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让朕来沈棠》 第1358章 1358:启国灭(下)【求月票】 沈棠此刻是真想一巴掌拍公西仇脸上。 但考虑到他那个性格,沈棠忍住了。 她怕对方会纠缠着自己分个胜负。 “公——西——仇——” 沈棠此前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她率兵围剿反水敌兵,解了后勤之困,跟着又星夜兼程折返去追三军主力。你猜怎么着?嘻嘻,别说公西仇的人影了,连他的鬼影也没瞧见。他还有良心,留了封情报。 报信士兵惴惴不安呈上那封连火漆都不封上的信,生怕主公质疑这封信的真实性。 天地良心,这封信到自己手上就这样了。 从未离开视线,也不曾有第三人触碰。 沈棠铆足劲儿赶路,这会儿气息不稳,依靠小口喘气调整呼吸节奏。剧烈活动让她两颊绯红,额头冒着点点薄汗。她都这样了,更别说体质相对孱弱的文心文士。顾德这会儿也顾不上什么礼节风度,单手托腰减轻负担,另一手抽出腰间折扇打开,往主公身侧凑近,主臣二人一块儿吹风:“这信怎连火漆都无?” “公西仇一向这样,不是重要内容,他写信十次能有九次忘记。”泄密什么的,公西仇根本不在乎。不知道还好,要是让他知道收件人之外的人先打开他的信,他能将那人全家脖子都拧下来做成凉拌人脖。这封信沈棠就瞧了一眼,直接原地红温,“淦!” 这一声差点儿吓到顾德。 “怎么了,主公?” “你自己瞧吧。” 沈棠一手扶额闭眼,一手将信给顾德。 顾德接过细看。 公西仇的字说不上好看,甚至有些潦草狂放,内容更是张狂得没有边。总结一下就是他再三琢磨,觉得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军阵战术也是一样。只要行动速度够快,不给敌人安静筹谋的时间,趁着敌人反应过来之前将对方老巢推掉,什么阴谋阳谋都是屁! 己方损耗小,军心正盛。 何不一鼓作气,趁热打铁? 沈棠原先的打算是围绕启国王都为中心,先将护卫王都的要地逐一拔除。整体行军路线偏向一个大弧形。要是不这么做,附近各地兵马先后驰援,会给沈棠带来点麻烦。 通俗来说就是先拆塔,再推水晶。 公西仇从沈棠这边接过临时指挥权,看着她拆了一座塔,还被守塔的来了出先投降再反水的操作,后勤差点儿被端。他觉得还是太给对面脸。于是,他第一步照操作,第二步有些歪,第三步第四步直接接轨他自己的节奏! 公西仇率兵风格,不说在康国,放眼整个大陆也是独树一帜。一个字就是“勇”! 视线内的敌人干掉。 视线外的敌人找出来干掉。 哪里有敌人就冲去哪里将敌人干掉。 用最快的速度、最短的路程、最短的时间、最高的效率,完成以上三点。干掉所有目击者就能完成一场完美的暗杀——干掉所有敌人,他便能赢下一场毫无争议的胜利! 以往条件并不能支持他这么干。 当年在唐郭帐下,他就算率兵将一条直线上的敌人城池都打穿,粮草辎重供应不上也是白搭。敌人那边一旦反应过来,便能聚集兵力将远离大部队的先锋精锐围困至死。 现在不一样了。 公西仇甩了甩辫子。 己方后勤完全跟得上! 不用担心补给问题,己方战力又丝毫不虚,即便深入敌后也能左右横突杀出来,那还怕什么?公西仇一拍大腿,也不等沈棠赶过来,两横一竖就是干,一力两点就是办! 顾德半晌道:“子宽都压不住他……” 夏侯御肯定想要压下行军攻城速度跟主公会合,这会儿跟着没影儿,必然是被公西仇拖着跑了。沈棠对此毫不意外,别说夏侯御压不住公西仇了,便是褚曜来了也不行。 若是祈善,倒是能跟公西仇喷个来回。 也有可能这俩狼狈为奸了。 沈棠道:“脱缰野马,他怎么压得住?” 没将林风带走,她大意了! 不用顾虑后勤粮线问题有多爽,沈棠能不知道吗?现在的公西仇就跟当年深入十乌腹地到处跑的她一样,放飞自我。即便深入敌人地盘也不用担心陷入绝境,说不定还能在敌人的包围圈来回穿刺,秀把走位跟针线活儿。 顾德张口想说什么,又闭嘴了。 明面上公西仇是天降统帅,暂时接替主公管理一下兵马,文武跟他不熟也不会一味听他指挥。至少,在公西仇跟夏侯御意见相左的时候,子宽得到的支持会更多。实际操作却不能这么算,夏侯御是有调动兵马的兵权,但公西仇一个人打服了大半的武将啊! 在犊鼻裈招揽武将之前,分公司的武将人数少,文武严重偏科。之后扩招人马,武将数量质量一下子就赶上来了。又因为招揽他们的手段不算光彩,人家有点消极怠工。 该打仗打仗,该立功立功。 就是少了一点儿武人的热血。 公西仇的加入让这些武将一个个打鸡血一样亢奋,前者说要将天捅破,后者也会摩拳擦掌准备上场,生死反而排在后面。可想而知,这些人多半倾向公西仇而不是子宽。 前者手中实际兵权是大于子宽的。 这也难怪子宽反被裹挟了。 子宽又不能跟公西仇当场对半分,自然是公西仇打哪里,他就苦哈哈跟哪里。顾德斟酌道:“从舆图来看,公西将军应该在三所……” 三所郡多半是下一个目标。 己方速度快一些,应该能赶上主力。 然后,他就看到自家主公手指在舆图上点了点公西仇上一站位置,咻一下,两点一线划到了启国王都位置。顾德有些懵:“这是?” 沈棠神色古怪:“他行军路线。” 顾德:“……” 第一反应荒谬,第二反应不可能,第三反应惊悚,顾德脱口而出:“这怎么打?” 夏侯御也被公西仇逼得仪态尽失。 顾不上什么文人风度了。 差点破音:“公西仇,就问这怎么打?” 两点一线过去,他是当路上的山啊水啊,都不存在吗?完全不考虑地势崎岖问题? 公西仇匆忙塞了两口饭:“死板。” 夏侯御差点儿将他跟前的桌案拍碎。 破防道:“我死板?” 公西仇咽下才跟他说话:“你都想不到咱们会这么跑,敌人能想到?咱们这些精锐又不是真的肉体凡胎,武胆武者几个会乖乖走路?底下士气旺盛到什么程度有算过?” 他振振有词:“路,是给人走的。” 某些时候,他脑回路跟沈棠是一拍即合。 沈棠也对顾德道:“而咱们,非人哉。” 自然不用跟普通人一样走人的路。 “公西仇此前激进行军攻城,本就是想利用短时间多场胜利激发士气,士气接连突破极限是可以发生质变的。这点质变说不定真的能让三军主力从这——”她手指点了点代表启国王都的符号,“到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是作战手段有些太野了。” 言灵手段繁多,只要文气/武气/士气充裕,任何天马行空的战术都可能出现,不一定非要中规中矩拆塔推水晶。公西仇自恃实力强,自然敢想他人不敢想,他选择强拆。 顾德面色略有发苦:“先登斩将见过不少,怕是还没人见过直取一国国主首级。” 正如公西仇说的。 谁也想不到他这个阶段就敢强攻王都。 自己人想不到,忐忑等待前线传回好消息的启国国主更想不到。哪怕战事再糟糕,乱臣贼子再厉害,利刃也不可能就抵着自己咽喉。 他这么自信不是无的放矢,是真有底气! 启国王都附近地势可是二十等彻侯亲手改造的,那可比传闻中“二十等彻侯亲手制造的人为险关”——朝黎关,更加有说服力。朝黎关是传说,但拱卫王都的地势不是。 王室对此有准确可靠的记载。 启国也是靠着这位靠山,几次灭国又能几次复国,甚至跟周边各国结成小联盟开启山海圣地,启国的名额也比其他国家多几个。 那位彻侯就是启国的定海神针! 奈何多年之前,这根定海神针就杳无踪迹,不管王室私下怎么寻找也找不到下落。 国主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国试探挑衅,看着境内各地蠢蠢欲动,看着夏侯梨一步步壮大做强。是他不想剿灭启国地方军阀,一劳永逸吗?分明是内外交困让他分身乏术啊。 殿内传来书简落地的动静。 跟着是启国国主暴怒呵斥咒骂。 “岂有此理!平日一个个自诩才高八斗,智比诸葛,该用到他们的时候,一个躲得比一个快,还故意拿乔摆谱,真以为孤没了他们,启国的天就要换人了?”看着满地的狼藉,他眼神凶恶,恨不得地上这些碎片就是那些老东西,用眼神就将他们都烧穿了。 发泄情绪让他精神疲累,并无实际用途。 他压低声道:“全都是乱臣贼子!” 正在上蹿下跳的夏侯梨是贼子,满朝文武也有近半是乱臣。他们全部出身启国各地豪门望族,本地驻军不是同族就是他们门生故吏,要不就是沾亲带故拜了码头,启国国主的话在本地还没他们好使。看贼兵来势汹汹,他真有些怕了,想抽调兵马拱卫王都。 朝中文武九成反对。 前线抵抗贼兵本就很吃力了,这时候还将后方以及边境驻军调一部分到王都,万一邻国这时候趁虚而入怎么办?那些地方兵力空虚,不正落了贼兵下怀?此举万万不可! 群臣反对,国主也无可奈何。 以前因为定海神针就在王都不远处隐居,启国国主不担心人身安全,一度连护卫王都的禁军都不上心,宁愿少一点也不能都是外人! 定海神针消失之后,国主不敢声张,尝试找机会将兵权收拢回来,几次三番都遭到了各家阻挠。他甚至不敢表露太多对王都禁军的关心,生怕被眼尖的看出他虚张声势。 这些年变本加厉敛财也是为此。 他需要暗地里筹建值得信任的兵马。 怎奈何时不待人,人算不如天算。 他现在极度没有安全感。 “倘若世上真有奇迹……” 为何不能降在自己身上? 启国国主坐在桌案前的阶梯上,手臂搭在眼前遮住烛光,随着呼吸频率调节,逐渐恢复理智。贴身伺候的内侍见状,暗中挥手让殿外伺候的徒弟进来收拾残局。他凑上前,尖细阴柔的嗓子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温顺问:“陛下,今日可要幸哪位夫人?” “没兴致。” 内廷让他没安全感。 说着扫了眼弯腰打扫的内侍。 “抬起头来,似是生面孔?” “是奴家半年前收的干儿子,怕他不懂规矩,留宫外宅子好好调教规矩才进来。” “哦,瞧着确实有规矩,你教得好。” 他只用投去一个眼神。 伺候多年的心腹就能知道他的意思,立马让人安排。自从彻侯不告而别,他就染上了怪癖。一开始还只是增添守夜人马,随着时间推移这一招也不奏效了,他已经“病入膏肓”,非要人睡在自己旁边。再进一步,逐渐在这些人身上找到别样又安心的乐趣。 对男宠,他不挑颜色,挑实力。 必须是武胆武者,睡在旁边他才安心。 内廷不是正常男人能随意涉足的,宦官就没这顾虑。国主有需求,自然会有人替他盘算。一开始从民间挑选天阉武者、在内廷找寻有修炼天赋的内侍,之后去人为制造。 甚至还有人主动攀附上来博前程。 那个小太监相貌不咋地,身段倒是健硕,瞧着就很让人安心。大敌当前,他没兴致折腾,略有困意便阖眼养精蓄锐,明日还有许多琐事要处理。入眠之前,心中仍担心那个诱敌之计有几分作用,能否打击贼子的士气……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这晚,他做了个极好的美梦! 梦中的他高坐王座,贼子夏侯梨被五花大绑押解跪在殿前,后者见大势已去,期期艾艾求饶,只求苟且偷生留一命。启国国主并未遂了对方,而是命人将此人拖入蚕室。 对外说斩首。 实际上废了给自己当娈宠。 梦境过于美好,虽未看到夏侯梨相貌,也不妨碍他唇角含笑,笑着笑着就笑醒了。 准确来说是被怪异摩擦声吵醒。 一睁眼,一名绝世佳人就这么猝不及防闯入眼帘。对方正支着腿坐在自己床榻旁。 哦,原来还是梦啊。 视线逐渐聚焦,他看清对方手中的物件。 右手持刀,左手拿砥石。 摩擦声就是砥石跟刀锋发出来的。 (へ╬) 气炸了气炸了,气得脑瓜子嗡嗡疼。 十月十五的时候不是车胎被钉子扎了,今天又被钉子扎了,刚要开出地库就被提示胎压不正常。半个巴掌那么长的钉子,正常都立不住,更别说直接压上去还扎进车胎这么深了。 要是路上扎到,当场就胎压示警。 车子在地库停了四天,期间APP也没提示。 也就是说,大概率是有人故意往车胎扎钉子,或者将钉子摆在了车胎底下。车子地盘低,我上车绕一周也不会特地去看轮胎底下有啥东西。结果又扎了。 找监控也未必能找到,时间跨度太长,气死了! 捶地捶地捶地! 哨兵监控直接开着,费电就费电吧,鬼晓得小区地库还能有着破事儿!真抓到了直接报警,赔我补胎钱! 第1359章 1359:呦,你醒啦,要换国籍了【求月票】 “你是谁?” 启国国主揉了揉眉心。 他的寝宫戒备森严,暗处又有高手护卫,一只陌生苍蝇都飞不进来。自己醒来之前没有听到任何异响,应该还是在梦中。那位绝世佳人闻言只是投来淡淡一瞥,手中动作并未停下。启国国主口中喃喃:“夜梦他人坐塌旁磨刀,功名利禄,皆在眼前,看似触手可得,实则颠簸坎坷。求财者破财,求名者破名……这个梦境莫不是提醒孤什么?” 看似是个凶兆,若能避开则上上大吉。 他眼下也确实遭遇了难题。 启国国主坐起身,蹙眉思索如何破局。 这时,绝世佳人溢出一声轻笑将启国国主的注意力全都拉过去。只一眼就让他再难挪开眼,视线都要黏在对方脸上。他确实不卡男宠颜值,更看重实力带给他的安全感,但男宠要是长这么一张脸,完美符合他的喜好,他也是心动的:“你,叫什么名字?” 绝世佳人相貌带着点儿异族痕迹。 发型样式跟中部大陆不同,一部分长发被编成细长辫子,跟其他头发一起全部束拢在珍珠发冠里头,蛇形银饰衔着两颗珍珠坠在青绿发绳上……乍一看有些不伦不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哪个标新立异的放荡公子哥儿。 眉目深邃又带着点儿放荡不羁的味道。 皮相优越至极,精细至极。 危险,但蛊惑人心。 长得好看,身段更是挑不出错。 以启国国主阅人无数的眼睛,这位绝世佳人不用起身,他也知道此人劲装之下有怎样健美肌体。果然是在梦中,也幸好是在梦中。 “你也配知道?” 绝世佳人的声音低沉,说的话嚣张。 启国国主笑而不语,只是在那双狗看了都会被勾魂摄魄的眼睛注视下,冲着那张脸伸出手:“既然神子不肯说,孤便唤你卿卿。” 公西·绝世佳人·卿卿·仇:“???” 夏侯御实在没忍住。 这几日在公西仇这边攒的怒火被这俩字戳破,火气一泻千里——他现场看了公西仇这场热闹,他觉得也不是不能忍受后者的脾气。 “卿卿?噗,哈哈哈,卿卿?”夏侯御再失态也只是噗嗤,魏城是直接放肆大笑。 夏侯御忍不住循声抬头。 居然在房梁位置看到魏城。 啊不,是看到魏城眼眶中两朵命火在房梁上飘着。夏侯御嘴角抽了一抽,魏城此人一向神出鬼没,主公说不用操心此人,他也就不咋在意。时间一长还以为对方离开了,没想到人家一直在附近猫着:“魏侯也在这呢?” 两朵鬼火传来魏城的声音。 他道:“本侯也是路过。” 夏侯御:“……” 此处无声胜有声,他的沉默震耳欲聋。 公西·绝世佳人·卿卿·仇闻言只是“啧”了一声,满意看着磨好的刀,用指腹轻轻压在刀身感受手感。魏城的心思,他怎会不知? 呵呵,魏城这次还真不是嘴硬,他是真的路过。沈棠要推启国,而启国的根源跟魏城也有点渊源。当年武国覆灭,一帮老伙计最能打的几个被公西一族诓骗,剩下的武国骨干也随之四分五裂。没了先主这根主心骨,所有的猜忌、怀疑、矛盾一一浮出水面。 别问同朝为臣怎会有这么多矛盾。 乱世势力一片散沙,谁跟谁没有结仇啊? 康国王庭那些人就一片和谐? 先主在的时候,大家伙儿只信服先主,愿意在他麾下一起建功立业,个人私仇暂且放在一边。先主一走,大家伙儿都在怀疑先主的死是对方搞鬼,更担心下一个是自己。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谁都想占据主动权,稳住武国局势。 先主驾崩,膝下无嗣,元老重臣自然会优先拥立对自己有利的嗣子,再将嗣子推上王位。嗣子人选一多,选谁就成了难题。明争暗斗的结果就是武国原地拆伙,谁都打着武国正统的旗帜,用这个旗帜招揽当年的老人。 四分五裂的下场就是被其他势力灭杀。 岁月更迭,势力变迁。 当年跟星星一样多的武国孝子贤孙已经灭的不剩,启国王室一直宣扬祖上是武国后人也只是为了将那名二十等彻侯绑在自家战车,获得对方庇护。作为武国旧臣,魏城自然要来看一看,至少别让顶着“武国后人”头衔的启国王室死得太惨,留一点体面,这也算是偿还先祖和老伙计受启国王室多年香火的回报。 两朵怪异火焰从房梁飘了下来。 魏城不满道:“你啧什么啧?现在的年轻人一点儿礼貌没有,不知道尊老爱幼?” 启国国主的脸青白一片。 三人动静让他意识到这不是梦! 他彻底清醒过来。 第一反应就是逃,几乎连滚带爬跌下床。下一瞬,他看到寝宫满地尸体,强烈电流从天灵盖贯穿全身,如遭雷击,双腿虚软! 这些尸体全是护卫他安全的暗卫,而他脚边还有一颗眼熟的脑袋。几个时辰前,他还幸了脑袋的主人。余光一转,他看到最得用的宦官心腹被一刀钉在寝宫角柱之上,鲜血顺着角柱往下淌,在地上汇聚成一滩干涸暗红。床榻上迟迟闻不到的浓烈血腥,这会儿争先恐后钻入他鼻腔。近在咫尺的死亡让发软双腿一哆嗦,脚下汇出一滩可疑液体。 两朵火焰停在半空诡异安静半晌。 似乎是在懊悔自己为何要出面管闲事。 公西仇挑眉:“丢人不?” 魏城:“……” 实在是丢大人了啊! 启国先祖哪怕只是过继过来的武国嗣子,嗣子的后人也该有点先祖风骨,怎就如此丢人?要是脊梁硬一些,魏城也能找个借口将人保下来。日后当个山野村夫还是当个地皮流氓,他都不会再插手——启国王室为做戏做全套,不仅嘴上以武国后人自居,祖宗牌位也供着先主。作为武国旧臣,魏城又是侠肝义胆之辈,看到宗祠牌位怎能不动容? 结果风骨没看到,丢人看全了。 魏城彻底拉不下脸。 公西仇还“赶尽杀绝”道:“什么武国后人,什么香火情,老登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你的先主出身公西一族,族谱拎出来,我跟他还是一个祖宗。武国正统在我!你先主稀罕启国这点香火?他熄掉的命灯还在族地呢。” 公西一族一般用熄灭的命灯当牌位。 供奉在神像下,不比所谓香火熏陶惯用? 信的都不是一个神,老登拜错坟头了。 魏城:“……” 道理都懂,但先主早八百年叛族弃神了。 公西仇读懂两朵火焰在沉默什么。 魏城先主再叛逆能有即墨璨叛逆吗? 要不是神心软,以即墨璨叛神多年的案底,他当年就算磕破头,族人亡魂再怎么祈祷也不可能得到回应的。公西仇能活到现在便是神心软的证明,不允许任何说神坏话! 玛玛是最好的! 殿下才没有那么小气! 公西仇歪头,提刀指着两朵火焰威胁。 “老东西,让不让开?” 魏城:“……” 空气中传来他的叹息声。 在启国国主惊恐绝望眼神下,绝世佳人提着刀上前:“不、不要杀孤,孤可以给你高官厚禄,可以给你香车美人……孤可以跟你平分启国江山……不,全给你也行啊!” 公西仇往前走一步,他就双腿蹬着后退。 那滩凉透的可疑液体被他自己的寝衣吸干,又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拖出长长湿痕。 公西仇没有将他脑袋砍下来。 单手掐着他脖子,提起来晃了晃。 呵呵呵,卿卿是吧? 公西仇眼底隐约浮现蛇瞳幻影。 “来人,挂上大纛当旗面!” 他一脚踹开寝宫大门,被隔绝在外的喧嚣争先恐后踩着刺骨夜风,统统钻入启国国主耳朵。视线所及之处,火光烧红半边天。气势恢宏的王庭建筑在大火中呻吟哀鸣…… 满地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启国国主想要挣扎,但他被公西仇威势压迫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都不得自由。他怀疑自己还在梦境,只是陷入一个恐怖的梦中梦无法醒来而已。贼子夏侯梨仍在天边,王都附近也无威胁京畿的势力,自己就寝前宫外内城也是风平浪静,短短几个时辰…… 敌人怎就攻克了王都的高墙深池? 这些敌人究竟从哪里冒出来的? 是梦! 对,就是梦! 直到双手被捆着升上大纛当“旗面”,视野一点点升高,脚下东西缓缓缩小,他仍揣着这点念想。夜风吹迷他的眼,他惊惧看到尸体从宫外延续到宫内,宫道尸横遍野。 这不可能的,这不可能! 下方传来那个绝世佳人淬了毒的声音:“传令下去,大纛就在这里!启国京畿之地有不怕死的援军来,就冲大纛这位置来,我公西仇等着他!大纛位置还空,还能挂几个!” 跟着就是一串的粗犷笑声。 笑声轻蔑又嚣张,如无数巴掌扇他脸上。 启国国主双眸无神看着头顶月牙,强烈屈辱让他想咬舌自尽结束这一切,求生欲又让他硬生生停下来。他不想死,他想活着……或者,他再撑一撑,忠臣良将定会救他于水火,挽大厦于将倾。若自己死了,他们怎么办? 失了主心骨,宗室又怎么办? 他给自己找到了苟活借口。 两朵火焰飘到他跟前转了一圈。 幽幽叹气道:“哎,你不中啊。” 明明自己都帮他悄悄开后门,瞒着公西仇让他能活动牙齿舌头。只要狠狠心,咬舌自尽了,生前什么糊涂混账烂账都能罪减一等。 或许能得个能力不行但勇气尚佳的评价。 结果,这盘废物点心居然真就自我说服成功,厚着个脸皮选择活下来?被公西仇捆着双手吊在大纛之上吹风,好比夜空下的月亮、黑夜中的萤火虫,吸引援军持续送死? 别问为什么还有人替这东西送死。 这盘点心顶着启国国主的头衔,代表着启国的门面,然后干了丢尽祖宗十八代脸面的窝囊事儿,但凡有点气血的启国武将哪个不一边骂一边满地乱爬试图找回一点尊严? 就算不来救人,也要来戳死这人。 魏城代入一下这些启国武将,他都想一头撞死了:“唉,废物,你要害死人喽。” 他决定将今夜的事情记在小本上,回头写信捎给叔父老人家,让他也看看这热闹。 毕竟,一国之主被挂大纛当诱饵的…… 叔侄俩在乱世滚了多年,也还没见过。 启国国主看着鬼火不断呜呜,想求什么。 他也看出来了,那个绝世佳人没有趁着他睡梦杀了他,而是靠磨刀舒缓内心杀意,多半跟这两朵怪火有关系。两朵怪火也是唯一对自己还有善意的,他想抓住救命稻草! 魏城:“还卿卿呢,公西仇真气疯了。” 公西仇一开始的目的只是玩一把斩首行动,率领万余好汉夜踹宫门,给启国上下一点震撼。待京畿禁军精锐反应过来,他就率兵乱窜放对方风筝。拖时间跟沈棠那会合。 不图战功就图能气死个人! 也就是说,他是不准备在王都长留的。 结果启国国主见色起意,还给人家取了个“卿卿”的花名。那一瞬,魏城都险些压不住公西仇的威势。对方是真气疯了,现在就准备守着大纛,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这恰好狠狠对了输掉犊鼻裈那些武将的胃口! 不愧是能赢走他们犊鼻裈的真男人! 就该这么豪放霸气! 这都不是一剂鸡血了,这是成吨的鸡血! 没看到夏侯御都安静不吭声了吗? 担心敌人不来,公西仇还让将士不分男女,照着族谱将启国王室抓完,又将毫无防备的王都高门一网打尽。放出消息,人在这! 启国大舞台,有胆你就来! 沈棠跟顾德率兵追赶都没功夫吃口饭。 公西仇主力没碰见,倒是在路上碰到了两路启国兵马,人家二话不说上来就打。饶是沈棠能打,她也震惊于这帮人的疯狂劲儿。 “不是……我路过也被打?” “有容,咱们是不小心挖他们祖坟了?” |ω`) 昨天在业主群骂了扎轮胎的,然后对门的邻居就私聊我说哨兵模式有么抓到人,他一年最少八次轮胎被扎,每次都是开出地库发现胎压出问题…… 香菇猜测人为大于意外,是因为两次轮胎的钉子是同一款的。不可能路上扎钉子,左胎一个,右胎一个,然后钉子型号还一样吧? 现在就等着哨兵模式抓了,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能抓到。哨兵模式又费电,不开车停着,基本八九天就没电要充电了,头疼。 第1360章 1360:竖子专业户【求月票】 沈棠肯定自己没挖过对方祖坟。 倒不是她道德水平提高了,而是她在中部大陆分公司预算充裕,目前经营的地盘也没几个富裕大墓,在发育完全之前挖坟性价比太低了。盈利不多,还容易将祖坟后人得罪死,给自己的创业之路平添几分难度。否定挖祖坟这个猜测,剩下的答案一目了然。 “多半跟公西仇有关。” 半天之后,沈棠默默删除“多半”二字。 她擒获了敌军斥候,还从斥候随身情报获得一则重要信息——启国王都陷落,国主倒悬,朝不保夕,望有识之士前去勤王,来日或可裂土封王。沈棠将截获的消息来来回回看了十几遍,仍有一个问题不解:“有容,不是说启国这个国主在位干得不咋样?” 公西仇果然两点一线去强推水晶了。 沈棠无语半晌,只剩叹气。 有些时候,她也不想这么懂公西仇的脑回路,这显得她也不像正常人。奈何木已成舟,她再想掐公西仇的脖子也要等双方会师了。现在生气除了气自己,没有任何意义。 抛开公西仇强推水晶这点不提,沈棠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注意到一个怪异细节。 “这年头灭国建国跟睡觉一样随便,启国国主又是个不得人心的昏君,他被擒拿,怎么启国上下跟炸了锅一样,拼死去勤王护驾?难道是因为‘裂土封王’的诱惑?这不科学啊。”郑乔泉下有知,不得流下羡慕泪水,凭什么启国国主有这个待遇而他没有? 启国这点地盘跟当年的庚国不能比啊。 郑乔当年也不打折扣兑现了诺言——要是没河尹郡,沈棠未必能有那两年安逸发育机会——反观启国,这地方再分封十几块出去,那真细碎得不能看了。这点诱惑对这些拥兵自重,盘踞各地当土皇帝的势力而言毫无吸引力,也犯不着为一点儿收益拼命啊。 顾德也是愁眉不展,猜测道:“……或许是公西将军在戚国王都做了出格之事?” 沈棠反问:“挖人祖坟?” 这个可能性近乎为零。 公西仇确实干得出挖人祖坟的事儿,但京畿之地没多少大族祖坟。人家祖坟都在各自籍贯族地,哪怕人死在王都,尸体也要让族人扶灵回去埋葬,落叶归根,顶多在王都建一个不值钱的衣冠冢。公西仇将这些坟墓全挖空,利益相关的军阀都不会这么拼命。 沈棠几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可以肯定,公西仇肯定干了更大的事! 掌心涌出武气将情报碎成齑粉:“算了,不想这么多了,想的头疼。不管公西仇干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这些敌人是着奔他去的,是敌人!谁打公西仇,咱们就打谁!” 横竖都要打,何必追究为什么打? “有容,下令让全军休整半个时辰,该吃吃,该喝喝,该拉拉,务必将状态调整至最佳!咱们现在就围绕着京畿之地,谁来打谁!” 顾德拱手领命:“领命!” “不趁机跟主力会师还想阻截敌援?”罗三表示自己多年没看到这么莽的武夫了。 公西仇统帅三军主力,即便被各路勤王兵马围困王都,还有王都高墙深池做倚靠。 谁能让他吃亏? 反倒是夏侯女君这一路,规模远不及主力,又是奔波驰援又是追赶主力,数日不曾安歇,帐下精锐士兵再能打也不是铁打的。现在又准备阻截情绪亢奋的各路军阀势力? 也不怕陷入车轮战,折损手下精锐? 沈棠:“这何尝不是一种围点打援?” 罗三脸色微黑,想起一点不好的回忆。 沈棠深谙人情世故:“这不还有罗侯坐镇?区区乌合之众,再多几倍又有何惧?” “老夫对女君的帮助怕是有限。” 他的巅峰实力并非想用就能用出来的。若非如此,那夜都不用沈棠回来。他原先跟着后勤各营行动,被偷袭那晚他出手拖延了点时间,直到沈棠率兵及时杀到危机解除。 “罗侯就没想过打假赛?” “打假赛?” “例如,你现在敌人是我。” 罗三:“……” 这是从未想过的角度。 沈棠好奇:“罗侯就没想过这么干?” 只要给罗三安排一个高手当搭档,理论上应该能随时解除限制,反正也没规定对手不能是队友。她只是奇怪,罗三居然想不到这点? 罗三淡淡道:“实力低些的老夫看不上,稍微高些的,人家也不会心甘情愿待在小小杉永郡,实力再高些的……你猜他们是帮老夫,还是杀老夫?乱世哪有不结仇的?” 十一等右更也能活得不错。 他犯不着找死啊。 沈棠:“……所以,此法可以操作?” 罗三点点头:“回头试一试。” “让魏侯帮你?” “不能是他。” 他的情况非常特殊。 恢复巅峰状态只能维持一旬,一旬过后衰竭一半,再一旬退化至目前水平,期间无法再激发第二次。换而言之,他这个能力一月只能用一次,衰退期是他最虚弱的时候。 只要不恢复全盛,副作用就没那么强。 罗三刚从上次虚弱期缓过劲儿。 沈棠毛遂自荐:“那我来?” 罗三道:“杀鸡焉用牛刀?” 不同军阀也不会合并作战,只要不是一蜂窝涌上来,哪里用得上如此?两个十八等大庶长出手太大材小用,也实在是给这些军阀脸了。闻听此言,沈棠没继续勉强罗三。 她心知肚明,这个老登没说实话。 沈棠跟顾德几人研究京畿地势之后,择了一处关隘守株待兔——从地势来看,只要这些军阀不跟公西仇一样搞两点一线的行军路线,大部分都会路过此地:“来活了!” 仅仅几天功夫,启国彻底变天。 京畿各处兵马差点儿要疯。 谁懂啊,某天醒来被告知王都被人端了。 【妖言惑众,谎报军情,该当何罪?】 得到消息的将领将传假消息的士兵一脚踹出老远,心中仍是不解气,骂骂咧咧。要不是脚下力道收着,这一脚能将士兵踹死。什么叫王都沦陷?要王都沦陷也得有敌人。 敌人是哪个? 敌人怎么越过自己直奔王都? 王都出事儿,烽火能没点儿动静? 自己昨晚睡得香甜,什么动静都没听到。 结果,更打脸的来了。 王都跑来搬救兵的使者浑身狼狈不堪,几乎是连滚带爬翻身下马,看到将领就声泪俱下。将领跟这人还是同年,彼此也算是了解对方为人。对方这个架势让他心慌不已。 【速速起来,这是作甚?】 【还请将军念在同年情谊,念在陛下昔年重用提拔之恩,速速率兵解王都之困。】 将领懵了一下:【不是,这怎么回事?】 同年一路疾驰,文士发冠不知丢哪里,修剪整齐的胡子被火燎了半截,衣裳烧了十几处破洞,整张脸也被烟熏火燎看不出平日儒雅。 将军何时见过对方这么狼狈模样? 使者险些过度呼吸。 许久才从强烈心悸恢复几分,他擦了擦汗水,声音艰涩道出了遭遇。一伙贼子强攻王都、打入内廷,王庭宗室、王都勋贵,无一幸免都被擒拿,贼子还杀光宫内禁军生擒国主,将国主悬吊大纛当了战旗,公然羞辱启国。 使者提起来就忍不住红温。 牙根哆嗦道:【士可杀,不可辱。】 这简直比挖了祖坟还要过分! 听到国主被生擒,宗室无一幸免的时候,他就知道启国保不住了,走到头了。面上做出义愤填膺之色,内心一片平静。灭国这种事情,习惯就好。直到听到贼子不仅命人将国主吊上大纛,还公然挑衅要出兵就往王都出兵,怒火陡然高涨,怒道:【当真?】 【千真万确,不敢有一字虚言。】 【好好好——】 将领一连说了三个好。 一巴掌将手边的石桌拍成齑粉,怒喝声响遏行云,更吓得屋檐鸟雀肝胆俱裂,簌簌落地。面皮因怒气赤红:【我倒是要看看这个贼子有几斤贱骨头!敢如此挑衅英豪!】 这一仗,不打也得打! 不过,打之前有些细节也要问清楚。 【敌人是哪一路的?又是从哪里借道直逼王都?不瞒说,我这里毫无动静……】这阵子因为国主想要收拢京畿兵权握在手中,又抽风想抽调边军入禁军遭到大片反对,惹来不少世家意见,将领也是其中之一。不过,他敢摸着良心说有意见归有意见,但他真没有心思想换个国主,不可能私下给叛军行方便的。 不是他,那就是其他人了? 就是不知道是哪家的。 【起初还不知身份,后来看到大纛纹饰……】使者笃定地道,【是那个夏侯梨!】 将领道:【夏侯梨?竟是他?】 众所周知,那就是个草根出身的泥腿子。 当年截杀某个不成器的纨绔二世祖,顶替对方身份,用二世祖的官凭去地方上任经营。二世祖家属听到儿子在任地兢兢业业,活像是脱胎换骨,重新做人,欣慰之余也派人去探望慰问。这才意外揭穿此人冒名顶替的恶行。 此人不仅不畏国法,还猖狂地占地为王。 王庭几次出兵去剿匪,不仅没将对方彻底扼杀,反而看着对方一点点壮大,再加上启国内部问题一堆,军伍贪腐严重,剿匪的成本太大,这事儿不了了之。此后,这伙贼子逐渐安分,近来又开始活跃起来,却不想是这支贼子打入王都改朝换代…… 一个跟各方势力没直接利益的泥腿子…… 究竟是谁给此人行方便? 将领百思不得其解。 这个问题不解决他内心不安。 队伍里面出了叛徒,不弄清楚谁是勾结外鬼的内鬼,他如何能安心举兵勤王救驾? 使者又道:【贼子似乎没从京畿各处关卡借道,而是直接从天而降,凭空出现。】 将领:【从天而降?凭空出现?】 咋不说这些贼兵都是【撒豆成兵】变的? 使者也说不清楚。 敌人行军路线仍是一团疑云。 将领慎重考虑过后,仍选择出兵去王都。出发之时,阴沉天色恰如将军此刻的脸色,一脸晦气道:【……陛下肯自尽殉国,就没这么多事儿了。】 该死的时候不死,丢人现眼。 类似场景发生在各处。 整个启国热闹得像是油锅进水,油滴飞溅,刺啦作响。所有人都是揣着打进王都,给贼子夏侯梨一巴掌,再给丢人国主十八掌的心态——将二人脑袋拧下来,都别想活! 到公西仇之前,军心亢奋,信心十足。 一部分脚程快的幸运儿率先抵达王城脚下,仰头看到城墙上飘飞的旗帜,再往上,堪比史前巨兽的青绿龙蟒盘踞城楼楼顶,一双金黄蛇瞳森冷注视着每个人。在这条龙蟒头顶,两根硕大牛角之间,站着个身披半副武铠,双手抱胸、眼神轻蔑俯视众生的男人。 “来了,蝼蚁。” 轻描淡写四字,城下援军炸了锅。 城墙上,几个武将感觉一阵麻意从尾椎骨直冲大脑,恨不得拍墙垛发泄快溢出来的亢奋。眼睛明亮,畅快道:“娘的,还得是公西仇这张嘴,老子都不知道能这么爽!” 以前是他们被公西仇嘴,现在看着公西仇嘴别人,还没开打就让全军士兵打了鸡血一样亢奋,这种本事哪个人不羡慕?更有甚者,例如那个绳镖武将,她就忍不住心动嘀咕:“老娘这辈子要是能跟公西大将军一样,哪天双手抱胸对所有人说一句蝼蚁……” 不敢想会有多快乐! 夏侯御闭眼,不敢想经此一事,会有多少渠清书院相关的武将倒戈向公西仇,还是心悦诚服那种倒戈:“主公啊,你何时能来?” 再不来,公西仇真要拆家了。 他拴不住,根本拴不住! “竖子,你骂谁是蝼蚁?” 勤王援军阵中杀出一名魁梧悍将。 此人生得可怖,手中武器更有千斤之重。 他在城墙之下一个爆射飞跃,一跃便有百丈之高,如流星坠地一般杀向城楼上的公西仇,鹰隼幻影在他身后化作一双巨型双翼。啼叫响遏行云,双方阵中战马隐约不安。 公西·竖子专业户·仇仅用两指挡下。 屈指一弹,金石铿然。 挑战者面色剧变! |ω`) 月票活动贴已经申请啦,然后香菇开启了粉丝值五百才能跟帖章评限制,等帖子结束再改(说起来,能追到这一章的,五百粉丝值应该不算啥了……) PS:差点儿忘了25号的月票抽奖,哎,又是保底一百块,呜呜。 第1361章 1361:时无山君,竟使泼猴成名【求月票】 “就来这么个废物送死?” 公西仇瞧也不瞧被打进深坑的敌将。 方才还能穿石裂云的战鼓声被一刀腰斩,戛然而止。城墙下的援军个个呼吸急喘,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他们知道贼子胆敢强攻王都必有依仗,却没想到差距会这么大! 己方居然连对方一招都接不下吗? 不,差的不只是实力,还有关键气势! 公西仇脚下的巨型龙蟒喷吐着龙息,龙爪抓着墙垛,冲着下方一点点俯首,它的影子也随着它的动作一点点拉长、扩张,直到遮住大军上方烈阳,无端给人一种龙蟒口吞金乌的压迫感。阳光被遮挡,温度在下降,空气中也开始弥漫开令人头皮发麻的森冷。 黄金蛇瞳死盯着下方良久,仿佛在审视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猎物。站在它头顶的公西仇缓步踏空走了下来,抬手一抓,一柄蛇戟自掌心向两端化出,尖端红缨随风飞扬。 他的声音被风沙传遍援军。 “怎么了?敲不动战鼓还是张不开嘴巴了?”公西仇用最平淡的口吻说着最桀骜不驯的话,暗中却用气势压制着敌方鼓手,“啧,乌合之众也有胆量在我面前亮兵器?” 他闲庭信步走向那名吃力爬起来的武将。 援军阵中有人喊道:“不妙!” 贼子是没准备让人活下来! “贼人,老子来会会你!” 一声大喝,一左一右两道清光从阵中掠出。一道挡住公西仇轻描淡写要挥下的戟,一道冲他背心要害而去。近距离炸开的气浪将魁梧悍将整个人吹着倒飞出去,半空扭身将武器插入地上,拖出数丈沟壑才堪堪稳住身形。 漫天烟尘之中响起嘭嘭两声。 两道人影狼狈飞了出来。 其中一道在地上滚了数圈才停下,单膝跪地呕出大口鲜血,化作一团武气投入另一道人影腰间。后者低头看到虎符表面几道肉眼可见的裂痕,面甲下的脸狠狠抽搐两下。 最简单的呼吸也会牵动胸口伤势。 他这个伤势甚至不是敌人全力一击留下的,而是随意的一脚!真就一脚!他甚至不用特地凝神内视,也知道自己肋骨最少断三根。 烟尘传来缓慢而稳健的脚步声。 战靴踩在沙土上发出金属特有的脆响。 “蝼蚁力弱,勇气可嘉。”清风刮走遮挡视线的黄沙,露出那道不可逾越的天堑,带来的心理压力远胜于那条龙蟒:“你是玛玛之外,第二个敢在我手中斗将救人的!” 没那金刚钻跑去揽瓷器活,会死。 就在二人以为公西仇会趁着二人暂无反抗斩杀他们的时候,公西仇却将视线投向整个援军,做了个匪夷所思的动作——卸掉武铠! 是的,他卸掉了武铠! 本就只披了半副武铠的他,不仅没有尊重对手穿上剩下半副,反而将穿着的半副武铠收了回去,露出武铠下的外青内红圆领劲装。 “赶时间,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上?” 一句话将人刺激到当场红温。 半道杀出救援的武将也顾不上断掉的肋骨,他匆匆用武气将断骨粘合固定以免骨头扎穿内脏,拖刀杀去。公西仇唇角终于给了一丝笑意,给点评道:“有勇气的蝼蚁。” 魁梧武将也不能看着兄弟就这么死在敌人手上,当即也强行提振士气,公西仇给他的评价明显要低上一层:“鲁莽无脑的蝼蚁。” 一口一个蝼蚁的评价还不是最气人的,最气人的是人家让武将全部都上。要是他们不敢上,岂不是“连兵器都不敢亮”的蝼蚁? “看,那是什么?” 有人注意到王都城墙多了个东西。 准确来说是多了一面主帅的大纛旗! 跟常规大纛不同的是,这面大纛上面还悬吊着一个长条东西。武胆武者目力惊人,当即便有人认出上面的“长条东西”是个人! 一个浑身上下仅着寝衣的人。 此人双手被捆缚举过头顶,脸色煞白,甚是憔悴狼狈。援军之中有不少武将都有上朝议事资格,自然是认识这张脸的。认出对方身份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感觉脸上火辣。 活像是被人当众掌掴十八掌。 “那是谁?” 也有人不认得这张脸。 “是、是……陛下……” 简单一个称呼却用尽了全身气力。 “什么!” “是陛下?” 他们知道国主受辱,却没想到受辱画面会猝不及防展现在他们面前!国主受辱还是其次,重要的是他们受辱了!当即便有武将忍不住这份刺激,顾不上其他直接杀出去! 声嘶力竭吼道:“贼子,受死——” “破嗓子的蝼蚁。”像极了遇见天敌的动物,故意发出怪叫试图恐吓对方,公西仇给了刻薄评价,“嗓子大不代表你会有实力。” 只会让人看出他的色厉内荏。 援军实在是看不下去。 “滚开,我来!”有一人纵马飞奔向最近的战鼓,一脚踹开瑟瑟发抖的鼓手,劈手夺下鼓槌,用尽力气往夔牛皮制成的战鼓一敲。 鼓槌下去,鼓面纹丝不动,寂静无声。 那名武将用掌心触摸夔牛皮鼓面,当即破口大骂问候公西仇的户口本。难怪鼓手敲不动战鼓,这战鼓被人灌注了武气!这股陌生武气柔中带刚,给人一股阴柔冰凉之感,触之,似有碧绿毒蛇盘绕颈间,嘶嘶吐着蛇信。 寻常鼓手哪里敢敲?又怎能敲出响声? 寻常蛮力无法撼动! “卑鄙小人!” 他将武气灌注鼓槌敲下! 咚—— 战鼓发出沉闷响声,音浪以其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开。当音浪穿透活物身躯,普通士兵莫名有种天旋地转的不适感,似乎内脏也随着鼓声上下弹跳。击鼓的武将这会儿也不好受,他用自己的武气跟鼓内武气相抗衡,虽未受伤,但虎口也被力道反震得发麻。 咚—— 第二声坚定落下。 咚咚—— 战鼓声逐渐流畅起来。 高亢,激昂! 如一叶搏击风浪的轻舟,看似纤细脆弱却始终没被吞噬,绝境之中仍有一线生机。 拥有最佳观影席位的观众看得唇焦口燥。 他被推上来就开始向下方呼救。 看到这么多人来,他又是羞惭又是急切。 自己最狼狈的一面被这么多人看到,日后如何见人?如何御下?看着他们在公西仇手底下各种翻滚,他急得恨不得自己上手帮忙。 原以为这群忠心耿耿的忠臣良将能将他从水火解救出来,现在一看,他们自己都自身难保啊!启国国主眼底绝望之色渐浓,偏偏下方还能听到其他乱臣贼子在说风凉话。 例如那两朵不知哪里钻出来的火。 “……区区十八等大庶长,比老夫还能装!”用十八等大庶长的实力,耍了二十等彻侯的威风。遥想当年,自己在最风光的年岁也没像公西仇这么会来事,魏城酸溜溜地道,“时无山君,竟使泼猴成名!世风日下啊……” 夏侯御几个反应诧异居多。他们跟公西仇接触少,后者一直以来的表现都是“实力超强但有些寡言的武将”,再加上对康国多年滤镜,从未想过这会是公西仇的真面目。 似乎…… 有些太嚣张跋扈了? 更多最新热门小说在6.9*書吧看! 倒是那些在“怪侠仇”时期受过磋磨的武将看着看着就热泪盈眶了。呜呜呜,他们如今终于是此身分明了吧?他们记着公西仇这么多年,哪里只是为一条输掉的犊鼻裈? 除了犊鼻裈,还有受摧残的精神。 因为对方实在是太太太太——刻薄了! 他们没动摇武道,没走火入魔,全靠自己想得通!想不通的都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剩下的都恨不得亲自为公西仇击鼓壮威! 两朵火飘到了罗杀身侧,阴暗潮湿的骷髅在一旁悄悄拱火:“同为十八等大庶长,你就不下去耍一耍?怎能让公西仇专美于前?” 公西仇欠打是真欠打,但效果也显著。 用话本浑话来说就是—— 甭管怎么红的,黑红也是红。 公西仇嚣张言行拉稳所有人的仇恨,不管外界对他评价是褒是贬,他的存在感就是最高的。即便罗杀真正实力还强出公西仇一线,但在外界眼中肯定是公西仇更强一些。 毕竟,实力不强哪里敢这么跳? 殊不知,公西仇的嚣张完全是性格所致,跟实力关系不大——从小就有绝对自信,自我评价全部拉满,长相最俊俏的、跳舞最好看的、唱歌最动人的、弹珠打最准的、姥姥阿娘舅舅玛玛最疼爱的……族内上下不分男女老幼,不分死的活的,谁能不喜欢他? 谁要不喜欢他,那肯定不是他哪里做的不好,而是对方犯了原则性错误,口是心非、偏驳不公!神都垂爱他。谁能不喜欢他呢? 经历灭族之夜,公西仇也没自我怀疑。 逐渐就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在外人眼中的刻薄,对他而言只是说了实话。旁人受不了他的实话,只能证明对方不仅实力不行,心性更是脆弱。这点打击都遭不住还是别练武了,反正武道也走不远。 罗杀认真道:“我在学习。” 魏城问他:“你在学什么?” 说完,看向下方在十数人阵中还能游刃有余,脸不红气不喘犹如闲庭信步的某人,他沉默一会儿,由衷道:“这个,最好别学。” 也就是对手实力太弱,要是对手实力过强,例如十九等关内侯、二十等彻侯之流,凭着这张刻薄尖酸的嘴,公西仇早被打得满地乱爬了。魏城越看越懊悔自己当年莽撞。 要是那时候忍忍,不参与高国之战,而是等自身实力完全恢复鼎盛再出来,他肯定能给公西仇上一课,让他学学什么叫“口德”。 哦,外加一个沈幼梨。 这俩嘴巴都是一样的尖酸刻薄。 值得一人给一巴掌。 魏城说出心里话,罗杀不赞同道:“怎会?公西大将军只是性情中人,主上更是出了名的谦逊宽和,哪会说这样狂恣嚣张的话?” 整个康国,谁不知国主温良恭俭让? 魏城:“……” 他真诚建议:“多吃点红根吧,明目。” 年纪轻轻怎么就瞎了? 弓背鲸近乎盲目,看样子是真的。 罗杀口中“温良恭俭让”的沈棠这会儿在干嘛?她在贯彻落实自己的话,谁要打公西仇,她就出兵打谁。守必经要道,逮谁咬谁! 起初还有势力以为大水冲了龙王庙。 命令士兵亮出号旗,解释自己不是贼子,而是奉命来勤王护驾的。沈棠二话不说直接打上去:“打的就是你们这帮勤王护驾的!” 天天扯着勤王的旗帜,肚子里想什么她能不知道?她沈幼梨勤王的时候,他们还不知道在哪块泥巴地玩过家家呢?利剑劈出一面巍峨剑气城墙,沈棠率众挡在他们面前。 “哪来滚哪去!” 敌人这下知道沈棠是哪边的人了。 合着是跟贼子一伙的! “狂妄!今日便让你爷爷好好撕烂你的嘴!”文心文士会阴暗平静地发疯,武胆武者不同,他们情绪受刺激就会光明正大发疯。 沈·子虚·棠这具身体年纪小,经武气催生才堪堪有成人体量,眉眼虽长开,仍有青涩。被这么个嫩小子挑衅,成名多年的武将哪里会忍?当即生出杀意,势要用贼子鲜血清洗羞辱!嘿,结果也是毫无意外,一个照面就被沈棠拍下马背。沈棠灿然一笑,一把抢过对方的缰绳。抢了人家的武气战马,绕着落马滚地的敌将驰骋飞奔,一招镫里藏身,身子弯倒战马一侧,手中利剑化作长枪朝武将面门刺去。 她与这匹战马配合默契。 不像是敌将的战马,倒像是她的。 “竖子,欺人太甚!” 强夺战马还当着他面操控,羞辱性几乎跟站在祖坟上跳舞了。敌将气得牙根打颤,咿咿呀呀一个大跳,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汇聚武气于掌心,十数丈赤金掌影兜头劈下! “吃你爷爷一掌!” 沈棠翻身下马一个滑铲,电光石火间抓住战马马腿,长臂一展,蓄力抡圆了朝掌影劈下的方向掷去。在敌将瞬间瞪圆的眼神注视下,长枪化作片片利刃串成的长链,手腕一抖,长链如闪电掠过,直逼对方要害。那名武将选择用臂鞲相抵,下一秒手腕被缠。 不容他抵抗,巨力将他飞拽过去。 一脚正中腹部! “唔——” 敌将腹吞在恐怖巨力下片片撕裂。 身躯如断线风筝倒飞十数丈,在地上摔出深坑。鲜血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再难站起。 |ω`) 标题化用的“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通俗解释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_(:з」∠)_ 魏城:我们那个年代是不敢这么嚣张的,会被打死。 PS:月票帖子解锁了,粉丝值五百的门槛也设了,但名额十几分钟还是没了_(:з」∠)_在想下个月要不要一张月票100点,名额能多点? 第1362章 1362:夜踹鳏夫门【求月票】 两柄长枪在敌将脖颈上方交叉没入土中。 大口大口污浊鲜血从口中喷涌,飞溅脏半张脸,甚至有粘稠的血沾上眼皮,几乎要流进眼睛。他像是一尾受困搁浅的鱼,纵使内心再不甘心,奈何无力回天。副将在兵荒马乱中看到这一幕,急切破声道:“休伤我主——” 沈棠一把将手下败将从地上薅起来。 “看好了,别让他死了。” 也不是什么敌人都要斩尽杀绝。 手中没有能用的人,一味扩张地盘有什么用?她现在也没有太多时间培养完全属于自己的亲信,只能一边扩大地盘,一边筛选。那名敌将被抓住的时候还在挣扎,罗三看了一眼,趁没人注意,他一掌拍在对方腰腹位置。 刚刚还是七八个大汉压不住,比年猪还难摁,罗三这一下子,敌将立马就乖顺了。眨眼就被人五花大绑,上了特殊的俘虏禁制。 敌将还沉浸在刚才的阴招里面,眼睛瞪得老大,恰好对上罗三那双眼:“你——” 罗三这人,他有些印象的。 以前在王都述职的时候还一起喝过酒。 他失望至极,声嘶力竭喝道:“匹夫,枉我还当你是条汉子,你竟当贼子走犬?” 罗三道:“年轻人不要乱造口业。” 一来,他没归顺夏侯梨,只是欠人家人情找个机会偿还;二来,他就算归顺夏侯梨女君,对方的下限也远高于启国国主的上限。臣服前者算是走犬,那臣服后者算什么? 敌将愤懑:“匹夫!” 罗三见他挣扎再度剧烈,内脏伤口有崩裂扩大迹象,压制敌将的兵卒还被掀翻摔了个屁股墩,不由叹气道:“我说小友啊,依我看,你也只是吃了启国几年俸禄,启国给钱你出卖体力,说白了跟地主家的长工有什么区别?你看看,你跟这些兵都是给人打工的,何必为难人家?别不要给脸不要脸,真丢了性命。” 敌将怒火更甚:“你说谁是长工?” 罗三斟酌着换一个词:“打手?” 长工是干活的,打手是看家护院的。 用长工比喻确实不太贴切。 敌将一听差点儿要自燃武胆跟罗三拼命,罗三见势又给对方丹府补上一记。压制敌将的兵卒累得浑身冒热汗:“罗侯,您别说了。” 敌将喘息似困兽,道:“罗侯?合着是贼子许诺你封侯拜相,你才会变节倒戈。” 罗三道:“为何不能是老夫自己努力?” 用不着封侯,他走哪里都是“罗侯”。 敌将显然不知他这话背后的含义。 或者说,连罗三原先的旧部也不知道他真正的过往与实力,几个心腹至多晓得他实力没表面那么简单。启国王庭上下更不会知道他们有个二十等彻侯的同僚,包括敌将。 任凭敌将如何挣扎,他被沈棠三个回合重伤生擒是不争的事实。主将落败,副将救援受阻,直接导致军心一溃千里。沈棠成功抓到一只肥兔子:“不配合就先饿两天。” 武胆武者抗饿,普通兵卒不抗饿。 敌将是准备给启国守节,忠贞不二,然后眼睁睁看着跟随他多年的部将饿死,还是乖乖归顺她,开启人生第二春?她当着两只肥兔子的面撕了根兔腿:“我看你们的。” 一天蹲到两只兔子。 早上一只,傍晚一只。 “哼,你还真能坑杀所有人不成?”敌将表示自己不是吓大的,从来吃软不吃硬! “为什么不能?”沈棠撕下一片肉,对顾德道,“有容,告诉他,咱们是什么!” 顾德道:“咱们是‘贼子’。” 启国王庭官方盖戳的正经身份。 沈棠跟他一唱一和:“听到了吗?我是穷凶极恶的贼子,但凡有点良心也不会跟你们那个‘政通人和’、‘万民爱戴’的启国王庭对着干,你说是吧?你瞧,我们穿的衣裳,吃的东西,全都是从那些被苛捐杂税敲骨吸髓的庶民身上弄来的。家里没余粮了,自己都养不起呢,哪来的米粮养你们手下的人?养不起,放不了,可不只能杀了吗?这也是无可奈何。” “你——” 沈棠笑呵呵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两位将军识趣些。从,还是不从!你们忠贞守节是能博美名,但连累千百兄弟无辜枉死,你们于心何安?我这人不喜欢强求,强扭的瓜不甜。所以,有容,让人去挖坑。天亮之前挖好,他们不肯从,全杀了埋进去!” 敌将:“……” 这叫哪门子的不强求? “呸,贼子以为这样就能吓得住人?” 另一位伤势比较轻,嘴巴也更犟。 沈棠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睛,迫人气势压制得他险些抬不起头。就在他以为沈棠会拔剑杀人的时候,沈棠倏忽咧嘴一笑。微微弯腰,单手将五花大绑的他提起来,大步流星往正在施工作业的地方走,将人往坑边一丢。 沈棠拍拍手上的灰尘:“你来监工。” 肥兔子二号目眦欲裂看着初见雏形的坑。 “老子跟你拼了!” 丹府被封,没了源源不断武气加持,仅凭肉身力量也让十来个青壮兵卒颇为头疼。 万幸的是肥兔子二号被五花大绑,双手捆缚在身后,力量被大大限制。他仅一人,而兵卒这边可以源源不断替换人。双方僵持了一刻钟,大坑作业仍在继续。直至肥兔子二号力竭被摁在坑边,这场角力才暂告一段落。 罗三看着沈棠撕着冷掉的兔腿品尝,有些担忧:“女君此举会让他们暗恨在心。” 今日之举也不符合夏侯女君一贯性格。 沈棠不在意道:“记恨就记恨吧。” 记恨只能说明心胸狭隘,日后也难成器。 说起来,她除了威胁两句,让他们吃了点皮肉之苦,多余的伤害可没有。她速战速决,最大限度减少了他们旧部伤亡。要是时间拖长了,地上的尸体可不会只有百十具。 招抚固然能让人死心塌地。 但—— 沈棠诚实道:“招抚费时间费精力啊。” 她现在哪来这么多时间玩这一套? 暴力,本就是乱世规则之一。 沈棠不过是顺了一次潮流。 罗三道:“要是他们真不肯归顺?铁了心要跟启国共生死,替启国国主守贞呢?” 沈棠沉默了三秒。 “癞蛤蟆也有吃到天鹅肉的时候,启国国主这种废物也有一二死忠不稀奇。人家真想用命去挣这块贞节牌坊,我还能不允?这俩杀了,回头跟他们国主埋一个坟坑呗。” 这俩让她下不来台,她也不能打脸。 放走他俩不行,但只要杀了他俩,他俩就不知道沈棠有没有坑杀他们旧部了。如此一来,沈棠有了台阶,他们俩也达到了精神高潮,完成【殉主】成就,也算是双赢了。 罗三心中暗暗咋舌一声。 他更加笃定夏侯梨不会甘于人下。 此前不肯表露出野心,定然是她还需要让康国国主当挡箭牌,吸引外界注意力,给她争取茁壮发育的时间。一旦羽翼丰满,便是她真正“三年不鸣,鸣必惊人”的一天! 他就说么,哪有枭雄真正甘居人下? 沈棠不知道罗三又脑补了什么,她吃完烤兔,打坐修炼三四个周天,刚睁眼吐出浊气,不久便收到两只肥兔子愿意臣服的好消息。 也是,再不给答案,大坑都要挖好了。 “二位将军受苦了。” 沈棠看着面呈菜色的二人,笑眯眯给他们依次解绑,又让人端来清水给二人洗面。 二人心中不想领情也不得不领情。 全都强压着情绪,匆匆净面。 “……吾等既已答应,便不会轻易毁诺,也请主……主公能兑现诺言,勿要伤末将旧部一人!”他们头一次觉得“主公”这个词这么烫嘴。口气硬巴巴的,听着像挑衅。 沈棠似乎没听出他们话中的异样。 笑道:“这是自然。” 扭头让顾德去催一催挖坑进度。 二人就看到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 刚刚还慢悠悠埋头挖坑的兵卒一下子亢奋起来,三下五除二往坑内哐哐几下,大坑进度条没多会就拉满了。二人差点儿坐不住,还没跳起来就被沈棠压着肩膀动弹不得。 “二位将军莫急,尔等误会了。” 这个坑确实是用来埋人的,却不是用来埋活人的,而是用来埋混战中阵亡兵士的。 她道:“挖深些,免得被野兽侵扰。” 动静大,瞒不住这片砍柴谋生的樵夫。 肉食是乱世中珍贵食材,可以是动物的,也可以是人的。每次爆发火拼,要是不好好打理战场,事后总有不怕死的庶民摸过来盗尸体。因此她就算不焚尸体,也会挖个四五米的坑用来掩埋尸体。莫说野兽,就算是带工具的普通人,也很难短时间挖这么深。 二人强压心头焦虑看下去。 最后发现事情还真像沈棠说的那样。 尸体都被整齐摆放坑底,也没随意丢弃堆叠,甚至连兵士身上的衣服也都没有扒。 总算不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去。 二人默默看下来,细心发现数目不对。 彼此对视一眼,这次谁都没先开口,倒是沈棠主动道:“不瞒二位将军,我帐下军医的医术不错,但凡能救回来的,全都简单处理伤势等着转移过去,故而人数偏少。” 既不是她瞒报伤亡,也不是她将一部分尸体处理做成口粮。只是口说无凭,他们不会轻信于人。沈棠也有法子整治二人,让他们见见被俘虏的副将就行。这帮人见面的时候,俘虏们刚吃完一顿干粮。副将们还有良心,主将凶多吉少,他们哪肯受敌人好意? “主公/将军——” 狼狈众人再相逢,执手相看泪眼。 两只肥兔子看着各自臣僚模样,皆讶异,急忙问:“贼……那人可有折磨尔等?” 副将的脸是干净的,混战中打乱的发髻也重新整理过,瞧着还算整齐。除了眉眼间掩不住的担心憔悴,瞧着不像是被人虐待过…… “这,倒是没有。” “只是他们不肯说主公下落,吾等好生担心。”看着鼻青脸肿的主将,副将心疼得要掉眼泪,“主公受苦了,是末将护卫不利。” 两只肥兔子陷入了沉默。 他们意识到沈棠刚刚的狠话都是骗人的。 大坑挖来是妥善处理阵亡兵士的,被生擒的兵士也没有遭受威胁虐待,反而得了一口干粮。沈棠连扇两个巴掌又给两个甜枣的行为,让二人心头不是滋味。情绪愤恨到极点才发现自己误会人家好意,无端生出几分心虚。 他们以为是自己委曲求全,忍着羞愤委身贼人才换来最好局面,扭头却被告知其实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人家根本不是坏人。不仅不坏,甚至称得上是好人。 其中一人叹气:“唉……” 事已至此,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随了对方,走一步看一步了。副将等人不解看着他们,二人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了全程的罗三:“……” 他总觉得这一幕有些奇奇怪怪。 沈棠笑得古怪:“感觉奇怪就对了。” 罗三细问:“何解?” 沈棠振振有词:“这就好比我夜踹寡……啊不,鳏夫门。小鳏夫单身带俩娃,我见他貌美动人,他见我生畏生惧。不分青红皂白就抄起棒槌要打我,我制服他,他以为我要对他动强,拼死不成只能哀哀戚戚从了,希望我能别杀他幼子,结果却发现我单纯是发现他家屋顶有坍塌迹象来救人的。我没打死他幼子,还善待孤儿鳏夫三人。这时,貌美小鳏夫就发现我样貌英气俊俏,心中悄摸儿想啊,从她也不是不行,这厮瞧着也是端方淑女。” 罗三:“……” 半晌憋出一句:“屋顶不是你捅破的?” 沈棠点头承认,又狡辩:“不是屋顶年久失修才让我几下捅破?屋顶破不破不重要,重要的是小鳏夫经此一事就彻底随我了。” “……老夫也是那小鳏夫吗?” 这,实在是不能代入。 女君笑道:“罗侯怎会是小鳏夫呢?” 罗三识趣没有追根究底。 他揉了揉眉心。 也许是活得太久,也许是脾气太好,他没跟沈棠计较话中调笑。还是那句老话,乱世强者为尊。人家实力强大,在她面前是“小鳏夫”还是“小寡妇”,又有什么区别? “难怪女君跟公西仇那竖子合得来。” 这俩确实是一丘之貉。 _| ̄|● 12月只剩下最后两天了,苟住啊。 今年顺顺利利收尾,来年一切顺顺利利。 PS:说起来,我很担心啊,退朕都连载多久了,均订也一直没再涨上去,热销居然还能稳老二。三月开新书真不会饿死吗? 第1363章 1363:两军阵前杀旧主【求月票】 沈棠觉得罗三这话是在损自己,但她没有证据:“我跟公西仇自然是交心知己。” 知己之间没点默契,还能叫知己吗? 孰料,罗三却露出一副“年轻人懂个屁”的表情:“男人跟女人之间没有知己。” 沈棠觉得自己被地图炮扫射了:“话也不能这么绝对,我跟他不就是个例外?你不能用你狭隘的经验衡量我俩纯洁的知己情啊。” 她一开始也以为公西仇是喜欢单身,后来发现人家并不是,他单身纯粹是因为条件太苛刻奇葩而已。只要公西仇不降低标准,他跟任何异性都可能保持纯洁的男女关系。 沈棠还好奇问过即墨秋。 要是他弟弟一辈子这样了,咋办? 即墨秋的回答很有公西一族的风格:【族内延续又不在阿年身上,怎样不重要。人之一生,不过百年光阴,只能让一年两熟的麦子收个百多次。人生苦短,何必违心?】 族内也不乏终生一人的先辈。 【情为枷锁,他想戴上的时候再说吧。】 沈棠想到公西仇平日言行,不由抽了抽嘴角:【戴上枷锁?他?完全想象不到。】 大祭司对于感情的理解也挺有意思。 她开玩笑道:【若是枷锁,那我就悬了。不得跟公西仇一样,打一辈子的光棍?】 大祭司淡声道:【有一人锁着就行了。】 这个人自然不会是殿下。神端坐于神龛,信徒能依偎在她脚边陪伴已是无上荣幸。 沈棠下意识看向大祭司脖颈位置。 不知何故,听到大祭司说出这话的时候,沈棠第一反应是想起武胆图腾脖子上的黑色禁制,而即墨秋的脖子干净白皙,似无暇暖玉,透着点莹润光泽:【戴着可惜了。】 【什么可惜?】 沈棠:【公西仇也好,大祭司也好,戴着枷锁都可惜了,情之一字不该是束缚。】 若是枷锁负累,倒不如自由来得痛快。 某些时候,沈棠都觉得自己是圣人。 要知道即墨秋兄弟一向以侍奉神灵为荣,这种侍奉包括但不限于俯首称臣,可以是贤外助,也能是贤内助,他们甚至不会对沈棠纳二色有任何意见……神,本就该博爱。 而她,在二人认知中等于神灵。 _(:з」∠)_ 面对唾手可得的齐人之福,她居然没有一点儿心动。世家门阀暗地里送上来示好的各色美人,不分男女,她同样没有兴趣。这让沈棠怀疑自己在出厂设置的时候少了啥。 这样的公西仇跟这样的她…… 试问,二人的友情还不够纯洁吗? 沈棠显然是理解错罗三的意思,他悠悠道:“女君志在四方不拘泥小情小爱,这是好事,男欢女爱如何抵得上权势动人?不过,男女露水姻缘也就那点儿事情,只要女君冷静自持,陷入泥淖的便是另一人。公西仇有点实力,何不以‘情’为网将其束缚?” 沈棠:“???” “不出一丝真心的‘情’是世间最廉价但又最牢固的束缚,女君或可用此手段将公西仇笼络过来。”这世上多得是豪杰通过联姻获取联盟利益,夏侯梨想的话,她也行。 沈棠:“???” 罗三见她还是不开窍,只能将话说得更清楚些:“睡了他!给他一点通过你触及权力的错觉,就跟看到红根的驴,乖乖拉磨去。” 上位者怎能没有入幕之宾呢? 用最小的成本压榨最大的利益才是常态。 多好的捷径,怎么就想不开呢? 沈棠:“……这么野吗?” “什么野不野的?你可知启国王室先祖是怎么入了武国旧臣的眼?一开始不过是个看守城门的小兵,家里穷得大冬天光半个腚,全家凑不出一条好裤子。靠一张脸先后入赘数家,这才步步高升,在世家权贵中间有了立锥之地。英雄豪杰不问出处,世人只看结果!公西仇这竖子性格是桀骜了点,没什么脑子,但也正因为如此才好拿捏。一看就知道他是认死理的,若能将他拉拢过来,女君日后登位之路也少个障碍,多个助力!” 怎么说也是个十八等大庶长。 拉拢到自己这边,康国国主就少个倚仗。 还是说—— “康国国主捷足先登了?”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 “……就不能是正经君臣关系吗?” 真有种庵堂姑子被造黄谣的无力感。 老登还想让她黄袍加身呢?退一万步,就算她真来了兴致也不是对公西仇啊,这家伙性价比太低。要动也是动他大哥,他是添头。 罗三却反问:“君臣关系哪有正经过?” 沈棠险些无言以对。 “……啊,这是能说的吗?” 罗三这是暗示沟子文学无处不在吗? 彻底信了,乱世中的老一辈确实玩得花。 确认夏侯女君对这条捷径毫无兴趣,罗三有些意外地道:“女君当真品行高洁。” 公西仇跟她私交关系这么好,这种情况下来个霸王硬上弓也不是不行。普通人都经受不住这样的诱惑,而她放着捷径不走非要舍近求远,这得是多大的意志力跟自制力? 多好的捷径,可惜当事人不肯走。 沈棠:“……” 这就品行高洁啦? 不止罗三这么想着,连今天蹲到的两只肥兔子一通反思之后,也得出类似的结论。 为了报答沈棠,自告奋勇去当说客。 之前说过,沈棠挑选的地点极其巧妙,大部分京畿之外的军阀势力都会从这条路借道去王都勤王救驾。她今日逮住的两只肥兔子在启国这个圈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 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 有他们做担保,也不是每一场都要打。 真要打,他们也打不过沈棠。 被他们游说的势力首领,有人斟酌再三,最后选择按兵不动,远远观望一下局势,也有人不信这个邪。不仅不领情,反而指着二人鼻子破口大骂:“鼠胆之辈!老夫岂会与尔等一般怯懦,贪生怕死?不管夏侯梨是个什么牛鬼蛇神,摆下什么刀山火海,老夫也要舍命闯上一闯!念曾经同朝为臣的份上,老夫不杀你们,都滚,别脏老夫的地!” 两只肥兔子叹息着抱拳告辞。 只盼着对方别被打太狠。 结果是可以预料的。 上午放狠话,下午成阶下囚。 收到二人游说失败的消息,他们前脚离开敌方大营,沈棠后脚就抄起家伙打过去。 不讲什么排兵布阵,只看谁能杀得过谁。 不过两三日功夫,她就蹲在这地方赚了个盆满钵满,杀得其他姗姗来迟的散兵游勇不敢上前。兵马规模硬生生扩大八九倍,再大一些就不太好控制了。兵员冗杂,万一这些人明面上臣服,暗地里互相串联给她一刀子…… 沈棠眯了眯眼,选择见好就收。 “先去启国王都跟主力他们会师。” 打兔子打得上头,差点儿忘了正事。 有了主力坐镇威慑,就算这些俘虏有其他心思,沈棠也不用担心什么。一行人率兵往京畿赶去,心情最复杂的莫过于那些肥兔子。 他们原先的目的地是哪里来着? 王都。 现在往哪里赶路? 也是王都。 只是去王都的目的截然相反。 一想到这里,一众降将俘虏的兴致都不高,个个萎靡不振,而且越靠近王都,心情就越沉重——他们之中也不都是心甘情愿改换门庭的,也有人选择了“忍一时之辱”。 等他们到王都,想办法跟勤王主力联络,来个里应外合,或许能对敌人产生重创。 想法很美好,奈何现实太残酷。 沈棠率兵长驱直入,一路上没受到阻碍。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守卫京畿的主力有可能已经折戟沉沙,即便还在也大概率被贼子兵马牵制,根本无暇顾及自家后方的安全。行军又半日,巍峨城墙浮现眼前,城墙插着陌生旗帜。 “又来找死的?”公西仇赶来的时候,一眼看到城墙下聚集一支规模庞大但花花绿绿的兵马,啥旗帜都有,兵卒身上的号旗更是五花八门,“玛玛你怎么现在才来?” 他当即从城墙一跃而下。 在一众降将戒备中,直奔沈棠而来。 沈棠也从马背跃下:“你这都打完了?” “前天就打完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着声势浩大,结果来的就那么些人。” 沈棠斜眼乜他:“你还挺失望?” “太少了,那些人都没能让我尽兴……” 公西仇最后也只是稍微热了个身。 沈棠:“……那些人呢?” “都打服了关着呢。” 他对内政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启国旧都被困时间越长,城内民生就越乱,公西仇也不能将捉拿的那些人放出来打理。思来想去,他选择速战速决。只要将敌人解决干净,城门就能重新放开,让庶民恢复正常生活。他的想法挺好,实施结果跟预期有差距。沈棠脚步一顿:“什么差距?” 公西仇道:“跑了好多庶民。” 街头巷尾看着好萧条。 “……仗都打到王都城下了,庶民哪有不跑的?”这事儿也容易解决,只要局势稳定下来,跑掉的庶民还是会回来的。眼下又是隆冬时节,普通人躲进山中避难也避不了太久,沈棠道,“命人张贴告示,通告各处,告诉他们仗打完了,该回家的都回家。” 公西仇说道:“这倒是不用。” 他已经让人将这些逃掉的都抓回来了。 沈棠:“……子宽没发怒?” 不敢想夏侯御要给对方擦多少屁股。 公西仇微皱眉,外人以为他在认真反省忏悔,实则在思索:“玛玛,子宽是谁?” 沈棠:“……” 夏侯御听了这话要哭的。 沈棠带过来的人都是投降没几天的新人,尚在考察期,她让罗三先去盯着,一旦有不臣之心,不必上禀直接杀了。自己去处理公西仇这阵子闯的烂摊子!例如启国国主。 “你不会还留着那个老登性命吧?” 沈棠压低声,公西仇也学着压着嗓音。 “没有,他死了。” “怎么死的?你杀的?” “那不是,杀这人脏了我的手。”公西仇提及启国国主,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厌恶,倒是惹得沈棠侧目——别看公西仇爱憎分明,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让他情绪浮于表面。 大多数得罪他的人都是一巴掌。 能用巴掌打死的,犯不着再生气一回。 这个启国国主怎么得罪他了? “那他怎么死的?” “哦,被他自己人一箭射穿脑袋了。” 沈棠讶异:“……死自己人手里???” 公西仇嗯了一声:“对。” 其中细节解释起来也不是很复杂。 那日,勤王护驾的兵马聚集包围王都,公西仇一时技痒下去收拾了几个人,不杀,纯逗着人玩儿。结果他们玩不起,暗中放冷箭。 “夏侯御提前派人混入他们军中,一支冷箭,当着两军的面,将吊在大纛上的启国国主射杀了。兵荒马乱的,谁也不知道这支冷箭是谁射出来的,直接赖他们头上了。” 夏侯御这招是够阴损的。 简直比毒蛇还要毒蛇! 搁在外界看来,城墙下的兵马都打着勤王护驾的名义出兵的,算是忠义之师!眼看着战事失利,他们竟然亲自出手将援救目标射杀!目标死了,他们就有了退兵的理由。 这不就从忠义之师变成了滑稽之徒? 公西仇幸灾乐祸道:“士气瞬间崩了。” 战场瞬间就安静得像是灵堂。 所有人都傻愣愣看着大纛上随风摇摆的尸体,对方双目圆睁,脸上还残留着不可置信神色。他显然没想到来勤王护驾的人居然要了他的命,殊不知城墙下的人更加错愕。 他们是抱怨国主怎么没有以身殉国…… 也盼着这不争气的东西死得体面一些…… 但,真的没有生过杀意啊! 【谁的箭?谁放的冷箭?站出来!】 有人当场就崩溃了。 公西仇撇嘴:【这还用说,不是你们阵中飞出来的?暗箭伤人本就是小人行径,当两军的面射杀旧主……尔等真叫天下人开眼!】 这事儿的戏剧性都能名留青史了。 这时候的公西仇还不知道这一箭是自己人“从中作梗”,刻薄起来一点儿不留情。 ( ̄ェ ̄;) 啊,这个月全勤保卫战结束了…… 看看能用几张请假条。 PS:估摸着三月是能开新书的(退朕那时候肯定没能完结,两本书应该要同时连载一段时间,退朕的番外也多,希望flag不要倒啊~) PPS:关于公西仇的CP问题,我以为全文暗示挺明白了,兄弟俩……咳咳咳,大致就是即墨秋等于上古时期的大祭司意志,公西仇等于被棠妹抽走情丝入世轮回的江昭。 第1364章 1364:疲惫打工人(上)【请个假】 公西仇用拳头都没有打服的人,被他一句话说破防了,连声音都带着明显细颤,仔细辨认还有点委屈哭腔:【怎么可能是吾等?】 他们再想国主死也不可能当众射杀啊! 就跟公西仇嘲讽的那样,谁敢当众做这事儿,谁就会遗臭万年!只有可能是敌人栽赃嫁祸他们!情绪极度崩溃之下,此人竟不管不顾质问公西仇:【难道不是你栽赃?】 公西仇摊了摊手,表示这个锅他不背。 真以为自己是玛玛呢? 什么货色什么锅,也敢甩他身上? 长戟在公西仇掌间灵活自如地转了几圈,看似不快却留下肉眼难以分辨的残影,他慵懒道:【天地良心,冷箭是你们阵中射出的,在场多少双眼睛看着,难道还能有假?退一万步说,即便是我授意他人干的,试问我怎么做到?你们给我这个机会了?我能提前知道你们这些不请自来的乱臣贼子什么时候来,从哪来?提前给你们安插个人手?】 耍赖也要讲究个基本法吧? 公西仇还火上浇油:【虽然尔等目光短浅,做了惊天丑事,但也不用太担心。即便有幸遗臭万年,估摸着也是‘一言以蔽之’,多半不会将你们挨个儿都拎出来骂的。】 史书篇幅有限,多少英雄豪杰穷尽一生也只能在上面占几个字。以眼下混乱世道,他们中的绝大部分就算将名字留下了,记载的史书也大概率在战乱中遗失,不留痕迹。 所以呢—— 【也就你们活着的时候压力会比较大,挨人骂,等你们死后就解脱了。】他将长戟掼在地上,冲这帮脸色阴沉到能滴出水的倒霉蛋阴阳怪气,【更何况有我在,你们能不能活着被人骂也是未知数,你们说这话有无道理?】 什么遗臭万年,就是想太多了。 【噗——】 有个敌将被他挤兑得胸臆发闷,脑袋发胀,死死抓着胸甲,毫无预兆喷了口污血。 周遭亲卫吓得面色发白,急忙上前搀扶。 【将军/主公!】 一套丝滑急救小连招下来,自己气自己的武将这才松开紧咬牙根,新鲜空气争先恐后灌入肺腑,脸上骇人的猪肝色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苍白。他这个动静不仅惊到了自己人,还将公西仇也惊住了:【气性这么大?】 这一仗,从那支冷箭出现的一瞬就没了一点悬念,公西仇也不会放任他们鸣金收兵去复盘冷箭是谁射的。趁对方士气崩塌的机会,开城门追击,抓俘虏跟抓小鸡仔似的。 不,抓他们比抓鸡仔还容易。 兵卒毫无恋战之心,只顾转身逃跑。 任凭援军如何威慑也压不住混乱场面。 临近尾声的时候,一度出现一个分公司精兵追着二三十号援军兵卒跑,一根绳子拴着十几号人。公西仇本不想留下太多活口:“……是林小玛玛前天抱怨吃饭人太多,昨天又抱怨干活人太少。我这是多杀几个减少吃饭的嘴,还是多抓一批留着给她干活?” 公西仇不敢去问林风。 因为林风这几天火气莫名大。 猜测可能是有人得罪她了。 在思考三秒之后,他选择多抓俘虏。 “……吃饭的嘴多了可以杀掉。”公西仇抬手做了个砍人手势,物理消灭他是专业的,“但干活的人少了我没办法让人死而复生。” 这理由听着非常有道理。 默默听他抱怨的沈棠:“……” 有没有一种可能,得罪林风的人就是他自己?林风火气大还不是因为公西仇脱缰野马的作风给她上难度了?没一个打工人会喜欢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同事!这回给她增添的工作量可不小!不过呢,这厮阴差阳错,倒是正中沈棠的下怀,局势尚在可控范围。 一切矛盾都在于启国国主。现在昏君死在启国自己人手中,沈棠又在启国割据前将大小势力一网打尽,正好能借着机会整合兵马。 这下可真是顺她者昌,逆她者亡了。 “对了,玛玛在路上遇见麻烦了?” 他想起沈棠来的时候带着好些生面孔。 沈棠:“……” 她做了个深呼吸,免得也被公西仇气到:“你可真是一点儿不内耗,啥事情都往别人身上找……要是你别跑这么快,我能来晚?” 公西仇心虚挪开视线,小声嘟囔:“那我不也将功抵过了?你别跟大哥告状……” 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哥收拾他。 看到那一身大祭司的装束,公西仇就想起小时候被老祭司收拾的画面,下意识疼。 “大祭司打人用的那根木杖还没你手腕粗。打在你身上,说是挠痒痒都嫌力道小。”听沈棠这话的意思,她明显是准备告状。 公西仇顿时蔫儿了,跟她服软:“那不一样……你说我也是有头有脸的……被大哥修理得上天入地,说出去,让我脸往哪儿搁?” 他也不是脸皮厚到刀枪不入。 就算不提迷弟迷妹,他家阿斗也能记事了,自己在她心中光辉高大可靠的形象可不能坍塌,绝对不能让荀定这个添头后来者居上! 沈棠长腿一迈,一副没得商量的架势。 “不看我的面也看阿斗的面啊……” 别人都能将功抵过,凭什么他就不行? 看着公西仇求爷爷告奶奶的架势,夏侯御瞧着都觉得出了一口恶气:“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他公西仇也有害怕的东西?” 沈棠听出了浓重怨念,不由失笑,替公西仇挽尊一二:“世上最难得是少年赤子心,公西仇这么多年下来……也算不改其志了。只要没闯出泼天大祸,就由着他了。” 夏侯御不赞同。 他还记着公西仇用军权强压自己这事儿。 “主公待他过于纵容了,您不知道,他……”夏侯御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尽量说得委婉一些,没说出公西仇跟自己当着文武对峙的内容,只是说公西仇有些地方过于独断专横,作为能名正言顺手握兵权的武将而言,有些言行还是要注意的,免得日后后悔。 武将想活得久,该低调的时候还是要低调,公西仇就是太高调了,夏侯御就没见过这样的!这世上可不缺功高震主被收拾的武将。 沈棠无奈:“我知道。” “那主公怎还纵容?” 夏侯御脑补了一些捧杀阳谋。 “没辙,谁让人家倒贴打工。” 公西仇的俸禄在武将中不算高,一共分成三份。一份养甥女阿斗,一份自己日常吃用接济旧部,偶尔聚餐,一份给他大哥当家用。然后这份家用通常被他大哥供奉给她。 武将出征期间还有额外丰厚的补贴。 公西仇也没拿。 最后下发也大概率落到沈棠这边。 再加上即墨秋行医赚钱各种补贴供奉…… 所以—— “子宽,你懂的。”沈棠根本不能用正常臣僚的标准要求公西仇,对方偶尔愿意配合夏侯御都算他给人面子了,“少拿工资的打工人就是能在老板的头顶撒丫狂奔……” 沈棠用两根手指比划跑路姿势。 站在打工人的角度,公西仇有病。但站在沈棠老板的角度,他简直是天选打工人。 夏侯御:“……还真是奈何他不得。” 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道路。 该说公西仇够狠,还是说主公为钱折腰? 沈棠给他支招:“公西仇不讲理,但他大哥讲。回头有啥事情,给他大哥告状。” 绝对能一告一个准。 夏侯御:“既然是亲兄弟……” 那多半是一丘之貉。 他就不信公西仇这样的人能有怎样深明大义的大哥!罢了罢了,惹不起还躲不起? 瞧夏侯御要避雷的架势,沈棠忍俊不禁。看得出来,公西仇这几天确实给夏侯御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夏侯御要是知道自家主公心里想什么,多半要跟上一句。 留下心理阴影的,岂止是他一人? (●—●) 用新的颜文字。 2025年,你嚎啊~~~ 一些碎碎念—— 都这个篇幅了,大家伙儿还觉得能有感情戏啊? 第1365章 1365:疲惫打工人(中)【求月票】 公西仇这厮简直就是武将克星。 说得过他的人打不过他,打得过他的人说不过他,某种程度上也算立于不败之地。 援军一战溃败,溃逃者众。 逃不掉的都成了阶下囚,等待命运安排。 经常率兵打仗的都知道当了俘虏会有啥待遇——一般来说,这跟能力地位成正比。 有能力有地位才有被招揽赎身的价值! 这种档次的俘虏一般都会好酒好菜招待着,等待真正的话事人出面敲定俘虏去留。 没能力没地位的俘虏就惨了,忍饥挨饿遭受毒打都是基础操作,用类似熬鹰的手段彻底打压俘虏想反抗的念头,更有甚者会被当成活靶子推上靶场,供敌将宴饮时取乐。 对好斗武将而言,一动不动的死靶哪里有能跑能跳能求饶能惨叫的活靶更有意思? 从公西仇举止来看,这也是个凶残的。 他们战战兢兢等了数日。 既没有被人克扣食物,也没有被人抓出去毒打,除了丹府被禁锢,自由被限制,倒是跟往常没什么区别。众人也没心生侥幸,只担心这是暴风雨来的前兆:“……唉。” 正叹气,帐内来了个不速之客。 帐内众人如临大敌。 _(:з」∠)_ 为了节省看管俘虏的人力,这些援军将领坐牢都是坐的多人间,也省了公西仇一间一间去通知:“玛……殿下回来了,你们都准备准备,收拾出一个人样来。记得,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就当自己是个哑巴。识相一些,别逼我在开心的日子抽你们几个……” 公西仇如此轻慢,惹得众人怒目而视。 “士可杀,不可辱!” “如此奇耻大辱,倒不如杀了吾等!” “对!莫要以为我们会为了苟且偷生而屈从于你,任由你言辞轻慢羞辱!”他们这些人可不是底层混上来的武将,即便不是世家出身也是殷实富户,从小到大就没被人这么对待过!警告他们识相?以为他们是阿猫阿狗? 公西仇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警告能惹来这么大反应,稀奇地道:“手下败将,能力不强,心气倒是挺高的。我过来跑腿递话是殿下太看得起你们,你们还拿乔上了?” “你——” 公西仇懒得听他们车轱辘一样来回碾的废话,说来说去就是不愿意受辱,说得铁骨铮铮,也没见他们哪个拔刀自刎的。他们愿意自杀的话,保证不会有人拦着他们尽义! 心里这么想,嘴上也没说出来。 真要将人刺激到自尽,他又得挨批评。 公西仇来得突然,走得匆匆。 众人都不知道他抽什么风。 过来说一堆气人的话,说完就跑了? “……他刚才说什么‘殿下回来了’?”殿下这个称呼也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首先有个正经八百的殿,夏侯梨那群草莽贼寇显然不够格,“这殿下是指那个夏侯梨?” “葫芦里卖什么药,很快就能知道了。” 时间到了,他们发现自己还是看不懂。 夜宴呢,确实是庆功宴。 他们作为俘虏并未被人五花大绑当做展示战功的战利品,反而被安排在了下座。几路援军首脑也不是蠢笨之辈,一看这个场面心中安定几分。座次再不好那也是坐着的。 这证明夏侯梨并未打算赶尽杀绝,笼络的意图更明显。他们中的人暗暗舒了口气,能活着,谁也不想毫无价值送死。就是作为战败方出席战胜方的庆功宴,多少会尴尬。 一抬头,主座空悬。 再挪视线,公西仇自然而然坐武将首位。 其他武将对此毫无疑义,看公西仇的眼神还带着崇敬尊重以及说不出的热切。他们甚至看到一名极其高大魁梧的汉子一连羞怯地走到公西仇身边敬酒,此人分明是粗犷长相,满面络腮胡带着浓烈男子汉气概,这会儿却夹着嗓子细细地说话,看着大鸟依人。 “末将给您斟酒。” 那个尾音是一波三颤。 “说人话,别逼我打你!”公西仇端酒的手明显摇晃,摩挲手臂来回擦去激起的鸡皮疙瘩,显然他也受不了这样,“恶心到我了。” 那名武将正色道:“有一不情之请。” 公西仇缓过劲儿来:“你说。” 武将凑近他耳畔嘀嘀咕咕。 “真的?”公西仇先是吃瓜、看戏、震惊、错愕、恍惚,眼神时不时往他们这边瞥。这眼神让众人坐立难安,又听不清他们说了啥。直觉告诉他们,绝对不是啥好话! “还请将军成全啊,就差这一条了!” 公西仇:“……” 他有时候挺想报官府的。 隐世家族出来的淳朴小子,总因为不够变态而跟不上世俗潮流。他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搜集旁人的犊鼻裈,那名武将发现他眼神变了,急忙摆手解释清白! “末将真没那种嗜好,只是想凑成套。” 也不知道从哪里刮的邪风,搜集要搜集成套,例如某地几个年龄相仿的武者会是一套、几个同姓武者会是一套、一门父子几人是一套……根据这些人的实力名声还给这些成套系列定了星级。要是他们中有人死了,那就是绝版,有些绝版在江湖上价格惊人! 对此没执念的人还好…… 一旦有执念,看着一套里面少了谁,特别是少最后一条的时候,那叫一抓心挠肝! 别问他为什么不直接找俘虏要。 也不是他打服的,强行索要没象征意义。 若是从公西仇这边过一手…… 嗯,价值一下子就上来了。 公西仇:“……是什么系列?” 武将一听就知道有戏。 二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公西仇哦了一声,他敏锐注意到这个系列七个人里面,有一个显得格外突出,没啥实力,看着像是走后门插队的。他的吐槽被夏侯御听到,咳了出来,引起沈棠的侧目。 “……这风气,真该整顿了。”古怪风俗继续演变,犊鼻裈这帽子真摘不下来了。 沈棠眼神示意公西仇的方向。 夏侯御点头:“……之前就有听说过,有些武者为了快速扬名,会故意将自己跟一些有名声有实力的武者归为一道。游侠多喜欢从众,便真以为此人能跟其他人齐名。” 就算不齐名也肯定有几把刷子。 不然怎么会在一个系列? 沈棠沉默了三秒:“碰瓷能这么玩儿?” 这不就是捆绑蹭热度吗? 果然,什么时候都不缺头脑灵活的。 夏侯御今儿开心喝了几杯,双颊泛红略有微醺,整个人也活泛许多,没平日那么严肃稳重。青年笑着道:“花样可不止这点……” 沈棠:“……啊?” 当几路援军首脑看到“侍女”走上主位落座的时候,他们也在内心齐刷刷地啊了。 不是,这是夏侯梨??? 不是别的什么人,真的是夏侯梨??? 他们还沉浸在震惊之中,夏侯御已经率领文武向沈棠敬酒恭贺。沈棠几句谦辞,又将功劳推给了众人,照常论功行赏。这些在庆功宴开始前就仔细敲定了,务必让所有人都能心服口服,大到军功赏赐,小到晋升提拔。 作为俘虏的众人也听得津津有味。 顺便借着机会将其他人都认了个脸熟。 一轮结束,臣僚一一入座才轮到他们。 不同于公西仇的刻薄尖酸,这位夏侯女君对他们倒是挺客气,让人受宠若惊。但他们不敢掉以轻心,峰回路转来一刀也不是没有,这种套路太常见了。偏偏沈棠就不按常理出牌,单刀直入:“不知诸君对日后可有打算?” 众人:“……” 他们有打算,夏侯梨让他们达成吗? 例如夺回启国什么的…… “不知女君……此话何讲?” 原文在六#9@书/吧看! 沈棠真诚道:“某虽才疏学浅,但始终有一颗济世匡时、扶危拯溺之心,诸君若有意平定乱世,免天下生灵煎熬,可与某一道!” 众人不由面面相觑。 他们中有个胆大的,见沈棠放下身段和平谈话,便抛开了最开始的担心:“……若,吾等心慵意懒、马疲人倦,不愿再起争端?” “归隐山林,东山高卧,不失为乐事。” 众人再度陷入了沉思。 他们倒是想选择后者,但他们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个都有族人亲眷。这位女君的意思很明了了。要么臣服于她,要么她活着一日,他们就退隐一日。她不死,他们及其家族永无出头之日,这对于底蕴还浅的家族而言是致命打击,以往得罪过的敌人也会落井下石,那种日子才是真正的绝望。他们也没想过沈棠口中的归隐是真正的归隐…… 推己及人,他们也没这肚量。 有人偷看公西仇,对方眼神凶恶像厉鬼。 比较胆小谨慎的咽了咽唾沫,暗道这果然是个陷阱——公西仇当恶人,夏侯梨在这里装好人,故作大度让他们放松警惕!心中虽然恼恨,但谁也不敢站出来当这出头鸟。 “承蒙女君不弃,愿效犬马之劳。” 有人先扛不住压力做了选择。 其他人见势,也稀稀疏疏起身应和。 也有人不信邪选择了另一条路,结果喜闻乐见,他收到一张赎身账单,缴清就能恢复自由身。那人看到数额的时候,脸都绿了。 满脑子只剩一句话—— 果然是干土匪起家的,打劫就是狠啊! 腹诽归腹诽,一颗心也落了地。 正常人都要脸皮的,既然索要了天价赎身银,此前恩怨一笔勾销,基本不会继续为难敲诈。不管如何,也比最坏的打算好上许多。 众人接连表态,沈棠面上不见喜怒。 处理完,庆功宴正式开宴。 说是庆功宴,几路援军首脑却惊讶发现更像是在开朝会,明明是野路子出身的草莽军阀,班味却比正经的启国王庭朝会还要浓。 他们甚至看到有人在角落露出了痛苦面具,吃东西味同嚼蜡,活脱脱像是在上刑。 座次靠前的文武倒是听得认真。 哦,不包括公西仇。 这厮低头扒饭,抬头喝酒,津津有味。 哪怕是夏侯梨在说话,他这张嘴巴也没闲下来,一点儿不给领导该有的牌面。反观其他人都是正襟危坐,腰杆子挺拔笔直。朝会……啊不,庆功宴内容从启国各地区州郡县重新划分,再到各地民生如何恢复,地方官府机构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不知不觉,这群人也下意识放下筷子,双手垂在膝上…… 这不比以前的朝会更像是朝会? 启国灭国复国次数多,地区划分相当随意,基本是按照各地地头蛇意思来的,这位夏侯女君一上来就提议要犬牙交错,按照山川湖海走势分割,地头蛇的意见不用顾虑。 谁有意见—— 那就去跟她的兵马说一说。 这么一来,原先的官府管辖都要重新弄。 用脚指头也知道这是多大工作量。 内容复杂还是其次,最棘手的是上下沟通效率,措施能否落实到位。他们听了小半时辰,面色愈发古怪起来——不是,正规军啊? 这要是草台班子,原先的启国算什么? 算笑话? 想到那日被吊起来的旧主,心情复杂。 “报——主公,找到了!” 冗长枯燥的朝会让人精疲力竭。 这时有兵士来报,偷偷开会走神的几人收起痛苦面具,强行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看发生何事。只见一人双手端着盖了红绸的物件。 看轮廓形状,众人心中了然。 是国玺! 沈棠把玩着这块浅白色的国玺,姿态从容,眼中也无热切贪婪之意,仿佛它不是天下英豪趋之若鹜的珍宝,而是一件没什么用处的摆设:“这块东西是从何处发现的?” “在宫井中。” 还真有宫娥带着国玺投井啊。 沈棠:“……” 国玺的出现倒是给她出了个难题。 重新起一个国号显然不行,本来这边跟康国那边的联系就不多,要是重起炉灶搞一个国号,日后合并产生的矛盾会更加尖锐。高层知道分公司跟康国的联系,早有心理准备,但绝大部分中低层不知道啊。即便不考虑这层,也要顾虑一下盟友曲国那边情况。 沈棠略微思索便有了主意。 嗯,推说今年没有黄道吉日就行了。 上位者么,迷信一些很正常。 _| ̄|● 喝了一罐鸡尾酒,什么口味啊,这么难喝…… ps:小伙伴云芨终于开新书了 《骄翎》:公主夺位,请父皇赴死。(*v) pps:这个听着就是我的菜,流口水 PPPS:明天看看能不能申请月票活动。 第1366章 1366:疲惫打工人(下)【请个假】 罗三并未出席庆功宴,他一向不喜欢这种穷奢极侈的场合,觥筹交错之间全是利欲熏心的斗争,忒无趣。待他从旧部口中知道庆功宴开成朝会,将几个汉子累得一回营帐倒头就睡,不由陷入了沉默。旧部道:【您不去是明智的选择,实在教人头昏脑涨。】 庆功宴没有歌舞酒水,只有枯燥让人灵魂升天的琐事,偏偏他们还要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听。中途的时候,几个旧部已经恨不得拿根签子撑住上下眼皮了,实在熬不住。 罗三看着面如菜色的旧部。 以往军中操练都没让对方累到唇色发白。 这场庆功宴是鸿门宴吗? 旧部晃了晃脑子,捧了一把清水泼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一些,后怕道:【末将这辈子最讨厌旁人说武人如何莽撞,今儿却恨不得没脑子!这种场合咱舞刀弄棒的不参与。】 参加一次就让他心有余悸了。 罗三说道:【那是外界对武人的偏见,但凡是能统帅三军的,哪个不是文武双全?哪天真收了武人议政的权力,让那些文人对打仗指手画脚,武人的前程也走到头了。】 旧部欲言又止,止又欲言。 【……总之,真的很可怕……】他以前替都尉处理军务也得心应手,但跟今日的工作量不是一个量级,他宁愿将脑袋拴在裤腰带杀个七进七出,【主公也真的可怕!】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非常享受。 怎么会有人享受工作啊? 罗三:【……夏侯女君不肯立国号?】 旧部道:【主公占卜说今年不宜。】 罗三嗤了一声,心里却清楚真正原因:【夏侯御那些人,对此也没有反对意见?】 【他们倒是没说什么,但……】旧部顿了一下,道,【散会之后,我倒是听到一些风声……底下那些人多是抱怨,人心难安。】 武人是用性命换利益的。 跟着夏侯梨出生入死,自然是想在大丰收的时候将红利兑现,建国则是最佳的获利时机。明明国玺已经到手了,主公却拖着不肯建国,这不是拦人财路?正常情况下,这矛盾不处理好,迟早要哗变。要么强行给她黄袍加身,要么另起炉灶,拥立另一个人! 旧部在底下听着都捏一把冷汗。 罗三道:【欲壑难填,见识浅薄。】 这些人只是嘴上抱怨还好,要是敢落到实处,怕是要敲丧钟了。夏侯梨不肯建国,自然是因为背后站着康国,她想在外建国也要挑个合适时机,绝不是现在。这些人要是按捺不住就是坏了她的大事!罗三也提醒旧部注意口风,不管该说还是不该说都别说! 旧部当然懂:【末将知道。】 这些声音大多源于底层武卒,数量虽多却掀不起什么风浪,这也是沈幼梨能高枕无忧的主因之一。罗三见到沈棠的时候,后者刚洗漱完,假发挂在一旁架子上,左手拿着一条布巾擦头皮,右手提着一支毛笔走笔成章……比人还高的政务已经处理得快见底。 “女君倒也不必如此谨慎。” 强行建国也不是不行。 沈棠不意外他到来:“罗侯来得正好。” 她指了指桌上的木匣子:“若罗侯有空,可否帮忙跑个腿?亲自将此物带去西北康国陛下手中?”特地在“亲自”二字咬重读音。 罗三讶异:“国玺?让老夫帮忙转交?” 也不怕他路上吞了此物。 沈棠道:“罗侯为人,我自然是信的。” 罗三蹙眉不知想了什么,点头应了下来:“图穷匕见,鱼腹藏剑,老夫知晓了。” 她的语言功能差点儿掉线。 “……罗侯,不……” 沈棠蓦地止住,决定给自己找点乐子。 本尊那边比自己这边还忙碌,每天同步一下记忆发现除了政务还是政务,每天日理万机到两眼昏花的程度,活像被妖精吸干阳气。 御医道:【主上这是肾气不足啊。】 起居郎瞳孔地震:【肾气不足?】 换个说辞,这不就是肾虚了? 沈棠:【……】 上了年纪的人都比较轴,这点在几个彻侯老登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沈棠还以为罗三会是例外,结果发现罗三也跳不开这个规律——老登对“夏侯梨一定会篡位”有着谜一般的恐怖执着,哪怕沈棠亲口解释,人家也能一通阴谋论分析之后,硬生生绕回来! 担心老登真给自己玩一把“陈桥兵变”,沈棠便将他打发出去,顺便给本尊枯燥乏味的日子增添一些乐趣。她非常期待罗三发现真相时的表情:“罗侯路上千万小心。” “万一老夫丢了国玺……” “区区一块国玺如何比得上罗侯安危?” 只要罗三不是暗箱操作弄丢国玺,而是被外人从他手中夺走,那就意味着罗三碰见劲敌,自身难保。这种情况,自然是以罗三为主,犯不着为了一块国玺折损一员助力。 罗三扯了扯嘴角:“老夫不喝迷魂汤。” 沈棠笑道:“嗯嗯嗯,真香。” “……除此之外,可还有顺手代劳的?” 沈棠想起来一事儿:“自然是有的,罗侯路过袁抚郡的时候,劳烦去看一眼……” “袁抚郡?那处有何特殊?” “地方没什么特殊,只是袁抚郡新任郡守是我朋友学生。令德上次带来那边的消息说是还好,最近一阵子联络中断……我担心那边是不是出了问题,康国人手吃紧,便想请罗侯前去一探究竟。”飞地管理起来就是不方便,消息路径被切断,一来一回传递极慢。公羊永业也在袁抚郡,沈棠派实力比他弱的人过去意义不大,比他强的脱不开身。 罗三并未直接应下,问:“女君可还记得老夫此前说过的,有人能以光阴为箭?” 沈棠:“……他就在袁抚?” 罗三摇头:“不是,他叫袁抚。” 袁抚郡就是因为此人而得此名的,原来的名字不叫这玩意。罗三掌心凝聚武气将木匣子包裹,最大限度隐藏此物气息,免得途径他国引起动静:“此事便交给老夫,路过袁抚郡正好找找他的坟头,看看能不能撅了!” 沈棠有种不祥预感。 瘟神康时的诅咒,虽迟但到。 Uェ*U 月初三天请假两天,我感觉这个月的全勤也要泡汤了。 PS:申请的月票帖子感觉要满了,香菇看看明天能不能再申请一张(希望月票年赛的基金尽快下来,还能趁着双倍多开几张帖子。) 第1367章 1367:岂知天道曲如弓(上)【求月票】 “我已经找了人过去查探袁抚郡情况,联络希敏她们,公义这下可暂时安心了。” 栾信拱手谢恩。 沈棠握着他的手将人扶起:“谢什么谢?你我君臣多年交情,还讲究这些虚礼?” 近来两年,她的精力都投入到了西南地区,从开战到现在战后重建,几乎没有一刻钟停歇。康国境内大小事务基本都交由监国重臣祈善把控,实在不好处理的才会送到她手中。有了钉钉的存在,再加上康国王庭到处巡查旧例,文武朝臣对此没什么大意见。 甚至还有人庆幸这样也挺好——他们不用频繁大小朝会,每天能多睡一会儿懒觉。 不过,再往下的地方官员就不太行了。 虽未腐败渎职,却也有些松懈。 西南局势稍微安定,沈棠立马给他们杀了个回马枪,突击北巡,抽查各地这两年的政绩。被抓过来述职的官员答辩成绩不好,自己掂量着办。这也是沈棠近来工作量暴涨的主因之一,文气化身十二个时辰连轴转还转不过来,御医硬生生查出她有肾虚之症。 精力有限,有些地方无法时时顾及。 直到栾信亲自求见。 【本不该惊扰主上,只是希敏她一连两月不曾传回消息,臣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两个月都没消息?李完那边呢?】 【也没有。】 不然他也不会坐不住了。 栾信对苗讷这个学生是有真感情的。她不仅是自己的学生,也是自家小女儿的启蒙女师,跟他夫人也情同母女。每逢后者生辰都不忘登门祝寿。哪怕人来不了,祝寿的信函也一定会及时送到。半月前是他夫人整寿,栾信还提前一月上书请了诰封给她惊喜。 夫人清点宾客送礼却没找到苗讷书信。 栾信本想安抚妻子,袁抚郡本就是一块飞地,境内势力不稳,苗讷忙于公事不慎忘了也正常。但他妻子不这么想:【希敏那般细心的人,会忘记才不正常。你也说袁抚郡危险……她会不会出什么事儿了?能不能打听到?】 栾信也不敢排除这个可能。 哪怕有公羊永业坐镇也不能说万无一失。 栾信查了一圈发现消息中断,只能找到自家主上介入。沈棠自然不会坐视不管,袁抚郡也是在中部大陆一枚棋子,能守住尽量守住。尴尬的是公西仇、罗杀和魏城都在子虚那边,褚杰魏寿等人坐镇西南防止叛乱,云策回康国调不开,其他人则是实力不够。 战争就是烧钱,西南一战以及战后重建极大拖延康国国内经济,哪里都要人,哪里都要花钱。这就好比一人吃一碗饭能吃饱,家里多一张嘴,收入却没多,还是只有一碗饭,这就导致两个人都只能吃半饱,勉强饿不死。 沈棠需要时间恢复元气。为了这点时间,不惜答应盟友曲国的刁难,派出林风一行人,使得本就吃紧的人力愈发捉襟见肘。也幸好子虚那边有点进展,给她续了一口气。 乌有也符合条件。 不过乌有这会儿离得更远。 数来数去,唯一符合的人居然是罗三。 “只盼着希敏无性命之忧。”栾信现在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素未谋面的罗三身上。 沈棠宽慰他:“吉人自有天相。” 苗讷活着比杀了她更有价值。 这点价值可以最大限度保证她的生存,比什么公羊永业、比崔氏崔熊更加可靠些。 “主上,礼部尚书求见。” “宣。” 除了钉钉朝会,沈棠也许久未见秦礼,一见便知有大事发生。她跟栾信对视一眼,心一沉——从来循规蹈矩,连步子都能保持标准距离的他,这回却罕见多了几分慌乱。 “公肃,发生何事了?” 连外头披着的狐氅落了雪都顾不上。 要知道这件雪白狐氅可是秦礼心爱之物!哪怕文心文士不惧寒暑,大冬天也可以要风度不要温度,穿两件单薄儒衫就能度过整个冬天,秦礼依旧会在入冬之后掏出来穿。 由此可见,他有多喜欢。 他不仅会穿,还会注意用文气包裹狐氅,避免污浊,天气转暖就会让人保养封存。 似今日顾不上落雪,真不多见。 秦礼道:“主上,袁抚郡等地失守。” 沈棠面上平静,实则内心泛起波澜,连习惯性慢一拍的栾信也表现出非凡的速度。 他紧握成拳:“失守?” 沈棠闭眸压下思绪:“何时发现的?” 秦礼答道:“就在今日,半个时辰前。” 他跟着又补充:“几处飞地归属都是一瞬易主,此番情形必然是敌人早有预谋。” 自打太史局投入使用,沈棠便将国玺交给秦礼保管,方便他用国玺配合文士之道,构建一个监测全国的卫星气象图,辅助各地农业生产。这事儿是个大工程,秦礼必须亲自跑遍各个州郡县。西南大陆纳入版图,他也是沈棠之外最忙碌的人,几乎脚不沾地。 已录入的版图莫名消失,这还是第一次。 消失的还是几块位于中部境内的飞地,还是同一时间消失,他稍作思考便知不妙。 “一瞬易主?倒是谨慎。” 几处飞地散落各处,敌人就算插了翅膀也不可能同时一网打尽,必然是偷偷摸摸搞定之后,挑个机会同时吸纳。要是分别吸纳,康国提前发现,敌人的算盘不就落空了? 中部大陆是真变天了。 沈棠拧眉,压下眼底泛起的冷色。 她闭眸主动联系化身子虚乌有,几句简单交流之后轻吐浊气,起身行至大陆舆图屏风面前,眼神掠视各处:“子虚乌有两边都没收到动静……子虚这阵子忙着攻打启国,启国地理位置在中部大陆偏南,乌有被派去东北……几处飞地又在这,也就是说……” 沈棠大致框定一个范围。 “变动应该发生在这附近。” 发生在这些地方,上位者刻意拦截信息,确实能在短时间避开康国的耳目。这个时代也没手机电话,信息传递更多依赖民间人力。距离远一些,一来一回动辄就两三月。 这时间足够一个政权颠覆兴起。 秦礼瞬间领悟沈棠的意思:“臣这就去命人搜罗此地相关情报,或有蛛丝马迹。” 虽是亡羊补牢,也聊胜于无。 栾信盯着舆图仔细观察。 几处飞地散落在不同地区,比邻不同国家,它们同时被夺走,意味着背后行动势力能做到统一,效率迅捷。要么是中部有国家飞速统一各处,要么是他们达成了更深层次的结盟。不管是哪种,对当下康国而言都是坏消息。 这么大动静却能瞒住康国。 绝对是有备而来。 秦礼又提及一细节:“此前使团秘密出访曲国的消息并未对外公开,若变动在那时候发生,令德不可能没察觉异样。推算时间……” 林风在去曲国前还在袁抚郡短暂停留。 那时候的袁抚郡一切正常。 虽有地方势力刁难苗讷,但苗讷游刃有余不见吃力,也就是说变故发生在那之后。 跟随项招一起去袁抚郡的公羊永业,他是被人调虎离山?遇见劲敌自身难保以至于消息都传不出来?抑或,倒戈了?虽说此人品行尚可,但也不能排除第三个的可能性。 沈棠道:“公肃,召集群臣朝会。” 这日子怕是宁静不了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康国这边颇有风雨欲来的架势,罗三那头收到委托,只来得及叮嘱旧部几句便星夜启程。别看他表面上只有十一等右更的实力,但肉身强度仍是彻侯级别,不论是体力耐力都是惊人的,哪怕疾行个三天三夜都瞧不见疲累。他身上还带着一枚国玺,国玺之间会互相感应,就算罗三用武力隔绝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自打罗三自困杉永郡,除了偶尔出门访友,其他时候都宅在一处。这次还是他阔别数十年首次出远门,去的还是他不曾涉足的西北。 “老丈,袁抚郡离这里还有多远?”在这个出门没有导航的年代,哪怕是罗三这样的强者也只能乖乖问路,没人指路就靠树叶日月分辨大致方位。万一跑过头还要折返。 罗三也没做什么伪装。 因为武胆武者那个体格太有辨识度了。 老丈有些耳背,罗三问了好几次对方才有反应,缓了好半晌指了个位置,而后看看罗三那个鹤立鸡群的体格,好心道:“年轻后生可不要去那里了,最近都在抓壮丁。” 实际年龄能给老丈当爷爷的罗三笑了笑,谢过他好意:“对了,老丈可知袁氏?” 老丈道:“啥冤事?” “本地是不是有一户姓袁的大家?” 老丈思索许久:“老汉没听过,但听祖上说以前有的,后来落魄就搬去别地了。” 罗三对此并不意外。 以那种消耗寿元的打法,能活长久就怪了。家族没了顶梁柱,落魄也是迟早的事。 罗三又跟老老丈打听以前那户袁氏的祖坟在哪里:“祖上有些交情,想去拜拜。” 老丈只记得大概位置。 “……现在去拜也找不到喽。” 大户人家的坟墓一般会有不菲的陪葬品,那些干倒斗的经常靠挖人坟发财。袁氏鼎盛的时候,祖坟埋葬的山头都是人家的,天天有家丁巡逻看护,没人敢挖。后来搬走,祖坟来不及迁,盗墓的可不就铤而走险去光顾了? 现在过去未必能找到坟头。 罗三可不管这个,听到死对头祖坟被光顾他还笑。能打算甚本事,能活才是本事! 他先去的袁氏祖坟。 祖坟所在山头有了主人,罗三避开守山人摸过去,所见画面却跟想象中不同。本以为会看到一片长满野草的坟头、坍塌断裂的石碑,结果却看到几座有修葺痕迹的新坟。 凑近一看,墓碑赫然都是袁氏开头。 “那老头儿骗人?” 他瞧着不太像。 罗三抓了一把坟头的灰土,还很新鲜,墓碑上的卒年却是在四十五年前,这些坟墓是旧坟新葺,不是新坟。他在山腰上绕了一圈,在一个风水极佳的地方找到一座翻修老坟,上面赫然写着“袁氏五子抚君之墓”。罗三眼前一亮,抬脚踩墓碑:“找到了。” 一看生卒年,他更乐了。 “三十一就死了,短命鬼。” 还是那句话,能打有个屁用,能活才是王道。袁抚当年初战是惊天动地,让同一代望尘莫及,似乎什么都会,但就是不会活着。罗三踩了两脚,算是跟故人友好打招呼。 “老夫是个厚道人,不稀罕欺负死人,这坟墓就留给你住着了。”罗三拍了拍手,起身准备离开。刚挪动脚步,耳尖一动,瞬间闪至几十丈开外,躲进密林深处。过了十数息,一道红影从天而降。来人在罗三刚才的位置站定,环顾四周,似乎在找寻什么。 又过了十几息,第二人赶至。 “怎么了?” “刚刚有人来过。” 还在墓碑留下一个大码脚印。 “盗墓的?” “不是,是个武者。”第一个人摇摇头判断,“我来之前,对方就感应到我了。要是个路人还好,若是……吾等还是要多加提防。” 第二人看着那个脚印沉默。 谁家路人会故意踩陌生人墓碑啊? 二人不多会儿离开。 罗三盯着没动,不出所料,红影再度出现。原地环顾几圈没发现,这才真正离开。 “袁抚这狗东西……” 这一代居然还能有传人? 罗三嗅到不同寻常的气息。 之后的行动他格外小心,顺利潜伏入城,发现各地戒严。他去郡府转了一圈,发现袁抚郡守不是夏侯女君说的苗讷,甚至不是女人而是个姓袁男人,眉眼间有点袁抚的影子,大概率是其后人。那原来的郡守去哪儿了? 罗三又去寻袁抚郡地牢。 地牢幽暗,唯上方铁窗投下一线月光。 找了一圈发现这里真关着不少人。 其中有一人还很特殊。 罗三暗中观察,只见削瘦少年裹着一袭极不合身的染血布衣蜷缩在角落,双手被刑具铐着,双眸紧闭,稚嫩眉眼透着虚弱。看了会儿,对方突然道:“看老夫看够了?” 他的声音惊动了牢中其他人。 罗三设下隔绝屏障才现身。 “你们,哪个是苗郡守?” () 开始找亲友帮忙做封面了。 原本的书名是《当人主公,哪有不发疯的?》 后来觉得太长就改成《当主公哪有不发疯的?》 又觉得《这个农场主是非当不可吗?》也行? 不过,我还是更倾向于第二个。 第1368章 1368:岂知天道曲如弓(中)【求月票】 少年眸色陡然凌厉。 浑身威势根本不是这个年纪能有的。 罗三丝毫不惧,与之对视,气势一点儿不落下风。过了好一会儿,那名自称老夫的少年慵懒合上眼。角落突兀响起一声稚嫩童声:“我就是,不知这位义士找我作甚?” 隔壁牢房阴暗处,一女童仰首看着他。 这名女童还没有他腰高,所穿衣物却是成人规格。为了避免被裙摆裤腿绊住,她将衣袍长袖折了又折,用原先的腰束捆缚好,勉强保住几分体面。罗三沉默跟女童对视。 理智告诉他,康国应该不会疯狂到让六七岁女童当一地郡守,再加上女童说话腔调和神态跟寻常女童迥异,罗三大致猜到怎么回事了。他道:“奉了故人所托,找你。” “故人?” “夏侯梨。” 女童,也就是苗讷认真想了想,摇头。 她对这个名字毫无印象。 从夏侯梨在中部大陆得到的种种支持来看,她在康国王庭肯定不是泛泛之辈,而眼前的女童能以女子之身,在竞争激烈的康国王庭谋得一地郡守职位,也不会是普通人。 二人就算没见过,也不可能没听过。 罗三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人了,再三跟苗讷求证道:“她叫夏侯梨,你不认识?” 苗讷没必要欺瞒他:“不曾听闻。” “怎么可能?夏侯梨不是深受王恩?她还是你老师朋友,你当学生怎会没听过?” “晚辈确实不识,也不曾听家师说过这位女君……不过——晚辈入仕资历尚浅,此前混迹江湖,朝中这些年能人辈出,不全认识也正常。”勉强将古怪的气氛圆了回去。 罗三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只要没找错人就行。 他道:“既如此,随老夫走吧。” 夏侯女君也没说带上其他人,那就不用管了。苗讷却不能答应,罗三来历不明,自己现在又是这个情形,贸然越狱反而是找死。见苗讷不肯挪步,罗三便知她怀疑自己。 “既如此,晚辈有两个不情之请。” “说。” “可否将此地之事,告知康国王庭?” “哦?可以,说来听听。” 夏侯女君也有委托他顺路调查。 这时,一直闭眼不说话的少年突然道:“鲁莽,焉知他不是贼寇乔庄诓骗吾等?” 罗三一听这话就想发笑。 “技不如人沦落此等境地,瞧你也不是有本事的,老夫奉劝你还是少指指点点。” 菜就闭嘴,别瞎指挥。 少年一听这话就来火气:“你懂什么?” 罗三幸灾乐祸道:“被人一箭射成这副德行,该说你什么好?你是不是看对手武胆等阶不高,便以为对方是蝼蚁走狗,一巴掌打不死就两巴掌?结果硬生生吃了一箭?” 少年瞳孔猛地震颤,几乎睁圆。 不知道是不是被戳到了痛脚。 “你?你还说你不是贼人乔庄的?” “用不着怀疑老夫,老夫跟袁抚那厮结仇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罗三这话说得非常有高手范儿,只字不提自己也在对方手中吃过大亏的黑历史,袁抚极其后人走的路数,俨然超出正常武者范畴,中招很正常。袁抚当年也是初战即巅峰呢。 “袁抚?” “伤你之人的先祖,一短命鬼。”罗三掐指算了一下时间,提醒他们,“老夫的时间不多了,要么跟老夫走,要么快点儿交代。” 过时不候! 苗讷道:“前辈勿恼。” 她将这段时间的遭遇娓娓道来。 林风刚离开那段时间,袁抚郡的局势明显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本地势力虽有反抗,但苗讷摆了一桌鸿门宴,杀了几个树立典型,又有李完在邻郡声援,震慑各家不敢动。 苗讷趁机剪除暗中通敌的内奸。 一切有条不紊推进。 公羊永业,也就是被罗三呛声的少年外出访友找熟人,变故就在他离开袁抚郡的空隙发生。李完送来一封求援信,苗讷验明真伪之后派兵出城,进入邻郡发现蛛丝马迹。 当即意识到自己可能被调虎离山。 几乎是同一时间,袁抚郡各家联合内乱。 跟叛军里应外合开了城门。 她急匆匆赶回碰上公羊永业,预备重新夺回袁抚郡,然后公羊永业就栽了,她也失手被俘虏。二人被关进地牢,一关就是十几日。 “除了这些,还有其他交代?” “有,烦请前辈帮忙将此物交给崔氏家长。”另一边牢房关着略显憔悴的青年,衣衫下布满大大小小伤口,不少伤口泛红溃烂,身上除了腥臭还有一股腐臭,瞧着很不容乐观,他仍强撑着起身解下腰间信物,“若我死在此处,也好叫父亲晓得仇家是谁。” 女童厉声呵斥他口中不吉利的话。 “崔侯白,你说什么浑话?” “让我父亲不计代价救出希敏。倘若我有三长两短,这话就算是遗言了。”崔熊没有理会苗讷,只是认真看着罗三。罗三没有第一时间接过来,眸光落在他恐怖的腕部。 手腕一圈血肉不翼而飞,残余血肉包裹腕骨,腐烂处有蛆虫蠕动,瞧着甚是骇人。 “若前辈尚有余力,可否带他走?” 崔熊的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罗三深深看了她一眼:“也行。” 崔熊自然是不肯的,不过他现在的状态也容不得他说不。只是谁也没想到,罗三劫狱不是劫一个人,顺手将少年公羊永业以及女童苗讷都带走了。一指断掉公羊永业双手上的刑具,将臭烘烘的崔熊丢给他带着,自己单手抓住苗讷的衣领,说道:“跟上!” 地牢守卫森严也难不倒他。 带着三只拖油瓶,出城费了点功夫。 万幸,有惊无险逃到了城外。 少年公羊永业揉揉手腕:“先在此别过了,老夫还有其他事情要做,回头会合。” 苗讷知道他要做什么,一把抓住他衣摆。 “你都不知道来去这会儿被关在哪里,怎么回去救人?你现在又是这副模样,强闯也是死路一条。”不敢相信他比年轻人还冲动。 项招并未跟他们一起关押。 “老夫又不是单枪匹马强闯?喊几个兄弟搭把手,非要活拆了那妖人!”公羊永业也不是鲁莽之人,自然不会去做没把握的事情。 让自己吃这么大亏,这场子非得找回来! 不仅关乎项招,更关乎他的尊严。 罗三给半路昏迷的崔熊灌注武气维护心脉,免得这人在半道噶了。听到二人动静,他正要翻白眼,倏忽神色凌厉,将崔熊推给了公羊永业。苗讷见状也意识到追兵来了。 果不其然—— 一道红影悄然站在树梢。 公羊永业一看到这道身影就怒火高涨。 恨不得将对方扒皮拆骨:“妖人!” 红影身披一袭黑色描边皮革软甲,手持一把一人多高大弓。此弓弓身极其粗壮,上纹刻赤金色玄奥纹路。来人居高临下看着越狱四人,扫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站在最前面的罗三身上,她脆生问道:“此前是你踹袁抚墓碑?” 最先提的不是罗三劫狱一事。 罗三道:“是老夫又如何?” “你跟袁抚有仇?还是跟袁氏有仇?” 罗三淡淡道:“都有。” 红影不怒反喜:“既如此,便不计较你劫狱夺人一事。自行离去,我不为难你。” 这下轮到罗三疑惑不解了。 “你不是袁抚的后人吗?” 来人红袍软甲,虽是个女的,不符合袁抚家里传男不传女的习俗,但现在时代不同了,说不定这一代袁氏实在生不出有天赋的男孩儿,只能捏着鼻子传给女娃也说不准。 红影说道:“我可不是。” 罗三不可置信,视线悄然转向那把大弓。 他肯定红袍女子手中这把大弓就是袁抚当年用过的,袁氏的传家宝,他不会认错。 红袍女子注意到他的视线,嗤笑。 “不是袁氏后人,也可以修习。” 对外说非袁氏不可修习,不过是骗人的。 要是不这么说,袁氏的传承早就被外人窃夺。那可是【醍醐灌顶】,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底蕴。不用怎么苦修就能威胁世间大多武胆武者。虽说代价巨大,但威力也大啊。 总有人会为了利益不惜铤而走险。 一句不外传,能杜绝绝大部分觊觎。 罗三闻言略有意外,仔细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他要是袁抚也会死死捂着秘密:“这一代修习光阴弓术者,倒是个胸襟豁达的。” 若非豁达,也不会传给非血缘的女子。 不知罗三哪个字踩了雷,刚才还有点儿善意的红袍女子抬手冲他举起大弓,眼底悄然浮现浓烈杀意。罗三一看这个架势,觉得有些诡异——眼前这个人,对袁氏有敌意。 “女君,你我也是无冤无仇,犯不着一见面就你死我活吧?你所用弓术代价极大,犯不着为了跟老夫置气就耗费这么多寿……” 罗三准备跟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要是能和平解决再好不过。说白了,这弓术就是在玩命,每代弓术者一生射箭次数有限。 哪怕是袁氏有史以来天赋最好的袁抚也不例外,当年初战扬名,三箭轻松灭杀同境界对手,而罗三只是被箭芒波及也差点儿成了箭下亡魂。捡回一条命,但也留下暗伤。 因为这道暗伤,罗三付出惨痛代价。 当然,袁抚也付出了代价。 三箭过后,瞬息白头。 武胆武者的相貌不会轻易露出衰老迹象,耗损大量寿元最先在毛发体现出来。当年的袁抚三箭白头,而这名弓术者在此之前已经收拾了公羊永业,将对方送回少年时期。 他脑中灵光一闪,想起被自己忽略的细节——就算此女跟公羊永业一战燃烧的寿元比袁抚少,也不可能还是一头乌黑亮丽黑发吧? 意识到这点,罗三内心暗暗咒骂袁抚。 这厮后人不会彻底解决光阴箭弊端了吧? 就算不彻底解决,射箭次数增多也很要命。本来就强到逆天了,居然还能加强啊? 红袍女子并未错过罗三微妙停顿。 “既然知道了,那就留下性命!” 【但见时光流似箭】 她另一手做了个拨弦动作,弓身纹路被激活,瞬息充满澎湃武气。同一时间,女子周身狂风大作,天穹之上雷云密布,岁月之力鲸吞虎噬而来,凝聚成虚幻的银色大弓。 罗三:“……” 有些后悔那一脚没踹断袁抚的墓碑。 他就该将对方挖出来鞭尸一顿。 “岂知天道曲如弓!” 公羊永业面色骤变:“闪开!” 意料之外的,罗三冲着红袍女子比了个腰斩中指,硬生生受了那一箭。公羊永业见状差点儿气笑,还以为罗三是什么有脑子的,没想到对方出门根本就没有带上脑子啊! 明知道这箭凶险,居然还敢正面接? 女子也诧异:“居然没躲?” 待巨大爆炸产生的烟尘逐渐散去,原地传来罗三笑声:“一箭夺人一甲子,你这光阴箭倒是跟袁抚差不多,货真价实没骗人……” 理论上是一箭送人返老还童一甲子。 不过,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 光阴箭最先抵扣中箭者武气,其次才是年岁,年岁滑落到十六就不会再往下。罗三当年就研究过,克制这种弓术,要么十六岁就牛哄哄,要么自身武力雄厚,要么—— 一甲子前就是巅峰! 罗三轻描淡写一挥手,还未散尽的烟尘被无形力量强行摁了下去:“滋味不错。” 少年公羊永业:“……” 苗讷艰难睁开被风沙折磨的眼睛。 呸了两口吐出沙子:“现在什么情况?” 公羊永业幽幽道:“二十等彻侯啊……” 苗讷:“……” 红袍女子:“……” 谁能想到十一等右更被光阴箭吞噬一甲子光阴,实力修为直接倒退到二十等彻侯? 这个退步,它不正经啊! 罗三满意看着红袍女子宛如便秘的脸。 他笑问道:“女君,可否放人?外人不知道,但老夫对袁氏弓术还是有点了解。” 面上看着镇定,实则内心也没底。 当年的袁抚是三箭齐发,而女子虽只射了一箭,可她面色如常,别说消耗寿元的迹象了,甚至连喘气都没有。鬼知道她短时间还能射出几箭,罗三也不想在这跟人拼命。 至少要留到夏侯女君篡位吧。 (*▽*) 去年,应该算前年了,前年双十一买的电动椅子不能动了,拆了电池邮寄回去,换回来又可以了。 有售后就是好啊。 第1369章 1369:岂知天道曲如弓(下)【求月票】 红袍女子垂眸斟酌罗三的提议。 这会儿鱼死网破,实在是不值得。 左右不过是三个有点儿份量的俘虏,留着他们性命也是为了当筹码做交换,强行将他们留下来的代价有点大,不划算。红袍女子放下大弓,微微侧身做了个让行的动作。 苗讷却不肯这样就离开。 她问道:“你将来去关到哪里?” 红袍女子轻蔑扫过苗讷,哂笑一声道:“我肯放你一条生路,你最好见好就收!项招乃是我辈中人,跟着你们混能有什么出息?” 公羊永业眸色漠然看着红袍女子。 用怪异腔调问:“我辈中人?” 红袍女子不欲跟他们多废话,脚下涌起一阵红色旋风,待风势平复,树杈上已经没有她的影子。苗讷下意识想迈步上前,硬生生止住。她有些懊恼咬唇,低声喃喃:“此人究竟是什么来历?为何独独对来去格外在意?” 可以肯定,项招跟此人没什么交情。 项招自小跟随她祖父隐居山中,活动范围就那么点儿大,而这名红袍女子则是纯正的中部大陆人士,二人隔着天南海北。苗讷深呼吸平复紊乱思绪,收回落在罗三身上的余光。虽说公羊永业说罗三这会儿是二十等彻侯,但从他不想跟红袍女子激化矛盾这点来看,指望对方去营救项招不切实际。再者,除了项招还有不少兵马落入敌手成俘虏。 光营救一个项招根本不行。 “……眼下要尽快赶回王庭,跟主上商议赎回俘虏一事。”苗讷说着泛红了眼眶。不是要哭而是气的,她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还是在公羊永业相助的情况下吃的大亏。 要搁在以前,苗讷都没脸回去。 她说完,眼神征求公羊永业的意见。要是这位不肯合作,非要一意孤行摇人报仇,苗讷也拦不住的。到时候他能全身而退倒还好,万一失手落入敌手,怕是再难脱困了。 公羊永业忍下心头沸腾怒火。 咬牙道:“先回王庭。” 让康国杏林医士给他看看,说不定有恢复正常的办法。一直维持这副少年体态,莫说兑现诺言将项招救出来,怕是自身也难保。这时,他想起来罗三:“你对这个妖人的妖术有什么了解?我这何时能恢复?总不能真的返老还童,再活个一甲子长回去吧?” 公羊永业更倾向这只是暂时的。 要是不慎中对方一箭,身体时光倒流一甲子,某种程度上来说不就是永生了?这要是永久,多少上位者能为之疯狂?活到大限将至的时候中一箭,平白能添一甲子寿命。 苗讷也紧张望着罗三等待宣判。受限女童的身躯,她如今什么都做不了。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反正她肯定不愿意重新长一遍的。 “自然不可能再长一遍,根据老夫的经验,中箭后过个十天半月,一天长一岁。算算你们俩的时间,应该也差不多要开始了。”罗三先给二人吃了一颗定心丸,跟着又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光阴弓术一共有三式,一箭过去,往前一甲子,一箭未来,往后一甲子,另外一箭么……呵,盼着此女没袁抚那厮的天赋吧,或者跟袁抚一样早死。” 苗讷以为自己在听天书:“过去一箭,未来一箭……这是人力能达到的境界吗?” 寻常武胆武者碰上根本没反抗之力。 罗三淡淡地道:“袁抚当年就是以‘神’自居的,一招鲜,吃遍天,一人一弓,一度将同辈人杀得毫无招架之力。幸好死得早。” 苗讷苦笑:“刚才那人不像早夭之相。” 罗三还以为她被吓住了。 忍不住多透露一些内情振奋人心:“倒也不用这么怕,这三箭说着吓人,但碰上克星也没什么用。例如她刚才那一箭,碰上老夫这种情况就是白瞎。例如未来一箭,专门克制实力强但所剩寿元不多的,要是碰上个寿元富裕,巅峰时期悠长的主,也没辙。” 苗讷再三求证:“前辈这话是真的?” “老夫骗你一个奶娃娃作甚?” “晚辈并非奶娃娃。” “对老夫而言都一样的。”四五十的人在他面前也是奶娃娃,“你退化到几岁?” “约莫八九岁的样子?” 被关押的这阵子,苗讷没条件照镜子,只能根据身高大致判断她处于哪个年龄段。 “你不是武胆武者?” “晚辈从文,可有哪里不对?” “无甚,头回见到有文士中光阴箭的。”不管是袁抚还是其他光阴箭继承人,基本都是武将,只在斗将攻城环节短暂出手。因此他了解到的情报都是基于受害者是武人。 苗讷叹气道:“她要抓来去……” 说起项招,苗讷想起一个细节。 “来去挡在我身前,那支利箭先穿透她的身体,再穿透我的身体。我变成了这副模样,而来去——”她仔细回忆,“并未改变。” 苗讷跟公羊永业都是中箭就发生变化。 项招被对方掳走的时候,还是成人体态。 “……我只当是来去文士之道的缘故,如今想来,似乎不全是。那人为何说来去跟她是同道中人?她们之间……有何共同之处?” 这或许就是问题的关键了。 公羊永业并未参与这个话题。 不过,罗三一直在暗中紧密观察他的气息变化,猜想这个倒霉蛋知道点什么。没有坦白,或许是顾忌自己这个外人在场?思及此,罗三嗤笑一声,没兴致深入插手此事。 除非这俩人有助于夏侯女君。 但从苗讷都没听过夏侯梨来看,这俩也不可能是啥核心人物。这般推测也有漏洞,例如公羊永业的实力不进核心圈不太可能…… 罗三不想为难自己,便选择忽略。 崔熊在中途又发了一阵高热,浑身滚烫。苗讷用手背轻贴他的额头,担忧道:“烧得这般厉害,要是再不想办法退烧,怕是……” 文心文士也会烧成傻子的。 就算不变傻子,高热惊厥也有致命危险。 她只能将求救目光投向罗三。 八九岁的苗讷还未开始启蒙修炼,没文气帮崔熊压制体温,公羊永业在打坐修炼,平复内伤,她也不好打搅对方。罗三暂时恢复巅峰状态,对外界掌控如鱼得水,苗讷的目光自然也在其中。老人家心软,但也不是菩萨:“老夫帮了女君,女君有何报答?” 苗讷坚定道:“不违道义,力所能及。” 罗三一听这话笑道:“还是个有操守的,瞧你看他的眼神不寻常啊,是心上人?” 苗讷道:“不是。” 高热中的某人蜷了蜷手指。 苗讷冷静补充接下来的内容:“我俩以前有婚约,但已经解了。即便没这层关系,他也是助我良多的同僚,其父崔止乃是西南大族的族长。崔氏一门归顺康国没多久,要是这时候崔氏下一代家长命丧于此,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西南局势又生波折,崔氏跟王庭也要离心离德……诸多变故,受苦的还是庶民……” 她是一定要保住崔熊的。 闻听此言,罗三不由高看苗讷两眼。 他也注意到崔熊气息变化,心中生出几分恶趣味:“老夫这一生也算圆满,唯有一憾不得成全。女君天赋品德相貌俱是上品,若能入我罗氏……当然,老夫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不想乘人之危,只要女君考虑看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后生,给个机会就行。” 苗讷:“……” 眼前场景莫名幻视某些坊市话本。 例如一对有情人互相暗恋,诸多波折让彼此不知对方心意,直到一方有性命之危,另一方为救心上人,不惜牺牲自我,另嫁他人,只为换取救命良药。之后的剧情不是当众抢婚,就是错过多年之后再续前缘,虐恋情深。当然,这不是【五行缺德】的新作。 【五行缺德】唯爱女强男弱或者双强。 苗讷不太确定:“只是相看吗?” 罗三忍着笑道:“放心,不叫你吃亏。” 崔熊就算是烧得糊涂了,他也要死命睁开灌铅水似的眼皮,死死抓着苗讷衣袖,用最大力气喊出:“不行!希敏,断不可如此!” 罗三没好气将打湿的布巾甩他脸上。 “年轻人心眼多。” 崔熊被刚才的场景惊出一身冷汗,发了汗,体温奇迹般下降不少,神思清醒不少。 苗讷:“……醒着的?” 崔熊跟抽了虾线似的蜷曲身体,用沁满冷汗的额头轻轻蹭着她的膝盖,软下声音:“不是醒着的,半梦半醒,我被你吓到了……” 三魂七魄没了一半那种。 苗讷拍拍他的发髻:“你也不想想人家前辈是何等高风亮节之人,看上我也是瞧得起我。不过是跟我开个小玩笑,也就你当真。” 罗三知道苗讷这是恭维自己,但好话谁不爱听?他道:“也不完全是玩笑,要是老夫真有这样的后辈,这个媒不能保也要保了。”人一旦上了年纪就无师自通做媒爱好。 苗讷:“……” 崔熊眸光幽怨至极。 “不要你相亲,但要答应老夫一事。” 什么“不违道义”? 篡位成功后,夏侯女君就是道义。 苗讷道:“一言为定。” 罗三神清气爽,目前都不需要休息,但三只拖油瓶熬不住日夜兼程疾行。一行人稍作休整,给崔熊灌下一整罐退热汤,罗三有用武气帮他梳理郁结经脉,这才重新上路。 直到进入康国地界,绷紧的神经才松开。 苗讷寻了附近最近的边军,亮明身份寻求帮助。统帅这支边军的主将还是个熟人。 赵葳听说袁抚郡守前来求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匆忙赶去却没看到熟悉的苗讷。 倒是看到崔氏长子。 他身边站着个八九岁女童。 女童相貌倒是跟苗讷有几分神似。 “大伟将军,是我,苗希敏。”疑似苗讷同族/私生女的女童突然开口自我介绍,赵葳愣了愣,不可置信看着眼前小小一只,苗讷无奈道,“此事说来话长,还请将军相助,我有要事要告知主上,是十万火急的大事!” 赵葳不敢耽搁。 说道:“我这就安排八百里加急。” 其实用钉钉朝会更快,不过她驻扎地区太偏远,王庭那边暗中也在备战,大大收缩开启钉钉朝会频率,尽可能节省国运以待来日。目前两地通讯只能靠驿站八百里加急。 康国境内驿站非常成熟,赵葳军中专门养着一支传信精兵,两地消息一来一回也用不了太久。苗讷又道:“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你我同朝为臣,何须客气?” “想借军中杏林医士。” 康国的杏林医士数量稀少,除了极个别地方会配备两人以上,大多驻军只会给一个员额,而且还得是州一级。往下规模是没有的,地方有需求要往上打申请。赵葳之父是赵奉,其他叔伯诸如秦礼崔孝也都是她的靠山。 自然能得到一点儿优待。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这点小事哪里需要请?”赵葳看着她如今稚童模样,又看看崔氏崔熊一脸病容,确实需要杏林医士。 看着密信送出去,苗讷也长舒一口气。 抓紧时间养精蓄锐,争取早日恢复。 罗三这时却提出辞呈:“老夫受人之托,尚有要事要办,你我就在此地分别吧。” 苗讷几人没有挽留。 他们萍水相逢,对方愿意救他们一命已是大恩大德,不敢多求。罗三离去之前问了句康国王都在哪。苗讷道:“凤雒距离此地甚远。罗侯若不嫌弃,不如带一人领路?” “也好。” 苗讷犹豫再三,追问道:“不知罗侯去凤雒办什么事?若是寻友,可否告知是哪户人家?晚辈日后报恩也好找你……若为办事,晚辈在王都有些人脉,或许能帮上忙。” 罗三避重就轻。 “听说是常在康国主身边伺候的。” “常在主上身边伺候?那罗侯就不能往凤雒赶了。”国主一般都长居王都,但自家这位主上不一样,一年到头待在凤雒的时间没俩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外头跑。近身伺候主上的人,自然也不会在王都。苗讷给恩人指了大致的方向,免得罗三这趟跑冤枉路。 罗三抱拳:“多谢。” 静待国丧的消息吧。 罗三不肯跟红袍女子打起来,也是想尽可能保留巅峰状态,好完成他此行的任务! (。-ω-) 再也不玩客制化键盘了,去年跟团买了一把挺贵的,一直忘到脑后,今天收拾东西发现还有这玩意儿,组装之后发现毛病好多好多好多,键位错位,售后还找不到人…… 还不如量产的铝坨坨来得划算。 PS:月票活动贴还有不到一百个名额,有月票的宝宝们可以参加哦(虽然就一百点_(:з」∠)_) 第1370章 1370:是都尉,也是毒唯(上)【求月票】 苗讷的八百里加急比罗三先一步抵达。 这点在沈棠预料之中。 “正好,公义也在,一起看看吧。”沈棠飞速过了一遍上面的内容,头疼之余也有些庆幸,头疼是因为中部大陆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大手笔,庆幸则是因为苗讷几个活下来了。地盘丢了就丢了,只要人还活着就迟早能拿回来。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怕就怕山没了,柴也没了。 栾信只看自家主上表情,还以为是超出预期的好消息,看过之后发现除了苗讷几个活着,其他都是坏消息。特别是偷袭袁抚郡的神秘弓箭武者,此人能力过于恐怖了…… 其他武者都是人,这厮涉足神的领域了! 跟其他人完全不是一个层次。 即便己方掌握了有效情报,碰上也不会被打措手不及,但他怎么看都觉得此人是心腹大患,会给己方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一箭过去,一箭未来?人间焉有神仙哉?” 沈棠道:“那这神仙也不靠谱啊。” 她总觉得这里头有个悖论。 这一箭通向的过去是已经发生的,那么未来呢?已知这个世界的未来被云达绑上了定时炸弹,别说一甲子了,十年都不到了啊。也就是说,要是未来是毁灭的未来,她射谁谁死,要是没射死则表示未来赢家必是沈棠。 崔麋就能看到未来会发生的片段。 无晦的文士之道也能梦到未来信息。 现在多一个一箭将人快进一甲子的武胆武者,也不值得多惊讶。多接触这种能力,沈棠便觉得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值得重视,但不值得如临大敌。吓唬人的成分更多些。 栾信怎么也轻松不起来。 一个学生逃出来了,另一个还生死不明。 “此人为何囚禁来去?” 从八百里加急内容来看,苗讷一方试图索要项招无果,还被那名武者讥嘲。己方派使者去交涉赎回俘虏事宜,敌方不是狮子大开口,便是根本就没打算让康国赎回项招。 对栾信的疑惑,沈棠倒是能猜到一些。 公羊永业有跟自己备案项招的身世。 “先去将人赎回,若来去也在俘虏之列,他们狮子大开口也认了,若不在里头,再商议营救事宜。”沈棠含糊跳过他的问题,倒不是她不愿意告诉,而是这里头的前因后果解释起来太复杂了,时间跨度也长,又涉及众神会以及上个人类文明末年的老黄历。 栾信主动请缨。 “主上,此事可否交由臣办理?”栾信就是朝中不争不抢的典型,因为文士之道的弊端,沈棠也极少会派遣他处理这种对临场应变能力较高的差事,更别说他主动请缨。 此番反常,多半是因为两个学生遭遇。 他这个当老师的坐不住了。 哪怕碍于形势无法替二人出头解气,栾信也要会一会敌人。沈棠斟酌了几息,最终还是答应了栾信请求。在己方情报相对弱势的情况下,栾信确实是最适合的出使人选。 “那就辛苦公义了。不过,先不急着出发。中部大陆那边有合纵之势,跟此前各扫门前雪的状态不同。你作为我的左膀右臂,也会是被刁难的目标,你带够人了再去。” 两国交战各有输赢,双方互相赎回己方俘虏是正常操作,而眼下康国刚经历西南大战,又被西南大陆乱糟糟的经济严重拖了后腿,亟需休养恢复元气。敌方趁她不备偷袭康国各处飞地,抓了一批俘虏当筹码,反观己方手中却无对等的俘虏,属于卖方市场。 人家愿不愿意做这笔“买卖”? 还是打着商议头衔将人骗过去再宰一刀? 亦或者肯做“买卖”却想漫天要价? 主动权全在敌方手中。 康国投鼠忌器,不得不跟着对方的节奏。 以防万一,沈棠肯定要给栾信安排能让他顺利归来的保障,否则她是不会放人的。 “主上是要等共叔将军和云将军?” 共叔武形态特殊,往前一甲子还能拿到短暂活人体验卡,往后一甲子实力会更强。 魏城轻轻松松活了这么长年头,没道理共叔武就不行。说不定未来一箭还能将他送上十九等关内侯/二十等彻侯行列。云策则是受了云达的【醍醐灌顶】,后者给他的一身修为还未完全吸纳,藏于经脉之中,足以抵消过去一箭的影响,而未来一箭的话…… 云策一看就是长寿面相。 二人只需警惕未知的第三箭就行。 沈棠摇头,露出一抹栾信不太理解的狡黠笑意,活像是一只精明狐狸:“临时将他们调过来也来不及了,我有一个更好的人选。” “更好的人选?” 一时半会儿,栾信想不到其他人。 沈棠忍俊不禁:“嗯。” 栾信按捺住担心:“此人何时能来?” “算算脚程,应该也快了,要不了一两天就能主动送上门。”作为本尊,沈棠自然知道化身子虚将罗三诓骗跑腿一事,也知道罗三对“夏侯女君篡位”有着谜一般执着。 这种执着已经有点儿病态了。 用饭圈的话术来说—— “那就是一个毒唯。” 还是超绝事业粉的激进毒唯。明眼人都看得出沈棠是康国的主心骨,一旦她噶了,偌大康国就会踏上武国老路,西北西南两地重新陷入战火,军阀割据。“夏侯梨”作为远离康国王庭的“臣子”,几乎不可能镇压这种局面。罗三知道这些,但罗三不在乎。 他只在乎夏侯梨能不能上位成功。 篡位成为一国之主,其他可以慢慢经营。 其实不仅是罗三,这世界绝大多数人都是这个思维——小国割据,偏安一隅,便算成功了。什么统一天下,那都是不切实际的。 栾信却听岔了:“都尉?何处都尉?” 沈棠:“……” 额,栾信也不算是听岔。 罗三确实是杉永郡的都尉。 也是夏侯梨的毒唯。 人家这次不仅要送国玺,还准备趁机会将自己做掉呢。二十等彻侯上门搞刺杀这事儿还是不告诉栾信了,免得将他吓到。沈棠见外头天色有些暗,便留了栾信一起用膳。 “臣来得巧了,主上也留臣用膳呗。” 沈棠先听到他的声音,随后才听到宫娥通传唱喝。顾池办差回来带着一身风尘,脸上有几分倦色,嘴上却精神得很。栾信最瞧不得他这副轻狂放荡模样,眉头都能拧出一个川字,他道:“你这是御前失仪,藐视君上。” 顾池眼珠一转,翻了个风情万种的白眼。 “主上都没责罚,你先开口不算僭越?” 沈棠:“……” 毫不怀疑,顾池再说两句,栾信能抄笏板抽他脸上。原先康国只有西北大陆,各地治理逐渐上了正轨,朝会争吵少了干架频率也低了。随着西南纳入版图,朝臣对各地治理都有自己的一套见解,经常辩着辩着就开战。要知道朝会干架的时候,这俩没少暗地里阴对方一手,不是暗中扯对方发冠、踩人家的脚、拉人家袖子,就是笏板往脸上抽。 栾信吃了反应慢的亏。 但他作为吏部尚书又很好弥补这一劣势。 因为吏部是六部之中员额最充足的。 御史台天天参这个参那个,人缘就没那么好,御史台官员的交友范围相对就狭小。 双方打群架的时候,算势均力敌。 沈棠轻咳一声,先站在顾池这边关心他一路辛苦,又站在栾信这边不轻不重调侃顾池衣着不是非常得体。栾信刚刚说顾池,也不完全是因为顾池不等唱喝通传就开口惊扰王驾,更多还是因为顾池这会儿的穿着不得体。 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 顾池活像是哪个温柔乡急匆匆跑来的。 衣襟歪的,剑带没束好,佩剑都佩反了。 秦礼要是看到,绝对能参他一本! 顾池低头看了一眼,讪笑请罪,朝沈棠借侧殿屏风整理衣襟发冠剑带。待他出来,宫娥内侍已经上膳。食案摆了三桌,每一桌都是三荤三素两个汤,每一份都分量十足。 康国从上到下都追求简朴之风,哪怕是御膳也跟前朝大不同。前朝一顿御膳最少三十六道菜。每次要准备三份,一份试毒,一份留档几日,第三份才会送到国主的餐桌。 吃不完的不会倒进泔水桶。 宫人私下会偷吃被动过筷子的菜,那些离国主比较远没动筷子的,下一顿热热再送上来,或者偷偷送出宫贩卖,宫内宫外勾结贪污。别看只是几盘普普通通的御膳,这里头的利润大着呢。当然,利润最大的环节还是在采买,一颗鸡蛋五两,一颗鸭蛋十两。 主上吸取前朝教训,在这方面抓得紧。 她也不喜欢奢靡浪费。 强行改了殿中省尚食局的规矩,荤素搭配且足量就行。多年下来,尚食局逐渐摸清沈棠口味。一般情况会准备三荤三素一汤的家常菜,逢年过节宴请百官则是按照旧例。 碰到主上留朝臣吃饭,尚食局还会根据官员口味喜好额外做一桌。例如栾信这边会摆一壶酒,而顾池桌上是一壶热乎乎的奶——主上特地吩咐,顾御史要修身养性戒酒。 顾池一看这架势就没了胃口 “主上~就不能给我上一壶好酒?” “也不是我想让望潮戒酒啊,只是少玄说你近来体弱内虚……需要注意保养,忌酒忌辛辣。你管我要酒,我如何跟少玄交代?” 顾池低头一看,一桌子滋阴补阳的菜。 量还大,正常人看一眼都会鼻腔流血。 顾池:“……” 很屈辱,但无法反抗。 跟主上一起用膳,栾信自然愿意,但多了一个碍眼的顾池,又败了他的胃口。慢条斯理用完膳食,栾信主动告退,他要回去准备点东西。殊不知栾信前脚一走,顾池后脚就松缓下来,抱怨道:“跟栾公义同食,山珍海味吃进嘴里也味同嚼蜡,忒痛苦了。” 效果堪比投毒! 沈棠忍俊不禁道:“哪有这么夸张?不过,你这次也确实鲁莽。若不是公义而是换成其他人,估计要生出其他心思。是什么急事让你行色匆匆?总不能真是来蹭御膳。” 顾池就知道主上最懂自己。 他笑意收敛,化为凝重之色。 “臣偶然听到一贼子心声,要对主上不利!”类似心声,顾池听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论迹不论心,他也不能将这些人都抓起来定罪。但刚才听到的心声不同,人家不仅有恶意,还准备付诸行动!顾池哪还能坐得住? 急匆匆赶来,提醒主上小心安危。 沈棠一听就知道咋回事,故作不知地道:“此人实力很强,竟能让你这般失态?” “彻侯,是二十等彻侯修为!” 顾池有些怀疑人生。不是说这些老东西不是半截身体埋土里,就是已经埋土里多年了,为什么这两年跟雨后蘑菇一样争先恐后探出头?偏偏还是个对主上有杀心的老登! “此人会借献国玺的机会,偷袭主上!” 先下手为强,容易打草惊蛇,以后再抓就难了。顾池的计划是准备找个亲卫装扮成主上模样,安排精锐在殿内地下伏击,布下天罗地网,就算是二十等彻侯也能抓一次! 沈棠笑道:“计划可以,但用不上。” 顾池作为人精,看到沈棠对有彻侯要暗杀她一事毫无波澜,心中就有了几种猜测。 主上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儿了! 不仅知道,她还胸有成竹!胜券在握! 看情形,此劫多半会是有惊无险。 顾池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开,笑道:“主上早知道了?那您知道是谁派他暗杀您?” “没人派他,但他是子虚的人。” 顾池怔愣:“子虚的人?” 主公的化身唆使身边的人暗杀本尊? 顾池想过千百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么抽象的理由。沈棠无奈笑道:“他啊,心心念念撺掇子虚篡我的位,跟他解释呢,他又不听。自有一套自洽逻辑,我能怎么着?”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沈棠也准备跟罗三真正见一面。 二十等彻侯多傲骨,对症下药才有机会收付。罗三最大弱点就是他是事业脑毒唯。 而沈棠—— 牛马中的牛马,事业脑中的事业脑! _(:ι」∠)_ 有的时候觉得我妈真厉害,为了准备过年造型,染个头发啥的,十点出门,十点回来,整整十二个小时啊。 这都坐得住。 第1371章 1371:是都尉,也是毒唯(中)【求月票】 顾池自诩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但罗三这种情况是真的没见过,也不怪主上总吐槽实力越高的武胆武者,精神状态就越感人:“此人行事狂恣,万一知晓真相责怪主上,因爱生恨,主上岂不是危险了?还是要防着点。” 不能因为对方是毒唯就掉以轻心了。 沈棠忍笑道:“是担心他脱粉回踩?” 顾池大大方方承认:“自然。” 正常人跟神经病的脑回路是不一样的,发疯时的危害程度也不一样。如果是普通人碰见这种事,可能会欣喜自己居然拥有了两份快乐,也可能会觉得被蒙骗而愤怒,但即便愤怒也无法产生太大危害。罗三这种武力值巅峰不一样,具体详情可参考老登云达。 主上现在还在替老登擦屁股。 若非云达横插一脚搞啥灭世大业,主上完全可以用最舒服的节奏统一大陆,例如休养治理十年,打仗啃地盘两年,再休养十年,再打仗两年……循环往复,同时培养大量文武人才,还能兼顾这些人才的精神状态健康。 以康国的发展趋势,循环个两三次总该完成统一目标了。退一万步说,两三次不行,那就三五次,只要主上活得久就不担心。 顾池直言不讳:“毕竟彻侯的脑子……” 剩下的,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个比一个轴,不撞南墙不回头。 沈棠对此深以为然,但还是要替罗三辩解:“在我接触到的彻侯里头,这位已经是难得的好脾气,算得上通情达理,情绪稳定。” 情绪稳定,这可是金子一般的优点了。 顾池对此不抱乐观态度。 奈何拍板钉钉的人不是他,是主上,他能做的就是尽到劝谏提醒义务:“料想此人这两日就会现身,臣恳请主上暂停微行市井。” 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待在行宫。 行宫有禁军护卫,遭遇刺杀也能在最短时间反应过来。若主上在民间被那名彻侯偷袭暗杀,这个消息会第一时间散播至各地,好不容扑灭的地方军阀势力又会蠢蠢欲动! 作为听劝主公,沈棠自然一口应下。 顾池准备告辞的时候,沈棠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在他疑惑不解的眼神中,笑眯眯地道:“你也许久不见少玄了,这次回来记得先去看她,回头我派杏林医士去她府上。” 不知想到什么,顾池难得窘迫。 他低声道:“这事儿……咳咳,是少玄心急了些……儿女之事也是看缘分的。眼下内忧外患俱在,少玄作为武将也不宜有孕……” 目前为止没听说哪个女性武者流产,强健体魄让她们在妊娠生产都比普通女性轻松许多,但腹中多一条生命就意味着战场上就多一份危险。白素作为前途光明的武将,也不该因为生儿育女而耽误,不管是事业还是修为…… 动物都知在安定环境筑巢孵蛋,何况人? 沈棠沉默了三秒。 “你俩都考虑要孩子了吗?” 进度是不是太快了? 沈棠有些无法接受。 她自己都还是单身啊! “只是数月前提过喜欢男孩儿还是喜欢女孩儿,少玄说有机会的话,生俩,一男一女最好,后又说大局为重……”顾池咳嗽一声,常年白中泛青的脸上浮现点点的红晕。 别看他在话本里面放飞自我,骨子里还是保守的,大庭广众提这话题也知道害羞。 沈棠幽幽道:“那就是近期不准备要。下意识就想到这个话题,说明是你更想。” 顾池觉得自己很冤枉。 难道不是少玄跟主上提了,主上才派杏林医士给他看身体?他的脉案,主上不是很清楚?他只是看着虚,内里还是很健康的。冷不丁又派杏林医士登门,他可不就往这方面想了么?还是说,主上也觉得他雄风不振吗? 这都是黑子的污蔑啊! 这些话,顾池只敢在内心想想。 让他对独身的异性主上说,难免有骚扰轻慢之嫌,他还是没胆子的。沈棠没给顾池多少思考时间,推了他一把:“先回去吧。” 顾池:“……” 以二人君臣十多年的经验,他总觉得主上可能没憋好屁。待他翻身上马走出行宫的时候,心里仍揣着疑惑,翻来覆去想不明白。 他一开始的计划是在主上这边蹭一顿御膳,回到自己住处洗漱一番,收拾一番再去见少玄。不过,主公都说少玄思念自己——少玄那个冷清内敛性格能主动说这话,那可是极其难得!顾池哪里舍得辜负对方的期待啊? 路上,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抬起袖子闻了闻袖袍,总觉得身上带着气味不得体。 衣裳浆洗晾晒之后熏染上的香味早淡了。 仔细一闻还有点儿酸臭。 平日要练兵,白素暂住在人烟较为稀少的城外民宅——这间屋子原本属于城内一户豪绅,豪绅一家在逃避兵乱的时候身死他乡,宅子也空出来。顾池对这条路还算熟悉。 路过一处宅巷,他心头猛地跳动。 一股强烈危机感爬上脊背。 他蓦地抬眼,这一眼就能让人三魂七魄飞一半!路尽头站着一人,相貌陌生的魁梧之人。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还长着一张跟贼子一模一样的脸!是那陌生彻侯! 唰的一下,浑身冷汗都冒了出来。 顾池想逃开却发现周身空气凝固,即将吐出的言灵卡在喉咙,文气滞涩难以调动,连他胯下马儿都一动不动,显然是被来人吓住! 看着来人一步步靠近自己,顾池浑身汗毛炸开,每一根汗毛都写着“不要过来”! 一步,两步,三步…… 罗三似笑非笑看着额头直冒冷汗的顾池。 他抬手轻拍战马的马头。 顾池想象中马头炸开,四分五裂的血腥画面没发生。这匹战马只是温顺低下头,四蹄跪地,连带着顾池的视线也跟着下降。 最后只能眼球往上转动,用仰视看对方。 二人就这么对视了好几息。 直到罗三意味深长问:“顾御史可否说说,‘毕竟彻侯的脑子’后面是什么话?” 顾池:“……” 罗三轻拍他的脸,尽管他这个动作非常轻柔,却给顾池一种自己脑袋即将被对方打飞的错觉。对方冷笑道:“君子不语人是非。” 顾池听得头皮都要炸了。 不过,他一贯知道如何保持冷静。 电光石火间便想明白一切,一边在内心疯狂问候不靠谱的主上,一边镇定自若应对。 “罗侯怕是不清楚,顾某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既是御史大夫,上监察百官,下体恤黎民,哪件不是‘语人是非’?在其位,司其职,顾某总不能将人拉到御前再说。” 罗三淡淡道:“狡辩!” 顾池紧绷的心弦逐渐放开。 当他明白主上为何让他去见少玄(挨打了可以呼救),又为何要安排杏林医士(挨打完方便救治),他就知道主上那时候就发现罗三潜伏在行宫了,也猜到主上放他出宫肯定是知道他没有性命之忧,但有皮肉之苦…… 顾池内心悲愤:【苦也!】 看着顾池扭曲痛苦的五官,罗三内心积攒的愤怒郁闷这才稍稍纾解——他此行来暗杀绊脚石,替夏侯女君铲除心腹大患。他仗着实力高,干脆放弃走明路直奔行宫而去。 行宫戒备森严却挡不住他。 然后,他在行宫发现一道熟悉气息。 这道气息让他迟疑好半晌。 夏侯女君不该在这里! 他循气息摸索过去,惊愕发现气息主人长着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是个年轻女性! 此人跟夏侯女君是什么关系? 跟着,他就听到非常炸裂的对话。 只见殿内那名病弱男子恭敬拱手道:【臣偶然听到一贼子心声,要对主上不利。】 住在行宫还能被称之为主上的女人…… 有且仅有一个康国国主了。 哼,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罗三继续往下听,这才发现男子口中的“贼子”似乎是自己?康国能人确实多,罗三都没意识到自己何时暴露身份。但提前知道也没用,情报在绝对实力面前不堪一击。 自己是来暗杀的,偷袭成功就行。 跟着就听到康国国主用略带无奈的口吻说了句:【没人派他,但他是子虚的人。】 子虚的人?子虚是谁?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是子虚的人?罗三面无表情盯着下方的年轻国主,然后就听到不亚于平地炸雷的劲爆消息——子虚、篡位、解释、不肯听——等等,这都是什么意思? 罗三木然着一张脸。 好半天才接受一个离谱的答案。 康国国主就是夏侯女君,这俩是一人! 得知真相一瞬,他有种被人愚弄的愤怒! 这股愤怒还没来得及攀升至顶点,更让他恼火的话来了。罗三不懂什么是“脱粉回踩”,但他听得懂顾池开的地图炮,一句话嘴了所有的彻侯!彻侯的脑子怎么了?不比文士聪明又怎么了?老夫一巴掌下去能拍碎百十个顾池同款脑子!他今儿非得讨个说法! 罗三阴仄仄道:“别妄图转移话题,你倒是跟老夫说道说道,彻侯脑子怎么了!” 现在的年轻后生真不知天高地厚! 见他死抓着这话,顾池几乎欲哭无泪。 这时候服软,显得没骨气,但要是死鸭子嘴硬,他的身子骨经不起对方一巴掌扇。 这一刻,想要弑主的心达到了巅峰。 他们可是十多年的君臣情谊,她居然能毫不犹疑将自己抛出去,来一出祸水东引! 顾池笑得比哭得还难看:“问鼎武道巅峰之人,无一不是问道之心有大毅力者。于武道心无旁骛,于红尘琐事免不了少些通透。” 罗三笑得阴阳怪气:“不愧是全身心眼都用来算计的文心文士啊,不仅有一颗七窍玲珑心,更有一条口吻生花的舌头!老夫少些通透,那你这后生岂非浑身都是窟窿眼?” 文心文士,真的是能黑的说成白的。 “既然能说就多说,老夫爱听!” 顾池:“……” 罗三的愤怒目标不该是主上吗? 为什么最后却是自己这条池鱼遭殃,承受全部火力?这正常吗?毒唯威力,恐怖如斯!毒唯脑子,更是比彻侯脑子还要让人费解! 见顾池闷不吭声,罗三半蹲下来,微微弯腰凑近顾池的耳朵,用最平静的口吻说最恶毒的威胁:“说不出,老夫就拧掉你脑袋!” 顾池幽幽道:“主上在行宫。” 试图将矛盾引回沈棠身上。 罗三差点儿气笑:“你这佞臣,枉夏侯女君如此信任你,委你重任,危急关头你竟出卖她?如此毫无骨气操守,实在教人不齿!” 一番叱骂,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顾池被他这番护犊子的话气得五官扭曲,咬着后槽牙:“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臣子如何看待君上,是由君上决定的。” 明明是主上先将他踹给罗三的! 自己受了惊吓,还被罗三骂佞臣。 要不要听听这话有多离谱? “夸辩之徒!” 顾池:“……” 恰逢此时,两道森白剑光杀来。 顾池还没看清咋回事,衣领被人抓起,眼前一花落入一道带皂角清香的怀中。他还以为是主上良心发现来解救自己,接触一瞬就发现自己猜错了——主上要是有这条件,她也不用十几年如一日觊觎公西仇的发达胸肌了。 “少玄?” 白素这次是出门来看看情况。 顾池气息出现的时候,她就知道对方回来了,只是顾池一直停着不动,也不知道在干嘛。出来一看,发现顾池被人挟制,白素想也不想就出手阻截。她抬眼扫了一眼罗三的模样,心中一沉,遂将瞪大眼的顾池一把推开。 白素看不出罗三的修为境界。 冷声道:“以老欺小?恃强凌弱?” 罗三瞧白素这气质,颇有好感:“女君怕是不知前因后果,分明是这竖子欺辱老夫在先,老夫不过是过来跟他讨一个说法罢了。” 他愿意好好说话,白素自然不会不讲道理。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顾池那张嘴确实不把门。她侧首压低声问:“你欺辱他什么了?” 顾池:“……” 杏林医士还是派上了用场。 乛乛 年货节又买了几把键盘,键盘架子又双叒叕不够用了。 这两天整理一下,回头上大眼仔那边抽奖。 第1372章 1372:是都尉,也是毒唯(下)【求月票】 “哈哈哈——望潮果真被少玄打了?” 月明星稀,圆月高悬。 行宫内殿的沈棠笑得幸灾乐祸。 “夏侯女君这般刁钻促狭,瞧人倒霉?” 怎么说,那牙尖嘴利的后生也是她臣子。 “我猜你刁难望潮的时候,他绝对有跟你说过类似‘吾主在行宫’、‘冤有头债有主’之类的话?”沈棠缓了缓笑意,理直气壮地道,“怎么能说我刁钻促狭呢?这分明是望潮自个儿先祸从口出,挨了一顿皮肉之苦,他这次也能安生待着养一养元气。少玄打望潮,这只能算是小情侣间的情趣,她都‘大义灭亲’了,罗侯还能跟后生计较?” 罗三听闻,无语了好半晌。 “女君这是将吾等三人都算计了一场。” 顾池祸从口出,恰好给了罗三一个发泄火气的借口,她得以祸水东引;引顾池去找白素,让顾池多挨了一顿皮肉之苦,顺便也让他得个病假好好静养;白素闻弦歌而知雅意,主动出手将顾池收拾,罗三在一旁看了热闹,也没了跟顾池计较一时嘴欠的理由。 他一把年纪怎还能跟后生斤斤计较? 这事儿传出去,有损彻侯名声。 沈棠摇头:“若非罗侯胸襟豁达,愿意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什么算计都不管用。” 这也就是罗三这个情绪稳定的老登了,要是换成其他性情桀骜自负的,别说潜伏进来偷听一下怎么回事,人家直接飞到行宫上空就开始踹门。沈棠自认为是实话实说,落在罗三耳中却不是这么回事:“老夫以为只是那后生能言善辩,未曾想根源在你这。” 要不说这俩君臣能玩到一块儿,合着是臭味相投,嘴甜起来真能将人哄迷糊。沈棠三言两语将自己捧这么高,他再追究反而显得他小肚鸡肠。话也说回来,夏侯女君确实数次明说她无反叛之心,是他三番五次想太多…… 从这点来讲,夏侯女君跟自己该各打五十大板,谁也不能赖谁。一番心里活动,罗三仅剩那点怨气消散干净。他也没忘自己此行另一目的,掏出护送之物丢给沈棠:“女君且收好,完璧归赵,老夫这也算不辱使命了。” 这下轮到沈棠讶异,她只知罗三情绪稳定,却不知人家如此通情达理。脑中不由浮现与顾池相同的念头——毒唯威力,恐怖如斯! 沈棠试探着问罗三下塌处在哪儿。 要是还没着落,不如先在行宫住下。 罗三要是拒绝沈棠的提议,说明他对沈棠仍有芥蒂;要是答应,则说明这事彻底翻页,罗三真正接受夏侯梨就是康国国主沈棠这一现实,对两个身份的感情能无损转移。 她的试探,罗三一清二楚。 不过,彻侯是矜持的,表达亦是含蓄的。 “老夫生平最不喜欠谁人情,还债只看欠条不看谁拿着欠条。”这句话既表达了老人家内心的不满,同时又安抚了沈棠的担心。 沈棠:“……” 不管从哪个角度讲,罗三都是有功之臣,一路奔波送信还救了苗讷一行人,沈棠作为赏罚分明的国主自然不能吝啬,遂邀罗三去夜市:“罗侯看上啥跟我说,我买单。” 罗三也不是注重物欲之人,但沈棠如此小气着实让他开眼:“说夏侯女君小气,先前修缮杉永郡破损城墙就耗了一万万预算,但要说你大气,你就邀老夫去这等地方?” 一个破地方的夜市有什么好东西? 全部扫光也就花个三瓜俩枣。 要不是旧部确确实实收到了不菲武运,不带一点儿掺水,罗三都要怀疑她故意了。 沈棠睁着一双死鱼眼,面无表情道:“罗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想要银钱就有一堆旧部故友上赶着送温暖,哪里懂我这种人的苦?我的私库……很长一段时间连老鼠都不愿意光顾。在康国,国主私库掏钱买单是最高荣誉。大多时候,都是臣子掏钱付款。” 光无晦和元良就贴了自己不少。 罗三自然不信。 这世上哪有这么穷的国主? 卖惨也不是这么卖的。 沈棠幽幽叹道:“现在不信没关系,等你来日认识一个叫荀含章的,你就信了。” 罗三来康国前做过调查,对康国文武百官有个基本了解,他对荀贞的印象极其好。 听说康国地方官员五年一任期,一年一小考,五年一大考,京官也有类似制度,即便是六部尚书也要遵从。其他人连任有点波折,唯有户部尚书一职众望所归,要知道户部一向油水多,荀贞这个户部尚书能毫无争议连任,他的个人能力品行是有目共睹的。 但听夏侯女君的意思…… 多多少少有些怨念? 沈棠叹气:“不提含章,提了我心痛。” 罗三:“……” 附近州郡什么情况,罗三也有基础了解,先是军阀林立割据,又被康国派兵征服,两百年来能消停的年岁不足十分之一,说是一贫如洗也不为过,此地夜市能有啥人影? 出乎意料,人流比想象中多一些。 夜市上的商品种类也不少。 “哪来儿这么多人?” “山上请下来的。”沈棠身着一袭轻便圆袍,除了内衬是精细亲肤的棉料,其他都是小富人家水平,绫罗绸缎更是一件没有,罗三走在她身边都比她像个大户人家家长。 “山上?” “一部分是为了躲避战乱逃进深山的,一部分是祖祖辈辈就在山中生活的。西南各地想要振兴就少不了人丁,青壮哪都缺,不独这里缺。这会儿鼓励妇女生育也来不及,便只能往其他方面打算。只要对症下药解决他们的难题,便能将人从山中移民下来。” 他们逃进深山原因不外乎战乱、徭役、祖辈犯事儿,还有就是家中没有田产,生活又离不开木柴,而临近城池的山头都有归属,他们想砍伐木材只能往无主的深山去…… 一来二去,隐匿山中的人口也相当可观。 “为了将他们弄下来,费了好大功夫。”人口登记造册,分派田地,安顿住处,还得考虑他们日后的生计,同时还要派人教化他们。在山中生活久了,人性中的恶也被释放出来回归了野性。沈棠对这些苦都一笔带过,“万幸,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罗三当了这么多年杉永郡都尉,一心一意只操心练兵治军,地方管理并未上心,这些都是郡守郡府的活儿,但不代表他一无所知。 光听几句话都能想象到背后的工作量。 给人分田,田从何来? 能耕种的田早被地方豪绅大户瓜分一空了。从这些人口中吐出来也不够,剩下的空缺要派人继续开荒,开荒之后还要公平分配,保证庶民生计的同时,要让所有人满意。 庶民生活离不开柴,柴从山上来,而山头也是豪绅大户私产,有主的山头都有守山人巡逻,庶民未经允许砍伐就是偷窃罪,被打死都算活该,他们只能从遥远的无主山头砍柴伐木。这些山头哪里有路?砍的柴只能靠人背,靠腿运,这些麻烦又如何解决呢? 罗三脑中盘悬着这些问题。 直到二人在食肆坐下吃了点夜宵。 一边尝尝乡野小菜,一边聊着。 当他听到沈棠登记造册之后,居然将不同姓氏的人分插在不同地区落户居住,怔愣了良久:“夏侯女君的胆量,未免太大了点?” 这可是杉永郡守做梦都不敢干的事情啊。 其他先不提—— 罗三将席垫往前挪了挪,凑近沈棠详谈:“其他先不提,女君可知民间不少穷苦庶人为省木柴,都开大灶?同姓之人一灶生火?” 各家各户都生火做饭耗费的木柴可比几户人家一块儿生火做饭多得多,一年下来能省多少木柴炭火?同姓同族虽有内斗倾轧剥削,但也有互相帮扶,要是同族心软一些多给匀几口麦饭,说不定家里幼童就能多活一个…… 夏侯女君这么做,那些穷苦的可就没活路了,连蹭同族同村的柴火做顿饭都难了。 他来的时候注意到此地林木被砍伐严重。 普通人去砍柴的成本会更高,即便夏侯女君将有主的山头开放给庶民砍伐也是饮鸩止渴,林木生长速度远远赶不上庶民消耗速度。 沈棠道:“我当然知道。” 她有事没事都带百官出去到处钻。 别一个个居庙堂之高却不知民间之苦。 “那你——” 沈棠感慨道:“文气武气能改变生活。” “啊?” 沈棠道:“罗侯之前不是看到了,利用武胆武者的高效率避免向民间征发徭役?” 以杉永郡的城墙规模,要是全部压在民间庶人身上,不知要占用多少青壮劳力,耽误当地生计多少年,又累死多少人!只要武者文士不再高高在上,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罗三瞠目:“老夫以为只是权宜之计。” “但我不打算将它当做权宜之计,这是长久之计。”即便面对罗三这位彻侯,沈棠也没打算避讳,“上天随机赋予众生权能,有人能当文心文士,有人能成武胆武者,将诸如其他墨家医家……全部都算进来,不过众生百之一,剩下九十九只配隐入尘烟?” 罗三平静看着沈棠。 沈棠吐出一句话:“这是不公平的,所有人都享受到上天赋予的权能才是公平。” 罗三不觉冒犯,只好奇她怎么活到现在。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沈棠飒然笑道:“罗侯不瞧见了?” 顾池就是其中典型。 罗三:“……” 想到那个被自己叱骂佞臣的后生,他不由哑然。说这对君臣不靠谱吧,彼此心有灵犀一点通,但说君臣靠谱,一个说“主上在行宫”,一个说“望潮果真被少玄打了”。 咋看这俩都像是有仇。 他道:“俱是性情中人。” 沈棠抚掌笑道:“更是聪明人。” 武胆武者/文心文士的后代不一定能延续父辈的基因彩票,而普通人也有机会生下有文心文士/武胆武者资质的龙凤佳才。一代之后攻守易型,战乱的根源也由此埋下。 既然如此,倒不如公平一些,所有人都享受到上天赋予的权能,那么不管下一代是优秀还是平庸,都不用因为这点矛盾重燃战火。 罗三深深看着沈棠,眼神带着点儿说不出的迷恋欣赏,炽热而坦率,他提醒沈棠:“以女君时至今日地位实力,依旧无悔选择?” 沈棠道:“时间会给予罗侯答案。” 罗三一口饮下黄酒。 这种民间酿制的酒水没什么酒味,口感略显酸涩清淡,罗三只觉心情开怀,连劣质酒水在舌尖泛开的滋味也胜似天上宫阙才有的琼浆玉露:“沈女君千岁,罗某敬你。” 沈棠也爽快喝下:“罗侯千岁。” 喝的时候爽快,结账的时候有些尴尬。 再劣质的酒也是用食物酿制的,价格低不到哪里去。沈棠低头打开钱囊,眼睛几乎要贴上钱囊的口子,怎么看怎么数也不够付款。她略显尴尬挠额角,总不能当着罗三的面吃霸王餐,只好冲暗中的亲卫挥手,示意上来付款:“付了,回头去找户部核销。” 罗三:“……” 这点开支也要找户部吗? 沈棠一把抓住他手腕,嘟囔:“哎,此地无好菜好酒,罗侯去行宫,那有美酒。” 美酒,还是免费的。 罗三对这话持怀疑态度:“莫诓老夫。” 沈棠还真没骗罗三。 二人从行宫地窖挖出一堆的美酒。 拍开红布酒封,一股扑鼻酒香勾得罗三都迷醉:“是这酒?老夫那些后生有孝敬,美中不足的是太少了……你这怎么这么多?” 沈棠道:“独门秘方。” 罗三又问:“多少年份的?” 沈棠张口就道:“十八年的。” 不管是商周还是上周的,反正都是十八年的。别说这批酒水味道正宗,即便往水里面兑,罗三也尝不出来。她卖假酒的经验比当主公的经验还丰富:“罗侯不妨尝尝?” 罗三还是要矜持一句的。 “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他不算多好酒,但这美酒没武者能拒绝。 Uェ*U 键盘是收拾出来了,但是放太久积灰,键帽都有些脏了,拆下来洗一洗……搞好了再上大眼仔,记得关注一下哦。 第1373章 1373:中部分社(上)【求月票】 “主上的意思是说,你为了罗伯特那个老妖精,害臣遭皮肉之苦,整个酒窖的酒还让他糟蹋?”顾池一身素衣坐榻上,腰后倚凭几,神色脆弱欲碎,眼含波光,语气幽怨胜似山涧轻烟,一触即碎,“只道是,新人迎来旧人弃,他乃掌上莲,吾为眼中刺。” 总而言之,不想吃药。 来探视臣子的沈棠:“……” 顾池螓首微垂,眼角眉梢都写着下堂旧人的温顺低落,掩袖轻点并不存在的泪珠,偶尔余光流转,似俏才子暗窥薄情娘。一番唱念做打,连沈棠都忍不住怀疑自己错了。 呸,她错什么? 沈棠忍无可忍,恨不得掐着对方下颌将药汁灌进去:“你现在也是有妇之夫,别做出败坏男德之事,懂不懂什么叫三从四德?” 白素就是绝对的行动派。 她声音冷清:“无妨,我不嫌挤。” 炸裂发言让顾池怔愣了片刻,只见白素探手如闪电,单手扼住顾池下颌,另一手端着药汁就给吨吨吨灌进去,几秒功夫就搞定战斗。尔后又对沈棠道:“他就不能惯。” 也就主上会愿意听顾池这些酸溜溜的话。 顾池猛地咳嗽,青丝披肩,眼角波光泛着勾人缠丝,愈发有种菟丝花一般的楚楚可怜模样:“少玄,我都这般可怜了,还欺负我?那酒窖本该是我的,我连怎么喝都安排好了,结果却被个从天而降的老妖精占了先机。” 他真的意难平。 沈棠:“……” 白素双手环胸道:“你哪次不讨可怜?” 因为白素在场,顾池百试百灵的示弱战术毫无作用,他只得叹气收敛。一改方才软到没骨头的慵懒坐姿,脊背挺直,正襟危坐。 “主上可是降服了他?”这些年来,康国逐渐摆脱武将青黄不接的窘迫局面,但多一位二十等彻侯,关键时刻能免去不可估量的损失。除此之外,还有另一重重大意义。 实力越强的武胆武者越不可能被降服。 他们有可能因为人情、利益、权势、财富等原因,暂时依附哪个势力,跟那个势力形成互助互利的交易关系。一旦那个势力无法满足条件,或者银货两讫,或者势力日薄西山,人家就会拍拍屁股走人,毫无忠诚可言。 顾池敏锐意识到,罗三似有不同。 “也不算吧,但他确实对我挺友好的。”特别是在云达几个老登的衬托之下,罗三更显得鹤立鸡群了,一举一动都让沈棠感动暖心,“合则聚,不合则散。世间能约束二十等彻侯的东西不多,除非他肯自律。他愿意释放善意,能不给我添堵添乱就行了。” 沈棠对这些老登的要求很低。 顾池略有失望可惜,但也知不可强求。 沈棠知道他可惜什么,语气平和地解释道:“罗伯特情况很特殊,不是寻常的二十等彻侯,康国无法打着他的旗帜谋取利益。” 时间一到,罗三仍会滑落至十一等右更。 【康国有彻侯效忠】的营销就搞不了。 舆论阵地打得再漂亮,两国存亡还是要在战场分出生死,与其贪图这点益处,倒不如瞒着罗三这张王牌,关键时刻还能牵制曲国那位,也能应对中部大陆潜藏的老妖怪。 罗三也不想招摇过市。 低调,朴实无华。 除了早些年自暴自弃过,钻了牛角尖,后来就逐渐享受敌人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一副胜券在握模样,结果开战后稀里糊涂死在他手中的惊愕表情。扮猪吃老虎是真的爽。 “那真是可惜了。” 他微抿着唇,主动提及另一件事。 “主上应允栾公义去袁抚?” “嗯,此前就应下了。” 顾池道:“栾公义就是块肥肉,万一被人瞧出他肉质鲜美,他就要交代在那儿了,不宜冒险。倒不如让我去,或许有其他收获。” 对沈棠而言,顾池与栾信都不是手心手背的关系,全都是手心肉啊,厚此薄彼哪个都舍不得。她无奈:“挨了少玄一顿打,还不知道长记性?你这身体不能再操劳了。” 安安心心养伤又不是要他的命。 顾池担心栾信,但栾信也不是三岁小儿,人家只是反应慢一拍,不是脑子有问题。 “昨晚,我已经委托罗侯护送。”罗三倒是个爽快人,痛快答应下来,还主动立了个军令状性质的承诺,沈棠道,“……那个什么袁抚的光阴箭传人……能杀便杀了!” 难度有点大,完不成也不妨事。 罗三砸了咂嘴:【此事,老夫只能说尽力而为。要是单挑,还能有点把握,要是多人……老夫只能尽力保证那位栾尚书的安全。】 顾池心中过了一遍现有情报,勉强说服自己:“眼下还未收到敌方大规模调兵驻扎边境的消息,此次谈判又是为了赎回俘虏而非开战,敌方即便不答应也不会真正撕破脸,毕竟他们也需要时间集结兵马,调动粮草。” 几重保障下来,栾信还是安全的。 只是栾信那个学生项招就不好说了。 白素动身去军营练兵,屋内只剩他跟沈棠二人,院中洒扫的佣人也不敢靠近此地。周遭活物除了暗中护卫沈棠的亲兵,便只有院中偶尔几声鸟雀啁啾。顾池看向窗漏外的冬景,半晌才重新打破安静:“项招和那人……她们二人,是不是跟主上有些渊源?” 顾池几乎知道沈棠所有秘密。 自从当年不慎将主上卷入梦中,见到几乎震碎他三观的真相,他很少主动提及相关过往,毕竟不是什么轻松话题。他是做梦也没想到,上个文明末期遗留的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数千年后,还能给后人带来诸多麻烦。 “额……大概是有点?” “所以,那人修习光阴箭才不见衰老。”属于神的一部分,经历数千年传承仍遗留在新一代的体内。普通人需要付出寿元当代价,而她不需要,或者只需付出极小代价。 兴许,重点就在于此。 沈棠摇头:“也未必。” 逃出去的实验体只有几个,可毕竟繁衍了数千年,哪怕有众神会内社物理消灭,后人数量也不会太少。这么多人怎就她一个吃到福利?她的成功,不能粗暴归功于这点。 见顾池面有倦色,她轻拍顾池手背。 “莫要多想,先好好休养。” 关关难过关关过。 十几年风风雨雨不都走过来了。 顾池不喜欢喝汤药也不只是趁机跟白素撒娇,更不是因为嫌弃这玩意儿难喝,更大原因还是它助眠效果太好。一碗下肚,无需一刻钟就能困意上涌,一觉无梦睡上半天。 沈棠离开回到行宫,继续批改奏折。 “来人,今日还是没有梦渊的消息?”檀渟跟林风一行人一起上路,林风都跑去曲国一圈完成任务,又折返去了化身子虚那边折腾了一阵,回中部一趟的檀渟却失联了。 这让沈棠有些担心他的处境。 是半道遇见危机? 还是被哪个势力拐了? 奈何沈棠在中部经营时间太短,地盘也小,联络据点更是没几个,想要动用暗中力量找到失联的檀渟也不容易。不得已之下,沈棠只能通过祈善,借助众神会的人脉了。 元良的回信倒是快。 信中寥寥几句。 檀渟有在中部分社会议短暂出现过,尔后消失,祈善这里也没相关讯息。不过,信中也提及一点,这次会议内容是针对近期风光无限的两大势力,一个曲国,一个康国。 主要打击目标是康国。 中部分社察觉出祈善有问题,于是将西北分社、西南分社孤立在外,也因为祈善这个前车之鉴,中部分社顺便将喻海也拉黑了:【据说,中部分社已重提武国旧事——】 对付当年武国一样,对付康国。 (。-ω-)zzz 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 ——出自白居易的《母别子》。 PS:去买了点调节睡眠的药,困倒是不困,就是脑子晕,看着电脑发呆总续不上剧情……这章比较短,明天清醒一些再争取正常零点更新。 第1374章 1374:中部分社(中)【求月票】 重提武国旧事? 沈棠看着信中字,垂眸遮掩杀意。 有魏城叔侄这两个亲历者,她对武国如何覆灭可太清楚了。当年就有众神会从中作梗导致武国内部不齐,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她不由生出几分忧虑,担心檀渟失联与此有关。至于祈善在信中隐晦提到的另外一个猜想—— 【檀渟长时间失联或有变节嫌疑。】 没有确切证据情况下,沈棠不愿意对自己人疑神疑鬼,更不愿轻易怀疑对方立场。 信任产生裂痕,外界苍蝇便有可乘之机。 她沉思片刻,提笔给祈善回一封信。动用目前能动用的中部资源,调查檀渟下落! 一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还是要尽快想办法联系上才行,万一迟了……”沈棠下意识捏断毛笔,犹豫再三还是主动联系化身乌有。她原先是想让化身乌有在东北大陆寻找潜伏良机,以搜集情报为主,若有余力可以趁机浑水摸鱼,暗中吸纳人才,顺便给曲国染指东北大陆添点堵。 如今看来是来不及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沈棠选择先找檀渟。 倘若他真的像元良担心那般变节,只要他有苦衷,只要他没谋算康国,或是效仿徐庶一言不发、一计不献,沈棠都可以接受。发生这种事儿不能怪责他,是她还不足以强到庇护自己的臣民。待她回过神,给祈善的回信已经写完:“八百里加急送去王都。” 殊不知,祈善看了这封回信醋意翻滚。 主上年少时,对变节背叛一事最为厌恶,即便对方真有苦衷也不会再用,就算不斩草除根也不可能再见对方。孰料年岁渐长,居然放松标准了,而让她破例的人不是他。 久违的,祈善跟顾池生出类似心情。 【凭什么他会是特例?】 _(:з」∠)_ 不知不觉,天边悄然泛起鱼肚白,收到消息的栾信已经安排好人马准备出发。亲卫来通知沈棠的时候,她刚好写完最后一笔,昨日的奏折才算批阅结束:“已在城外?” 她只来得及匆匆洗一把脸,出城相送。 栾信出发非常低调,除了少数几个吏部属官知晓他要出门一趟,其他人还不知。见沈棠疾行赶来,他惊讶道:“主上怎么来了?” 出城前,他曾去跟主上辞行。 内监回应说主上内殿灯火还亮着,又是通宵一夜批阅奏折,栾信不忍打搅,便留下话让内监代为传达。谁曾想主上居然赶来了? 沈棠:“公义远行,我心担忧。” 宝贝疙瘩不多,折损一个她都能发疯。 有些话还是要当面叮嘱,她才能放心的。 二人君臣多年,栾信自然知道主上什么时候会喜怒不形于色,什么时候真情流露。没有臣子能抵挡主君不加掩饰的真诚热情,栾信也一样:“主上放心,信不日便归。” “祝君,文运长远。” 看着面容难掩情动,气氛黏糊糊的二人,罗三莫名有些明白顾池那个后生的想法。 老人家吐槽:“王庭肯定很热闹。” 栾信不懂罗三指的“热闹”是哪方面。文武百官虽有私人恩怨,偶尔生出小摩擦,但大方向还是齐心的,遇见问题也能一致对外。 罗三道:“位高权重的男子三妻四妾,不管内宅女眷是为绫罗绸缎、儿女前程还是一颗虚无缥缈的真心,总会围绕这个男人勾心斗角。其中,又以图谋真心最为昏头。” 真心只有一颗。 谁都不想自己分到的真心是最少的。 “真心又是世间最坚固的枷锁,看似无形,实则一旦戴上就再难挣脱。”罗三认真地道,“不过,滥情的男女会被抨击风流放荡,而滥情的主上只会被史书大书特书。” “……主上那不是滥情。”栾信罕见嘴快了一回,反驳脱口而出才意识到不妥,立马改口道,“君臣相得尤胜骨血手足,岂能用‘滥情’二字亵渎?罗侯此话不妥当。” 罗三道:“意思到位就行。” 宅斗跟政斗没什么区别,二者本质一样,哪分啥高低贵贱?不都是在图谋一人么? 以沈女君驾驭臣子的本事,她要是有三宫六院,多少男人塞进去都能被治得服帖。 罗三又沉默了一会儿,嘟嘟囔囔。 颇为不爽道:“那老夫算什么?” 栾信:“……” 关键时刻求生欲上线,硬生生将“算无名无分”五个字咽回肚子。罗三不是那群能动嘴不动手的同僚,真将这位惹毛,自己怎么死都不知道。得不到回应,罗三也没继续这话题,也可能是他意识到这比喻将自己都辱了。 城外十里亭,隐约可见亭中有人。 罗三一眼便认出来人身份,等栾信察觉看去之时,对方已悄然离去。虽然没看到那人模样,但不妨碍栾信猜出对方身份——顾池。 栾信:“……” “他不是来给你送行的同僚?” “是同僚,也算是半个仇家。” 栾信心情复杂,没想到顾池回来送行。 “仇家?” “杀主之仇。”若非书房还有一张画像,他几乎快要忘记先主文彦公的模样。淡化的不只是文彦公的音容笑貌,还有彻骨的恨意。他跟顾池不对付,几乎成了一种习惯。 罗三:“王庭果然很热闹。” —— 顾池是个勤勉的太太。 休养期间也不忘笔耕不辍。 白素练兵回来,发现窗户没关将桌案上的稿纸吹得到处都是,捡起一看梗概,眉头紧蹙。顾池这次偷懒,一个故事写了男女两版。 一个版本是男人解甲归田跟风韵犹存的寡妇喜结连理,一个版本是女人解甲归田失忆被风韵犹存的鳏夫纠缠追逐,最后无名无分被女人养在外头的炸裂故事。前面一个写得不顺手,后面一个版本只差将人设贴罗三脸上。 白素弯腰将稿纸按照页码排好。 “你被罗侯打死的时候千万别吭声。” 满朝文武还有多少人没被顾池蛐蛐过? 顾池捏着鼻子,一口气喝光一碗汤药:“他要打我,我就去行宫找主上做主。一哭二闹三上吊,这些流程我熟悉,他再怎么风韵犹存还能比得上我与主上多年的情谊?” 罗三有本事将他俩一块儿打了。 顾池心里还是惦记沈棠坑他一事。 白素:“……词不是这么用的。” 顾池振振有词道:“容貌之于内宅夫人,实力之于武胆武者,是不是一样重要?既然一样重要,风韵犹存如何不能形容实力高强但上了年纪的武胆武者?我看很合适。” 他就是故意恶心罗三。 反正罗三也不知道话本是自己写的。 更大概率是他根本看不到话本。 白素:“……” 御史台被顾池掌管多年还能井然有序,实在难得。若是不提炸裂的梗概,新话本的内容倒是挺有意思,白素能在人物身上看到好些同僚的影子。正看着,下人通传说有贵客上门,是褚曜,而她恰好看到女主恢复记忆跟家中那群男男女女、如花美眷抱头痛哭的感人画面。她心虚将稿纸收起,生怕被褚曜发现。 顾池整理衣襟:“来探病的?稀客啊。” 褚曜上了第二册是意料之中,但不妨碍顾池吃飞醋。他嘴上说着不在意,其实内心比谁都要挠墙。他以为褚曜来探病,却发现对方两手空空,神色莫名凝重,连带顾池也收敛玩闹,一本正经将褚曜领去了书房,关上门,设好防止窥听的屏障:“怎么了?” “昨夜做了个梦。” 顾池肩膀放松下来:“我可不会解梦。” 褚曜下一句让顾池倒茶动作一顿,茶水漾出杯沿:“不是寻常梦,是柳暗花明。” 重臣都知道褚曜的文士之道最为鸡肋。 战场上派不上用场。 说得好听是【柳暗花明】,能预知一些未来避开危机,但它是被动技能,且不受褚曜控制,迄今也无法圆满,论实用性甚至远不如崔止次子崔麋的能力。不过褚曜的仕途也不依赖它,即便没有它也不影响他坐镇监国,随军出征,久而久之也无人再去在意。 眼下突然登门说文士之道又发动…… 还是专门跟自己说…… 这让顾池有种不祥预感:“我要死了?” 这副病恹恹的身体终于扛不住了? 杏林医士能救得了不? “不是。”褚曜摇头道,停顿了会儿,试探道,“公义他迄今也不知秋丞死因?” 顾池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当然不知,知道此事的人就几个……这些知情者哪会主动透露给公义?”话虽这么讲,但言灵能力奇妙无比,追溯过往都不在话下,“以他脾性,这事要发生……” 他止住了嘴。 当年的武国也是被人从内攻破的。 如今的康国如日中天,跟当年武国处境相仿,中部分社集结上下要破坏统一,怕是会无所不用其极。秋丞之死,恰巧就是突破点。 顾池又想到失联多时的檀渟,心生忧虑。 他蓦地睁眼:“我去拦截栾公义。” 褚曜一把抓住他手腕,力道之大差点儿让顾池一个趔趄,喝道:“你拦截作甚?” “不拦,难道就看着他被人诱导离心?” 秋丞这个老登本事没多少,性格也糟糕,偏偏他亲手将年轻陷入绝境的栾信救出了泥淖。白月光,还是死去白月光的杀伤力有多大,顾池编排这么多话本,见识这么多人心,他能不知道吗?栾信又是个认死理的倔性格。 “他跟主上离心,被影响最大的人是主上!”统一大业是箭在弦上,一鼓作气才有机会成功,万一那口气散了,功败垂成就迟了!顾池不想努力到这一步被人推翻硕果。 “拦不住!拦得了一时,拦得了一世?” 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前日防贼的? 只要打盹儿,敌人就能趁虚而入。 顾池气得胸口一阵闷疼:“拦不住?” 他乌黑眸子泛起血色,直到视线落在一侧佩剑上,劈手夺过,一边走一边将剑带束在腰上:“解决不了问题那就解决有问题的人!” 褚曜暗道一声不妙。 他可不是让顾池去发疯的。 顾池还是一员病号,无法用暴力手段,白素见状不妙,持剑拦在门口:“望潮?” “少玄,你让开!” 顾池这会儿状态不太对劲。苍白面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泛黑气血,眸色更是狠厉。毫不怀疑,若非拦路之人是白素,顾池直接拔剑了。白素朝褚曜投去疑问眼神。 二人究竟说了什么能让顾池反常至此? 褚曜握紧佩剑:“白将军,让他去。” 白素并未让开位置:“前因后果?” “稍后亲自跟将军解释。”褚曜气结,他要看看,顾池会不会真发疯将问题解决了。 顾池抢过一匹战马,直奔城外而去。 他先一步赶到十里亭,褚曜也紧紧跟随。 【他不是来给你送行的同僚?】 【是同僚,也算是半个仇家。】 顾池远远看了眼,在即将对上栾信视线的时候收回,又将拔出些许的剑归鞘。回程路上,他沉默不语。褚曜早料到这个结果,只是骑马跟上:“武国当年内乱源于互相猜忌,一方猜忌尚能化解,双方猜忌无力回天。” 顾池依旧没说话。 “你猜我为何先找你而不是先找主上?” 一道平地惊雷在顾池耳畔炸开,他死死盯着褚曜:“你的意思是,此症结在我?” 这次轮到褚曜沉默不语。 答案不是很明显了? 褚曜道:“君子论迹不论心,吾等与公义同朝为官多年,你当知道他的为人。即便公义真知道秋文彦之死是主上授意,他也不会伤害主上,自毁的可能性更大。我知道你不想主上受挫折,但你可有想过主上同样在乎你?” 顾池啥也不做还好。 一旦做了,对主上的打击就是双倍。 “这次的‘柳暗花明’,是关于你的。” 顾池闻言蓦地回神,才惊觉后背不知何时冒出成片冷汗,里衣紧贴肌肤,浑身泛起点点痒意,万千蝼蚁爬过。他看着自己手中的佩剑,眼前一阵明灭,恍惚间,佩剑好似幻化成一条盘绕手腕,高高昂起蛇头的过山峰—— 一阵冷意直袭天灵盖。 良久,顾池听自己喃喃:“我不杀栾公义,但他要妨碍主上,便让他来杀我。一命抵一命,秋文彦这条人命债,我替主上还!” (。-ω-)zzz 今天终于早了点,(3[▓▓]睡觉 争取明天恢复正常更新时间。 第1375章 1375:中部分社(下)【求月票】 “孤竟不知望潮如此忠君?” 有节奏的鼓掌声从角落啪啪传来。 褚曜似乎才知道自家主上在场,“慌乱”转身,冲沈棠深施一礼:“见过主上。” 顾池则是沈棠开口才知她的存在。 当他意识到沈棠罕见用上“孤”的自称,面色煞白,心虚行了一礼:“主上安。” 沈棠声音严厉:“安?孤安不了。” 这还是君臣相处十余年,沈棠真正意义上冲顾池发火,厚重威势能让人心脏狂跳。顾池将头垂得更深,不做任何辩解,只是暗中咬紧唇肉。这沉默只会让沈棠愈发恼火。 “望潮怎么不继续说?一大早上杀气腾腾来给同僚送行,还要一命抵一命?”沈棠上前一步,浓重威势能压迫得人无法喘息,下一句更是问,“你何时能做孤的主了?” 见沈棠火气超出了预期,褚曜也不得不下场替同僚打圆场——他奔波这一场是为了让多年隐患能平稳落地,不是增添君臣嫌隙的。 奈何沈棠早就预判了他的预判。 “无晦,孤在问望潮。” 褚曜:“……” 这下好了,他成了那尾被殃及的池鱼。 顾池:“……” 搁在其他君臣身上,上位者问出这话的时候,绝对是起了杀心。君臣之间信任再深厚,上位者也是有底线的,那就是臣子不得威胁自身性命、不可染指属于自己的权力。 但,顾池的主上是沈棠。 一个克制寡欲到不像是国主的主上。 顾池面对她的步步紧逼,再也无法继续沉默,软下声道:“此行,栾公义会知道秋文彦之死真相。拦下他,能避开一时却避不开一世,敌人最终还是会以此为突破口。” 栾公义,方方面面都太特殊了。 不管是他在王庭的地位,还是他自身的文士之道,亦或是他的耿直脾性。若问栾信两位主公孰强孰弱,栾信肯定毫不犹豫回答是主上,但不代表秋丞在他心中毫无地位。 乱世军阀,战败并非必死。 吴贤都能活蹦乱跳到现在,人家不仅成了康国唯二国公,还在西南之战立下功劳,立了膝下女儿成了康国第一位国公世女。吴贤他能活下来是因为塑料的“棠棣情深”? 秋丞档次够不上国公,也没吴贤这般能屈能伸,但他要是活着当个富家翁不难,栾信也只图旧主能活着。日后秋丞是甘于平庸,庸碌一世,还是跟吴贤一样上蹿下跳…… 这些一概与栾信无关。 沈棠故意逼死秋丞,触及栾信底线。 顾池道:“倘若栾公义当年就知道真相,他就算不为先主报仇,也不会效忠跟他有杀主之仇的主上,哪怕一生隐居山野。若他现在知道了,主上,公义只有死路一条。” 栾信会自己逼死自己。 好一点儿也是辞官归隐,生死不见。 能对这桩旧事释怀,他也就不是栾信了。 “失一个栾公义,还是失一个顾望潮,于我而言有差吗?”沈棠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要面临言情话本经久不衰的狗血矛盾——死去白月光以另一种形式杀回来了。 听到沈棠自称恢复正常,褚曜舒了口气——这意味着主上怒火已经急速下滑,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事情还未严峻至此,主上与公义君臣多年的情谊并不是假的……” 沈棠目光落向栾信离去的方向,似要望穿山峦叠嶂,看到熟悉的身影。良久之后,她问道:“秋文彦的妻妾子嗣可都还活着?” 顾池:“都还活着,公义这些年私下都有照拂,他们日子不算太差。秋文彦临终遗言让他妻子改嫁,那位夫人不肯,直到秋文彦子女陆续成年成家,随长子长居祖籍。” 顶着秋丞遗孀头衔,她能享受到秋丞留下的政治遗产,其旧部不会见死不救,生活有保底,一旦改嫁去了别家,碰见什么不如意,诸如栾信这样的先夫旧部也无法帮忙。至于妾室,除了给秋丞生过子嗣的,剩下的由大夫人做主说媒出嫁,日子也还过得去。 值得一提的是,多年青灯古佛下来,这位夫人一改佛口蛇心,真有几分菩萨仁慈。 目前来看,日子尚可。 沈棠闭眸沉思,片刻有了打算。 “派人将她请过来。” 碰见问题被动消极不是她的风格。 她都有些忘记当年为何一定要阴死秋文彦了,估计当年的她也没想到从秋丞手底下扒拉过来的栾公义,辗转经年能成为她割不掉的一块肉。早知有今日,看在公义面子上让秋丞活着也不是不行:“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为今之计,用魔法打败魔法吧。 顾池大致猜到主上想做什么:“公义跟他那位先主遗孀接触不多,那位夫人早年也不是什么通情达理的,若她知道亡夫之死真相,没挑唆栾公义就不错了,怎会说和?” 沈棠淡声道:“因为有钱能使鬼推磨。一个活着的秋文彦能带给她的利益,我出得起双倍。民间俗语说什么‘升官发财死老婆’,搁在女人身上也一样。秋文彦死了十多年还能给她带来享之不尽的遗产,她为什么要跟我过不去?她跟我翻脸也不能让秋文彦死而复生,但她顺从了我,她一家可以鸡犬升天!”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顾池不看好。 秋文彦的遗孀跟秋文彦本尊,二者分量怎么能一样?除非秋文彦亲口跟栾信说愿赌服输,他的死活怨不得他人,否则顾池想不出栾信那个耿直脾气,如何能放过他自己。 这就是一个死结! 顾池有些自暴自弃想:【与其想这些法子,还不如找个有真本事的神棍给招魂。要是招魂不成功,那就装神弄鬼扮做秋文彦,说不定能哄骗栾公义……可惜,祈元良那厮的易容手段骗不过栾公义……找谁装神弄鬼呢?】 就在他出神的瞬间,手掌一轻。 余光扫到一缕雪亮白光,他后知后觉意识到是主上拔了他的佩剑,后者手腕一转,竟作势自刎。吓得顾池双腿发软险些跪地,心脏近乎骤停,他声嘶力竭:“主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秋丞遗孀本家姓苗。 是的,跟苗讷苗淑是同一支。 因众所周知的原因,苗氏被沈棠剿灭,仅剩孤儿寡母幸免于难,她丈夫秋丞又败于沈棠之手,她再无依仗,这也是她不肯改嫁的主因之一,因为她背后没有退路让她退! 守着秋丞儿女还能得到庇护,生活无忧。 秋丞刚死的头两年,她日日以泪洗面,但时间太神奇了,安定的生活也会持续腐蚀她的记忆。随着时日推移,再浓烈的感情也被冲淡,她的生活重心逐渐被其他吸引。膝下子女陆续长大成家,而她还风华正茂,四十多岁的女人却有着堪比三十出头的容貌。 容貌,家世,地位! 随便两个都能让男人趋之若鹜,而她三个都有!不管是她生的还是其他女人生的,都念着她这些年的付出,不时送相貌俊俏的伶人上府给她逗趣解闷,苗氏很受用。近些年风气越发开放,到底还是有点影响,为了不让儿媳邻里说闲话,她主动搬去了别院,小夫妻俩逢年过节来看看她。婆媳离得远,没有隔代矛盾,儿媳舒心孝顺,她也自在。 甚至跟大房也开始破冰了。 秋丞在世时,大房和二房是水火不容。 时过境迁,她现在也能跟大嫂闲话家常。 “阿娘,府上来了一位贵客。” “贵客?” 她以为是秋丞的旧部。 说起来也有意思,秋丞性格不算多好,死要面子活受罪,骨子里更是虚伪,但招揽的人才却是各个有情有义,铁骨铮铮,即便是当年的苗淑也有骨气。这么多年了,即便秋丞对他们有救命之恩,人情也该还完干净了,依旧会有旧部登门探望,生怕先主遗孀儿女过得不好。这些旧部,有些还在朝堂活跃着,有些已经归于平静,安心当富家翁。 来人不是她熟悉的面孔。 眉眼间却又几分说不出的熟悉,她让侍女给对方斟茶,和蔼浅笑道:“不知贵客要来,老身有失远迎,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青年摆摆手:“老夫人不必如此。” 他没有自我介绍,苗氏不好猜他身份,只能主动试探:“恕老身上了年纪,这记性愈发不中用,不大记得贵客姓名,只觉得有些面善……不知贵客与先夫是什么关系?” 青年道:“在下并不认识令君。” 苗氏这下懵了:“那贵客这是……” 她暗中给长子使了眼色。 长子也不太清楚,因为人是大伯和大伯母领过来的,没有明说对方的身份,只是说青年是贵客。所幸,青年也没遮遮掩掩:“在下即墨秋,幼年时候,曾被秋氏抚养。” 秋氏族谱说不定还能找到他的曾用名。 苗氏这就懂了。 哦,原是秋氏的故人。既然是秋氏相关,怎么找上自己了?秋氏早就是大房一家当家做主了,她在秋氏说不上话。即墨秋看她疑惑,温声说道:“今日是来找夫人的。” “找老身?” 即墨秋道:“嗯,请夫人帮个忙。” 苗氏养尊处优多年,只对秋丞旧部以及大房几个人有点耐心,她又是深宅妇人,靠着先夫留下的情面过日子,她能帮他什么忙? 她直言:“老身怕是有心无力。” 被苗氏扫了面子,即墨秋并未恼怒,只是轻声问出一句让苗氏跟她儿子神魂俱颤的话:“事关令郎爵位,老夫人也有心无力吗?” 母子俩飞速对视一眼。 爵位? 苗氏按捺狂跳心脏,迅速冷静下来。 厉声呵斥道:“休得胡言!” 爵位在其他国家不说街边大白菜,但也不是多稀罕,但在康国就是稀罕中的稀罕。 若是她那个丈夫争气点,活得久一些,兴许能跟鲁国公一样给儿子争取一个世子的位置。可偏偏秋丞死得太早了,除了旧部还会照拂他们母子,王庭那边就没什么动静,顶多给秋丞子孙上学教育提供便利,多余就没了。 跟吴贤,跟谷仁,完全没得比。 即墨秋但笑不语,静静看着她的反应。 良久,苗氏强行忽视儿子疯狂的眼神暗示,冷静问道:“不知贵客的主家姓甚?” “主家姓沈。” 这个姓氏让苗氏心脏狠狠一跳。 敢开口承诺爵位的沈姓之人,除了住在凤雒王宫那位就没有第二人了。她对沈棠说不上恨,早些年是有的,但更多是惧怕,生怕沈棠会清算自己。在人家治下安安稳稳享受十多年荣华富贵,恨意与惧怕逐渐糅杂酝酿成其他更复杂的情绪,算得上爱恨交织。 她早年跟秋丞吃过苦,太知道乱世常态是什么模样:“说句使者不爱听的话,无事不登三宝殿,沈君为何会突然想起老身一家?” 不是尖酸刻薄,单纯就是好奇。 总不会是旧部立功想为先主子女请封? 若如此,她儿子改口喊对方爹都行,要知道亲爹有爵位都未必能传到亲儿子手中。 “方才说了,请夫人帮个忙。” “愿闻其详。” 说之前,秋丞长子被支了出去。 一番开诚布公,苗氏陷入了沉默。 她的情绪波动并不大。 栾信会纠结“先主主动自尽”以及“先主被引诱自尽”,前者他无怨无悔,后者他愁肠百结,恩恩怨怨界限分明,但站在苗氏立场,沈幼梨就是杀夫仇人。现在告诉她,她丈夫确实是沈棠授意引诱自尽的,对她而言没任何鸟用,这个认知都持续十多年了。 苗氏沉默的原因是这个爵位在某种意义来说,还真是先夫旧部给争取过来的,儿子不去拜个义父都说不过去。心动归心动,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秋丞活着的时候也说栾公义性格耿直认死理,钻牛角尖能将他自己逼死。 他记着秋丞的恩,记着沈棠的情。 无法伤害任何一个,那只能逼死他自己。 她坦白:“老身的话没那么重分量。” 青年从袖中取出一支长条木匣,打开露出里面安静躺着的东西:“有此物,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事必成!还请夫人尽力一试!” “这是?” “吾主的。” (*▼(-_-) 对棠妹来说,只要重臣不内讧,这一局还是很稳的(对武国这群莽夫指指点点) 第1376章 1376:权力渐欲迷人眼【求月票】 苗氏不可置信,连呼吸都开始不连贯。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冒出一头的冷汗,只知心脏跳动声堪比无数野马在狂野狂奔追逐,良久才沉沉吐出一口浊气。苗氏松开紧握凭几扶手的右手,神色古怪:“老身虽为内宅妇人,少时也耐性子读过两本书,晓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 苗氏震惊的不是木匣之物居然出自沈棠,而是震惊沈棠肯为解开栾公义心结而做到这一步。倘若让先夫秋丞面临同样处境,他大概是抬袖抹两滴泪,“忍痛”放弃栾信。 或彻底将人雪藏,或送个空食盒。 被牺牲、被退让的,不会是那个主君。 震惊过后便是压抑不住的激动,密密麻麻的战栗几乎要蔓延到她的心脏——因为她窥探到了栾信的价值,他在沈幼梨心中的分量! 天平两边,一边摆着【秋丞子嗣的爵位】、【主君的退让】、【委婉的求和】,另一边摆着【栾公义】,依旧倾斜得毫无悬念。 这位主君舍不得跟栾信离心离德,更舍不得君臣之间有任何嫌隙,甚至不想栾信因此背负一点儿自责。越是如此,天平上的筹码被兑现的可能性越大,秋丞的子嗣亦能获得更多的益处。空气安静得诡异,苗氏却觉得世界热闹得过分,祝贺即将到手的富贵。 即墨秋只道:“总有轻重之分。” 苗氏道:“老身自当尽力!” 要是秋丞刚死那会儿,她肯定不肯答应——一个活着的丈夫才是她在乱世活下去的依仗,失了丈夫又没娘家,一介妇孺如何谋生? 沈棠是谋她性命的凶手! 不提这些,她跟秋丞还是互相扶持的少年夫妻,彼此有感情基础!哪怕秋丞有诸多妾室,但这个世上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没有妾室?妾室的存在不能证明夫妻感情不好。 妻也好,妾也罢,全是彰显地位的财产。 好比权贵往多宝阁摆上珍宝。 但秋丞死十多年了,在这十多年里面,她也逐渐体会到用多宝阁炫耀财产的美好滋味。秋丞有美妾,她有对她温柔小意的貌美伶人。记忆中褪色的旧人如何抵得过新欢? 她只是看着摆在祠堂的秋丞灵位。 直到长子找了过来,这才听到母亲用平静口吻感慨:“文彦啊文彦,你可真是好丈夫、好父亲,过身十余年还能庇护孤儿寡母。” 秋丞兵败,绝大部分身家都输光了。 之后扶灵回了祖籍下葬,要不是忠心耿耿的旧部随行护送,又有大房一家照拂,秋丞留下来的妻妾子女跟剩下一点家财早被闻到肉味的秃鹫分食干净了。大房一家对孤儿寡母很照顾,但苗氏依旧有种寄人篱下、低人一头的不痛快,只是往日不敢表现明显。 她以为这辈子只能如此了。 儿女孝顺却没什么出息,振兴门楣的希望只能寄托在孙辈身上,也许这辈子都看不到兴盛那天。孰料,转机会来得这么猝不及防! 长子悄声道:“稳了?” “太稳了,除非康国灭国,否则没谁能动摇结果。”苗氏语调带着怪异腔调,似酸似嫉妒,“你父亲估计也想不到,他当年只是一时心软念在两家情份跟厚礼,应了求上门救弟弟的栾女君,换来栾公义二十余载忠心耿耿,还有我儿郡公爵位,当真是……” 该活的时候活着,该死的时候死。 这世上再无这样贴心的郎君了。 长子近乎失态:“郡、郡公?” 他料到好处会很大,但没想到这么大,天降肉饼差点儿将他砸死:“这、这能成?康国如今也才两位国公啊,一位是谷仁的后人,国主要名声、要安抚谷仁旧部,优待他后人也是情理之中,吴贤更不用说,民间传了多少年的‘棠棣情深’?可儿子哪够?” 国公从一品,郡公正二品。 这块烫手山芋能招来多少敌视? 她笑道:“怕甚?你不够,栾公义够。” 从筹码也看得出来,沈幼梨对栾信未来封爵最低也是一个郡公。她长子的郡公,几乎等同于从栾公义那边继承过来的。她给先夫上香,拉着长子的手走出祠堂:“此事若能顺利平息,日后多跟你栾叔亲近亲近,要是时机合适,你拜个义父也不是不行……” 长子窘迫道:“儿子比他才小了几岁。” 厚着脸皮喊义父是不是不合适? 苗氏看着四面墙壁隔出来的一方蓝天,只觉得今日的天色比往日更美:“这有什么不合适?昔年四十八岁的轧荦山能认三十二岁的太真为干娘,轧荤山一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男人能扎小辫,戴肚兜,一把年纪办洗三礼,人家都喊得出口,你怎就不行?” 长子:“……” 二者能这么比较的吗? 栾公义不是太真,自己也不是轧荤山那个死胖子,他也无法想象自己扎小辫,戴肚兜办洗三礼,喊栾公义义父……那画面太魔性。 长子抿了抿唇:“儿子会尽力的。” 苗氏让侍女收拾行囊,她要出门一阵子。 长子道:“要不要带上后院的?” 秋丞子女没才能出众的,他们跟庶母能过好日子,少不了母亲苗氏这些年跟外界斡旋。佛口蛇心也有好处,至少不是任人欺凌的——蛇,会有牙齿,会有毒腺,即便是无毒的蟒蛇也能用身体将猎物缠死。这也是秋丞子女孝顺苗氏的原因,她确实劳苦功高。 至于为什么是送貌美伶人…… 活着的人也要过日子。 大妹出嫁后回来探视母亲,跟母亲同住一屋,无意间看到母亲在屋中藏角先生。懂人事的大妹又震惊又羞涩,跟着便羞愧难当。 为人子女却未尽到体谅孝顺长辈之责! 于是跟兄长哭诉。 长子慌忙问她为何哭,是不是夫婿薄待她,她哭诉:【阿兄,小妹只是想起阿父在世时,有美妾数人,而母亲寡居至今,无人嘘寒问暖,吾等子女未能体察实乃不孝。】 长子尴尬了一瞬,他反省。 不论男女,是人都会有欲望,不能因为母亲到了能当祖母的年纪便觉得她会失了人欲。父亲尸骨都寒了几轮了,到了地府说不定又纳几房美鬼,母亲疼爱新欢也正常。 只要不是改嫁给他换个爹就行,其他没什么。伶人也好,面首也罢,不过是玩意。他们的存在跟躺在木匣内的角先生的最大区别在于——他们有温度,还会说甜言蜜语。 苗氏淡声道:“正事要紧。” 谁家出差会带着“活·角先生”啊。 长子只以为母亲这是看重他的前途正事,便不带着最近新得的貌美伶人,心中欢喜但嘴上还是要说两句:“儿子也是担心路途遥远苦闷,没个知心人跟母亲说趣解闷。” “一想到我儿前途,为娘便不觉得闷。” 车马很快就准备妥当了。 苗氏这些年的活动范围不大,再次坐上将她带去远方的马车,感受车厢左右颠簸,记忆不受控制回到十多年前。这次,她想起的不是她的丈夫,而是一张很年轻漂亮但有些模糊的面孔,耳畔似乎还能听到对方喊自己一声“姑母”。她想起是谁了:“是淑娘啊。” 以前嫉妒苗淑有着修炼天赋,能以文士身份跟自己的丈夫侃侃而谈,能吸引到丈夫痴迷以及带着征服欲的眼神,却忽略了苗淑眼中的不甘与愤恨。苗氏没少暗中磋磨挤兑苗淑,恨她拥有上天眷顾还不知满足,明明能靠着与生俱来的脸蛋身子吸引男人,却偏偏要执着那点其他女人终其一生都不可得的权力…… 苗氏不再年轻了,所以当丈夫被更加年轻漂亮的女人吸引,她会认输,因为谁也抵不过时间,年华不在不是她的错,更不是她容貌不如人。她不比苗淑年轻但她是正妻。 她不会去嫉妒迟早也会人老珠黄的女人。 可偏偏,苗淑有修炼天赋,有才华。 这让她嫉妒到发疯,嫉妒到失去理智,嫉妒到内心的毒蛇破壳而出,恨不得扑上去一口咬断苗淑脖子!容貌会被岁月摧残,雪白珍珠会发黄暗淡,但才华永远都在那儿,直到苗淑咽气的那一刻才会跟这个世界道别…… 嫉妒让人失去理智。 她做了许多如今的自己都不耻的事情。 偶尔午夜梦回,梦见的不是尸横遍野的战场,而是铜镜中狰狞扭曲又阴暗的脸。 她看着车窗外慢悠悠往后倒的景色。 心中却想着此行有无机会见到手握最高权柄的那位,她想看看,权力究竟能迷人眼到哪种程度。转念一想,又不由莞尔。再怎么迷人眼,这魅力也抵不上一个栾公义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事件中心的当事人哪里知道自己离去后引发这么大震动?栾信这会儿正为自己频繁的错喉之症烦恼,临水照了照,脸跟发面馒头一样肿胀了好几圈,肌肤还泛起了红疹。 有点痒,越抓越痒。 罗三见多识广:“有点像是风疹。” 这是风邪侵袭了啊。 栾信道:“风疹?” 罗三一本正经:“看着像外感风邪与体内湿热相合,病症郁于肌肤,应是风疹。” “罗侯能开药?” “老夫尽力一试。” 这个古怪症状让栾信吃了一顿苦头,断断续续都好不利索,他不由推测是自己水土不服所致。其实这么猜也有道理,栾信此前活动范围在西北西南,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有些特殊植物只在中部生长,植物也不会长腿跑去栾信的活动区域…… 简单来说,栾信是过敏了,还有点严重。 更不知道罗三那张药方是医耕牛的。 人吃也吃不死,但也没有好。 “庸医!庸医害人啊!” 公羊永业不是坐以待毙之人,更不会坐着等别人干活儿,他更信自己,他会亲自救出项招!于是收到消息便赶来跟栾信这边会合。 鼻子一嗅就能闻出汤药里面放了啥。 见吃药的人是栾信,气色苍白,说话少了几分中气,医者本能上线,望闻问切,结果就听到这些让医者破防的话。他指着二人叱骂:“你俩榆木蠢货,一个敢胡乱开药,一个敢胡乱喝药,也不怕一碗药下去将人毒死啊!” 罗三嗤笑:“老夫不行,你就行?” 公羊永业是专业治疗男性隐疾的,跟栾信的风疹又不是对口的,他凭什么骂自己是庸医?罗三的方子虽然是治耕牛的,但患病耕牛的症状跟栾信是相似的啊,怎么不行? 公羊永业气得牙根都痒了! 栾信也替罗三说话。 随行医者也看过罗三药方,能喝。 公羊永业气得想给他们一人一巴掌,重新开了一张药方,罗三不服气凑过去看,发现里面很多药材跟自己那张差不多,就替换了几味药,酌情增减药材份量:“有差?” 公羊永业幽幽道:“他的症状就是源于这味药,若非是文心文士,早被毒死了。” 没有喉咙水肿到窒息可真是命大。 罗三:“……” 栾信:“……” 公羊永业翻了个白眼道:“老夫早年走南闯北行医,看过不少人有类似症状,起初也以为是风疹,逐一排查却发现他们的症状只在某些特定区域,特定时间反复出现。” 不是啥邪风,是一种植物。 栾信:“……” 如此说来,自己确实是命大。 用了公羊永业的药方,症状确实得到控制,再加上文气滋养,当天就好得差不多。谈判使团还未进入袁抚郡境内,便有一支人马出面阻截,双方正经走完了官方的程序。 去的方向并非袁抚郡。 在敌方兵马看护下,目的地是一处盘踞深山的军营,从营盘规模来看,此地驻兵最少也有三万人。远远看去旌旗连绵成片,火烧云似的,甚为壮观。从栾信见到的士兵面貌气势来看,此地驻兵多为精锐,看旗帜也分不清是哪家兵马,上面的姓氏有十多个。 “尔等在此稍待片刻。” “劳烦。” 从他们一行人进入此地开始,栾信发现暗中有眼睛盯着自己。营盘上空的气息颜色驳杂混乱,到处都透着让他很不舒服的源头…… (*▽*) 小区水管爆了,停水三十六小时又来水,打开水龙头瞬间,刚换上的滤芯几秒就变棕黑了…… 第1377章 1377:上品无寒门【求月票】 实力越强的武胆武者,越有任性权力。 公羊永业懒得等敌军给回应,匆匆交代便跑没影子。罗三气得险些吹胡子瞪眼,暗骂公羊永业是莽夫、老东西:“要是失手被擒给杀了,老夫可不会管,丢不起这人。” 栾信陷入自己的世界。 一回神就听到罗三搁那儿抱怨:“此人实力可圈可点,但行事散漫无章法,也就沈君宽宏大度能容忍得了他。要是老夫的兵……” 罗三肯定要将对方从皮到骨都松一松。 栾信的过敏症好得差不多,只是精神头看着还有点萎靡不振,加之此地气息浑浊让他发自灵魂不舒服,简单交代两句便去休息养神——敌方有意给下马威,多半要晾着己方一天半天的,他也不担心耽误正事。再度醒来的时候,栾信只觉得脑袋沉重得厉害。 仿佛脖子都要被压断。 缓和好半晌,他才好受一些。 此时,帐外天色黑沉如墨,隐约可听屏风外间传来罗三跟公羊永业低声交谈动静。 “……项来去没被关押在这里……那个袁氏后人倒是在……好险,差点被发现。” “老夫就说你不中用。” “罗伯特,你要是有能耐你试试!” 二人压着声音争吵,直到栾信披着氅衣出来还没结论。瞧见栾信,公羊永业结束没啥营养的争论,担心道:“你脸色怎么回事?” 苍白得不像个活人,一眼就知内外皆虚。 看着像是大病一场没好利索。 公羊永业想到这里怔了怔,栾信可不就是大病一场么?罗伯特这个赤脚庸医害人! 什么药方都敢开出去! “你把手递过来,老夫再看看。” 栾信不应该还这么虚弱,是药方哪不对? 罗三哂笑:“你这庸医也没比老夫好到哪里去,开药方的时候说药到病除,现在人被你折腾得精神头更差了,万一有个好歹……” 术业有专攻不假,但公羊永业专供男科。 他会看什么风疹怪疾? 公羊永业诊脉也没发现问题,询问栾信除了疲惫无其他不适,这才稍稍放心。栾信将袖子整理好,询问公羊永业白日查探到什么。 “正如此前猜的,中部势力结盟剿除隐患,康国飞地丢失正是他们筹谋的结果。” 栾信对结盟这个词有些麻木。 “结盟吗?” 恰好是康国最擅长的领域。 公羊永业却不乐观,道:“此次情况跟以往任何一种都不一样,不能相提并论。” 西南盟军就是西南大陆一众国家组局抵抗,名义上一个整体,实际上各自为战,不管是粮草还是调度,每个小个体都有自己的小心思。西北闹得轰轰烈烈的屠龙局,每一方军阀势力也是各怀鬼胎。只比一盘散沙好一点。 对这种脆弱关系,离间计百试不爽。找到突破口就能以点破面,瓦解所谓的结盟。 栾信轻声问道:“何处不同?” 曾经的西北西南各国不齐心,中部大陆各国就齐心了?若是齐心,也不会乱糟糟多年了。公羊永业原先也这么以为的,直到他发现端倪:“营寨旗帜并非各国的国号。” 操纵局面的话事人不是哪个国家。 公羊永业道:“是世家。” 中部大陆除了几个没什么扩张实力的小国,大部分强国都是十几个大世家把持的,所谓国主也只是他们用来博弈的棋子。这部分人跟众神会中部分社核心高度重合!联姻合作数百年,利益纠缠成一团。他们牵头的联盟,远比中部各国结成的盟军更加牢固。 康国的对手不是看似一体实则各自为战的散装中部大陆,而是整个中部大陆势力! 栾信颇感意外:“竟然如此?” 听着有些棘手却也不是完全无解。 纵观这个世道,只要是人就有可能干出毫无人性的恶行,兄弟阋墙,骨肉相残,这些千篇一律的斗争还少么?由此可见,这些所谓世家利益纠葛再深,也不是浑然一体。 他又问:“主事的是哪家?” 公羊永业道:“赵氏。” 各家推举出赵氏当此次盟军的话事人。 这一支赵氏先后扶持三个中部强国,赵氏子弟在朝中担任文武要职,门生故吏遍布整个中部大陆。赵氏如此,盟军中其他世家也不差。说到这里,公羊永业想起一细节。 他感慨着道:“有件事情颇为怪异,西北西南两地战乱频繁,所以能侥幸传承个三四代,便可称之为‘世家大族’、‘高门显贵’,第五代开始就不可避免因人才凋零而走向落寞。中部大陆这些大族却不一样,每一代都能冒出几个拔尖的,像上天眷顾。” 修炼天赋是完全随机的。 父母天纵奇才,儿女也容易平庸。 西南西北两地家族落寞往往是因为人才跟不上,一代跟不上,家族就不可避免走向败亡。为了解决问题,缓解衰落,于是有了褚曜栾信这样的存在。要么是从民间找寻有天赋的孩子,施恩怀柔拉拢,让对方帮家族撑过艰难过渡期,要么直接过继找赘婿…… 罗三:“你怎知道每一代的天才都是亲生的?万一是从民间抱养过来当亲子呢?” 只要姓氏能传承下去就行。 公羊永业没好奇道:“别杠!” 一家偷偷摸摸这么干有可能,十几家都偷偷摸摸这么干?公羊永业更倾向是各家自己产的,但这又无法解释每一代都有基因彩票。栾信:“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 不知怎的,他蓦地想起这句言灵。 与其说是言灵,倒不如说是一句谶语。 一句引起两百多年争论的谶语。 见罗三二人看着自己,栾信:“这句言灵引发‘家世本位’与‘文心本位’两种争论,前者是说出身士族才能是士族,才有资格获得上品文心、至高天赋,后者则认为文心品阶、修炼天赋与血脉出身无关系,全是天赐。” 达官显贵的儿女出身再好,也可能是废物,市井男盗女娼结合也可能生出人上人。 天赋是随机的,不是出身决定的。 两党势力互相倾轧许。 栾信轻声道:“倘若是‘家世本位’赢了,言灵之下,代代皆有奇才也不奇怪。” 这恰好也吻合众神会这群疯子的理念。 他们本就是拿众生当棋子进行娱乐的主。 “退一万步说,真是因为这个,他们想生就生还有天理王法吗?”公羊永业又是诧异又是酸,他奔波操劳这么多年还是膝下无子女,一把年纪了还要自己想办法怀一个。 这些家族就没有不孕不育的困扰? 凭啥天底下啥好事儿都让他们占了! 栾信:“……” 公羊永业关注点是不是太偏了? 罗三不耐烦:“生个孩子有什么难的?” 栾信不想被夹中间为难,生硬岔开话题拐回正道:“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发现?” “营中卧虎藏龙,差点儿就被发现了。” 原先是想找找项招在哪里,顺手搞个偷袭把袁氏后人干掉,干不掉也投个毒,让对方上吐下泻虚弱一阵子,结果却是事与愿违。 这个回答让栾信心中微沉。 能发现公羊永业踪迹的人,就算此人的实力没超过公羊永业也大差不差,是劲敌。 “实力倒不是多强,洞察能力一流。”公羊永业跟着打了个补丁,“老夫怀疑咱们刚踏入此地就被对方监视了,兴许这会儿说话也被对方偷听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栾信:“……” 罗三也狠狠瞪他。 既然有这个怀疑干嘛不早说? 也幸好他们没聊什么有实质性的东西,要是涉及机密,这不就泄露了?公羊永业讪讪地道:“老夫说了这只是老夫个人的猜……” 话未说完,天地之气微微颤动。 跟着传来一声男音:“侯爷猜测是真。” 三人:“……” 罗三蹭一下起身,找寻暗中潜伏之人:“躲在暗中装神弄鬼,不妨滚出来一见。” 明明营帐内设下防止窥听的言灵。 若有人窥视,势必会惊动自己。 但直到男人出声,言灵都未被触动。 “两位侯爷何必生气?”男人的声音没有丁点儿起伏,时而清晰如耳畔呢喃,时而模糊如天际悠远,从左耳朵滑到右耳朵,又从右耳朵滑到左耳朵,光是听着就让人生出头晕目眩错觉,“主帐设美酒佳肴,恭候贵客。” 栾信平静看了眼外头天色:“现在?” 说着,帐外有人通传。 正是来邀请栾信等人赴宴的传信兵卒。 尽管宴无好宴,但还是要去,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要看看敌军的话事人,瞧一瞧这支敌军跟以往的敌人有何不同。栾信理了理衣襟佩剑,温声道:“稍待片刻。” 栾信带人到的时候,席间气氛并不僵硬。 除了少数几个投来打量眼神,其他人兀自谈笑风生,似没注意到栾信等人。端坐上首的男子乍一看很年轻,有着一双与年龄不相吻合的沉寂眸子:“快些引使者落座。” 栾信淡淡扫过席间众人。 武者他看不出,但文士的老底一眼就能掀开,这些人来得倒是整齐,省了他麻烦。 栾信眼波流转之间,竟挑花了眼。 中部世家大族当真是人才济济。 以往几年都看不到几个稀奇古怪的文士之道,这间营帐却蹲了五人,这叫他如何取舍?看看这个感觉可以,看看那个好像也不错。 怎奈何常驻席位有限,他无法将这些人的文士之道全部带走,当真是可惜了。栾信面无表情地将绝版留下,狠狠心空出三个空位,期间还要应付这群人夹枪带棒的挤兑。 “听闻栾君在康国官拜吏部尚书,身上却无封爵?”不知是哪个嘴碎的先阴阳怪气这事儿,跟着又似笑非笑道,“不过是领回去几个无足轻重的俘虏,用得着让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冒险?不过,听说康国起于微末,主君出身草芥,胡乱用人也情有可原。” 但栾信听之任之就很不应该了。 栾信瞥一眼此人的文士之道。 复制,粘贴,删除。 尔后才不紧不慢道:“吾主用人从未出错,凡夫俗子如何知其精妙?至于说爵位,既然是为天下伸张大义,自然要等功德圆满之日再行嘉奖,怎能在半途就好大喜功?” 顾池有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半场开香槟要不得啊,获得巨大优势就开始倨傲放松,小心被人掀个底朝天!】 问顾池什么是香槟,他说是一种美酒。 论功行赏自然要等最后了。 “哦?竟不知栾尚书有什么才能,此行非你不可?”那人吃了个瘪,正欲大怒,有个蓄着整齐山羊胡,脸颊有些虚胖的中年文士跟着出声,一双跟毒蛇一样阴冷的眼睛直视栾信,在他身上来回扫着,似乎想看透他底子。 看着对方的文士之道,栾信能断定此人跟顾池一样阴暗:“王庭人才济济,可堪此任者多如牛毛,倒也不是非栾某不可,只是有人用了不甚磊落的手段,拿了栾某学生,作为她的老师,当然要来领我那不成器的学生回去!厚脸皮跟主上截了同僚的闲差。” 栾信说话温吞,不紧不慢,似是无害。 但说的内容却能让听者瞬间上火。 而且是越听越恼火那种。 “栾尚书的学生?” “项招,项来去。” “有这个人吗?”那个胖脸中年文士故作诧异,“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两军对垒,哪有磊落不磊落一说?有的只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栾尚书的学生,想必年纪也不大,年轻人思虑不周到,失手也在情理之中。” 栾信幽幽叹气,口吻无奈。 “观君年岁,怕是不懂栾某舐犊之心。” 胖脸文士起初只是略微一怔,等明白这句话背后的阴阳怪气,五官差点儿扭曲。栾信说他这个年纪不懂舐犊之心,要么是膝下无子嗣,要么是上面没爹妈。骂这么难听? 可偏偏栾信表情毫无破绽,或许人家这话只是感慨,没内涵,纯粹是他想多了呢。 恰好此时,端坐上首的男人发话。他看向一直没说话的袁氏那边:“栾尚书的学生,我倒是有些印象,似乎是袁家的门客?” 众人暗中看向栾信。 (*▽*) 今年的车厘子真的是吃到不想吃了……话说是不是我个人的问题,吃多了总要闹肚子? 第1378章 1378:下品无士族【求月票】 “袁氏的门客?” 据他所知,项招的人际关系网可没有谁姓袁的,更别说她摇身一变成为什么袁氏门客了。敌方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项招已经改换门庭,归顺了他们。这个消息对于几句话之前还以项招老师身份自居,又是康国吏部尚书的栾信而言,无异于是极大羞辱。 跟扇他一巴掌也没差了。 搁做其他人,早就起身掀桌,开口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了。要是涵养再好一些,不破口大骂也要破防黑脸,给人看笑话。奈何栾信不是正常人,他依旧用那个慢吞吞的语速应答:“你的意思是栾某学生变节叛国了是吗?” 男人浅笑道:“这怎么能叫变节叛国?” 其他看客也满怀恶意起哄两句。 “就是,良禽择木而栖,人之常情。” “这就奇怪了,从来只听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从未听说‘人往低处走,水往高处流’的,实在有违天理伦常。”栾信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诚挚直白,“吾主出身微末,以草芥之身问鼎至尊,雄踞天下十之三四,敢问诸君故国有几户能比?” 只要不是用一个国号,听命一个王庭,这支盟军再怎么团结,依旧是十几号国家东拼西凑出来的。单个拎出来就是小鼻嘎,怎么跟康国比?项招明里暗里的政治资源一点不少,师从吏部尚书栾信,祖上跟尚书令褚曜有旧,十九等关内侯公羊永业是她未来子嗣的亲爹,二者利益深度绑定。她给什么袁氏当门客? 栾信用气死人的口吻平静道:“恕栾某直言,袁氏是何物,也配让她屈居门客?” 话中的轻蔑不加掩饰。 一次性说这么多,还是在身体不舒服的情况下,栾信感觉有些口干,他用湿帕沾了沾唇角,缓解燥意,碰也不碰桌上的酒水。坐在对面的袁氏后人眸光如箭,爆发气势如呼啸山海直扑他而来。公羊永业神色漠然将酒盏往桌上一碰,咚一声,霎时穿云破浪。 正面碰,只余一缕清风。 警告被人拦截,她也没有意外,语出刻薄之言:“栾尚书这话不太对,岂能以国境大小论强弱?西北大陆也好,西南大陆也罢,前者蛮荒粗野,后者贫瘠多灾。栾尚书半生困于边陲之地,谈论四方大事不过坐井观月,若能游历四方便知何为蜉蝣见青天。” 公羊永业闻言发出哂笑。 “侯爷笑什么?” “老夫笑你们嘴巴挺会叭叭,只会整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你们跟泥地里刨土的泥腿子有什么区别?说白了都只有一条命,只要被杀就会死。自诩青天,真是好大脸,难怪说什么‘坐井观月’……”公羊永业很不爽了。 月亮那么大的脸,确实很大! 那人正要沉下脸色,公羊永业一拍桌案。 “老夫不管你们怎么打仗怎么闹腾,你们都得将项招完好无损还回来——”他非常不客气地环顾四周一圈,将在场每个人的脸都记了下来,被他视线扫到的人都有种被凶狠野兽盯上的错觉,“如若不然,你们最好能保证一家老小天天活在彻侯眼皮底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羊永业扬高声音,虽未放开气势却让人以为他就是一把开封见血的杀人刀:“意思就是说洗干净脖子!项招掉一根头发,老子要你们家族一条命!看看是她的头发多,还是你们族人多!你们怎么跟康国干架关老子屁事,你们动老子护着的人就是不行!” 认真计较,项招还没有康国编制。 她是自由身,是受了苗讷邀请去的袁抚郡。中部盟军偷袭袁抚郡将她俘虏,公羊永业理论上可以不用走官方渠道,他要是拉下脸去偷袭这些人的家族,也是合情合理的。 “放肆,你威胁谁?” 这一番话差点儿将火药桶点燃。 公羊永业冷笑:“老夫是江湖草莽,只知一句话——江湖事,江湖了!老夫愿意坐这里听你们阴阳怪气已经是很给脸面了,别给脸不要脸!啊对对对,老夫知道你们各个大族出身,但只要老夫能活着突围,全家上下睡觉的时候记得睁只眼,别死梦里了!” 康国打仗还先走走流程,江湖人不一样。 江湖人做事,哪个不是奔着斩草除根的? 他们每个族人都有彻侯保护? 没有! 但他有的是耐心将人一个个抓出来杀了! 在场众人还真没见过公羊永业这样的滚刀肉,一时间面面相觑。公羊永业忍着脾气:“用不着看栾公义,老夫不是康国的,他管不到老夫头上!一句话,交不交人!” 众人的脸色跟踩到狗屎一样。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世界,一个草莽汉子丢下这么句威胁,只需几个刀斧手就能将对方剁成肉酱,但这个世界个人武力值不正常。如果真像公羊永业说的那样,人家不考虑什么大局,想要突围也是轻而易举的。届时就是放鱼入海,再想抓回来几乎不可能了。 人家再没皮没脸一些,照着族谱杀同姓氏族人,他们还真防不住,谁能防得住单兵作战的十九等关内侯啊?他们不知道公羊永业敢不敢豁得出去,但他们确实不敢去赌。 “项女君改换门庭确实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吾等绝无威逼利诱。不若这样——”坐在上首的男人这时候才下场打圆场,征询袁氏这边的意见,准备让项招自己来解释。 袁氏女君抱拳:“遵命。” 跟身边副手耳语一句:“去将人请来。” 栾信用余光询问公羊永业怎么回事。 他不是搜查过,确定来去不在此? 栾信问他,他还纳闷呢。 项招的气息确实不在此地! 过不了多久,袁氏副手便将项招请了过来,后者看着精神头很健康,手脚完好且面色红润,一点儿不像是被俘虏多时的阶下囚。入营帐之后看到栾信和公羊永业也在,还冲二人行礼问候:“学生见过老师,见过侯爷。” 公羊永业问她:“你人没事?” 项招在袁氏那边落座:“甚安。” 这下轮到敌方这边的人发笑:“栾尚书也看了,您学生是真心归顺吾等,依本将军看啊,您也不妨弃暗投明好了,别执迷不悟。” 栾信并未作答,只是看着项招叹气。 项招认真地直视他的眼睛。 “让老师失望了,不过这确实是学生自己的选择,康国虽好却无学生容身之地。” 坐在上首的男人还体贴问师徒俩要不要私下叙旧,栾信摇头:“不必,道不同。” 道不同,不相为谋。 多说一句话都没有必要。 项招眸色暗淡些许,却未再说一言。公羊永业看看她,又看看栾信,也选择闭麦。 项招的出现让栾信一下子没了反击底气,敌方这边愈发奚落他。不过,他们奚落他们的,栾信想理会的时候搭理两句,不想搭理的时候视若空气,看得人恨他恨得牙痒! 栾信这次的目的就是谈好赎回俘虏的价格,其中以项招最特殊。她选择改换门庭,自然就要从赎回名单划去。如此一来,其他的俘虏就好谈许多,区别只在于价格高低。 康国家大业大,赎金给的起。 最后谈妥的价格比正常市价还高三成。 公羊永业憋了一肚子火气。 不懂栾信为何一下失了士气,后半程几乎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这么受气,还不如用江湖手段了结此事!栾信这样也就罢了,罗三怎么也哑巴了?“你舌头被猫叼走了?” 罗三道:“回去再说。” 尽管他也觉得生气,沈女君家大业大也不能这么败的,但栾信能做到六部之首,肯定不是庸碌之辈。他选择相信沈女君的眼光,栾信肯定有自己的用意。要是栾信真的只是单纯的无能,那他就要给栾信一些颜色看看了。 公羊永业怒道:“你——” 聊天声音会被监控,栾信便用青鸟传信交流,告诉一些自己今日席间发现的端倪。 第一句话就是劲爆的内容。 【这不是来去。】 公羊永业跟罗三两颗脑袋抵在一块儿看信笺上的加密文字,被上面内容搞迷糊了。 他蓦地抬眼看向栾信。 眼神询问:【不是项来去?可明明——】 他先前探查没查到项招,可能是敌人使用了特殊的掩藏气息手段,漏了也有可能。刚才酒席上那么近距离,分明是项招本人没错! 【确实不是她,或者说不完全是她。】栾信传递完这句话,抬手指了指自己眼睛,【我双眼看到的世界,跟常人看到的不一样。】 公羊永业跟罗三可以通过气息判断项招真假,这种气息更类似于文气气息,而他直接用眼睛,能看到近乎灵魂的气息:【我看到来去身上的气息被一股外来力量干扰。】 公羊永业二人互相对视一眼。 栾信下了结论。 【改换门庭,应该不是她自己的本意。】 【有人用言灵将她当做傀儡,控制她的思想言行?】这种言灵不是没有,只是少见且凶险,操控一般分两种。一种是比较粗浅的,趁着被控制人睡觉走神的时候见缝插针进行干预,另一种则是将自身意识施加被控制人的身上,而后者的难度远远大于前者。 从项招刚才的表现来看,不像是前者。 难不成是后者? 【或许比这个还严重一些。】栾信强撑着身体上的不适,打起精神道,【也正是来去的出现,让我注意到一点细节……在场除了来去,另有两人也有不同程度的违和。】 公羊永业:【说简单一些。】 栾信问他道:【可有听说过夺舍?】 所谓的夺舍指的是一人的灵魂精神入侵另一人的身体,或消灭、或吞噬、或压制身体原主人灵魂精神,达到掌控这具身体的目的。 见二人艰难消化这些信息,栾信道:【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我一直在想这世上是不是真有言灵能让上品永远只存在士族之间?后来又觉得不太可能,既然天意让所有人都有机会获得上天恩赐天赋,又何必留下这么一个空缺让人钻?我又想到无晦。】 若有【偷梁换柱】的文心,便可以在苛刻条件下,将二品上中文心给另一个天赋不佳的庸碌者,那么——是不是达成某些苛刻条件下,也有人能做到类似的掠夺效果呢? 文心能【偷梁换柱】,那身体呢? 某种程度上来说比偷换文心更加便捷。 罗三摇头:【老夫不信。】 公羊永业:【老夫倒是觉得有可能。】 【当国主想着长生不老,世家门阀自然也会想着千秋万代。】当罗三看过来的时候,公羊永业说了一些他早年无意间知道的隐秘,【老夫早年给某病患诊治,一来二去生出些交情,听此人隐晦说过什么‘换头’……】 换什么东西??? 罗三面无表情:【越说越荒诞。】 公羊永业不服气道:【你以为老夫在诓你?是真的,老夫还看过那份残缺的脉案,上面有些步骤讲的就是如何将两只猴子的脑袋替换,那只猴子换头之后还醒过来了。】 只是,那份脉案无人能复制。 像某些异想天开的坊市怪诞奇谈的桥段。 那个病患当时还非常可惜来着,公羊永业吐槽他:【你换了一具能生孩子的身体又如何,不是自己的玩意儿能生下自己的孩子?】 如今细想却觉得甚为恐怖。 【身躯衰老了,便换一具年轻力壮的,天赋太差了,便给灵魂换一具有天赋的身体……这怎么不算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真正的优质资源永远掌控在手。 哪怕奇才是万中无一—— 一万万人中间也会有一万奇才可供挑选。 罗三:【即便真有,那也不可能肆无忌惮使用,否则全族上下都是天纵奇才了。】 公羊永业道:【这倒也是。】 刚说完,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栾尚书的意思说项来去有可能被人夺舍了?】 【有这方面的担心。】 但他不是很担心项招的处境。 来去的气息明显更强盛,不像是遭受重创的样子,刻意收敛大概是为保全自身吧。 (*▽*) 头部移植手术,一五年还是啥时候就听说了,说是猴子身上也有实例,不过猴子手术成功好像被安乐了? 文中上个人类文明也就是咱们这个时间线的未来,为了自救活下去,应该是啥都可能搞的? 第1379章 1379:噩梦成真【求月票】 公羊永业左思右想仍旧放心不下。 【老夫虽不是什么磊落君子,但也知道一诺千金。不管它是夺舍还是换头夺身,老夫既然答应项女君护她周全,就不会轻易毁诺。】他决定冒险一次,将项招先绑再说。 罗三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他其实很早就想问公羊永业跟项招是什么关系,这个老东西对项招未免过于上心。 难不成是遗落民间的沧海遗珠后人? 听着不太像,倒像是这个老东西不正经。 栾信道:【先想办法跟她联络。】 若她有自己的谋算,强行插手反而坏事。 公羊永业心中不爽却也只能听从,岔开话题道:“既如此,老夫明日再来,栾尚书先歇着,老夫给你开一贴凝神补血的汤剂。” 栾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脑袋愈发昏沉,强撑着一点意识:“如此便有劳侯爷。” 公羊永业亲自熬好汤药送来的时候,栾信已经半靠着床榻睡得死沉,罗三这老东西坐在一旁闭目养神,手中握着利器。帐内烛火摇曳,利刃的阴影也随之摇晃:“栾尚书要是睁眼看到这画面,没病也要被你吓出病了。” 不知道是不是罗三心虚之故,后者对栾信病恹恹的状态格外上心,堂堂彻侯居然纡尊降贵,主动给对方值夜,实在是稀奇。公羊永业将汤药放一边,打去一团武气,保留住最佳药效,让汤药能维持在最佳的入口温度。他也找了个角落坐下,准备对付一夜。 罗三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万一这帮人豁出去脸皮搞刺杀呢? 公羊永业道:“哎,打打杀杀的……真没意思,还不如做梦学医来得有趣……说起来,康国这边的杏林医士对断指重生颇为擅长,那么是不是也能将头跟身子连起来?” 他心里还是惦记头部移植这件事儿。 罗三闻言只是嗤笑:“若能这么做,即便是二十等彻侯也会成为他人的盘中餐。” 二十等彻侯也可能被人围攻,被车轮战磨到力竭而亡。对于这种有悖人伦天理的危险东西,不要想着自己能从中获益什么,先想想自己会不会被盯上,成为身体的货源。 公羊永业嘀咕:“这般严肃作甚?” 他准备入定修炼,好几次无法进入状态。 “罗伯特,你能不能收起你的刀子?” 武胆武者对气息感知非常敏锐,排斥一切能威胁自身的存在,这是刻进骨子里的本能!跟罗三待一个营帐就让他很不舒服,老东西还握着兵器,这让公羊永业无法放松。 每次闭眼都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罗三道:“醒着,睁一夜能将你熬死?” 公羊永业:“……” —— 栾信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他一睁眼就看到一张熟悉但明显规矩许多的面孔在眼前放大:“你怎么会在这?” 刚问完,栾信便注意到附近环境大变样。 他醒来之前,不是在中部盟军营寨内? 此处房梁虽矮,装饰简陋,但明显不是帐篷,最重要的是眼前这人怎么会在这里? 此人曾与他一起在秋丞帐下效力,又在康国效力几年,后被吏部工作量弄得心态崩溃,挂印辞官:【天下这么大,吾要去看看。】 外出鬼混了三年,乐不思蜀。 前不久栾信还给他写信,让人回来,人家听说西南大捷,掐指算了算就已读不回。 康国干过的都知道,新地盘融合时期是工作量最大的时候,吏部还是把男人女人统统当牛马使用的地方。俸禄虽高,也要有命花才行啊,跟着这么一个主上很容易折寿。要不是他在外鬼混还不忘暗中体察民情,上报各地官员行事,栾信都要派人去抓他了。 结果—— 一睁眼人就在跟前? 栾信的身体难得快了一回,一把扼住对方的手腕,生怕这厮又跑。刚要开口,栾信意识到什么,松开力道,反将对方弄得一头雾水,不过他没有忘记自己来的目的是啥。 “今早听到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栾信这边已经想起来怎么回事了。 “如夫人已经……”苗夫人指的是苗淑。所有人都知道她跟主公秋丞的关系,私下以不伦不类的“如夫人”代称,唯栾信称其“苗女君”。他知道栾信曾短暂教过苗淑,二人勉强有点儿师生之情,于是得知苗淑之死的第一时间,便过来告诉同僚这一噩耗。 见栾信没回答,同僚兀自道:“万幸,沈幼梨没让人去折辱她,是鸩酒送走的。” 这倒是超出同僚几个的预期了。 他们原先以为沈幼梨会将人丢去妓营,或赏赐给哪个立功武将,没想到人家二话不说直接赐下鸩酒:“听说是给了选择,佩剑自刎,一条白绫还是一杯鸩酒,她倒好,选了最痛苦的。长痛不如短痛,自刎还能少受罪。” 栾信道:“主……沈君帐下有女兵。” 同僚不解道:“二者有什么干系?” “若连她都如此对待女战俘,她帐下女兵他日被俘,旁人不是更有理由这么做?” 无法限制旁人行为,但能约束自身。 同僚狐疑看着栾信好久:“你转性了?昨儿还看不上她,怎么今天就替她说话?” 栾信:“……我只是就事论事。” “你难道是知道主公主母那件事了?” “哪件?”栾信下意识反问,后想起来,“你是说苗女君尸首被晾天井这件事?” 当年这消息传出来,旧臣都以为是沈幼梨故意污蔑秋丞,直到亲眼看到天井那具尸体才意识到秋丞是真的薄凉,内心有些失望。也有人替秋丞解释,怀疑是沈幼梨暗中授意威胁。后来被证实这个猜测是假的,沈棠从未这么暗示,纯粹是秋丞夫妇胆怯刻薄。 同僚讪讪点头:“嗯。” 他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管怎么说,一夜夫妻百夜恩,苗淑对秋丞也算是尽职尽责了,没有对不起对方,结果一朝生死连入土为安的待遇都没有。先不说沈幼梨的态度如何了,她就算真对此有意见,秋丞一个大男人挺身而出将小妾尸体下葬,姓沈的还能派人阻拦出殡队伍不成? 象征性的安排都没有。 就这么让人躺在天井下面。 同僚找栾信之前,有去远远看过一眼。 栾信深吸一口气道:“我去看看。” 同僚压着不让他动弹:“你作甚?自己都这副病恹恹的模样,一昏迷就昏迷了四五日,汤药都送不进你嘴里,现在好不容易醒来还奔波什么?你不准备要你这条腿了?” 栾信挣扎不得:“我有分寸。” 当年的他在战后病了很久,缠绵病榻,稍微能下地走路的时候,事情也差不多尘埃落定。苗淑的尸体被一个受她恩惠的武将收殓,入土为安,葬在孝城城外。栾信每年都会派人去修整坟头,孝城百姓不知道里面埋着谁,再加上孝城搞什么旅游业务,搜集民间谣传再加上一些艺术加工,搞出一个梁山伯祝英台模式的旅游景点,搞得栾信无语。 解释也不好解释。 苗氏的名声在陇舞郡太差了。 在孝城好歹还能享受点游客供奉的谷物。 栾信只能暗示孝城这边别搞太过分,苗淑这个性格要是知道自己被人婚配,也不怕半夜做梦杀过来。最后,孝城这边缝合了坊市诸多话本,搞了个亦正亦邪的女侠以及她的追求者版本。风月故事可以少,但不能没有。 【老百姓就喜欢这一套啊。】 今日入梦在这个点醒来,栾信作为老师也不能继续躺床上养兵,打发了探病同僚,一瘸一拐寻了过去。只是身体实在不争气,耗费许久才到,秋丞闻讯也急忙赶了出来。 “公义!” 听到这声称呼,栾信恍惚许久。 他在现实中没见到秋丞最后一面。 “见过文彦公……”称呼刚出口,他就意识到喊错了,这个时候还应该喊主公,想改口也来不及。秋丞一向是喜欢多想的人,听到阔别数日就改了的称呼,他只觉得人走茶凉,心下悲戚,又看到天井中安静躺着的,浮现尸斑,飘着尸臭的尸体,他住了嘴。 隐隐有些心虚。 他也知道自己行为怯懦薄凉。 空气中漂浮着尴尬气氛,栾信声音虚弱说道:“信听闻女君曝尸在此,想着生前无法替她做什么,至少让她死后体面一些。毕竟是被一杯鸩酒毒杀,遗容可怖,想来她也不愿被他人看到,还是要尽早入土为安才是……” 秋丞有些挂不住脸。 想责备栾信多管闲事,想告诉栾信苗淑被鸩杀是沈棠敲打威胁,想说自己其实也没那么薄情不堪……千言万语哽在喉咙,辩解的话还是没能说出口:“我也正有此意。” 栾信缓和了脸色。 这个时候的他还是立场未定的俘虏,活动范围不大,身边也没什么财物,只能找其他手头还宽裕的同僚借点钱,买了一口厚实棺材,将苗淑转入其中。隔日,现实中安葬苗淑的武将私下找来,说是感念苗淑救命之恩,想为对方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办好她的身后事。栾信道:“此行要出城,将军可是……” 那名武将耷拉着脑袋。 “哎,也不怕先生笑话,末将一家子老小都没了,如今孤家寡人,哪有人来给末将赎身?末将也不想给姓沈的当牛做马,还好有一把子力气,大不了干苦力攒赎身钱。” 栾信想起他后来开的武馆,收养的一堆孩子,道:“既如此,此事就麻烦你了。” 他掐指算算时间,文彦公也快自尽了。 现实中的先主自尽已成现实,但梦中的他还活着,哪怕挽救对方没什么实际意义,但能让自己心里好受几分也是好的。栾信也不知这个梦境何时结束,趁着醒来之前,多看看以前的人也好。栾信并未直接去找秋丞,以他对秋丞的了解,此事症结是在大房。 或者说,大房秋氏送来的那笔赎身银。 习惯健康双腿,现在又要拖着残缺的腿走路,他不是很习惯。循着记忆去找主上所在之处,路上守兵根本没看到自己。栾信想着是梦境缘故,也没有生出怀疑。不多时便到窗外,隔着窗漏能看到屋内大大小小摆着许多口箱子,箱子装着晃瞎眼的金银珠宝。 “这么多?” 一想到这些都进荀贞口袋,不由发笑。 这么多年,主上不是没有发横财,但荀贞活着一日,她的债务就累积一日,一日复一日,永远看不到尽头。也就主上还能容忍荀贞,要是其他主公,早就将荀贞踹远了。 谁让荀贞比饕餮还可怕? 屋内,沈棠掏掏耳朵:“你说这是秋氏送来的?给色批老菜鸟一家赎身?不是说他将族长大哥往死了得罪?这秋大郎心够宽。” 栾信一听到这话便觉得哪里不对劲。 “主公为何觉得这笔赎身银是救命钱?而不是索命贴?”顾池的声音还是那般让栾信不喜欢,“诛心才是杀人不见血的刀,秋大郎不计前嫌,散财救人,作为曾经与兄弟同室操戈、谋害兄弟的秋丞能否接受这份求助?” 栾信撇了撇嘴。 果真是这佞臣在主上耳畔吹风。 他早有心理准备,仍想一脚踹顾池脸上。 “倘若我是色批老菜鸟,应该会羞愧着接受。大不了回去跟秋大郎低头,日后夹紧尾巴做个富家翁,至少吃穿不愁。不过,以色批老菜鸟的脾性嘛,说不好。他估计会惶恐、愤怒。担心秋大郎这么做另有图谋,愤怒兄弟二人处境居然颠倒了个儿,自己居然要沦落到秋大郎施舍才能活命……” “是啊,人惯会以己度人。”顾池薄唇浅翘,出言讥诮,“自己是怎样的人,便看谁都觉得像是同类人。秋丞既是虚伪君子,他眼中的亲兄长又怎会是坦荡君子?主公,你有无兴趣与池打个赌?我们就赌赎人消息落到秋丞耳中,他会是什么下场?” “赌赢有什么好处?” “任由主公决定。” “好,你说的!” 二人约定在手心写字,同时亮出。 看到结果,沈棠失望叹气。 “唉,赌不成了。” 因为,他们都写了一个【死】字。 窗漏外,栾信本就苍白虚弱的脸一瞬死寂,耳畔幻听嗡嗡作响,一瞬间感觉天旋地转,最不敢面对的猜测被亲眼证实!他哆嗦着嘴唇,喃喃道:“假的,都是假的……” 栾公义,这只是你的梦。 梦不等于现实。 栾信踉跄向后,却忘了自己有一条腿是残疾的,根本使不上劲儿,他这一下子让原先岌岌可危的平衡瞬间被打破,几乎狼狈跌倒在地上,又滚到廊下,沾了一身的泥巴。 细碎尖锐的石子划破他掌心。 _| ̄|● 这两天刷小红书,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啥时候又搬梯子翻墙了,满屏幕的英语叫人眼睛疼……英语这玩意儿,高考结束就丢给老师了…… 第1380章 1380:她能有什么错?【求月票】 屋内的声音时而清晰,仿佛主上就贴着他耳朵低声呢喃,时而模糊混沌。栾信抗拒它们的入侵,神色痛苦想自封听力。偏偏它们无所不在,锲而不舍钻入他的脑海深处。 沈棠跟顾池打趣:“我本来还想着要是赌赢,让你无条件在官署加班十天半个月,当月薪俸归我。未曾想你我心有灵犀,一个答案。望潮,你莫不是听了我心声才写?” 顾池笑意吟吟:“非也,是心有灵犀。” 秋氏送来赎身银,秋丞就得死。 不死,也得死! 栾信几乎要将下唇咬出血。 原来是心有灵犀啊,果真是心有灵犀。 这还让他怎么自欺欺人,怎么强迫自己去怪罪顾池?秋文彦根本不是顾池自作主张逼死的,是主上跟顾望潮默契一致逼死的。多年前,他在秋文彦灵堂上的猜测是真的! 可偏偏顾池善读人心,蒙骗了他。 而他明知道顾池有那么一个文士之道,仍旧忽略诸多疑点,强迫自己接纳一个相对能接受的结果。这一切能怪得了谁?怪顾望潮诡计多端,还是怪自己愚笨不堪,轻而易举陷入明主织成的蛛网?乖乖成了猎物?一开始的他明明想着忍数年之仇,再谋良机。 他甚至说要让主上死于臣僚的文士之道。 筹谋好让她死在祈元良弑主之下。 然而,他自己背叛了自己。 灵魂先身体一步臣服于主上,不断给主上找借口,不断去仇视顾望潮,只要顾望潮承担起逼死秋文彦的所有罪名,主上就是无辜的。她只是一个被佞臣蒙蔽的仁慈主君。 她能有什么错?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有过的,有错的,是擅作主张的佞臣。 罪在顾望潮,不在沈幼梨。 多年下来,他对此坚信不疑,不曾去想其中的疑点——主上杀伐果断,阴谋阳谋都能熟稔于心,御下多年不曾叫底下人掀起风浪,这样一个主君,顾望潮怎敢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的顾望潮为什么没被申斥? 诚然,她善待谷仁后人,让吴贤活下来成全民间“棠棣情深”的美名,不惜给二人封爵——一众有功之臣都没捞着的待遇,让这俩捞着了——但,主上真的仁慈到糊涂? 纵观其他对手,可有几个落得好? 她的杀伐,她的果决,十余年都没变过。 这样的主上会被顾望潮左右蒙蔽吗? 栾信还记得自己刚知道顾池文士之道时候的震惊,第一反应就是【沈幼梨肯定不知道他的文士之道】、【此事或能作为把柄,设计离间君臣二人】——主君会喜欢一个揣摩上意的臣子,享受对方所有心思花在自己身上猜猜猜,但绝对不会容忍自己的所思所想光溜溜暴露在对方眼皮底下,上位者最大的忌讳! 她一旦知道,顾望潮必死无疑。 尔后才知道自己想多了。 她知道顾池的能力,不介意顾池听到她全部心声,甚至还对这种过于亲密的联系乐在其中。栾信困惑、迷茫、不解,他一贯的认知被主上强势打破,那种浓烈的冲击将他从头到脚笼罩,他看到的世界也从混沌阴暗,一下子变得鲜艳夺目!他能强迫自己的身体不去思考她的优点,却无法阻止灵魂被这种颜色吸引,更无法让理智配合他的身体。 她越好,栾信越心慌意乱。 他只能去找对方的缺点,或许缺点能帮他抑制这种不可控的吸引。他找啊找,跟挖出萝卜带着泥一样,每次找到一个让他振奋的缺点,总会带出一堆让他懊恼的优点。这种不正常的情绪拉扯反复折磨栾信,一度引起他夫人的怀疑:【郎君可有二色在外?】 【什么二色?】 栾信冷静表面之下是轰隆惊雷。 夫人见他笃定,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既无分心,为何郎君时常辗转反侧?】 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这难道不是在挂念他人? 夫人之所以没猜测栾信辗转反侧是为公事,是因为她知道丈夫的能力,在秋丞帐下多年不曾有一次为公事所困,而那时的栾信任户曹掾,工作量不小,却不用绞尽脑汁去筹谋算计,哪里用得着他辗转反侧?既然不是为了公事,便只能是为了特定某个人了。 栾信重新躺了回去,反手将被子往她身上一拉,侧过身留下一句:【不要多想。】 没有二色,他想着二主。 栾信想着真心实意效忠二主。 这个念头可真是癫狂! 内心却有另一个声音悄然劝说他的灵魂,不,不是劝说,是蛊惑——为何癫狂?文彦公之死与她无关,全是奸佞小人擅作主张,她是无辜的,她不该承受莫须有的偏见!栾公义,你真是浪费你这个字,你对他人公义公正,却要一意孤行牵连一个无辜之人? 是啊,他不该如此。 霎时间,一念天地阔。 他的肉身侧躺榻上假寐,灵魂却得到了解脱,挣脱道德枷锁,遵从最原始的本能。 时至今日,他扪心自问—— “主上有错吗?” “她没有错。” “错的是谁?” “错的是你栾公义。” “是你自欺欺人!” “是你忘恩负义!” 每一道指责最后都指向了他自己。 相较之下,连顾池都显得不那么讨人厌。 【栾公义,你难道全然不知吗?】 一道平地惊雷在他耳畔炸开,浑身如电流过体,手脚麻木,意识却前所未有清醒。 他认出这道声音的主人,是秋丞。 眼前景色发生天翻地覆变化,周遭景色在放大,而他在缩小。一股巨力将蜷缩在角落的虫子撞了出去,他看到疾驰的马车在他腿上碾过,钻心刺骨的疼凌迟他四肢百骸。 画面一闪,是一张苍老的脸。 【老夫医馆不养闲人,你可以在此住下,但要干活,待腿伤好了,尽快离开。】 又过数日。 苍老声音带着怜悯:【你这乞儿,离了老夫医馆,怕也是无处可去,近日又用了这般多好药……老夫呢,也不是挟恩图报的人,只是想给你指一个好去处,你去不去?】 他踏入了栾府,多了个阿姊。 阿姊给他带来记在他名下的外甥栾程。 黢黑瘦小的身躯日渐高大厚实,从孩童到少年,从少年到褪去稚色的青年,再从意气风发的青年跌落泥淖,他看到一壶滚烫沸水浇下来,无情将血淋淋的皮肉浇得发白。 他忘了自己在地狱待了多久。 地狱中的恶鬼低笑:【公义?】 恶鬼身边的李鹤附和:【好字!】 恶鬼用玩味口吻道:【确实是个好字。】 秋丞当说客让恶鬼松了口:【文彦兄开口,我自然要给这个面子的,横竖他也吃了教训了,这事儿便到此为止。只是有一点,文彦兄应该知道吾等这种人家,有多忌讳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污点,更不许污点爬到头上来!】 秋丞打包票:【这是自然。】 栾信得以脱身:【女君,回栾府吧。】 那不是他的阿姊,更不是他的家。 秋丞看他意志消沉,时常登门探望,更是主动提议给了他容身之处:【秋某虽无经世之才,劳碌数载也攒下些清名。公义要是不嫌弃,不妨过来,这正缺个幕僚策士。】 栾信摇头,生怕对方误解,解释自己想出去游历散心的想法,或许见得多了能让心境开阔,从此番打击中彻底走出来。他隐约有种预感,若能突破迷障,必有一番收获。 秋丞闻听此言,笑着拱手祝福道:【如此,便祝栾君文运长远,期待下次相逢。】 栾信怔怔道:【好,一言为定。】 秋丞给了他活路。 若非秋丞,这条命合该葬送在那一年。 又是一声惊雷将栾信混沌思绪拉了回来。 【栾公义,你全然知晓却故作不知!】久违的,年轻的,意气风发的秋丞就站他身侧,居高临下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似责备又似无奈,【栾君何不饮剑自刎以证忠义!】 栾信垂首不语。 【时至今日,你还能毫无芥蒂效忠贼人?】 栾信:【她不是贼人。】 【抑或,你能心安理得全身而退?】 【不能。】 【还是能为我雪恨让她死于弑主之下?】 栾信声音颤抖:【……不能。】 【那你无路可退!】 最后一个字落下,幻象瞬间散去,在他跟前化成一把佩剑。这把佩剑却不是栾信时常悬挂剑带的那把,是一把造型朴拙的雪亮长剑,剑身极其轻薄雪亮,能映出他的脸。 是主上的剑。 栾信混沌思绪悄然浮现这一念头。 他手指颤抖握住剑柄,将这把剑拾起。 剑锋抵上脖颈的瞬间就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只需他手腕稍微用力,这把削铁如泥的剑就能像主上带走无数敌人一样,将他带走。 良久,剑锋却未动分毫。 反倒是栾信微微垂首发出了笑声。 这笑声是从他胸臆一点点溢出,隐约可闻些许疯癫。栾信此刻能确信主上时常挂在嘴边的话是真的,文心文士也好,武胆武者也罢,没一个精神正常:“这戏好看吗?” 戾气染上眉眼,竟有几分阴翳! 周遭停止的时间再一次开始流动。 屋内,沈棠啪一声将木盒盖上。 “你去棠院跑一趟,告诉色批老菜……啊,不是,是告诉文彦公一个好消息,秋氏那边送来了赎身银。他重获自由,我明日派人护送他回秋氏。”沈棠愉悦的声音钻入栾信的耳朵,下一秒被整个世界忽略的栾信又有了存在感,屋内二人被他的气息惊动了。 “什么人在外面?” 一道掌风直扑栾信而来。 不致命,却能让人动弹不得。 沈棠跟顾池赶出来,栾信看着站在对立面的二人,二人也同样看着他。即便是梦境之中,主上也没不分青红皂白杀他,只是拧眉问道:“你是谁?我的剑怎在你手中?” “秋文彦帐下旧臣?”顾池倒是认出了栾信,一想到他跟主公刚才谋划了什么,顾池便起了杀心,道,“主公,此人是留不得。” 栾信哂笑道:“我也没全然冤枉你。” 不管哪种情况,顾池都是杀心最重的。 佞臣就是佞臣,梦里梦外一个德行。 顾池对他这话有些不解。 莫名其妙说这些叽里咕噜的东西,几个意思?以为装神弄鬼就能侥幸捡回性命了? 沈棠道:“你听到多少?” 栾信反问:“主上为何非要杀秋文彦?” 他终于问出这个问题,等待着答案。 沈棠诧异他的称呼,看着对方手中的剑、破碎脆弱的神情、那双几乎要哭出来的水润眼睛,无端让她有种在哪儿将人辜负的错觉。顾池也察觉到了,暗中给了她一肘子。 传音入密:【主上?】 听听,自己还只是喊主公呢。 这个秋文彦旧臣居然喊上主上了? 又在哪儿招惹的风流债? 沈棠无语,晓得不可能留着此人活着,但不介意让对方死前当个明白鬼:“为什么非要杀他?一来是为杀鸡儆猴,不然谁都以为我能踩一脚,二来是他得罪了公西仇。” 栾信猜到第一个理由,却不晓得还有第二个,他苦笑问:“何时得罪公西将军?” 沈棠:“前不久,阵前。” 栾信喃喃:“阵前?” “喏,色批老菜……是秋文彦,他破防的时候当着三军的面骂了声‘公西仇,老子**你祖宗先人’,公西仇最在乎祖宗户口本。我不杀,公西仇也会暗搓搓将人做掉。” 栾信毫不怀疑这个可能性。 这是公西仇能干出来的。 主上能放过文彦公,公西仇也不肯。 他叹气道:“原来如此。” 沈棠对栾信道:“我留不得你。” 看着熟悉的长剑抵上脖子,栾信混沌的心再一次恢复了宁静,轻声道:“信知。” 沈棠动手划开他脖子前,他提了个请求。 “不劳主上动手,可否让信自己来?” 沈棠微微眯眼,但没有拒绝:“请。” 栾信举剑横在颈侧,眸光复杂给了顾池一眼,给了沈棠很多眼:“主上,再会。” 言罢,毫不留恋地举荐自刎。 伴随着意识被黑暗吞没,强烈窒息感将他拽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洪流。虚无之中,栾信蓦地睁开眼,强烈抗拒那股外来力量的挤压。 “你算什么东西!”虚无之中,他蓦地扭转过身,跟一道模糊影子脸贴着脸,他从对方眼睛位置看出几分惊慌,“也敢夺舍我?” |ω`) 太痛苦了,一直忍不住刷小红书,刷了十个多小时,停不下来呜呜呜,控制不住手,第一次知道自己自制力这么差…… 第1381章 1381:我的公义啊(上)【求月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2章 1382:我的公义啊(中)【求月票】 栾信听出项招的担心,眸色愈发柔和。 他慢吞吞道:“担心我作甚?若栽在这种不入流的阴谋诡计上,岂不变成笑柄?” 栾信气质斯文儒雅,又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就好像是镇上私塾端方严肃的夫子,被学生欺负再狠也只会站在原地跺脚哀叹。实际上,他也是一怒之下会拔剑杀人的主。 特别是右腿彻底残废后的两年。 他那时候心情不畅,整个人就像一条藏在潮湿阴暗的臭虫,周身被阴湿扭曲的浑浊气息包裹得严严实实。若是将发冠摘下,头发披散,活脱脱一只死不瞑目的阴暗男鬼。 项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栾信的这具身体、这层身份,若被中部分社这边掌控,康国这边要乱套。吏部尚书作为六部尚书之首,手握大权,有太多办法从内部搞垮一个王庭。只要刻意避开熟人,短时间还真不会被人发现他换了个芯子。万幸,栾信并未中招,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 “来去,你要不要跟我离开?”哪怕栾信已经猜到项招的答案,但是私心仍促使他问出这个问题。敌营存在太多变数,一旦项招不慎被人发现尚在,她面对的就是死局。 倒不如早脱身早安心。 果不其然,项招摇头婉拒。 “当下不宜多生枝节,其二便是我要留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这帮人跟康国以前碰见的敌人可不一样,不管是手段还是实力,“除此之外,还要找到其他人。” “其他人?” “嗯,从我听到的消息来看,中部分社囚禁了一批跟我有着同样先祖的女子。”男性子嗣不能将这份血脉延续给下一代,唯有女子可以,而拥有这种血脉的女子又有着超出常人的生命力,据说还是最佳的容器。众神会内社早年滥杀滥捕,如今越发难找了。 中部分社高层世家就想了歪主意。 找不到“野生”的,那就自己“家养”。 生下女儿就留着,生下男孩儿就溺死。 项招也不知道“家养”规模有多大,只能继续潜伏,静待良机,同时还能当做安插在敌方的眼线,关键时刻或许能派上大用场。 除此之外—— “赎回去的俘虏也要小心甄别。” 俘虏之中会安插进一批奸细。 具体是谁,项招还不知道。 不过,她可以肯定的事这批奸细会藏得很深,因为敌方营中有个文心文士擅此道。 “还有……”项招欲言又止。 栾信耐心等待下文,孰料后者的反应速度比他还要迟缓:“若不便,可以不说。” 项招深吸一口气:“事关沈君。” 不知道是不是项招的错觉,她总觉得栾信这次反应比之前快些:“与主上有关?” 项招道:“是无意间查探到的消息……”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罗三和公羊永业二人交替值夜,一个盯着栾信以及油灯,一个戒备四周,生怕一个错眼又让敌人摸进来。眼看着灯盏中的油越来越少,灯芯即将烧没,罗三做好随时出手将栾信强行唤醒的准备。万幸,在罗三忍不住动手前,栾信自己先醒过来,双眼无神。 公羊永业压低了声线,似是怕惊扰谁。 “他这样子是不是不太对劲?” 罗三也紧张等待着:“别急,再看看。” 瞧着不像是被谁夺舍了,倒像是美美睡上一觉,困意将散未散的状态。公羊永业抓来茶盏,右手手指抓了一把冰凉茶水,将水珠子弹栾信脸上。栾信被凉意激得一激灵。 睡意彻底散去,眼神逐渐清明。 他缓缓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是我。” 罗三闻言松了口气:“你这年轻后生怎么回事?年纪轻轻,比耄耋后生还迟缓。” 他差点儿以为栾信被人阴了。 栾信缓缓道:“言灵的弊端罢了。” 得知栾信的状态属于正常情况,二人悬了半夜的心终于放下来。这会儿离天亮还有一个多时辰,折腾一夜的三人都没精力关心其他事情,交代两句就都去睡回笼觉了,丝毫不知敌方营寨出了一桩大事,准确来说是命案。 在营寨另一处,帐内聚集数人。 营帐地上摆着一具表情狰狞的尸体。 从尸体皮肤以及还留有余温的状态来看,他的死亡时间就在不久前。数人聚集此处自然不是商议这人怎么死的,凶手是谁。对这些问题,他们并不在乎,而更在乎其他。 “林某早就奉劝过了,栾公义怎么说也是康国元老,夺舍他的可能性极小,一个不慎还有性命之忧。”一身黑色装束的青年文士率先打破沉寂气氛,口吻愉悦,隐约还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现在好了,将小命赔上了。不过,这把年纪丧命也算是喜丧。” 生前享尽了荣华富贵。 死的时候受点儿小罪是他应得的。 人,不能什么好处都占。 “……此招凶险,但胜算也大。栾公义是沈幼梨心腹,更是少数近距离接触她而不被设防的人,又是康国吏部尚书……”一旦计划成功,便可以慢慢将他们的人替换成自己人,神不知鬼不觉将康国彻底架空取代。即便做不到这点也能从内部入手分裂他们。 结果,第一步就踢到铁板了。 今日要夺舍栾信的人虽不是中部分社元老,但也是有些地位的,因为身体罹患怪病而缠绵病榻,几年下来形容枯槁,骨瘦如柴,畏惧强光,眼看着是活不成了,强烈求生欲让他频繁催促分社给他准备新的身体。奈何现在没有合适容器,夺舍仪式也需要达成某些苛刻条件才能发动。不得已只能另寻他法…… 中部分社早就往这方面发展了。 珍贵容器,严苛仪式,二者缺一不可,这让“夺舍续命永生”的门槛高不可攀,最重要的是僧多粥少啊。未免内部人心不齐导致自乱阵脚,分社这些年也在积极找寻低门槛的平替——新身体容器一定要是特定血脉?不能用普通人的?苛刻仪式是不是能用其他能力作为平替,达到一样的效果?耗费无数心血,真有了突破,只是还没成功例子。 今日冒险对栾信动手也是赶鸭子上架。 这位元老已经撑不下去了。 全靠着源源不断灌注心脉丹府的文气才苟延残喘至今,而随着时间推移,他的经脉就像是一块缝缝补补到无法再挽救的细碎破布,神仙来了都无力回天。要么冒险一搏,要么就干躺着等死。他选择了冒险,还挑了栾信而不是提前准备好的载体,于是死了。 这个结果让林素一点儿不意外。 因为梦中透露的情报,足以叫他震惊。 他自诩见过不少稀奇古怪的文士之道了,却没见过谁的能力跟栾信一样近乎无解。 该说不说,栾信跟项招是师生呢。 师徒俩的文士之道都有异曲同工之处。 林素没好气打断那人的絮叨:“谁都知道栾公义价值几何,用不着你腔调,但你也要知道什么叫愿赌服输。夺舍本就有风险啊。” “焉知不是你不肯尽全力?” 林素的底细在中部分社不是个秘密。 他跟林氏决裂,被扫地出门,但血脉这种东西打断骨头连着筋。不管是在中部这边苦苦挣扎的林氏族人,还是林风在康国另立的一支林氏,理论上都能成为林素的退路。 “你听听自己说的这话,你自己信?林某比你们在场任何一人都希望此法可行。” 若非如此,林素也不会答应帮忙了。 “谁让他自己不争气?” 夺舍最大的风险不在于其他,而在于抢夺身体控制权的环节——原主人打从娘胎出来就住在这具皮囊里面,各方面都是最契合的。一个外来灵魂没有肉身依托,强行闯进来要将皮囊抢走,这不得打一架分出胜负?也不瞧瞧这老东西虚弱到什么程度,即便有林素相助,将栾信暂时诓骗“出门”,方便老东西闯空门,结果老东西还是没把握住。 栾信一回家就瞧见家里遭了贼了,正常人第一反应自然是拔剑诛灭贼子。老东西身板虚弱至极,被栾信照面哐哐两拳头就打死了。 嗯,这就是他们不夺舍武者的理由。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坐在上首的男人出声给此事定调,阻拦一场没啥意义的争吵,“写封书信去他家报丧,记得周到些。” 中部世家跟中部分社元老重合度极高。 他们靠平台之便,两百多年积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积蓄。任凭中部大陆如何变迁,局势始终掌控在他们手中。死者背后家族虽不是巨头之一,却也有着举足轻重地位,掌握相当一部分粮食命脉。老家主夺舍失败死了,这户人家未必不会生出怨怼的心思…… 同时,也要花功夫安抚其他社员。 具体来说是等着排队永生续命的社员。 “平替夺舍”计划不成功,所有人都会将目光聚焦胜算最大的“贵价夺舍”,僧多粥少的情况下容易引起内部争端内斗。归根结底,中部分社能如此和平,还能毫无芥蒂出兵合作,“所有人都能获得夺舍续命”是关键! 一旦无法满足,一旦利益失衡…… 麻烦也会随之而来。 待众人散去,林素却没有走。 “盟主可否为林某解惑?” “安之与我客气作甚?知无不言。” “夺舍复生,永生……真的存在?” “安之不是亲眼看到了?”被称之为盟主的男人意有所指,项招这具身体的主人可不是项招。除了项招,林素之前也见过几个。 这些都是不容置疑的铁证。 林素道:“……只是仍觉得不可思议。” “比天地更广阔的是贪婪。”盟主道,“只要贪婪还在,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恰如我也不能理解,古籍所言的世界如此美好,人——为什么还会亲手将它毁掉?思来想去,似乎唯有欲壑难填四个字能解释得通了……” 林素:“……” 他也无法理解。 从盟主口中,林素知道在数千年前有这么一帮人,他们在脚下这片土地繁衍了几十万万人,据说那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人人皆温饱的地方。他们中的普通人也可以轻松日行千里,知识对他们而言是弯腰就能拾起的东西……许多内容是林素无法想象的。 不过,那样的世界也毁灭了。 盟主的原话是:【他们不灭哪有我们?】 而盟主找林素的原因也非常简单—— 【既然欲壑难填会让人自取灭亡,那就反其道而行之。人都是贱皮贱肉,愚昧庶民更是如此,若要此间和平,唯有一法——】盟主冷笑着道,【你要让他们感觉痛苦,但又不至于痛苦死掉!让他们永远奔波在果腹的路上,介于吃饱与饿不死之间,让他们脑子里塞满怎么做才能活下去,让他们没有时间思考其他的东西。智者,只需要几人。】 【这与狩猎一样。】 【越是强大的猎物越要耗费它们体力。】 但脑子里只剩下往前跑,它们就没有精力思索如何取巧逃出生天,直到体力耗尽。 林素问他:【智者?】 盟主:【智者需要永生!既然不是每一代都有智者诞生,那就让智者能够永生。】 智者会牢牢把控一切。 让这些愚民没有精力再起战乱。 如此,世间便可安宁了。 中部分社暗中都在践行此法,此地也是全大陆相对安宁的地方,由此可见这条路是正确的。他需要做的是将范围扩大至整片大陆! 林素对盟主这番话不置可否。 二人合作也纯属巧合,各取所需罢了。 “若安之还是不信,待我永生,一切自有分晓。”盟主对自己的计划信心很充足。 林素嘴角微微抽动一下,他试图缓和气氛,故作轻松打趣道:“真要做女娇娥?” 若要稳定夺舍,载体就只能是拥有特殊血脉的女性,当了大半辈子男人,他舍得一朝变成女儿身?盟主笑道:“这不得感谢沈幼梨珠玉在前?女娇娥就女娇娥了……” 说罢,他翘了个兰花指,抛了个媚眼。 林素:“……” |ω`) 今天一定要努力码字补上啊啊啊,死手快点敲啊。 PS:从没想过西方的舆论霸权会以这样戏剧性的方式被打开一道口子。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道口子哪天就大了呢……这几天的内容,真是看得我一愣一愣的,老美的老百姓还真有钢铁一般的意志_(:з」∠)_敲木鱼,功德加一 第1383章 1383:我的公义啊(下)【求月票】 “栾君面色苍白,可是昨夜未能安寝?” 天光乍破,寂静营寨恢复了喧嚣。 栾信这也来了个不速之客:“林安之?” 他跟林素也算有缘分,上次林素现身西南战场,主上火急火燎喊他回去复制这厮的文士之道,结果林素跑得飞快,失之交臂。栾信也只从他人口中听到对方相关的情报。 兜兜转转,文士之道还是入了自己口袋。 呵呵,该是自己的,总会是自己的。 林素没想到他能一眼认出自己,颇为荣幸,拱手行礼:“晚生林素,见过栾君。” 不管是论年纪还是论辈分,林素都比栾信小一些,自称晚生也合情合理。不过,这种亲昵示发生在二人有过冲突交手的当下,便显得阴阳怪气了。栾信侧身避开他的礼。 “你我并无交情。” “栾君可是还恼怒昨晚之事?” 栾信眼眸深沉看他,缓声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该学过圣人之言,知晓何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来的是友,自然开怀,但若是来的人是‘敌’?” 也就是他脾气好,要是换主上,巴掌没呼上林素脸,那都是主上修身养性的结果。 林素跟栾信算是互相明牌。 栾信知晓对方文士之道的能力,自然晓得昨夜将他困在梦中,又故意让他目睹主上跟顾池谋算秋文彦的往事,本身就存了挑拨离间的恶意。林素也不吃亏,他借梦境,趁栾信被真相打击心神失守的罅隙,窥探到秘密。 二人碰面,确实没必要再虚情假意寒暄。 林素道:“栾君是萌生杀心了?” 说完,安静等栾信缓冲结束。 “倘若栾某有这能力,自然要让你血溅当场,少个隐患。”栾信对这份杀心毫无掩饰的意思,谁让林素不长眼戳破那层窗户纸? 若未曾戳破真相,栾信还可以继续相信一切是顾池的阴谋,反正记恨顾池的人也多,不差自己一个——顾池自个儿都乐在其中。 林素唇角笑弧压下,栾信不想他提,他偏偏要提:“如此说来,沈国主谋杀栾君先主一事,这算揭过?那可真是太好了,林某昨夜辗转反侧,总觉得自己做了件错事。听坊间传闻,沈国主与栾君虽非相识于微末,但也互相扶持多年,堪为一段君臣美谈。如此感人肺腑的君臣佳谈因林某而生嫌隙,那真罪过。” 栾信的脸色先一步黑沉下来。 林素嘴上说着不怕,但右手很诚实探上了剑带:“栾君还真是爱沈君爱得深沉。” 康国君臣在民间就是一国乱炖。 一些非法刊物在坊间黑市颇受欢迎。 不少底层庶民都能清楚分辨三省六部有谁,对国主姓名事迹也能谈个几句。看似非常平常的细节,搁在其他国家却是不可能的。庶民光是求生都耗费了全部的力气,他们甚至不知道府衙大门朝哪边开,本地官员姓甚名谁,更别说距离他们万里之遥的王庭。 这个细节能反应两点重要信息。 其一,民风开放,不禁止庶民议论官员,甚至会强制要求官员去跟庶民多打交道。 其二,庶民的生存压力不似别国大。 议论闲谈需要耗费大量时间精力,分给八卦的时间精力多了,用来谋生就少了。庶民用五成时间精力也能达到十成时间精力才能达到的生存线,可见康国物产并不贫瘠。 栾信:“……你究竟有何来意?” 他主动败下阵,不愿再提上面话题。 林素敏锐察觉到危机解除,恢复此前笑容:“其实栾君用不着如此,林某只是在其位,谋其职,负其责,尽其事,秉公办事而已,并无其他恶意。譬如,栾君的秘密,林某就没有对外透露。唯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林素指天地,又指自己跟栾信。 栾信对他这话并不相信。 若林素没撒谎,那他跟中部分社这帮人也是貌合心不合,各取所需。两面三刀之人总是讨人嫌弃的,栾信最后也没给对方啥好脸。 林素就是过来确认契卷条款的,两家需要约定好交换赎金俘虏的时间以及地点,这期间需要短暂停战,算是礼崩乐坏乱世背景下,战场上面少数没有被玩坏的君子约定。 在栾信检查契卷条款细节的时候,林素扯起闲聊:“晚生近来与友人把酒言欢,趁着醉意说了不少胡话。其中有一部分让人印象格外深刻——智者,可否令天下太平?” “智者?或许可以。”他想到主上。 林素道:“但友人跟晚生感慨,智者囿于寿数,天下太平不过百年,岂非可惜?” “总有后来者承袭前志。” “谁能保证后来者没有私心?与其害人害己,倒不如选择更稳妥的办法——让智者寿数长久乃至永生……再用权术让愚者疲于奔命无法思考反抗,天下将再无战乱。” 乍一听,似乎有些道理。 “智者,愚者,谁来界定二者?是你口中的智者?还是被打为愚者的愚者?这位智者有多智,那位愚者又有多愚?怕只怕,是这智者别有用心?”林素口中的“智者”明显不是指自家主上,栾信自然就无法赞同他的观念,甚至有些火大,“你说的究竟是治世之道,还是豢养之法?倘若天下太平这么简单,吾主十余年励精图治,岂非笑柄?” 简直就是损人利己! 栾信冷笑道:“私以为,你说的还不够周全。正所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万一哪天愚者不想当愚者,智者还能高枕无忧?倒不如将人都弄成傻子!” 傻子肯定造反不起来。 “你那友人,简直不知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与这般友人往来亲密,林君该小心警惕才是。”这朋友真不是林素他自己? 栾信这番话并未激怒林素。 为什么这么确定? 因为林素前脚回去复命,栾信后脚提出告辞,无人阻拦,痛快答应放行了。离开那片浑浊区域,栾信觉得呼吸到的空气清新甜美。 心情畅快了没一刻钟。 回程之路便是决裂的不归路。 契卷先一步送归王庭,栾信一行人则放慢速度赶路,还要着重远离栾信的过敏源。 殊不知,沈棠这边也忐忑不宁。 栾信送回来的契卷也没心思仔细看。 顾池捡起来看了眼,评价:“败家子。” “什么败家子?” 顾池道:“我就说栾公义那个做什么都慢的人,派出去谈这个不妥。讨价还价不仅要技巧,也要语速,豁得出脸面。他那个反应,别人骂他七八句,他刚想完第一句。” 有理由怀疑栾信被当肥羊宰了。 顾池甚至能脑补出一群人围着栾信叽叽喳喳,栾信面对敌人的漫天要价,急得额头冒汗,偏偏嘴巴说太慢,声音又小,脸皮又薄,根本不是别人的对手。还不如他来呢。 “人能平安回来就好。” 栾信出门也是为了摸敌人底细啊。 吃点亏不算什么的。 顾池掐着嗓子翻白眼,酸溜溜地道:“嗯哼,人~能~平~安~回~来~就~好~,听得臣都感动了,恨不得为主上尽忠,肝脑涂地!万一他不领情,一回来就拔剑相向呢?” 沈棠被顾池说得有些忐忑。 “这不至于,公义还是讲道理的。” “臣现在就能为主上肝脑涂地!” 近在咫尺的不要,非要惦记远在天边的。 “……望潮,你老实说是不是也担心?” 顾池死鸭子嘴硬道:“……没有。” 沈棠拍拍手让人送来一堆等着批阅的奏折,将想要拔腿跑路的顾池拉回来:“既然没有担心,那孤的御史大夫不妨留下来,替孤分忧解难?最近批这东西手都要断了。” 某种时候非常想跟化身交换一下。 化身来干活,她出去浪。 天知道她看到两道化身的记忆,而本尊只能蹲在小小殿内办公,内心会有多抓狂! 都是她自己,凭什么化身就能逍遥? “……臣还病着呢。” 奈何他的对手是沈棠,文武双全的BUG,两根手指就能压着他肩膀让他无法起身。 赎金自然要跟户部那边申请。 荀贞听到数字,不可思议。 “这么多?” “也……还好?” “好什么好!不知当家不知柴米贵,栾公义是不食人间烟火太久了?他知道他损失的这笔钱能给将士们安置多少套过冬棉衣棉被?能接济多少无家可归者度过这寒冬?” 这哪里是亏钱? 分明是刮他荀含章的心头肉! 沈棠硬着头皮:“含章先别急啊,这事儿还有内情,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两颗脑袋凑在一块儿叽里咕噜许久。 荀贞的脸色终于能看了。 “他们会这般不要脸?” 沈棠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被玩坏的君子协定还少么? 乱世就是不断拉低下限的时代。 沈棠将差事交给荀定。 荀贞这个老父亲坑谁都不能坑他儿子。 她就这么数星星盼月亮,每天耷拉着苦大仇深的脸面对比人高的奏折,终于等来栾信即将入城的好消息。沈棠精神一振:“我的公义可算回来了,他人现在到哪儿了?” 想亲自去接人。 接人的同时还能翘班松口气。 “栾尚书说一身风尘不宜面君,先行回府,待明日再来跟主上述职。”随行武将转告栾信的话,迟钝如他也嗅到一丝不寻常气味。 沈棠失望,瘪嘴:“好吧。” 幸好她做足了后手! 栾信现在是避而不见,这在她预料之中,所以提前给栾信临时宅子安插了俩熟人。 两个栾信的熟人。 管事早早收到家丁消息,命人烧热水。 回程路上有公羊永业盯着,栾信这次没有过敏,泡了个热水澡,舟车劳顿的疲惫就散得差不多了。简单用了顿晚膳,天色未暗就准备安寝,顺便想想明日怎么面对主上。 然后—— 他发现前院客居似有人居住痕迹。 “家中是来了访客?” 管事道:“已来了半月有余了。” 栾信不由在心中猜测客人是谁,主人不在家中,客人一住就是半个月,实在是不合礼数。对客人不满,嘴上却训斥管事不知轻重。虽说是临时住所,但府上也有不少重要的东西,客人登门拜访就将人安排住下来,万一丢失点什么,造成的损失如何能挽回? 管事苦笑:“这,小的无法做主啊。” 他也想临时租赁一间院落安顿客人,但两位客人是上面指定要安顿的,他能咋办? 因为—— 那两人是国主塞过来的。 三令五申,这对母子必须住在府上。 栾信归来先去见自己,沈棠就先试着哄哄他,哄不好再打感情牌,威逼利诱总有一套能行。要是栾信归来对自己避而不见,先回到府上,那就让秋丞遗孀母子给他震撼。 栾信确实有被震撼到了。 他忙起身,上前相迎:“见过女君。” 栾信这些年命人照拂旧主遗孀及其子女,每年还会抽空去拜访一趟,毕竟光叮嘱不够,时间一长底下人还是会轻慢,他亲自去一趟更能表示态度。实在抽不开身,也会让自家夫人代劳跑一趟。距离上次见面,掐指一算是三年前:“女君与小郎怎么来了?” 他口中的“小郎”扑通一声就跪下来。 膝盖接触石砖的动静,听得栾信懵了。头回在没有文士之道副作用的情况下脑子卡壳,身体本能将对方扶起:“小郎这是作甚?” “蒙栾叔多年照拂,这一拜是应该的。” 下药就要下猛药。 母子二人听说栾信入城就直奔府上,不见主君,便晓得出大事儿了。二人一合计,对付栾信这种人,道德绑架比威逼利诱更合适。 于是,先发制人。 栾信想将人扶起来:“小郎言重,先主于我有救命之恩。他如今不在,这份恩情却不能不还。天地君亲师,小郎岂可轻跪他人?” “但在我心中,栾叔早已是亚父,如何跪不得?”小郎说着,泪水应声而下,“自阿父去后,母亲与我姊妹兄弟数人相依为命,若非您照拂,这世上早已怕没我等了。” 苗氏站在一旁垂泪。 开口就是熟练的道德绑架。 (*▽*) 几个小时关了就开? 第1384章 1384:简直是倒反天罡啊【求月票】 “女君言重,且不说这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不敢居功,更何况这些年出功出力的也不止我一个,哪能独揽?”他手上用了力气,孰料小郎膝盖似生根一样,纹丝不动。 最让他头疼的是苗氏也跟着要跪下来。 反应速度被迫拉满,硬生生阻止了苗氏。 受到惊吓的栾信声音也下意识扬高,没了方才温和:“女君这是要折栾某的寿?” 栾信第一反应是苗氏一家遇见大麻烦了,还是能灭门的大麻烦,所以才不得已求到自己跟前。除了这个可能,栾信想不到第二个理由。这位前主母性格倨傲,自恃身份,恪守尊卑之别,对待秋丞部下态度疏离,一言一行都带着点居高临下的味道。即便是秋丞倚重的几个心腹,她也只是稍微给点好脸色,骨子里将丈夫帐下臣工全看做是家臣。 栾信跟她没矛盾,也不想接触。 二人之间还夹着苗淑,关系更微妙。 这样的人,十多年后主动给自己下跪? 栾信干脆将话摊开了讲,将声音放缓:“女君若有难处,尽管说来,何必折节?” 苗氏反手握住栾信的手腕,顺着对方力道起身至一半,泪雨连连:“栾君有所不知啊,去岁先夫忌日,小儿无故高烧惊厥,险些没挺住。用尽手段,求神拜佛,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才知是文彦入梦将他吓得离魂……” “无稽之谈,世上哪有神鬼?” 分明是有人故意要谋害小郎! 苗氏根本不给他进一步虚空索敌的时间:“……我是妇道人家,这辈子就指着儿子活了,文彦却如此苛待我儿,如何不叫人心寒?他能力平庸不及大房,如何能怪他?” 小郎也委屈哭道:“是孩儿不孝。” 栾信被这母子搞得有些卡壳:“何意?” “忌日那天,秋文彦回来享用祭品,得知家中一切靠人接济,又得知大房在郡内威望日重,而二房这边光景江河日下……他气得不行,生前好强争胜,才华能力远胜大房大伯,可生出的儿子却如此不堪,遂入梦,斥责我儿不思进取、无所作为……处处要强掐尖,处处要跟大房长子长孙比较,我儿性情说得好听是温顺谦和,说得难听就是木讷愚钝……”苗氏那眼泪跟断了线珍珠一样啪嗒啪嗒掉。 栾信:“……” 倘若世上有鬼,这还真是秋文彦能干出来的事,处处都要跟大房比较,而且还得比赢了才舒坦,万一哪天输了一筹,他能抓心挠肺一整宿都睡不着。不过,栾信不信神鬼之说,怀疑是苗氏假托神鬼,试图替儿子仕途添砖加瓦。栾信没有回绝也没一口答应。 作为吏部尚书的自己,提拔一个不算富裕的郡县小官确实很简单,可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也容易招致祸端。不管如何,能力要先够。 直接提拔,不如先带在身边调教培养。 他正要说出自己的打算,苗氏已经委屈呜咽道:“……秋文彦这个天杀的东西,他自己都不如他人,怎有脸要求我儿封侯拜相?” 栾信动作僵住。 封侯拜相,确实过于苛刻刁钻了。 苗氏咬着下唇,怯生道:“……自那之后,我儿身体时好时坏。一月前,他又突然入梦,说什么有个大机缘,若把握住,日后子孙荣华不愁。没两日,真有机会上门。” 栾信脑中警铃大作。 猜测这就是苗氏母子登门求助的根源。 莫非是敌人安插进来策反的奸细?故意用好处做诱饵,试图利用苗氏母子,借机将自己也牵连其中?栾信心头闪过无数个阴谋论。 正想着,手腕一沉。 竟是苗氏作势又要跪下去,他头都大了。 “你这是作甚!” “为我儿性命,我只能行此下作手段。” “女君既然愿意告诉栾某,此事还有转圜余地!”双方联合起来将奸细干掉,既能保证康国利益,也能保证母子二人平安。劝说他背节叛主是下下策,他也保不住他们! 苗氏哭着摇头,晶莹泪珠飞溅。 她又哭又神色难以启齿:“此事是我强人所难,是我厚颜无耻,但还请栾君可怜我儿年幼丧父,小小年纪就要撑起落败门楣的份上,莫迁怒他,一切都是我擅作主张。” 直觉告诉栾信这事儿真的很大。 严重程度从灭门抄家晋升到夷三族。 “女君先不慌,先细细说来。” 苗氏的眼泪进入中场休息,欲掉不掉:“但是如此一来,岂不要赔上栾君前程?” “不妨事,功名利禄本就是身外物。” 如果说一开始还存了点侥幸心理,苗氏母子上门就让他感觉天意如此,所有不好的事情全凑到一块儿,继续逼他去面对两难抉择。 他确实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苗氏眉头舒展几分,一把扯过儿子。 跪在地上的小郎立马识趣膝行上前两步,哐哐磕头两下。栾信心绪纷乱,这会儿也没力气去拦他,尔后就听到小郎字正腔圆大喊一声道:“义父在上,请受儿子一拜!” 栾信心中只剩下苦涩。 “小郎何必如此?” 小郎小声道:“儿子心中有愧。” 栾信无奈虚抚他的发冠。 心中有愧还拉他下水? 恩将仇报,不外如此。 不过,也罢了。 自己与主上君臣缘分也要走到尽头,已经辜负一人,万不可让先主绝了血脉。不管是多大事,若能戴罪立功,消弭危机,自己拼死也要保住秋丞最后血脉,不叫他绝嗣。 “日后要记得洗心革面。这世道危机四伏,人心之恶犹胜魑魅魍魉万倍。其实,安安稳稳活着就是幸事,总好过颠沛流离,尸骨无存。”栾信叮嘱一番,打算起身面君。 既是泼天大祸,宜早不宜迟。 小郎讷讷道:“义父不生气了?” “事已至此,气什么?” “以往是我误会你,文彦在世时说你淡泊名利,我却不信……若早知有今日……”苗氏热泪又滚下来,给儿子使了眼色,儿子立马心领神会又是两个响头,她趁势说道,“我儿得了郡公,日后必定会孝顺栾君如生父。” 栾信看着她都没力气说话。 眼皮浅薄,一个郡公就能让母子干傻事? 康国民间不知道有多少主上耳目,此事就算不捅到自己这里,迟早也会东窗事发。 他怒道:“糊涂!” 不想着亡羊补牢,还想着春秋大梦? 苗氏柔弱可怜:“……我一个妇道人家,不知朝堂大事,但也晓得利弊。文彦去世多年,沈君能容下我们一家,已经是宽宏大度,突然下旨施恩,必有深意。接下恩典会让栾君为难,但……我儿性命也要紧,又事关一门荣华,便只能厚颜承了这份天恩。” 用帕子擦了擦泪水。 “孤儿寡母无依无靠,实在需要它。虽说栾君时时照拂,可总有顾不到的时候……若有个爵位傍身,外人也不敢随意轻视了……” 栾信的脑子彻底卡壳。 苗氏说的内容跟他想的南辕北辙。 “什么天恩?” 难道不是泼天祸事? “不久之前,王庭要加封我儿为郡公。” “不久之前?” 他闭眼,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主上突然加封秋丞长子,怕是知道什么。 栾信沉下脸色:“你可知为何加封?” 苗氏道:“自然有猜出几分,这郡公不可能是看在文彦的面子上,思来想去只能是栾君了,更甚者——它本就该是栾君的爵位。于情于理,我们母子本不该领受的……” 栾信打断她的话。 “女君可知文彦公之死真相?” “他是自尽的。” “他是被人诱骗自尽的!”栾信神色严肃凝重,“如此,女君也要当这个说客?” 苗氏没想到他敏锐到这个程度,好在她也有心理准备,一改刚才柔弱无骨的可怜寡妇形象,起身直视栾信:“此事,我早已知道,但这又如何?秋文彦泉下有知,也只会拍手称快,道一句‘死了多年仍能压过大房一头,畅快’!区区杀夫弑父之仇而已!” 一句话差点儿将栾信噎了个仰倒。 “区区杀夫弑父之仇?” “难道不是?不是沈幼梨,也会有别人!或许是吴昭德,或许是没听过名字的!你们男人都说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宁死不降多有气节,殉城殉国更是荣耀,那么栾君可有想过妇孺幼子会如何?哪个斩草除根不杀其子嗣?其妻妾能被赏赐给有功之臣当妾室还算善终,若丢下去给将士享乐呢?你是没见过?还是秋文彦他不曾做过?自己赢的时候说愿赌服输,自己输的时候怎么不说愿赌服输了?” 小郎的震惊不比栾信少。 也没人告诉他这还隔着杀父之仇啊。 栾信道:“女君对文彦公有怨气……” 苗氏咬牙:“何止是怨气?他死了还能替我儿挣一份荣耀,他在九泉之下,不想笑也得给老身笑起来!夫妻一体,我哪里不想跟他共生死?他当年有给我机会?他心心念念的,永远都是赢过大房,赢过大房,何时想起我,想起被他丢下的儿女?他这一生掐尖好强,我跟他吃了半辈子的苦,忍受他的薄情寡义。是他自私自利先辜负的我,是他欠我的!” 栾信:“……” 莫名有种感慨,果然是姓苗的女人。 “你猜去岁我儿高热是怎么镇住的?” 栾信道:“请了名医?” 苗氏冷笑:“我去砸了他牌位。” 高热惊厥这事是真的,砸牌位也是真的,不过两件不相干的事情被她凑一块儿了。 苗氏适时缓和语气:“我知道你对文彦尽职尽忠,让你接受这些是强人所难,但还请你不要阻拦!这个郡公关乎我儿,关乎子孙后代富贵,文彦经营一生都没能给他的。你说我利欲熏心也好,但这只是一个母亲的私心。所以此事,我只能对你不住了……” 栾信眸光转向小郎:“小郎怎么说?” 是他爹,还是他的爵位? 小郎吞咽口水,避开栾信尖锐目光。 苗氏护在儿子身前,在栾信二人都没防备的情况下,一把将儿子腰间佩剑拔出,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架势道:“你问他没用!栾公义,你今日要想为你旧主讨什么公道,坏了我儿的好事,你今日前脚踏出去,我们母子后脚就自尽于此!横竖我是卖夫求荣,他是卖父求荣,此事传扬出去母子也不用做人了!” 要是栾信跟沈棠闹掰,他们母子就要鸡飞蛋打。以前没希望还好,这有了希望又要眼睁睁看着到嘴的鸭肉飞走,搁谁谁能受得了? 栾信脑子混乱成一锅粥。 “我——” 苗氏反手将剑身横在脖颈前。 小郎咬咬牙:“义父!” 栾信哪里能想到会是这么个发展? 苦主母子以死相逼,简直是倒反天罡。 栾信:“……当真是你们自愿?” “难道还是谁亲自授意?老身倒想,可惜男人不争气,没给老身挣来这份荣耀。” 栾信:“……” 看这个架势,他不信都不行。 小郎看他没有退让的意思,心中一狠,也想以死相逼,奈何腰间佩剑被亲娘夺了,义父的佩剑也夺不走,他只能将脖子往前一伸,跟母亲共享一把剑:“义父,您就应了吧。您看,这事儿说起来实在是不体面,咱仨这样僵持也难看。您要是过不了心中那一关,回头父亲再入梦骂人,儿子就去问问他对此事看法?届时,您再考虑其他如何?” 莫名像三个贩子讨价还价买年猪。 亡父秋丞就是被称斤论两的猪。 栾信几乎是被赶鸭子上架。 “……我应就是。” 再不应,真能出人命了。 “还有一事——” 苗氏见计划成功,这才拿出袖中物件。 那是一束乌黑亮丽的头发。 “这头发,谁的?” “是沈君给的……什么意思,想来栾君最清楚不过。老身刚知道的时候,也很气,但看到这束头发,又听到说可以将它拿去文彦坟前烧……即便是老身也要叹服一声。” 哦吼,公义这次真生气了? 夙兴夜寐顶着黑眼圈办公的沈棠如此想。 因为栾信这会儿—— 手中攥紧从苗氏手中夺走的发束,另一手提着剑鞘,整个人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对。 _(:ι」∠)_ 我妈告诉我,明天是买年货,我说这么早买?她说离过年都没十天了,还早啊?不是,怎么就只剩不到十天了??? 第1385章 1385:你说这对吗?(上)【求月票】 “公义怎么来了?” 沈棠说着将手中的笔放下,冲暗中做了个手势,示意护卫尽数退下,此地不需要他们。栾信今日入行宫,气势汹汹,自然会引起护卫戒备。若是他这时候敢做一点出格的举动,护卫立刻就会将他擒拿,甚至是就地格杀。 哪朝哪代也不允许臣子强闯宫门啊! 栾信心绪沸腾却仍保留一丝理智。 脚步几乎要钉死在殿门之外。 此时此刻,他的灵魂像不受控制似得飘出了身体,以旁观者角度看着主上脚步轻盈向自己走来。对方的声音虚实难辨、忽远忽近。 直到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攥住自己的手腕。 瞬间,那种燥热空气顺着口鼻强行灌入肺腑,撑得胸腔炽热撕裂到几乎要爆炸,双脚虚软踩在云团上的错觉,消弭无形。他的脚再次感觉到了大地的踏实,被拉着入殿。 “此行舟车劳顿,公义就算是有天大的事,也该好好歇上一晚,养足精神。”沈棠没少拉臣子手腕,这次隔着袖子布料也能明显感觉到手腕没什么肉,“清瘦了不少。” 栾信努力让涨热迟缓的脑子动起来。 “这是主上的?” 将那束黑发举到试图转移话题的主上跟前,漆黑眸子沉沉看着她,等待一个答案。 殿内烛火摇曳,地上人影若即若离。 若是平日插科打诨,沈棠大概率要回一句“是啊,发质不错吧”,眼下这么说,以栾信目前的精神状态怕是要心态爆炸:“是。” 栾信握着黑发的指节都在绷紧,似乎用了莫大毅力才将情绪压制下去。跟着他又问了一个他一直回避的问题:“文彦公之死也是主上授意?不单是顾望潮在一旁撺掇?” 沈棠感觉掌心沁出冷汗。 心脏节奏加速,血液直冲大脑:“是。” 真正面对问题之前,沈棠还是信心十足的。她有自信拿捏苗氏母子,但她对苗氏母子能否说动栾信,以及这苦肉计的黑发能否让栾信心软,这会儿却没有一星半点把握。 “为公西仇?为杀鸡儆猴?” 她诧异栾信能知道这么清楚:“是。” 一直被动也不是她的风格,主动出击才是她的舒适区,只是有些话听着刻薄:“不只是这些,连给秋文彦长子封爵,也是我故意的。苗氏母子不可能抵挡得住此等诱惑,他们会擅作主张应下。眼看着快要到嘴里的鸭子飞走,他们母子只会比我还急,继而哀求到公义跟前让你作罢。作为秋文彦的遗孀长子,他们都不跟我计较,公义还能计较些什么?” 是啊,苦主母子都不提秋丞了。 哪天母子俩住进郡公府,兴许半夜醒来还会庆幸他们做了个聪明决定。至于秋丞是怎么死的,除了栾信,无人在意,包括秋丞其他旧部。对此耿耿于怀的人只有栾信了。 栾信神色隐忍,却分不出什么情绪。 “若臣挂印辞官,主上可会兑现诺言?” “兑现什么?给秋文彦子嗣的郡公爵位?”沈棠逐渐找到了自己的节奏,纵使内心百转千回,面上只有理智到伤人的冷静,“秋丞何德何能?其子何德何能?为什么会有郡公的殊荣,公义完全不知为何?这爵位是因为有你才存在,没有你,自然就不会有它。” 又没有下明旨,随时能反悔。 不是因为栾信谁给秋丞子嗣封爵啊? 说得难听一些,秋丞当年也只是小地方割据的军阀。沈棠若要给战败者安慰奖,排在他面前的国主多了去了,她难道一个个都赏一个?这又不是幼儿园的小红花!给出去的爵位要匹配相对应的物质条件,哪怕她抠抠搜搜给人实封仅几百户食邑,那也是钱。 没有栾信,自然不会有这个郡公爵位。 说白了,这个郡公就是栾信的。 正常情况下,国主跟臣子示好就是加官进爵,给钱给权。如果直接给栾信奏效,她当然舍得,一步到位给开国国公!问题是他的脾气不可能接受!他会接受就不是栾公义了。 沈棠就是强迫对方受这份恩典。 栾公义不肯收对吧? 没事,那就让苗氏母子去收。 栾信还能梗着脖子让先主遗孀将吃到嘴的鸭子吐出来?还是他能眼睁睁看着先主留下的孤儿寡母被人欺负?栾公义前脚走,后脚有的是人找这对失了庇护伞的母子麻烦! 这个郡公,不收也得收! 这份恩情,不受也得受! 沈棠气得不行,恨栾信性格太轴,不知不觉语气带着几分委屈,质问栾信:“我知道,秋文彦对你是有救命之恩,白月光么,我懂!你愿意为他肝脑涂地,赴汤蹈火,难道我这些年对你就不是掏心掏肺了?你有个头疼脑热,我恨不得亲自提着太医去你府上,一个治不好就多去几个。早年你的腿还没好全,一到阴雨天就疼,我都恨不得直接替你受。” “知道你不喜望潮,我也从未偏袒他。” 哪怕顾池又争又抢还玩的一手好绿茶,沈棠都没有在二人之间偏心过谁,难道还不能证明自己这颗真心?虽然她的心分成了好多份,但每一份都保真啊,秋文彦卖的是假货! “……外头那些读书人说我刻薄寡恩,说我苛待元老,开国多年爵位都舍不得给。公义,我那是舍不得吗?”根本就是因为穷得给不起,也舍不得委屈自己人,早年封爵跟一统天下再疯狂加封能比?有些话沈棠真的不吐不快,“为了让你回心转意,我可以捏着鼻子给不喜欢的人爵位,割头发送去秋文彦坟前认输!他这个色批老菜鸟又菜又爱玩,还有一颗玻璃心!他哪次赢我了?他命都输给我了!现在他躺地里了,我要跑去跟他认输。” 因为子虚影响,她这几年可看重头发。 以发代首,赋予头发更沉重的意义。 若此事传扬出去还不知会震惊多少人,有心之人还能用此事当把柄攻讦沈棠,万一倒霉流传到后世,后世之人也要指指点点的,但她对这些不在乎,她只在乎当下的人。 “我那是输给他?” 沈棠越说越气,恨不得将人挖出来鞭尸。 脱口而出道:“我那是输给你!” 她付出这么多心血,栾公义居然还是想要挂印辞官,跟自己一拍两散,相忘江湖。 实在是岂有此理! 岂有此理! 气得沈棠都想学一学霸道强制桥段了。 “栾公义,我只问你最后一次!若你还是不改决心,我也可以放手!”脑中十几级飓风,但真让沈棠将对方腿打断关起来也不可能。沈棠扼住他的手腕,眼眶泛着红丝,“此事——究竟能不能揭过去?还是说,你我君臣相伴多年始终抵不上一个秋文彦?” 沈棠几乎要将栾信逼到墙角。 栾信没做回答,他只是微微垂眼,任由浓密长睫投下两片阴影。他就这么安静看着沈棠,漆黑眸子映照不出喜怒哀乐。沈棠跟他对视良久,视线触及他手腕红肿,颓然懊恼,松了力道,放开对他手腕钳制:“行!好!” 沈棠唇瓣动了动。 仍是无法强迫自己说出允许他离开的话。 逃避一般道:“孤倦了,栾尚书随意。” 最坏结果也只是第二天收到栾信官印。 中部大陆这边乐观一些也要打个三五年的仗,忙起来就不会想东想西了。说不定等她哪天能清闲下来,还清荀贞欠下的、比她命还长的账单,她连栾信长什么模样,什么声音都记不得了。届时,说不定就能一笑了之了。 栾信眨了眨眼,反手抓住沈棠的衣袖。 只来得及抓住一点点。 但那一点点的力道也让沈棠顿下脚步。 二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会儿。 殿内烛火安静燃烧,殿外亲卫嗅到风雨欲来的诡异气息,一个个伸长脖子,内心抓耳挠腮——主上一个人能挑他们所有人,这也导致他们从成立开始就没真正派上用场,但护卫主君安全是他们天职所在,不敢擅离职守。 “你们瞧什么呢?” 今日轮值的顾池冷不丁冒出来。 几个亲卫一扭头,看到一张比厉鬼还阴森幽怨的脸,求生欲让他们不敢抬头多看,一个个乖顺低头:“主上命令我等在外等候。” 说起来,顾御史怎么会在这? 文官轮值议政的地方离这里隔着长巷呢。 顾池没错过几人眼中问询,幽怨地道:“长巷深深,愁闷悲思,你们几个懂甚?” 几个亲卫:“……” 他们确实是不太懂这个。 君臣之间需要搞得这么缠缠绵绵吗? 栾信也有这个疑问,自己是不是有些恃宠而骄了?转念一想,从来只有顾望潮会恃宠而骄,失了分寸,自己与他不同。主上那些心里话让他又惊又恐又惧,他怀疑耳朵。 但—— “信,并无此意。”他很心急,但他反应告诉他先别急,一着急连舌头牙齿都开始打架,“信也从未将主上与文彦公相比,更未觉得主上哪里不如。信要说的是——主上以发代首之举,实在鲁莽轻率!主上贵为人主,岂可轻易交托项上人头?一旦被外朝所知,天下物议沸腾,不仅损您一世英名,更会叫天下人看轻,以为信是祸水之流。今日能蛊惑主君断发,来日是不是也能蛊惑主君不顾江山社稷?” 栾信刚刚都怀疑自己被确诊妖妃了。 史书那些祸国殃民的妖妃都不能让主君断发啊!顶多是主君借着宠幸妖妃的借口,满足自己“筑倾宫、饰瑶台、作琼室、立玉门”的欲望,玩脱了就将罪名一推二五六。 沈棠:“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主上为天下表率,更应该爱惜己身,不因他人而自伤。”栾信正色劝说沈棠,只差用大白话告诉她,解决矛盾有很多种办法,君臣之间磕磕绊绊也是常事,可以服软道歉递台阶,但没必要伤害自己啊,这让他如何是好呢? 苗氏母子道德绑架确实厉害。 但真正将他捆缚住的,从来是主上。 “……头发再重要也只是一堆毛发,哪里能及公义重要?头发剪了还能长出来,万一公义哪天真离我而去,我该上哪儿找你呢?” 跟公义相比,头发确实不重要。 栾信神色挣扎,却不似从前迷茫——他对不住文彦公,总不能再辜负主上。假如文彦公真的时常入梦督促长子,不如哪天让义子问问,看看文彦公对此看法。逝者已矣,而生者,总要继续活下去。文彦公若在九泉之下怪罪,也请等他百年之后亲自去赎罪。 “信,哪里都不去。” 也许哪天还是会挂印辞官,但他保证,那一天绝对不是因为跟主上离心离德,也不是因为别的,单纯是因为他该功成身退!栾信是洞察人心的文心文士,他比所有人都清楚一点,长久把持权力会催生出怎样恐怖的怪物。 即便是有着泼天功劳,该退的时候也要退,将世界让给更加有朝气希望的年轻人。 那种把持权柄,宁愿腐烂在高位上的…… 栾信希望不会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沈棠再三跟他求证:“真的?” 栾信柔和道:“是真的。” 沈棠的嘴角立马比AK都难压。 “不过,信尚有一个不情之请。”栾信话锋一转,沈棠立马绷紧了神经,只听他认真且郑重地道,“信欠了文彦公一命,大恩大德不能不报。既然主上说这个郡公是因信而存在,那么,主上就当已经给信封过了。日后大封群臣不必再封,如此可安人心,免了风波。” “这怎么可以?公义值得更好的。” “为人君者,岂可赏罚不明?” 已经给栾信封赏过,凭什么再封赏一个? 栾信认真执着地道:“身外之物本就如流云,一朝风起便散,汲汲营营一生也只得一场空。能得主上信赖倚重,便是拿万户侯过来,信也不肯换的,有君心垂怜足矣。” 没有什么比这份真情更重要。 “如此,对你膝下子女,岂非不公?” 老父亲爵位落在旁人身上,这谁受得了? 栾信倒是没这份顾虑,洒脱道:“臣会悉心教导他们如何上报主君,下安黎民,立身行己,克己奉公。这又何尝不是无价之宝?” 君子修心比修外物更重要。 乛乛 明天大眼仔应该会发布新的键盘抽奖链接,有空可以去试一试。 PS:被老朋友吐槽不会写感情戏,香菇立马反驳,将内容拍对方脸上,老友曰:“合着你擅长写NP,生错时代了啊。以前允许写的时候,你执着纯爱。现在不能写了,你开始放飞自我。” 清汤大老爷,香菇冤枉啊。 第1386章 1386:你说这对吗?(中)【求月票】 君臣嫌隙尽消,正是情浓之时。 天色已晚,沈棠干脆没让栾信回去,让人去收拾一间侧殿出来。作为单身人士,她这边有的是客房。工作量大的时候,君臣都是一边喝着浓茶一边熬夜,经常忙碌到半夜三更才能告一段落。这时再回家,算上通勤、夜宵、洗澡的功夫,闭眼睡不了一个时辰又要爬起来准备上朝,来回太折腾人。这种情况,沈棠都是直接让人在外廷留宿一夜。 至于侧殿—— 这么多年也就顾池几个有过。 侧殿距离主殿太近,除了主君绝对信任的心腹,其他人也没这份荣幸。栾信却道:“不用如此麻烦,信今日还有诸多要事上禀……” 估计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沈棠道:“秉烛夜谈,也是雅趣。” 她对栾信此行经历有所了解,但书信记载有限,具体细节还是要等本人亲自讲述。 这些也正是栾信想跟沈棠说的。 别看他在敌军营寨停留时间就几天,探索到的情报却不少。这些情报能让他们在初期迅速站稳脚跟,不至于被敌人打个措手不及。 “……众神会,啧,又是众神会。” 西北分社一直被祈善把控,他也早早开始清扫异己,将危机扼杀在萌芽之中。这也使得西北分社存在感低,没啥杀伤力,无法给沈棠造成困扰,浑身透着正经社团气息。 西南分社由崔止统帅,虽然也玩儿世家争权夺利这个套路,但因为永生教介入,本就浑浊的局势弄得更加捉摸不透,间接促使世家内部人心不齐,所有人光顾着扯头花。 中部分社直接到了另一个level。 永生的诱惑促使他们凝聚在一起。 还真让他们琢磨出一些歪门邪道的偏方。 “……即便‘夺舍’条件再苛刻,也总有成功的例子。”对于一个即将寿终正寝的人来说,哪怕“夺舍”成功的几率只有万分之一,他们也会搏一把,更别说满足苛刻条件后的概率还不小,越是位高权重,越容易为之疯狂,“这些人本来就不是善茬,‘夺舍’载体还是精心挑选的,如此优中选优……不敢想他们暗中究竟藏了多少后手……” 文心文士不多见,有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更是稀少,而栾信说那天营帐之中有稀奇古怪文士之道的文心文士就多达五个。要知道,这支兵马还只是中部这边的冰山一角! 沈棠一向是个乐观的人。 敌人强大确实棘手,但换个角度想—— “多几个圆满的,公义能省不少功夫。” 栾信的圆满仪式跟林风一样属于高难度任务,林风还只是种地二十万万亩,土地不会长腿跑掉,只要实力强,总有一天可以全部拿下,届时爱种多少就能种多少,栾信就苦逼了,一来是九十九个圆满文士之道指标太高,二来是文心文士长腿会满世界乱跑。 凑齐九十九个? 何其艰难! 栾信:“……” 乐观是好事,但也不用这么乐观。 栾信是挑着顺序讲述的,从项招说到林素,又从林素说到“林素的朋友”。栾信不敢确定这“朋友”是不是林素自己,但可以确定“妄图成为永生智者”的想法很危险。 更危险的是中部分社试图走这条路——让自己成为“智者”,永远统治“愚者”。 沈棠冷笑道:“这帮人倒是贪心。” 贪心不足蛇吞象! 所谓“夺舍”能让他们获得灵魂上的长生,可供挑选的载体让基因彩票从随机变成固定——修炼天赋无法母婴传播,完完全全随机触发,但载体够多总能找到合心意的。 “一边说着‘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一边畏惧‘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亦五世而斩’。”即便是世家也有丧失财富地位的一天,而在他们眼中不值一提的蝼蚁也有将他们取而代之的可能,这如何不让世家惊惧?越是惧怕,永生诱惑越大。 沈棠不敢想中部这边究竟有多少疯子。 有些时候,她挺想报警的。 沈棠眸光露出赞许:“不过,公义对这问题就看得很明白。依赖祖先福荫不是长久之计,试图用自身成就确保后代富贵,也不切实际。先祖福荫也好,自己为后代攒下的家业也好,那就是一口池塘。后人不往里面注水,只晓得打水,池塘枯竭是早晚的。” 不然哪来的“坐吃山空”? 栾信喃喃道:“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沈棠疑惑:“对啊,怎么了?” 她记得这也不是什么冷门的言灵啊。 “信只是在想能不能用它克制敌人。” “倒是可以试一试,用魔法打败魔法。” 亚圣的话肯定比九品官人法管用。 栾信像是受到什么启发,在沈棠面前也时不时走神发呆。她看了一眼刻漏,出声让栾信去侧殿休息:“有什么事情,明日再想。” 反应本就迟缓,万一过载了怎么办? 栾信这次没有推辞。 他去睡觉,沈棠却睡不了。 倒不是没有困意,而是她今天的工作还没搞完——栾信过来打断她工作,秉烛夜谈又耗费不少时间,眼看着离天亮没多久,她还有一堆奏折没有批阅呢。这些批阅完了,天一亮又会有新的送过来。沈棠坐在桌案前,一脸的苦大仇深,恨不得双手抱头呐喊。 “西南这帮挨千刀的——” 君臣磨合多年,康国这边官员都知道奏折要写干货,不能写废话,字迹要工整,不能龙飞凤舞,治下母牛一胎三宝、八旬老妇产女生子、七旬老汉不敌青年遗憾失身……诸如此类的奇闻轶事能不写尽量别写!沈棠下了力气纠正文武百官,这些年好转不少。 万万没想到,西南这边有过之无不及。 书写内容离谱枯燥也就罢了,还有用方言写奏折的,沈棠拧着眉头念半天不知道什么意思。这还不算,十个官员能有十种奏折模板。负责抄录奏折的官吏个个怨声载道。 “简直是倒反天罡!” 这一仗简直亏到姥姥家了。 掏钱重建还要死一堆的脑细胞。 沈棠双手痛苦捂着脸,刚哀嚎两声就止住声音,挡在眼前的手指岔开指缝,是顾池在探头探脑。瞧见殿内没有栾信身影,得了沈棠眼神示意的他大步踏入:“栾公义怎么不在?他就这样将主上抛下,让您一人面对这些奏折?臣就不一样,愿与主上共苦。” 他都不提同甘了。 沈棠戳穿他:“直接说担心不就行了?” 顾池将冰凉双手往烛火上凑了凑,烤火取暖,待手指不那么僵硬,双手再互相揉搓几下:“担心作甚?不信旁的,总该信主上。” 哄人本事有一套,谁碰上不迷糊? 顾池就疑惑了,有这本事怎还寡身一人? 合着一身功力全用在臣子身上? “既然要跟我共苦,那你替我写封信。” 沈棠毫不客气差遣顾池。 顾池那一手字比沈棠拿得出手。 “写给谁?” “还以为你要问写什么。”醋劲这么大,也不知道白素怎么受得了,“给魏楼。” 顾池将信纸摊开,讶异道:“给他?” 魏楼的性格不似魏城。 魏城心口不一,嘴上说着这个活不干、那个活不做,身体却很诚实将事情办妥,整体来说是比较可靠的主,魏楼就是心口如一。人家说不肯帮助康国,这么多年还真不动弹一下。要不是自家主上性格好,哪能容忍他将坐牢坐出养老院颐养天年的悠闲架势? 写信给对方,多半要石沉大海。 沈棠道:“嗯,他或许会感兴趣。” 魏楼跟那个姓赵的盟主简直就是俩极端。 后者妄图长生,延续富贵至千秋万代,驾驭天下“愚者”,跟造神也没什么区别。这恰巧是魏楼最为憎恶的,完完全全是老登雷区。这封信送过去,不信魏楼血压不飙。 要是老登愿意出山,他的文士之道绝对能在战场派上大用场。不过,这只是沈棠的一厢情愿,魏楼愿不愿意咬饵上钩,还是未知。 “与其书信相邀,不如直接登门。” 魏楼属于旧时代的人,骨子里还是很讲究的,一封书信哪有登门拜访来得有诚心? 沈棠叹气:“我倒是啊,但人手不足。” 她都天天忙到这个点了。 中部这边突然出手攻打康国飞地,又在边境屯兵,怎么看都是准备干仗的意思。沈棠好不容易从曲国这边争取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再不抓紧喘两口气,以后就没机会了。 顾池:“……” 非常现实的理由。 不过—— 顾池在脑海中转了一圈,还真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人选,这个人跟魏楼还有渊源。 沈棠想不到:“你指的是谁?” 顾池道:“吴昭德如何?” 沈棠:“……” 她良久才反应过来,揉着额头道:“你这促狭鬼,哪天被人砸了御史台,我是一点儿不意外。你怎么想到让吴昭德去送这封信?” 魏楼叔侄当年帮助过高国。 吴贤曾是高国国主。 双方确实有点儿渊源。 不过,这些词组合到一起是不是有点儿地狱笑话的意思了?沈棠都能想象到这差事派到吴贤头上,他能将自己从初一骂到年三十。 顾池忍俊不禁道:“这叫臣似其主。” 他这下梁歪了,上梁就该找找问题了。 沈棠:“……” 她最后还是将差事派给了吴贤。 吴贤上次立了功,本身又是康国的鲁国公,跟康国朝堂之间尴尬氛围消融不少,总算不是朝堂透明人。他跟其他文武,特别是杨公逐渐有了往来交情,不再带着儿女天南地北到处出游。不过,他依旧谨慎小心,不肯给沈棠抓住把柄的机会,存在感极其低。 他也不知道沈棠怎么突然想起自己了。 等他看到差事内容,顿时有了骂娘冲动。 他就知道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沈幼梨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让他去见魏楼,尽量将人请出来?沈幼梨在下令之前就不听听她自己说的什么鬼话?简直丧心病狂啊! 吴贤的脸气到扭曲狰狞,颜色切换自如。 最后,他还是生了个窝囊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请!”吴贤咬牙切齿,力道之大似要将牙根磨平,“老子这就去请还不行吗?” 此事宜早不宜迟,吴贤片刻不得耽误。 魏楼叔侄原先自困地底。 偶尔外出走动也是让化身代劳。 后来因为征地一事,不得不搬家,在地下城不远处的深山继续坐(隐)牢(居)。 是的,征地。 这附近要修建一条官道。 至于为什么要征地征到叔侄头上? 地下城要填平,这俩自然不能继续住了。 深山隐居清苦无趣,叔侄二人一番商议,最后从深山搬到山脚下的小镇坐(隐)牢(居)。康国境内官道四通八达,吴贤路上的时间大大缩短,不费力气就找到目的地。 魏楼在镇上没有营生,不需要朝九晚五当打工人,每天空闲时间一把一把,不是修炼钻研言灵,就是外出散步,偶尔凑到街头巷尾看人下棋。看得多了,跟邻里也熟了。 吴贤风尘仆仆赶到的时候,魏楼坐在石墩上,手中盘着一块粗糙木块,跟前摆着一张粗陋石桌,桌上楚河汉界分明,对面则是须发皆白的布衣老汉。旁边围着一圈看客。 意料之外的是,魏楼是那个皱眉的人。 棋盘局势对他不咋有利。 吴贤这身气势,这个块头,搁在一群老头老太里面属于鹤立鸡群。除了看棋看入迷的几个,其他坐在石凳上晒太阳闲聊的老太都注意到这张生面孔:“后生,你找谁?” 下棋被打扰,魏楼语气不善。 “找我的,让他等。” 吴贤:“……” 他好歹也是鲁国公! 也曾跟魏楼短暂合作! 这老东西就这么一个反应? 心头火起,但只能冒窝囊火。 耐性子等魏楼一番鏖战赢下这一局,看着他跟几个还想下一盘的老头告别。终于,吴贤跟他去了叔侄俩隐居的小院,白墙黑瓦,甚是雅致:“吴昭德,你找老夫作甚?” 总不会是贼心不死,还有图谋吧? 吴贤:“……” 真是不礼貌的老东西。 () 话说,大家小年都吃啥? 第1387章 1387:你说这对吗?(下)【求月票】 “替人跑腿送信。” 吴贤不动声色观察院内摆设。 乍一看非常朴素,仔细看寸土寸金。 从屋外到屋内,从房梁到茶桌,所用石材木材无一不珍贵,没有刻意雕琢打磨,整体仍保留着原生态的质朴。吴贤暗骂这老东西还挺会享受,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银钱。 他这点神色变化还能瞒得过魏楼? “老夫怎么说也是一手壮大永生教的元老,这点家底还是有的。即便不够,沈幼梨还能苛待老夫?”魏楼对自己和大侄子的破坏力、价值有着清晰的认知,哪怕他现在还是劳改阶段的阶下囚,沈棠也得求着他安分,别到处兴风作浪,还能让他有生活困难? “您这养老生活倒也惬意。” “这就得问你的主君了。” 四时八节都有当地官员上门探望慰问。 不是郡守就是县令,每次过来都很勤快热情,不仅送来米面粮油布匹银钱,还将他屋子清扫干净,走之前=做一桌子好酒好菜。该说不说,这不比亲生儿女还孝顺体贴? 一开始,魏楼对这种谄媚瞧不上。 不过,架不住街坊邻里的误会。 庶民都以为这些官员是魏楼叔侄的后人。 见他们当了大官还这么尽心尽力侍奉长辈,哪个不羡慕?也许是想借着魏楼这层人脉搭上官老爷,他们对魏楼叔侄相当热情——诸如“你家儿子/女儿多有出息,多知道孝顺,多体贴周到,不像我家的**”——推己及人,哪个上年纪的老人不喜欢听奉承? 快乐就是比较出来的。 魏楼将这些庶民心思看得透彻,一开始不解释是他懒得解释,之后不解释是存心想看热闹,现在还不解释——或多或少还是因为这些人的赞美确实能让老人家心情愉悦。 他心情一好,也乐意搭理一年到头轮流来慰问的本地官员,这些官员一个个都受宠若惊。他们中大部分人不知道魏楼叔侄身份,只知道这俩是上头都要哄着的棘手人物。 顺利安抚好魏楼叔侄,他们在吏部的考核成绩也能好看一些,也算是双向奔赴了。 只要是合理需求,能做主的一律满足。 万幸,魏楼的需求都不难。 不外乎是附近哪条路不好走、哪户人家的屋顶塌了没人修、哪家无儿无女的卖菜老汉老太被刁蛮市霸抢走摊位、哪家老人被勒索……次数一多,官员也一个个回过味了。 于是乎,本地府衙将“善待老人、敬爱父母”当做宣传重点,鼓励青壮关心父母,同时深入民间做调查,将老年人一一登记在册,着重关照上了年纪还没人照顾的老人。 除此之外,还提供诸多福利。 老人一般都会提前准备寿衣寿材,官府这边也给穷困老人包圆了。老人要是在家中寿终正寝,官府给殓尸下葬,墓地也是统一的。每年清明中元,官府会安排统一上香。 也就是说,官府给他们死后鬼生托底。 无儿无女也不用担心没有香火吃。 这消息一出,一众老人高呼青天大老爷。 恨不得联名给父母官搞一把万民伞! 时间一长,这些老人也慢慢发现这一切都跟魏楼叔侄有关,对叔侄俩感激涕零,顺耳的话不要钱往他们身上砸,给足情绪价值。 没事儿的时候,一群老汉老太就聚在附近晒太阳,打打毛衣下下棋,交头接耳闲聊家长里短。不管他们话题从什么开始,最后都能用“魏老头儿女孝顺命真好”当结尾。 魏楼用文气将茶水催热,伸手。 “老夫的信呢?” 真是没有眼力劲儿。 魏楼没招呼吴贤坐下,他只能自己主动。 拆火漆,取信纸。 魏楼起初还以为这封信是侄子魏城写给自己的,看到字迹就知道不是,是沈君的。 这么多年,他跟沈棠几乎没联系,有什么话也是让侄子魏城代为转达——对她,他心中仍有一点儿疙瘩。倒不是说魏楼不欣赏沈棠,而是让他承认欣赏沈棠会让他羞耻。 今日主动书信,莫非是局势恶化了? 沈幼梨不得不放下身段求自己? 这个念头被他瞬间否定。 他现在隐居的地方原先是高国的,从地理位置来看,不属于康国这些年大力发展经济建设的腹地,更贴近边郡。外头一有风吹草动,民间就会受到极大影响,而魏楼这段时间去市集采买,生活必需品的价格几乎没有波动。 一目十行看完,魏楼脸色肉眼可见低沉。 “信上面说的都是真的?” 吴贤实话实说:“我没看过信。” 鬼知道信上面说了什么东西。 魏楼忍下想要叱骂“莽夫”的冲动。 他是文心文士,不能苛求这些武胆武者都有脑:“中部分社暗中施行永生邪术。” 吴贤点头如捣蒜:“是真的。” 还补充一句气人的话:“不过,我知道的内容也是沈君告诉的,问我意义不大。” 要是问他,他肯定只能说是真的。 魏楼:“……” 吴贤小声道:“人,真的能永生?” 魏楼讥诮冷笑:“你做什么白日梦?” 且不说没有,即便真的有,他拼了命也要将对方宰了!中部分社这群人藏得深啊,以前都光顾着沈幼梨了,忽略了这帮妖魔鬼怪:“秦少攸也是彻头彻尾的废物,脑子跟子孙根长反了是吧?这些妖魔鬼怪就在他眼皮底下,他光顾着温柔乡,活该被骗死!” “秦少攸?” “被人设计【醍醐灌顶】死掉的蠢货。” 魏楼第一次觉得对方早死也是好事,真要活到现在,还不气死他?秦少攸被镇压中部大陆多年,身体无法离开,化身总能到处跑的。这么多年,居然没发现分社的破事? 光顾着享受启国进贡的俊男靓女了? 吴贤:“……” 魏楼将信纸单手揉成了团,丢进火盆。 吴贤小心试探:“先生的意思是?” 魏楼痛快道:“此事,老夫管定了。” 不是因为沈幼梨,而是中部分社这群人丧心病狂的行为触及到了他的底线。触及他底线的人,别说是这群妖魔鬼怪,就算是先主也无法原谅。他当年因为什么针对沈棠,自然也会因为同样理由跟中部这帮蠢货不死不休。 不过—— “启程前,老夫还有一些缠丝要解决。” 吴贤心中长舒一口气:“这是自然。” 他还以为要在魏楼这边受到刁难,连腹稿都没打完。魏楼主动开口出山,正中他的下怀,省事儿了。吴贤以为魏楼口中的“缠丝”是什么大事,怎料他只是带着一箱金银去当地府衙,收到消息的官员冷汗都吓出来了。 魏楼懒得理会对方心理活动。 他将这箱金银丢下。 “老夫明日要出门一趟,这些是留给本地那些后生的,尔等莫要亏待他们。这里面有多少东西,花出去多少,老夫回来就要看到分毫不差的账本。胆敢贪一分不该贪的,沈幼梨都保不住你们项上人头!”他撂下这话,留下一头雾水又战战兢兢的懵逼官员。 属官好奇:“后生?魏老的后人?” 官员斜乜一眼不聪明的下属。 魏楼叔侄住本地多年,家中何曾出现过什么后人?对方口中的“后生”,自然是指那群跟他玩得好的老汉老太了。老汉老太就是掌中宝啊。也是,哪有氛围组不讨喜的? 其实,魏楼此举纯属多余。 他不叮嘱,官员也不敢懈怠的。 属官更加疑惑,道:“魏老瞧着比那些老人家年轻太多,怎么喊人家‘后生’?” 那群老汉老太年纪最大的八十多了。 魏老的年纪不得上百? “多听多看少问,做你的差事。” 属官讨了没趣,灰溜溜去忙了。 别看魏楼是个上年纪的文人,做事比年轻武将还要雷厉风行。安排好一切,在约定时间跟吴贤会合,一路施展言灵疾行,几乎脚不沾地。回程时间比吴贤来的时间还短。 魏楼对吴贤呼哧带喘的样子很不满,刻薄道:“沈幼梨这些年用养猪法子养你?” 猪都跑得比吴贤利索。 吴贤:“……” 虽说他这些年疏于武艺,确实不如年少时骁勇,但也没魏楼说得那般不堪吧?老东西骂人怎么这么脏?心中有万千怨念,不敢发。 魏楼发出一声嗤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入城后,吴贤明显感觉到城内氛围跟出发时不同,街上行人匆匆,士兵神色戒备。他一路纵马直奔行宫,魏楼抬头看了眼那个方向的天空,淡淡道:“沈君不在此地。” 城内还残留着沈棠的气息。 但可以肯定,人已经离开了。 果不其然,行宫人去楼空,只剩少数几个看守的宫人侍卫。不仅是行宫,城外驻兵也已经拔寨起营,不知所踪。吴贤见状只想骂娘,挪窝也不记得派个人来通知他一下? 这就冤枉沈棠了,她留了人的。 吴贤从对方口中获得消息,这才知道始末——这事儿还要从荀定带兵交赎金,带回俘虏说起。众所周知,交战双方约定好交换赎金俘虏的时间地点,交换期间暂停战事。 待双方完成交易继续开战。 稍微要点脸面的,都不会趁人之危。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万一将事情做绝了,说不定哪天回旋镖就打自己脸上。乱世乱了多久,这条君子约定就持续了多久,谁也没有贸然去当第一个打破约定的人。 偏偏,“勇士”诞生了。 荀定带着兵马赎金提前一日抵达。 敌人这边,为首敌将生着一张凶恶面孔,右眼斜蒙黑色布条,左脸有数道交错的褐色疤痕,好似几条蜈蚣趴在上头,让人不敢久视。此人胯下坐骑是一头长着独角的牛,牛身覆盖一身密不透风的厚重铠甲,移动时似一座小岛,庞大个头带给人极强压迫感。 反观荀定就有些脸嫩了。 敌将嗓门极大,一人就能达到沸天震地的效果。他问:【怎是个嘴上不长毛的?】 荀定没有回应对方的挑衅。因为某些原因,康国年轻官员都没有蓄胡须的习惯,上行下效,这股风气也影响到了民间,而荀定没有蓄胡还有一个原因,女儿阿斗不喜欢。 阿斗喜欢颜色好看的。 胡子显然不符合她的审美标准。 荀定给副将使了个眼色,懒得施舍多余眼神给敌方武将,只是一味示意交易开始。 乱世规矩,一手交人一手交赎金。 粮食比钱珍贵,敌方开出诸多条件之中,有一条就是七成赎金折换成粮食——这也是栾信答应溢价三成的主因之一。康国境内流通的金银铜铁有七成都要乌州北州漠州三地产出,其他地方产量贫瘠。西南大陆刚收没多久,境内情况还需要专人去勘测探查。 全国上下穷得只剩下粮食了。 剩下三成用茶盐等物补足。 这些东西都是户部能短期凑齐的。 荀定问道:【我们的人呢?】 敌将那边回答:【放心,大多都活着。】 少数死在赶来的路上。 大家伙儿都是乱世混过来的,应该理解。 粮食珍贵,供应自家兵马都不够,哪里还能拿出多余的优待俘虏?没将俘虏制成人脯充饥就不错了。因此,不管跟哪家军阀打仗,沦落成俘虏都不会有好下场。在被赎身之前,俘虏要面对的除了繁重的体力劳动,随时随地落下来的鞭打虐待,还有匮乏生活物资带来的饥饿。饿死、病死、累死……死得悄无声息。 荀定命人去检查俘虏情况。 一个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饿得眼睛发绿。这么冷的天,身上只有勉强遮蔽关键部位的碎布条,脚上连一双草鞋都没有。他们就这么走来,脚底板磨出不知多少血泡。 要知道几处飞地的守兵待遇不如康国嫡传兵马,但也没有被亏待,一年也有两身御寒冬衣,厚实保暖的鞋袜,平日吃用也没削减。 眼前这些—— 荀定心头冒着火气,只能隐忍。 敌将命人送来话。 人查验完了,该他们查验赎金了。 验粮兵卒一人一杆扦样器,每一袋粮食都插一两个窟窿,取出来的粮食都没问题。 盐块茶饼的成色都不错。 【可以了,没问题。】 俘虏步伐迟缓,就算被推搡着走也没对面推来的辎重车快。前者还未过半,后者只剩四分之一的路。敌将掐着时间,眺望对面,冷笑着抬起手,又落下:【全都做掉。】 _(:3」∠)_ 今天去做了个发型,坐得屁股都疼了。 发型丑,属于想报警的程度,怎么敢收我这么多钱的? 第1388章 1388:是你们逼我的(上)【求月票】 灵魂契约,契合灵魂,只要自己不解除,哪怕对方手段通天,都无法化解。 就好像不死帝君小黄鸡,之前只是神王,他是帝君,同样没办法解决这种约定。 为了防止这家伙变卦,出现反噬的现象,名师大陆就曾专门定下,即便对方可以脱离天道之册,也无法挣脱灵魂间的约定啊! “灵魂契约,的确无法从识海中分裂出去,但我融合了连天道都可以化解的特殊气体,将这种契约化解掉,并不难……只要有足够力量,轰击契约所在之处,就能做到!” 狠人道。 灵魂契约,是建立在天道基础上的,特殊力量连神界天道都能化解,化解个灵魂契约,只要处理得当,又有何难? “原来如此……”张悬目光一闪。 “和你说这么多,也算感谢将我带到神界了!” 解释完,狠人不再多说,身上的气息愈发的亘古悠远,身后的黑洞变得更加巨大,显然说话的功夫,又吞噬了不知多少力量,做了滋补。 “张悬,黑洞吞的越多,他的实力越强……” 洛若曦也发现了不对劲,急忙传音过来。 “准备动手吧!”心中疑惑尽消,张悬深吸一口气,手中长剑,陡然扬起:“既然如此,那就手底下见真章吧!” 轰隆! 最强大的剑意,再次施展而出。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生死皆不在乎,又有何事可以阻拦? 这一招剑法,虽然是没达到帝君领悟的,却蕴含了心中的一切执念,将体内的天若有情功法,发挥到了极限。 呼! 一剑将狠人的攻击,斩成两半。 同一时刻,洛若曦也出手了,玉手翻滚,剑芒如雪。 她的剑法和剑神天的那位青年有些相似,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和大道自然的潇洒。 “你们的招数是很厉害,但对比我,还是差了些……” 轻轻一笑,狠人再次向下抓来。 一瞬间,遮天蔽日,手掌将天地都笼罩了,空间碎裂,日月星辰都仿佛要被硬生生打下来。 噗!噗! 张悬和洛若曦同时倒飞而出,人在空中鲜血狂喷。 以二人的实力,竟然抵挡不住! 这家伙到底达到了何种境界? “放肆!”分身大步踏来,每走一步,就有莲花绽放,虚空中带着流水的声音。 远远看去,逼格十足。 炼化九天混沌金莲,他的修为比起张悬,丝毫不弱。 一拳扬起,力量冲上九天。 和狠人对碰,同样倒飞而出,挡不住一招。 张悬捂住额头。 成就帝君了,分身依旧不改装逼的本性…… 这么绚丽的装逼,还不如将力量集中起来,威力更大! “一起出手,不然,他们死了,我们都会死……” 小黄鸡一声大喝,赤红的的火焰燃烧,天空都像被点燃。 剩下六大帝君,也各自施展手段。 七位帝君联合,毁天灭地,一方天地在面前都抵挡不住,但对方是吸收了特殊力量的狠人,攻击来到跟前,黑洞陡然变大,眨眼功夫就将力量吞噬干净,紧着着反击而出。 嘭嘭嘭嘭! 七位帝君和张悬等人一样,倒飞而出。 十大帝君,联合在一起,竟然都没挡住对方一招! 这家伙,怎么会这么强大? “你们可以死了……” 一招击溃众人,狠人向前一步,手腕一翻,再次拍了下来。 “鼠辈敢尔!” 伴随一声大喝,之前剑神天的那位老者,突兀出现,挡在面前,手中长剑化作银河。 “帝君?他也是帝君实力?” 张悬瞳孔一缩。 这位老者当初跟在青年身后,本以为只是个随从,最多封号神王,施展出力量才发现,竟然也是一位帝君强者! 如果他是帝君,那位青年,是什么? “他本身就是剑神天的帝君……”挣扎站着身来,洛若曦咬牙道。 “那……传我剑法的青年呢?”张悬再也忍不住。 “他是……”洛若曦刚想回答,空间一阵扭曲,随即看到剑神天的这位帝君,同样倒飞了出去,落在不远处,砸出一个大坑。 张悬现在的实力,和对剑道的领悟,远超过他,都抗衡不住,他即便修为不弱,剑术高明,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帝君,一群土鸡瓦狗而已!今天我就灭了九天,灭了这神界,将一切规则踏平!” 将剑神天的帝君击败,狠人疯狂大笑,四周的空间不停坍塌,衬托的他如妖如魔。 “怎么办?”张悬拳头捏紧。 刚才他和分身,都施展出最强战斗力了,甚至眼前的洛若曦,也将最强招数使用了出来,都没挡住对方的一招…… 难道神界,真的没人能够挡住眼前这位? 任由他将世界毁灭? “唯一的办法……是将你的天道有缺,回归天道本身,让天道将他镇压……”洛若曦秀拳捏紧,眼眶泛红。 “回归天道本身?”张悬知道她的意思。 脑海中的图书馆,本身是天道的一部分,一旦回归,天道就等于彻底完整了,或许就可以修复漏洞,自我将狠人排斥出去。 就好像人体的免疫系统。 免疫系统完整,病毒来了,轻易驱赶;坏了,抵抗不住病毒入侵,再强壮的人,也会因此死亡。 只是…… “他太强大了,即便天道恢复完整,也无法镇压吧!”张悬摇头。 病毒,免疫系统是可以斩杀,但……猛虎呢? 再强的免疫系统,又有什么办法? 眼前这位,只是普通神王,哪怕封号,天道都可以轻易杀死,可比帝君都要强大……已然不是天道可以抗衡的了。 “这……”洛若曦停顿了一下,洁白的玉面上露出失落之色:“是啊……没办法镇压,但是,天道完整,他就能醒过来,斩杀这位,并不难!” “他?”张悬皱眉。 “我带你去见他,就在自在天……”深吸一口气,洛若曦一咬牙,转身就向前飞去。 “想逃?”狠人冷哼,向下一按。 嘭! 洛若曦从空中坠落。 “你……”张悬剑法再次施展出来,剑意辉煌而出。 叮叮叮! 再次被狠人挡住。 “你们快走,我来挡住他……” 知道他们再想拯救神界的方法,而不是逃走,分身和不死帝尊,一声大喝挡在前面,洛七七也摇身一变,回归静空珠本体。 四周的空间凝固起来。 “走!” 见众人奋不顾身挡在后面,无畏惧死亡,张悬眼眶一红,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多说的时候,一拉洛若曦,身体一晃,划破空间,下一刻已经出现在了自在天的范围。 自在天现在已经没了之前的自在,神界崩塌,四处一片混乱。 “你说的他,在哪里?” 没空去观察普通人的生活,张悬看向怀中的女孩。 如果她说的那人,真能拯救神界,自己牺牲又何妨! “他是我的父亲,你吊坠中的血液,就是他的,不死帝君,曾是他的兽宠……”洛若曦调息了一下,解释道。 “父亲?” 张悬恍然大悟。 难怪一直觉得吊坠中的血液和洛若曦相似,却又不同,原来是她父亲的。 这样也就解释了,为何不死帝君留下的那道意念,看到吊坠后,立刻认自己为主。 “你父亲也是帝君?或者拥有超越帝君的实力?” 忍不住道。 图书馆混乱,是吊坠中的血液,让自己恢复清醒,难不成,不仅她是帝君,父亲也是,甚至更加强大? 如果是这样的话,又为何会昏迷? 又需要天道有缺,才能让其清醒? “他不是帝君,而是……天道!” 洛若曦秀拳捏紧。 “天道?你父亲……是天道?”张悬一震,不敢相信。 “是!五十年前,父亲抵挡不住那只大手,陷入昏迷,天道崩散成三部分,天道有序和天道有缺,进入空间乱流,我代为掌控天道自然,维持神界的平衡。想要让他恢复,只有将散开的部分收集……所以,我才如此决绝,不能失败!才专门进入名师大陆,研究春秋大典,想办法战胜孔师!和孔师战斗的时候,拜托他的事,也是这个。” 洛若曦道。 张悬恍然。 名师大陆刚认识不久,眼前的女孩,就和自己讲述过她的故事,要救一位至亲,自己当时还不明白,现在才恍然大悟。 竟然是她父亲,而且还是神界天道! 天道真的能够化成人形,并且生儿育女吗? “代为掌控天道自然……你体内,没有天道碎片?”突然,意识到她语言中的不对劲,张悬看过来。 代为掌控,和自己这种融合在体内,是两种概念。 “我只是掌控,并不是天道的一部分……”洛若曦道。 张悬松了口气。 这样说起来,只需要自己将天道有缺剥离出来就行了,并不需要她也死亡。 尽管这种命运,不愿意接受,却也不愿意眼前的女孩,受到伤害。 “我将体内的天道有缺剥离出来,你父亲就能活过来,甚至将狠人击杀是吧?”张悬看来。 “这……我也不确定……” 抬头看了看已经崩塌的神界,洛若曦迟疑。 神界是父亲的根基,现在根基都这样了,就算清醒,真的能够将那个强大的狠人击败吗? 真不好说! “看来你也不能肯定,既然如此,求人不如求己……我们只有自己想办法!”张悬咬了咬牙:“你、我、分身,联合九天九帝,如果在配合上孔师,未必不能获胜!” “孔师?他……”洛若曦皱眉。 “孔师已经死了是吧!他并未真正死亡,如果猜的没错,他被你斩杀,只是用来脱离天道的方法……不出意外,他应该和魏长风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张悬道。 看到魏长风,就明白过来,孔师所谓的保持灵智,应该和他一样,是先天胎魂体。 可以做到胎中不迷。 再加上提前留下的后手,复活,只是时间问题。 洛若曦愣住,似乎她没想到,会是这样。 “过去看看就知道了,猜的不错,他应该已经恢复,不然,他的那些学生,不可能连潮汐海都没去……”张悬道。 孔师的那些学生,子渊古圣等人,个个实力强劲,就算没有帝君帮助,也必然有办法进入潮汐海,可却一个都没见。 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想要趁所有帝君去潮汐海无暇顾及的时候去做! 而这种重要的事,明显就是让孔师恢复。 “这……”洛若曦心中一震,恍然大悟。 “走吧!” 不再解释,单手一划,张悬重新来到孔师居住的所在,果然看到一个老者盘膝悬浮在空中,见他们来到,微微一笑:“来了!” 不是孔师,又是何人! 这位万世之师,果然没让自己失望! 和猜测的一样,趁着所有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潮汐海的时候,重新复活了。 “你……”洛若曦娇躯一震。 她知道帝君可以复活,不死帝君也活过来了,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我隐瞒天道,提前就准备了后手,幽魂池中的那个没有名字的巨人,就是我留下的,当日被你斩杀,我借机摆脱了天道的束缚,重新凝聚肉身,现在也刚刚恢复罢了!” 孔师微微一笑。 他精通时间能力,看起来神界只过了一、两天,实际上为了恢复力量,经历了不知多久。 几十年的时光,都有了。 “我们三人的实力,是很强,但想要胜过狠人,也没那么容易……” 见孔师果真恢复,洛若曦依旧摇头。 不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而是事实。 刚才这么多人联合,都没挡住对方,即便增加一个孔师,又能如何? 同样改变不了局面! “我们单个的实力,甚至联合在一起,的确不是对方的对手,但……如果将所有人的力量,都融合在一个人的身上呢?” 孔师笑着看过来。 “融合在一个人身上?” 这次不光洛若曦皱眉,张悬也满是疑惑。 “那个手掌能够撕裂神界,将天道都打散,实力之强,不容置疑,狠人将这股力量全部吸收,又吞噬了神界五十年的灵气,单凭实力,我们十几位帝君,单个拿出来,的确不是对手……” 孔师道:“但联合在一起,将力量集中在一人身上……就未必了吧!” “如何集中?” 洛若曦看过来。 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帝君已经站在神界最巅峰了,如果这么容易吸收别人的力量,她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停滞不前。 “很简单……我们将身上的力量,集中在张悬身上,一旦他能冲破帝君桎梏,就能救下神界!” 孔师道。 “我?”张悬一愣:“为什么是我?” “灵犀帝尊修炼的是自由自在,超脱自然!但有了父亲和天道的制约,有了牵挂的人,就永远没办法真正超脱!如果我没看错,当初和我战斗的时候,你也曾放弃过,打算被我斩杀吧!” 孔师道。 洛若曦说不出话来。 战斗的时候,的确有过这种打算,所以二人的交手,刚开始的时候,各自留着后手,宛如切磋,不像生死搏斗。 “无法超脱,自然也就发挥不出最强力量,即便给与再多的真气,同样无法冲击那至高的境界!至于我……” 孔师点头道:“心怀苍生,想要普度天下,却不愿意别人为我牺牲,仁慈太多,也是缺点!如果心狠一些,将异灵族灭族,就不会有现在的局面……” 当初如果能将异灵族人全部灭杀,狠人就不可能复活,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况。 “所以,我也不适合!而张悬,功法顺心,没有缺陷。讲究活出自我,哪怕身死,只要活得无愧,就心中坦荡。这种人拥有更大的包容,更大的发展空间,只有这样,才能走的更高,更远!” 孔师继续道。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连死亡都不在乎,又怎么会被其他事情所羁绊? “这……”张悬皱眉,正想说些什么,就见孔师目光炯炯的看过来:“不用推辞了,先说时间来不及,去培养其他人,就算来得及,我也觉得未必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灵犀帝尊体内虽没有天道碎片,却常年掌控天道,对天道有着属于自己的理解;我掌控天道有序,如果我们将力量灌输给你,你体内就会拥有完整天道的力量!配合上分身的九天混沌金莲,完全可以做到定九天,掌乾坤,战九霄,灭万物!” “好吧!” 见对方已经做出决定,自己解释再多也无用,张悬点了点头。 轰隆! 盘膝做好,一眨眼功夫,两股雄浑的力量,就从两侧灌涌而来。 张悬全身一僵,整个人仿佛刹那间化身天道,翱翔在九天之上。 灵魂、肉身、真气,都在瞬间得到了洗礼,越来越强,越来越雄浑。 …… “你们也想拦我?也好,杀了你们,再去将张悬斩杀……” 将洛七七和分身等人拍飞,狠人冷冷一笑。 分身和诸多帝君联合施展而出的力量,的确很强大,不过,和他比,依旧弱了一些。 潮汐海将神界出了城市外的灵气,几乎全部吞噬干净,现在这些力量,都化作他的寄养,举手投足,带着毁灭天地的能力,这些帝君、神王,尽管代表了神界最巅峰,依旧不堪一击。 此时的狠人,仿佛代表了整个神界,无人能挡。 “神界灭亡,我们活着也没意义,我云螭,与你同归于尽……” 云螭大帝变化出本体,一头巨大的五爪金龙,凌空向他扑了过去。 “就你?不配!” 狠人手掌一捏,金龙就挂在掌心,无论如何挣扎,都逃脱不掉。 “老友,等我!” 扶猛帝君也一声大吼,变化出白虎本尊,凌空来到跟前。 不死帝君,不死火凤本尊显示出来,火焰照耀天空。 玄冥大帝,本尊乃一头大龟,宛如托举着诸天。 四大神兽,镇守神界四极,同时变化本体,崩塌的神界,都变得缓慢下来。 乾坤仿佛在瞬间定住。 嘭嘭嘭嘭! 连续四掌,狠人将四兽镇压下来,眼中闪过一道浓烈的杀意:“既然你们找死,我就成全你们……” 咆哮声中,正想下死手将众人全部抹杀,就感到扬起的手臂一紧,在空中停了下来。 “想要杀他们,问过我没有……” 随即,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一个人影从空中缓步走了出来。 正是张悬! 此时的青年,全身力量澎湃,比刚才强大了十倍不止,自天而来,宛如整个人就是一个世界。 “进步了不少……” 狠人停了下来,目光凝重。 他显然也没明白,为何短短几分钟的光景,对方的实力有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不过,增加了又如何?全盛期的神界,都抵挡不住,我不信,你能挡得住我……” 一声冷哼,狠人再次拍落而下。 张悬长剑扬起,迎了上来。 双方战斗在一起,空间一道道撕裂,气流四处乱窜。 “张悬能不能获胜?” 自在天孔师驻地,洛若曦满是担忧的看过去。 她和孔师将力量传递给张悬,自身修为,已经降低到只有神王级别,不如之前那么辉煌了。 不过,级别在哪里摆着,只要力量足够,终有一天,可以重新恢复。 “凭借现在的实力,想要胜过……很难!除非……他能领悟超越帝君的力量!” 沉默了片刻,孔师道。 十几个帝君联合,都无法胜过狠人,即便他们将力量全部传递给对方,想要胜过,也没那么容易。 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力量只有集中在一人身上,才有可能触碰到顶点,才有可能真正超越极限,突破自我! “超越帝君的力量?” 洛若曦眼神悠远。 父亲还清醒的时候,曾和她说过同样的话,但……她无法做到,自己心爱的男子,能够做到吗? “他一定能……他有着一颗不屈的心!和对这个世界的傲然。” 看出她心中的疑问,孔师笑道。 …… 嘭嘭嘭! 连续几招下来,张悬虎口开裂,胸口出现了一道巨大的伤痕,狰狞可怖。 和孔师说的一样,即便融合了他们二人的力量,体内形成了完整的天道,依旧不是对手。 “哈哈,还以为多厉害,不过如此!”狠人冷冷一笑。 “反正不是你的对手,早晚都会被杀,既然如此,我想死在你最强的攻击之下……”深吸一口气,张悬停了下来,不在进攻,反而看向眼前的狠人。 “好,我成全你,给你最强的攻击……” 听他这样说,狠人愣了一下,随即冷哼一声,手掌扬起。 哗啦! 一道青光出现在掌心,猛地拍落而下。 果然是最强攻击,整个神界都发出轰鸣,宛如快要承受不住,再次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坑洞。 双眼紧闭,张悬并未躲避。 嘭! 脑袋炸裂开来,灵魂四处溃散。 “张悬……”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脸色一白。 洛七七宛如发疯。 云螭大帝等人也瞪大眼睛,不停哆嗦。 看到这一幕的孔师和洛若曦也全都一愣。 本意是让他突破桎梏,冲击超越帝境境界的,怎么不去反抗,甘心赴死? 这样,岂不辜负了他们的一番好心? “不对,是不死帝君的不死之法……” 正在奇怪,孔师突然开口。 众人随即看到,脑袋炸开,甚至灵魂碎裂的张悬,胸口的吊坠陡然炸开,一滴血液悬浮而起,燃烧起来,形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焰,火焰中,一具完好无损的身影,缓步而出。 “他……借助对方的力量,和吊坠中的血液,将天道有缺和灵魂分离了?” 洛若曦瞳孔收缩。 浴火重生后的张悬,体内竟然没了天道图书馆,没了天道的干扰,脱离了天道! “他怎么做到的?” 孔师也满是不敢相信。 天道和灵魂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为了摆脱,他不得不魂飞魄散,借助幽魂池重新凝聚魂魄。 眼前这位,只被斩杀了一下,就彻底摆脱,用了什么办法? “我知道了……他用了狠人摆脱灵魂契约的办法……”洛若曦反应过来。 灵魂契约绑定主人和仆人,主人不解除,仆人就永远受制……天道图书馆也是这样,可以说是一种增强版的契约。 绑定了灵魂,不死不会脱离。 但……狠人借助那种特殊力量摆脱了灵魂契约,具体方法,张悬之前详细询问过,恐怕那时就动了心思。 这才故意拼死,让其施展出最强力量对他攻击。 借助这种力量,浴火重生,没想到,果然大获成功! “原来如此,这才是突破帝君的方法……” 从火焰中走出的张悬,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一招手,一侧的分身,立刻重新变成一朵莲花,飞了过来。 刹那间,与自身完美融合。 一眨眼功夫,众人感觉,眼前的张悬,像是变成了九天,九天就是他。 脚掌在地上轻轻一踏。 混乱的九天,立刻稳定下来。 九天混沌金莲,九天诞生时出现,能够稳定九天,此时分身和自我完美融合,不分彼此,也就等于他掌控了这种力量。 不仅如此,融合了九天混沌金莲的修为,他本就达到巅峰的境界,出现了松动,似乎随时都会突破。 “主仆情、兄弟情、师生情、父母情、爱情……融合在一起,原来就是世间万物,这才是人!” 面带微笑,张悬喃喃自语。 天道图书馆脱离灵魂的刹那,他明白过来。 是人看了世界,才有了世界,还是先有世界,后有了人? 是风动,还是心动! 这个问题,亘古不朽的困扰着无数人。 当然,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没有生命,没有情感,世界就算存在,又有何意义? 所以,突破爱情之后,是众生情!是交织天下的情感。 世间万物皆有情感,有情才有世界,有情感,才能延续生命。 爱,是情。 憎,是情。 高兴,是情。 痛苦,是情。 离别,是情。 相聚,也是情! “万千情意,为我所用……” 一声低呼,张悬体内禁锢的境界,瞬间破开。 帝君桎梏,突破了! 一瞬间,仿佛触摸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和大门,灵魂得到了快速的滋养。 无数混沌之气,涌了过来,肉身也飞速提升。 之前只有吸收灵力,才能进步,而现在空间乱流、混沌之气,哪怕是对方的青光,都可以为我所有,不分彼此。 “你……”狠人没想到,自己的全力攻击,非但没将其斩杀,反而成全了他,气的“哇哇!”乱叫,一声怒喝,再次攻击下来。 “你怨恨高高在上的帝君,没在空间乱流中救下自己,是情;觉得曾是我的仆人,蕴含卑微和愤怒,是情;想要毁灭神界,发泄愤怒,是情;想要变得更加强大,同样是情……情感控制着你,你又如何胜得过我,不被我控制?” 淡淡一笑,张悬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手掌轻轻一抓。 原本纵横无敌的狠人,就被无数情感细线,禁锢在一起,束手束脚,无法动弹。 只要有情,就要被他所用,被他控制! “你……” 狠人眼中满是惶恐:“张师,我是你的仆人,不要杀我……我愿意灵魂献祭……”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晚了……”微微一笑,张悬摇了摇头。 掌控天下之情,仆人之类对于他来说,已经没任何意义了。 杀了神级这么多人,伤了自己的女朋友,洛七七以及这么多朋友,今天,又怎么可能宽恕! “不……” 感受到他的果决,狠人瞳孔收缩,话音未结束,立刻感到身上一阵剧烈的疼痛。 嘭! 一刹那间,爆炸开来,化作无数灵气,向神界各处灌涌。 之前,潮汐海吞噬掉的所有力量,此时全部反哺回来,已经枯竭的荒野,重新焕发生机。 “这……” “这样就杀了?” 云螭大帝、不死帝君、玲珑仙子啊等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刚才他们和狠人交过手,知道可怕,这么强大的人,竟然随手覆灭,这位张悬……到底达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帝君之上,真的还有另外的境界? “他成功了……” 孔师和洛若曦,松开捏紧的拳头。 “这是天道的一部分,那我现在就归还天道……” 看到刚才从自己体内,被分离出来的“天道有缺”,依旧在空中悬浮,张悬轻轻一笑,屈指一弹。 嗡! 从重生就伴随他的图书馆,轰然镶嵌在神界的天空之上。 大钟般的鸣响,不断崩溃的神界,肉眼可见的缓慢恢复,混乱的气流,也重新聚拢起来。 崩塌的神界,终于停了下来,干枯的灵气,也伴随狠人的死亡,慢慢复苏。 “看来,神界要重新迎接灵气复苏时代了……”张悬一笑。 潮汐海的窟窿,伴随天道的补全,已经恢复,神界恢复以前的盛况,只是时间问题。 “张悬,这边来……” 刚做完这些,脑中响起一个声音,张悬愣了一下,一步跨出。 这一步,不知飞了多远,随即看到一个青年站在面前。 正是之前传授自己剑法的那位。 “前辈,你……” 看到是他,张悬一愣。 之前就觉得这位,深不可测,现在才发现,比起自己,也只差了一丝而已,已然达到了帝君的最巅峰,比起之前的洛若曦,都强大不知多少。 “直呼我名字即可,我叫……聂铜!”青年身上散发出一往无前的剑意,淡淡道。 “聂铜?”张悬皱了皱眉。 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跟我来,带你见我哥哥!”叫做聂铜的青年莞尔一笑,向前跨步而出。 张悬紧跟在身后,不知飞了多远,在一个山峰前停了下来。 随即看到了另外一个青年。 容貌比他大不了多少,双眉上扬,给人一种深邃不可看穿之感。 “这实力……”张悬一颤。 眼前这位青年的实力,竟然比他还要强大,同样突破了帝君的桎梏,而且修为更加深远厚重! “在下,聂云!”青年淡淡一笑,看了过来:“也就是……聂灵犀,你口中洛若曦的父亲!” “若曦的父亲?” 张悬一震:“你……是神界天道?” 之前洛若曦说过,自己的父亲,是天道,怎么都想不到,是这样一个年轻人。 “我一气化三清,一部分灵魂,变成了天道!再说,这个世界,是我创造的,说我是天道也无不可!”聂云淡淡一笑。 张悬不敢相信。 神界竟然是眼前这人创造的? 那他的实力,该有多强? “不对,如果神界是你创造的,你又是天道,为何任由狠人肆虐,而不出手……”张悬看过来。 如果不是自己突破,神界极有可能彻底崩塌,为何眼前这人,不管不问? 甚至连女儿的生死,都关心? 没回答他的问题,聂云淡淡的看过来:“你认为……神界之上,还有更加强大的生命吗?” “这……”张悬停顿了一下:“应该有吧……” 虽然没见过,但既然他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或许其他人也可以,甚至更强。 就好像眼前这位。 “我曾怀疑,神界之上会有更强大的生命,所以用尽全力窥视,最终引来了更高世界的反噬……一个手掌破空而下!” 聂云看过来:“当时如果我躲闪,极有可能整个神界都会被抹平,再没有半个生命……所以,挡下了这招,但也因此,化身的天道被分裂出去。” “这种情况,我想恢复,只是一道意念而已,但……我明白,想要真正超脱神界桎梏,去探索手掌由何而来,神界之外,又有什么……单靠我一人很难做到。所以,想要看看,有没有生命,能够突破帝君桎梏,达到和我平齐的地步!” “所以,就将分散的天道意念,送到最底层的世界……分别赐予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和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而你,最终没让我失望!” 聂云笑道。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灵魂,这样说来,我穿越,也是因为你?”张悬心中一震。 难怪,能够穿越过来,没想到都是眼前这位所为。 “呵呵!”聂云轻轻一笑,道:“本身属于这个世界,就有着对世界的敬畏,想要突破世界桎梏,难度要大得多,我也是心念一动,并没想到,你真的能够成功……” “我……”张悬脸色一红:“如果不是孔师,我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种地步……” 没有孔师的无私奉献,想要达到现在的境界,根本不可能做到。 “机会我给他了,没把握住而已。和灵犀的比斗,其实就是他突破的最佳机会,可惜,他选择了退避,以为自己留了后手,可以全身而退,实际上却是失去了勇猛精进,面对超越我们的人,如果连这点精神都没有,又如何能够与之抗衡?” 聂云道。 张悬沉默不语。 当时二人的战斗,他都看在眼里,孔师的确在果决上有些欠妥。 也有可能,他不愿意斩杀洛若曦吧。 可惜,就这一念之间,错过了晋级的机会。 “如果孔师获胜,若曦就会死……”片刻后,张悬看过来,眉毛皱起。 难不成,眼前这位连女儿的生死都不管了? “有我在,她不会死……”聂云淡淡一笑:“你现在的实力,和我也差不了多少了,你觉得二人的实力,生死关头,想要救人,能不能做到?” “这……”张悬苦笑。 突破帝君,和帝君,是两个概念,如果他真的愿意出手,的确可以在最后关头将人救下,而且保证,一点伤都受不了。 “灵犀,是我另外一个妻子洛倾城所生,所以她伪装的名字,姓洛……为了能让她相信,不感情用事,到现在一直以为我还陷入昏迷……” 聂云苦笑一声:“我这个爹也算做得够狠了……这样吧,这件事还是你和她解释吧,毕竟,她现在的心思,已经转移到你身上了,我这个老爹,估计都想不起来了……哈哈,我暂时就不出现了,躲避上一段时间再说,不然,真怕她闹得天翻地覆……” 看到眼前这位如此不靠谱的老爹,面皮一抽,张悬只好答应:“好吧……” 不答应也没办法,谁让自己拐走了人家的女儿…… “天道图书馆,是我一道意念所化,是根基,也是桎梏,你能靠自己的能力,突破桎梏,说明了能力和潜力,将来前途无量,我女儿能和你在一起,做父亲的,也算欣慰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9章 1389:是你们逼我的(中)【求月票】 某些时候,崔止挺想报官的。 能不能派人过来将这个敲诈勒索,连吃带拿的沈幼梨抓走?呵呵,府衙是她开的。 崔止暗中平复在胸腔翻腾的火。 虽说不爽快,但沈棠的话确实捏准了他的七寸。如今的崔氏被绑在康国战船上,骑虎难下,长子次子跟她有关系,泰山妻子也在她的阵营,崔止以及他背后的崔氏只能选择一条路走到底,赌沈幼梨赢到最后!赢了崔氏通吃,天下皆可去得,输了万劫不复。 崔止不是赌徒,不喜欢虚无缥缈的运气。 他坚信的是人定胜天! 眸中迟疑尽褪,唯余势在必得的自信。 【既然沈君如此高看崔某,此事定当竭尽全力。只是……】崔止个人能力再出色,想要压下西南不乱,他也需要兵权当定海神针,同时还需要康国王庭配合。说白了要人给人、要钱给钱、要粮给粮,操作他来秀,其他别多管。而这些,需要沈幼梨的信任。 崔止可是听说过康国御史台名声的。 风闻奏事,无孔不入。 沈棠道:【你的担心我知道,放心。】 简单两个字却有着堪比厚重山岳的份量。 崔止试图探究沈棠这话真假。 是她真心之言,还是哄骗自己的敷衍? 沈棠并未多做解释,事实比任何花言巧语更有说服力。她用剩下两天时间安顿好西南这边的事务,却不是崔止以为的收缩防线、征募青壮,反而是敲定西南各州的官道。 以这几条官道为主枝,连贯西南。 崔止:【……】 这节骨眼还想着修路呢?有这些钱粮物资,完全能投入前线去操练更多兵马备战,用于后方建设,万一打仗输了就是便宜敌人。 而且,这种徭役会占用青壮劳力。 不只是崔止不理解,西南各州郡新提拔的一部分官吏也不理解,他们收到命令急匆匆赶来还以为要让他们在治下募兵筹粮。沈棠看着下方官员,他们中的一部分是西南本地出身官员,更适合与本地势力沟通打交道,一部分是从西北各地调过来的。沈棠这么做,一来是为了分权,保证军政不会集中在一人手中,降低生乱的风险,二来则是因为西北这些官吏对地方治理运作以及王庭运转更熟悉,能帮助西南各州郡更好适应融入。 当然,军权多握在西北出身官员手中。 南北两地风俗习惯各有不同,沈棠就听闻这两拨人有些矛盾,甚至有地域黑——西南乡野不少地方都有歧视西北的俚语,额……这个现象,其实在西北也有,地域黑真是哪个时代都有啊,好在没上升到见血的程度,只停留在口头争吵,充其量是意见不合。 磨合的阵痛期,不可避免。 沈棠用手指按着眉心。 【诸君思量不是没道理,但青壮外出打仗,犹如瓢勺舀水,一口池塘只出不进,迟早有干涸那一日。民生永远是根基,庶民才是康国基石。越是战时越需要提振国内民心士气,老幼有所养,青壮谋生计。修建官道也不只是为了让各地兵马调动更快,粮草运输更安全,而是为了托底。】各国徭役都是强迫平民无偿劳动,自然会占用青壮劳力,但康国这边不同,这些项目难度太高的由兵卒武者负责,难度低一些的则是作为岗位提供给农闲时的庶民,用以增加额外收入的。 即便收成不及预期也不影响一家的生活。 庶民有生计,能温饱,自然不会想着造反,只会更努力劳作,源源不断反哺康国。即便康国在中部战场偶有失利,一场两场也不会动摇庶民信心,这也算是双赢的关系。 官道修成之后,后续利益更不必细说。 看似是康国源源不断往外掏钱,占用钱力物力,要是细算那些看不见的收益,还真不能说这是亏本买卖,唯一的缺陷就是回本时间太长了,其他军阀势力根本没这耐心。 沈棠几乎是将自己的打算掰碎了一点点讲述,倒不是觉得底下这些人无法理解,而是表明自己的态度——西南大陆对她而言不是“外人”,而是“自己人”,不管是她这个国主,还是康国王庭,对西南大陆都是抱着自家人、自家房子的心态认认真真打理。 绝对没有搜刮西南利益去哺育西北大陆或是用完就丢的意思,他们大可以将担心放回肚子里,她在一日,西南西北都一视同仁。 同时还有另一层暗示—— 对两地一视同仁,对两地上面的人也一视同仁,西南出身官员不用担心利益受损。 康国对西南各地的“防备”也只是一时,防的是蠢蠢欲动的余孽,而不是兢兢业业为王庭做事儿的他们。待时局稳定,一切都会走上正轨。总而言之,一切用政绩说话! 一番坦白,确实有安抚妙用。 沈棠说得口舌都干了。 自从荀定那边消息传回,一连几天不眠不休,就是铁打的人这会儿也有些吃不消。 即便是冷眼旁观的公羊永业也不得不叹服,纡尊降贵去炖了盅滋阴补阳的大补汤。 滋补这一块儿,他认第二没人称第一。 【你啊,生得太迟。】公羊永业可惜地道,【要是老夫年轻时候遇见你,说不定也会誓死追随。找个一心一意干正事,不被美色迷惑的主君,简直比老夫要孩子还难。】 这种主君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魔力,就跟铁器碰上了磁石,不受控制就想贴上去。 恨不得这一辈子就跟定对方了。 沈棠:【您老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公羊永业道:【此一时,彼一时。】 他不由设想那副画面。 十几岁的少年碰见最意气风发的自己,二人肯定有很多共同话题,即便少年实力弱一些,但心性极佳,又有明君真龙之相,自己也肯定会高看对方,将对方视作能平等对话的强者。那时到处都打仗,少年随便被卷入哪场战争,顺理成章就能踏上称王之路。 若碰上哪个意气相投的彻侯,说不定也能让对方另眼相待,愿意伸手一二。待少年势力再大些,将彻侯彻底拉入伙儿也不是不能。 公羊永业意识到惊悚的点,似乎不管怎么设想,只要少年能在乱世泥泞活下来,她就必定能建国称王。这不是个偶然,而是必然。 如今么—— 他老人家只想在有生之年抱上血脉相连的亲生孩子,也不挑男女,给他一个就好。 沈棠笑道:【受宠若惊。】 要知道这些老登一个比一个倔,一旦对谁有不好印象便很难再改正,即便意识到自己错了,也不肯拉下脸道歉,骨子里傲娇得很。 简单试毒,沈棠闭着眼睛一口闷了。 味道怪,但效果立竿见影。 一股热意从丹府位置往四肢蔓延,浑身暖洋洋,确实舒坦不少。沈棠正要夸奖对方两句,两缕温热的红色小蛇顺着鼻孔蜿蜒而下。 【你这是肾虚啊?】 沈棠:【……】 她再也不相信公羊永业这个庸医了。 也不知道老登往里面加了多少大补药材,流鼻血不说,她还感觉浑身燥热,精力充沛到不正常。公羊永业提议她可以招幸个男人,运动一番发发热就能好了,何必苦熬。 沈棠流着鼻血指着他道:【庸医!】 专攻男科多年还是这么个水准! 公羊永业不爽。 骂别的,他能忍,骂他庸医不能忍! 忿忿地道:【那你自己熬着吧。】 正是气血旺盛的年纪,又是国主又是文士又是武者,随便哪一重身份都能拥有普通人不敢想的性资源,男人女人排着队自荐枕席,她居然没这意思?上辈子木石转世吗? 还是说,她无能? 沈棠趴在冰凉的金灿灿的铜质桌案上,借着桌案降低脸颊温度,感觉不够凉了就翻一面。这就是即墨秋过来的时候看到的画面。 沈棠趴着冲他招手:【过来。】 即墨秋温顺坐在她身侧,看一眼桌上瓷碗底部残渣就知道是什么:【公羊永业开药方的时候,都不问一下御医看看殿下脉案?】 殿下前阵子就被确诊肾虚了。 作为国主她不能停下手中事务,便只能让御医开些温补的药,连御膳也改成了配套的药膳。公羊永业这个野路子庸医擅长开猛药,药是好的,但对现在的殿下有些太补。 本身又是气血旺盛的武者—— 这会儿肯定不好受。 即墨秋顺从伸出右手递给沈棠,后者抓住他的手贴脸上,将他的手当做枕头枕着,继续维持着刚才趴在桌上的动作:【你的手凉冰冰的正好,比这桌子枕着舒服多了。】 即墨秋答道:【是神力的缘故。】 神力属性偏木阴,最直观影响就是他的皮肤温度比常人低许多,但又不是死人那种令人汗毛炸开的冰。神力气息中正平和,最能安抚燥热。确实能安抚,不仅身体内的温度下去了,连带着这几日上火心情也平和了许多。 沈棠扭脸换了个方向,望向即墨秋。 【那你现在算是履行大祭司的职责?】 即墨秋道:【陪伴是。】 即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知道有这么个存在的存在,便不会再感觉孤单了。 沈棠笑问道:【你只图这些?】 【只图这些,余者皆是神赐。】 他得到什么不是他决定的,是神决定的。 沈棠看着他有些出神。 眸光过于专注,让即墨秋想忽略也不行,她问:【我总觉得,自己在梦中见过你,比你现在更年轻一些的,还有比你现在更成熟一些的……那些是我以前跟你的记忆?】 沈棠无法将自己代入其中。 总觉得非常悬浮割裂。 是她,又不是她。 没人会不喜欢一个绝对百依百顺,绝对仰视自己的人,温和无害,是绝对能放下戒心的存在,沈棠也不能免俗,人家连祖产都毫无保留奉献出来了。奇怪的是,沈棠始终无法对即墨秋产生过量的好感——似乎他在自己这里有个单独的好感条,进度满了就无法再增加一丝一毫。她对元良他们不同,她的喜欢、信任没有上限,随时随地在增加。 这让沈棠有些苦恼。 她不喜欢这种被刻意控制的感觉。 恍惚有种自己成了傀儡,身体被上了某种限制,一旦触发关键字,限制就会奏效。 但她是活生生的存在,不是谁的傀儡。 按理说,她会因此削弱对即墨秋的好感度。 更怪异的来了,割裂感再强烈,沈棠也无法多讨厌他一丝,好像好感度被固定了。 即墨秋:【是。】 沈棠知道即墨秋冥冥中也被限制,一些隐情无法对自己坦白,不过她还是想问问。 内心苦闷一股脑倾诉出来。 末了还问他:【大祭司辛辛苦苦刷的好感值被吞了啊,有没有觉得有点挫败感?】 【不会。】 沈棠惊诧:【你本体是卡皮巴拉吗?】 情绪是不是太稳定了? 【本体不是卡皮巴拉。】大祭司摇摇头,【不觉得挫败是因为当年求得殿下垂怜,耗了数百光阴,如今你我相识仅十数载,其实,殿下能不嫌恶我已经是受宠若惊了。】 这才是正常的进度。 沈棠:【……所以,其实不是我的好感度被限制,而是我的时间感知出了问题?】 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 有谁能拒绝双手奉上一切的哈基米? 为何数百载才愿意垂怜一二? 沈棠看着即墨秋,叹了又叹。 【殿下还是难受?】 【有种太监被迫入烟花柳巷的无力感。】 【嗯?】 【有心无力。】 即墨秋:【……正常的。】 树木的本能就不是繁衍寻乐,向下扎根土地延伸根系,向上生长拥抱阳光才是啊。 沈棠:【……】 怀疑自己不仅被诊断肾虚,还可能养胃。 第二日,拔寨起营。 她交代完西南各项事宜,率领一部分精锐回了王都。若要跟中部开战,目前的兵力还不够,将领还需要重新安排。除此之外,她也需要回王都露个面,安抚臣民的情绪。 以往的她不喜兴师动众,这次却一反常态,专程命人提前给王都去了信,大办特办王师回朝的排场。有时候,搞排场也能给人吃一颗定心丸,给臣工庶民一个信心—— 西南大陆被斩马下。 中部就能免俗? 那只是将康国推上巅峰的绊脚石。 沈棠身披银甲坐摩托背上,抬手搭在眉弓,微微眯眼,迎着朝阳望向久侯的人影。 “元良!” _(:3」∠)_ 公羊永业的大补汤补过头了,棠妹是真萌生过幸大祭司的念头(各个方面都很适合的人选,缓解燥热还不用担心影响朝堂),不过看到对方就四大皆空了。 第1390章 1390:是你们逼我的(下)【求月票】 罗三跟公羊永业自诩一把年纪,见识广博,什么场景没见过?他们年轻时候也是驰骋疆场,百战百胜的悍将,每逢大胜归来,迎接排场都不小,遂以为再阔气也就那样。 事实证明—— 他们的想象力还是太匮乏了。 也太小看祈善的工作能力。 王庭这边收到消息,提前数日在大街小巷张贴喜讯,务必让王都境内每一只野猫都知道!同时还通过驿站将消息传至京畿,并且宣布期间关卡不收费,庶民可自由往来。 哦,自然还少不了发鸡蛋活动。 总而言之,不管是自发过来一睹国主风仪的,还是奔着免费鸡蛋过来凑热闹的,刚刚脱去寒潮的王都热闹得仿佛一秒入夏。人一多就容易出事,为避免有心人利用这个场合作祟,安保工作自然也要到位,隔离带拉得老长,远远望去倒像是一个个整齐军阵。 若嫌弃地面视野不佳,附近的树杈房顶也是不错的,但这些位置有一定门槛要求,手脚没点儿功夫不建议上去。上去容易下来难,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小命可就不保了。 总而言之—— 放眼望去全都是人!地上的,树上的,山上的,入了城还有一堆挤在屋顶上的。 “万——岁——” 精锐骑兵开道,人形屏障分列队伍两侧。甲胄折射冰冷寒光,近乎实质性的肃杀之气震慑庶民险些忘记呼吸,连额头何时冒出冷汗也不知。这一切随着沈棠现身而化解。 刺痛双眼的寒光化成和煦拂面的春风。 “吾主万岁!” 随着第一声呐喊炸响,音浪裹着铮铮马蹄声响遏行云,化作山风吹响树叶,惊动飞鸟无数。一时间,所有炽热目光汇聚一人身上。 “吾主万寿无疆!” 一名老农双手高举啼哭婴孩,随着人群呐喊,直至声音嘶哑。沈棠眸光落了过去,抬手做了个噤声动作,人群逐渐息声,直到风中只剩婴孩啼哭。她驾驭摩托上前:“这孩子瞧着还未足岁,老丈怎能将孩子带来此处?” 老农努力压制激动情绪,将孩子抱入怀中,随后跪地长拜,几近语无伦次,含泪:“只盼孩子能沾得主上些许福气,一生平安。” 这是他与老妻去年刚生的女儿,前面养了六个不是夭折就是被强征去当兵送了命,老两口孤苦无依,一路逃难至此才有了安定生活。本以为不可能再有孩子,没想到老妻去岁老蚌生珠,他们又得了一个女儿。也许是年纪太大的缘故,孩子生下来有些体弱。 看了郎中不见好,有个云游老道说孩子命格太弱,若要顺遂,最好能沾一沾有福之人的福气。于是,他带着干粮抱着孩子徒步数天来到这里,只希望能离天子再近一些。 人群安静无声。 他们有些担心老农惊驾丧命。 沈棠却问:“那道人可有说怎么沾福?” 老农根本不知道所谓云游道人是个辗转各地行骗的骗子,骗子也没告诉他怎么做,面对沈棠的提问,一时有些语塞。沈棠瞧出他的局促,笑着道:“不如赐个小名吧。” 老农大喜过望,抱着孩子再三谢恩。 领着“长寿”的小名千恩万谢。 沈棠让士兵将老农带走——此地人群密集,还未足岁的婴孩容易生病受惊。当下世道可没没儿科医院,一点小病小灾也能夺走孩子性命。沈棠还吩咐御医过去看看,万一前脚赐名,孩子后脚出什么问题,舆论会落人口实。 老农走后,无数人嫉妒到红眼。 早知道还能这样,他们也这么干。 不过没关系,他们下次就有经验了。 殊不知,沈棠已经将这个可能性堵死,不许大人将这么小的孩子带到这种场合。万一人群拥挤一些,孩子可就没命了。负责督办此事的官员一边赔笑一边慌得四肢发虚。 他几乎能预料吏部考核成绩——这个老农是帮女儿沾了福,他今年的年终审评怕是悬了,辛辛苦苦好几年,一次给他干回了起点。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整体氛围。 王都内外比过年还热闹。 祈善率百官迎接王驾:“参见主上。” “元良快快起来!” 沈棠都没给他拜下去的机会,直接虚扶着对方的手,那重视的架势是个瞎子都看得出来。祈善一瞬不瞬看着沈棠,眼底泛着心疼道:“这两年,主上在外征战辛苦了。” 她瘦了,也黑了一些。精气神没记忆中那般旺盛,不知是舟车劳顿还是因为别的。 哎,上一次钉钉朝会瞧着还很康健。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也辛苦元良以及诸位臣工。若无尔等尽心竭力,保得后方安宁繁荣,我哪里能全身心在外打拼?”看吧,事业壮大离不开贤内助,而沈棠有一堆。 百官一开始还有些酸溜溜的心情,主上一回来就被祈善勾走全部注意力,满心满眼都是他祈元良。偌大王庭正常运转难道是靠他一人?但沈棠这么一问,怨气瞬间消弭。 “臣等尽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主上记得他们功劳就好。 为祝大胜,民间欢庆三日。 沈棠这些社畜就没这个福气了,放假是庶民的快乐,社畜只配加班。她这次赶回来也是为了备战中部大陆,时间紧迫要赶的事情多。朝中百官连着开了两天两夜大朝会。 幸好百官多是文士武者,不然真吃不消。 趁着朝会空隙,饥肠辘辘的百官才有机会去享用廊餐。这两日的廊餐水平可谓是近两年巅峰,菜品之丰盛美味让人咋舌:“光禄寺这批人终于知道正常人爱吃什么了。” “确信是光禄寺的问题?” 光禄寺官员表示自己不背这锅。 御史台的人插入话题,幽幽地道:“难道不是祈中书让光禄寺安排主上爱吃的?” 主上时常与百官在廊下用食。 廊餐品质基本分成主上在和主上不在两种,主上在的时候,光禄寺安排的菜肴酒水格外丰盛,品类丰富,主上不在的话,菜肴酒水就只是正常水平,口味甚至有点奇特。 仔细观察就会发现猫腻。 后者的菜谱跟祈善偏爱格外契合。 御史台早就怀疑他“公器私用”,让光禄寺安排的廊食都是他自己爱吃的,奈何手中证据不足,加之主上不在王都,祈善作为监国重臣,御史台拿他没办法。要是跟他硬刚,保准第二天的廊食就有某些御史最讨厌的菜品。 哼,祈中书也是够小肚鸡肠的。 “咱们知道就行……” “小事化了?如此是助长祈中书气焰!” “小声些,万一被祈中书知道了,小心主上出征之后,廊餐每一道菜都加胡荽。” 胡荽这种植物,爱的人喜欢,不爱的人闻到味儿都想皱眉,更别说入口了。偏偏王庭崇尚节俭,绝不允许朱门酒臭肉的丑闻。光禄寺每次准备的廊食都经过精心算计,不苛求官员光盘,但浪费的食物也不能超过一成! 万一每一道菜加胡荽,那真是个噩梦! 御史想想那个场景,喉头忍不住泛酸。 官员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元良还知道他们不爱吃什么?” 沈棠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她还是头一次知道祈善私底下用这种手段报复“政敌”,可爱得有些犯规了哦,“恶谋”的人设崩塌了呀。 祈善道:“这有什么难的?” 为了控制成本,廊食菜谱一开始都是固定的,方便宫外采购,价格清晰。不过主上体恤臣工,觉得大小朝会天天早起够辛苦了,臣子的餐费可以再提高点,每天的菜色也要尽量有新鲜感,于是才有了现在的廊食制度,菜谱每个月轮值一遍,不可谓不丰盛。 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每个官员的偏好。 沈棠外出打仗让祈善监国,用百官的话来说就是“时无山君,泼猴称王”,廊食菜谱被祈善把控,隔三差五会冒出几道御厨灵机一动的创新,搞得挑食的官员叫苦不迭。 沈棠笑得肚子都有些疼。 “难是不难,但元良这么做有损威名。若来日青史说起这一段,后世之人说不定真以为政斗是改菜谱,让御厨做黑暗料理。”嗯,说不定康国还能得一个美食荒漠称号。 “内斗逞凶是什么好名声?”用黑暗料理折腾对手,也比将人斗死好些。至少前者能让人会心一笑,后者只会让人感慨朝局黑暗。 祈善不在乎后人怎么书写他们这一段,但涉及主上,他仍希望史书都是正面描述。例如在主上当政时期,君臣一心,上下和睦,而不是千篇一律的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想看人心险恶的,史书哪一页没有? 沈棠赞同点头:“元良此言有理。” 难得主上回来一趟,光禄寺是铆足了今儿,尚食局的御厨全部出动,十八般武艺全部使了出来,大大宽慰了沈棠的五脏庙。在外出征,各方面的条件哪里能抵得上王庭? 沈棠拍拍吃得滚圆的肚子,打了个嗝。 感慨道:“满足!人生极乐!” 吃饱喝足要散步消消食。 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元良可有监国人选?” 搁在正常人,监国绝对是个独揽超纲的美差,但沈棠帐下这些人对此持相反意见。画地为牢,还不如随军远征来得痛快。监国有什么好的?天天坐班,迟早要坐出痔疮。 据医署透露,百官生痔的比例还不低。 祈善眸光微微一亮,似乎看到希望曙光近在眼前了:“主上这是愿意带着臣了?” “元良这话说的,好似我是那出征多年归来会带着新欢,冷落旧人的将军。”将军出征三年,归来身边带着貌美惊人的表妹/师妹/军医/军师/郡主/公主/白月光/朱砂痣。 这个桥段不适合她。 祈善叹气道:“主上难道不是吗?” 出去西南一趟都带回什么妖魔鬼怪了? 沈棠:“……” 祈善笑道:“所以还是跟着放心。” 沈棠:“……” 这个笑话有一点点冷。 新的监国人选有些不好选,一来沈棠绝对信任的心腹都喜欢往外跑,二来百官之中不喜欢往外跑的私心较多,也不好镇住局面,康国交给他们不放心。沈棠心中也犯难。 祈善心中倒是有个合适的人选。 “主上觉得士藏如何?” 栾信这些年一直在前线活跃,再加上本人反应速度问题,谢器名义上是吏部侍郎,很多时候也会兼职吏部尚书的活儿。本身性格也稳定,在百官之中也有不小的名望,能服众。再者,他虽出身谢氏,是谢氏家主,这些年跟谢氏的关系也是肉眼可见的僵硬。 自身立场更倾向于寒门这边。 士庶生出矛盾也能从中调节缓和。 沈棠摇摇头:“士藏怕是不够。” 沈棠考虑过谢器,他确实是天选坐班打工人,但性格守城有余,万一出点儿意外事件,怕是要焦头烂额了。不过,沈棠也将祈善的建议考虑进来,准备再挑选几个辅佐。 “微恒如何?” 祈善最中意的人选还是宁燕,但他更清楚自己敢开这个口,宁燕也敢打上门——这就很奇怪,何时监国也成了避之不及的活儿了? 沈棠道:“微恒可以。” 说着又有些可惜苗讷。 要是袁抚郡不出问题的话,苗讷从袁抚郡回来就能顺利入朝,辅佐虞紫也可以的。 祈善不提宁燕,但沈棠提了。 “图南坐镇的话,我更放心一些。” 散步一圈还是没彻底决定人选。 其实监国人选还是件小事,沈棠现在要发愁的事情更多——其中之一就是兵源了。 跟中部全面开战,康国现有兵马还不够。她在西南一战吸纳的兵卒,其中相当一部分不是良家子出身,多为地痞流氓甚至是落草为寇的匪徒,整体战力松散,秩序散漫。 将他们调教好并非一日之功。 沈棠当年最早的班底就是土匪奴隶,一路磕磕碰碰耗费多少心血,她最为清楚。眼下又要开战,不少官员就在这方面动了点心思。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沈棠夹在中间,算盘珠子扑她脸上。 _(:3」∠)_ 呜呜呜,临近过年,早餐铺子都停光了,最爱的糯米饭也没得吃了……对了,退朕实体书的封面已经有了,在大眼仔那边【因为审核的原因,书名有改动,从“朕”变成了“孤”,念着不太通顺,但香菇那时候也想不到好的替代】 第1391章 1391:是谁在监国啊【除夕快乐】 “闹哄哄的,真叫人头疼。” 沈棠忙里偷闲喘口气。 有些时候,武德太充沛也不是一件好事。文官多心眼,武将求实惠,两个群体的追求有些偏差——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最后就导致场景从君子动口演变成了莽夫动手。 “朝会不在殿内而在殿前……是明智之举。”罗三一开始还疑惑今天可是大阴天,看样子随时有落雨的可能,朝会为何不挪室内? 雨还没下,人已经先打起来了。 若是在殿内打,屋顶都要被掀掉。 罗三双手环胸站在大殿屋顶,瞧着下方的闹剧,文武百官的上司——国主沈棠也以非常随意的深蹲姿势蹲在屋顶。百官争吵得脸红脖子粗,官帽官袍已经被撕扯不成样。 沈棠深呼吸一口气:“都是经验之谈。” 有无聊人士做过统计,康国朝会全武行年均十九次,要知道大小朝会也不是天天开的,这个频率相当恐怖。次数多了,沈棠甚至能预判这些人的干架路数,提前躲避从任何方向飞来的“暗器”,包括但不限于不知道谁的笏板、官帽、腰带、鞋子、足衣…… 沈棠印象最深的一场朝会。 御史台跟吏部杠上了。 二人火气燃烧到了极致,几乎要脸贴着脸,双目瞪成斗鸡眼,就在沈棠以为他们会恼羞成怒互掐对方脖子的时候,御史台那位突然后撤滑步,蹲身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超绝速度,咔嚓一下将对面的裤子给拽了下来。 被扒了裤子的那位傻眼。 一时间不知道先提剑还是先提裤子。 御前失仪,沈棠将两个都贬去地方干活,没有将他们一撸到底那是因为沈棠她善! 罗三:“……” 是有多惨痛的经历才能轻描淡写说一句“都是经验之谈”?也是让老人家开了眼。 沈棠用手扇风散热:“罗侯没见过?” 罗三道:“血溅朝会不好。” 中部政治生态跟其他地方有着极大差别。 总结一句就是—— 士庶良贱,泾渭分明。 庶族寒门出身不会轻易跟士族高门撕破脸,更别说当众上手。一旦前者先动手,后者出手杀人不说是无罪,最少也是一个“罪减一等”。若是贱籍出身,更加低人一等。 这些差距平日看不太出来,却实实在在存在方方面面。罗三一看康国王庭百官出身就很惊愕——要知道,即便王庭政策偏向寒门,用特殊办法取士,士庶比例也会失衡。 这是完全无法避免的。 同样数目的人,有底蕴的人家培养出人才的可能更大,人才占比更高。寒门甚至是贫民贱籍,这拨人想要翻身全靠运气和天赋。 二者,缺一不可。 康国一反常态,士庶大致六四开。 尚书令褚曜还曾是贱籍出身,若真要掂量一下两方的政治资本,庶族的赢面更大。 这种微妙平衡以及康国特有的古怪风气,让全武行变得频繁但又莫名克制,最重伤势也是扭伤抓伤,迄今还没出人命。这在罗三看来是无法理解的,可偏偏真实上演了。 沈棠:“血溅朝堂没必要,大家都是打工人,犯不着为了一份薪水去杀同僚啊。” 要是出人命,可真是办公室凶杀案了。 罗三:“……” 这话从沈君嘴里说出来,莫名喜感。 老人家幽幽道:“这些人心眼子怪多的,确实没血溅朝堂,却要杀人于千里外。” 最好的兵源是良家子,这点毋庸置疑。 良家子纪律好、服从强、意志坚定且更忠诚,稍微操练就能拉上战场,血战几次就能变成一支精锐之师。好是好,但人数也少。在西南大陆征兵,能征多少良家子出来? 于是有人提议放宽条件。 良家子少,但贱家子多得是。 用这帮人填充人数,好好磨砺一番也能派上用场。至于说这些人看似声色俱厉,实则色厉内荏,纪律差、忠诚弱,战斗力不行? 人数可以弥补质量。 最好是将那些罪犯、地痞、无赖的贱家子都搜罗起来推上战场,能活下来最好,活不下来也是他们的命。这些人死了,本地治安都不用发愁。算得上是一箭双雕的计策。 这么提议的人没有说得那么直白。 不过,意思就是这么一个意思。 在场文武哪个不是人精? 弦外之音读得懂。 于是,逐渐就变成了全武行。 “要是真的心眼多也不会在朝会上提出来了,是个愣头青啊。”沈棠敢打赌,不出三个月,这个愣头青就要被贬出凤雒——不是因为他计谋歹毒,而是他说“大实话”。 这个世道确实存在这种情况。 在许多上位者眼中,良家子是宝,贱家子是叛乱根源。这些人一旦聚集太多,哪里就会生乱。上位者既不能明目张胆将这些人除掉,也不能置之不理,鬼知道他们凑在一块儿会干出什么事?不是结拜之后落草为寇,就是聚众打家劫舍为祸四方,防不胜防。 将人分开是一个办法。 但,“借刀杀人”也是一个办法。 乱世最不缺的就是打仗,将这些不稳定因素征去前线,当做炮灰冲杀在前,活下来算是大浪淘沙淘出金子,死了也不可惜。西南大陆也面临相同问题,不稳定因素太多。 将他们征去前线是个降低风险的好办法。 不过,武将这边就不乐意了。 贱家子体力不行,武艺不精,服从性差,不听指挥,谁也不喜欢带这种士兵打仗。从已知情报来看,中部大陆精兵强将如云,康国都没从西南一战恢复元气,打起来只会更吃力,武将对兵卒要求自然是贵精不贵多。宁愿率领一千精锐打敌人一万,也不愿意率领一万作战散漫的兵打敌人一千。武将生来的天职就是打胜仗,不求胜利就没意义。 除了这个原因,武将也不满对方措辞。 要是贴良家子贱家子标签,这帮武将还真没多少出身好的。这话不就是嘲讽他们? 总而言之,一场混战不可避免。 罗三摇摇头:“怕是小命也不保。” 沈棠道:“这倒是不至于。” 愣头青的“大实话”在康国听着有些惊悚,但在其他地方都是基本操作,在场文武哪个心里不清楚?他们或许也想这么做,解燃眉之急,只是谁也不敢去当这个出头鸟。 他们太了解主上的脾性了。 主上能接受马革裹尸,也知乱世人心险恶,各种骇人听闻的规则是这个时代常态,但她绝对无法接受揣着恶意将兵卒推去送死,好似这些人命不是人命,而是过年大扫除要扫出屋的灰烬尘埃,这都不是视人命如草芥了。 沈棠语气森然:“也有可能是保命。” 罗三不解:“保命?什么保命?” “我们打他了,主上可不能再打哦。”沈棠掐着嗓子,面无表情说完这话,随后沉沉叹气道,“玩心眼,终于玩到我头上了……” 罗三:“……还挺友爱?” 难道是老人家看走眼了? 沈棠翻了个白眼,神色写满“罗侯你还挺天真”几个大字:“也算不上友爱,矛盾是真,争吵是真,干架也是真,兔死狐悲也是真……若我容不下愣头青,来日也会容不下他们中的许多人。毕竟,乱世之中的人,有几个是绝对干净的?乌鸦也别笑猪黑。” 主君道德水准高,这是一把双刃剑,可能伤敌,也可能伤到屁股不咋干净的自己。 罗三:“……老夫不耐烦这些。” 沈棠笑而不语。 全武行最后还是打出一个折中的结果。 对此,沈棠毫无意外。 但宁燕表示自己有意见。 为什么要任命她为此次监国重臣? 她也是这次全武行乱斗中,少数几个没有下场的高官,这事儿也不涉及自身利益,没必要掺进去挨揍。宁燕以为自己能坐山观虎斗,一扭头发现自己成了被观的虎??? 谢器诚惶诚恐跪谢王恩的时候,宁燕在推辞,她二话不说将褚曜拉下水——秦礼和顾池曾被委以监国重任,之后是祈元良,按照这个顺序,接下来该是褚曜,他更合适。 沈棠道:“无晦另有重任。” 褚曜之后的任务重心在西南这边,崔止主内他主外,警惕西南大陆跟中部大陆接壤边界防线。沈棠仔细看过舆图,这边成为主战场的概率很小。可万事无绝对,在这个武胆武者能随意改变地形的世界,万一敌人迈过千山万水开辟西南战场,也不是不可能。 稳妥起见,褚曜是最佳人选。 王都这边需要人镇守,维持王庭运转。 谢器专精内政,可他没有文士之道,这些年只在朝堂活跃,身上没有多少拿得出手的军功,压制文官问题不大,压制武将就有些够呛了。她综合考虑,宁燕是最佳人选。 再者—— 宁燕也有【子虚乌有】啊。 本体在王都,化身依旧能在前线活跃。 宁燕:“……” 一想到工作量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沈棠错开跟宁燕汇聚的眼神,心中有一点点愧疚,但不多:“也该轮到图南了。” 宁燕:“……” 不是,监国这活儿还能轮值吗? 文武百官:“……” 什么叫也该轮到宁侍中了? 这话听着像是天打雷劈也该劈到她一样。 虞紫见宁侍中哑口无言,她张了张口,最后也只能叹气按下请缨前线的念头——留守王都固然是主上信任的标志,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但相较于天天朝九晚五上下朝的日子,她更喜欢随军出征前线,她的文士之道也不适合暖房,更适合狂风肆虐的旷野啊。 虞紫知道自己不能心急。 现在没机会,以后还会有的。 朝会散去,百官不是弯腰捡配饰就是整理衣襟涂抹伤药,瞧着甚是喜感——沈棠更喜欢他们桀骜不驯全武行时的嚣张模样。大朝会结束,百官还要去上值,少数官员会被留堂议事。沈棠这次留下了宁燕,私下商议要事。 留堂议事地点在侧殿,平日当书房使用。 殿内仅有沈棠跟宁燕二人。 宁燕知道主上要私下吩咐一些不方便在朝会上说的任务,作势洗耳恭听。对自己人用不着委婉试探,沈棠单刀直入道:“此次选择图南监国,也不全是因为无晦他们逃得飞快,还有便是有一件事情,非图南不可——” 宁燕:“……” 果然是同僚先逃了,自己慢了一步。 她拱手恭敬道:“请主上吩咐。” “嗯,事关书院那些学生。” 宁燕猜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猜到主上的正确答案。书院学生闯祸将她牵连进去,上一个还是李完。难道是有学生犯到主上手中了?这个念头一闪而逝,又被宁燕否决。 脑中缠丝逐渐捋顺。 她道:“因为中部大陆?” 沈棠点头:“嗯。” 二人对话乍一听,让人云里雾里,只要深入了解就理清——中部大陆是个【士庶良贱,泾渭分明】的地方,风气很重。万一打胜仗,康国将中部大陆并入版图,届时吸纳的大部分官员都会是士族出身,直接打破康国王庭的平衡。宁燕就需要利用好监国的机会做点什么,让康国继续维持相对稳定的状态。 例如—— 学院进一步扩招。 酌情提拔已经入仕的学院学生。 重臣之中,宁燕跟书院联系最紧密,这些事情让她去做也更站得住脚跟。沈棠也不是不体贴的主上,还给宁燕安排两个得用副手。 “不知是哪两位?” 沈棠道:“苗讷,李完。” 宁燕:“……” 书院最大两个刺头都给她当副手? 但,考虑到李完和苗讷在同届学生中的人缘名声,确实能帮不少忙。宁燕权衡利弊再三,终于还是接纳这个方案。沈棠又示意她近前,君臣凑在一起耳语了整整一刻钟。 “趁着这个机会,图南受累,多提拔一些寒门平民出身的学生,将人下放地方,大力培养……日后定能派上用场的。”聚是一把火,散是满天星,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嗯,不仅能燎原,还能跟中部大陆坚守的【士庶良贱】对轰,不敢想那会多热闹。 第1392章 1392:被拘留了哦【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新年快乐【是请假条】 第1393章 1393:父与女【新年快乐】 “噗嗤——” 苗讷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从五官扭曲程度来看,她真的非常努力忍笑了。一边忍,一边怜爱拍李完的肩膀。 李完面无表情道:“要笑就笑,别抽得跟中了邪一样,我知道你心中笑话我呢。” 得了准许,苗讷这才捧腹大笑出声。 “辛苦辛苦,竟不知你遭受如此折磨。” 这次遭遇都能申请工伤了。 连宁燕也有些同情李完。 这事儿确实怪不得这个孩子,换做自己也不会忍——文士头悬梁锥刺股,寒窗苦读可不是为了受气的,受了这般奇耻大辱还不发作,说不定就生出心魔,毕生难得寸进! 该拔剑还是要拔剑的! 李完舌头抵着有些火辣辣的腮帮子,心口仍有闷气。尽管她给了男方母亲一巴掌,男方父亲两巴掌,又抄起棍子在兵荒马乱中打歪男方下面那颗头——说是骨折了,险些鸡飞蛋打,杏林医士不出手可能就彻底报废——依旧不能解她的气。母亲见她发疯,以为女儿在敌营被折磨疯魔了,抱着她心疼大哭,李完父亲则觉得被李完丢光祖宗十八代的脸面,盛怒之下发出一声暴喝,扬手掌掴李完。 哪怕他上了年纪,但手劲儿依旧大得很。 这一巴掌又响又重,绕梁几息不散。 李完毫无防备,一时怔愣原地。 男方母亲则趁机给她脸上脖子留下好几道抓伤,对方也是养尊处优的,长指甲涂着丹蔻——甲草捣烂的汁水让她的指甲光泽又美丽,也让她抓伤人的时候附带魔法攻击。 这也导致被抓出来的几道伤口泛红发炎。 苗讷几人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李完。 像是一只精致漂亮却又可怜兮兮的猫。 “……我也不能反手打爹娘,只能从那户人家身上多讨一些利息。”李完有些郁闷地耸肩,她认栽。本身飞地就不易管理,失守并不影响仕途,但殴打父母可就严重了。 康国是以“忠孝仁义治天下”,而不是单单一个“以孝治天下”,对“孝”的推崇没那么极端,但子女殴打父母依旧是挑战社会道德的大事儿。如果身为官员的李完能殴打父母而不受任何罚,庶民是不是也能上行下效? 一巴掌而已,她被打了也只能干瞪眼。 她双倍回馈了给男方一家三口。 哦,那个意图撮合的族亲她也没放过。 【你、你这不孝的逆女!】李完殴打男方一家还好,殴打族亲就彻底点燃她父亲的怒火。他一怒之下报官将李完抓起来了。李完和男方一家都被拘留扣押,吃上了牢饭。 听完,苗讷更加同情李完了。 康国吏部对官员背景考察非常仔细的。 不仅查看本人的能力,还要往上查父母以及祖辈四人的背景——建国之前的案底可以不计较,但建国之后都要纳入考核。若是这六人上控李完,李完仕途可能真要完蛋,十年内晋升都轮不到她,正常立功机会也跟她无缘,除非她能剑走偏锋立下其他奇功。 苗讷刚知道这事儿还鸣不平。 【老师,学生有疑。】 【何处有疑?】 【吏部这个规矩对某些人太不公正。】 【例如?】 【例如某些市井庶民出身的子弟。他们父母见识哪有成才的子女广博?但,极少有父母会有这认知,只晓得父父子子。以民间风俗,只要子女一日不分家,家中做主独断的永远是家长,岂容子女忤逆?万一这些父母被奸人挑唆怂恿,上控子女,不就能轻易毁掉这些子女的仕途?说得再严重些,这招能轻易废掉寒门平民出身的官吏,收买他们族亲,让嫉妒眼红的族亲出面挑唆其父母,此事可成!】 康国王庭明面上氛围好不代表没有政斗。 手腕脏起来也是防不胜防的。 那些人只是承受不起主上的雷霆怒火,始终不敢逾越底线罢了。一旦主上态度有所松动,怕是要斗个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康国士庶问题不严峻,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了。 新贵旧豪,二者始终有利益冲突。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财路尚且如此,何况权力? 苗讷担心有人利用这个漏洞戕害他人。 栾信眸色复杂看着这个年轻的学生。 是不是有些太机灵了? 估计那些宦海沉浮的老油条都没她反应快,苗讷要是用这个办法除掉政敌,真是一害一个准——将清官拉下水共沉沦,从官吏身边人下手是最不引人注意且成功率高的。 不过——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连一亩三分地的小家都治不好,如何治理一方?】栾信语气平淡,甚至有些无情,【要在康国入仕,首要治理的就是小家这些人,这也是官场中的无形门槛。若不能管束小家,反而被亲情人情拿捏掣肘牵着鼻子,坏事也是迟早,总有一日会被裹挟着犯下弥天大错。不管是当个小小胥吏还是身居高位,都是个祸害。】 有资格分配资源的时候,身边就会充满无限诱惑。那些闻着味儿过来的魑魅魍魉会跟苍蝇一样一寸寸找寻蛋壳上的缝隙!找到它,让这颗蛋发臭发烂!做颗好蛋不容易。 这些潜规则不会放在明面上说,要么师长教,要么自己悟,要么让政敌给自己上一课。有些道理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够。 栾信对苗讷也算是倾囊相授。 从修炼、人情再到官场。 他不希望苗讷重蹈苗淑的覆辙。 【如此说来,失怙失恃还是个优势了?】 【这种人?吏部私下更要着重审批考核。】栾信当然不是针对顾池,无亲无故在官场就属于光脚人士,光脚不怕穿鞋的,这种人要么不变态,一变态就是惊天动地,栾信戒备顾池的原因之一就是这厮跟大将军搅和多年还不过明路,可见是薄情寡义的渣男。 苗讷:【……】 双亲健在要防止双亲被政敌利用,双亲不在还要被吏部提防可能变态,官场真乱。 苗讷喃喃:“幸好,我就一个母亲。” 这算不算是某种折中呢? 李完差点气个仰倒。 这种事情也能“幸好”??? 李完是自己半个门生,宁燕作为师长有义务提点,只是说得太清楚又有插手他人家务事的嫌疑,她只能含蓄暗示李完近期可以在家静养,先解决家中纷扰再去上值点卯。 李完这样都体悟不到,那也没辙。 显然,李完不是愚人。 宁侍中亲自让人将自己提出监牢,自然不是因为她李完多重要,也不可能是因为她沦陷敌营月余的遭遇而专程安抚她,她还没这个分量。有且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要用她。 这是一件重要事情。 重要到让宁侍中亲自出面。 既然很重要,自然宜早不宜迟,不能拖。 宁侍中却又说让她宽心养伤,不用着急去府衙上值点卯——李完可不会蠢笨以为这是宁燕的关心体贴,她要是真这么想,也不可能是那一届中的佼佼者——她心中一阵翻滚,从蛛丝马迹中找出真正原因。一番思索,李完暗暗吐出一口浊气,宁侍中的暗示很明显了,要是自己还不识趣,那确实会让对方失望。 思及此,她脸上浮现几分无害笑容。 “宁相放心,下官会尽快处理好。” “嗯,好好养伤。” 宁燕这句才是真正让她安心养伤的意思。 李完抬手虚抚宁燕留在她肩上的余温,如水眸光顷刻染上冷色。苗讷状似不经意闲谈:“十个庶民有九个不知府衙门口朝哪开,剩下那个也只知道本地官员姓什么,对王庭政令更是一问三不知。虽说咱也不在乎那些风流名声,但市井传扬多了还是不好听的。” 一层一层往下,每多一层,就多一个喜欢揣摩上意的,灵机一动往里面添加私货。 多少政令毁于传达失真? 政令是这么毁掉的,谣言是这么起来的。 相较于那些听不懂的枯燥政令,庶民对简单易懂的谣言,特别是下半身相关的黄谣可谓是兴致勃勃。苗讷担心李完处理不好这件事,任由父母亲族以及那户男方散播她的黄谣,届时庶民只知她李完早年在敌营的“风流遭遇”而不关心她究竟为民请命做了多少好事。 李完心中微暖:“我知道。” 她在官场的阅历可比苗讷多得多。 宜早不宜迟,李完运转文气让伤口快速消肿愈合,心态调整差不多,当天下午便回到了家中。父母生气不肯见她,她也不废话,让人给二老收拾东西,二老立马坐不住。 “逆女,你这是作甚?” 看着家丁婢女一件件往外搬他们的东西,李完父亲气得面色铁青,当即又要发怒。 “哦,王都不是养老的好地方,请父亲母亲回祖籍,那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 二老同时变了脸色。 父亲恼怒:“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 李完打了个响指,门窗都被仆从关上。 此刻正值黄昏,门窗一关又不点烛火,院墙内光线一下子昏暗下来。李完的声音清晰传入他们耳中:“一家之主是指能养活一家老小的主君,所以——父亲,我才是那个一家之主。要是没有我,你还是乡下守着那点祖宅田产的老地主,十天半个月用猪油抹个嘴算是开荤,母亲腰疼也要趴在地上侍弄作物……” “不孝女,你说什么浑话!” 他唾沫横飞,脖子粗红,青筋暴起。 像老宅被踩中尾巴的年迈老猫。 李完用言灵隔绝他的声音传出这扇院墙,声音冰冷又无情:“阿父,你的声音可以再大些,院墙之外不会有人听到,而你过了今日就该认清——你是因为血缘才从我这里获得一切,而不是因为‘父亲’这个头衔!你年轻力壮,我年幼稚嫩,我听你;你年迈体衰,而我年轻力壮,所以你听我,合情合理。” “逆女!” 又是扬起的巴掌。 但这次被李完轻描淡写扣住了手腕。 任凭他如何用尽也无法撼动分毫。 这种近乎野性的纯粹力量压制让李完父亲憋红了脸,喘气如牛,眼眶布满血丝。二人仿佛较着劲儿,直到李完父亲耗尽力气,彻底落败,面色蒙上一层灰败。李完母亲在一旁吓得不敢上前,二人角力结束才哭着扑上来。 “你这逆女……” 李完父亲声音低落,不觉红了眼眶,蒙羞奇耻大辱。他也想不通女儿为何性情大变,却也从骨子里开始真正畏惧。年迈头狼对着年轻头狼垂下了尾巴,暗暗谦卑示弱。 看着他这副模样李完是有心软的,但她更清楚,若不一次性让二老吃个深刻教训,类似的事情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发生。二老跟族亲撮合她嫁出去,何尝不是对她的试探? 通过试探确认自己一家之主的威严尚在。 这种试探也不是一次性,而是每一次不安的时候就会习惯性试探,直到头狼真正年迈到不得不退下,才可能结束这种精神折磨。 母亲抹泪道:“你看不惯我俩老的,直说便是,这般羞辱你父亲是准备翻天吗?” “我的仕途差点完了。” 母亲:“不是早完了吗?” 李完:“……” 她是真的不能怪二老不懂,但她可以告诉二老:“你女儿我在外有相好,要真是着急成婚,随便找哪个顺眼的不行?且不说我在敌营没什么,即便有什么,这都什么年头了,裙摆下面那点事能对我仕途有什么影响?真正影响我仕途的是造反忤逆贪污……” 当然,私生活不检点也会被御史台抓。 李完扪心自问,她也不算不检点。 又不是同时养几个面首,她只养一个啊。 就算被御史抓住捅出去,也算在正常谈情说爱范畴,御史还能趴她床底听床脚吗? “可名声……” “这种名声是用来御下治民的。” 母亲含泪:“可这丢人啊……” 李完那张嘴跟吃了一瓶砒霜一样毒:“穷得到处找人接济更丢人。祖籍的闲言碎语还能传到远在王都的你们耳中?还是说母亲你们想回到祖籍,继续过老地主的日子?” 母亲被她这话噎住。 看着院中物件,进退两难。 李完又道:“你们听旁人撺掇,真将我嫁出去,你们还能过如今的日子?一个回去猪油抹嘴算开荤,一个趴在地上继续侍弄作物?” 她家也是有些佃户的。 不过,也不是什么地主都能吃香喝辣,事实上碰上荒年地主该饿死还是要饿死。李完父亲幸运,碰上好年头,一家老小日子过得是比普通人好许多,算是本地的小地主。 趁着便宜买几个年幼便宜的女孩儿给家里干活,养到十几岁又转卖给人牙赚回本。 之后田产被收缴充公,家中按人头分到田宅。李完拿到俸禄能养家,立马将田宅便宜租给他人,家里靠收租俸禄过日子。父母起初抵死不从,随着她俸禄水涨船高,家中日子也过得比以前好许多,家中又聘请了几个婢女仆从照顾他们起居,这才不闹腾了。 李完还是花了大力气才纠正他们身上老地主的劣习,例如他们动辄就想打骂发卖婢女。 【这是聘来的,官府过了明路。】 【前脚打人,人后脚告官将你送进去。】 天子脚下,二老确实收敛许多,但随着几个族亲过来投奔,他们出于炫耀心理接济对方,一来二去关系走得近。李完不是去飞地上任就是奔波其他地方,让人钻了空子。 这次回来,好家伙—— 老父亲跟她摆上大家长的谱了。 母亲眼睛写满了震惊。 “你嫁出去还能不管我俩了?” 李完:“……” 就算她是牛马,也不能这么用啊。 母亲不懂,只是一味哭,委屈不已。 这份委屈也有理由的。 李完并非家中独女,她还有姊妹,但在这个生不出男丁就绝户的世道,二老没有拼死去追男丁,而是在李完被发现有修炼天赋之后,一心一意将全部精力扑在她身上,替她学业忙上忙下彻夜不眠,用求爷爷告奶奶的卑微姿态去本地读书人家借书抄写,在理解范围内去帮助她,属实难得。李完弯腰将二老扶起,恭恭敬敬跪下磕了头,二老不语只是落泪。 父亲叹息又心痛。 “你如今这番假惺惺做派又是作甚?” “女儿会给你们挣来诰命的,但也要女儿能在官场立足才行。除了自家人,谁都不会真心诚意盼着咱好,笑人无、恨人有、嫌人穷、怕人富,恨不得好东西给他们……” 父亲:“你这话忒势利刻薄!” 母亲耳朵只听得到“诰命”二字。 “……好悬,差点儿让你婶娘叔叔骗了。”她紧张攥紧帕子,紧张看着李完,“婉儿啊,那你上峰怎么说?是不是对你不满了?” “上峰那边还好,表示理解。” 母亲这才放下一颗心,诰命还是有的。 父亲哪里不懂老妻的打算,哼了哼,嘲她头发长见识短,眼皮子浅光惦记那点了。 “那户人家怎么办?” 李完父亲冷静下来也觉得棘手。 “女儿有办法让他们闭嘴。” 母亲惊呼:“你要杀人?” 父亲:“无毒不丈夫,灭口怎么了?” 李完没去纠正父亲这话,免得他又想起刚才的火气,解释道:“自然不是灭口,主上暗卫跟御史台耳目无处不在,谁敢在王都脚下杀人灭口?只是想法让他们听人话。” 她不管自己日后听到什么黄谣,一律视做这家人传播出去!不闭嘴也要学着闭嘴。 李完不喜仗势欺人,但也不介意在合规范围达成目的。过程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母亲总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她想张口就被丈夫一个眼刀刺了回去。 “女人家别瞎管。” 母亲不忿:“婉儿不是女人家?” 父亲冷笑道:“你们俩能比?你听听她刚才说的,她现在是一家之主了,谁不听她的话,连口肉都吃不上,咱俩两个老不死的,也只能看人脸色才能吃一口饱饭了——” 李完沉默听完他的讽刺。 父亲呛完了她母亲,先是叹气,又是低头看鞋尖,许久才抹开脸嗡声服软道:“你以后是大官,为父一辈子泥地刨食的,不懂这些,也教不了你什么……这辈子能跟着享享福,后半生大富大贵是祖坟冒青烟了。村里那个瞎眼的算命没说错,为父是命好有贵人。你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咱俩尽量不拖你后腿。” 得了保证,李完可算松了口气。 家中气氛融洽起来,却又跟以前不同。 父亲:“你说你有相好是怎么回事?” 母亲也惊醒,惊呼:“婉儿刚才说‘随便找哪个顺眼的不行’?你有几个相好?” 他们女儿怎能如此不检点? 啊不,如此风流? 李完:“……” _(:3」∠)_ 有没有觉得这章一些长? 嘻嘻,原本想着两点能搞定,结果写到两点半,但这段剧情卡着又不舒服,干脆一次性过,就写长了一些。 李完算是一个典型(身上除了女性标签,也承担着旧秩序中的‘男丁’角色),她跟父母的争执打压,就是年轻头狼跟年迈头狼在确立主次之间的过程?她父母算是既要她承担传宗接代角色,又没有忘记她女儿的属性,被人一撺掇就下意识忽略了李完翅膀已经非常硬了(李完在感情上也有被父母捆绑,父母对她有爱却又不是全身心的爱,爱有条件) 她跟她父母,吴贤跟女儿,赵奉跟赵葳,杨公跟杨英,谢器跟三个女儿乃至祈善跟祈妙,褚曜跟林风(也算是半个父女?)……彼此之间的模式各不相同。 第1394章 1394:国与家【新年快乐】 “就一个。” “真的就一个。” “这一个就够粘人了。” “啊对对对,有空带回来给你们看……” 李完面对父母左右夹击式追问,心里想逃避,但也知道什么叫过犹不及。刚刚才跟他们闹翻,此刻不顺着一些,好不容易和缓的气氛又会僵硬。她嘴上敷衍应答,父母二人反应却出奇一致:“既是外室,便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岂能随随便便就登堂入室?” 李完父亲摆了摆手,表示不想看。 他想看正经女婿,这种外室没兴趣。 李完很想纠正老父亲有些词不是这么用的,话到嘴边硬生生咽了回去,有些佩服老父亲又古板又开明的思想:“虽说是个外室,但他出身也算清白人家,才貌俱佳的。” 李完父亲冷哼一声。 “才貌俱佳的清白人家会甘心当外室?” 李完:“他倒是挺想当扶正的。” “如此不安分?”这下连母亲也忍不住否决,“婉儿,不是为娘想掺和你房中事,只是你放眼整个凤雒城,哪家有头有脸的会将外室扶正?有些大实话你不爱听,但你毕竟是女子而不是男子,男子入赘都会想着当下隐忍,日后让后人还宗,不会真服气。” “所以?” “这种就是有野心的狐媚子!”李完父亲就是男人,他可比李完更懂男人,一个想扶正的外室就是有野心,迟早要翻天的!他不由指着李完严肃警告她,“你可要小心,别中了人家的道。为父将话放这,只认你明媒正娶的丈夫的孩子!那才是老李家根正苗红的种。” 李完:“……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老父亲还有这种思想? 对小地主而言,能生存繁衍下去比什么都重要,根本没有什么嫡嫡道道的想法。什么正室外室孩子,最后不都得她李完自己生吗? 李完父亲负手而去,不作回答。 母亲叹道:“这事儿听听你父亲吧。” 说着垂下眼眸去看李完的小腹,有些纠结——其他女儿都已婚嫁,老夫妻当爷姥都五六回了,但那些孙辈都随了女儿夫家姓,跟老李家隔着一层,想真正亲近又别扭。最重要的是这些孙辈都在各自家中,跟老夫妻一年到头只见一两面,甚至多年才见一面。 没有朝夕相处,感情如何能深厚? 若婉儿有孕,这孩子库肯定完完全全属于老李家的,丈夫跟她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乡下那些族亲也不用一年到头提什么同族过继。 婉儿生的孩子,至少跟他们有血缘。 可—— 要是外室的,又不太想要。 若有了,养着也能解馋,总比没有好。 她小声道:“……要不小心有了,生下来也好,你父亲那边,阿娘去替你说通。” 李完:“……阿娘,相信我的文气。” 这要是不小心了,那属于严重事故啊。 安内成功,李完连夜去准备攘外。 万幸,男方那边虽然蛮横跋扈,但没什么根基,在凤雒勉强扎根的水平。碰上硬茬都不用怎么威胁,他们自己都能识趣,完美诠释何为前倨后恭。李完还请了医署帮忙,总算是保住他造人的能力。仔细算下来,男方这边除了挨了一顿胖揍,被拘留数日,并无其他大的损失。这种情况下,他们自身气势就泄了大半,哪里还有鱼死网破的决心? 李完两天后就备了薄礼去拜访宁燕。 说是拜访做客,感谢宁燕将自己从牢中捞出来,其实就是委婉暗示宁燕自己已经处理好家里的隐患,差事可以安心交给她去办。 宁燕自是闻弦歌而知雅意。 便道:“君全有这份为国效力的心,主上若知定会欣慰。西北这边地方没空缺,西南那边倒是有,可出于稳定考虑,会优先安排西南籍贯的官员,也不知有无空缺……” 李完想去西南就要等。 啥时候能等到,宁燕也不能保证。 李完心中不见气馁,反而心跳如急促鼓点,她按捺激动:“下官全听宁相安排。” 西北没空缺,西南卡籍贯。 这说明什么?说明宁燕安排给她的位置不在地方在王都,是要她留在王都当京官! “心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宁燕仔细观察李完表情,见她始终谦逊恭顺,一副完全听从宁燕安排的模样,心中稍稍满意,“过两日,吏部调令会送到。” 李完拱手作揖:“谢过宁师。” 宁燕心下略微挑眉。 宁侍中,宁相,再到宁师…… 这顺杆子往上爬的圆滑性格倒是不错。 只要不是过了头,适当圆滑没什么不好。 “以前怎不知你嘴甜?嘴上讨喜终究是小道,真正能博得君心的,还得是正道。” “学生请宁师指点迷津。” “自然是做实事,吏部考试别挂绿。” 红升绿降,挂绿就是吏部考核不及格。 不及格还有三次补考机会,根据三次补考综合成绩取平均值,要是补考再过不去连个平调机会都没有,等着贬官吧,谁来都不好使。王庭是不卷KPI就混不下去的地方。 躺平不可能躺平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学生谨记。” 离开宁燕府邸的时候,她后背沾满虚汗。 李完有预感,要是自己没把握住这次机会,有可能真要在凤雒等个几年,等到有空缺再去上任。官场局势变化莫测,鬼知道几年之后是什么光景?机会可是不会等人的。 正出神呢,肩膀被人一拍。 她吓得瞬间惊醒,一扭头见是苗讷,直接变脸。苗讷在她发作之前将人拖走:“来来来,作为你学长,今日专程给你定了桌席面,庆祝你往后前程似锦,事业节节高!” 苗讷专程将在王都的同窗都请过来了。 这些同窗还请了各自的好友,士庶皆有。 “你有这么好心?莫不是鸿门宴?” “这哪能?” 雅间也塞不下五百刀斧手啊。 一看聚会地点,李完有种转身的冲动。 “你那点俸禄够付钱吗?”莫不是打着酒足饭饱之后将她抵押洗碗还债的主意吧? 苗讷大拇指往后指:“有人有钱。” 李完:“……” 有钱人崔熊冲她颔首莞尔。 她立马掉转步子:“这就对了。” 西南崔氏,真·穷得只剩下钱了。 给李完庆祝只是顺带的,真正目的还是借着机会跟同窗熟络一番,拉近关系,日后有用得着人家的地方。苗讷感受冰凉酒水滑过喉咙激起的火辣,灵台一片清明,脑中逐渐出现完整脉络,谁是谁、谁跟谁的关系、谁能在什么时候派上什么用场,一目了然。 觥筹交错之间,气氛热闹。 这间酒楼是凤雒城内规模最大一家,合作方不是服务王室的,便是各地有名商行,各方面都称得上物有所值。每一处雅间都做了隔音,能物理隔绝大部分噪音。若还嫌不够安静,还能花一笔钱让专人过来布置隔音言灵。 沈棠没这么做。 她倚在栏边,吹着清凉夜风品着酒。 耳畔是隔壁青年男女欢声笑语。 跟隔壁热闹氛围不同,她这边安静得多。 “又不是琼浆玉液,怎售价如此昂贵?”罗三人还没出现,他的抱怨已传入屋内。 紧跟着才是他开门动静。 沈棠指着窗外如繁星散落银河的璀璨夜景:“哪里贵了?这一眼就值一半的价。” 罗三嘟囔:“奸商!” 沈棠道:“是我名下的。” 准确来说是徐解帮忙打理的产业。 这座酒楼可是凤雒地标性建筑,外来人必打卡的景点。附近灯景都是精心安排的,从上方俯瞰会看到一条似要冲天飞舞的火龙哦。 罗三更气闷:“你名下还收钱?” 沈棠:“……” 她心虚转过了脸,道:“……单价是贵了点,但不用钱也砸不出这样的夜景啊。” 公羊永业啃完羊腿,嘬掉大拇指油水。 点评道:“花里胡哨。” 罗三难得赞同。 在二人认知之中,沈棠是相当节俭清苦的一国之主,没见她有什么奢靡开销。今日倒是开了眼界,颇感意外。沈棠道:“你们懂什么?我就问你们,窗外夜景好看不?” “再好看也是劳民伤财。” “好看就舍不得毁掉,也不允许其他人毁掉。”好比一朵在枝头怒放的国色牡丹,习惯花团锦簇盛景,谁也不想再看到战火蔓延过的满目疮痍。美丽是需要精心保护的。 “歪理邪说。” 沈棠支颐浅笑,眸中是万家烛火。 或多或少也能驱散心头积攒的疲累。 一国之主,日理万机。 社畜中的社畜,牛马中的牛马。 对外开战要调动全国之力,工作量呈指数级增长,天天三心二意007都搞不定。除了身体上的累,还有精神上的疲倦——连日朝会没有一天不吵的,今日问题更是尖锐。 涉及康国境内两大异族。 原先的十乌以及北漠。 此次动兵自然是全国性的,乌州、北州和漠州三州作为康国土地面积最大的三个州郡自然不能例外。征兵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除了折冲府固有规格,没征上来多少新兵蛋子。朝中文武对此颇为不满,有人当众提出。 以苏释依鲁为代表的乌州将领不满了。 什么意思? 还少呢? 有话直说少放屁,别以为他们听不出这些老东西在阴阳怪气,是不是觉得他们不尽心尽力,故意保留兵力等着造反?苏释依鲁冷哼道:“臣倒是想为君分忧招足兵马。” 奈何有心无力。 为什么有心无力? 在座某些人心里最清楚了。 这事儿摊开了直接说,影响内部团结。 其一是双方敌对的时候,康国这边杀太狠了,异族青壮打没了不少,新生人口也得有人去生啊,生下来也得时间长啊,又不是撒一把种子就能跳出千军万马。其二就是康国这些年的政策,一直在暗搓搓怂恿两地奴隶出逃。 当然,明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苏释依鲁一开始也不懂,时间一长,参加朝会次数多了,近距离围观一众同僚长满全身的心眼,他逐渐琢磨清楚——康国这些政策没憋好屁,偏偏自己也不能出言反对。 敢反对就是有异心! 朝堂可有不少想要永绝后患的LYB。 他不能将现成把柄送人手上。 只能暗搓搓表达不满。 北州和漠州的情况也大差不差,这俩地方比乌州还惨一些。乌州是十乌直接改名,而北州和漠州是北漠一分为二,地广人稀,这些年也暗搓搓将人口往其他州郡迁徙…… 征兵,真的征不上来。 要不是康国要脸,三州境内的折冲府说不定都不满员,现在还要来怪罪他们征兵不积极……啧,真是人话鬼话都让这帮人说了。 “哼,不放心的话,让老子打前锋。” 北州和漠州的将领也出言声援。 就是,凭什么前锋不能是两族出身将领? 这么多年还不肯放心?日子还过不过了? 先登斩将的机会,也该轮到他们了吧? 于是乎,朝会又开始吵了。 吵着吵着开始翻旧账,可想而知火药味有多浓,要不是沈棠及时叫停能打出人命。 事后将最开始挑事的官员禁足罚俸。 多面安抚,说得口干舌燥,事态才平息。 除了这些波折,其他进展还算是顺利。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她冲窗外递出酒盏。 一只手从上方伸出接过。 沈棠对上对方的沉寂幽深的眸,是魏楼。 “眼下哪里来的雪?” 魏楼嘲笑沈棠附庸风雅。 他跟吴贤是不久前才抵达凤雒的,吴贤给他安排了落脚处,自个儿先回家团聚了。魏楼循着气息找到沈棠,本想过来问问具体情况,谁料她一人倚在窗边说些酸文假醋。 沈棠抬眼望向上空。 “这不是有了?” 魏楼将酒盏一饮而尽,冷嗤。 沈棠揉了揉额角:“是我错频了。” 她确实看到了漫天飞雪。 不是在王都,也不是她的视角 “魏先生见多识广,可有听说谁死了会下漫天飞雪?还是在终年不见雪的地方?” 魏楼沉默一会儿:“窦娥?” 那可是为数不多能操控天地异象的言灵。 “……确实,是有冤情啊。”她跟魏楼说着话,耳畔听到的却是檀渟崩溃的呼唤。 (((((()))))) 今天去看了哪吒,我这边的IMAX大屏幕好贵啊,一张票79.9,三人去看就是两百多…… 去之前怎么这么贵 去之后,吒儿冲影史第一,你最棒的! 一部动画片150分钟,感觉有120分钟都在干架,看得真的太爽了,特效场面没得说,至少在我这里值这个票。 准备等几天票价低一些再去二刷,太值得了。 顺便赛博忏悔一下,龙爹好帅啊,真的好帅啊,完美戳中XP的一款东海绝世尤物!跟龙爹满身荷尔蒙一比,敖丙瞬间就成了清秀小少年,那种感觉懂吧?完美人夫! 剧情也相当紧凑,反转很多,一开始也没想到反派会是寿桃。还有,土拨鼠的鼻子好Q弹(土拨鼠大叫好几次,完美想起那张表情包,感觉是玩这个梗,因为土拨鼠正常不是这么叫的。) PS:忏悔一下,破鼎的时候妖精化丹,当时想着旁边的妖怪咋不将丹吃了补一补法力(敲木鱼,我的错)。 PPS:凌晨有一章,不用等,明天起床看。 第1395章 1395:六月飞雪(上)【新年快乐】 【本尊,牛马的命也是命啊。】 沈棠最初派遣乌有去东北大陆探查情况。 乌有不愿意,最开始的几天嘴里抱怨就没停过,时不时就要跟本尊这边抗议:【你不能因为我是化身你是本尊就理直气壮往死里压榨啊……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沈·本尊·棠正被无数工作淹没。 越听越恼火:【抱怨什么抱怨?要不你滚回来,咱俩换一换?你天天坐班,我出去放风?能出去透气都不错了,你还跟我横?】 哪怕化身也是自己,沈棠还是觉得乌有不识好歹——它要是牛马,自己算是什么? 牛马中的牛马? 【别发牢骚,干活!】坐班太痛苦,自己跟自己拌嘴都成了一项缓解情绪的日常。 沈·乌有·棠:【……】 眼看着都快抵达目的地了,本尊又变卦。 檀渟失踪,下落不明。 倾尽中部资源查不到檀渟下落,元良利用众神会分社人脉也没动静,只是传回一则猜测,檀渟长时间失联或有变节嫌疑。本尊只有一个要求——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哎,这该怎么找?】 找个人跟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 别看乌有嘴上抱怨自己是廉价牛马,行动上却没有一日耽误。乌有跟本尊本就是一体的,本尊多担心檀渟,乌有就有多担心。她日夜兼程,奔赴檀渟最后出现过的地点。 只盼着还来得及。 沈棠按捺心中焦急,坐在跟接头人约定好的茶肆,桌上摆着三枚大小不一的铜钱。 当她喝到第三碗大茶的时候,一身粗布葛衣的挑夫过来跟她搭个桌。挑夫身形高大且肤色黝黑发亮,一看就知道是长久在外暴晒干活的人。他刚坐下就一口气喝了三碗。 目光触及三枚铜钱的时候抹了抹嘴。 挑夫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付了账起身。 沈棠用三枚铜钱结账,捡起桌上斗笠戴在头上,轻纱遮住大半张脸,缓步跟上挑夫进入一条曲折暗巷。暗巷没什么光线,周遭景色也愈发逼仄阴湿,空气中飘散着恶臭。 【是条死路。】 【阁下为何尾随?】 嘶哑男声在暗巷冷不丁响起,隐含威胁。 直到沈棠这边淡声道出接头暗号。 【日月高悬万古明。】 话音落,只见脚下阴影处蠕动出一滩粘稠的黑色液体,液体越来越多,逐渐凝化出人形轮廓。黑影逐渐清晰,赫然就是茶肆内的挑夫,他抱拳道:【山河不动四时清。】 这名线人是祈善早年流亡他国救下的。 家中老幼体弱需要他照顾,他不能跟着祈善奔波,便只能留在原籍谋生,不时给祈善送去一些消息,希望对恩人有帮助。祈善短短几年连杀七主,没个稳定落脚点,两边联络困难。之后随着沈棠逐渐站稳脚跟,祈善开始在分社夺权,他才跟挑夫重新联系。 别看挑夫残疾,武气稀薄,但他却有一个罕见天赋,能让自身短暂溶于阴影。也是靠着这手本事,他才能在战场保住一口气,让路过的祈善有机会将他从死人堆拖出来。 祈善离去之前给了他几组暗号。 有人拿着暗号过来,此人便是可信的。 这一等啊,竟是十几载光阴。 挑夫关切道:【恩人近况可还好?】 沈棠:【妻女俱在,事业有成,甚好。】 素商是祈善正经聘的“妻”,十几年的感情,祈妙是他过继来的女儿,而他本人事业有成,官拜中书令,加封太师,如何不好? 挑夫的眉眼肉眼可见浮现几分欢喜。 【那就好,那就好。】 沈棠道:【我来是向你打听一人的。】 【使者尽管吩咐。】 以檀渟的绝世容貌,见过他的人不可能没有印象,为了方便挑夫辨认,沈棠还刻意临摹了他的画像:【便是画中这位绝世佳人。】 沈棠将画轴小心展开。 有些期待地看着挑夫的反应。 【你可有见过?或是听说过这人?】 挑夫:【……】 他原先还是信心满满的,看到画像的一瞬间,他又问沈棠:【晨光熹微月末沉?】 沈棠:【日月同辉……照乾坤?】 看个画还需要重新对一下暗号吗??? 对上暗号,挑夫这边又用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画像,眉头皱得死紧,恨不得夹死苍蝇全家。仔细看了几个来回,好像是碰上世纪难题。他现在确实挺难,一来真没见过如此潦草的木柴人,二来也无法违心将它跟绝世佳人四个字画上等号,一度怀疑沈棠假的。 但,两组暗号都对上了。 这不可能是假的吧? 【如此人物,草民确实没见过。】 正常人也不会长成这副潦草模样…… 沈棠:【那就劳烦你帮忙在附近打听一下?此前收到的情报,他在附近出现过。】 正说着,沈棠想起来另一个特征。 檀渟的文心花押。 个人审美不同,对相同相貌都有不同描述,但文心花押的特征应该不会有大出入。 挑夫:【……】 不太确定,让他再回想回想。 挑夫混迹市井,三教九流都有打交道,人脉确实很广,不多会儿就找到了疑似佩戴过那枚文心花押的青年。目击者是个住城外破庙的乞儿:【那就是个下凡的仙女儿!】 【嗯嗯,梦渊确实漂亮塞仙子。】 容貌这点对得上。 挑夫:【……】 他跟乞儿对过话,乞儿口中的人跟画像一点不一样。要真是长画像模样,大白天出门都属于闹鬼范畴。他没打断沈棠二人的对话。 【你见到他的时候,是一人还是多人?】 乞儿道:【当时一个,后来两个。】 那一日下了大雨,乞儿无法出去乞讨谋生,只能窝在破庙,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雨幕中走出一名气质空灵的“仙女”。“仙女”也是进来躲雨的,瞧着似乎有烦心事。 乞儿只敢偷偷看。 【仙女人好,也没来打我。】以往要是多看哪位贵人两眼,贵人身边的走狗都会赏自己两脚,乞儿也被打怕了。难得遇见如此慷慨的“仙女”,壮着胆子多看了好几眼。 外头雨势小了一些,又来了一人。 那人也是个女的,披着蓑衣戴着斗笠。 “仙女”迟疑了一下,跟上对方,二人在破庙屋檐下说了很久的话,但怪异的是乞儿能看到二人嘴巴在动,却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遭了,自己不是撞见脏东西了吧? 乞儿吓得不行,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又过了不知多久,二人都不见了踪影。 沈棠失望:【你没瞧见二人往哪走?】 【应该是进城了。】 沈棠好奇:【这般肯定?】 【城内有个帮众见过,说是那天瞧见一个人飘在雨中,雨水跟成了精一样会主动避开人,怕是撞见鬼了。】乞儿问了一嘴,发现跟自己在破庙碰见的“仙女”是同一人。 眼下没有更多线索,只能顺藤摸瓜。 借着“丐帮”,还真让她有了些眉目。 不过这个眉目不是檀渟,而是那天跟檀渟见面聊天的蓑衣斗笠人,据说此人就住在隔壁郡,开着一间茶肆,也是少数愿意聘用“丐帮”子弟跑腿给酬劳的,是个大好人。 沈棠问清茶肆在哪儿,动身去寻。 眼下进入雨季,先是几天连绵细雨,又是两天淅沥大雨,潮湿空气能将人泡软。脚下泥土是一片污浊,远处却有了成片成片的绿意,完美诠释何为“草色遥看近却无”。 沈棠踩着木屐,行于泥泞之中。 一边走一边打听。 【打烊了,客官明日再来吧。】 慵懒女声从角落传来。 沈棠瞧了过去,眼底浮现一丝惊愕。 _(:3」∠)_ 二月第一天,更新偷个懒。 想想怎么将沈大娘子这条线收回来。 PS:感觉这要是游戏世界,沈大娘子就是到处开茶肆的NPC了…… 第1396章 1396:六月飞雪(中)【新年快乐】 她似是察觉到沈棠表情变化,也跟着生出几分警惕:“客官这般瞧着奴家作甚?” “女君神似一位故人。” 眼前这名女子确实很像一个人。 “一位故人?” 沈棠道:“嗯。” 每日照镜子都能看到她。 “这也是一场缘分。”老板娘轻抚自己这张已经有了岁月痕迹的脸,频繁奔波让她比同龄人更快衰老,眼角已经有了点点细纹,鬓发间悄然浮现丝丝缕缕雪白,“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客官若不急,不妨坐下歇歇脚?” “那就叨扰了。” “客官这话客气,您能来照顾小店生意,哪有叨扰一说?客官饮茶,可有偏好?” 沈棠摇头推说不懂,让老板娘给推荐。 老板娘给她推荐本店特色招牌。 沈棠:“不知女君本家姓氏?” “姓沈。” 沈姓,相貌神似本尊的茶肆老板娘。 两个标签叠加一块儿,让沈棠不由想起多年前的一桩过往——北漠之战期间,顾池寥嘉曾出使高国,归程之时进入一家路边茶肆。 那位老板娘神似本尊。 掐指算算年纪,二人应该差不多。 所以,她们会是同一人吗? 沈棠看着老板娘手脚麻利准备茶饮,主动找话题:“冒昧一问,听沈女君的雅言口音,不像本地人,听着似有几分北地的腔调?” “客官好耳力,奴家正是从北地来的。”老板娘对自己的过往倒是没有遮掩,带着北地特有的直爽,“早年家道中落,全家上下只活了奴家一个,不得不外逃谋生路。” 沈棠:“北地如今不说歌舞升平,但也承平多年,女君可有考虑过回去?说到底,人还是要落叶归根的,加之坊间有消息说中部这边即将生乱,再留下来怕是不安全。” 老板娘:“有不得已苦衷啊。” 故土难离,若非特殊原因也不想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谋生,随时还有丧命风险。 看着在茶盏中沉沉浮浮,飘散馥郁芬芳的花叶,沈棠露出一副感同身受的表情。呷了一口冒着热气的茶水,感受花香果香在口中蔓延:“好茶,难怪能成为店内招牌。” 茶肆外,雨水淅淅沥沥。 受天气影响,此时也没第二位旅人路过。 沈棠邀请老板娘坐下同饮闲聊对弈。 烹茶闲谈听雨声,落子推枰话世情。 老板娘棋力不佳,但沈棠也没有认真,二人在棋盘上面倒是打得有来有回,最后还是老板娘自己投子认输。她道:“客官瞧着有心事,心思全不在棋面,下着没意思。” “沈女君见谅,近来确实有烦心事。”沈棠收拾凌乱棋面,“实不相瞒,我此番是来寻人的。他近来杳无音讯,担心人出意外。” 老板娘帮忙收拾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她抬起眼看着沈棠。 恰好对上沈棠坦然注视她的视线。 “我一路打听过来,跟他有关的消息寥寥。沈女君在此地经营茶肆,时日不短,不知道有无印象?”沈棠掏出那张檀渟画像,趁着对方仔细看画的时候,摊了牌,“实不相瞒,来此地之前,我从一名乞儿口中打听到一个消息,他跟沈女君在破庙见过面。” 老板娘坚定合上画轴:“没见过。” 语气冷淡许多。 起身准备打烊关店,却听沈棠喊出一人名字:“沈女君,当真没有见过檀梦渊?” 这名字让老板娘止住了动作。 “你是谁?” 她扭头看向沈棠,眼底泛起戒备。 沈棠作揖正色,满身正气尽显诚意:“檀梦渊是我同僚,此前他请假归乡探亲,一入中部境内就断了联系。我奉主君命令来查他下落。若沈女君知道什么,恳请通融。” “……所以,你是西北康国之人?” 沈棠点点头:“嗯。” 老板娘露出挣扎神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如实相告。良久,她道:“罢了罢了。” 有些事情躲也躲不过去。她也没想到自己都跑这里了,还能接二连三碰见跟过去有联系的人,或许真是命运如此:“你尽管问,我知道的我说,不知道的也爱莫能助。” 沈棠慎重再三才提问。 “你们何时认识?” “我与他并不认识。” “你们在破庙谈了许多,怎是不认识?” 说起破庙那次,老板娘没隐瞒:“在那之前,确实不识。他也是有事情才专程找上我。我是看到他留下的暗号,才去破庙赴约。” “他跟你打听什么事情?” “这涉及他的私事。” 沈棠果断道:“更涉及他的身家性命。” 她的语气并不严厉,却不自然流露出不容拒绝的上位者威严。老板娘愣了愣,重新审视判断沈棠的身份:“他当时是过来调查一桩失踪案的,失踪之人跟他有关系,具体是什么关系没说。找我则是因为失踪之人跟我有过联系……他来问了些问题就走了。” “你跟失踪之人的联系?可否细说?” 只看字面信息还真不好判断檀渟下落。 老板娘苦笑:“同是天涯沦落人。” 沈棠拧眉,这说了跟没说一样,仅凭低效率的一问一答,对方若是有心隐瞒,自己根本问不出有用的情报。倒不如上点儿手段? 老板娘这次没有等沈棠开口追问,自己先主动出击了:“那你可听说过众神会?” 沈棠点头:“知道。” “对众神会了解多少?” “跟梦渊差不多的程度。” 老板娘由此确定沈棠在康国也是重臣元老,否则哪知道这么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知道这些就好,也省了自己多做解释:“檀梦渊要找的人,跟我是同类。这世上有那么些女子,从不知哪代先祖身上继承了某种血统,代代相传至今。这份血统惹来众神会内社的觊觎,吾等为求自保,只能竭尽全力东躲西藏,彼此之间偶有联络,互相提醒。” 她们中多数人不知自己特殊在何处。 没有这个意识,自然也不会警惕危险。 同类之间私下保持联系,互通消息,久而久之形成一个小规模团体。老板娘也是在进入中部地界之后,意外被拉入其中的。而最近几年,陆续有成员断了联系再没出现。 “再没联系?是出事了?” 老板娘颔首道:“嗯。” 沈棠疑惑:“既然如此危险,为何沈女君要冒风险留在中部?不怕有性命之忧?” “这是因为我跟她们也是不同的。” 老板娘讥嘲笑道:“我的血脉比她们纯粹太多,更不易被歹人发现真实身份。虽说相同血脉间能互相感应,但出卖了我,便是出卖了她们自己,这些年也算相安无事。” 不是天生的,是后天被改造的。 而在她身上做手脚的罪魁祸首便是内社。 据说是用了仅剩的一份“秘宝”。 这份“秘宝”还是从初代身上萃取的。 只可惜内社垮台太早,相关知情人几乎死尽,她才能安稳长大,活到现在。对于自己这些身世,老板娘要是能选择也不希望被卷入其中:“檀梦渊应该是发现我跟失踪之人有联系,这才用我俩用过的暗号引我现身……” “就这些?” 沈棠有些不甘心。 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老板娘道:“我跟檀梦渊的联系就这么多,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一些我知道的秘密。失踪的这些人多半是被看押起来当母体,孕育更多的同类,有人需求这个。” “什么?” 沈棠脑中闪过一道灵光。 她想起栾公义带回来的情报内容。 两边的线索不就能完全串联起来了? 老板娘看着沈棠,语气带着点儿莫名情绪:“你我相谈甚欢,既然都抖了这么多东西了,我不妨再提醒你一些东西——你们的主君跟初代血缘更加亲近,比我更纯粹。” 说这些自然不是为了挑拨离间什么的。 纯粹是做个提醒。 沈幼梨万一失败了,怕是永世不得翻身。她的血脉跟初代极其吻合,没有经过一代代的稀释,这在中部分社这帮疯魔之人眼中可是无价之宝,也是他们通往永生的钥匙。 “以上,便是我所知的全部了。” 该说的不该说的,老板娘都说完了。 沈棠无奈:“仅凭这些也找不到梦渊。” 老板娘:“檀梦渊肯定去救人了,或许找到被看押的同类就能找到他。只是那里是龙潭虎穴,你孤身一人去闯,怕是有去无回。” 往这个方向使劲儿,总没有错的。 沈棠又问:“又如何去找女君同类呢?” 这可是个大问题。 老板娘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割下一道深痕,手指沾着血在书简写下一段玄奥纹路。 “只要带着它,冥冥之中会有指引。” 沈棠收下老板娘给的血书简。 纹路跟大祭司即墨秋衣袍暗纹同出一源。 她暗中跟本尊联络上,让本尊跟即墨秋打听一下怎么回事。片刻也不敢耽误,准备起身去找人。不管死活,总要将檀渟捞出来啊。 只是在那之前—— 沈棠还有一些心里话要跟老板娘说:“若檀渟能救下,女君便是立了大功。回头上禀主君,少不了赏赐。不知,女君可有所求?” “无所求,能简简单单活着就好。” “只是活着?” “呵,能活着已经胜过太多苦命人了。”想要终止这种颠沛流离的生活,便需要从根本铲除危险隐患。以她的能力,何其难啊? “那我回来的时候,女君可还在?” 只差直接问对方会不会跑路。 老板娘:“不知客官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棠把玩着血书简,意味深长道:“无甚,只是担心日后报恩找不到女君下落。” 老板娘:“……” 她是普通人,也敏锐感觉气氛有变。 就在她紧张到屏住呼吸,脊背暗暗冒出冷汗的时候,沈棠抓起斗笠戴上:“沈大娘子,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你我有缘再相逢。” 老板娘看着沈棠踏入雨幕。 某个蠢蠢欲动的猜测愈发强烈。 她行了个福礼:“祝君国运昌隆。” 沈棠闻言一顿,消失在雨幕中。 按照沈大娘子一开始说的,檀渟有个重要之人失踪了,他在此人遗留物件中发现跟沈大娘子联络的暗号,于是用暗号引对方现身问个清楚。从头到尾,清晰明了,她就是纯粹的局外人。既然如此,沈大娘子何必说这么多题外话?所以,沈棠有另一个猜测。 檀渟,会不会是被她引过去的? 引梦渊入局,再借梦渊引康国势力入局? 沈大娘子自己也说了,她跟中部境内同类保持联系,檀渟要找的人也是其中之一。 她会不会知道同类跟檀渟的关系? 又知不知道檀渟隶属于康国? 而且,从这份血书简也看得出来,她对同类的感知是要远远强于同类对她的感知。同样距离,同类找不到她而她知道同类的存在。 同类下落不明,沈大娘子最先知道。 檀渟失踪,康国不可能无动于衷,一来是檀渟自身有价值,他的文士之道是康国对付中部的“护城河”,二来檀渟本身就是众神会分社成员,对中部这边的情况更了解。 于情于理,他失踪都要派人找。 沈大娘子只要等着人找上自己就行。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破绽。 以檀渟的谨慎性格,破庙中的乞儿不是死就是被他抹除记忆,岂会让他清晰记得自己跟神秘女子密谈?若沈大娘子出言干预呢? 这样倒是能说得通。 而她干预的目的又是什么? 顺着这个猜想,一些奇怪地方都能捋顺。 更加证实沈棠猜想的,是沈大娘子对沈棠试探的回应,一句“国运昌隆”就直接亮明牌了。她揉了揉眉心,说到底——乌有这副身躯是别人的,但乌有跟本尊同宗同源。 被对方猜出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恰好这时,脑中浮现本尊声音:“我有种更黑暗的猜测——倘若梦渊要找之人的失踪,也跟她有关系呢?用虾米钓小鱼,用小鱼钓大鱼。大鱼上钩,目的也就达成了。” 沈棠脚步一顿。 当即选择折返回去。 远远就看到茶肆方向起了大火。 沈·本尊·棠:“……哦吼。” 沈·乌有·棠:“……哦吼个头啊!” ヾ(*><*)(`●) 开始以来,不少读者都猜测沈大娘子跟棠妹会有竞争。其实一开始就没有啦,二人的联系就是棠妹用过她的身份,而她是众神会内社的试验品之一。 她的动机很简单,活下去。 第1397章 1397:六月飞雪(下)【求月票】 化身跟本尊吵架,本质还是自言自语。 这口锅甩来甩去都是沈棠自己背着。 “追上去,她一个普通人还能插上翅膀飞了不成?”沈棠肯定这位沈大娘子是纯粹的普通人,并无修炼天赋。仅凭她自己跑断两条腿也跑不远,“除非,有人接应她。” 沈棠心中有了大致猜测。 看到短短十几息就烧成灰烬的茶肆,心中的猜测愈发得到证实。转念一想也是,乱世就是个锅炉,普通人住在熟悉环境都生存艰难,更何况像沈大娘子一样到处开茶肆? 路上不知会碰见多少危险。 她能安安稳稳活到如今,还是中部分社暗中大肆捕捉特殊后裔的大背景下,手上没点儿依仗还真够呛。不管沈棠有无拆穿沈大娘子身份,她前脚走,沈大娘子后脚就溜。 半秒都不带犹豫的。 “今日这个天气也在助她。”雨水不仅能冲淡气息还能掩盖行路轨迹,沈棠垂眸看着脚下泥泞水洼,自言自语,“方才并未发现附近有第三人。瞒过我,光实力在我之上还不够……可对方若有这般实力,怎会听她驱策?” 实力越强的武胆武者越难降服。 脑中响起本尊的声音。 “听她驱策也不是没有可能,项招跟公羊永业就是一种极其特殊的例子,凡事都有例外。真有这么个高手愿意帮助沈大娘子,沈大娘子何不让对方单枪匹马直捣老巢?” 根本没必要舍近求远啊。 还是说—— “又是个陷阱?” 沈大娘子之前的话都是假的? “不,我的意思是接应她的人有可能不是实力境界强,而是自身有特殊位移跑路能力?”本尊只能借着化身乌有的视野看到附近环境,却无法空降过去帮忙,“先不管沈大娘子了,梦渊失踪太久,这事必须尽快解决。” 不管沈大娘子葫芦里卖什么药,过去走一遭不就知道真相了?退一万步说,这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鸿门宴,乌有作为化身有什么怕的?大不了摔杯掀桌,杀个天翻地覆。 鸿门宴? 呵,也不看看谁才是被端上桌的菜! “催催催,有你这样没人性的资本家?自己的化身都压榨,小心哪天被挂路灯。” 化身乌有手握那份血书简仔细感知。 沉下全部心神去感知。 隐约的,一种莫名直觉悄然浮现心头。 这种感觉非常玄奥,冥冥之中告诉她在哪个方向,沈棠选择相信这份直觉。她不知道在她离开一刻钟后,茶肆废墟汇聚的水洼活了一般互相吸引流动,最后汇聚成一团。 这团水洼逐渐拉长,有了人的轮廓。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其中一人赫然就是跑路的沈大娘子。 另一人则是相貌出众的年轻女子,面相羸弱,有气血不足之症。二人看着沈棠离去的方向,眼底仍有还未来得及褪去的忌惮忧虑。年轻女子伸长脖子道:“她真走了?” 沈大娘子扶着腰,狼狈跌坐在地。 喘气答道:“应该是不可能回来了。” 年轻女子疑惑:“这般确定?” 沈大娘子不敢说多了解沈棠,却也从后者多年人生轨迹揣摩出对方大致性格。十分笃定:“她的多疑算正常水准,要是多疑到病态,哪里还能攒下康国这样大的家业?” 多疑到疑神疑鬼的主君,哪有臣子喜欢? 沈幼梨,一款特殊的“红颜祸水”。 行事光明磊落到敌我都夸赞的奇葩。 当年的龚骋不是非常典型例子? 沈大娘子跟龚骋几次打交道,没少从对方口中听到对沈棠的评价。要不是龚骋说那些话的时候神色坦然,眼底是纯粹欣赏赞扬,沈大娘子都要怀疑龚骋其实另有心思了。 要知道这俩可是“未婚夫妻”。 沈大娘子这时余光注意到年轻女子苍白到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对方虚捂小腹的下意识动作,问道:“你这下红之症不是好转了?” 所谓下红之症便是出血不止的妇人隐疾。 年轻女子患上这隐疾不是自身生活如何不检点,而是因为一次强行堕胎。她喝的下胎之药极其凶猛,孩子是打下来了,身体也元气大伤。精心调养,才勉强养回了几分。 现在看,对方是骗自己的。 年轻女子声音虚弱:“不打紧。” 沈大娘子见她倔强强撑,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走吧,最后去看看咱们的胜利。” 费尽周折布局,为的不就是功成一刻? 她从未想过来的人会是沈幼梨。 虽说不是沈君本尊,但化身知道就相当于本尊也知道,沈大娘子很好奇她知道真相一刻有多暴怒。沈大娘子喃喃道:“暴怒好啊,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杀得再尽兴些!” 那些人流多少血都不足以抵偿罪孽! 沈大娘子这句话犹如一剂强心针,年轻女子脸色肉眼可见泛起激动红晕:“走!” 她抓住沈大娘子的手腕。 下一息,二人身形重新透明,化成两滩有生命的蠕动液体,与满地雨水重新汇聚。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血书简带给沈棠的“直觉”愈发清晰强烈。随着夜幕降临,淅淅沥沥的雨势终于彻底停下,夜空挂上一轮清爽圆月。忘了说,她绕一圈又绕回去了。 血书简指引目标就在挑夫所在郡县境内。 这不就巧了么? 更巧合的是沈棠还看到了挑夫。 一把捂住对方嘴,低声警告:“噤声!” 挑夫刹那生出的杀意在看清来人相貌的瞬间,散了个干净,只是他没忽略沈棠单手扼住他要害,显然有杀人灭口的心思。他紧张吞咽口水,小声问:“使者这是作甚?” 沈棠反问道:“这个问题该我问你。” 为什么挑夫会在这里? 这个答案非常容易回答。 因为这就是挑夫谋生的生计啊。 肩扛腰背,将物资从山下送到山上,这座山角度陡峭,山路狭窄难行,运输工具根本上不来,生活所需物资只能靠人力背运。沈棠对此将信将疑,因为言灵证明他说的都是真话,没有撒谎,但凑在一起显得过于巧合。 “山上有什么人家?” “据说是大人物养在外面的己房外室?每次送去的货物都是妇人婴孩用的物件。”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 “那个大人物脾气甚是古怪,不允许外男看一眼这些外室,院外守卫森严。”森严程度超过正常范畴,似挑夫这样的人想上山都要仔细核查身份证明,几百步就有岗哨。 一有不对劲就可能被乱棍打死。 尽管规矩非常严苛,仍有迫于生计的挑夫挣破头抢这个活,只因为报酬实在优渥。 背一次就够全家吃用一旬。 沈棠反问:“只是守卫森严?” 挑夫仔细回想:“……其他捕风捉影的传闻也有不少,其中有一条是说大人物养外室假的,真相是大人物打着风流名头在山中豢养私兵,意图谋反!不过,这个传闻也不可信,若是谋反练兵……这么点消耗哪里够用?” 挑夫虽不敢私拆货物,但也能从货物重量形状判断是什么东西,这点养不起私兵。 不过—— 挑夫小声道:“这座山确实是空的。” 他身体有残疾,下山比上山吃力得多。 有一次不慎失足差点摔半死,意外发现这座山是空的,内部空间纵横交错,曲曲折折、四通八达,活像是一座放大版的蚁穴。他听到有人巡逻步伐,生怕暴露行踪丧命,不敢多停留跑了。有个倒霉挑夫给他当了替死鬼。 这之后,他就知道此地不一般。 山体内部可能还连通其他山。 小蝼蚁好奇心别太重,会小命不保。 沈棠:“山是空的?” “使者要找的人被困此处?” “不确定,人还没找到。”檀渟未必在这里,但沈大娘子口中的“同类”大概率是在的,挑夫也说每次送去的货物都是妇人婴孩用品也能佐证这点。自己来都来了,就算檀渟不在这里,她也不会啥都不干。动手之前,沈棠要先将挑夫解决,“你来我来?” 挑夫不假思索选择自己来。 抬手一个大力手刀将自己劈晕! 沈棠给他施展一道言灵巩固一下婴儿般的深沉睡眠,再将人藏好。没有杀之以绝后患,还是念在祈善的面子上。她身形灵巧似一尾鱼滑入黑暗:“希望此行能有收获。” 化身乌有的行动搞得本尊那边也睡不着。 本尊还给祈善开了个转播。 祈善得知行动有进展,特地过来询问细节——不管如何,他也不想看到檀渟出事。 只是,这份担心在听到中部分社有意“繁殖”特殊血脉的时候,他表情僵了一瞬。 “主上,善突然想起来一事儿。” 沈棠本尊和乌有都能听到他的声音。 乌有还分出一份注意力去听。 “但说无妨。” 祈善表情古怪:“梦渊的身体……” 他这话一下子点醒了本尊跟乌有两个,两个在内心默契爆了粗口。檀渟的身体迥异常人,他非男非女,男人有的他有,女人有的他也有。沈棠还让董道出面给檀渟诊治。 董道有句话让沈棠印象深刻。 这世上有不少身体畸形的男男女女。 两个性别集中在一具身体的例子少是少,却也不是没有,董道就接触过几例,不同年龄段都有。这几例有个共同特点,器官发育不成熟,要么男的不能用,要么女的不能用,要么男女都不能用,而檀渟则属于特例中的特例,身体两处都跟正常男女差不多。 也就是说—— 檀渟也可能作为母体被抓。 做出这个判断的乌有恨不得捶自己的腿骂一声“死腿跑快点”!正如挑夫说的,此地守卫确实森严,但想拦住化身乌有这个水平的潜入者,那简直是做梦。山体内部路线复杂,没一会儿就将人绕得头昏眼花,辨不清东南西北了。万幸,沈棠手中有血书简。 这玩意儿关键时刻派上大用场! 沈棠找到了一间石室。 石室面积不小,屋内装饰颇为精心。 软塌上蜷缩睡着一名相貌二十上下的年轻女子,石室内烛火昏暗,沈棠借着仅有的一点光源看到女子微微隆起的腹部。也许是长久不见阳光的缘故,女子脸色白得吓人。 沈棠又去找其他石室。 一间一间找过来。 有的石室住着怀有身孕的年轻女子,也有的石室住着母女几人,年纪从十四五到四五十,妊娠比例高得惊人。她们这些人的氛围也不同,有人麻木,也有人欢声笑语…… 这里只有女人,怀孕的女人,以及孩子。 沈棠还注意到这些孩子都是女孩。 一个男孩都没有。 【难道梦渊不在这里?】 找了一圈没找到檀渟的下落。 沈棠此刻心情复杂,既希望能快点找到檀渟,又希望檀渟不要出现在这个怪地方。 这份希望在下一个石室有了回应。 那是一间极为特殊的石室。 跟此前宽敞舒适的石室不同,这间石室面积仅容三四个人下脚。不仅地面潮湿又阴暗,空气也不流通。角落摆着一只解决屙屎撒尿的木桶,不时有蠕动的蛆虫从木桶爬出……地上摆着几份没动过的腐烂发霉食物……各种气味糅杂一起,酝酿成一股恶臭。 沈棠瞳孔骤然紧缩。 靠着极强目力看到被黑暗包裹的人。 她往里面投了一颗石子。 石子滚动声很小,不足以引来巡逻守卫,但也足够石室内闭目打坐的人惊醒过来。 “谁?” 他被关押时间太久,对时间的判断只能靠着生理时钟,现在应该还没到送餐时间。 沈棠听到沙哑声音就开始心疼了。 “梦渊先等等,我救你出来。” 天杀的,檀渟这是被关了多久? 檀渟听到有人准确喊出自己的字还有些恍惚,直到被人带出那个该死的石屋。来人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拐入一间空置但布局正常的石屋。沈棠还未开口,尖锐物件抵上她脖颈,黑暗中能看到檀渟冰冷的眸:“你是谁?” 这时候没人会来救他。 与其相信是天降救兵,他更相信眼前这人是故意跟自己玩“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借此降低自己的防备心——有什么比愚弄自以为逃出生天的猎物更有意思? 沈棠想回答,但她觉得现在更要紧的是让檀渟换一身衣裳,他身上的味道太大了。 “你还记得祈元良吗?” 檀渟松开了手:“他化成灰我都记得。” |ω`) 龙爹的手办销售惊人啊,定下一个,希望别翻车。 第1398章 1398:前因后果(上)【求月票】 沈棠:“……” 再一次深刻意识到檀渟对祈善的怨念。 她讪笑一声,试图缓解一下气氛:“还以为梦渊会说‘我就算化成灰都记着’。” 檀渟给了沈棠一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哂笑道:“要化成灰也该是他。” 没事儿说诅咒自己的谶语作甚? 万一哪天应验了怎么办? 沈棠:“……额,也是,不内耗……” 她帐下这帮人,只要有条件都会选择外耗他人,从不内耗自己。檀渟却没有被沈棠三言两语引开注意力,警惕问:“你是何人?” “忘了你还没见过我‘乌有’的形态……”沈棠对檀渟的信任虽不及祈善等人,但也将对方归纳进自己的保护圈,此情此景没必要故意隐瞒身份捉弄对方,遂摊牌,大拇指指着自己,用略带得意的口吻爆了个猛料,“我是你主上!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一句话将檀渟说得瞳孔微微震颤。 不止呼吸跟着急促,连说话都带着明显的颤音:“主、主上?主上怎跑来此地?” 沈棠单手叉腰,纠正檀渟关注重点:“这不是重点啊!重点是梦渊你还记得自己失联多久了吗?你失踪的时间早就达到报官府列入失踪人口的标准了,时间再长些——” 她蓦地截住剩下的话。 改了更通俗的话:“你现在就是有着大好前途、光明人生、如花似玉的女大学生过年回个家探亲,路上遭遇拐子被强行迷昏送入深山老林卖给荒村老鳏夫传宗接代!你这脾气肯定不会从的,回头人家给你脑袋几棍子,打断你的腿,给你脖子上个锁链——” 沈棠越说心火越旺盛。 越说越忍不住脑补檀渟挺着个大肚子,衣衫单薄破烂,形容枯槁,被虐待摧残殴打到精神分裂,寒冬腊月拴在破屋子痴痴呆呆望着外头飘雪,一年生一个,一年生一个。 就算是文心文士,只要丹府被封印,就算原来有着天大本事也逃不出去啊!文心文士的底子还会让他身体变得格外耐造,轻易死不掉。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她就想杀人。 要知道她沈棠打仗这么多年,不管跟敌人对垒之时打得多凶,双方结下怎样的深仇大恨,她都干不出用这种方式摧残手下败将。 这里这帮人却为一己私欲能对无冤无仇的檀渟犯下如此罪行,实在该被千刀万剐! “你说,这怎行?作为主上自然要不顾一切将你接回去了,你看,我这不就跨越千山万水,排除万难过来了?”沈棠说到最后,言语隐约有些邀功与自得,又见檀渟一身狼狈疲累,雀跃尽数糅杂成怜惜,“是我来迟了。” 檀渟及时打断沈棠的脑补。 让她继续说下去,自己指不定被脑补成什么柔弱小可怜。只是主上说话没分寸,句句直白,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说,倒是让檀渟红了耳根。庆幸石室烛火不盛,他发髻又散了大半盖住鬓角,这才拦住耳根对他的“背叛”。 “主上,臣无事。” 这段时间最大的皮肉之苦不过是挨了几顿鞭子,上了几次刑罢了。普通女子吃不住这些刑罚,但他有丹府文心护身——哪怕被敌人用言灵封禁,身体素质也远胜普通人。 想起受刑关押的经历,檀渟蓦地想起自己足有月余不曾沐浴洗漱,又被关押在那样逼仄恶臭的地方,这副形貌面君,不仅不雅还会冲撞君上。他刚要生出窘迫情绪,沈棠抬手掐诀捏碎丹府禁制。几乎是禁制解开的瞬间,冰凉一片的小腹位置由内而外散发热意,不多会儿蔓延全身四肢百骸,滞涩经脉的文气重新流动,跟文心的联系恢复如初。 檀渟没想到沈棠下手速度这么快。 想说什么来不及了。 他撩起眼皮,视线落向石室内的屏风。 拱手:“主上稍待,臣先去整理一二。” 檀渟自然不会跟沈棠隔着一面屏风就开始洗澡,那也太失礼。文心文士作为一个有容貌仪态焦虑的特殊职业,总有闲得蛋疼的人去钻研某些鸡肋的言灵,例如如何用言灵保持体面——随时随时都要风度翩翩,斯文儒雅。 于是,檀渟在屏风后待了几息。 再出来还是那身装扮,但堪比梅菜干的衣袍变得整洁端正,发髻重新梳拢,露在外边的肌理清爽白皙,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说得直白些,这外形看着就有些喷香。 檀渟还不忘挥袖用一阵风将地上散落秽物裹着丢出石室,那股恶臭总算被压下去。 沈棠道:“梦渊解了一个千古之谜啊。” 武将多做干练装束,喜好衣摆堪堪过膝的圆袍劲装,行动不受影响,文官不一样,衣摆长度不是压着鞋背就是比鞋背高一点,走路时衣摆会随着步伐露出山峦起伏之态。 好看是好看,也容易脏啊。 特别是爬上爬下或者走一些路况不干净的路段,文士再怎么小心也会让衣摆当了拖地抹布。衣摆沾染污秽,看着就不体面。沈棠偶尔有种让他们将衣摆搞短一些的冲动。 不耐脏又容易绊着脚,何苦来哉? 檀渟不解:“千古之谜?” “鱼与熊掌如何兼得之谜。” 檀渟:“……” 他知道主上偶尔会说一些让人困惑的话,这种说话方式会增加双方沟通有难度。若是旁人这么说话,檀渟早不耐烦了,但对面是主上,还是“跨越千山万水,排除万难过来”的主上,只能檀渟迁就她——主上对谁都这么说话,为什么别人沟通没问题,偏偏到了自己就沟通有问题了?问题只能在自己身上。 他要做的就是记住二人说了什么,日后慢慢琢磨,总有一日能踏平“沟通门槛”。 “梦渊还记得是谁将你捉来的?” 沈棠今日非得拆了对方全身的骨头庆祝。 檀渟似有难色,不愿意明说,沈棠只能换一个问题。檀渟可是祈元良都头疼的人,自身身体构造还特殊,对外界的警惕只会比常人更高。他是怎么失手被人弄来深山的? 除此之外—— 沈棠道:“我来时打听消息,有人说你是为了调查一桩失踪案,说失踪之人对你很重要。那人找到了没有?是不是也被关此处?” 踏入山体洞窟的时候,沈棠就准备将这里拆掉。救一个是救,救两个也是救,顺手的事儿。既能让自己发泄了火气,还能让梦渊欠下一个人情,怎么看都是稳赚不赔啊。 檀渟:“……” 就在沈棠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檀渟竟是开口了:“她是家中姊妹,与臣虽不是一母所出,但也有一起长大的兄妹情分……” 檀渟的身体古怪,仆从奴婢视他不祥。 人多的地方,勾心斗角就越多,更何况是内宅这种地方?家中人口少的时候,兄弟姊妹还能齐心协力,力气往外使,人一旦多了,关系复杂,利益交错,内斗是必然的。 内宅妇孺没有谋生能力,一小部分靠着娘家嫁妆田产补贴生活,绝大部分开支还是要依赖公账。妻妾受宠些,子女获得的重视就多一些,反之则过得清苦许多。即便是世家大族也不能保证每个孩子都获得充裕的对待。 一手五指,总有长短主次之分。 檀渟因为身体畸形,她因为是女子。 困境相仿的二人总能快速亲近,檀渟跟其他兄弟姊妹亲近不起来,但对她却不同。 在檀渟启蒙修炼之前,两个内宅小可怜的处境完全半斤八两,不知不觉攒下了深厚的兄妹情。托了身体其中一半性别的福,檀渟能修炼,他的天空远比她广阔自由。一直到了适婚年龄,在檀渟因为性别认知自困的时候,这位妹妹也被家中做主,定下婚事。 檀渟归来才知她已经两寡三嫁。 便知她平日报喜不报忧。 檀渟准备薄礼准备登门拜访,结果男方家各种推辞,说她染了古怪恶疾,会传人,去族中别庄养病了,连檀渟提出看看外甥女的请求也被婉拒了。直觉告诉檀渟不太对劲,明明上次通讯联络还好好的——他准备归家一事只告诉了这位妹妹,其他人不知。 于是他留了一颗心眼,追问别庄在何处,自己隔着院墙跟妹妹说两句家常话也好。 男方这边态度更加古怪。 檀渟心中焦躁,暗暗道了声不妙。 外嫁女因为各种理由失踪可不是什么稀奇事儿,普通人一般都说媳妇跟人淫奔,大户人家则是用生病不见客当理由,过一段时间再通知娘家这边病故,娘家人就算有怀疑也不能将人棺材打开验尸吧?若是两家隔得远一些,娘家人过来奔丧,棺材都入土了。 檀渟怀疑这个“病”有问题。 往外一打听,也没听说有烈性传染恶疾。 必是这户人家在撒谎。 自己若不将人找到,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收到她病故的消息,届时就迟了。揣着这个念头,檀渟最先调查的自然是男方一家。男方家只能说有些积蓄,还到不了养文士武者门客的程度,他神不知鬼不觉潜入调查并不难。 这一查就查到几封密信。 檀渟一看,几乎目眦欲裂。 她这个夫家果然不是人,明面上人模狗样。背地里居然搞什么卖妻求荣的勾当,连刚到议亲年级的外甥女也被打包送去。檀渟气得想放火杀人,只是他理智尚存,先放一把火讨点利息,至于灭门报仇——将人救出再谈。 本以为这就是一桩无耻男卖妻求荣的破事,万万没想到还能牵连出众神会分社。檀渟作为中部分社的中层,却是第一次听说这事。 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会马失前蹄。 更想不到的是—— 他在外面为妹妹奔波,试图将她营救出来,她这位妹妹却早早将自己踹进了深坑。负责看押他的武胆武者跟檀渟还有几分面熟,后者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父子都能撕破脸,更何况是兄妹……啊不,姊妹。真没想到梦渊居然也是半个女儿家啊……】 檀渟冷笑:【多读书,少说话。】 免得闹了笑话还不自知。 他这位妹妹用檀渟作为筹码,将自己给摘出去了,或者说从檀渟写信说要回来的那一天开始,这个算盘的珠子就拨得啪啪响。檀渟起初还有怨恨,直到他听说一些事情。 【你们会有这么好心将她放出去?】 檀渟不相信这帮人会言而有信。 正常情况不该是出尔反尔? 武者道:【你那妹妹没有价值了。】 【没价值了?】 在这个地方,不能生的女子才是彻底没价值了,而檀渟的妹妹年级还没到那份上。 武者不知想到什么,神色有些怯惧。 【她是个狠的,不仅杀了女儿,掐死刚出生在襁褓的,还亲手将胞宫给毁了……】 檀渟本就受了鞭刑,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目眦欲裂道:【你说什么?】 武者道:【如你所闻。】 檀渟气得浑身发抖,那一刻对这个妹妹的恨意也消散了大半。他想责怪对方,却怎么也责怪不下去。他的身体再怎么畸形,也比妹妹多一条退路,而她从及笄出嫁那年开始,二寡三嫁生二子三女,每一步都别无选择…… 如今这个夫家更是主动将她出卖。 对外称病,实际上将她当做媚上的礼物。 用她的身体当做踏脚石,实在是可恨。 武者看他反应,不由得啧啧称奇,语重心长道:【梦渊啊,你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妹妹再怎么可怜,她现在也是天高任鸟飞,回归自由身了,你还是先顾着自己吧。你这相貌——嘿,还真别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也有惊天动地的绝世美貌——】 他对男人是不感兴趣的。 也想不明白走装粪的旱路有什么好。 不过,檀渟这具身体奇妙啊,水陆兼具。 武者手欠摩挲他的脸颊,被人唾面:【滚!敢碰一下,你看是我死,还是你先死?】 【啧,妈的,啐人也漂亮,狂野带劲!】 武者笑得玩世不恭。 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却收敛了许多。 尽管檀渟丹府已经被封禁,什么文士言灵都用不出来,但不代表这厮没有同归于尽的底牌。武者是喜好颜色,却也不是为了颜色不要命的狂徒:【你不愿意就不愿意呗,反正上面对你也挺感兴趣的,不能下崽就留着配种。哎,干活这么多年头一次见到种公。】 檀渟气得眼睛发红。 武者的眼珠子还滴溜溜往下。 关切了一句:【咱就好奇,你能行吗?】 【你滚!】 |ω`) 一天不看猫眼,吒儿总票房预测直接干到85亿啊,这个作业要是完成了,史冠估计十年内只能吒儿自己打破了。 PS:昨天破大财了,家里85寸的电视被败家子拿着小旗子(去年国庆买的国旗,准备按车上的,买多了放家里,不知道装饰头怎么就掉了,露出里面的金属螺丝),框框几下给电视屏幕干掉,又祸害了我书房的电脑屏幕(幸好台式电脑的屏幕不贵啊,客厅的电视就贵了,新年刚开始就给我干掉了万把块……这才是穷神吧?连夜买了新的台式显示器,几百块,凑合着用吧) 第1399章 1399:前因后果(中)【求月票】 【啧啧啧,梦渊怎么开口就让人滚?】 武者知道檀渟会暴怒,但没想到他会这么狂野火辣,一时间还真生出几分可惜了。 【你要是个纯正娘们儿,老子排除万难也要试试,就给老子一人生孩子。】武者笑嘻嘻说着羞辱性极强的话,不顾檀渟杀人眼光,凑近在他脸侧呵气,【梦渊应该还不太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吧?听说梦渊族中有个马场,马场养了不少母马,一到季节就挑选最精壮的公马给母马配种,咱呢,干的就是看管马场的活儿,你妹子呢,就是母马。】 檀渟猝然睁大眼睛,眼神凶恶想吃人。 【你嘴巴放干净!】 武者扼住他下颌,阴鸷脸上浮现令人胆寒的冷笑:【梦渊这么生气作甚?你是不是觉得老子特没人性,畜生不如?欺负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啧,你怎又吐口水?】 武者无奈将脸上口水抹掉。 挥手示意打手给檀渟一套鞭子小连招。 【打腿打脸就行,躯干别打坏了。】 狱卒将卷起的鞭子在盛放盐水的木盆沾了一下,暗色铁鞭在空中抡出月牙弧形,凌厉鞭势裹挟着呼呼风声,直直抽在檀渟小腿。仅一下就皮开肉绽,鲜血染红裤管,除了直刺天灵盖的剧痛还有深入骨髓的辣与痒。狱卒足足抽了三鞭,被困在刑架上的檀渟硬生生将喉间血腥咽下肚子。武者大马金刀坐着,欣赏好一会儿,这才抬手阻止第四鞭。 【梦渊啊,做人不能太贪心。】武者手指捏住檀渟紧绷下颌,迫使他仰头,纤长脖子几乎绷直,【不能什么好事儿坏事儿都让你们这些世家出身的文人说完,你说是吧?你别忘了,老子只是一把比较锋利的刀,真正握着这把刀干这些事情的,是你们这些道貌岸然,披着人皮的鬼东西。你以为自己长了一张如花似玉,纯洁无瑕的脸就干净?】 武者也被说出了火气。 他是奴隶贱籍出身,有记忆以来就饱受欺凌,谁都能在他身上踩一脚。他以为自己有修炼天赋,总能逆天改命,总有一日能从泥淖爬出去,但他没想到这条路没有尽头。 他以为自己爬出泥淖,一抬头才发现四周都是能将他踩成肉泥的脚。即便他修炼到如今这个地步,依旧要对这些脚的主人卑躬屈膝。他是牛、是马、是狗,就不能是人。 若能选择,他也不想如此。 问题是他没有选择啊。 武者甚至有些羡慕檀渟,别看檀渟身体畸形,饱受困惑,可他有个好出身,一出生就是人!一出生就能凌驾自己这些人头上!只要轻轻垫脚,双手就不必沾染一点污秽。 敢问,凭什么? 就问,凭什么? 自己不过想活得舒服点,怎就被檀渟三番五次唾面羞辱?这世界弱肉强食,作为阶下囚的檀渟该认清现实,现在谁才是砧板之鱼! 檀渟忍下眼前不断闪烁的金光与胸腔不断上涌的恶心,讥嘲道:【强词夺理!执刀者罪该万死,你这把刀难道就身不由己?你敢说你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没一点兴奋?全然都是被胁迫?你是人不是死物,少推卸罪孽!你倒是说说,檀梦渊做了哪几件事?】 是他筹划这么一个地方? 是他让对方待在这里当看守? 檀渟冷着眸子看着对方,这一眼似要落进对方内心最黑暗地方。武者不闪不避,反而单手捂住檀渟的嘴,恶劣凑近道:【你出身世家就是罪孽!这些事情你是没有做过,但你吃穿住行,从小到大的花销,你敢说里面的每一文钱都是干净的?不会跟这里这些等待下崽,等待配种的母马没有干系?你不能保证,所以梦渊你不能证明自己清白!】 武者另一手细细摩挲檀渟沁满冷汗的脸,声音低沉如夜叉呢喃:【你说我现在乐在其中,确实乐啊,我能不乐吗?上头这些老畜生缺人缺到往自己人下手!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狗咬狗!自己的妻子、女儿都能推出来,送到这里!梦渊,你就该庆幸这世上的男人不能生,否则挺着大肚子等日子,关进暗室等待配种的,说不定还有公马呢。】 不论男女老少,都可能是下一盘菜。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有件事情忘了告诉你——这些血统的女人似乎比普通女子更难受孕,对种子挑剔得很,每次都要让种公多试几次,再不行只能换种。你那个妹妹……】武者欲言又止,看似没有说,实则什么都说了,见檀渟被激怒更厉害,武者也顺势收敛面上疯狂,心情愉悦几分,【你放心啦,上面的人也懂竭泽而渔,知道将母体伺候舒服,给种好种子才能出好崽子。每一个种公都是精心挑选的,一个个年轻俊美身强体健,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世俗眼中的乘龙快婿,不然早就精尽而亡了。啧,你这副身体,我真替你担心。】 上面的人还是讲究优生优育的。为了防止下一代血脉过于亲近导致后续不好健康繁衍容器,种公数量还挺多,每个种公只能用五次,也就是生五个,怀上了就杀人灭口。 檀渟似乎失了力气。 沉沉闭眼道:【你真的让人失望。】 他跟武者几次见面都算愉悦,二人相谈甚欢。檀渟这次回来除了几件正事,还有便是招揽一些有忠肝义胆但出身不高的人才。中部大陆这块地方,他们不会有出头之日。 与其在此蹉跎,不如另谋出路。 只是没想到对方先给自己一个“惊喜”。 武者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笑话,挤眉弄眼揶揄道:【我以为你那妹妹最让你失望。】 檀渟:【她毕竟有苦衷。】 对想求自保的弱者,说不出刻薄的话。 武者一脸晦气:【老子就没苦衷?】 这时候了,还能露出一副心善菩萨模样? 檀梦渊还是吃鞭子吃少了。 挥手又让狱卒给他几鞭。 檀渟被人从刑架放下来的时候,站都站不稳。这时候有人跑过来低语什么,武者幸灾乐祸道:【哎,这世上还是看脸的人多,你都这副鬼模样了,居然还有人对你这张脸心动,想点你去伺候。按照这里的规矩,配种是要算时辰的,目的是配种不是享乐。】 武者蹲下来:【梦渊,抬头。】 檀渟自然不肯照做。 结果就是被人重新架上刑架,审讯,拷问,除了物理刑具还有言灵攻心,赶时间似得要从檀渟嘴里问出什么。一轮下来浑身血淋淋,文心文士的身体比普通人耐造得多,即便这样惨了,檀渟还能维持几分清醒,没说出不该说的内容,武者想给他竖大拇指:【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真有几分大丈夫血性。】 檀渟最后还是没被带走。 谁能对一滩血肉提起兴趣呢? 【哎呀,下手重了点,但你的脸还是完好无损的。】武者冲檀渟阴阳怪气。在今日审讯结束,檀渟要被带下去的时候,他亲昵环住檀渟脖子,对意识迷糊的他耳语一句。 【你说我让你失望,梦渊,你很快就会知道谁更让你寒心。说不定一番比较下来,你还会觉得我已经算个人了……】剩下的话,檀渟听不真切,醒来的时候发现皮外伤已经结痂,新生的肌肤白中泛红。他仔细检查一番,发现禁制也有被短时间打开的痕迹。 沈棠来之前,檀渟隔三差五被提审。 次次都是鞭子沾盐水,刑讯拷问走流程。 次数一多,武者都有些不耐烦了。 【你这嘴巴可真硬,你不烦我都烦了。】 最后一次直接将檀渟关进小黑屋,小黑屋小得可怜,恶臭扑鼻,正常人被关一天就遭不住了,檀渟倒是觉得还好。此处空间也方便他筹划脱身,此前被频繁上刑,小动作太容易暴露。一旦暴露,怕是万劫不复。谁知刚有眉目,主上从天而降将要带他出去。 檀渟轻描淡写抹去受刑经历,只提了自己被骗进来的全过程。他被困这段时间也查清楚此地布局以及受困人数,守卫巡逻还不全:“根据现有消息,能从这条路出去。” 檀渟看着沈棠,欲言又止。 沈棠秒懂:“你想解救此地其他人?” 檀渟叹息:“只是有这份想法,但也知仅凭主上与我二人,怕做不到。自身难保的情况下,哪还有余力助他人?只是想想罢了。” 故意提这一句为何? 自然是显得他不是那么寡情刻薄。 说跟不说留给人的印象还是不一样的。 沈棠怜悯此地女子遭遇,解救她们也是破坏中部分社的如意算盘,算得上是一举两得:“敢想敢做,光想有什么用?我潜伏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此地虽有武者驻守,但实力最强的也才十四等右更,你我联手能对付。” 乌有化身实力自然不能跟本尊相比,对付一个十四等右更还是没问题的。对沈棠而言,最棘手的反而不是这个十四等右更而是其他守卫。这些守卫实力弱,可他们人多。 在如此复杂的地方,沈棠也不能发挥化身乌有的全部实力跟人打,一个不慎就可能导致山体崩塌将所有人都活埋了!因此,打赢不难,打赢之后如何带着安全撤退才难。 檀渟正欲点头,沈棠按住他的手。 蓦地看向大门方向。 “既然来了,那就出来见见吧,何必鬼鬼祟祟在外偷听?”话音落下,一阵劲风蛮横冲开大门,门板应声碎裂。来人的身形隐没在灰尘中,却挡不住他落在沈棠身上的锐利视线,沈棠起身将檀渟拉到身后,抬手从掌心甩出一条轻盈如月影织就的雪白披帛。 来人正是那名武者。 “正大光明站门外听,哪来的鬼祟?”视线轻移,从沈棠身上挪到檀渟脸上,不屑讥讽道,“这就是你私下偷偷摸摸找来的救兵?” 沈棠文气灌注手中“披帛”。 柔软“披帛”瞬息充盈成长鞭。 武者那句“也不怎么样嘛”刚出口,白光闪过,鞭梢勾着一块碎肉从他眉弓掠过。汩汩温热鲜血从伤口淌出,顺着眼睫流到颧骨。 武者心中一寒。 沈棠刚才的速度自己都没看清楚。 下一瞬,迫人杀意如蛆附骨缠上来。 不闪开一定会死! “呵,实力是不错,但老子也不是吃素的!”他走的是刚猛爆发路线,竟是徒手去接沈棠鞭子,抓住就是一个猛力拖拽,另一手成拳轰向沈棠。银白长鞭如蛇灵巧,顺着他身体肌理往上缠住他的手腕,鞭身紧缩,细密倒钩绞破皮革护腕,皮肉绽开瞬间似能听到绸缎崩裂的刺啦声,紧接着才是迟来的剧痛。那种痛不啻于有人拽着他的手往岩浆塞。 更似滚烫铁水被灌入骨头缝。 武者不敢赌——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是对的。 这根鞭子轻描淡写绞碎一根腰粗石柱。 要是换成他的手腕,这会儿都断了。 武者一个爆退,双手双足落地,浑身肌肉看似放松,实则蓄力,乍一看如一头惬意慵懒躲阴暗处的猎豹。倒挂着立在屋顶,一双兽瞳冰冷注视沈棠脖颈。檀渟单手掐诀。 “你们试一试,今天能不能逃出去!” 黑暗中有密集脚步朝这边逼近。 沈棠懒得废话。 杀穿不就能出去了? 手腕一抖,银白长鞭瞬间抖出百十道破空银光,每一道都以诡谲弧度朝着同一个目标袭去。在贴近目标几寸位置炸开,银莲绽放,血晕点缀。只是猎豹速度更快,仗着对地势的熟悉,瞬息化作无数残影将沈棠退路截断。 叮—— 利爪堪堪擦过沈棠的耳垂。 破开的皮肤凝出一颗饱满血珠。 “可惜了——” 躲得开一次,难道还能躲开第二次? 救兵能躲开不代表檀梦渊也能躲开哦。 沈棠看穿他心思,染血长鞭缠绕檀渟精瘦腰肢,鞭身一紧,赶在能将人活撕两半的利爪落下前将人拉到自己身边。此时密集脚步声停下,弓弦绷至满月的嗡鸣依次响起。 “射!” 此地洞道狭窄,躲都没地方躲。 箭矢源源不断从后方射来,数道黑影如鬼魅追随。檀渟低喊道:“主上,往前!” 这里打起来束手束脚,太吃亏了。 |ω`) 关注这么多年电影票房,第一次看到冲史冠这么猛的,势如破竹,穿云裂石,简直爽到头皮发麻。 PS:这是文娱小说都写不出来的爽飞天桥段啊!预测上87亿(划掉,刚刚刷到变成94亿,怎么不梦个大的,直接一百亿啊),这还是中文吗?(还有一章,明天再看吧。) 第1400章 1400:前因后果(下)【求月票】 “哪里逃!” 黑金闪电在必经之路上炸开。 杀机直冲面门,夺取沈棠要害。 不,他是奔着檀渟去的。刚刚就过两招,他基本能断定檀渟搬来的救兵非常棘手,自己不是这人对手。眼下只有一个选择,尽可能利用檀渟!檀渟就是救兵最大的破绽! 前有猎豹拦路,后有追兵射箭,沈棠还要注意保护檀渟,注意不破坏山体,几重因素叠加不是一般的束手束脚。纵使她身法卓绝,也没地方让她施展躲避啊。手腕一抖,银白长鞭瞬间柔情如水,看似柔软的布帛,实则比重盾还要坚韧,挡下一片密集箭雨。 “还来?小人!” 沈棠要分心挡箭就不免倏忽那只猎豹。 后者抓住时机,以一个刁钻锐角,如流水一般滑入“布帛”织就的空隙,利爪袭击檀渟而来。在他得手之前,沈棠给了他一记腿鞭。只可惜,没踢中要害,让人躲开了。 “小人?” 猎豹口中发出喑哑低笑,自带混响。 “檀梦渊出去一趟,可算是结交到还算人的人了?”他这番嘲笑透露出的意思让檀渟白了脸,猎豹伏在暗处,眸光闪烁杀意,“老子有些后悔盯你太紧,就该让你自作聪明一回,尝一尝从天上跌落十八层地狱的滋味。” 他是知道檀渟没那么容易认命的。 也知道檀渟私下有手段联络救兵过来。 但他肯定,檀渟的救兵会将他推入更深的深渊,背叛、暗害、算计……檀渟身上可太有被压榨的价值了。在绝对利益面前,檀渟跟他们的来往情谊不过是狗屁。武者一边阻拦沈棠,一边注意到檀渟陡然紊乱的呼吸节奏。 “你是不是想联络檀氏?” 猎豹脸上浮现极度类人的嘲讽笑容。 “你以为你妹妹到这儿,是她那个夫家能做主的?怎么说也是檀氏女子呢,及笄之前吃住都在檀氏,能卖上好价格,可不得分一口?没檀氏的允许,她夫家有这胆子?” 檀渟的手都在发抖。 寒意遍布全身。 武者的话穿过稠密箭雨,锲而不舍钻入他大脑,嘲讽至极:“檀氏排查发现你俩生母都有那种血统的时候,怕是嘴巴都笑歪了。” 以前没得选,有什么用什么。 要是檀氏女所出,载体依旧有檀氏血统。 这不比没檀氏血缘的载体好用? 能选择血缘近的,谁也不想选陌生载体。 沈棠感觉肩膀被温热液体打湿,紧跟着是一股浓郁血腥味:“梦渊,你受伤了?” 她脑中闪现无数画面——主角背人逃生,结果配角背后中箭却强忍着一言不发,最后死在逃出生天之后的故事。不能这么狗血吧? “主上,无妨。” 他只是短时间遭受过多打击,引动体内暗伤,硬生生气吐血而已。他又不是傻的,自然听得懂武者的暗示——假使主上没来,檀渟暗中将求救信号发出去,收到求救信号的人要么不过来,要么过来也是给他坟头踩一脚。他更不能接受的是檀氏也是参与者。 他与妹妹,连弃子都不如。 这认知对檀渟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他一直知道中部分社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这里充斥着争权夺利、阴谋算计,可他没想到还是个魔窟。檀渟自认为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但跟这群人比,他都能媲美菩萨了! 武者:“主上?” 刚刚在石室偷听,武者不太确定檀渟对这个救兵的称呼,现在离得这么近终于听清楚了,不由错愕。根据消息,檀渟多年前一直北上,中途失联了许久,再次联系上的时候入了康国。只要檀渟还没改换门庭,能被他称为“主上”的人,有且只有一个才是。 “沈幼梨?” 不可能! 武者失神瞬间,长鞭化作布帛,猝地缠住猎豹尾巴。沈棠抓住机会,将这一大坨先撞上石壁,再被甩向后方追兵。七拐八拐之后,根据空气判断,出口距离此处不远了。 沈棠加速滑铲。 洞口有守卫站岗,十来人早就听到动静,早早结阵,严阵以待。可他们错估沈棠,只见近乎实质化的武气从她掌心飞出,蛟龙出海,惊涛巨浪正以吞没一切的架势将他们裹挟,身体还飞仔半空,五脏六腑已被无形力量捏成一团,随后绞杀一片刺目的血雾。 沈棠单手捞着檀渟以穿云之势冲开血雾。 急声道:“梦渊,保护好自己。” 猎杀时刻,真正开始。 刚刚只能待在窄小洞道,手脚都舒展不开,衣裳被武者撕开好几道口子,万幸没有真正伤到她。沈棠光顾着逃跑,别提多憋屈。 银色长鞭逐渐拉伸延长,化为她惯用的长剑:“现在,杂碎们想好怎么死了吗?” 武者仰头对上沈棠饱含杀意的眸。 他冷笑,抬手挥下。 “集结兵马,不能放二人离开!” 只要檀渟这个拖累还在,眼前这个气势惊人的救兵也不可能短时间将己方全杀光。 几乎无人质疑武者的命令。 少数几个反对的,也是担心大批人手抽调去杀敌,看押的这些女人会逃跑,回头被上面责罚。不过,理智也告诉他们担心很多余。且不说此处地形隐蔽,山体陡峭,光是内部堪比迷宫的复杂地形,这些女人也逃不出去。即便逃出去了,她们也无法逃下山。 沈棠单手将檀渟颠了颠。 “梦渊,抓稳了,带你超神杀穿他们!” 终于能出一口气,沈棠心情肉眼可见好转了几分,并未注意到檀渟蹙起来的眉心。 檀渟不语,只是一味用言灵辅助。 沈棠刚在一处山头松枝借力停下,黑金光芒紧随其后,另有数名实力中游的武者也合力围杀过来。沈棠虽然不惧这阵仗,但也要感慨一句“大户人家就是家大业大啊”。 若是将这个配置交给沈棠,沈棠创业初期不知会多滋润舒心,堪比创业梦之队。新手梦寐以求的阵容,在别人手中居然是用来看守一群妇孺的——根据世家喜欢狡兔三窟的作风,类似的豢养据点肯定不止这一处。这不就意味着其他地方也有这般规模守兵? 正想着,六点朱红骰子以雷霆之势从四面八方飞来。乍一看,沈棠还以为是康时跨越空间追过来了,定睛细看才发现骰子是其中一名武者的。这年头赌徒都这么有特色。 嘭—— 骰子表面红光闪烁。 下一瞬,暴戾武气以骰子为中心炸开。 嘭嘭嘭—— 又是五声爆炸。 “这一招,看你怎么接!” 只见此人将背上布袋取下,将手伸入,疯狂往外掏骰子,一把一把洒向沈棠,爆炸声不绝于耳。正得意狂笑,笑声就戛然而止。一条雪白“布帛”不知何时缠上他脖子。 他眼底迸发出强烈求生欲和惊恐。 仍阻挡不了利刃没入脖子,平日无坚不摧的顿项仿佛一个摆设,轻轻一割就破了。 “你们今天,一个都跑不掉!” 最好的营救就是将所有敌人都干掉。 人数优势在绝对实力面前只是个数字。 混战之中,血肉横飞,人头乱滚,不时有断刃从各个刁钻角度丝滑收割人头。倘若这个世界游戏化,必然能看到沈棠的名字红得滴血。她一心多用,单手驾驭长剑长鞭。 那条银色长鞭每次收割人命都会微微颤动,像是挨饿多年的凶恶毒蛇——对鲜血的渴望早就达到极点,餍足不过瞬息又开始饥渴。 百十具尸体跌落山崖,眨眼摔成肉泥。 檀渟暗中注意猎豹武者。 隐约不安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他决定遵从直觉,万万不能让主上受难:“主上,不行先撤?臣担心会有变数。” 沈棠道:“什么?” 难道有高手即将杀过来? 虽未察觉,但她选择相信檀渟判断。 她想跑,敌人这边也不肯答应。 不得已之下,沈棠往脚下云海纵身一跃,十数名武者接连跳下来追击。双方踩着崖壁交锋,剑光鞭影交错,不过十多招又抛下几具尸体。其中最棘手的还是那猎豹武者。 陡峭崖壁对其他人有点麻烦,对他而言却是回到了主场,行动速度不降反增,来去如风。别看大猫爪子挠不死人,但给沈棠添堵是没问题的。又是一番纠缠,追击敌人已经只剩小猫三两只,其他不是被沈棠一击毙命就是被檀渟阴了一把,做自由落体摔死。 沈棠踩在石壁上。 “再追,真不要命?”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嘀咕。 梦渊的判断靠谱不靠谱啊?这会儿也没有劲敌冒出头,反倒是这茬子挨个拔高的快被沈棠清理干净了。都杀到这个份上,要不折返回去将剩下虾兵蟹将也全部一锅端了? 一鼓作气,免得回头还要回来营救。 猎豹爪子轻松嵌入石壁。 听到沈棠这话,他竟收回武胆图腾,逐渐扭曲恢复了人形,脸上浮现几缕怪异笑。 檀渟喝问:“你笑什么?” 这节骨眼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猎豹武者的同伙也被沈棠杀得险些肝胆俱裂,猎豹武者是他们之中实力最强的,他都停下来了,自个儿冲上去没个策应,岂不白白送死?于是,他们也谨慎地选择停手。 猎豹武者道:“梦渊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你很快就会知道谁更让你失望寒心?” 檀渟对此有点印象。 尽管那时候他饱受酷刑,意识模糊,听不太真切,但记得是有这么一句。檀渟冷声回道:“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更让我心寒的?你不就是想说我檀梦渊当年看走眼,以为可靠的人都是魑魅魍魉吧?道不同,不相为谋。损失几个不同道的,有甚寒心的?” 他的同道者不在这里,不必心痛。 现在谁反水他都不会惊讶了。 孰料,猎豹武者露出更加古怪讥嘲的笑,语调戏谑:“梦渊,话不能说得太满。” 说太满,回头连个台阶都没得下。 沈棠自然是帮自己人。 “你这是想通过废话苟延残喘?”这可不能改变他们要变成自己剑下亡魂的未来,“横竖都是死,不如痛快点,将脖子送上来。” 猎豹武者根本不鸟沈棠一眼。 康国国主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救人,怎么想也不可能,他自然不信沈棠是“沈棠”。再者,眼下还有比这人更重要的事:“别这么心急嘛,檀渟,你听——是什么声音?” 低哑嗓音似带着某种蛊惑。 檀渟下意识将注意力集中耳朵。 沈棠反应比他更快。 她猛地扭头望向刚才那座山:“爆炸?” 错不了,她分明听有听到爆炸声! 似乎是要回应沈棠猜测,紧跟着是一连串密集爆炸,爆炸源头在山体内部!沈棠脑中闪过一丝灵光,脑中萌生一念头。猜测这伙人已将女人转移,顺手将此处据点炸掉。 这猜测合情合理。 猎豹武者像是有了顾池的读心文士之道一样,放肆嘲笑道:“没有哦,各处人手都被调过来追杀汝等,哪还有人手进行转移?” 也就是说,女人其实都还在。 沈棠脸色一沉:“你们毁尸灭迹?” 猎豹武者幸灾乐祸看着几个同僚不顾重伤,发了疯一样追赶过去。他没有动,沈棠也没有动:“你俩觉得,这像是要毁尸灭迹?” 爆炸从第一声开始就已经无可挽回了。 没有任何救援的价值。 檀渟喝问:“你疯了!” 武者竟笑呵呵道:“梦渊啊,这才哪到哪儿?疯?我可不敢居首。你不能因为我这阵子给你甩鞭子上刑具,你就觉得什么坏事儿都是我干的。作为你的故友,我可是努力保住你的小命与清白,你为此遭点罪也是该的。” 沈棠似有所感,扭头望向某个方向。 那一处,山风凛冽。 一团水从即将坍塌的出口飞出,勾缠崖壁上的松枝,以惊人速度跳跃到隔壁山头。 无色的水逐渐化成实质的人。 看清二人,檀渟如遭雷击。 武者声音还在往耳朵钻。 “老子要这帮高高在上的人心痛滴血,而你妹妹要让这些女人完全解脱。她天真想游说这些女人学她毁掉胞宫,没了价值,或有一线生机。她们不肯,那她们就得死!” 救出去没用,天下之大没容身之处。 死亡是唯一选择。 扬起的烟尘冲碎了山岚。 虾米钓小鱼,小鱼钓大鱼。引康国势力入局不是为对付这帮驻兵,而是调虎离山。 沈棠:“……” 山,坍塌了。 ∑(っ°Д°;)っ 更新补上了。 PS:信女愿意献出十斤肉肉,许愿哪吒二百亿登基! 第1401章 1401:我有我的原则【求月票】 她就说吧,文士武者都是神经病。 这个世界的正常人比三条腿蛤蟆还稀缺。 此时,水团近乎闪现般跳到武者身侧。 叮—— 二人刚落地,足尖几寸处落下数道白刃。 跟着就听到沈棠隐含怒火质问。 “我不想管你怎么想,梦渊的妹妹怎么想,我只想知道——你们是将我跟梦渊当成鱼饵了?”稍微熟悉沈棠的人都知道她这是要动真火,“好大的胆子,好蠢的脑子!” “蠢?”年轻女子微喘着气,吐出一口污血,一把推开想搀扶她的沈大娘子,目光如炬,“何等倨傲又不识吾等疾苦的评价。女君若身处吾等处境,怕不会做得更好。” 沈大娘子忙拉住她手腕。 急迫道:“这时候就不要挑衅了。” 真将眼前这尊煞神惹怒,谁都别想跑! 沈棠撩起眼皮,正眼看着年轻女子。 此人明明是檀渟的妹妹,年纪应该比檀渟小些,可她眼角早早爬上岁月纹路,兄妹二人若站一块儿,看着比檀渟大了一轮不止。 沈棠抬手给檀渟【禁言夺声】:“这世上虽无真正的感同身受,但我知道一个道理——对巧取豪夺,自残绝非正道。照你想法,有人看上我的牙齿,我要将牙齿打断才安全?别人盯上我眼珠,我挖掉眼珠就能避免觊觎?万一别人瞧上我双手双脚,是不是要主动砍掉?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贪婪,永无止境。 所以她不会想着可以满足他人贪欲。 无底洞是填不满的。 年轻女子如何听不出沈棠这是嘲讽她自毁胞宫的举动?但对她而言,这种嘲讽毫无杀伤力:“女君这话真是好轻巧的回应。牙齿能咀嚼,眼珠能视物,手脚能劳作,胞宫有何好处?它只是一个带来不幸的负累罢了。” 此物对她的意义就像是两枚象牙。 “对你而言是个负累,你选择割舍,谁也管不着,对其他人呢?这也不是女君设局坑杀无辜的借口。你有资格替她们也做主?还有,如果营救梦渊迟了,他可有生路?” 怎么看,檀渟都是被牺牲的。 年轻女子的反应也证实了她的预感。 她根本就没想过檀渟能活下来:“生死有命,若兄长不幸葬身于此也是天意。至于那些同类女子,她们只要活着,这份源自血脉的痛苦就会随着血脉一代一代延续下去,唯断子绝孙才能彻底解脱。女君是觉得我冥顽不灵?那你可有想过这么多人被关在这里,当牲畜一样配种,活着的意义就是生,十月怀胎诞下的骨血去给人当永生容器!” 不管从自我身份出发,还是以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说,都是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若诞下的是女儿,有天赋的能培育成才,没天赋的养大了女承母业继续繁衍,若诞下的是儿子,则当场摔成肉泥,脐带还连着胎衣,胎儿连一声啼哭都发不出来……”年轻女子抬手指着坍塌的山,冷漠表情之下是即将喷涌的火山,“如此,何不早死?” 早死早解脱。 她为什么要替这些女人做决定? 因为她知道她们也愿意苟活,活着一日是一日,不计较是当人还是当畜,可年轻女人计较,她看不得这些人做这种愚蠢选择:“她们活着,何尝不是对作恶之人纵容?” 她的选择就是杀光! 在沈棠等人看来残忍,但她是因为善良。 檀渟强行冲破【禁言夺声】。 声音嘶哑:“你这是诡辩!” 年轻女子乜他一眼,苍白的唇溢出一声不屑嗤笑:“哥哥别急啊,小妹也没想过给你生路。该说你什么好呢?说你不幸,带着半截女儿身却能似男子一样修炼,你的选择总是比我多,天宽地阔!何尝能懂小妹心苦?但说你幸运,偏偏你也算半个女人。小妹可不知你能不能生,为永绝后患,也为了让小妹能死后向哥哥请罪,只好对你不住。” 猎豹武者听到这话忍不住咧嘴。 幸灾乐祸道:“梦渊现在可是懂了?” 他说了,他跟很多人比起来已经算个人了。其他不说,至少脑子正常,精神正常。兢兢业业当个特殊牢头,又没有打家劫舍,落草为寇。只要有人愿意给他一条活路,将他当个人看待,他也不愿意走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可偏偏,这么基本的渴求都是奢望。 他还冷静个鸡毛啊。 老祖宗总说光脚不怕穿鞋,确实有道理。他开始发疯之后,他发现还是当疯子爽。 肆无忌惮,无所畏惧。 沈棠冷眼看着年轻女子许久,叹息道:“你是觉得这份代代相传的血脉是负累?” “对,还是最恶毒的诅咒。” 如果能选择,她宁愿选择不要。 但就像她一塌糊涂的人生一样没得选。 沈棠道:“那你知道它的来历吗?” 年轻女子眼神似乎失去了焦点,声音也不似此前有力:“神的诅咒嘛,我知道。” 她知道的内情比檀渟多许多。 传闻先祖为求苟活,冒犯神灵,从神灵身上窃取了血脉。她第一次知道的时候,只觉得荒诞,神鬼怪诞岂可当真?后来发现可能是真的,如今的人间烈狱就是神的惩罚。 若非如此,为何会有层出不穷的痛苦? 沈棠感觉自己莫名背了一口锅。 她无奈叹气:“为何不是祝福呢?” 沈棠是不知道那位“神”怎么想的,但她了解自己。若非默许,上个文明末代的人根本不可能从她身上获取一点好处,更别说“血脉”。默许就是变相将人纳入保护圈。 不相信这份血脉无法带给她们好处。 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混成这样。 年轻女子仿佛听到天大笑话:“祝福?” 沈棠指她:“武者是吧?” 年轻女子抿唇:“那又如何?” “你化水逃生的本事是‘武者之意’?” 武者之意跟文士之道相对,二者获得方式略有不同。譬如后者叩问本心,只需一点悟性运气就可能获得,无需言灵即能发动,前者则是生死之间有概率顿悟获得。从年轻女子丹府未开来看,她连武胆都未凝聚,经脉仅有稀薄武气,让她体格比常人健壮点。 嗯,只有一点。 但这点也达到获取武者之意的最低门槛。 “我认识一人叫项招,也是还未开辟丹府就先有了文士之道,她跟你是同类人。”沈棠不知道年轻女人在怎样的生死绝境中挣扎才获得这份奇遇,但对方确实暴殄天物,将路走窄了,“这种情况极为罕见,十几年不见得出一个。对此,你有什么头绪吗?” 说什么诅咒,沈棠可不认。 真要是诅咒还能被关地下实验室这么久? “我也不是说这份血脉就一定能带给你什么好处,可你确实比旁人幸运一些,有此运道能做更多事情。你明明可以将她们偷偷带走,可你选择将她们全部坑杀在此……” “带走?逃去哪里?” 她无路可逃才会选择决绝做法。 沈棠道:“这世上总有爪牙伸不到的地方,或许会死伤大半,或许一生都要东躲西藏,但活着就有一丝希望,总比死了强。想要死还不简单,想活却要排除千难万阻。你难道没有发现吗?你就是绝境之中的一丝希望啊。” 在她看来,这帮被关押的女子不是毫无希望,年轻女子的出现就是最大的变数了。 变数之中会有生机出现。 只是她选择一了百了,亲手掐灭希望。 几句话让年轻女子彻底沉默。 她眼中的世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绝望,从未想过自己会是他人眼中的希望,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年轻女子手掌微不可察抖了一下。猎豹武者在一旁听得直接瞪圆眼。 他似乎没想到还能这么想。 更没想到沈棠能将檀渟妹妹说破防。 “女君这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年轻女子这话攻击性跟之前相比弱了不知多少,连带着态度也软了下来,“希望,何其渺茫?”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话不妥当。 猎豹武者不敢相信眼前之人的身份,但她是清楚的,更清楚沈棠这十几年从白手起家到现在雄踞一方有多难。论腰疼,对方怕是比她它疼得多:“如今说这些也没用。” 事已至此,没有转圜余地了。 檀渟心痛又无奈:“你糊涂啊。” 局面本不用走到这一步的。 年轻女子摇头,漠然自嘲一声道:“但是我不后悔!你们有你们的解决办法,我有我的。燕雀与鸿鹄,志向本就不同。我没有你们的灼见真知,有的只是在泥淖挣扎出来的疯癫短视,可那又如何?也算是解决问题了。” 说她滥杀无辜? 在场哪个人手中的血债比她少? 她解决不了问题,那就釜底抽薪! 年轻女子灰败脸上浮现极淡的笑意:“说起来,我也算是替女君解决了后患。这些女子以及她们的孩子,现在不死,女君日后攻入中部,准备如何安置?怎么做都是个错吧?倒不如死在我手中,也算成全你的无暇美名。” 沈棠险些气笑:“你太小看我了,我就不能杀了小的,放了老的?本就不是自愿生下的骨血,杀了也无妨。你觉得我没这胆魄?” 她当年屠杀十乌部落的时候,只是挑选青壮计入跟褚杰的赌约,又没有放过其他? 沈棠那时候都没讲究什么名声啊。 年轻女子:“女君这话是要放过我了?” 沈棠冷静道:“你要死了。” 这已经不是沈棠愿不愿意放过的问题了,而是年轻女子本就没有活路的问题。电光石火之间,变数瞬息而至。沈大娘子只觉得后颈一痛,被一股巨力捏着往后爆退数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惊魂未定。 待冷静下来,她感觉脖颈有些湿润。 抬手一摸,指腹摸到一片温热粘稠液体,沈大娘子心下诧异,疑惑将手指搁到眼前一看,刺目鲜血占据整片视野。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脖颈处多了道细长口子,伤口再深一些就能划开喉咙。意识到这一点,沈大娘子不可置信看向檀渟的妹妹,对方反握匕首。 她颤抖着问:“你要杀我?” 身后传来沈棠理所当然的回应:“她为什么不杀你?你也自毁胞宫了?只要你还有生育的能力,她就不会让你有活着的可能。” “下次与虎谋皮的时候,带上你的脑子。”沈棠跟对方对话这么久,沈大娘子就没想过按照后者口中标准,她自己也是必死行列? 沈大娘子:“……” 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年轻女子没想到沈棠会出手将人救下,有些可惜地看着匕首道:“啧,差了点。” 没能将沈大娘子也带下地府团聚,可惜。 能做到这一步也差不多了。 檀渟被自家妹子接二连三的操作弄得心绪起伏剧烈,仍强撑着几分理智,试图跟她沟通。一切还可以重新开始!这世上多得是恶人,只要肯回头!没什么不能当没发生! 年轻女子讶异:“兄长忘了我想杀你?” 檀渟哑声道:“你只是想跟为兄在另一片宁静世界重逢,我能理解,我不怪你。放下匕首,到哥哥这边来,千万不要一错再错!” 猎豹武者悄然后退了一步。 这对兄妹发疯起来真是一脉相承。 疯不过,自己根本疯不过。 年轻女子笑着笑着就呕出了一大口血,手中匕首转了个花,猛地握住送进左胸口。 靠人施舍而来的苟活,她不稀罕!本来就没准备干完这票活着的,她也活不下来。 她有她的原则。 原则岂会因为他人几句话就改了? 她的原则就是要让这份不知是诅咒还是祝福的血脉彻底结束,其中包括她自己。沈幼梨说的话确实有诱惑力,但世俗国家都有兴盛衰亡,谁能保证她们这种血脉爬出泥淖之后,不会随着势力岁月变迁而重新回到地狱? 谁也不能保证。 所以,她仍坚持一了百了是最优解。 檀渟猝然睁大眼睛,几乎踉跄着奔向她,而她视线始终盯着沈棠:“沈君,中部境内的……人,都在这里了……您可小心了。” 失去这批能让人长生的载体,中部势力跟康国这边开战都不用导火索,直接就干。 沈棠却没看她,而是仰头望天。 额间蓦地传来一点冰凉。 “下雪了。” ∑(っ°Д°;)っ 胆子这么大吗?我居然成了保守派? 108亿啊,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