渡劫之雷。但在贯穿身体的那一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穿越古今的熟悉能量。
它直达魂魄最深处,重复地唤醒她,她来自哪里,她究竟是谁。
丹田内灵涌满入经脉,元婴已结,白泠溪睁开眼,心中只有一念──杀。
眼前之景变成魔窟血海,而身前被吓得瘫软的人,变成了魔君。
她身为仙界战神,屠魔君,扫魔窟,是她的使命。
手上太凄的剑气缠紧了手腕,在这一刻颠倒时光,将她拽入百年前。周身是阴湿的,灵气是膨胀的,可是神识却不再清晰,混沌一片,让她的脚步都有些轻浮凌乱了。
被杀念缠心的白泠溪有过一瞬间的清醒,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居然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想要杀死龙大江。
属于她的力量回来了,白泠溪重复着战神器械老成的动作,一剑朝龙大江劈去。
剑光闪烁,白茫茫的一片。
“魔君,受死吧!”
她眼角淌血,耳边是自己扑通直跳的心跳声,待剑光一过,白泠溪眼前一花,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龙大江随后的尖叫声响起,白泠溪手上的力被抵了回去,连带着虎口都被震麻。
世界好似暂停,风也不转了,草也不飞了。
她的手腕被人生生擒住,感受到衣料的摩擦,她才知道身前站了个人。
眉心处忽然飞来一丝清凉,白泠溪惺忪地抖了抖睫毛,渐渐恢复了意识,眼睛也逐渐看得见光线了。慢慢地睁开双眸,她隐隐约约看到一只青白修长的手握住她了的剑刃。
而他的另一手,在扶住她的腰肢。
她如乍然从梦中惊醒般,纵使脑袋还有些昏沉,感受到危险气息,也不自觉地仓皇后退几步。
等稳了稳心神,然后紧握着剑,提防地抬起眼看着来人。
他一袭黑袍,身姿高挑,面上盖了一层骨头做的狼面具。把吓得屁滚尿流快要吐白沫的龙大江拦在了身后。
意料之外,也是预料之中。
白泠溪心神一震,脑海中似是被什么力量洞穿了,先前所惑的种种在逐渐变得清晰。
她重咬一口白牙,杀意渐出,“你果然和龙王法宗脱不了干系!”
黑衣人选择回避她的话,嘴角噙了丝笑意,幽幽风凉道:“这具身体还承受不了太凄的力量,你差点儿走火入魔死了,知道么?”
他欺近她,冰凉彻骨的手指暧昧地抚过她的脸颊。
前世今生,知道太凄和她的关系的,就只有造下这个堕仙局的始作俑者。
他从来都知道白泠溪是楚长蕴。
刚刚破镜还未消散的余力这时再次反扑,看着眼下女子痛苦万分的模样,他居然泛了心疼。她眉头紧锁,唇瓣都被咬得破了皮。
想想看,昔日和战神巧遇,她惊鸿一瞥的光景,本在他记忆中是那么的鲜明,就算光阴无情流失,他也依旧记得。
可神奇的是,等他在凡间守来了她被贬成堕仙的消息,等她步入这个局,看着她的容颜与前世相差不大后,前世那个威风凛凛的女战神的形象却已经模糊了。
他的脑海里取而代之的,是白泠溪的一颦一笑。
黑衣人这时气焰猛涨,弯下身子把白泠溪的头捂在自己的胸口,他低声缓缓道:“战神大人,我们还真是有缘。既然这么有缘,男男女女之间,我都舍不得杀你了。我们成亲吧。”
话刚落罢,掌下的头蓦然抬起,他对上一双含着薄怒清雪般的眸子,而后颊边一道厉风打来。
白泠溪啪的一声打过去,他稍微愣了愣,脸都被打得侧了过去。
还未回神,他透过面具的孔洞看到了又一道残影往自己面门袭来。
白泠溪手上快准狠,这个时候正是好机会。
她语气冷彻,尽管现在虚弱不堪,也坚韧得如一颗深扎在地的柳树。
“让我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正当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冷薄硬的面具表面之际,白泠溪动作一滞,唇齿间闷哼出声。
她低下头,看到自己胸口处插了把匕首。
那里传来钝痛,随之而来的,就是汩汩流淌出的鲜血,和刺骨钻心的痛。
白泠溪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后仰去,天旋地转下,她倒入了一个人的臂弯。
龙大江貌似分辨出了黑衣人是谁,因为在白泠溪倒下后,黑衣人的头顶长出了两根龙角。
上面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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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流淌,挺拔圆润。
龙家祖训传言,有生金龙角之下世神,传龙法,布雷雨。其踪难测,但举头三尺有神明,龙家子弟难逃神威妙眼。
黑衣人脸扣骨狼面具,头顶金色龙角。
他把白泠溪抱在怀里,转身看向龙大江。嗓音低沉沙哑,难辩真声,“你不仅杀了你的兄长,还妄图违背祖训,因一己名利嗔扰心,泄漏龙王法。竖子该当何罪!”
龙大江身子哆嗦着,真将这从天而降的面具人认成了几百年前在龙王寨传龙王法的仙人。他忙磕头认错,身子压低匍匐在地。
“仙人冤枉啊!我是被挑唆的!是龙长老让我杀的我哥的!”
地上被他磕得飞起灰尘,面具人嫌弃地后退几步。居高临下说道:“想继续修行龙王法,就乖乖听我的话。”
—
龙王法宗所居山坳之间,四周峻岭群山,除了宗内的祠堂龙王庙,山上还有一处破旧的庭院。乃是第一任龙王宗主所修建的宅子。
传言说,这是第一任宗主给仙人修建的秀居。宗主时常在那里祈祷,躺观星夜,修行龙王法。因此得到了仙人龙王的诸多照拂。
可百年过去,这里早已经荒败得不成样子了。
夜里,山脚下,一顶小巧古朴的红轿嘎吱嘎吱,哒哒地悬在小道上。
白泠溪是被闷醒的,入眼是一片漆黑,她扯下头上盖着的一块布,鬓发上的流窣珠玉也跟着微微摇晃,扫在脸上痒痒的。
已是深夜,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两侧帘帐透出外面红灯笼的团团幽晕红光。
她不自觉捂了下腹部,那里没有血浆,血肉完好,根本没有匕首刺出来的痕迹。
记忆中残存的先前场面太过离奇,现下又不知是何情况,她捏了下自己的脸,喃喃道:“这……难道是在做梦?”
直到脸上痛意传来,才把白泠溪从恍惚中拉了回来。
感受到身下坐着的东西一荡一荡,白泠溪伸出手臂摸了下自己头顶,然后顺着四方也摸索了下。
她神情凝重,这分明是在一顶小轿子里。
不知为何,她心底生出一种对这顶轿子熟悉的感觉。
黑衣人说要和她成亲,她攥紧了手中的布,这盖在头上的布,不是红盖头是什么?这轿子,应该也是喜轿。
白泠溪没忘记那个黑衣面具人当初在秘境里一掌把蛟怪粉碎,直接毁了秘境的实力。
他不仅实力深不可测,而且还和堕仙,龙王法宗有所渊源。
以她如今刚刚步入元婴期还被反噬了的实力,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轿子在这时候停了,白泠溪索性装晕,暗自运转丹田,蓄积力量。
帐帘被掀开,山中午夜潮湿,冷风袭袭。
龙大江虔诚地站在旁边对黑衣人说道:“仙人,已经按您的吩咐布置好了。”
“嗯,退下吧。”
袖袍被风吹得飒响,白泠溪脑袋歪撇在一旁,双眸自然地闭上。
待说话的人不发声后,她感受到身下有一只手臂钻入了她的腿下,是黑衣人把她横抱起来。
白泠溪脸贴在他的衣襟上,她闻到了一股幽幽梅香。
浅淡,熟悉。
61. 开膛破腹
夜风袭袭,白泠溪被黑衣人稳稳抱在怀中,踏入屋内。
她依旧紧闭双眼,假装昏迷。
门被轻轻合上,屋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偶尔传来火星噼啪的细碎声响。
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别装了,我知道你已经醒了。”
话音刚落,白泠溪便被轻轻抛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她扯下头上的红盖头,清眸微睁,手轻抵床榻。
睁开眼的瞬间,她看到黑衣人已然换上了和先前不一样的鲜艳红色婚服,不过面具依旧紧扣。
这挺拔的红色身姿愈看就愈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屏住呼吸,低声问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烛光摇曳,透过面具的孔洞,映在他眼中,闪过一丝幽深的光芒。
他语气轻佻,“你我新婚,自然是要洞房了。”
白泠溪眼前忽然掠过几片嫩绿残影,是细细的柳叶。
下一刻,她的双袖便被这些叶子牢牢固定在床榻上。她试图挣脱,却发现无济于事。
白泠溪心中暗叹:啧,这人的力气真是大得和牛一样。
男人走到床前,俯身凝视她。白泠溪看到他眼中那抹诡异的笑意,心中不禁一紧。
他缓缓拿起床榻边她摘下的红盖头,若有所思地端详着那抹鲜红。
呲啦一声,白泠溪猛地发力,撕断了鲜红的袖子。
她迅速抬手,掀开了男人的面具。面具在空中旋转几圈,最终滚落到桌角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映入眼帘的容颜让白泠溪瞳孔骤缩——那是一双阴鸷而细长的眼睛,眸中神色难辨,却似乎带着笑意。
男人白皙的脸颊在火光映照下,仿佛是雪中的金鱼。
光影交错,圣洁明艳。
这种感觉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白泠溪觉得,或许是他此刻感到很愉快的原因。
前所未有的愉快。
他似乎很欣赏她错愕的表情,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舒展了眉头,眼角带着一丝狡黠。
“藏庭雪……”白泠溪喃喃道。
她深吸一口气,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就是你吧?堕仙必死的局,也是你假扮天道使者推动的。”
他闻言,低笑出声,语调婉转,没有否认。“不愧是战神大人,觉醒后果然与众不同。”
藏庭雪丢开红盖头,双臂撑在她头侧,逐渐拉近与她的距离。白泠溪看着他越来越近的脸,问:“为什么?”
她无法问出更多,她不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和动机。
他究竟是谁?与堕仙、龙王法宗有何关联?为何要潜伏在她与萧敛之之间?
藏庭雪凝视着她那双如星辰般坚韧的眼眸,仿佛又回到了几百年前在天庭相遇,其惊鸿一瞥的那一刻。
他情不自禁地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倔强的眼神,心中竟有一丝得意。
“想知道真相吗?”他低声说道。
他的唇几乎贴在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让她感到一阵不适,“等你我成婚,我就告诉你。”
白泠溪眉头微皱,神情依旧平静。她心中暗腹诽着,这藏庭雪为何突然变得如此亲近,仿佛对她有着深深的迷恋。
难道他们曾经见过?
白泠溪觉得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曾经在她还是仙界战神的时候,确实有些姿色尚可的男仙想尝试和她这个无情道祖师来场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恋。
跟狗屁膏药一样,可是难脱身了。
思绪被拉回来,藏庭雪坐起身,手掌轻轻托住了她的腰,稍一用力,就将她横放在自己腿上,靠在自己胸前。
白泠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僵硬,心中泛起一阵恶心。
她斜眼道:“喂,我说,你既然知晓我来自哪里,那也一定知道我可是修无情道的。就算你得到了这幅躯壳,得不到我的心有什么用?”
“别急,今生很长。”他低声笑道。
藏庭雪眸光微暗,“你现下还未择道,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我得不到你的心呢。”
况且,他脑海中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早已经淡去,她最后的结果,还是要死的。
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圆一个执念。
他的指尖落在了她柔软的后脖颈,白泠溪浑身似被微弱的电流给电了下。
藏庭雪捏着她的后脖子,唇瓣逐渐靠近,慢慢移到她葱白的下颚,然后一路往下,贴在她的脖子上。
白泠溪眼睫扑闪,看着身前的男人背部顺从地低俯,展露在自己面前,她的目光隐露出狠戾来。
她丹田先前涌积的力量此时已经蠢蠢欲动,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把身前这人掀飞。
太凄借助雷光下来,魂识已经归位了红霜。这个事藏庭雪恐怕还不知道。毕竟能感受到太凄的,只有她自己。
双剑力量合于一剑之中,她虽身体虚弱,但也可以以此一搏。
不然难道真的留在这儿和他洞房吗!
所有堕仙的结局都是死,她可不认为,自己最后能逃得了他这张大手。
他有这样通天的能力,布下如此大局,定不能小觑。
脖子上温软酥麻的感觉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白泠溪忍着想要扇他的脾性,柔声细语哄道:
“藏庭雪,你就和我说说,你为什么要杀堕仙吧……我们之前,是见过的,是吗?我看着你的样貌,这个时候才觉得很是眼熟呢。”
藏庭雪亲昵的动作一顿,被戳中心头酸涩,他抬起眼眸来,湿了眼眶。态度大转,小狗似的看着她,仿佛她是他的唯一。
“你真的,想起来我了吗?”
白泠溪面上神色不显,手指滑在他的面庞上细细抚摸,最后捏住他白玉似的下巴。
女子媚眼如丝,兰气轻呵,“是啊。”
藏庭雪面庞被烧得有点红,他没有躲避她的动作。深受感动,娓娓道来:“你我曾在蟠桃宴上见过一面,那个时候我还是个少年,跟在父君后面,一不小心踩到了你的披风。你回头看我一眼,只那一眼,就让我记了一辈子。”
他说得极为深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
白泠溪眼角一抽,原来她和他只见过一面。
看来还是她魅力太大了啊……
藏庭雪继续说道:“我回去后对你日思夜想,恰好你的殿里在召仙侍服侍。我就和父君提了一嘴,想要服侍你。我的父君骂我没志向,不准我去。我的兄弟姐妹也看不起我,说我异想天开,不配陪在你身边。”
白泠溪越听事情越不对劲,这孩子怎么有种要黑化的趋势?
他的眼角微微泛起红,有点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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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出身就先天不足,母族的势力也逐渐变小。他们从小到大都瞧不起我,多次嘲笑也就罢,还搬弄是非,夺走了属于我的东西。父君大怒,罚我禁足。
那次我再也忍受不住!溜去了天庭南宫外的恶兽池,忍着魂飞魄散的疼痛和风险,舍去一命,吞了被祭奠千年的魔魂珠。因为,只有这个才能治好我的先天不足,我要变得强大,才能得到我想要的!”
白泠溪大为吃惊,这魔魂珠乃上任魔君被俘后被大道杀死所留下来的一点余气所化。
天道需要平衡,天庭亦是。阴阳黑白正恶,都要相互联系。
天庭把这点余气凝成了魔魂珠,放在恶兽池受恶滋养,好维持恶的平衡。
她暗暗思索,魔魂珠确实被人偷过一次。
偷珠子的人,好像是西海龙王家的儿子。
当时此事震撼三界,西海龙王的脸面也丢尽了三界。这导致尽管被气得大伤,他也要拖着病体亲自处置那逆子。
结果就是逆子被老爹亲自开膛破腹,取出了魔魂珠。而后被剥去了仙体,打下人间遭受重重轮回,永不再升仙。
这事在她还没下来的时候,也依旧是茶话热谈。
白泠溪饶有趣味地深深看了他一眼,想不到正主就在眼前。
她了然心道:怪不得他能借龙王的法门建立起龙王法宗,原来自己的本体就是龙。
她疑惑问道:“那你为何没有被剥夺记忆?”
“魔魂珠所蕴力量甚大,从我吞入腹中的那一刻,就已经吸收到了我的四肢百骸。他们取出来的珠子,早已经不如以前。就算我被剥去仙身,也依旧能保留记忆和力量。”
藏庭雪回想起当年的事,有些神伤。眼底真实的颜色里,凝结了一丝冷意。
“你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我们继续吧。”
他的手指扯住她的衣襟,白泠溪按住他的手,冷眸里带了点急切,“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堕仙?”
藏庭雪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忽然变得阴沉。
“泠溪未免心急了,等事后,我就告诉你。”
他的手将白泠溪的手打开,快速地拉扯她的衣襟。
这时,窗外打来一颗石子,飒风袭来,在快要打上藏庭雪的眉头之际被他的灵气挡返悬在空中,他把石子握在手心,侧颜看去窗外。
“谁!”
白泠溪早在等合适时机,趁这时反击一拳打向他的下巴。
电光火石之际,她扒开藏庭雪的双臂,从他的身上跳下滚到门边。
白泠溪红裳魅艳,她单膝着地,从心口抽出一丝红线。
红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一柄锋利细长的剑,被她握在手中,风华欲显,灼灼动人。
窗纸被石子破出一个小洞,下一瞬木头裂开的声音传来。
裂缝沿着窗沿延伸炸成木屑,而后随着砰得一声,整个窗子都成了飞灰。洋洋洒洒,小木屑飘落在火烛的火苗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
有人身穿着龙王法宗的黑红袍子,长腿一跨,破窗而入。
月光洒下,照在他的侧脸。
这是一张普通至极的脸,正当白泠溪期望的目光渐渐放下时,他青白的手指扯下鬓边的皮。
一张透明的皮被来人随手捏成粉,他站在白泠溪身边,朝她伸出了手。
63. 一刻千年
白泠溪从睡梦中苏醒后,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头顶上的古拙木梁与青灰瓦片纵横交错的屋顶。
晨光透过窗户泄进来,细细的粉尘宁静悬浮,被镀上层金光。走廊的屋檐底下悬挂着的竹篾编织屏布在风中轻晃。舒缓,悠闲。
白泠溪盯着灰尘发了会呆,捋清脑海中的思绪。
记忆碎片闪现出,藏庭雪让人抬走她后,下山的途中她居然真的睡了过去。
她扶着沁凉的青砖撑起身来,忽然想起什么,环顾四周看了一圈,目光锁定在角落的一个颀长身影上。
斑驳光影间,她猝然屏住了呼吸。
“萧敛之?”
只见那人躺在墙角,昔日的高洁之仙素来纤尘不染的衣袍沾满了泥渍,如寒梅零落。整个人颓败地晕睡在地。
金黄晨光透过粗犷的窗子斜斜切落透进来,将他的身影裁成一段一段的碎片。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如画,亦如碑。
白泠溪心底讽刺地想,现在的情况可不就是任人宰割么?
看到他,白泠溪就有了点落寞。她果然猜的不错,萧敛之原来也早就觉醒了。
白泠溪心累无奈地想,或许自己和水樾此番下世是来渡劫的也说不定。
她自嘲一笑,命运的圈套总是能让一个人看不清前方,在原地固步自封。可天道送来的闪现的契机,也是宿命之缘,将一切深根蒂固的东西都拉扯了出来。
多亏了的藏庭雪的帮忙,让她和萧敛之成功觉醒。有了意识的台阶,才能脱身于这个局。
白泠溪现在明白了,想必那无情道宗神殿里所留的那一丝战神残魂其实早就消亡了。
神像里面取而代之的,是藏庭雪能够让堕仙记起来世的那股神奇的能量。
他早在感知到她下世时,就在神像里就做了手脚。等着这一天她注定觉醒的到来。
而意识海里的那只血眼,现在回想起来,白泠溪都觉得后颈发凉。那正是藏庭雪的眼睛啊。
多想无益,她走到萧敛之身边,蹲下身来推了推他的肩膀。
“喂,醒醒。”
萧敛之听到熟悉的声线,逐渐转醒,扑扇着睫毛,看清了眼前的人。
少女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清冷的模样,样貌是没变,可气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桀骜,冷酷,还透露着张狂。这是楚长蕴才有的特质。
萧敛之头痛得一时有点分不清蹲在自己身前的人到底是哪一世的白泠溪。
师妹和师兄这样的关系比起三世之缘存在得太短,如同泡沫一般。短暂得好似师妹的身影,消失在了浅浅记忆中的桂子雨天下。
而水樾和楚长蕴的记忆太过深刻。
或许萧敛之喜欢上的是白泠溪,但水樾从始至终爱的,都是楚长蕴。
知道了如今的情形,萧敛之没忘记她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
他坐起身来拉住她的衣袖,惨白的脸上还有飞溅的血珠的模糊痕迹。他低声哑道:“好久不见……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
白泠溪盯着他那只拉着自己衣袖的泛青的手,她将袖子从他手中抽出,阴阳怪气地冷笑道:“水樾仙尊说笑了,我对你有什么可说的呢。咱俩都快被炼了,现下还是想想该如何脱身吧。”
萧敛之虚弱地摇摇头,气定神闲。
“你还是这么急性子,急什么?总有办法治他。”
白泠溪睨他一眼,觉得好气。不由得又掀起嘴皮子弯酸道:“你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瞒着我许久,很有意思吧?”
萧敛之被她这番话弄笑了,嘴角微微上翘,双眸潋滟。直接反问道:“你不也是瞒了我许久么?”
白泠溪被怼得哑口无言,心想这倒也是。
一遇上水樾,她的嘴就比脑快,一时脱口而出:“我那是有原因……”
萧敛之仿佛料想她想要说的,眸中调戏的笑意更浓,病态都消失得一干二净,换上了鲜活生动的气息,他颇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哦?什么原因?”
白泠溪几乎要咬碎一口白牙,这玩意儿就是故意的!
要不是在秘境里和他亲了,为了避免老熟人觉醒后想起来会尴尬,她还会瞒着他吗!
不过她可是无情道第一人,才不会像之前那样畏畏缩缩又腼腆,于是什么话也没反驳,挑起一个意欲不明的笑,就走开了。
她朝身后那人摆摆手,懒散道:
“萧道友要是力气多得使不完,就来帮帮我把太凄的剑魂从红霜里抽出来。这是最后一个办法了。”
萧敛之其实在龙王法宗祭祀的那天就偷偷跟着她潜入了宗内,他知道她是要来取剑,所以在她趁乱进龙王庙时,他也潜进去了。
包括后来的一切,龙大江和老者的对话,白泠溪被天雷劈进阶。他也在当场。
那道天雷有上面的气息和能量,加之他看出白泠溪没有要躲的打算,也就没有出手。
直到黑衣人藏庭雪出现,带走了她,他才变化样貌加入了抬轿队伍,躲在了新房的后面。
萧敛之泰然自若地盘腿坐在白泠溪的身后,传出灵力给她助力。不过他还有一点不理解,问道:“你是想让太凄的剑魂重新去往仙界?”
白泠溪双眼闭合,专心打坐调息去感应太凄。
“嗯,既然知道藏庭雪的真实身份,那就找能治他的人来治他。”
萧敛之一点就通,眉毛因惊讶而挑了挑,“你是说,找龙王?”
太凄的冷光从白泠溪的心口透出,逐渐凝聚成剑的形状。
她默认了他的话,没有再说。随后太凄剑成,变成半透明的形态震在半空之中。白泠溪美目眼尾血红,口中念道:“去!随我之令,宣西海龙王!引他来此,降服逆子罪臣!”
和藏庭雪一战,她已经孱弱得不行。把太凄抽出就已经耗费了她全部力气。白泠溪说完这段话后,就大喘着粗气,冷汗淋漓。
但她还是稳着即将要瘫下去的身子,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太狼狈。
萧敛之看出来她的坚持,强制将她按在自己的怀中,靠着自己的胸膛。
他双臂环上她的腰,低垂着脑袋轻轻靠在她的头上。皱了皱眉,沉下语气有点无奈,“我们这么些年的交情了,你何须逞强呢?魔窟大战后,你比现在更落魄的样子我都见过,咱们同生共死无数次,难道真的因为秘境里的那个吻就要淡了么?”
白泠溪闻言眼角一抽,丝毫感动也无,使劲全身的气力掐他的手上的皮。
气若游丝却恶狠狠地骂道:“你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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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会死?”
萧敛之又笑了,将她抱得紧了一点。他从后面抱着她,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
经历了三生三世,经历了飞升渡劫,他们一起走过求仙阶,一起跳过求仙阶。
“长蕴,我忽然觉得,待在这里也挺好的。”
白泠溪疲惫地有点打盹,刚要睡去就听头顶传来萧敛之感叹餍足的声音。
她呵笑一声,抬眼看了眼窗外。见光影婆娑,蚊虫圈圈地飞,蜘蛛耐心地织着蛛网。而她躺在萧敛之的怀里,任由时光流逝也不作为,这一刻,确实仿佛千年。
“傻子。”
──
藏庭雪在龙王法宗内支起了一个巨大的炉鼎,旁边器具有锅有灶,以及巫术的物什也应有尽有。
龙大江在一边儿打着下手,见这阵仗浩大,钦佩地望向藏庭雪,神色激动,“仙人,这真的可以让龙王法再进阶吗?”
藏庭雪抿了抿嘴角,对他的话没多少耐心,但还是敷衍地回了一声:“嗯。”
他打了个哈欠,再熬三日,就可以炼化萧敛之和白泠溪了。
他们二人虽然不像其他堕仙一样死于心甘情愿,必然会有所怨气,消减神力。但好在他们在仙界是高等仙,仙体纯粹,就算削弱点能量对于他来说也是大补。
藏庭雪从酒壶里倒出两颗圆润晶莹的丹药,递给龙大江。
“把这个给他们吃下去。”
龙大江虔诚地收好,低下头颅把他的话奉为神言。
“是!”
藏庭雪弯了弯眼,很是满意这个乖巧的奴仆。
“嗯,乖。”
龙大江走了后,藏庭雪继续熬着能让人脱骨褪皮的药水。
等摧毁他们的血肉身躯,把魂魄完整地保留下来炼化吸收后,想必再养精蓄锐几年,就可以杀上仙界了。
回到仙界的方法,不止飞升一条。
他哼着小曲儿,说不清心底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从百年前被磨灭记忆贬下来永远投生在轮回中,知道自己永不成仙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制定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了。
他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给那些瞧不起他的人颜色瞧瞧。
空悟和莫任仙都是小堕仙,吃了也达不到可以冲上仙界的地步。所以藏庭雪又引诱影月宗掌门丹田自爆,附在木偶人身上。等他吸收掉其他影月宗的弟子的先天祖炁,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被伏奇寻来的法器给收服。
伏奇炼化完还存留掌门的一丝残魂,这缕残魂集聚了所有精华,最为珍贵。残魂被送往五十仙洲后,藏庭雪使法子将那缕残魂调包,最后当然也是落入了他的囊中,被他吞入了肚中。
藏庭雪药水都熬好了,但半天还不见龙大江回来。
他心中升出不好的预感,担忧地瞧了一眼龙王庙的方向,然后极速使了个法咒凭空遁在关押着萧敛之和白泠溪的院落前。
落入眼中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缩,只见龙大江脖子歪掉,躺在血泊之中。
院落前布下的阵法,也已经被攻破了。
而打倒龙大江的人,让藏庭雪差点儿站不出脚跟。
他唇瓣惨然失色,面如死灰地看着眼前头顶长着一对巨大龙角的壮年男人。
“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