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她成了权臣黑月光》 第313章 表妹似乎很怕我 而此时,谢凌还在身后给她披着斗篷。 天知道阮凝玉是什么样的心情。 谢凌的手指刚碰到她的肩上,她就差点蹦了起来。 她从未跟表哥有这般亲近的肢体接触。 可惜她的身子太抵着前面的桌案,身后则是男人,所以她也没法动弹,进退都两难。 谢凌为她披上斗篷,余光便瞧见了她僵硬的那截细白脖颈。 阮凝玉听到的是他很温润的音色。 今夜的男人不似从前的声色俱厉,眉眼上晕染着身为兄长的柔光,柔和了他本身的冷厉。 “夜里凉,表妹披上吧。” 许是他的眸光太过神圣,而谢玄机的品性人人皆知,故此阮凝玉听到他的声音,渐渐放松了下去。 她可以警惕世上的任何男人。 唯独不用提防着她的大表哥,他是君子,他是圣人。 见阮凝玉身子放松了下去,谢凌给她披上后,手指又不着痕迹地给表妹整理了下毛领。 阮凝玉刚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整理完收回了手指,分寸被他处理得恰到好处。 转眼就见谢凌已经来到了她的对面,正在重新沏茶。 阮凝玉张了张口,眸光复杂。 “多谢表哥。” 她的手按在了身上这件斗篷上。 只是抚摸,便能感觉到斗篷的贵重,由锦缎织成,上面绣着大片白梅,颜色还是她喜欢的浅紫色。 阮凝玉又想到她这位表哥向来对府里的姑娘很是关照,特别是冬天的时候,他还会特意嘱咐堂妹们多添衣,不能只顾着爱美,有时见她们穿少了叫丫鬟给她们披上披风也是常事。 她于谢凌来说,不过也是个妹妹。 这样想着,阮凝玉便接受了,否则实在显得太过矫情。 不过是件衣裳而已。 而谢凌的神态实在太过清白,竟让人觉得这样的猜想也是对他的一种亵渎。 谢凌重新泡了茶。 蒸腾的水雾让他的眉目如同一幅水墨画。 他泡茶的步骤也很是讲究,透着古圣贤的韵味。 阮凝玉看得入神。 等她回神时,便见谢凌已经将茶盏端在了她的面前。 她赶紧用双手去接,“多谢表哥。” 见她还是很紧张,谢凌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如果是以前的阮凝玉,绝对想象不到有朝一日她竟能跟谢凌这般相处。 等茶水没那么烫了。 阮凝玉便捧着茶盏,一点一点地喝,好似这样就能掩盖掉她的不自在。 许是见她只喝茶。 “玉带糕味道尚可,表妹尝尝。” 谢凌说完,便两根细长的手指捏着一块雪白的糕,朝她递了过来。 守在亭中看见这画面的苍山,瞳孔收缩,吓得他将头埋了下去,不敢再细看。 阮凝玉也很诧异。 这大表哥怎么…… 却见谢凌轻拧眉,似不悦,“表妹是嫌弃我么?” 见到了他容颜透着的冷冽。 “不敢。”阮凝玉抽气。 今夜的谢凌像极了一个很威严……却想对她好些的家长。 无他,只因男人外表太过成熟,又是一身玄服,他身上长辈的气息太厚重了。 她淡淡笑了笑,“多谢表哥,那我尝尝。” 谢凌嗯了一声。 “吃点甜的,心情会放松。” 于是阮凝玉便接过了那块玉带糕。 但是她去接的时候,两人的小尾指不小心碰到了。 一触即离,连暧昧都算不上。 阮凝玉没在意。 但谢凌却觉得那段骨节痉挛了一下。 因为帮她捏着糕点,故此他的手指也沾上了些白色的细屑。 谢凌平静地取了块帕子擦拭。 阮凝玉先是咬了一小口,入口即化,有淡淡的糯米香,不是很腻。 觉得还不错,阮凝玉便将这块都吃完了。 吃完后,才知谢凌一直都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吃糕点,连他手边的茶盏都没碰一下。 谢凌忽然道:“表妹似乎很怕我。” 阮凝玉差点被茶水给呛到。 这是什么话,两辈子加起来的仇恨,能不怕么? 还是说,谢凌察觉到了什么呢? 于是阮凝玉虚伪一笑:“表哥,你想多了……” 而且,这种话她怎么可能承认,那不是等同于得罪了男人么? 原本以为聪明的人都会一笑而过,不继续这样的话题。 谁知谢凌抿了口茶,放下茶盏,“表妹似乎也很讨厌我……” “表妹是对我这个表哥有什么不满的么?” 阮凝玉对上了他那双清凌凌的眼。 一句比一句重磅,叫她有点不知所措。 特别是在他说完之后,这位向来不显露什么情绪的表哥又拧了眉。 本来好好的,竟然又用袖掩唇,咳嗽了起来。 “咳,咳咳……” 苍山忙去端来参汤,走过来帮他顺着背,无比担心:“大公子,府医都说了要你调理好身体,不可再有明显的情绪波动,你怎么又……” 谢凌未曾理会,便将参汤喝了半碗。 他的脸色很白,跟块玉似的。 阮凝玉又见到谢凌的脸上好似浮过了一抹忧伤,仿佛被她这个表妹对他这位兄长的生分所伤到了。 阮凝玉还没说什么,就见侍候着男人的苍山向她投来了不满的眼神。 “大公子乃谢府的中流砥柱,近来本就因为各种琐事伤神而伤了身子,大公子不仅心怀天下,更希望府中弟妹都和和睦睦的。” “大公子不仅上回救了表姑娘的性命,今夜又再度对表姑娘出手相助,大公子也没想过要让表姑娘多感激多报答他,不过是尽了人兄的责任……可不曾想表姑娘对大公子还是这般生分疏离,大公子宽和不计较,可是个人都会寒心的。” 苍山越说,那双眼越对她失望透顶。 这眼神看得阮凝玉倍感心虚。 她被苍山说得竟然也在自省,自己是不是有点过了。 苍山看了她一会,见她依然无动于衷的样子,便道:“表姑娘,我知道你一直记恨着上次你从洛阳被捉回来,大公子在祠堂上对你动了家法。” 不提这件事还好。 一提阮凝玉的面色便冷了下去。 她当然恨,谢凌不顾她是个姑娘家将她打得皮开肉绽,那是她一生最耻辱的时候,她最狼狈不堪的一面全被谢凌给窥尽了。 她觉得愤怒,又羞耻。 很多时候她都让自己不去回想当时的画面,不去想起谢凌那冰冷的目光是如何落在她暴露在外面的雪肤上的,尽管她知道在当时盛怒的男人眼里,他目光没有任何色情,她匍匐在地上的样子于他眼里不过是一块肉。 谢凌面色苍白,见到她神态都淡了。 心里便懂了。 阮凝玉已经不想再呆在这里了,她不想让两个人来揭她的伤疤,跟她讲什么大道理。 可她刚转过身要走。 身后的男人轻轻咳嗽。 谢凌凤目微凉地看她。 “表妹,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不是我这个表哥亲自执行家法,你落到他人之手,怕是得脱一身皮。” 阮凝玉停住了脚步。 她隐隐动容,可还是固执地不回身。 她对谢凌从来只有恨。 可这个……却是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的角度。 当初谢凌主动提出他来行家法,她想得很简单,她想,谢凌觉得她玷污了谢家名声,对她恨之入骨。 可男人这会儿说的话,却让她迷茫了起来。 真的是她想错了么? 其实经过谢凌的点拨,她心里已经有了评判。可奈何她对谢凌的偏见实在太深,她不愿低头。 不管怎么样,谢凌就是让她体面扫地过。 她没法忘掉。 阮凝玉背对着他。 “是么,那表妹还欠表哥一句谢谢。” 听到她语气满满的疏离。 谢凌没有任何意外。 他仍端坐在那,沉静如尊玉佛像。 也像个肃穆宽厚的长辈在教导个不服管教的孩子,在引导她迷途知返。 “你不知道,当初是为兄跪在祖母面前替表妹求情,表妹才不至于被轰出谢府驱离京城,这才得以保全颜面。” 阮凝玉刹那间便震惊地回过了眸。 “表哥……曾向老太太求过情?” 男人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上炸开。 她睫毛一颤。 “是真的么?” 她妄图在谢凌脸上窥探到点儿神态变化,想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无异于是颠倒她一直以来所认知的世界。 她因为这件事两辈子都恨了谢凌这么久。 可他现在却告诉她,他曾跪在他人面前替她求情过,是因为他她才能留在谢府。 阮凝玉头皮发麻。 谢凌没说话了。 只是又抿了口参汤,睫毛垂下去。 苍山沉声道:“表姑娘心里清楚,大公子是什么人物,做不来诓骗的勾当。” “该说的已经跟表姑娘说了。” “如若表姑娘还心存怀疑的话,表姑娘大可亲自去老太太那里问问,想必旁人会给你答案的。” 阮凝玉:…… 耳边传来轰鸣声,脑袋一片空白,有些发麻。 她的唇都要被她给咬破。 仿佛天都塌陷了下去。 恨了谢凌两辈子,现在却来告诉她恨错了,谢凌有恩于她? 没比这样更荒谬的事了。 阮凝玉手指蜷缩,看向谢凌的目光更为复杂了。 千言万语,都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她已经确信,谢凌没骗她了。 可这样却显得她狼心狗肺。 阮凝玉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淡定,“表哥为何……从来不跟表妹提起过这件事?” 谢凌眉梢又落了下去。 他平静像伪人。 “为何要说。” 仿佛这些并不是什么值得说出来博取好感的事。 他喜欢做,却并不喜欢说,他本身就话很少。何况也没什么好说的,说出来会显得是在标榜自己,这样表姑娘就会觉得惭疚,他不希望让表姑娘觉得她欠他一个人情,于是选择不说。 这只是他身为兄长该做的事情而已。 阮凝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也一下理解了他目中的含义。 心里……更是五味杂陈了。 更不知该如何面对他这位表哥。 再瞧见他此刻憔悴得需要用参汤维持着每日精神气,心力憔悴之貌。 她突然觉得她这位表哥也只是肉体凡胎而已,并不是什么神仙。 她想了许久,又因为被谢凌救了性命的后劲还在,种种加在一起,让她竟对谢凌起了愧疚。 也是因为救她,男人才染了风寒。 何况这些天她对谢凌的感情也一直在动摇,不知是厌恶他,还是该敬重他。 而现在,还有什么好纠结的? 像是压在心里十几年的石头终于沉了下去。 苍山的那些话也在拷打着她的良心。 阮凝玉妥协了。 “是表妹的错……是表妹一直以来都错怪了表哥。” “……对不起。” 没想到表姑娘这么快就低头认错了,苍山诧异地看去,又埋首。 谢凌也在看表姑娘。 他看见她那莹白的贝齿去咬着红唇,他看见了她的紧张。 也看见了她在低头,在慢慢对他这个表哥发生改观。 即使她只是对他亲近了一点点。 可她已经愿意与他单独相处了,而今夜他给她递过去了块玉带糕,表姑娘也没有拒绝,乖巧地吃了下去。 她对他这个表哥崇敬、亲昵,他便甘之如饴。 可人从来都是贪得无厌的。 他也希望能像沈景钰那般不用以兄长的名义做借口,就可以给她剥橘子,甚至是亲手喂到她的唇边。 他也希望能像沈景钰一样,收到她做的香囊、剑穗…… 谢凌垂下乌睫,遮挡住底下的暗色。 他扯了下惨白的唇。 “没关系。” “为兄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阮凝玉被定在了原地。 她鼻子一酸。 下意识地就侧过了脸。 她设想过很多句谢凌会对她说的话,唯独没想过他会说没怪过自己。 阮凝玉眼眶红了。 如果前世……她也像这个时候一样得知真相就好了。 那样,她就不会去针对他这个名声鹊起的谢大人,更不会乱点鸳鸯谱,更不会有上辈子后面那样的仇恨。 是她错了么? 如果谢凌知道她上辈子曾经做过什么,还会选择不怪她么? 她不敢去想。 今晚得知的真相,仿佛将她架在高空,茫然无措。 眼见她像个犯错事的小女孩,用双兔子般的红眼珠子看着自己。 谢凌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声音都变轻了下去。 “表妹,怎么了?” 出乎意料的,很温柔。 像春风夹杂着点雨丝,轻轻地拂在她的脸上。 也像暖和的湖泊,将她的身体包裹着,安抚着她。 阮凝玉眼眶更酸涩。 她的表哥,怎么跟她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 谢凌情绪一直很稳定,“别怕,发生了什么,都可以跟为兄说。” 他的话在舌尖迂回了下,变得更温润。 “不管发生什么,我都是你的表哥,难道不是么。” 他温和得像千年的冰河遇到春光融化成了水。 阮凝玉心里更是过意不去,漫天的悔意向她涌来,“对不起,从今往后……” 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这一时刻发生了变化。 她望着他,轻轻道。 “表哥,我敬慕你。” 男人唇角弧度浅浅。 “好。” 然而,在表姑娘看不见的地方。 谢凌禁欲清明的目光移到了她的眉、眼、鼻,最后无声落到了适才被她咬出月牙儿细痕的红唇上。 他微笑。 “我永远是表姑娘的表哥。” 第314章 培养表兄妹感情 很奇怪。 以前觉得谢凌面目可憎,现在在他身上她能寻到到一种安定的感觉,大抵是因为每次她危险的时候他都会准时出现在她的身边。 人的习惯,是种很可怕的东西。 很奇怪,听到他的话,阮凝玉竟然释然了。 此刻的心情也像她刚到谢府,初次见到这位表哥的心情。 在最初的最初,她跟文菁菁一样,也是崇拜过他的,但她从来没有跟谁提过。 出了后面的事,她更是将这个秘密烂在了肚子里。 她钦慕这位表哥的才学,敬佩他的品性修养,他年少成名的那些锦绣文章她在闺阁的时候都曾读过,甚至会背诵。 她其实不喜欢读书的,不然来到京城的时候也不会被人嘲笑了,可唯独谢玄机的诗他的文章她好学不倦。 此刻眼前的男人,符合了最初她对这位殊行绝才的表哥的幻想。 淡静如竹,内敛又温柔,就像此刻落在亭中的月光。 遥不可及,却又平易近人。 一个有强大内核的温柔长兄。 似乎你的一切疑惑他都能为你解答。 这样引导型的人,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若不是今天苍山没忍住说了出来,她恐怕一辈子都陷入在对男人的怨恨当中。 前世的恩怨本来就是从她赐婚开始的,从那之后,便都是错的了,一错再错。 虽说谢首辅因为谢夫人,之后无数次对她赶尽杀绝。 可这门婚事也是她为了折辱谢大人而赐下的,是她亲手将许清瑶推给了男人。 这个因是她种下的,有因才会有果。 既然这辈子一切都还未发生,一切还可重来。 那么这辈子……她就跟谢凌做对世间的平凡表兄妹吧。 也算挽回了前世的错,弥补了兄妹之间的遗憾。 她打心底接纳了谢凌之后,人之常情,心里便会更愧疚,而且苍山那些话才刚刚说完,更让她加深了想对男人好的想法,只有这样的话,内心才会没那么的自责。 她与表哥又坐回了案前。 眼见谢凌喝完参汤,对桌上的食物动也没动过。 于是阮凝玉就想起了上回与表姐去庭兰居看望他,他明明生了病还强行案牍劳形的情景,唇变淡了,肌肤色泽冷白,像是玻璃。 于是阮凝玉问:“表哥这两日还厌食么?” 可能谢凌也没想过她会突然关心自己吧。 男人沉默了半晌。 “还未好。” 阮凝玉有些不悦,“不吃饭怎么行?” “表哥,你是想饿死在案头么?” 有了前面的铺垫,说来也奇怪,她对谢凌的态度没那么僵硬了。 他以后可是要坐到首辅位置的! 万一上辈子把身体搞差了,中道崩殂了怎么办?? 她想过了,如果她跟谢凌的兄妹关系好了。以后她要离开谢府,届时谢凌的话语权早已重了,她届时还可以找他帮忙。 谢凌活了这么久,从未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可他看着阮凝玉此时呵斥他的样子,却并不讨厌。 阮凝玉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好。 但人最容易做的事,就是模仿了。 他怎么对她好,她就怎么对他。 于是她便将那盘玉带糕移到了男人的那边。 “表哥,吃点糕点吧。” 这么多日了,主子吃什么都反胃,只能吃些很清淡的粥。 苍山以为谢凌定会拒绝的。 没想到,男人竟伸手捏了一块。 谢凌冷感的脸上多了抹淡淡的笑意。 “好。” 谢凌觉得这些天以来的焦灼和不安,都在这一夜间被抚平了。 阮凝玉不能跟他呆太久。 见他吃了几块糕点,阮凝玉便道:“表妹该回去了,改日再去看望表哥。” 谢凌道,“……好。” 而后让苍山送表姑娘回去。 表姑娘离开后。 谢凌看着那盘子里剩着的最后一块玉带糕,看了许久。 他将其拿了起来,手指一点一点摩挲着上面细白的糕屑。 亥初,谢凌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窗前竹林垂下来的阴影布满内室,也落在书案上。 案前的男人阖上了眼。 谢凌在脑海里复盘了今夜与表姑娘的对话,将她说过的话一句句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再逐句逐字分析。 而后提笔,在宣纸上落下墨汁,笔锋遒劲。 耳边回荡着今夜表姑娘说过的那句话。 “表哥,我敬慕你。” 只见宣纸上,写下的便是敬慕这两个字。 力透纸背,矫若惊龙。 他对表姑娘的思念,化作成了笔力。 这两个字,谢凌看了又看。 可这个“敬”字,他不喜。 他不想只是“敬慕”而已。 于是提笔,不轻不慢地勾去了一个字,重新写上了新的字。 谢凌在思考,今后该让表姑娘在怎样的情景里对他说出这句话,而表姑娘又会用怎样的语气,声音是否娇媚。 表姑娘……是否会春色满颊,用倾慕郎君的目光睇他。 谢凌长指勾着笔,悬在上空,那深邃如海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墨迹未干的宣纸上。 而他,还想再听她唤一声……夫君。 先前谢凌原以为他能够放手,只要她过得幸福。 可是当他在脑海里设想了下她对其他男人唤作夫君的画面,他浑身血液便都在逆流,叫嚣着戾气。 他这才知,他不愿她嫁给旁人,仅仅是想一下都会万分痛苦。 既然她在画舫上那声夫君已经开了口。 他就不会任由着表姑娘嫁人生子。 此刻,外头的敲门声打破了此屋的宁静。 谢凌将纸折叠了起来,放在妥当处。 “进。” 苍山进来了,“主子,这是白姑娘叫白府下人给你送来的药膳,已经温好了。” 谢凌看了一眼。 “端出去,找人分了吧。” 苍山心里咯噔了一下。 又是这样。 白姑娘每次给主子送来的药膳和补汤,因是未婚妻,谢凌也不好驳人家的面子,只叫下人将食物分了去,自己却是一口也不沾。 而白姑娘却完全不知情,或许这会儿正在沾沾自喜。 可她到底是主子的未婚妻,这桩是老太太满意的婚事…… 看了这碗药膳,他叹了一口气。 苍山又想起主子今夜和表姑娘相处的画面。 虽然表姑娘对主子只有敬慕,主子也没有任何越界。 可苍山就是觉得怎么也不对劲。 而眼下又瞧见了谢凌对白姑娘的态度。 苍山心脏狂跳,原本在觑着主子那张脸,这时却吓得低头。 男人在静心亭里本还有孱弱之态,可回了庭兰居,哪有点病弱的样子,依旧深沉莫测。 想到今晚表姑娘的事,以及从她眸中看到的恐惧,谢凌道:“去查查李鹤川。” 明明主子是很寻常的语气,可苍山却能听出来跟平时不一样,能感觉到男人向外蔓延的阴沉危险。 苍山:“属下回去马上查。” 谢凌嗯了一声。 苍山又想到什么。 “上回查表姑娘在东阳山失足的事情有点眉目了,当时距离表姑娘失足那个悬崖比较近的老翁说,他曾在路上见到过一个蒙面女子,行迹有点鬼鬼祟祟,而且恰好是在表姑娘出事的那个时间段出现的,老翁还看见她慌忙地下山,跑进了附近的一片林子……” “据老翁回忆,那个女子身量不高,而且有些瘦弱。” 谢凌眸光很是冰寒。 “继续查。” 他在屋里踱步,忽然眼风又扫了过来。 “庭兰居里,可还有老太太的眼线?” 苍山抿唇:“还有两个,这两个……有点难解决。” 他不明白主子为什么要提起这个。 谢凌语气淡漠:“这两日铲除掉。” “是。” 他总觉得……主子好似在预谋着什么。 但他不敢去细想。 大抵是跟表姑娘有关的,所以他更不敢去想。 苍山忧心忡忡,离开前又道:“主子,白姑娘想让你后日陪她去成衣铺逛衣裳,问你是否有空。” 谢凌想了想,没有拒绝。 这门亲事老太太一直在暗中监守着,不容许有任何差错。 若是白姑娘频繁约他出去,他都不去,且不说老太太会将他叫过去说教而已,还会引起老太太的怀疑。 从此刻开始,他行事不能有任何差错,也不能惹人猜疑。 他本就是在万分中寻一分的生机。 他不仅要防着被旁人知晓,也要防着表姑娘……绝不能被她发现出一丝一毫的爱意。 他知道表姑娘心里还有着沈景钰,所以上次才会拒绝他。 他可以假装忘记信的内容……不再提,只与她培养兄妹感情。 谢凌眸子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禀报完,苍山端着药膳退了出去。 刚跨门槛,迎面就见到了负雪。 负雪对他点头,便进去了。 苍山没走远,依稀听到负雪是在向男人禀报关于许姑娘的事。 他还想仔细听,可是屋内再也没有声音传了出来。 …… 掴掌了文菁菁,谢易墨哪也没去,便回了闺阁。 她回来之后,便一直在窗前挑灯看书,看完又忙着做女红,在绣棚上做着双面绣。 眼见二姑娘宁静得不像话,风静浪平,菱香反倒不安了起来。 “小姐,你还好么?” 菱香又劝道:“小姐,你别伤心,李公子定是不喜欢文表姑娘的,不过是见她可怜,反而被那狐媚子蒙蔽了双眼。明儿二公子要同李公子去书肆,小姐不若一起跟着去,穿件鲜艳的裙子,李公子定会重新被小姐吸引目光……” 谢易墨却柳眉倒竖,“用这样的法子引起李哥哥的注意,我才不做。” 她做不来靠美色去引起李哥哥目光的事情。 她才不屑。 她腹有诗书气自华,何况梧高凤必至,花香蝶自来。 总有一日李哥哥定会被她的才华所吸引,会发现她跟外面的庸脂俗粉都不一样。 若靠美色才能吸引心仪郎君的目光,那才是轻贱了自己。 再者,她从来没有将文菁菁当做竞争对手,她还不够格。 菱香想起晚间的事情。 她担心道:“姑娘打了文表姑娘,若表姑娘去跟老太太告状的话……” 谢易墨笑了一下。 “她不敢。” 她这表妹的性子,她最了解,文菁菁没胆量去告状的。 夜深了,菱香本想劝小姐休息。 谢易墨板着脸道:“我再做会女工。” 迟早有一天,李哥哥才会知道她的好。 见她执意如此,菱香叹了口气,她多拿了盏油灯过来摆放在罗汉床的小几上,这才退了下去。 屋内二姑娘的倩影,在罗汉床上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之久。 阮凝玉回去沐浴完躺在床榻上,却翻来覆去的。 一闭眼,就能想到晚上谢凌那过分温柔的眸,他明明话很少,可在他的墨目里却能看到山川江河,他的内敛不露,反倒让人有想读懂他的欲望。 翌日。 抱玉和春绿很快就知道了她跟谢凌关系破冰的事,都很高兴。 特别是抱玉,她噘着嘴骄傲地道:“我早就知道大公子是天底下最好的郎君了,以前大公子就对小姐这位表妹就特别上心关照。” “这样子看,小姐又欠大公子一个人情了,小姐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弥补大公子一下?” 在两个丫鬟眼里,大公子可是根粗大的金腿子,小姐若是紧紧抱好了,以后便能仰仗着大公子生存了。 于是抱玉便想到了个点子。 “不如小姐亲手做些吃的,给大公子送去吧?!上回小姐出事,小姐也没有正式地谢过大公子……” 阮凝玉原本没这个打算,她跟谢凌还没有熟到这个地步。 但架不住丫鬟在旁边说,最后连她都动了心思。 既然这样,那就做吧。 因为近来谢凌食欲不佳,于是阮凝玉就听春绿说的,去小厨房亲自做了莲藕排骨汤,做完将其装在雕花食盒里,便去了男人的庭兰居。 刚到,打听了一下,谢凌正好在庭兰居。 书瑶见到表姑娘过来的时候,再看到她手中拎着的食盒,心都凌乱了。 主子本来就因表姑娘思念成疾了。 看这架势,主子以后是要跟表姑娘正常接触了,但表姑娘整日在主子跟前晃悠,主子的情绪岂不是会被表姑娘的一举一动所影响? 阮凝玉见书瑶在看她,微笑:“书瑶,怎么了?” “没……表姑娘请进。” 书瑶将她引进去。 再快走到男人的屋子时,书瑶停下了,“表姑娘,奴婢还有事,表姑娘自个进去吧。” 阮凝玉没想太多,便提着食盒过去了。 没想到刚走到门口,一个眼熟的小厮就朝着她作揖,“表姑娘。” “福俊?” 阮凝玉都惊讶了,“你怎么会在这?” 福俊冲她一笑,有些不好意思,“是大公子看小的手脚勤快,便将小的拨到了庭兰居当公子的书童……” 第315章 表姑娘在他的屋里 “小的以后都在庭兰居当值。” 阮凝玉虽诧异,但很快也就接受了。 只是心里会下意识觉得,这并不像是她那位表哥的作为。 前世他身边向来是没有书童的。 而这个叫福俊的无非就是生得像个白面书郎,嘴甜了些,惯能将府里几个姑娘哄得展颜,三表姐是最喜欢他的,总是缠着他去放纸鸢或是玩绣球。 就连她那位时常皮笑肉不笑的二表姐都难得对福俊一团和气的。 至于有什么能让谢凌破例收他在身边当书童的优点……阮凝玉想了想,福俊还没有够到那个及格线。 她也没放在心上去。 至于谢凌是怎么想的,都不重要。 人都是喜欢生得好看的事物,何况是谢府里这位表姑娘呢? 福俊又看到了表姑娘手里提着的食盒。 于是上前便殷勤道:“表姑娘这是过来看望大公子?” “嗯。” 阮凝玉有点尴尬地摸了摸耳后的青丝。 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有一日她竟然会对男人做出这样的行为。 她想了想,总觉得进屋有些尴尬。 而且天色还早,清晨的枝叶沾着昨夜的露珠,庭院中还有人在扫洒。 于是她道:“福俊,我便不进去了,你将食盒转交给表哥吧,说里头装的是莲藕排骨汤,让表哥趁热喝。” 说着,就递了过去。 按理说,作为书童他要解决掉公子身边的莺莺燕燕,应该让表姑娘与公子保持距离的。 可昨晚他刚到庭兰居的时候……苍山便嘱咐过他了。 这位阮表姑娘可不一样。 大公子心疼她的处境,待她如同谢宜温那些亲堂妹一般无二。 大公子很疼这位表妹。 于是福俊对此深信不疑。 苍山侍卫还说了,因为表姑娘对公子心有芥蒂,所以公子愧疚,有意让表兄妹的关系缓和。 福俊眸光微闪,没接过食盒,而是笑道:“表姑娘来得正是时候,公子已经醒了。” “表姑娘的心意,还是当面与公子说吧。” 说完便不等她反应。 福俊便敲了门。 “公子,表姑娘过来看你来了。” 阮凝玉:…… 她转念想着,谢凌现在在书房,那她这个表妹单独进去也不打紧。 屋内安静了片刻。 最后才有男人的声音。 “进。” 阮凝玉却觉得表哥今早的声音有些低哑。 福俊忙推开门,将她这个表姑娘请了进去。 “公子,表姑娘来了。” 进去之后,走了几步,阮凝玉却愣住了。 只见谢凌长发披散于身后,未束冠,身上仍穿着一件淡牙色的寝衣,四肢修长,因他太高了,一截脚腕还露在了寝衣之下,更显得他身量轩昂颀长。 只见他目光微熹蒙眬,看样子是才刚起了没多久。 印象里表哥永远衣冠济楚,眉清目秀,她很少见到他散发的样子。 意外的很惊艳。 牙色寝衣衬得他肌肤更加白皙,他唇薄薄的,透着浅淡的血色,很好看…… 如果说平日里的他是受人尊敬的,而这会儿的他是眉眼如画,齿白唇红,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而他的身后,是一张卧榻。 原来……谢玄机昨夜是歇在书房里的。 阮凝玉突然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过来了。 见到这一幕,因避嫌,她下意识地偏过了脸,内心懊恼着。 谢凌赤足走在冰凉的地上,就见到她偏脸过去。 屋内很快又传出他的声音。 他音色平直,在这种场合也不曾觉得尴尬。 “先带表姑娘去椅子上坐着。” 男人去更衣了。 书房实在比不上寝室结构那么大。 而所谓的坐具,不过是几步距离之外,角落里的罗汉床。 阮凝玉坐下去后,视线里便能看到对面的男人走到一扇屏风之后,便在更衣。 阮凝玉:…… 虽说那屏风不似木雕那种有间隙可以看,虽然遮得严严实实,还不透光,可是阮凝玉还是能听到屏风后衣料窸窣之声。 她又迅速收回了目光。 而这寝衣也就是所谓的里衣,男人更衣也不过就是将外头的里衬和袍子给穿戴上去。 所以她没必要多虑。 小厮刚给她上完茶。 接着便有丫鬟端着盆盂巾帕进来。 于是阮凝玉又看着男人长指净手,又用锦帕擦脸,眉目垂着,时光静好。 阮凝玉更说不出话了,浑身不自在,恨不得逃离这个地方。 很快便侍候着男人盥洗完毕。 丫鬟们鱼贯而出后。 谢凌便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他面色淡淡,水波不兴。 见到她,他便微拧了下眉,似也觉得不妥,“昨夜太过忙碌,为兄不小心在书房歇下了,醒来见是书房,便忘记了自己尚衣冠不整,还请表妹见谅。” 见谢凌古板着张脸解释,看样子适才真的是个乌龙。 于是阮凝玉努力去忘掉自己适才看到的美人初醒的画面。 她也不是个不知事的闺阁小女娘,她上辈子都成婚生女了,撞见这画面她虽不自在,但还好,不会记在心里去,没必要觉得害羞。 于是阮凝玉起身向他行礼,“表哥。” “为了报答表哥,于是表妹便给表哥做了莲藕排骨汤送过来。” 在她低颈的时候。 谢凌幽长的目光便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试图在她的脸蛋上发现点什么,但可惜,什么也没发现。 阮凝玉只听到谢凌“嗯”了一声,没有多高兴。 男人的心思实在难猜。 她想了想,便试探地问:“表哥刚起床,想必是饿了,不若这会儿喝点汤,晨起最是冷,饮汤还可暖暖身子。” 谢凌似笑非笑,“好。” 他还是第一次喝表妹做的汤。 见主子要用膳,福俊便道:“小的去叫书瑶过来。” 平日里都是书瑶侍候主子用膳的。 谢凌却看了过来,“不用。” “你来侍候吧。” 福俊诧异了,心头更热。 若是这样子下去,他岂不是可以得到公子的重用? 一这样想,福俊便觉得往后全是盼头。 他眸光激动:“……是!” 福俊回来得很快,他端来了一套天青釉食具。 谢凌便也坐到了罗汉床上。 福俊勤快地将食盒打开,他盛了一碗莲藕排骨汤端给了谢凌。 谢凌先用天青釉玉勺,浅浅地尝了一口汤。 福俊办完事,便要去门口守着。 便听男人道:“就在边上候着吧。” 福俊照做。 阮凝玉其实用过早膳了,眼见表哥喝了她做的排骨汤,目的她便达到了,往后她就可以这样把人情一个一个地还给谢凌。 谢凌喝了一口,便道:“很好喝。” 侧过眼,便见谢凌在看她。 “我喜欢表妹做的汤。” 阮凝玉挑眉。 没想到她的厨艺,还能得到谢凌这么高的评价。 有点荣幸? “表哥过誉了。” 于是阮凝玉轻然一笑:“若表哥还想喝的话……” 谢凌闻言,手指无声捏紧了玉勺。 “表妹可以把排骨莲藕汤的做法教给白姑娘,想必白姑娘做得定比表妹要更用心。” 顿时,男人手中的玉勺碰到了玉碗,发出轻脆的响声。 谢凌看了她好一会。 最后冷淡垂目。 “不必了,表姑娘教给书瑶便是了,不必劳烦白姑娘。” 阮凝玉听了也没觉得哪里奇怪,笑意更甚。 “我知道,表哥这是怜香惜玉,心疼白姑娘了。” 反正只要他的未婚妻不是许清瑶,她便欢喜。 谢凌不语。 喝汤的速度也慢了。 阮凝玉一杯茶喝完了,见状于是道。 “福俊。” “为我添茶吧。” 表姑娘吐气如兰,声音以最柔情似水的形态传入了他的耳里。 那句魂牵梦萦的话,再度从表姑娘的红唇中吐了出来。 谢凌掩盖着眸里的情愫暗生,依旧坐姿周正地用膳,即使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手上的这碗汤上。 听见表姑娘的呼唤,福俊立刻上前拿起茶壶添茶。 却没意识到身侧男人的眸子浮现一抹潜伏的幽色。 阮凝玉又喝了一口热茶。 她其实想回去的。 可是她又想到了前世的谢夫人。 她知道前段时间许清瑶给谢凌寄信笺了。 她毫不怀疑,总觉得许清瑶会仗着往日跟男人的情意做出些什么。 即使谢凌已经有未婚妻了,许清瑶还是会对谢凌扮可怜,想引起她这位表哥的怜惜。 因着前世,她是识得谢夫人的字的。 于是阮凝玉放下了茶盏,唇瓣轻碰,呼吸也清浅:“表哥。” “……表妹有一事相求。” 当表姑娘轻柔地唤出一声表哥时。 谢凌便眸光动了动。 她不知道,她这样甜言软语向他请求的时候,像极了他梦境里的她。 梦里明明她是在低位,从来都是柔声下气地说话,他起初也不在意,以为占有了她,却不成想最后却是被她掌控了她的情绪,她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让他情绪波动。 但谢凌绝不会让表姑娘知道这件事的一丝一毫。 他的名节叫他绝不会暴露自己的弱点,他更不想被表姑娘牵着鼻子走。 那样的话,表姑娘便真的可以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了,随她欢喜。 而他却是谢氏嫡长孙,皇帝器重的状元郎。 不可以。 即使他会对表姑娘思念成疾,她离开的时候他便没有安全感…… 可他也绝不会让她发现,在她跟前,他必须是那个稳重儒雅的兄长。 于是谢凌虽温温润润的,但不减身上的霜雪寒意。 “怎么了,表妹。” 阮凝玉并没有发现不对,他这个不冷不淡的语气对她来说才是正常的。 阮凝玉垂下眼帘,看起来很是乖巧:“表妹从小便仰慕表哥的才学,表哥的文章表妹私底下便读了好多遍……” “不知表妹可以参观下表哥的书房,看一下书架上的藏书呢?” 听见她这话,谢凌顿了下手指。 “原来为的是这事。” 他声音平顺,如同在说家常,“可以。” 目的达成,阮凝玉自然对表哥露出了个极妍丽的笑靥。 “多谢表哥!” 其实她的笑容像枝头乱颤的桃花,有些晃人眼。 谢凌盯着盛着排骨的玉碗,只是轻轻的,轻轻的嗯了一声。 阮凝玉也没想到谢凌会这么的好说话。 若是适当的柔声下气便能得她想要的利益……既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往后她在谢凌低姿态一些,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阮凝玉便站了起来,她背对着谢凌,那双眼眸亮亮的,她肆无忌惮地扫视着男人的这间书房,而后走到了书架前。 于是谢凌便看着一袭浅绿色挑花纱裙的表姑娘在他的书房内穿行,她的一举一动都像是画上的仕女走了出来。 他看见表姑娘轻盈盈地走到他的酸木枝书架前,把小厮叫了过去。 “福俊。” “你帮我取下那本蓝色书皮的书。” 表姑娘翻了几页,又看上了别的,又软声道:“福俊,你取下第三行那本《诗品》。” “福俊,那支紫毫笔拿来给我看看……” …… 就这样,谢凌看着表姑娘打量着他屋内的每一事每一物,那双美目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取了又放,放了又取。 曾经日思夜想的倩影此刻便走动在他的屋内,用她那柔软高贵的手碰着一切留有他气息的物品。 她衣裙上的香气无形地沾染在他的家什上。 清晨日头明媚,屋内回荡着表姑娘一声比一声要缱绻柔肠的“夫君”。 谢凌无声地望着,一边动作优雅地品尝着她亲手做的汤,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着些什么。 阮凝玉叫福俊过来,又指挥他取东西,不过是想着多一个人在可以降低谢凌对她的注意力。 就这样,她不露声色地走到了男人书案的边上。 如她想的不错,书案上放着许多文书,还有几封信笺。 她指挥着福俊取书,余光快速地扫着,想看看有没有一封是许清瑶的信笺。 她想知道许清瑶对男人说了些什么。 还没来得及看,只听屋外传来了嘹亮的一声。 “堂兄!” 本来就鬼鬼祟祟的,惊得阮凝玉转过了身。 意外来得措手不及。 也是在这一刻,她对上了谢凌还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表哥那双凤目里的情愫含而不露,如同文人风骨,因为太过内敛克制,反倒让人好奇他背地里是否也能像这般克己的不越雷池。 一时间,两人的目光竟然胶在了一起。 明明没有任何肌肤相亲,可这样的对视却比任何肢体触碰都要来得暧昧。 阮凝玉怔住了,这个眼神……有一点熟悉。 作为红颜祸水,她似乎在前世许许多多人的身上见到过。 就在阮凝玉要去探究他目中含蓄的意味时。 谢易书便跨进了书房。 “——堂兄,你在哪?” 也是在这个时候,谢凌偏过了眼。 阮凝玉就这样错过了他的视线。 谢易书爽朗笑容瞬间卡在了脸上。 他震惊地看着书案边的阮凝玉,“表妹,你怎么会在这里?” “二表哥。” 阮凝玉走了过来,明显对待他比对谢凌身体都更为的放松,“大表哥食欲不好,我便煮了莲藕排骨汤过来看望他。” 谢易书更惊讶了。 他在想,表妹什么时候跟长兄感情这么好了? 见到这个堂弟,谢凌温和了眉目。 不管了。谢易书不在意这些细节。 “我还从未喝过表妹亲手煮的汤。” 他原本是来向堂兄请教下秋闱之事的,此时闻到屋内排骨的香气,于是心神动了动。 谢易书露出牙齿笑嘻嘻地看着谢凌。 “堂兄,堂弟可以借你的光蹭一碗吗?堂弟过来之前还未用早膳。” 原本面容温和的男人淡了眼里的笑意。 想了想,他又微笑。 “可以。” 堂弟饥肠辘辘,他这个兄长不是小气之人,分点给堂弟没什么关系。 谢易书笑得更开心了:“那便谢过堂兄了!” 谢凌只是笑笑。 谢易书丝毫不客气,坐下去给自己盛了一碗就开喝。 阮凝玉走过来,见二表哥吃得这么高兴,便笑着与他说了几句话。 眼见谢易书过来,表姑娘话就多了,而且对二表哥比对他这个大表哥还要的亲近。 谢凌脸上笑意便减了七分。 他拧眉,强迫自己不去在意这些细节,他身为长兄,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去跟尊敬他的堂弟计较。 阮凝玉又抿唇笑了。 “如果二表哥喜欢的话,表妹厨房里还有些剩的,回去就让丫鬟给你送过去。” 这会儿。 谢凌却不再笑了。 第316章 我等表妹 “真的?” 谢易书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表妹给堂兄煮的莲藕排骨汤,他也有份,“那表哥就谢过表妹了!” “不过……” 谢易书想到了何洛梅,暗自皱了眉心。 阮凝玉理解到了他的顾虑,便道:“二表哥放心,我会让个小厮小心些送过去的,定不会让舅母发现。” 谢易书只觉一阵暖心。 他的表妹这般好,他平时果然没白疼她。 可是见阮凝玉提起她的舅母,他的母亲,谢易书便想起了之前的伤心事…… 他终究是愧对表妹的。 一时间,谢易书唇边的笑容就变得有些涩。 他想,若没有验身那档子事,表妹之后便不会有被夫家嫌弃的可能。 今后也能嫁给更好的人家吧。 谢易书看了阮凝玉,不自觉地用笑容掩盖悲伤。 “表妹真好。” 是他,是他不好。 阮凝玉能感觉到二表哥状态变得不太对劲,但她不明底蕴,索性也不去想。 她又去留意着身侧的大表哥。 只见谢凌眼底的笑意渐渐淡落下去。 而他手中捏着的那根玉勺,也再也没有动过。 阮凝玉轻声问:“大表哥怎么不吃了?” 谢易书也注意到了。 他只能通过别的事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太敏感的人容易陷入情绪里走不出来。 他看了过来,果真见谢凌没再动。 “是啊堂兄,表妹厨艺这么好,你怎么不吃了?” 汤体乳白,肉质鲜嫩,骨头被炖煮得酥软,莲藕软糯,谢易书很喜欢。 适才谢易书和表姑娘聊得那般好,他一句话也插不进去。 二人年龄相仿,感情又比他深厚。 而他老气横秋惯了,古板无趣,也难怪表姑娘跟他坐在一起的时候说不出几句话。 阮凝玉仍在看着他。 谢凌看了他们一会。 声调听不出情绪。 “没什么胃口。” 说完,谢凌便将碗勺搁在了桌上。 谢易书挠挠头,旋即笑了:“堂兄你不喝的话,那都给我喝了!我有点没吃饱。” 谢凌:“……嗯。” 谢凌原本表姑娘会有什么反应。 谁知阮凝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也不勉强他,继续跟她的二表哥说话去了。 谢凌便静穆地坐在那。 福俊一直在边上守着。 这时候他发现主子那双漆黑深邃的瞳孔,似乎浮过了一丝落寞。 等他再看过去时,已经见不到了。 谢易书喝了两碗排骨汤。 中途的时候,他出去了。 阮凝玉知道二表哥过来庭兰居是为了秋闱的事,而她也呆了有一会儿了,也该走了。 枯坐很久的谢凌便听到了表姑娘告退的动静。 他无言地颔首,让她离开。 表姑娘很快离去了。 谢凌阖着目,那张脸冰凉得有些难看。 他放在扶手上的手,绷得很紧,骨节都发白。 就在谢凌攥得骨节都发疼时。 一道如花轻盈的裙摆,跨了门槛,又出现在了他的跟前。 “表哥?” 只见陷入狂躁中的男人听到这道声音,怔住了。 墨目一点点往上移。 便见适才离开的表姑娘又回来了。 阮凝玉没发现他的异常。 她想了想,谢凌看起来不太像喜欢她的排骨汤,她便觉得这个人情没有还成功。 于是她问:“表哥是不喜欢排骨汤吗?” 谢凌不说话了。 她悄悄撇嘴。 看样子,就是不喜欢。 阮凝玉又道:“那表哥想吃些什么,下次表妹做完带过来,重新答谢表哥。” 话落。 阮凝玉猝不及防望进了他漆黑如漩涡一般的眼底,吓了一跳。 总觉得眼前的谢凌跟在东阳山上的他有点相似,一样的阴沉,一样的捉摸不定。 谢凌足足盯了她好久,最后移开目光。 阮凝玉只觉得谢凌又犯病了,莫名其妙的冷脸。 她站了有一会。 正当她快不抱希望,要离开了的时候。 “桃花酥。” 男人抿了唇。 阮凝玉又去看他,桃花酥? 怎么感觉有点熟悉。 她没想到谢凌喜欢吃这么甜的东西。 印象里男人是不怎么吃糕点的,偶尔会尝尝,但也只是一小块。 于是阮凝玉笑了笑,“表哥想吃桃花酥是吧。” “改回表妹做完送到庭兰居。” 谢凌又颔首。 这会儿,原本阴晴不定的他脸上终于有了丝人气。 就像原本是狂风暴雨欲来的天地,突然间从乌云里穿射出了一道日光,而后云开雾释,柳暗花明。 阮凝玉看见朝日金色的碎光落在了他的眸底,衬得瞳孔更加迷人深邃。 他对她笑,“那我等表妹。” 谢凌又变成了她那个熟悉的,斯文温和的大表兄。 这时知道二公子要过来的书瑶,刚去库房里端来了主子要的红丝石砚。 阮凝玉这时又留意到了自己身上披着浅紫色披风。 她今日本就是顺道过来还昨夜男人给她的披风。 见了书瑶,阮凝玉便去解开身上的系带,“对了……表哥,这件披风还你。” 她里头穿的多,这样穿着回去不要紧。 阮凝玉递给了书瑶。 书瑶刚要接过。 谢凌却道:“不用。” “这件披风,表妹便拿回去吧。” 闻言,还不等表姑娘有反应,书瑶脸色就不对劲了。 阮凝玉蹙眉,觉得自己不应该要谢凌的东西。 书瑶瞥了眼主子的面色,便知他的意思了。 于是她收起异样,对表姑娘笑道:“长孙照顾府里一众妹妹是常事,先前三姑娘过来的时候,因天气冷,长孙也会让奴婢给她个苏工手炉暖着手,一路带回去。” “长孙送给堂妹表妹的东西,哪里有要回的道理,表姑娘想,是不是这个理?” 阮凝玉眉动了动。 也知道把男人给她的披风送回去不好,谢凌什么身份,不会吝惜这件披风。 谢凌不语,书瑶便道:“表姑娘,你便收下吧。” 阮凝玉看过去时,男人已经没看她这边了。 于是她将披风抱回怀里。 “好。” 放下砚台,书瑶便送表姑娘出去了。 谢凌目送着她们离开。 回来的路上,书瑶却心事重重。 她看得出来长孙现在在慢慢接近着表姑娘。 表姑娘是把长孙当成表哥,可长孙心里却未必是这么想了。 这种征兆很危险,书瑶真的很担心。 书瑶在想,自己是不是应该点醒一下长孙,告诉他表姑娘是今后皇后娘娘的事情。 就算谢凌有可能误会她身上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可是必要的时候……书瑶也得冒死告知。 日子越发冷了。 再过一些时日,便要入冬了。 走出庭兰居,阮凝玉便重新披上了这件披风。 可是她摸着上面厚重柔软的布料,却步伐顿了一下。 若是送些小手炉之类的东西,那还好说,各院的库房里都有。 可是…… 阮凝玉盯着披风上面精致的白梅绣样。 谢凌不过是男人,他身边怎么会有姑娘家的披风? 阮凝玉有点看不懂了。 不过想来应该是白姑娘经常来谢府出入庭兰居,眼见快要入冬,谢凌便让人准备了姑娘家的东西以防万一备着。 看来她这个表哥也挺体贴入微的。 阮凝玉又对谢凌多了一丝好感。 第317章 答谢表哥 巧的是过了几日,年近四十的李国公与二房老爷谢诚安是旧交,这天到府上做客。 当时长辈们都不在府上,是谢凌去厅堂接客了。 奇的是,当时在边上侍候着的几个丫鬟莫名在外面的廊上落泪,恰好被谢凌撞见了,便问是为何。 于是几个丫鬟便向大公子哭诉着先前李鹤川调戏她们的所作所为。 又刚好,被在厅堂里的李国公给听见了。 李国公是王公贵族,最注重颜面,得知此事,也不去考究其真假,面对谢凌这个晚辈他实在脸上无光,忙惭怍致歉,便也不坐了,匆匆忙忙地登车回府。 而马车又途经闹市。 李国公坐在车上,又听到了外头的百姓正在议论李鹤川用银子贿赂他人宅院美婢,去讨婢女的肚兜之事。 老迂腐的李国公活了快半辈子,第一次这么丢人。 回去后他便将嫡次子叫了过去,不管三七二十一拿着荆条就是一顿毒打。 李鹤川满屋逃窜,急赤白脸,“父亲!” “你听我解释!” 李国公老脸都赤红,声若咆哮:“解释?难不成谢府那些婢女所说的话,全是假的么?!” 李鹤川急道:“儿子虽平时有跟她们往来,但绝不曾调戏!”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李国公差点没气过去。 “勾勾搭搭打情骂俏的,这不是调戏还是什么?那可是簪缨世家的谢府啊!你调戏婢女,竟然调戏到谢府头上去了!我的老脸都被你败尽了!” “看我不打死你这个逆子!” 李鹤川很快被家仆按住,荆条打得他臀上的布料都开始见红,李鹤川差点吐血。 他气得咬牙,眼睛通红。 “可儿子从来没有去觊觎那些婢女的肚兜啊!儿子怎会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李国公啐了一口:“我看你就是不要脸!” “你没干这混帐事的话,坊间怎么会传出这种流言?” 李鹤川趴在地上,屁股要烂了也不忘怒目切齿。 “一定是那阮凝玉干的!父亲,是那谢家的表姑娘陷害我!” 李国公闻言,气得不轻,“人家一个小姑娘好好的,为什么要陷害你?” 气得他叫人打了二儿子十大板。 李鹤川差点没晕过去。 “行了。” 李国公让其他人都下去。 李鹤川颤颤巍巍地被小厮扶起来,连坐椅子都不敢坐,屁股上全是伤,碰一下都仿佛要裂开。 李国公冷静下来,呷了一口茶。 “你跟为父说实话,你是不是得罪谢凌了?” 李鹤川变了脸色。 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去摸阮凝玉的手吃豆腐的一幕被谢易书的堂兄撞见。 也不过就是摸摸手而已。 他没有想到谢凌竟然会为了一个表小姐,去找他的父亲告状! 可不过是摸下手的事情,他也不能跟父亲说,父亲知道了绝对会打死他的。 李鹤川只觉得憋屈。 见他这模样,李国公气笑:“看来还真的是得罪了。” “你以为为父会因这事气到打你吗?今天这一顿打,是打给谢凌看的!” 到时消息就会传出去。 李国公坐在椅上沉声道:“我听说,圣上有意让谢凌当任秋闱的主考官……” 说完气得想把手里的茶杯砸在他的脑门上。 “若你真的得罪了他,我看你怎么办!” 闻言,李鹤川白了脸。 …… 坊间传出来的事流经到谢易墨耳里的时候。 她手里的绣棚便啪嗒地掉在了地上。 谢易墨怎么也不信她爱慕之人会干出这种事来。 她将昨日在谢凌面前哭诉的几个婢女叫到了跟前。 阮凝玉刚经过绿漪榭时,便听到了几个丫鬟的哭声,抽抽噎噎,哭得很是凄惨可怜。 于是顿住脚步。 看过去时,便见谢易墨身边的婢女菱香正在打骂那几个给谢凌告状的丫鬟。 那些丫鬟个个脸高高肿起。 “二表姐,你们在干什么?” 谢易墨回头,就见阮凝玉面容冷淡地朝她们走过来。 于是冷笑:“这几个狐媚子明明是仗着自己的美色去勾引李哥哥,却反倒诬陷李哥哥调戏她们,简直是无稽之谈,我必得好好管教她们才是。” 听到她这么说。 跪着的一个婢女捂着脸,眼眸含泪,“冤枉啊二姑娘!是以前李公子每来府上的时候私底下总会对奴婢们几个丫鬟眉来眼去,后来被奴婢们发现了,奴婢们便觉得奇怪,这才告知了大公子……” “奴婢们绝没有勾引李公子啊!” 谢易墨才不听,继续让嬷嬷她们掴掌。 阮凝玉却道:“这件事起因大表哥,若是表哥回来的话看见二表姐对这几个婢女动了刑,那么表哥会怎么想?” 谢易墨变了脸色。 她是怵堂兄的。 扇了十几个巴掌,也出气了,于是谢易墨咬牙道:“行了,让她们滚!” 谢易墨瞪着她这个表妹。 “阮凝玉,你给我等着。” 走着瞧。 眼见二姑娘一群人离开了。 春绿在阮凝玉身边道:“明明李公子本性暴露了,狂蜂浪蝶,根本就不是个良配,为何二姑娘就像是被猪油蒙了心,分不出好赖呢?” 抱玉在旁边弱弱道:“小姐,要不要劝一下二姑娘?” 她其实也见过李公子在谢府里对那些美婢眉来眼去,当时她就对李鹤川印象不好,偏生二姑娘到现在还痴迷着男人。 春绿立马反驳:“劝二姑娘做什么?!” “之前她怎么对小姐的,你都忘记了吗?” 抱玉闭嘴了,也是,二姑娘是个坏的,何必去关心这些恶人呢?尊重个人命运。 阮凝玉不语。 前世谢易墨没有嫁给李鹤川,而是嫁给旁人,反倒是救了这位表姐。 可若是这辈子谢易墨执迷不悟,非要嫁给李鹤川呢? 阮凝玉开始好奇了。 李鹤川更烂的还没有暴露出来,谢易墨此时还不知道,依然将她的李哥哥奉若神明。 而谢易墨早就在好多年前,心里便已经烂了。 阮凝玉很好奇,这两个根部腐烂得彻底的人,若是在一起成了婚,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转眼,又过了一月。 海棠院的青石板上,落叶堆积,如今秋景是越发荒凉了。 表姑娘的屋内重新添了柴火取暖。 阮凝玉正坐在榻上看书,便见外头的抱玉挑帘子进来,喜悦道:“小姐,大公子派人送来了银霜炭!” 阮凝玉翻书的动作一顿。 自从先前在静心亭跟谢凌解开了误会,之后男人便对她这个表妹极是照顾,总是往海棠院送来东西,两日前刚刚送来了御寒衣物,涂手的玉红膏,两个镶金镂空熏炉,今日又送来了昂贵的银霜炭。 而这样的转变,阮凝玉也渐渐习惯了。 她轻轻微笑:“我之后会去答谢表哥的。” 这时,抱玉也挑帘进来了。 “小姐,小侯爷的信笺又送过来了!” 这封信笺就放在阮凝玉的手边。 还不等阮凝玉去拆开,春绿便用讶异的语气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奴婢打听道,今早宫里竟然出现了刺客,有人竟然趁着圣上逛御花园的时候刺杀圣上!” 这么大的事,吓得抱玉手里的茶壶险些拿不稳。 “圣上怎么样了?” 春绿又道:“圣上没事,幸好紧要关头的时候有人冲出来护驾,圣上这才安然无事。奴婢听别人说,这位护驾的是一个宫里不太受宠的皇子……” 第318章 慕容深得圣心 抱玉听了,一只手捂住嘴。 “救驾的那个人……该不会是七皇子吧?!” 闻言,坐在美人榻上的阮凝玉静了又静。 从轩窗吹进来的冷风吹得她手里捏着的信笺翻过了一角。 这一个月来,她虽暗地里仍在关心着七皇子,也会托人给他身边的冯公公送去东西,如同亲姐般呵护,就怕他过得不好。 但为了减少他对她的依赖,她便尽可能地避免跟他见面。 一开始,慕容深特别的固执,他会站在文广堂的出入口,无视其他人眼里的鄙夷在那等着她,一站便是一个时辰。 在别人眼里,他依旧是过去那个饥饿了就会向他们这些公子哥讨食的七皇子。 即使穿上了绫罗绸缎又怎么样,没有人会忘记他的过去。 慕容深就像被人丢弃的流浪猫,身上满是使不完的偏执,那双眸子黑黑的,浓眉深目,五官立体锋利,唇极薄,这样的面相别人道是固执己见、独断独行之人,往往一条道走到黑。 这个月里他会绝食,几天不吃饭只喝些米汤果腹,逼着冯公公去找她,就想看看她会不会在意他,关心他。 大抵童年不幸的人思想也会偏执。 于是慕容深便采取自虐的形式,用虐待自己的身体试图博取她的关注。 起初少年看见她在文广堂身边收留了那位叫肃平的小太监。 看见肃平侍候着她,为她端茶倒水,而她在看书。 “我来吧,阮姐姐。” 说完,慕容深径直起身,为她倒了一杯茶。 等阮凝玉回神的时候,就发现肃平被撞在了一旁的红漆柱上,肩胛骨刺痛,疼得一张小脸都白了,可见撞他的人力道不轻。 阮凝玉的心沉了下去。 她看向慕容深。 而这位与她年龄相仿的慕容深却低眉顺目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少年气质文静,在她身侧的时候他唇边总是轻扬的。 此时慕容深蹙眉,眸光阴郁,仿佛很嫌弃适才那个被肃平碰过的茶杯,而是重新拿了一个青花茶盏。 “阮姐姐,喝茶。” 他将茶盏放在她的手边。 阮凝玉看了眼白脸的肃平,又看了看温文尔雅的七皇子,叹了一口气。 “肃平是奴才,端茶倒水是他该干的事,何必你亲自来?” 她不过是用更为委婉的话语来责问他。 为什么要针对肃平? 他不过是一个奴才而已。 慕容深坐在她身边,紫色锦袍上的麒麟纹栩栩如生,针脚透着尊贵荣华。 少年仿佛听不出她话里的问责,而是微笑:“让别人来侍候阮姐姐,我不放心。” “我从前就是干侍候人的事,也习惯了。” “别人没有我侍候阮姐姐要来得细心。” 阮凝玉蹙了眉。 他是七皇子,以后也要出人头地,继续给人端茶倒水像什么话?即使是她,也不行。 久而久之,说不准会潜移默化。 她亦不允许他披着前夫的皮囊去干这些下人的活。 阮凝玉反应平平:“以后还是让肃平来干吧。” 慕容深做的事情便是剥夺了奴才的价值,若是他不去干这些,那阮姑娘怎么可能留着他呢? 闻言肃平对阮凝玉感激一笑。 他很快上前,也给少年倒了一杯茶。 “七皇子,以后还是让奴才来伺候你们吧。” 听到少女的话,那瞬间慕容深放在膝上的手指便僵硬了,那双眼也仿佛下了场阴雨,肃平见到这双眸子扫过来的时候,心里有些发毛。 很快,七皇子便露出了文静的笑容。 “知道了。” 肃平松了一口气。 但还是觉得怪怪的。 茶香四溢,岁月静好,慕容深便温顺地与阮凝玉喝了一会的茶。 后面慕容深大抵是发现了他越偏执地用那些法子逼她跟他见面,只会让她更为厌烦,也更会冷落他。 于是他就学乖了。 他不再绝食,不再郁郁寡欢。 相反的,他比她还要更不期待见面。 他每日在谢先生身边求知若渴,心力并用。 反倒是阮凝玉隔了好多天想见他一面,都见不到。 阮凝玉想,七皇子总算是成长了。 这样也好。 用手指头算算,她跟七皇子已经快半月没见了。 其实前两次见面的时候,阮凝玉就能感觉到慕容深对她已经没有像以前那么的依赖了,如今他只是敬重她是他的姐姐,两人比之从前要更为冷淡得多,也不再是无话不谈了。 慕容深从前会对她说很多话,恨不得把一天经历的事情都告诉她。 而现在,少年却话少了。 眼下听到春绿说的这个消息。 阮凝玉是知道这段时间皇帝会遭遇刺客,但前世皇帝只是受了轻伤,并没有听说过哪个皇子护驾的事情。 看来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后面从宫里了传来了消息。 护驾有功的那人,正是七皇子慕容深。 没人知道圣上对这个儿子是怎么想的。 但这是跟太监一起生活,在皇宫里摸爬滚打,从出生到现在从没见过父亲一面的七皇子,头一次在皇帝跟前露了面。 但阮凝玉此时还不知道。 不过她此时心里已经有了八成的肯定。 她刚要去看沈景钰的信。 这时外面又有丫鬟进来了,“表姑娘,白姑娘和大公子回来了!” “马车已经快到府门口了!” 跟白姑娘约好的。 白薇雨前些日子生了场病,一直足不出户。 于是便写信跟她约好了,等自己病好了来谢府的时候要第一个见到的人要是她。 为了维持这个未来谢夫人的关系,于是阮凝玉便带上了沈景钰的信笺,披上之前谢凌送给她的那件浅紫色披风,便匆匆去谢家大门那迎接了。 来得刚刚好。 阮凝玉过来,就看见白薇雨被婢女扶着下了马车。 白薇雨看见她,很高兴,上前便握住她的手。 “阮妹妹,我想死你了!” 阮凝玉淡淡一笑。 这个月来白薇雨待她又亲密如初,仿佛没了嫌隙,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阮凝玉每次都只是淡淡地应付着,说不上热情,也说不上冷淡。 但白薇雨同时也和谢易墨玩在一块。 这导致谢易墨每次看见她们,都会蹙眉,但奈何白薇雨以后会是她的嫂子,于是她也只能忍耐下去。 白薇雨像是什么都没感觉到似的,依旧亲密地挽着阮凝玉的胳膊。 “你看看我,是不是病瘦了?” 阮凝玉观察了一下,“是瘦了,要多吃一点。” 这时,阮凝玉听见了稳重的脚步声。 目光轻抬,便看见谢凌缓缓下了马车。 因为谢老太太的撮合,今早谢凌便一大早地出门,陪未婚妻去逛街了。 已是孟冬,谢府门口石狮子旁的古树早已不见一片叶子,灰突突的树枝仿佛都在诉说着苍凉。 男人外头披了件玄色鹤氅,头戴玉冠,天色是阴的,不见一丝日光,他站在寒风当中,更衬得面目深隽,目光沉沉,瞳孔宛若寒星。 可当他向她这个表妹看过来时,里头却多了一丝兄长的温度。 第319章 谢凌的变化 阮凝玉眼里划过了一抹惊艳。 总感觉他更像前世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谢首辅了。 说起来,她也好些时日没正经跟这位表哥说过话了,每次都是隔着很远,说了一两句话,男人便匆匆离去。 他果真成了秋闱的主考官,上个月他便是在忙着这事,故此她和他见面很少。 但总会隔几日,他便会往她的海棠院送东西。 也只是送东西,却从来不让小厮捎上一句话,跟他那沉默寡言的性子很是匹配。 后来,他在文广堂授课的日子也越发的少。 多日不见,因在外头磨炼,男人身上的气质更是淡寡内敛了很多,越发深不可测。 见到他,想到今儿他让人送过来的银霜炭,阮凝玉对他是感激的,于是她轻弯红唇,隔着几步距离对他福身下去。 “表哥,你回来了。” 谢凌走了过来,见到她目光顿了一下。 只见表姑娘浅紫色的披风,上面绣着纤巧的点点白梅。 男人平静地嗯了一声。 他一过来,表姑娘也在这里,白薇雨便紧张了起来。 但旋即笑了笑,“我们一起进去吧,其他姑娘们还在等我们呢。” 转眼移步到了谢家前堂花厅。 原来白薇雨今早是让谢凌陪她去逛街买了时新的料子,每一样都很昂贵,她有买来送给男人的妹妹们,这会儿正在分布料呢。 谢易墨看见阮凝玉,脸都黑了,但还是不情不愿地去挑选。 很快谢老夫人便拄着拐杖过来了。 众人忙向她行礼。 这时候大家却发现,文表姑娘没过来。 这已经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了,每次白薇雨一到府上,文菁菁便会称病不过来。 老太太怜惜这个外孙女,便没说什么。 谢凌正坐在附近。 白薇雨这时看向了阮凝玉,用男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道:“阮妹妹,听说这文表姑娘之前老是欺负你?” 还不等阮凝玉回答。 白薇雨对她眨眼:“没事,我帮你出气。” 于是她抬起下巴,扫了一眼全场,道:“怎么不见文表姑娘。” 她早就知道文菁菁这个表妹喜欢她的表哥。 “雨儿送姑娘们料子,可唯独缺了文表姑娘,要是分到什么文表姑娘不喜欢的料子,若是传出去便要说是雨儿亏待文表姑娘了。” 谢老太太听了皱眉,无法,只能让人把文菁菁给叫过来。 文菁菁红着一双眼过来了。 人人都知道她喜欢谢凌。 白薇雨此番作为不是对她的羞辱,又是什么? 文菁菁看见白姑娘跟大表哥坐在一块,果真不争气地掉了一滴泪。 她已经郁郁寡欢快足两月了。 花厅里本来热热闹闹高高兴兴的,她一来却在哭。 连谢老太太都不喜了。 “雨儿让你来挑料子,送你礼物,你哭哭啼啼的像什么话?!” 存心来煞风景的吗。 文菁菁怎么也没想到外祖母会当着这么多人面呵斥她,下意识想哭,却又吓得紧咬唇。 见状,白薇雨轻轻一笑。 她对着身侧的男人道:“府里的姑娘无论亲疏,雨儿都会一视同仁,谢公子的妹妹便是雨儿的妹妹。” 谢凌微笑:“白姑娘有心了。” 她知道,谢凌最喜欢识大体又贤淑的女子。 白薇雨此举也是在试探谢凌。 但男人却没什么反应。 进了花厅后,谢凌从头到尾都没有将目光落在阮凝玉身上过,偶尔是看向她们时,顺带扫了眼阮表姑娘。 白薇雨无言地观察着。 不久男人便起身,去扶着老太太,与祖母说着官场上的事。 白薇雨插不进去话,便也没跟过去了。 她又看向了坐在她不远处的阮凝玉。 白薇雨眸子静静的,无声地动着眸光,没人知道她在想着什么。 而谢妙云这时过来了,看着她,突然问:“白姑娘,你今天怎么没涂堂兄送给你的玉女桃花粉?” 谢妙云笑得甜甜的。 “我都闻不到桃花香了。” 白薇雨掌心一阵刺痛。 她垂下了眼帘,“我最近不想涂了。” 见她兴致很淡,谢妙云便不寻她说话了。 眼见其他谢家姑娘们都走出去在外面的院子里嬉戏。 白薇雨又想起了自己先前的决定。 她要让她的未婚夫跟表姑娘独处,若有猫腻,便能见分晓。 而且,自从谢凌忙完秋闱之事后,她就越发觉得谢公子更莫测高深,很是危险。 她总觉得谢公子在盘算着什么,这种感觉叫她很不安心。 所以让她越发地想要抓紧谢公子。 白薇雨提起精神,端庄地走到了谢凌的面前。 “谢公子,望江楼过几天便要开张了,雨儿在家里闷得慌,想和谢公子届时约府里姑娘们一起去望江楼吃顿饭,再去逛夜市逛街,谢公子觉得如何?” 谢老太太见谢凌没表态,便替他同意了,“去,怎么不去?” “你前阵子忙着打点秋闱,想必也疲乏了,带上你的妹妹们和白姑娘一起出去外面散散心。” “而且子文也刚考完秋闱,也需要出去透气。” 谢凌:“听祖母的。” 但听得出来,他不太感兴趣。 谢老太太的本意,是不打算让两个表姑娘一起去的。 而这时白薇雨却善解人意道:“老太太,让文表姑娘和阮表姑娘也跟着一块去吧。” “两位表姑娘都是谢公子的表妹,雨儿也要照顾她们的感受才是。” 第320章 纳表姑娘为妾 谢易墨挑走了最好的香云纱,谢宜温要的是散花锦,想要之后让绣娘在上面绣上她喜欢的龙爪菊。谢妙云则是让婢女挑的,拿走了月华锦。 至于阮凝玉的,白薇雨帮她挑了一匹浣花锦。 白薇雨这几次过来都会给谢家姑娘们捎上礼物,连老太太和何洛梅都夸她有心。 就连男人的堂弟谢易书,她也为了祝福对方秋闱顺利,送去了一柄碧玉如意。 见姑娘们都分完了料子。 做完这些,白薇雨没忍住地去看向身边的谢凌。 很希望在对方的墨目看见他对自己的赞许。 她希望……谢公子能肯定她这个未婚妻。 可让她失望的是,谢凌总是挂着君子风度的淡笑。这笑意在眼底没有任何实质,不过是浮于表面。 相反,他对她分得很开。 若她给他的堂妹表妹们送去了什么贵重的礼,谢凌便会每每将同等或价值更甚的礼物送还给她。 什么人情来往,那都是说得好听,她总感觉谢凌更像把她当个外人。 就连她前阵子抱病在家,谢公子忙着打点秋闱忙到忘记了,最后得知她染病了,也只是按礼数让小厮送来了长白山的野山参,看着是挺用心的吧……但其实一句关心的话也没有转告给给她。 白薇雨觉得她与谢公子很远,好似怎么也抓不到他的一点衣角。 眼见杨嬷嬷在那边伺候着谢老太太喝药。 一身鹤氅的男人玉立着,正看着屋外的姑娘们。 白薇雨看过去,便能看见跟谢妙云她们站在一起的阮凝玉。 谢妙云抱了只雪白的幼猫假意要去吓表姑娘。 而表姑娘也不恼,只是笑笑,明眸善睐,一颦一笑般般入画。 之前谢凌对表姑娘的关照,那些画面一点一点地映在她的脑海里。 谢凌的目光正望着他这群妹妹,那黑眸冷锐,也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先不说那些旖旎猜想是不是真的。 她心里能感觉得出来,谢公子是很在阮凝玉这位表妹。 要不然当初也不会以身犯险,从夜里的东阳山把表姑娘给救出来。 白薇雨走到了他的身侧,用贤淑又有点讨好的语气道:“谢公子放心,我知道谢公子很疼爱阮姑娘这位表妹。” “待入了谢家的门,我今后定会将阮姑娘视若亲妹妹,也会替她相看好人家,许一门人人艳羡的婚事。” 谢凌道:“那我替表妹谢过白姑娘。” 闻言,白薇雨面上一喜。 谢公子适才是不是肯定她,满意她的做法了? 但可惜,谢凌的面色依旧不咸不淡的,让人琢磨不出一丝情绪。 白薇雨心里喜悦又苦涩,回去陪了一会老太太,便回去了。 待白薇雨一走。 老太太看向身前的长孙,“凌儿,你是不是不喜欢白姑娘?” “还是说,你心里有人?” 谢老太太老谋深算,几乎把世间所有事都历经过了,也看得出来男人对白薇雨没有一丝情意,今后娶她也是为了家族兴荣。 可身为世家子,婚姻大事本就是由不得人的。 谢老太太许是看得出来男人最近不太对头,总感觉这个孙儿行事越来越脱离她的控制,似在潜伏,似在图谋,不管是什么,反正她看出来了。 谢老太太道:“娶妻向来需娶门当户对的来传宗接代。” “自古以来,世家豪族的男婚女嫁本就没有两情相悦一说,大多都是相敬如宾,患难与共。” 谢老太太阖了目,身上是沉疴宿疾的药味,语气不紧不慢的。 “若你实在不喜,之后纳妾便是了,纳个你喜欢的,你也不会委屈。” “你也看到了,祖母怕是时日不多了,就想在归天之前抱上重孙,亲眼看到你安家立业,祖母就没什么遗憾的了,也好放心地去。” 谢凌握紧了她的手,声音也变得微沉,“祖母定能活到百年。” 谢老太太因身子疲乏,便也不多说了,有些话谢凌听进耳朵了便好,她相信男人也会计算着其中的利害得失。 祖母一走。 谢凌又独自坐在梨花木椅上一会。 这期间,屋外姑娘们的嬉笑声便如蝴蝶黄莺飞了过来。 衣摆动了动,转眼男人的身影便立在了廊下。 苍山一直在男人的身边守着。 这时他就发现了主子的目光正落在坐在树下藤椅上的表姑娘身上,任由其他表姐们吵闹,她身上披着件紫色白梅披风,表姑娘这边的小天地仿佛与她们隔开来。这一幕安静又美好,唇色朱樱一点,叫人流连忘返。 见主子在望着表姑娘。 想到适才老太太说的话,苍山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 长孙不会想着想纳表姑娘为妾吧? 表姑娘身份不够格,若是当长孙的妾……也挺好的。 就是不知道白姑娘那边肯不肯。 苍山仿佛又得知了什么秘密,又低下头去。 见表姑娘并未留到他。 谢凌垂眸,他也见到跟着他过来的福俊正在庭院里跟姑娘们嬉戏,偶尔还能听见表姑娘呼唤“夫君”的声音。 谢凌的乌睫无声地动了动。 很快他便动了身。 这边。 阮凝玉这才记得怀里还兜着一封信笺,又回到了藤椅上。 想到适才太匆忙,没来得及看沈景钰写了什么,于是她便将信取了出来。 谢凌实在好奇,她在看些什么。 他近来太忙了,甚至十来天左右都没有好好跟她说过一回话。 可即使这样,再度见到她的时候,依旧轻易地牵动他的心弦。 谢凌冷淡的凤目终于有了点儿波澜。 他刚想信步走来。 就听见她身旁的婢女笑道:“小姐,小侯爷又给你写了什么。” 谢凌衣摆生出的风瞬间径直。 他停了脚步。 只见表姑娘素手纤纤地拆开了那封信笺,日光在她的头顶拢上柔软的光晕,看得很专注,就连红唇也弯着。 谢凌只觉感知被泯没,浑身的血液停止了流动,又一点点冷却,身子变得僵冷。 内心又是那股叫人厌恶的狂躁。 他那道玄色身影隐匿在罗汉松之后,垂在地上的影子久久的,久久的不曾动过。 他也知道,沈景钰放着好好的小侯爷不做去军营是为了什么。 沈景钰性格风趣豁朗,多少京城女子的梦中情人。 谢凌突然觉得,他跟这个学生比起来,又古板又无聊。 一点胜算都没有。 正常人似乎都会选择沈景钰。 最后,男人也不知自己在这站了多久。 表姑娘捏着那薄薄的信笺,眼里的温柔便没有消失过。 谢凌淡了情绪,转身便要走 第321章 谢凌听到了 他本来想安安静静地离开的,只当没有来过。 而这时候,阮凝玉却发现到了他。 “表哥。” 面色幽黯的谢凌瞬间顿住了脚步。 他明明决意想走的,可是一听到表姑娘在唤他,他双脚便如同灌了铅,如何也抬不起一步。 再滔天的妒意和怒火,在听到她的声音后便被安抚住了,身子也动弹不得。 于是谢凌面色如常地转过身。 见到他过来,知道男人心里一直介怀她当初私奔的事情。 于是阮凝玉下意识地就将这封信笺藏在了自己的身后,以为他并没看到。 殊不知,她这个举动让谢凌眸更是暗了下去。 墨色瞳孔不见光亮。 这时,表姑娘却将准备好的食盒递给了他。 “表哥,你喜欢的桃花酥。” 谢凌目光顿住了。 表姑娘绵软的声音仿佛带着桃花糕的甜丝丝,将深渊里冷厉又寥落的他又给拉了回来。 阮凝玉并没有留意到他变化的神色、隐忍不发的眸,而是自顾自地道:“前阵子本想给表哥做桃花酥的,但表哥没日没夜地忙,也不好过去打搅。” “好不容易等到秋闱过去,昨儿刚好有空,便在厨房做了桃花酥,专程过来献给表哥。” 谢凌看了好久。 本来阮凝玉觉得今日的谢凌很是古怪,那双凤目黑沉沉的。 没成想,他转眼便对她露出了微笑,如同霜雪化开,仿佛将才只是她的错觉。 “没想到表妹还记得为兄。” 谢凌虽在笑着说话。 可阮凝玉听着,怎么就觉得语气有些不对劲呢? 似乎带了点冰凉的责问意味。 阮凝玉道:“表妹还要谢谢表哥往海棠院送来银霜炭。” “表妹当然会念着表哥的好。” 银霜炭连宫里的妃子都在用,可见有多金贵。 谢凌高她很多,叫她不得不仰视他。 男人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他上前一步,凝视着她,“若是还缺什么,尽管跟为兄说。” 他会力所能及地对她好。 阮凝玉眼睫微颤。 总觉得随着他的靠近,他的气息变危险了。 谢凌近来对她的好,超乎她的想象,更让她不知该面对他。 又是送贵重披风,又是送银霜炭,连冬日涂抹手指的手膏他亦会送。 或许他也是这么对他的堂妹的。 明明谢凌外表清冷,没有情欲,可阮凝玉却觉得自己在他跟前好似脱光了衣裳,男人的眸子好似对她的身子的每一处都很熟悉,目光透着洞悉无遗的淡然。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 阮凝玉深深蹙眉。 这时脑袋闪过光亮,在她要苏醒什么记忆去抓住这道光时,却又暗沉了下去,什么也想不起来。 明明谢凌神色不动,但她却觉得表兄妹间相处的氛围莫名的气息交缠,如同在暗涌着什么。 谢凌靠得太近了。 阮凝玉呼吸微乱。 好在是谢妙云的到来,打破了这宁静。 谢妙云见到了堂兄,便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堂兄,为什么福俊变成了你的书童?!” 搞得她不能随时随地叫福俊过来陪她玩了! 她正要过来找大堂兄算账,却见到堂兄跟她的表妹站在一起,还言笑晏晏的,于是愣住了。 她看了看他们,眼睛滴溜溜地转。 “堂兄,表妹……你们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谢妙云有点震惊。 阮凝玉沉默,不知该怎么解释。 但好在谢妙云没注意这点太久,她反而看向苍山手里的食盒,眼睛一亮:“这是什么?” 谢凌默不作声。 阮凝玉道:“我给表哥做了桃花酥。” 转眼,谢妙云的表情变得楚楚可怜了起来。 阮凝玉:“要不给表姐尝一块?” 谢妙云狂点头。 “……” 于是阮凝玉打开食盒,给了三表姐一块。 谢妙云吃完跟只餍足的小猫似的,她不由跟着莞尔一笑,也尝了一块,许是很甜,她弯了弯杏眼。 表姑娘站在树下,风吹得让她鬓边的发丝贴着脸颊,那红唇艳艳的,春色撩人。 伴随衣摆的窸窣声。 一只微凉的手放在了她的脑袋上,情不自禁,温柔地揉了揉。 那温文的力道,拂过她的发丝,舒服让她连骨头都酥麻。 这个突发的状况,让两个当事人都浑身一僵。 就连谢凌也怔住了,那淡冷的眸子无波无澜,不知在想什么。 阮凝玉睫毛颤动,诧异地看向了表哥。 而这时男人却收回了手。 吃着桃花酥的谢妙云被堂兄揉了下脑袋。 谢凌对着三堂妹平静道:“甜食易蛀牙,不可贪食。” 谢妙云瞬间丧气了,“我知道了堂兄……” 眼见这对堂兄妹如此自然的一幕。 阮凝玉那颗怦怦乱跳的心脏渐渐平复了下去。 是她想多了。 谢凌是长辈,她和谢妙云又比他小好多些,他会揉妹妹们的头也是正常的。 男人长目扫了过来。 眼见阮凝玉逐渐放松了下去,谢凌对于将才她读沈景钰信笺的事只字不提。 他可以当做什么都不知道。 谢凌眼睫落下浓厚阴影。 男人呆了没多久,很快便带着他的侍卫离开了。 当晚,月破云出,谢家在临近水畔的楼阁内布置了螃蟹宴,阮凝玉跟表姐们一起过去了。 眼见主子们都落座,丫鬟仆妇依次上了“蟹八件”,还上了糖蟹、糟蟹、醉蟹。 阮凝玉见到谢凌也过来了,他换了身衣裳,一袭白衫,俊脸透着疏冷。 但是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又会变得温和。 许是她刚跨进暖屋便受到了谢老太太不喜的目光。 阮凝玉本是习以为常。 却不曾想那沉闷惯了的男人却走到了她的面前。 声音如夜色,如流水。 “表妹莫多想,有我在,表妹以后尽管进来。” 阮凝玉抬头,便望进了谢凌那双内敛却蕴蓄的长眸,里头浮着令人着迷的笑意。 她心里五味杂陈。 更觉得前世的恩怨像是她做过的一场荒谬的梦。 她站在那,明明肌肤通透苍白,但还是对他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便回到了大表姐的身边。 秋波流转,珠辉玉丽,晃人眼。 谢凌的目光顿了一下,旋即移开。 他进了里屋,依然坐在老太太的身边,与老爷们坐在一块,不苟言笑的,与白日揉她脑袋的表兄判若两人。 阮凝玉看了一下,便收回目光,与表姐们坐在一块,尽管饭桌上还要挨谢易墨的白眼。 吃蟹要自己动手才有乐趣。 只见身旁的谢妙云乐此不疲地用蟹锤敲着蟹壳,用蟹镊取蟹肉,再以蟹针挑出蟹腿中的肉。 阮凝玉吃了一刻钟,吃没多少蟹,便觉得累人,索性就搁下不吃了,反而去吃玉碟上的菱角。 大家都是配着点酒吃蟹的。 等到吃到最后的时候,大家都有些醉了。 明月当空,家人团聚,今宵难忘,暖室飘着酒香。 见没人留意到她,三表姐正懒洋洋地靠在大表姐的肩上,阮凝玉扫了一眼,便打算走出去透透风。 见何洛梅已经醉了,而他的父亲谢诚宁心思根本不在家宴上。 于是见到表妹走出去的谢易书,悄悄从凳子上起身,忙跟了上去。 这一幕被谢凌发现了,他见了,却没说什么,继续用膳。 夜凉如水。 阮凝玉正在庭院吹风透气。 家宴氛围很好,可是越是这样热闹的情景,她越觉得孤单。 “表妹。” 回头,便见是脸颊微红的谢易书,走路看起来也轻飘飘的。 阮凝玉知道,二表哥这是喝醉了。 谢易书问:“表妹怎么出来了?” 阮凝玉对她笑:“屋里闷,我出来透透气。” “表妹!我问过堂兄了,堂兄说我这次秋闱中举人的几率很大,母亲已经答应过我了,若是科举高中……她便答应今后再也不刁难你,也会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个好郎君……” 阮凝玉笑容淡了下去。 “二表哥,你喝醉了。” 她能明白二表哥的用心良苦。 可他还是太天真了。 哪有这么简单,何洛梅是什么人,她最清楚不过。 许是喝多了,谢易书今晚话很多,说话也不像思考过的,反而是将心里积攒了很多的话一骨碌地说了出来。 见阮凝玉如常回他,谢易书眼眶变红,却以为她是因为过去的事到现在还与他有着深深的隔阂。 于是,便忍不住吐出了一直以来想对她说的话。 “表妹……” 喝多了的谢易书喉咙泛苦,从未这么苦涩过,目光也艰涩,说出的话颤着人的心弦,“表妹是在因为当初验身的事在记恨我么?” “表妹,是不是一直在怪罪我……怪罪我出手相助?” 谢易书语重情深,他许是很悔过,连五官都泛着后悔,叫人听了不禁动容。 阮凝玉沉默了。 她从来没有想过,谢易书会这么久,看样子他似乎因为这件事陷入了莫大的痛苦,所以才会借着酒劲向她吐露出来。 她站在夜色里,精致的容颜看不出神色,声音轻轻的,散在风里,“验身的事,我从来没有怪过二表哥。” 为了安慰谢易书,阮凝玉又放柔了声音。 谢易书当时不顾一切地想要冲上来阻拦,发疯地想要保护她,她都知道的。 她唯独不会怪的,便是这位对她最好的二表哥。 阮凝玉声音如一股袅袅轻烟,婉转动听。 “该怪的,也不是二表哥,是旁人才对。” 而这时站在花廊下,一道月色身影却驻足了下来。 第322章 表妹,你醉了 闻言,喝得半醉的谢易书隐约抓住了什么。 他看着遥遥站在庭中的表妹。 心里想的话竟然首尾不顾地说了出来。 “表妹……指的可是堂兄?” 一时间,夜风瞬间凉了下去,冷飕飕的。 阮凝玉垂了眸。 谢易书的话,让她不得不去细想。 怪过么。 她怪过谢玄机么? 她好像没有什么立场去让男人当时帮她一把,是执迷不悟的她与沈景钰私奔在先。 所以,是不怪的。 但真的有这么简单吗? 阮凝玉仔细一想。 她虽然没有立场去怪罪谢凌,但心里还是有点介意的。 谢凌到底是她的表兄,他是秉公持正,他有他坚持的高尚,可这并不妨碍她去寒了心。 这根小小的刺扎在她的心里,不疼,仿佛并不存在,若不是有人提起来的话,连她都会忘记。 阮凝玉又淡淡道:“二表哥,你真的喝醉了,回去吧,着凉了可不好。” 谢易书身上全是酒气,若不是他喝醉了,他绝不会没脑子地说出这种指责谢凌的话来。 这时,从屋子着急出来的墨影便见到了他家公子正醉醺醺地靠在阑干那。 何洛梅发现了他不在,正在找他呢。 见二公子跟表姑娘在一块,墨影都要吓死了。 阮凝玉道:“你家公子喝醉了,快扶他回去吧。” 于是就这样,醉成烂泥的谢易书就被他的侍从给带走了。 皓月悬于夜幕,光辉如银河倾泻。 阮凝玉倚在阑干上,在那吹了一会的风。 二表哥无心的话,却无端给她添了一丝多余的烦闷。 等她转过身要离开时。 却见廊庑的拐角处依稀见到了一道衣摆,被远处的灯笼照着。 阮凝玉顿住脚步,待她要仔细看时。 却见那个角落空无一物,仿佛不曾出现过。 光线太暗了。 阮凝玉想,大抵是她看错了。 她上了楼阁,本要回到厅堂的,可刚上楼,却发现一身玄衣的男人正站在月台。 谢凌眉目冷清,正望着明月,周身是数不清道不明的寥落。 阮凝玉见状忙行礼。 “表哥。” 这时她发现到,谢凌手里正捏着酒盅,旁边放着酒壶,周身也漂浮着淡淡的酒气。 她的表哥……看起来像是在喝闷酒。 但见他清淡的神色,一看便知是没醉的。 阮凝玉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本来是要绕过他回去的。 但阮凝玉想到了什么,还是顿住了脚步。 …… 楼阁外,文菁菁正靠着假山在哭,她抽抽搭搭的,很快将手里的帕子给濡湿了。 “小姐,你别哭了。”碧桃见了心都要碎了。 文菁菁一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却怨天怨地的,“我凭什么不能哭?白天去挑布料,就我拿着她们挑剩下的,以前还有个阮凝玉垫底,可现在我却连阮凝玉都不如了。” “二表姐现在还恨极了我。” 上月李鹤川出了事,被李国公打得下不来榻,得知李鹤川与谢府婢女暧昧不清的事,文菁菁知道了后喜形于色,以为终于能解开表姐对她的误解了。 于是那天一大早,她便兴高采烈地去见谢易墨。 “二表姐,你可知道李公子的事了?那李鹤川就是个伪君子,好表姐,你当初就应该信我。” 谁知她刚过去,又挨了表姐的一巴掌。 谢易墨眸里是满满的嫌恶。 “那几个狐媚子造谣李哥哥的话,你也信?李哥哥以前待你不好么?你就这么落井下石!你也好意思!” 后来文菁菁才知道谢易墨将那几个婢女给发卖了出去。 她不仅挨了一巴掌,还让二表姐更厌恶了。 于是文菁菁是哭哭啼啼离开的。 文菁菁觉得最近发生的糟糕透了。 老太太现在也是铁了心不会让她跟大表哥再有接触了。 表哥的未婚妻今日还那样羞辱她。 文菁菁在她哭得快天昏地暗时,身边传来碧桃的声音:“小姐,那不是长孙和阮表姑娘么……” 文菁菁抬起头,果真见楼阁三楼站了谢凌和阮凝玉。 表哥怎会跟阮凝玉在一起? 她屏住了呼吸,唇恨不得咬破。 文菁菁叫碧桃别声张。 她眼眶通红,心里有个大胆的猜想。难不成……表哥为了阮凝玉,要谋划着纳她为妾? 阮凝玉给表哥送去桃花酥的事情,已经被她知道了。 可明明阮凝玉之前是很讨厌表哥的,所以之前她才不会担心,因为两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文菁菁自以为很了解谢凌,现在她却觉得两人的关系变得不对劲起来。 眼见阮凝玉站在不远不近的距离仰头望着男人,似在目成眉语。 文菁菁心里怨恨极了。 若是表哥跟阮凝玉有一点两心相悦的苗头,她一定会在外祖母面前告发阮凝玉! 既然她得不到,阮凝玉凭什么得到? …… 阮凝玉没发现楼下假山后面的文菁菁。 她也并没有离开,而是无声地看着谢凌。 她寻了个话头切入。 “表哥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里头太吵闹,我便出来透气。”谢凌的面颊被覆着光,明明灯芒是晕黄的,给他的眉目笼上暖意,可阮凝玉还是看出了其中的落寞。 谢凌捏着酒盅,他看着表姑娘向他走过来。 有了谢易书的事在先,他很好奇表姑娘过来,会跟他说什么…… 一直以来,每每想起当初婶母逼她验身,而他袖手旁观的事,谢凌只觉喉咙像涌上了血腥味。 越与她接触,越知她的好,这件事便成了他往后的梦魇。 当初还是夏日,日影婆娑,气温分外焦热。 他站在屋宇外的长八角门,明明在她即将被带去验身的时候,他明明叫住了她。 他是叫住了她的…… 他明明应该拦住她的,将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不必承担这些,不用受此侮辱。 可他当时做了什么呢? 他最后还是为了所谓的大义,无关痛痒地说了两句话,便亲眼看着温香软玉的表姑娘走进了堂屋。 谢凌当时想的是,家法使然,比起她被赶出谢府,这已经不过是代价最小的惩罚了。 于是自己为了仁义道德,并没有插手。 后面的事便发生了。 明明阮凝玉出来之后面色平淡,他没有见过她哭,她之后更没有提起过这件事。谢凌能感觉得出来,她跟其他的女子不一样,他能感觉得出来她是不在意的。 可为什么,反倒是他这个作壁上观的表哥尝到了万箭钻心,呕心镂骨的疼呢? 之后每一次见到她,这件事便会在他的心里生长出新的血肉,不断地往他的心口扎根去,去凌迟,叫他痛彻心腑,又刻骨铭心。 他不知在多少个午夜被惊醒,不知多少次梦回到了那天。 表姑娘那时伶仃一人进堂屋的背影总会在深夜里准时出现在他的梦里。 他在世人面前外表霁月风光,可在表妹的心里,应是被她唾弃的吧。 谢凌望着她,希望在她的眼里能看到指责,看到怨恨,看到泪。 但可惜,阮凝玉的眼里什么都没有。 阮凝玉刚想问话。 却听谢凌问:“表妹陪为兄喝一杯?” 阮凝玉犹豫了一下,便点头。 “好。” 却不曾想谢凌竟转身,去上楼梯。 阮凝玉不解。 谢凌拧眉:“这层楼很吵,去上面。” 他又松开眉峰。 “上面风景好。” 阮凝玉没有意见,谢家人就在前方的厅堂里,若是撞见她跟谢凌站在一块确实不太好。 到了之后,往楼阁外面眺望,果真视野要更为开阔。 男人从去重新取了个酒盅,倒上酒液,递给了她。 阮凝玉接过,便跟他靠在月台上,各自沉默地赏着月色。 本是抬头看着天上星子的谢凌却对她侧过脸来。 “表妹,你怨我么。” 这是什么话? 可阮凝玉还是品出了这语气里的沉重。 看过去时,便见谢凌眸底黯淡又冷清。 阮凝玉默了又默。 “表哥……这是听到了我同二表哥说话?” 谢凌没有回应,继续抿酒。 阮凝玉便知道了,当时站在廊庑拐角后面的人便是他。 是她的错觉么,她竟然在谢玄机的眸里看到了一抹不可多得的愧疚。 阮凝玉微笑:“那是二表哥喝醉了之后无心说出口的话,表哥不用在意。” “一切都是表妹私奔在先,咎由自取,表哥无需记挂。” 阮凝玉有意要安慰谢凌,于是弯唇,“表哥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便好了。” “何况表哥是什么人物,又如何会有做错的时候?” 可她不知道这句话却像刀子,狠狠地扎进了谢凌的心上。 她表现得越洒脱越不在意,谢凌越是悔恨交加。 谢凌捏紧酒盅,骨节青筋凸起,被腥辣酒液润过的喉咙更是一片苦涩。 他不是没幻想过与表姑娘洞房花烛夜,无数地设想她躺在他的怀里的旖旎画面,表姑娘的第一次……应该是和他才对。 可却是他亲眼看着她被推着去验了身。 谢凌喉咙苦涩。 “倘或……我做错了呢?” 他问心有愧,于心不安,叫他如何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可阮凝玉并不关心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她也没想到谢凌居然会这么记怀这件事。 于是她半开玩笑道:“若是表哥觉得过意不去的话,那么在明年开春时替表妹挑个家世样貌样样皆上的如意郎君吧。” 她也只是开玩笑而已,并不当真。 她已经调查到了周子期总是出现在京城的一处赌坊,这两天她便会去堵他,除此之外她还掌握着周家的一些把柄,不怕对方不认账。 所以周家在花雨街那处祖宅必是她的。 只是这件事,除了她的丫鬟没人知晓。 阮凝玉没想到,她无心说的话男人却当真了。 谢凌攥紧酒盅,“表妹明年便想嫁人?” 阮凝玉:…… 她也不能败露自己的计划,见他认真了,她也只能敷衍过去。 阮凝玉淡笑:“祖母不是说了么?开春便筹谋着我跟文表姐的婚事。” 男人突然就不说话了。 阮凝玉又道:“过去的事表妹根本没放在心上,表哥实在无需徒增烦恼。” 谢凌喝酒,无言。 阮凝玉这才想起正事来,“表哥,我听说圣上遇刺被一皇子所救。” “那个人……是不是七皇子?” 谢凌:“是他。” 长目垂下。 他还是这么的容易就被她激起情绪,尽管他最厌恶情绪波动。 原来她只是念一句旁人的名字,就能叫他死气沉沉起来。 他突然想到,他已经好久没抱过她了。 谢凌带着连自己都不明的语气,看了眼她拿空荡荡的酒盅,“表妹喝完了。” “我帮表妹添酒。” 阮凝玉不疑有他,将酒盅递了过去。 谢凌垂着眼帘,心在反反复复地挣扎。 过了片刻。 表姑娘又忙问:“那七皇子可有受伤?” 谢凌是皇帝跟前的红人,所以他定会知道内情。 女人的话让紧绷的线彻底断开。 谢凌看了她好久。 突然便不犹豫了。 “不曾。” 给她倒完酒液后,他平静地递给了她。 阮凝玉心里就有底了。 没想到慕容深竟然运气这般好,在圣上面前露了脸,也不知他能不能抓住这次机遇。 最后酒也喝完了。 阮凝玉见谢凌还在沉默地喝着闷酒,于是便想离开。 谢凌却瞥了过来。 “再陪我喝一会吧。” 阮凝玉:“……好。” 若是在她问完慕容深的事就离开,那目的也太明显了。 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陪他喝酒。 她不知道谢凌的酒量有多好,但她见到他喝了一盅又一盅。 他喝到阮凝玉都觉得有点多了,不知道要不要劝他别喝了时。 他那双凤目便没有征兆地扫了过来。 “表妹想嫁什么样的郎君?” 阮凝玉蹙眉,她并没有这个想法,所以就没有答案。 什么儿女情长,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她今生也并不想要。 她的沉默反而让谢凌眸色更沉。 “沈景钰,七皇子,表妹喜欢谁?” 阮凝玉:…… “表妹哪个都不喜欢。” 她在思考自己做了哪些,才会让谢凌这么想。 谢凌那双漆黑深邃的长眸仍在观察着她,他已经见到她脸上浮现了不正常的红晕,裙裾轻荡着,连身体都有些站不稳了,可她不曾察觉。 阮凝玉听见谢凌很温柔地对她说话,泠泠月光落在他的身上,温润如玉得不像话,清风朗月的。 她感觉他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似的,声音清旷。 他清浅的眸子倒映着她的身影,对她微笑。 “表妹,以后让为兄补偿你,可好?” 她却突然脑袋发沉,还未来得及回话,下一刻睁眼时,她便发现自己竟倒在了男人的怀里。 谢凌扶着她,眉目错落,神色也淡。 “表妹,你醉了。” 第323章 戴上给为兄看看 苍山一直在楼梯门口守着。 他见到表小姐不过是喝了两三盅,那酒壶里装的也不过温性的酒,绝不会到醉的地步。 眼见表小姐此时被落入了男人的怀里。 苍山见谢凌面沉如水,忙收回眼神,不敢再看。 他倒是不觉得长孙会对表姑娘做出些什么事来,但长孙的这个举动还是叫他心惊。 这时,楼下传来了脚步声。 是表姑娘的丫鬟,春绿。 谢凌瞥了他一眼。 苍山会意,便下去支开那春绿。 说是表姑娘在与公子对弈,这会需安静,不便打扰。 谢家人还在楼阁里仍在欢聚一堂,享受着天伦之乐。 谢凌走到了少有人影的园林,来到了一水榭。这里本来是个荷塘,荷干零星,只能看到一些寂寥的残荷,波光隐隐浮动,仿佛映照着他的心情。 湖面月光粼粼,他颀长的影子也倒映在了其上。 谢凌觉得自己冲动了。 他不过是怕极了跟她说没几句话,她便又轻莹莹地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就宛若她不曾来过似的。 他想让表姑娘多陪自己一会。 最后又见她的红唇念出了七皇子的名字。 于是,他的理智就被莫大的嫉妒给吞噬了。 他往她的酒下了安眠的药物。 而现在,冲动退去,他冷静了下来。 他一边厌弃,一边,表姑娘在他的怀里心理上感到得未尝有的宽解,没有那么痛苦了。 不知抱了表姑娘多久。 谢凌将她轻轻的,轻轻的放在了石凳上,让她趴伏于石桌上。 表姑娘仍在入睡,容颜如同晚间香娇玉嫩的芍药。 谢凌叫自己不能再看了。 因一时的痛不可忍而对表姑娘下了安眠药,已是他这个兄长最大的逾矩。 夜里湖水被风吹拂得涟漪四起,一条红鲤在其间游着。 可他终究是抵不过感情用事,他这时的目光落在了她因呼吸而饱满微翘的红唇上。 谢凌垂目,又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清静经。 他要的……不过是表姑娘能陪在他的身边。 脖颈裸露在外面的凉意太甚。 阮凝玉是被冷醒的。 睫毛掀开,便见自己正在水榭里,而胳膊下面压着的东西很是柔软。 一看,才发现是男人的玄色外袍被折成了方方正正的矩形在底下垫着,以防冰冷的石桌凉到她,叫她受寒。 阮凝玉抬头,便见到了水榭里姿容清绝的男人。 石桌上正摆着棋盘,他手里捏着白子,正在同自己对弈。 “表哥?” 她不是跟他在楼阁上喝酒么。 闻言,谢凌音色清醇,“醒了?” 阮凝玉面色复杂,“我这是……喝醉了?” 谢凌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手里的棋子不自觉地捏紧。 “表妹喝完酒便与我移步到水榭,本要一起下棋的,不成想表妹不胜酒力,睡过去了。” 她又问:“我睡了多久?” 男人顿了一下。 “半个时辰。” 这么晚了? 阮凝玉脑袋乱乱的,却也不去多想,更没去验证谢凌话里的真假。 而且她看见苍山也站在水榭里,见她醒了还对她一笑,她便莫名放下了警惕。 至少她是信任这位表兄的,谢凌乃端人正士,不屑于撒谎。 她现在困得要紧,只想回榻上睡觉。 阮凝玉从石凳上站了起来,“表哥,我该回去了。” 可她刚起身,却觉得双腿使不上力,一阵发软,她身子轻晃,便往前倾去。 幸好是谢凌扶住了她。 阮凝玉却战栗了起来,她能感觉到前面的两团玉雪结结实实地往男人的身上贴了去。 谢凌面无波动地将她扶回了凳子上。 阮凝玉想,秋冬衣裳大多厚重,既然谢凌面无异样,就说明他没感受到,是她太过敏感了。 谢凌道:“表妹还醉着,坐一会再回去吧。” 灯笼悬于水榭廊檐,只见晕黄的灯色下,谢凌的神色柔和得如同笼了一层轻纱。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阮凝玉总觉得他今日薄而好看的唇,唇边似乎浮了一抹淡淡的艳色。 比之前的气色要好很多。 他本就像仙,可往日的他沾着不食烟火的气息,所以气质更突出,反而弱化了他的五官。 而今夜她才发觉,原来谢玄机是生得这么好看。 阮凝玉看得出神,天知道她来谢府之前,心里幻想的这位表兄便是如面前的谢凌这般,惊才绝艳,却又温柔和易。 可她当初碰到的只有谢凌的冰冷。 男人不曾在意过她这位远房表姑娘。 她不是没羡慕过谢宜温谢妙云能得到他这位兄长的疼惜,可她无论做了什么,都得不到谢凌的注视。 但她早已心灰意冷了。 可没想到现在,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竟然会绕了八百个弯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嗯。” 她移开了眼神。 阮凝玉望着荷塘,吹着凉风,想让自己醒点神。 “表妹。” 这时阮凝玉看见男人的手捏着一支玉簪,放在了石桌上。 阮凝玉拿了起来,见竟是一只海棠玉簪。 簪头是一朵小海棠,整体是清雅好看的,不过比起那些匠人精致打造的簪钗,却显得要朴素无华了很多。 “这是?”她问。 谢凌没说话了。 苍山这时道:“表姑娘,这是大公子补给你的生辰礼物。” “表姑娘不是一直怨着大公子忘记了你的生辰礼么?” 在东阳山山洞里的那些回忆,突然出现在了阮凝玉的脑海里。 她这才记起了自己神智不清醒说过的那些话,太阳穴一时突突地跳。 她那天夜里到底还对谢玄机说了些什么! “这是大公子花费半月,用和田玉亲自切割打磨雕刻出来的簪子……” “大公子是诚心诚意道歉的,还希望表姑娘能放下对公子的成见。” 阮凝玉眉挑了挑。 这簪子竟然是谢凌亲手做的? 他近来这么忙,还有空给她做支簪子? 是她的错觉么,这时她见到谢凌清冷的容颜上,眉梢不自觉流露出了几分柔情。 “喜欢么?” 阮凝玉受宠若惊,她琢磨了下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喜欢。” 可接下来。 谢凌用着连她都觉得霸道的语气。 那好似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那表妹便戴上给为兄看看吧。” 阮凝玉下意识蹙了眉。 戴上谢玄机给她做的簪子,听着怎么这么奇怪。 可她没有掩饰好自己的反应。 于是表姑娘那皱起的眉头,满脸的抗拒便恰好被谢凌给捕捉到了。 阮凝玉见到谢凌僵硬了放在桌上的手。 晕黄的灯色铺满整个水榭。 男人逆着灯笼的光,他骨相优越,阮凝玉见到他如玉的面容一点一点地黯淡了下去。 连周围的气温都降了好几度。 许久。 她听到他道。 语气不明。 “不是说好了,让为兄好好补偿表妹么?” 第324章 他道貌岸然 阮凝玉睫毛微颤。 她居然在谢凌的眉眼间见到了一抹落寞。 补偿? 阮凝玉顿时脑海出现了道白光。 难不成……他是因为验身那件事于心无愧,所以他所做的那些都是在补偿她么? 这样一来,她忽然就能理解谢凌最近莫名其妙的举动了,为何轮番地向她示好。 原来谢玄机是这个意思,反而让她的警戒心一点一点放松了下来。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思考的这时间里,男人的目光从未在她的脸上移开过。 他见到细细蹙着的眉尖松开了,紧抿的红唇也微张开来。 那双琉璃般的美目看向他时又再度露出了对兄长的敬慕和亲近。 “表哥的心意,表妹心领了。” 阮凝玉将这只玉簪斜斜地簪在了发髻上,而后对他笑。 她却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好看。 谢凌看着她那张胭脂轻点秀靥的脸,不动声色。 最后也轻弯唇。 阮凝玉用手去调整这簪子的时候,又听见他说。 “表妹接下来会戴这支簪子么?还是说像那株红珊瑚树一样。” 阮凝玉:…… 没想到他还没有忘记。 他虽然声音平平,可阮凝玉却能听出来其中的不悦。 阮凝玉想了想,既然谢凌于心有愧想要补偿她,若他接下来不曾见到她戴,或许会觉得她并不喜欢这支簪子,那么就还想用别的法子来补偿她。 如此更麻烦。 想了想,那就戴吧。 不过就是戴几天而已。 阮凝玉道:“谢谢表哥,我会戴的。” 谢凌的眉这才松开。 “不要觉得紧张,这只是一开始,为兄要补偿你的还有好多。” 他忽然提到了她明年的婚事。 “你的婚事就让为兄给你做主,可好?” 阮凝玉微怔,便见谢凌正垂着目,在看她。 “祖母不喜你,定不会认真给你挑个夫家,三婶也向来是个没轻没重的性子。你的亲事,便让为兄事事躬亲……” 他声音平缓,分辨不出半丝端倪。 见谢凌居然愿意一手包揽她的亲事,这着实是她没想到的。 怪不得他今晚会提到沈景钰还有慕容深,原来是她误会了。 阮凝玉也懒得去解释,只是应付一笑,“好。” 许是她之前私奔过,谢凌怕极了她又会再度与人私奔。 眼见她轻点着下颌同意了,谢凌的心总算是安定了下去。 她还是会把他的话听进去的。 表姑娘心里,还是有他这位表兄的。 谢凌眼在笑,唇边弧度很淡、很浅。 “若表妹有心仪之人,便告知表哥,为兄也看看对方的人品家世如何,好为表妹谋划。” 可能是养成了习惯。 于是他又伸出手,揉了一下她的脑袋。 阮凝玉:…… 可谢玄机的眼神实在清明。 而且她又想起了谢妙云被谢凌揉脑袋的时候,一脸习以为常的天真模样,于是拒绝的话便咽回了肚子里。 接连多日的相处下去,阮凝玉也越觉得古板的谢凌像个苦口婆心的长辈。面色冷冰冰的,但说出来的话都是对她好的。 算了,她要习惯。 习惯兄长对她有时的亲昵接触。 但好在,谢凌揉了没几下,便收回了手。 阮凝玉也渐渐觉得体力恢复了过来。 于是她起身,“表哥,我该回去了。” 意识到两人即将告别,谢凌这才发现,即使表姑娘陪他半个时辰都是不够的。周围没了她温软的气息后,他便觉得心里的那盏灯又重新暗了回去。 可他不过是她的兄长,没有道理请求她留下来多陪他。 谢凌没回应,反而是苍山主动地动了身,要送她回去。 于是阮凝玉便提着裙摆,下了水榭的台阶。 离开前,她却想到了什么。 于是谢凌便见到了表姑娘回眸,如同只花间翩跹的蝴蝶。 “表哥,桃花酥可合你的口味?” 她想到了下午送给谢凌的那盘桃花酥。 男人见到她笑靥香软,杏眼弯弯。 谢凌沉默了好久。 “……挺好吃的。” 表姑娘轻点头,“那就好。” 而后她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他终究是……说不出一句挽留她的话。 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如此虚伪、道貌岸然。更没想过有一日竟然会说出这种心口不一的话来,莫过于万箭穿心。 苍山送她出来没多久,刚好春绿便来接她了。 于是苍山便告退。 春绿见到自家小姐,夜里露重,于是忙上前为她拢紧披风。 这时,她却晃了下眼。 只觉得小姐唇上的胭脂变淡了。 明明小姐出了厅堂时,她还给小姐补了口脂的。 …… 螃蟹宴也早已结束,所有人各自回了院子。 阮凝玉回去刚从汤屋沐浴完出来,便见春绿从外头端着一食盒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 春绿对她福身,而后笑着将食盒给打开了,就连声音也带着喜悦。 “原来是老太太给大公子的院里多送去了几只胜芳蟹,大公子见姑娘在饭桌上也没怎么吃,怕姑娘吃不饱,就让人剥好了蟹给姑娘送了过来。” 阮凝玉微怔。 走过去,便见暖黄的灯色里,天蓝印花碗里正盛着满满的蟹肉蟹黄。 不仅剥得多,也剥得十分细致,可见亲手剥的人是有多么的缜密。 春绿又道:“大公子竟然能观察到小姐吃没几口,还叫人送过来,大公子对小姐可太好了。” 阮凝玉看了一会,也道:“表哥是挺好的。” 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谢凌口中的那句补偿真的不是说说的而已。 第325章 昨夜是我喝醉了 半夜下了场秋雨,银丝点点落在屋檐上,风里混着落叶与泥土的芬芳。 翌日又是去文广堂散学的日子。 抱玉将净面的水盆给端了出去,春绿在为自家小姐梳妆打扮。 “小姐,哪来的簪子?怎么不曾见过。” 见春绿拿起了昨夜谢凌给她的那支海棠簪子,阮凝玉眼皮跳了跳。 她刚想让春绿收起来,却想起了昨夜里男人说过的话。 谢凌那时的语气有种不容抵抗的强势,反倒与他内敛文雅的气质不相符了起来,连她都被吓到了。 罢了,她便戴几天吧。 阮凝玉道:“今日就戴这个簪子吧。” 昨儿沈景钰来信说,近来北昭与大明国界频有摩擦,两国和平了近十年。 如今北昭守疆界的士兵蠢蠢欲动,大明边际的牧民时常被擒,牧民放养的羊也被北昭人抢走了,怎么防都防不过来。 北昭有意要挑起事端。 沈景钰在信中说出了他对黎民百姓的担忧,又说出了他血气方刚的斗志。 他说,阿凝,若是北昭和大明真的要开战了,他一定会去参战。 沈景钰身上有着初生之犊不畏虎的气魄,可这样风华正茂又横行无忌的少年郎,整个京城里就独独只有这么一位。 阮凝玉回想了一下。 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认识上了慕容深。 而沈景钰早已知情,他一言不发,没有说过半句她的不是,而是转身离开,很长一段时间再也没有跟她说过话。偶尔在宴会上遇到,他亦神情漠然,只当作不认识。 后面她嫁入东宫,又册封为后。 她便听到宁安侯府那位世子出家了。 看着信上沈景钰自信又潇洒的笔迹,少年向她尽情地诉说自己的豪情壮志、鸿业远图。 阮凝玉想,这样才是沈景钰该走的路,他上辈子本就应该像现在一样,像他历代的先祖一般,在沙场上横戈跃马,保卫家国。 而她也相信小侯爷的鸿鹄之志。 但因记挂着他的安危,她还是提笔写了回信,嘱咐他一定要在骁骑营里好生照顾自己。 写完她递给了抱玉,让她出府去寄。 今儿谢易书酒醒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大逆无道的话来,以至于他望着昔日里疼惜他的长相竟不敢直视,心里涌上愧疚。 上马车前,二表哥就向她走了过来。 他面色无地自容。 “表妹,昨夜是我喝醉了,我说的话都是胡诌的,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阮凝玉一眼便知他在想什么,弯唇:“二表哥,你放心吧。” “这件事我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也不会让大表哥知情。” 谢易书总算松了一口气。 阮凝玉默不作声,没有告诉他当晚谢凌就在附近,被男人亲眼所见。 想到什么,她道:“此次秋闱,二表哥定能一举高中。” 闻言,谢易书温润展颜。 “谢表妹吉言。” 被堂兄点拨过,他心里也有了底,知道这次秋闱会取得不错的名次。 谢易书又不由将目光落在了自家表妹的脸上。 一个秋天过去,表妹出落得更加水灵灵了。 他想,他明年是时候跟堂兄说一下表妹定亲的事了。 他科举名次不错的话,与母亲也有了抗衡的底气。 堂兄冠绝一众世家公子,平日与他结伴的都是些翘楚英才,何况他不日进了官署还会接触得更多。 有他跟堂兄在,表姑娘何愁嫁得不好? 于是谢易书脸上挂着笑,同她说着文广堂的事情。 谢凌出府的时候,便见到了两表兄妹和睦的一幕。 谢易书还想跟表妹再多说一句。 却听见背后传来兄长的声音。 “子文,过来。” 回头,便见谢凌道:“你秋闱所作的文章,我再同你说道说道。” 见是这么紧要的事,于是谢易书便告别表妹,便打算与堂兄上马车。 经过表姑娘的时候,谢凌神情很淡。 将才见表姑娘跟堂弟站在一块,他便心里不畅。 见谢易书走远了些,他本来要对表姑娘说些话,让她在谢家也要同谢易书保持距离才是,不可这般亲近,成何体统? 但转念一想,他现在就在以兄长的名义亲近她,若谢易书不能,他又为什么能? 若是教育了她,无异于监守自盗。 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谢凌只觉一口郁气积在心头。 他要亲近表妹,便得容忍谢易书也一样亲近她。 很快,阮凝玉见到一身雪袍的谢凌稳稳当当地上了马车。 踏上车辕时,那道身影却一顿。 始料未及的。 四目相接。 她刚要移开目光时,却见男人不着痕迹地扫了她发髻一眼。 那目光有些淡。 最后,又落在了她抹了胭脂的唇上。 等到阮凝玉要去琢磨他其中的意味时,谢凌却放下了帘子,人已经进了马车。 那辆马车还没行驶走。 于是阮凝玉便听见了里头的对话声。 离开前,见谢凌气息沉稳,谢易书于是挂心地问:“堂兄的心疾可好些了?” 这件事他也是前阵子才知的。 前几日府医道堂兄怕是得了心疾,此事惊动到了老太太,就怕这个嫡亲的长孙出什么差错。 谢凌道:“服用了护心丹,已经好多了。” 再多的,阮凝玉便听不见了。 在与表姐上马车时,阮凝玉却看见隔壁车上的文菁菁眼下带乌青,双眼红红地在瞪着自己。 这一眼,连她都蹙了眉。 活像别人欠了她条人命似的,怪渗人的。 谢妙云见状,忙拉着她的袖子推她上马车。 “别理文表妹,她今早过来便魂不守舍的,想来是每日看着堂兄与白姑娘出双入对,怕是得了失心疯了不成!” 第326章 有了心仪的女子 来文广堂的时候,才知许清瑶已经回到了文广堂,许伯威已经解了她的禁足。 于是中午的时候白薇雨便特地来甲班了。 白薇雨坐下便怨气满腹地道:“那许清瑶的身世不干不净的,已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了!” “谁曾想她今早刚回来,其他姑娘只不过是说了句她失检不配坐在学堂里的话,那些男子就跟护主的疯狗一样,说我们是嫉妒她,见不得她好!” “他们还不信许清瑶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女,不信狸猫换太子的事情!” “他们个个都是瞎了眼么?!亏读了那么多的书!” 阮凝玉垂下眼帘,许清瑶前世有众多护花使者她是知道的。 白薇雨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我亲眼见到许清瑶一大早回来,便径直去了谢公子的斋房,在里头足足呆了一刻钟……” 以前别人说许清瑶是谢凌的红颜知己,她原本是不信的,但现在她不得不信了。 许清瑶诗比她写得好,乐器样样也比她学得好,女红也是,叫她如何不担心。 而当初还是因为许清瑶出了事,谢公子的这门亲事才被她幸运地给“捡”来的。 白薇雨握着阮凝玉的手,双眼露出了情爱里姑娘才会有的幽怨。 “阮姑娘你说……他们在斋房里,谢公子会跟她说些什么?” 阮凝玉道:“许伯威是表哥的恩师,表哥会见她也是正常的。” 白薇雨一下就明白了。 若是许清瑶借着她父亲的名义有求于谢公子,谢公子念着往日恩情是会见许清瑶的。 白薇雨唇角不禁下压,眼里阴云密布。 这时,她转过头又去看表姑娘的侧脸。 心里更沉了。 阮凝玉很快听见白薇雨笑着道:“我待会要去谢公子,表妹可要与我一同去?” 白薇雨仔细地观察着表姑娘。 只见阮凝玉和声细语的:“你要去找表哥,我过去干什么?” “怕是表哥要嫌我不懂规矩了。” 表姑娘秀眉轻蹙,神色也恬淡,似乎是真的不理解她为何要这样做。 白薇雨看了半晌,这才笑着转移了目光。 “也是,拉着你陪我过去也不太好。” “阮姑娘,后日谢公子要带我和你的表姐们出府玩,别忘了。” 阮凝玉看着白薇雨只身前往了男人的斋房。 眼见白姑娘眼里的忿然。 她知道白薇雨是个沉不住气的性子,看来许清瑶接下来会被她恶意针对了。 白薇雨刁难许清瑶,她也能借这个机会看清楚谢凌对许清瑶这个红颜知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白薇雨并没有着急去斋房。 她而是先寻了个僻静的树下,好好哭上了一场。 金钗见状更为揪心:“前有虎,后有狼,小姐怎么就这么命苦……” “小姐,你且宽心,奴婢已经安排了人假作是望江楼的堂倌,到时支开人,让表姑娘跟谢公子单独相处,就能看清这位表姑娘皮相下究竟是人是鬼。” 左右不过是两日了。 于是白薇雨忙收起了泪,提起精神,又去见谢凌。 …… 那厢,又上了两节课。 申时姜婉音的婢女过来告知她,东阳山那日曾偶遇过推她下悬崖的凶手的老翁被找到了,谢凌命仵作行中的画匠画了那女子的样貌特征,将画像张贴在了京城各处,满城追缉,赏金无数。 姜婉音今日将那幅画带了过来,说是要给她看看。 于是阮凝玉这会儿便要去寻她。 昨日刚下过雨,草地泥泞,阮凝玉提着裙摆只顾着看地面避开那些泥水,而春绿也在扶着她的手臂。 就在她总算要踏上小溪上的一座桥时。 刚踏上桥面,却因绣花鞋底下沾了泥水导致滑腻,一个不留神她便站不稳。 就在她要摔倒时。 幸好是过来的人扶住了她。 抬头一看,竟是半月不见的七皇子。 阮凝玉今早来文广堂时,便听说了护驾有功的七皇子得了圣上亲眼的事。 一开始,圣上其实对这位宫女所生的儿子不太上心,起先只是赏了珍宝金银打发了事,后来慕容深得到偏爱,还是因为另外一件事情。 原来是宫中皇后所出的荣王向来跋扈飞扬,昨日下午他正好见慕容深穿上了崭新的锦袍,便生了捉弄他的兴趣。 于是荣王目使颐令地拦住慕容深,要让人扒下他的袍子,慕容深宁死不从,于是被一群太监按着,要将他的头按进水里,让他吃吃教训。 而圣上刚好与嫔妃经过此地。 皇帝本就因荣王近来办事不力而心生失望,这下又正好撞见荣王对慕容深下毒手,又是一顿震怒。 见他发难,衣衫被捉弄得不整的慕容深反而跪了下来,替荣王这位皇兄求情。 见他伤痕累累,却有着一颗仁厚之心,以德报怨,于是皇帝被触动到了。 于是对于这位常年不曾重视过的儿子起了愧疚。 之后,圣上便重新给自己这个儿子安排了新宫殿。 知道了慕容深常年在宫里受亏待的事,圣上怒发冲冠,杖毙了曾经那些欺负过他的宫女太监,包括曾经服侍过他的钱公公。 反倒是现在一心跟着慕容深卑躬屈膝的冯公公被慕容深求情,免于一死。 而皇帝之所以突然待慕容深这么好,据说是谢凌昨日正好去面圣。 听说了七皇子和荣王的事。 谢凌便在御前,为七皇子说了句好话。 不管怎么说,慕容深不再是籍籍无名住冷宫的皇子了。 现在,今非昔比。 她与慕容深已经半月不见。 他因为忙着学务,而她又忙着文广堂每月的考校,她已经很久没有抽空去看他了。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温度。 阮凝玉回了神,这才掀起眼帘。 少年身上穿着紫色锦袍比她之前叫人给他做的都要的精良,就连他如今腰间配的碧玉坠子都是皇帝亲赐的。 都说权力滋养人,阮凝玉觉得他的五官也变得更为冷峻锋锐了。 在他的身上,她已经见不到昔日的一丝自卑了。 那个像太监的七皇子,已经彻底消失了。 慕容深把她扶稳后,便及时地抽离了手。 他对她微笑:“阮姐姐。” 阮凝玉怔了一下。 她以前最不喜的便是他将过多的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心上,将她看作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 过去若是她险些摔倒,七皇子便会问她好些遍可有事,又忙去检查她身上有无伤口,又会怪罪自己,极端起来恨不得去扇自己几个巴掌,怪他没有看好她。 七皇子比她身边的丫鬟还要得上心。 阮凝玉却觉得这是他骨子里的奴性,她不喜欢,便想让他改掉。 可她现在明显感觉到慕容深变得不太一样了。 阮凝玉忙问:“昨日荣王可有把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见她在关心自己,慕容深又露出笑容。 “阮姐姐,我没事,只不过是皮外伤。” 接下来,慕容深与她同行,说了好多话。 这路上,阮凝玉越发觉得七皇子变了,温情脉脉的,举止却透着客气的疏离,真的有天潢贵胄的派头了。 在两人即将要分别时。 慕容深在那个分叉口负着手顿住了身影。 “我要去寻谢先生检阅功课,阮姐姐可要一块去?” 阮凝玉想了想,想着好些天没同他好好说过话了,而他入了圣上的眼,她是真心实意地替他感到高兴,于是便答应了。 冯公公和春绿便在后面一路跟着。 春绿观察着七皇子,总觉得少年变化大到连她都觉得不可思议。 于是她小声问:“冯公公,七皇子怎么变得不太一样了,就连身上的金银玉饰都是精心挑选搭配过的……” 冯公公抱着拂尘,笑了。 “春绿姑娘有所不知,这一月里,七皇子在文广堂有了位心仪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