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末日文明重铸》 第258章 琼溟渡遏(一) 雪原荒芜,凛风刺骨。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完全与天地皓白不相合的地方,那估计就是满目疮痍的保育区旁,那一顶顶灰色的救灾帐篷吧,隐忍的哭泣声随着铁锈味的风一同在破败街道中肆虐。 最初黎玥是和天吴一起进行任务,结果演变成了分头行动,出于效率的安排,提前派天吴去往山顶调查此前已经确认无人居住的环境,为此后进行重建工作做准备,黎玥晚几日出发,负责山下保育区的工作。 本来也不是什么麻烦任务,但是赶到后才发现,这里已经遭到了浩劫。一群武装分子前不久将保育区洗劫一空,原本的过滤塔也被摧毁。这样的损耗完全不在预料之中,甚至负责维护过滤塔的技术人员为了保护滤芯不受破坏,已经………但好在斯科瑞浓度并未快速上升。 在发现异常之后就联络了天吴。 “天吴,你的身体还好吗?状况怎么样?” “我的状况没问题,至于任务…算不上好或者坏,我处理了很多感染体,还有,一帮无耻的‘老鼠’。然后……发现了一些人类,可能是此前漏查的区域。你呢,指挥官,遇到什么麻烦了吗?我马上过来!” “不用激动,天吴,我们这边还好。现在在统计情况。‘老鼠’,是袭击保育区的武装暴徒吗?” “是的,有过很多前科的武装暴徒组织,这次算是把刑部的活给揽了。但是很遗憾,物资已经被他们糟蹋了……他们劫掠来的物资已经全部被损毁了。”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少女指挥官将情况简单向自己的大老虎做了说明,天吴似乎很清楚这里的情况,黎玥也表示没有必要担心。 “指挥官,不要吝啬向我求助,无论你在哪里,保护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你才是,不要勉强自己,等我把大家护送走,我就立刻来找你,等我!” “好。” 其实说实话,黎玥确实挺想见天吴,确认对方到底有没有勉强和受伤,还有就是天吴的新涂装,黎玥也没有见过,不知道适不适合天吴。 暂时没有考虑这么多,黎玥和率领的解构体们找还能行动的保育区工作人员统计情况,发现这里缺失大量免疫血清和过冬物资,很多人出现了轻微感染的症状。 等待更换的部件调换过来恐怕还有很长时间,更何况维修条件也十分苛刻。 “附近最近的保育区有多远?” “大概230公里,经过维修之后能使用的大型载具只有一台,路上可能会有其他的突发情况……指挥官阁下。” “没有时间犹豫了。” 安排老人和孩子优先带着一部分物资乘坐载具前往另一处保育区,将这次跟随自己执行任务的流光小队分为两队,一队和老人孩子一同先行离开,另外一队和自己一起,护送其他居民转移。 和保育区居民讲清楚利害关系,大部分居民都愿意配合。先头队伍很快集合完毕出发,第二批居民也开始整理行囊。 …………… 一日前,天吴就在附近的区域徘徊过了。也正是他,清剿了一批又一批闻风而来的感染体。 他的清理速度很快,战场很快就只剩下感染体的残骸,在一切结束之后。天地间似乎又只剩下肆虐的冷风,荒芜而脆弱的大地正被不断撕扯,时间仿若静滞,白雪折映出刺目的白光,却有一处地方,让它们唯恐避之不及。 那就是面前这座被烧成灰烬的保育区。 这座保育区看起来刚刚被什么人洗劫过,浓烟滚滚,直袭天际,空气中缓慢升高的斯科瑞病毒浓度表明,也许连城中的过滤塔都已经被损坏。这里不出所料大概就是指挥官要负责的区域,天吴便利用权限暂时压制了周围斯科瑞浓度的上升。 他降落到的是山的另一侧,在前往山顶的过程中顺手清理了一群感染体,受到了山区流民的推崇,从他们口中得知,这附近存在一个武装黑帮,不仅抢走了他们的食物,而且对山下的保育区垂涎欲滴。 这也是天吴没有去往山顶区域而是选择一路砍下山的原因,但哪怕已经用最快的速度,结果还是晚了一步。他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眼前被焚毁的保育区,仅存的铁牌子发出刺耳哀嚎,“哐当”从门框上跌落下来。 夹杂着硝烟的风将细碎不稳的脚步声送入他的虎耳,往后一撇没入暗影之中,只留下一双灿若星辰的眸子注视着这里。 一个年迈的居民走进废墟中,艰难地咳嗽着。她神色呆滞,试图用皱裂的双手扒开坍塌的砖瓦,像是想要寻找什么。 “那群该死的暴徒……咳咳……我早就说他们是来踩点的,没有人相信我……抢走过冬的食物,烧毁过滤塔……这就是你们好心带进来的豺狼啊……你们说研究所还有空余房间,你们说可以收留他们,可你们又得到了什么……” 得到的……最终只有更加空洞的绝望和鲜血淋漓的双手,一无所获的老人趴跪在废墟间嚎啕大哭。 “孩子,我的孩子啊!我早说过,我早说过的啊!!” “…………” 天吴默默注视这一切,而后转身离开,他无意去探讨崩溃的老人看到老虎后会发生什么。 寒风裹挟起破碎的哭号与呻吟呼啸着掠过焦土,他抬头看着雪地间凌乱的车辙,握住爪中的剑柄。 很快,黎玥会来到这里,论出言号召这类事,指挥官比自己擅长得多。简单规划好地形图,天吴动身追杀这帮烦人的老鼠,他还能做的,只有以杀止灾,被兽王盯上的猎物,嚣狂的气焰已经是最后的残响。 直到篝火再度飘起焰星,殷红便已顺着恐惧染红了皑皑白雪,这帮暴徒以类似的方式烧杀劫掠了许多保育区,而夺来的物资却丝毫不被珍惜,葬送了无数人生的希望,而今也将被葬入鬼府幽冥。 ……………… ……………… “请你们再坚持一下,只要到了保育区……” “这不公平!凭什么我们要坚持!指挥官又怎么样,指挥官就能光明正大地偷窃我们的食物和药品了吗?!” “好了,洛曦。我知道大家都很不安,但请不要紧张。我已经向九龙古国申请了物资补给,由真武小队押送。当然,在这之前,我也会尽全力保证大家的物资供给,洛曦……” 黎玥向身边的年轻女性解构体说道。 “把之前预留的补给暂时拿出来,优先发配给老人和孩子,我可以再撑到下一个保育区。如果必要,我们会优先护送你们抵达目标区域,然后再进行其他任务。在这里的所有人都能平安到达新保育区。” 意识链接中隐隐能听到虎啸声,黎玥轻轻安抚着天吴,然后继续开口。 “但是,我希望,类似的事情,今后不会再发生。” “你是什么意思?” 觉察到黎玥的语气变得锐利起来,那些挑事难民的气势似乎有些些许动摇。 “这是你们刚刚‘收缴’的‘赃物’。” 少女拿着一旁放着的口粮,交给了面前的难民。 “这是你们的物资?” “当然!你看上面都有我们我们保育区的标志,但是我们是在你帐篷里找到的!” 黎玥露出一抹淡笑。 “是吗?” 随后拿出随身携带的红外检测仪器,将光束对准外包装。在其照射之下,原本空白的包装上显示出一串绿色荧光的九龙文字。 “只是九龙古国的水印。这些文字是补给发放日期的标识。而它,晚于保育区遇袭。” “什……” “在你们的背包里,还有不少这样的物资吧。” 周围一片哗然,难民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回头看向之前另一个咄咄逼人的难民,对方已经退到了人群之后。 “你……” “偷窃的究竟是谁,各位心中有数。这次,我不予追究,无论你们此前做过什么……但在我们这里,你们无需以这样的方式获得补给。我会遵守承诺,尽全力保证每个人公平的物资供给。” “……嘁,你,你们看什么看!散了散了!” 那人已经完全没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气焰,而是猛地摆手朝着人群里钻去。洛曦上前一步,堵住了他的去路,而另一个带头闹事的人身旁也站立了一位解构体。 “但相应的,我们所在的地方,便意味着秩序的存在,而秩序之下,偷窃就必须付出代价,我希望所有人都能明白这个道理。洛曦。” “我在,指挥官阁下。” “重新清点补给数量。” “明白。” ………………… 天吴按捺住内心的冲动,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明白,他们的不安呢。 不应该用苦难考验人性,就像测试杯子的结实度时,杯子注定破碎,人性何尝不是如此呢。在这样的末世下挣扎着的自己和大家,终究也只是普通人。温饱只是人类需求的最基础的生存保障。 这些话,他知道,她也知道。我们无法在瞬间拯救所有人,只能一步步向着目标前进罢了。 “指挥官,你真的很擅长这类纠纷处理。” “嗯,为了节省时间,选择了最有效率的那种。天吴,你还好吗?” “我?当然不好,你是不是想把自己的资源全部分给其他人,你的命就不是命了?” “别担心,物资很快就到了。” “唉……黎玥,你这丫头……” 这样明亮的火焰,不应当只是在污浊的泥潭中燃烧。它应该更旺盛,更热烈,应该能够彻底地灼烧整个世界。 天吴很庆幸,自己遇到了这样优秀的指挥官。但也愈发担心,指挥官会受伤,遭到不测…… 还好,这次没有意外。 …………… 第259章 琼溟渡遏(二) 茫茫无垠,波涛跌宕的雪海。山间冷冽之气仿若刀割斧削,风雪总是远比触摸它时热情,纵然那份“热情”刺破经脉直抵心脏,用凛冽的寒意迎接着踏足此地之人。 哪怕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黎玥还是被这份寒意打得节节败退。她不是解构体,动力甲目前还未正式投入使用,恶劣的地形和雾蒙的视野对运输而言太过苛刻,很多装备也会在极度低温下失效,这下只能步行了。 “早知道就不该瞒着天吴独自上来的。现在去给他打通讯绝对少不了一顿问责的,算了,我还是靠自己去找到他。山顶的阙麓道观吗?” 那是天吴先行探索的区域,此前根据情报人员的多次调查,道观附近在以前爆发了极高的斯科瑞病毒之后再也没有出现生命反应。目前低海拔的病毒浓度处于稳定状态,虽然保育区被毁,但这里很有必要进行勘察以作为空海市额外据点的建设依据。 一步,两步,三步……黎玥不再言说,只是为了适应这股寒意而默默保存体力。天吴此前探查过这里,并反应有人存在,多半是漏查的部分。 天吴此时在做什么呢?黎玥总是不自觉地会去想,上官溪正在医疗中心进行教学,塔伦的新机体适配也即将接近尾声,天吴终于归队,虽然本人仍旧不希望拿回原本属于自己的队长职位。但总归一切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突然,零星的枪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一时间狂风大作,天空也阴沉得厉害。黎玥马上确认武器完备,而后加快了行动速度。 小心地穿过一片松林作捷径,往枪声传来的地方探去。前方一处开阔的空地上稀稀落落地建有几处平房。再往上仰望,道观静静地矗立在远处,仿佛在飘雪中酣睡。乌云离得不再远,肉眼可见将在不久后抵达。 虽然建筑已经残破不堪,但依旧成了很好的掩护,枪声就是从建筑附近传出的。阴影处影子窜动,好像有不少人在。 “【哔——】,偷了我们的武器?又从哪里叫了新的打手?一群捡破烂的流民而已,真【哔——】不要脸!敢和我们抢地盘,知道死字怎么写吗?全部给我变成马蜂窝!!!” 随着为首之人的一声喝令,数个宽大的道袍下,黑洞洞的枪口抬了起来,喷出火舌。 “【哔——】的,我们也上!不能让兽王瞧不起!” 子弹像密集的雨点般从各处扫了过来,崩得弹壳四处乱飞,如果只是对轰或许黎玥还可以暂时思考对策,但关键是…… “这帮家伙是有透视吗?” 子弹不知为何开始有变本加厉地向黎玥藏身之处倾泻的趋势。很可能是之前寻找掩体时暴露了位置,眼下这处掩体很快就要不堪重负,可是寻找新的掩体似乎有些匆忙了。 黎玥下意识将手按在枪上,但最终还是没有抽出,即便只是自卫,一旦表现出攻击意图,那就彻底没有谈话的可能了。 一边压低重心,一边确认后方。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掩体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等等,我——!” 话音未落,视野盲区里闪过一处火光,一枚子弹角度刁钻,划破空气向这边呼啸而来。极限反应下,黎玥蓦地抓了一把地面的雪向前泼去,阻碍对方的视野防止后续的伤害,另一只手臂挡在胸前,希望至少能减少一些冲击。 火药的味道闻起来更像烟花,他们使用的或许是自制枪支,弹头飞行不稳定,也更难判断弹道。 黎玥心下沉重,预想着伤处该如何做应急处理。千钧一发之际,周围的雪花似乎全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那枚子弹直接被引力扭曲,捏爆,周围的地面因为重力的异常而发生坍塌,黎玥周身一米内将没有任何东西能躲过重力的干扰。 那道青金色的身影比疾雷还要迅猛,闯入交战中心,生生将这场闹剧逼出一个空荡荡的口子。 “谁允许你们对她动手了?!” 八条虎尾灵巧而动,将数枚子弹毫不费力地抓住,而后捏碎,爆炸的余波似乎连为他染上灰尘都不够,随后,明镜般的环刃刃锋比冻霜更凛冽,又一枚凶恶的弹头利落地被斩为两半。 一切仿佛变成了慢镜头,子弹摔落在雪地上,金属热气化开一小圈氤氲,声音这才重新开始传播。转而是一阵子弹被碾压爆炸的声音。 一声虎啸震得哗然的两方心头一紧,彻底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这……真的…假的……?弟兄们,停手!不要浪费子弹了!” “是兽王!兽王真帅!!” “兽王的意思……好像是让我们离开这里,我们快走吧!” 被称作兽王的青色身影并未过多停留,严肃地环顾四周之后,迅速地冲向岩石之后,一把把黎玥抓起带走,扬起一片雪沙。 被巨兽搂在怀里的感觉不是第一次了,但是不知为何,这许久不曾经历的温暖还是让黎玥下意识地将脸埋入巨兽胸膛的绒毛中。随风飘扬的长袍肩部毛茸茸的,不时撩拨黎玥的发梢。 天吴对这里似乎很是熟悉,在崎岖的道路上横冲直撞,但是黎玥却并未感受到这般快速的行进所带来的颠簸和寒冷。 平和与安稳的感觉并未维持多久,感受到庞然大物停下脚步,黎玥这才发现,方才还有些距离的道观近在咫尺。 “到了,指挥官。” “我要下来吗?” “都可以。或者,我抱你进去怎么样?” 青色的兽王露出一个稍显危险的笑容,黎玥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感觉有些不妙。 “上山不带随从,甚至不打算联系我,那么大摇大摆地走过去,找的掩体也脆弱得可怜。黎玥指挥官,你说,你要不要好好解释一下自己的自己的所作所为?!” 粗犷雄浑的声音响起,黎玥顿时感到一丝紧张,该不会…… “你一直都在吧?” “呼哧……” 老虎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容,似乎完全没有回答黎玥的想法,而是伸出粗糙温热的舌头轻轻舔舐了一下黎玥额角上的新伤口。少女这才注意到自己多出的伤痕,似乎是慌忙后撤时不经意间被植物划伤的。 “不要有下次了,答应我!” 青虎把怀中人搂得更紧了,生怕她在自己的视线之外受到更多的伤。 “嗯。” 轻声的回应,仿佛要被风卷去,但还是送入了天吴的耳中。 最终还是没有让天吴抱着走进去,而是跟在天吴身后走进了道观里一处整洁的房间,虎尾轻轻掸去尘灰,这里看来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只要隔绝了风雪,人类的身体就变得暖和了不少,大脑也能正常运转了,虽然,此前被兽王抱着时远比现在温暖就是了。 直到现在,黎玥才能真正闲下心来观察天吴的新涂装。 原本的光翼变得更加轻巧,配合着后背那厚重的长袍显得威风凛凛,虎首后的浓鬃分了两条辫子延伸到身前,“王”字所在的护甲保留了原本形似冠冕的模样,但此刻多了两条金龙盘踞其侧,肩部是漆黑的浓毛,那是长袍之上的装饰,以及两只九龙绳结。 左臂上的甲胄更换成了龙首模样,右臂露出形似刺青的纹路,那是一头猛虎。右腹部有着类似模样的花纹,下身的护甲倒是换了一副模样,一柄玄剑横在右腿的护甲上,虽然按天吴的体型,在用途上这对他而言更像是匕首。不过总体依旧是厚重而充满古韵的风格。 肚脐之下和脖颈处都有着镌刻监兵小队队徽的勋章,八条虎尾的末端也多了几个铁环。长袍之上为八卦阴阳之案,神秘而威严。 “很帅。” 透过窗户照入的白光,黎玥不禁感叹一句。天吴则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仰首将视线投向远方。不过就算从侧面看,也能很轻易地从那嘴角扬起的弧度上发现他那藏不住的开心。 片刻之后…… “话说,天吴你对这里似乎很熟悉,这里该不会就是你记忆中的那个地方吧?” “是,这的确是那个和我有些渊源的道观。大殿内部现在有个麻烦的感染体,似乎能对意识海做些手脚。这里的人在离开前,把几条大路都堵死了。” 大门紧闭,碎石瓦砾散落一地,四处不见人影,看来这就是原因。道观比想象中要开阔得多,要寻找到能通往大殿的路,或许要多费一番功夫了。 “原本是计划和你汇合之后,直接进去解决那个麻烦,但我没能想到你会这么冒险。指挥官,你再好好检查一下有没有其他伤口。” “放心啦,应该是没有了,毕竟其他地方都是有装甲覆盖的。” “你最好是没有。” “真的没有啦。不过为什么他们叫你兽王,这不是塔伦喜欢的称呼吗?” 听到这里,天吴露出一分不自在的神情。 “最初抵达这里的时候,我把这座山附近的感染体都清理了一遍,这些人的一开始很害怕我,后来发现我是兽人型解构体之后开始上前交谈,我除掉那个武装暴徒组织的过程中也有他们提供的帮助。至于为什么要叫我‘兽王’,那是他们的自发行为。” “原来如此,不愧是你。那那些身着道袍里面又是黑衣打扮的人是怎么回事呢?” “另一帮人……观察了一段时间,应该是和道观里的那位道长有关,自称‘山组’,似乎是守着里面的某件器物并借此建立起的帮派。” “道长?” “嗯,或者我应该叫他……‘师傅’?就是教导我的那位,就是性情有些古怪,不过这么久了,以他的年龄和性格,恐怕也……” 看来这个道观和天吴的渊源还不小,而且这两帮人似乎冲突很大,如此想着。天吴的虎耳忽然动了动,站起身来,四米的身躯直直抵到了天花板上,俨然一副战斗的姿态。而屋外的另一边似乎多了几分动静。 “指挥官,接下来麻烦你去解决人类的事情了,我要去‘招待’一下,非人类的‘客人’。” 天吴从另一侧的大门处离开,黎玥则是站起身,打开了门,与几个流民面面相觑。 “咦,兽王呢?刚刚还看到他进了这里……” “你是……兽王的人吗?” “对,你就是被兽王抱走的那个人!真好啊,真羡慕。我们都不敢靠近兽王,太吓人了,他居然主动靠近你!” “说不定,是压寨夫………” “停停停,请不要无端联想,我是九龙古国的指挥官,那位‘兽王’是我队伍中的队长。” 黎玥故意提高了音量,脸上露出一抹艳红,在风雪带来的寒意之下显得那般明显。但她完全不确定这两位是不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因为他们或许是很久没有见到不带敌意的活人了,在黎玥说完后一刻不停兴高采烈地自我介绍。 “我叫图雷,他是‘铁块’,也可以叫‘铁沸雾’,嘶………下手轻点啊!!!” “别听他瞎说,不过……你是兽王的‘指挥官’?那是什么,感觉一定是很亲近的人呢,那也算是我们的老大了,我们想感谢兽王。” 很好,可以确定他们听进去了,但感觉不多。黎玥一时语塞……冷静下来还是决定先打听情报好了。 “你们是道观里的人吗?” “当然不是,你说的道观在过去遭遇感染体的袭击后,就遣散了道士们,早就人去观空了。” “果然那个帮派是后来者啊。” “哦,你是说山组的人吗?从空海来的,他们可不是什么好鸟,肯定是空海待不下去了,要不来这鬼地方干嘛,甚至之前还有一群暴徒劫掠过这里……” “他们简直欠揍,口口声声说着宝剑是他们大哥的,也就应该是他们的,穿了道袍装斯文,千万别被骗了!!” “你应该也看到了吧,一个个舞刀弄枪,占了偏殿就要打我们,要不是‘铁块’机灵……” “宝剑?” 看起来这就是天吴说的武器了。 “这就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据说这里坐镇道观的道长武功绝世高强,他离开前在大殿天尊像后留下一柄锋利无比的宝剑,那厉害的,切个感染体犹如砍瓜切菜。不信可以去看看,后山全是感染体的残骸!” “可要是那宝剑真的那么犀利,就算道长早已不在,那些人难道不能自己对付大殿里的怪物吗?” “谁知道呢?我们本来也想看看有没有机会拿这种稀世珍宝去换点值钱的东西。咦,可算了吧,还是小命要紧。” “就是嘛,我们这血肉一身怎么敌得过不怕痛不怕死的机械?” “既然大家目的相同,那就应该先坐下来谈谈,感染体总归要处理。” “虽然确实是这个理,让他们打来打去的确不是办法,更何况我们也打不过。” “老大,你是兽王非常亲近的人,一定是他派你来帮我们的,兽王真好!” “…………” 虽说是顺水推舟,但一来二去好像成了个麻烦的差事。还记得最开始出来只是为了让天吴和黎玥一起放松放松,谁成想变成了这样。 …………… 第260章 琼溟渡遏(三) 图雷还算胆子大点,“铁沸雾”,啊不是,“铁块”已经溜号了。他一路拐七扭八,小心翼翼地带着自己来到了另一侧的偏殿。 调整了一下呼吸,黎玥敲了敲侧殿密布划痕的门,某个聒噪的嗓音马上响起。 “谁?那个【哔——】不长眼,红眼睛的机械体吗?” 只听里面整齐划一地响起布料摩擦声和上膛声,图雷看上去已经想转身逃跑了。 “你们见过的感染体里有会敲门的存在吗?” “慢着,让他们进来。” 随着沉重和略带沧桑的声音响起,侧殿里面左右各站了一排穿着道袍举起枪严阵以待的……“道士”。 黎玥其实很佩服战乱时期敢于拿起武器随国家号召而战的道士僧侣们,但是眼下的氛围相当微妙,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还请诸位给予我们不那么沉重的场地。” “哈?你是来找茬的?活腻了吧?!” “听人把话说完。” “可是……” “一个碗不鸣,两个碗叮当。签舟,大哥以前说过什么,你们都忘了吗?山组是‘任侠’,不是流氓。” 不怒自威的嗓音响彻殿内,年轻人低下了趾高气昂的头颅。 “对不起,英沧老爹……可是……这个人是‘道兄’直接带走的,我们甚至连话都没能和‘道兄’说上……” “哦?” 中年人的眼中透出一丝微光,黎玥顿时感到全身上下都被打量评判了一番。 “‘道兄’?我是九龙军方的指挥官。” “先进来说话吧。” 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稍减,在一众不善的注目礼下,终于坐在了偏殿里。图雷没找到机会逃跑,只好跟了进来。看他还想偷偷摸摸地做点什么,几个人“友善”地用宽阔的身躯挡在了面前。那些他携带的七零八碎甚至称不上武器的武器,很快也被对方以“礼貌”的方式暂时扣留。 被叫做英沧老爹的人应该就是他们的头领,喜怒不形于色,甚至彬彬有礼,是个不容小视的人物。如今的年代还能看到帮派的存在,这并不让人意外,只是黎玥并没有想到天吴竟然和他们有关系,但暂时还顾不上深究这方面的事。 “这位客人,找我们有何贵干?” “我是来调停的,附近的流民与你们之间没有过深的直接冲突,希望双方能停止互相攻击,把话说开而不是枪火谈话。” 黎玥刚说完,那个被称作签舟的年轻人立刻发出了聒噪的声音。 “开什么玩笑!这帮小兔崽子早上偷把米晚上偷把枪,你要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们?弟兄们能答应吗?” “你们可也不由分说地打伤了我们的人!回敬而已!!” 图雷一说完,立马钻到了黎玥身后,签舟怒目而视,神情眦目欲裂。黎玥上前一步,护住图雷并示意他先别出声,黎玥迅速岔开话题。 “如果你们在这里的目的是道观里那把宝剑,最好还是先观望吧,这里现在很危险。” “哈?危险,我们能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们是抱着怎么样的觉悟才敢到这里啊?!” 签舟大声吼道,握紧拳头,带头气势汹汹地跨出一步,后面的小弟们就也纷纷跟着站了起来,现场一触即发。英沧似乎在出神地思考什么,没有出手阻止。 这个人的脾气冲动又暴躁,接连受袭的极端情况下已经很难再维持理智。黎玥的神情并未改变,而且不是图雷那样的故作镇定,哪怕少女没有武器,面对的是一拳难敌众手的情况。 孤立无援?黎玥可从没想过这个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 在他们步步紧逼的僵局中,一些轻微的响声在四周传出,与摩擦起电有几分神似,但是…… 下一瞬,一道寒光闪过,一把玄剑不偏不倚地飞刺而下,正好横在了黎玥和签舟的中间。流淌的电流也纷纷蔓延在桌子之上,迸发出如同猛虎低吼般的声音。 “什么?!从哪来的?” 玄剑很新,而剑柄相较于其他常见的剑似乎有些大,剑身乌黑,却也能映照出偏殿百相,剑刃锋利异常,正似新发于硎。 人群大为慌乱,清澈的剑身映照出在场不同人的相异表情,有警惕,有惶恐,还有畏惧。 在意识链接中夸赞了天吴这一手绝妙的打断,黎玥严肃的神情在此刻看来多了几分游刃有余的态度。 “我代表的不仅是这里的流民,更是你们的‘道兄’,我们不是来打架斗殴的,那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天吴在的地方,就是安全的象征,“大哥”也好,“兽王”也罢,都是大家对能带来绝对安全感的他的肯定。 再次听到“道兄”两个字,英沧终于变了变眼神。 “都住手。军方的指挥官,和‘道兄’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很重要的人。” 中年人拿手指敲了两下桌子,双手交握撑起了下巴,小弟们都乖乖退了回去。 “客人有所不知,道观供奉的这把宝剑是繁荣时代的匠人正宗呕心沥血一生而铸,所用材质极为特殊,世间难寻。历经岁月仍若新发于硎,削铁如泥。本来就归我们大哥所有,现在大哥不在了,我们自然要加以保管。” 随后是一声极轻的叹息。 “但我们,作为家人,不愿大哥的宝剑就此蒙尘。不过……武器一样,但道兄所用的剑斗法与大哥如出一辙。他就是大哥曾提起过的外貌特殊的承继者。若是道兄能让宝剑再焕新光,我们不会阻拦。” 签舟沉不住气想说什么,英沧轻轻举手,挡了回去。 “所以那把宝剑也是大剑吗?天吴……” “是的,那老人家用起大剑来就像是挥舞普通的剑刃,迅猛而可怕,我的剑斗法也是传承自他。但那是老人家的东西,我不感兴趣,也不需要。” 意识链接中天吴也表达了自己的意愿,黎玥若有所思,紧接着英沧继续说道。 “我们本是被遗弃、无家可归的浪子,称大哥一声再造恩人都无可厚非。贯彻他的仁义和信念,山组义不容辞。这里的大家我一定会护着,但外人一事上,敬谢不敏。山组会尽全力守护大哥的道观。” “没错。” 签舟得意洋洋,阴兀地瞪着这边,单方面笃定声音越大越有气势。 “我明白你们的坚持,但是眼下还有现实问题要解决。感染体现在还在大殿内蛰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暴起。对肉体凡躯来说,很难不出现新的死伤。英沧先生,你不会让手下冒这样徒劳的险,对吧。” 刻意加重了徒劳二字的语气,与预想的一样,他们很有组织纪律,所以一定会很珍惜同伴。感染体在雪山附近游荡,甚至此前还有武装暴徒出没,他们因为各种理由一路来到这里,不得不称赞其决心和毅力。 但要想保护道观,打算在这里立足,仅凭他们自己,绝对是天方夜谭。越是身居高位越要厘清眼下的利弊,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只有决心,远远不够。 “开疆易,而守土难,古时疆域如此,今时辖地亦然,请考虑一下我的提议。感染体的事,我和天……我和道兄会处理。” 有人轻蔑地从鼻子里发出嗤笑,露出一副完全不可听信的表情。 黎玥提高了自己说话的音量,确保谈判的节奏依旧把握在自己手上。 “要让道观恢复成能居住的地方,还需要很多努力。我可以承诺,我们会提供一定的援助,帮助这里重建秩序。” 图雷似乎有些难以相信黎玥的所言,毕竟他对于“九龙军方的指挥官”完全没有概念。 “还请诸位换位思考,现在此地的流民,和当初作为浪子的你们又有何区别。如果你们的大哥曾一度接纳了你们的话,他一定也希望你们在此刻做出更好的选择。” 英沧终于动容,他肃穆地端坐了片刻,缓缓颔首。 看来,这场较量终于可以迎来尾声,趁着势头,黎玥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无论对谁而言,这都是能双赢的机会。” “………嗯,如果,你们真的能处理感染体,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老爹?!不能就这么算了。” “还是说你有更好的办法,签舟,面子固然重要,但我们现在弹尽粮绝,武器不能当饭吃。” 签舟恶狠狠地看着黎玥,捏紧的双拳不断颤动。他面色涨得通红,连续深呼吸了好几次,突然发难。 “你【哔——】的算老几?我们这一路死了伤了,你倒好,上下嘴皮一碰,地盘可是极道的命根子,说分就分?不服就干,我们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签舟,冷静,这里不是你能撒野的场。” 签舟作势要掏出怀里的手枪,英沧的扑克脸第一次维持不住,他来不及说完和阻止。 由于此前的咄咄逼人和步步紧逼,黎玥和他的距离相当合适,虽说是极道,但在黎玥眼中,他的动作还是太慢了。在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黎玥已经将对方的枪踹掉同时让对方狠狠地感受了一次实打实的背摔, 对于这种自尊心很强的对手,卸掉腕关节也是好用的技巧。 “咚”地一声巨响,紧接着是一声哀嚎一并交织着回荡在偏殿上空。速度之快让周围的人在气浪卷过之后才有所动作。 签舟的眼中映射出居高临下而神情肃穆的少女,猝不及防的打击和仿佛从四肢百骸中满溢出的痛楚让他的面容变得扭曲。事实上,他说的也没错,有时候确实是需要一点武力才能更好地解决问题。 “我可以当作刚才已经谈妥了吧,希望你们尊重口中的‘仁义’。现在,你还有犯错的机会,但到了真正的战场上,你没有。” 似乎没有人预料到这个结果,站起来的时候,周围的小弟们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一步让开空间。见一切尘埃落地,英沧铁青着脸,扶着额头,仰天叹出一口长气。 “管教无方,见笑了。签舟,如果你也还算极道,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这次是你的不对。” 英沧目光严肃,指了指那把还插在桌子上的玄剑,偏殿内鸦雀无声。 “是、是的,老爹。” 签舟蔫着脑袋,擦了擦鼻血,被人架着把左手伸了出来,玄剑闪着锋利的寒光。 “一根手指够不够,就用这个代表这小子有眼无珠的歉意。” “你们要做什么?” “这就是我们的规矩。” “请停下!” 架着他的人看了看老爹的脸色,不知所措地放开了签舟。签舟喘着粗气,看向黎玥的眼神很复杂。不仅是他,其他人目光里的敌意似乎也变质了。 少女在众人的注视下上前,将手握向把柄还闪着电流的玄剑,原本的电光由此退散,凶戾的猛虎向着少女展现出了温和与宽容,随着其主的默许,黎玥将剑抽出,放到了身后。 “手指还是留着保护自己人吧。” 中年人疲倦地让小弟们都退下,站起身来望向了偏殿灵宝天尊像前供奉着的三柱香。 “大哥……曾是个很讲义气的人,大家都很尊敬他。他生来就是剑斗法的天才,虽然一生难有敌手,但绝不以武力压迫别人。这样的大哥却被对头抓住软肋,陷害到家破人亡,上了这山,自愿远离一切纷争。他的宝剑,道兄若有意,还请物尽其用。” ……………… 走出偏殿,图雷如获大赦,别扭地鞠了个躬后便跑掉了。雪中,一抹淡青色的花正开得恣意,那似乎,是自然界中未曾见过的花朵。 天气虽然阴沉,但那个青金色的身影屹立皑皑白雪之中,如同一座高塔,哪怕远远看去都能让人安心。 巨大的虎爪轻轻拂去少女散落到脸上的琼花,把她拉到自己身旁。 “最开始要是进去,会不会更顺利一点呢?” “也许吧,但我不是很喜欢那个情景,我还是很厌恶交涉这类的场合。附近游散的感染体已经全部清理完了,不会再来碍事。” “嗯,我相信你。对了,你的剑。我帮你放回去吧。” 兽王点点头,虎爪为少女挡住了落雪,漆黑的剑刃被放回裙甲原本的位置,大雪之下,两个屹立着的身影却散发出无限的温暖。 …………… 第261章 琼溟渡遏(四) 凝雪倾泻而下,阻碍了大部分视野,密得让人类感到寸步难行,眼下再无法只凭意志强行行动。 明天要向大殿进攻,不清楚情况和后续影响,也顾不上外面。以防万一,黎玥事先交代了让人类两方都做好了进行防守的准备。如果情况不对,最好先向山下撤,至少九龙的支援就在山下。 不过就算如此,天吴就在这里,或许也不必太过担心。 被天吴提携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道观的房间里,刚想着歇一口气,背后浅旧的木门就响起了叩门的笃笃声。 天吴的虎眸中闪过一抹凛冽的杀意,虎掌末端弹出利爪,八条虎尾甩出,似乎有些过激。浓鬃抚过黎玥的脸颊,近到互相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但天吴像是想起了什么,很快就褪去了战斗的姿态。压低声音出言询问。 “已是昏夜,何故登门?” “兽王,是我们……我、我们想着你们可能饿了,做…做了些吃的。” “嗯?为什么要这么做?” 天吴小心地推开门,但他们似乎没有进来的念头。只是站在远处,用笨拙的方式做出自己的谢意。 “就算总是吃不饱,我们也不想只是一直接受施舍,流民已经足够卑微,再到处当乞丐,连骨气都保不住。” “我们没有复杂的愿望,只想着,活下去,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就像兽王你那天说的,‘求神、问道,最后能回应的,只有自己,没人会永远来救你们,除了自己’。但是,兽王,老大,谢谢你们,救了我们,为我们出了头。” “对,谢…谢谢你们做了那么多。” 天吴本欲出言挽留,但他们早已随着远去的踏雪声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平凡普通,普罗大众。他们忍受苦难,默默无闻,即便如此,也会努力生活,哪怕自身于天地只是一点微小的光火。人类,就是这般弱小却也辉煌着的存在。 向门口看去,那是两碗还冒着热气的汤面。不知道他们从何找来的食材,在天寒地冻之中,显得格外珍贵。黎玥添了一把柴火,看着天吴有些尴尬地将一大一小两碗汤面拿了回来。 放着让它们冰冷显得浪费,送回又不清楚他们的住处,也不能保证送到后还是能吃的状态,可是收下天吴总觉得过意不去。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根本…没必要。” 黎玥看着汤面,也是久久不语,显然,她的想法和天吴一样,但很快便想到了办法。 “等这次事件解决之后,我们帮帮他们吧,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他们要倚靠的最终只能是自己。” “嗯……” 明火浮动,在辉光之下的两人眼眸中熠熠生辉,跳动着的炽焰为汤面中的图画添上一笔浮动的鎏金,待到火焰明定。黎玥才率先拿起了碗。 简朴的碗筷有些豁口,香气不屈不挠地扑面而来,虽然没有任何配菜,反倒更凸显汤面的口感爽滑弹牙。食物带来的温暖,也成了这寒天之中极好的慰藉。顺软的面条流入口中,清淡柔和,得到满足的肠胃让紧绷了一天的神经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天吴还是没有动,只是默默把自己的那碗推到黎玥身前,纯净的面汤来回晃动,却无一点洒到地面。 “天吴?” “我不用吃东西,这些食物给我未免太浪费了,这毕竟是他们花了很大功夫才换来的。指挥官,不要浪费。” “可是,这有些太多了吧……” “没事,相信你能吃掉的。实在不行,我可以喂你。” “…………” 天吴的神情,不太像是开玩笑的样子。 “也不是不行。” 天吴像是有些惊讶,但立刻被另一种情感淹没,小心地拿起碗,宽厚的虎爪捏起筷子,小心细致地挑了一小撮面条,正好是人类能一口吃掉的量。 少女有些脸红,但在熠熠明火之中却显得不那么明显,轻轻咬住面条,吸溜声此刻微不可闻,反而更像是细细品味一般。兽王温柔地做着这一切,此刻他那双深邃的金色眼眸中却透出不同以往的柔和以及……脆弱。 一口、两口,面条似乎更加爽滑,更加温暖,也可能,是无意间摩挲着黎玥脸庞的大爪子上的虎毛透出让人安心的温暖。少女抚摸着天吴的尾巴,温柔而细心,此般景象仿佛天地间无人能打破,无人愿意纷扰。 直到最后一口吃完,脸颊上的酥痒感依旧没有散去,汤自然还是黎玥自己来喝,但不自觉地向天吴身上多靠了一点。静谧、温和,唯有跃舞的熠火烧灼,染上暖色。 难得的过度饱腹诱发了困倦,经历了之前那一场精神高度紧张的谈判,回到安全的环境里,肾上腺素褪去,疲劳不可避免地涌了上来。 风雪更大了,不断打在门上砰砰作响,天色始终昏暗无光,让人丧失了时间流逝的实感。约莫已经是深夜了。外面大雪封山,举目皆为皑皑白雪,小小的房间就像汹涌白浪中的渺渺孤舟,载着两人沉浮。 天吴扭过头眺望着远方纷纷扬扬、舞姿婆娑的飞雪,昏暗的环境下,唯有火光闪耀,打磨着他的侧脸。 现在的天吴,威严而强大,独一无二,不再像曾经的木讷和无趣,只是,也更加沉默,始终有几分若即若离的感觉。 兽王注意到少女的注视,不偏不倚地看了回来,左眼中映照的火焰此刻异常柔和。 “休息吧,指挥官。等暴风雪停。” “嗯,你呢?不打算睡吗?” “理论上,我并不需要休息,我守夜……指挥官………” 黎玥静静地来到了天吴身旁,毕竟这个天气下,抱团取暖也不是不行,更何况,天吴方才也算占了自己的便宜,自己当然也可以“有理取闹”一下。 “…………” 无需言说,动作已经阐明了一切,黎玥爬到天吴的怀中,将脸埋入了绒毛密布又肌肉分明的胸膛,和那时被天吴抱着来到道观里一样。 天吴无奈一叹,虎爪搂住怀中人,八条虎尾纷纷卷曲,与虎爪一同化为黎玥的被褥。温暖与火光之下,少女满意而疲惫地闭上双眼。 “虎者,阳物,百兽之长也。能执搏挫锐,噬食鬼魅”,九龙古籍《风俗通义》曾如此言说。老虎的怀虽然肯定比不上胃里温暖,但对于畏惧寒冷的人类而言,理论上也可以是极好的护佑之地。 不知是火焰还是自己本身就是阳刚之物。暖流汇聚入体,似乎竟带来些许热意,少女的面色红润,额头上似乎渗出点点细而疏的汗珠。 赶忙把搂抱的力度减轻了些,这个环境下出汗可就不好办了。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相信着自己,就算,我曾是险些害死她的凶手。可我……我该如何回应这份信任……万一哪一天,我又…… 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庞大的省身躯忽地颤抖,下意识想要抬开爪子,怀中人却将自己抓得更紧了。抑制住想要远离的念头,现在,自己还是黎玥的床和抱枕,至少现在,这就已经足够了。 风雪渐渐停歇了。 …………… 日照金山,燎得那大殿上的瓦一块一块地亮了起来,更显朗抱下的道观庄严净洁。长空完全放晴,天气好到完全不像昨天还在暴雪。 怀中人的疲劳积累得比想象中更多,就算睡着了也皱紧了眉头,是啊,她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休息过了吧,知道在乎的人都平安,知道会有人陪伴她,知道不需要考虑任务和论文……每每想到,总会感叹她的匆忙,总让他们三个担心。 曾也想过,指挥官还不如从重负、从他人的视线,从他人的要求和责任之中彻底解放……但漫漫长路已让我们明白身后的守望是何等沉重,不能也从未想过逃脱。 下意识地,自己小心地帮她整理了一下发梢,随后又如同触电一般迅速收回。明明,斯科瑞和代行者身份早已经不是自己要避开其他人的原因。胸腔内猝不及防地微微抽动,胸膛的起伏似乎比刚才剧烈了几分,但这不会影响指挥官的休息,毕竟,她太累了。 一粒细雪躲过瓦片的严防死守,落进屋内,融化在湿热的鼻头,留下一丝转瞬即逝的晶莹痕迹。如同曾经的那些情绪,又欢喜,又悲伤,又深切,又徒劳。哪怕已然成为过往,它们留下的痕迹亦始终回荡在记忆的海潮中。 ……………… 黎玥最终还是凭着生物钟挣扎着醒来,看起来睡得很不错。算算时机睁开双眼,刚好和她的眼睛对上,粗糙与细腻的呼吸此刻交织。只是有些可惜,见不到最初那副稍显滑稽的困意皆消的表情。 没来由地想要捉弄一下对方,但最终还是将这样的想法埋进了心里,只能默默想着,如果凑到黎玥耳边说她睡得毫无防备,指挥官会不会赶紧上下拍拍身体检查一下,确认手和脚,肝胆和肾脏都还在,一点也没少,才讪讪地坐了起来。 不过,很快就感到鼻子上传来的柔软触感,那是,指挥官的抚摸。片刻之后,指挥官才跳下来,收拾好武器,做好了准备。 “天吴,走吧,解决大殿里的麻烦。” 我点点头,将大剑扛到肩上站起身来。 …………… 不知为何有些微妙的焦躁。终于找到通往大殿的门,一推开,立马感受到不少恶意的视线,意识海天摇地动。强忍不适踏入其中,大剑与环刃开始躁动,狂风卷起长袍与浓鬃,也让暗中的猩红之物展露无余。 “指挥官,敌人来了,做好准备!” 黎玥点点头,熟悉的链接在意识海中绽放,一起一伏,宛若呼吸。 “如遇强敌,寻合适的藏身之地。” “但我不会让你孤军奋战!” “………嗯。” 向前进着,红光在薄雾之下渐渐明晰,细碎的话语从破碎的电子器件中传出。 “救……们………” “有壳无魂之物,此刻便予解脱。” 虎啸之声伴随着雷光涌现,冰锥拔地而起,其内隐隐蕴有龙纹,雷光也带上了一丝玄黑之色。 “绝不……宽恕。” 重力场压制之下,刀刃赋光,龙吟虎啸之威势如破竹,感染体的残骸很快便遍布整个场地。 踏着一地或焦黑或霜覆的痕迹,他们来到了最后的战场。天吴没有言说,双臂发力,沉重的大门就此被推开。 ………………… 第262章 琼溟渡遏(五) [悟道……傀儡,一个被潜在愿望塑造出的虚影。无论何种姿态,皆是你自我的证明,那是你潜意识里被具现的愿望。] “无意义的拖延。” 哪怕这样说着,天吴仍旧感到莫大的压力,昔日被埋葬的痛苦回忆隐隐有死灰复燃之势。每斩下一刀,曾经让他厌恶的感觉就会再度涌现。 “哼。” 两个石像般的感染体并未能阻碍他,很快便被打倒在地。 [审视,审判,选择你自己。] “来得正好。” 最后的人形感染体似乎用的是与天吴相仿的剑法,但是不过拙劣的仿造,它不是曾经的道长,更不可能是天吴的对手。 升龙拳后又是一剑斩落,胜负已分。 ……………… “!” 熟悉的沉香充盈在鼻间,长明灯明晦变幻,烟雾袅袅,耳旁飘来阵阵嬉笑怒骂,喧嚣张扬。 [你,为谁而战,向谁举刀?如道至迷惘,为何——不拜?] ………………… “贫弱,贫弱,贫弱!就这点训练就不行了,解构体,看来也不过如此。” 即便是构造体,长达十几个小时的挥剑和训练也很难吃得消,比起身上感受到的劳累,对意识的急剧消耗更可怕。 这位剑术大师似乎看准了这一点,接连几天都在挑战他们的意识极限,参加训练的人越来越少。几分试探,几分好奇,剩余有几分认真,只有大师自己知道了。 天吴用大剑撑起身体,其他一同训练的士兵早已倒地不起,他清楚这是多么鲜明的讽刺,但此刻却心静如止水,毫无波澜。 “呵,最不像人的存在却最有骨气。名字?” “………天吴。” “那么,你为何而战,向谁举刀?” “我………” 作为回答,天吴终于站直了身体,握紧了手中的大剑,坚决地向前挥去……… 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手里已经不再有剑,也不知道要砍向谁。附近的雪雀被自己的气息惊起,一股脑向蓝天振翅飞去。 “别站着发呆,过来说话。” “………什么时候发现的?” “没礼貌,叫师傅。早课也盯,练剑也盯,响过几个晚钟了,老道是老眼昏花,还不至于瞎。” 道长踢开脚下感染体的残骸,将大剑从肩上拿下,旋转反手便将大剑负于身后。又一背手,自顾自往山上走去,略显苍老的声音挂在半空晃悠。 “也不至于,老到忘了当年最有胆的徒弟是谁。” “…………师傅…………” 认命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远远跟上了道长的脚步。还是这么深不可测,明明之前的潜伏都很完美,连鸟兽都无法察觉到异样。 曾经他不喜人类,几乎是毫不犹豫在道长允许挑战的时候发起了进攻,结果是自己被他打倒在地,几次皆是如此,最后认命地接受训练。一年后天吴在乌托邦的最后一次任务结束,便想着重返故地。 “嗯,这才像话,有什么想问的,都说出来吧。” “如何获得更强的力量?” “世间如此之愿者颇多,但向道观寻求力量的人之中,没有你。” “……血肉之躯,何以对抗感染体?” “凡世间事,欲问‘能不能’,则必先思‘想不想’。” “因为那把大剑吗?” 闻言,道长停下脚步,但并未转身,而是握住了剑柄。 “我并非在对抗感染体,每一剑,斩向的都是自己。” 道长倏地拔剑,一振袖袍扬起路边飘丹。 “世人求道,殊不知,道在心中,若是妄念一起,何来大道同行。剑出,斩妄,欲求力量,则必先知,你为何而渴求力量。” 一剑,留下满地的碎叶,丛丛阴影掩下,数滴澄澈露水被刃面拨弹,朝天吴迎面疾速飞来,被他堪堪侧身,惊险躲过。 那么,你的道又是什么?只为了保护这一方小小的道观吗?每每梦醒,现实那可怖的重量不是依旧高悬于颅顶?你的坚持又为了什么? 天吴不能理解,老人像是感受到他的迷惘,笑着摇摇头。 “有人朝光明,就必须有人向黑暗。” “肉体凡躯很脆弱,如何走到最后?” “生也好,死也好,都不过是世间自然万象之一。有了享誉生命礼赞的‘生’,也必有品尝消逝的‘死’。” “明明也有适应性。” “与其追求肉体拘泥,不如放下留恋,更何况我这一生,早已无所欲求。” “你本可以触碰更高的境界。” “精神先于肉体,行得更远,已然无法预见,也许更加危险。” “……………” “老道孑然一身,道观也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你有修行之意,便与此前一样自便吧。” “………受教。” ………………… 进入空无一人的道观大殿内,四方的明灯和沉香燃烧的气味便逐渐将自己包裹。已经将师傅的剑斗法全部记住并熟练了,可杂音始终在耳边牵丝扳藤地萦绕。 【止步于此吗?不想要更强的力量吗?】 挥剑、收剑。 【就在这里倒下……接受既定的宿命。】 借力后退一步,而后顺势斩出。 【强大,只有变得强大,不带有任何累赘。你输了,你会输!】 【力量本就该被更强者所有,你必须变得更纯粹,更专注,更无我。】 霎时,上一个袭来的幻象破灭。道长的身影伫立于灯火通明的长廊尽头,宝剑矗立于前。明灯在剑身中熠熠飘摇,透出老人的面容,也透出如今兽王的心相。沉香燃烧的轻烟此刻具象,化为一阵阵金色的龙形涟漪。 “举起剑来,灯火万千,阑珊之处必有护佑。寻道之人,唯需铭记,你之道,存于你心。举起剑来,将锋芒,斩向妄念。” 道长的身影渐渐淡去。随后出现的,是自己和所认定的家人,围在休息室的餐桌前,守着珍贵的闲暇时光有说有笑的景象。 而后,点点火光闪动,那窗外,那街中,那夜幕之下比群星更璀璨的,是九龙古国的万家灯火通明,他在乎的一切,都在这绵延千年而不息的古国之中,人们的生活平凡而幸福着。 万千灯火,总有一盏为你所点,便已足够。自己所奢望的,其实也不过是如此平凡的日常。 家人、朋友,以及这脆弱而坚强的国度,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 与大家约定过,定要一起看到九龙古国的日出见证她再度繁荣。 记忆逐渐墨染混淆,某个呼唤在电闪雷鸣中愈发清晰。 我在逃避,原来锋芒之下的自我竟如此脆弱而可悲。 审判,质问,自省,原来,我已经畏畏缩缩了如此之久,仿佛身处狭窄容器的底部,毫无重量地飘浮着。 一切的一切,组成了——“我”。 “天吴!不要迷失了!!!” 一双手向我伸出,我记得,那满是伤痕的手。过去融为现在,而后铺就未来,不必畏惧,因为,我已经能握住她的手。 不会否认过去,功也好,过也罢。共鸣自心口升腾,而后渐渐盖过所有混乱,意识海的上空,那愈发明亮的思维信标和愈发响亮呼唤都在提醒着自己,该回去了。 我的道,护佑一人,卫护一城,福泽一国;存续文明,再立新盛,万载千秋。 行远自弥,绝不后悔!!! ……………… 天吴怒目而视,尽全力握住手中之剑,嗡鸣响起,不甘的啸鸣音响彻神识。青金色雷电骤然劈下,周围亮如白昼。而后所有光线缠绕于剑身,漆黑若黑洞的球体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褪去了伪装,那不过是顶着天尊像外衣的可憎之物。 [为谁,而战?向谁,举刀?] “我为心中之道,为宏愿而行。” 黯噬的黑洞轰然炸裂,吞噬了一切的黑暗在此中爆发,一切的喧嚣皆归于死寂。屏障之下,黎玥只看到空旷的大殿,不见方才的敌人与残骸,兽王轻轻一笑,向她伸出虎爪。 ……………… ……………… “……就是这样,很顺利,大殿内已经没有感染体了。此后几日,我们的人会来道观协助。” 清扫道观,清理道路,划分出居住区……刚迈出第一步,要做的事依旧堆积如山。 比起半信半疑的山组成员,流民对他们认为的兽王的实力毫无怀疑,一股脑全冲了进来。他们聚集在一起,“铁块”高举着双手,像个孩子一样蹦蹦跳跳的,一边嚷着太厉害了,想一生追随兽王和老大啊之类的话。 但好像被签舟阴阳怪气了几句,差点又扑上去肉搏。 “嘁,我可还没认可你们!” 还好,两边都有明事理的人拦住了,没有再打起来。看这个情况,做好未来还很辛苦的准备吧,但是眼前,已经有一丝黎明的曙光了。 英沧插着手站着,依然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有余裕后仔细想来,这人真也称得上城府颇深。或许是巧合,或许是计算,事到如今,没有追究的意义。不管他表现出来缅怀大哥的样子是真还是假,形势都向着对其有利而去。 黎玥向他走去。 “驱虎吞狼的后果,有想过吗?” “客人多虑了吧?控制风险,不过是最基础的生存手段。客人又意指什么呢?” 他心知肚明,却仍旧反问。既然如此,黎玥也自知不必点破。中年人狡黠的神情转瞬即逝,被一层意志的滤镜所覆盖。 “不管在你或我的立场,这都是乐意看到的结果。” “你赌赢了。” “放心,山组一向有原则,帮过我们的人,都会记在心上。此般缘分,世当珍惜。” 他最后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回到了人群当中。今日相逢之人,或必有离散之时。黎玥看向周围,也默默地退了出去。 兽王可不喜欢这等程度的吵闹,更何况指挥官比自己更适合处理这场面,理所应当地不见其身影。 退出这般空间,距离重建援助的到来还有几日,刚好是这次的任务留出的时间。简单和天吴处理完事务,又来到了黄昏,这次,少女决定,一定不会再错过了。 少女凭着意志力登上了山巅,没有风雪的坠落,便也去了大半的阻力。虽然天气总是难以预测,但豁然开朗的山巅风景还是这般波澜壮阔,令人心潮澎湃。 嶙峋山石丛中立着一座简单的衣冠冢,碑上既无名也无字,只是仔细擦去了积雪。黎玥认真地站在家前,对这位以一己之力守护道观多年的道长致以敬意。 天吴在一旁点起篝火,丝毫没有把被人当作棋子放在心上。 既不受控,又谈何棋子呢。 兽王用虎尾扫开一旁的灰尘,示意少女在他身旁坐下,在黎玥落座后又用尾巴轻轻将少女往自己的方向推了推。 黎玥检查起天吴机体的损伤,明明已经确认过两次,但黎玥还是不太放心。 一只虎爪落在黎玥所在的另一边,和虎尾一同护住少女。轻轻拨动篝火,火焰恹恹跳动,拉长雪地中的嶙峋树影。 在黎玥检查完后,天吴朝篝火中投下一些燃料,火光霎时明亮,撕开虚无的夜色。不自觉地依偎在大老虎怀中,黎玥看着火光跳动。 “看起来,你已经找到自己的选择了。那个挥剑的身影,真的很坚定。” “是啊,既平凡又高远,小到保护一个人,一支小队,大到卫护一城,福泽一国。但不管怎么样,指挥官,你都会站在我身边,对吧。” 不是询问,而是阐述一件事实,黎玥微笑着,拍了拍大老虎的爪子。 “我会,一直会。直到,九龙的日出到来。” “是啊,这样就好。” 抚摸着天吴的头,少女静静地凝望着天边,这里不是极圈之内,不见绚烂极光,可谁说未被朦胧的星夜与璀星会比极光差呢。 聊起从前,聊起以后,黎玥检查了天吴的意识海……不出所料,一切正常。 这座山峰并不是附近最高的,但已经足够看到不远处的天际线。天幕从鸦黑被染成深蓝,云层背后泛出由浅至深的焰色,逐渐灼烧着无边无际的天空。 风起云涌,云朵被层层点燃,视线所及之处,一点金红亮的光要灼烧到眼球,连对面的雪山都被镀上一层刺目的光芒。 天亮了,此刻,沐浴于新生的朝阳中。昔日因为无意间的昏睡而未能达成的愿望如今得以实现。 “日升东方,感觉如何,指挥官?” “很美,曾经有人说,日出之美,便在于它脱胎自最深沉的泥泞与黑暗。壮丽而不朽的事物沐浴阳光之下,随旭日东升接踵而来。此刻的我们是不是也身处其列呢?” “是啊,何必怀疑呢。” 一者依偎,一者搂紧。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然高升。和煦光芒笼罩着站在山巅上的一人一虎,温暖地让人忘记身处何地。 兽王看了看怀中之人,那份微笑无意间感染了他。不再质疑真伪,也无需压抑自己的情感,不论源自何处,皆为此刻的本心。 ……………… 第263章 野草枯朽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 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 死亡的生命已经朽腐。 我对于这朽腐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 ——鲁迅《野草》 “我记得,我已经死了。活着的时候,我得到过许多生命的施舍,亦为了未来付出了自己全部。我爱着他们,也被他们所爱着。我会像野草那般腐朽,化为某种新生,回到大家身边。我本应该高兴,但却怎么都高兴不起。为什么……记忆像是空缺了很大一部分……” 迷惘、空虚,紧接着前来叩门的,是困惑… “我‘现在’,为什么会死……?是因为做错了选择……被人从韦列斯号上扔下来了…但为什么好像有一双很大的手在试图挽留我。其他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天就要黑了,好暗。” 好冷…… 好痛…… “好痛……我……我是……谁?” 混乱的记忆之海中掠过了无数名字的虚影,却没有一个能握在手中,唯有此刻撕扯躯体的幻痛,熟悉得令人作呕。 ——现在是在做梦吗?还是说,那是死前的走马灯?意识已被痛苦和死亡填满,似乎还有一个正在沉睡的存在,除此之外,检索不到其他内容。 ——我要醒过来,从这种痛楚中醒过来。 人形的庞大物体只能在混乱中挣扎着,寻找的肢体的轮廓。不知过了多久,一点轻微的颤动自指尖蔓延至神经,名为知觉的薪柴就此再度燃起烈火。曾被苦楚和痛苦拥抱的生命在逐渐复苏的意识中睁开了他的双眸。 正在校准视觉模块………78.13%。 陌生的概念涌入脑海。虽然对这个步骤完全不熟悉,自动校准的视觉都为他准确呈现出了“死后”的牢笼。 “这是……哪里啊……” 揉了揉怪异的吻部……没错,宽而大的猫科动物的吻部,诡异的感觉油然而生,视线内是两只漆黑的虎爪,他按照人形生物的习惯坐起身,检查着自己的四肢和衣服,得到了一个非常不稳定的结论。 我还是人吗? 再次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不再是人类的模样,而更接近带着两只宽大的羽翼同时头生两角的高大虎形,仿生皮肤、毛发和机械结构,就连宽大的衣服和护甲都散发出陌生而违和的气息。 “除了直立行走,其他的和人半点关系不搭,这样已经……不算人了吧?” 到底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坠落的画面一闪而过,是那天之后吗? “………” 他得不到答案,不仅这个问题没有答案,自己是谁,从哪来,要去哪之类的问题也没有任何头绪。迷茫的黑虎青年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昏暗中探索,无意间,惊动了某个存在。 {【九龙粗口——】的,吵死了,别在心里念那些“我是谁”、“该干嘛”……听得本大爷头疼!你要是不知道自己是谁,就叫自己“穷奇”,右手旁直走有光,去碰碰运气。} “你是?” {本大爷就是穷奇,不过谁让我和你共用同一副身体而且还他【哔——】的受限,【九龙粗口——】的,名字这事便宜你小子了,好了,别烦我,本大爷要继续睡了。} “等……” 那个低沉暴躁的声音沉寂了下去。一同沉寂的还有青年的疑惑。 沿着穷奇指的方向走了几分钟,终于翻过出口,看见了城市的轮廓。而自己的视线似乎也远比印象中要高。 出口旁的碎石堆里丢着一个干净的单肩包,旁边还放着一把稍显狰狞的镰刀,如同凶手来不及处理的凶器一般醒目。 捡起包他看到里面一张写着“斥能镰”的设计图,以及一本被血渍浸染的笔记。 “笔记本已经被血粘在一起了,打不开……” 在检查完一切后,青年收好这些熟悉的东西,只不过单肩包对此时的他而言太小,反倒是作为腰包更合适。他走到路边的积水旁,望着水面的侧影看向自己的脸。 醒目的黑红色双角,背后的两只羽翼只能收起,确实,与神话中的凶兽穷奇有几分神似。 “…………” 一副眼镜掉了出来,而青年鬼使神差地试图戴在脸上,却发现老虎头根本不适合,只得将它悬在脖子上。 直到此刻,他才觉得这幅躯体出现了那么一丁点让自己熟悉的影子——不如说,这个单肩包连同其内的每样东西都远比自己的身体眼熟。 谁把它留下?接下来,去哪? 他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在附近兜兜转转。直到傍晚,在穷奇的提醒下注意到了一串有序的脚步声正向此地走来。 “你们是谁?” 警惕浮现在黑虎青年的眼中,面前的三个和自己同样是机械身躯的人形则是打量着他。 “我们是九龙古国的执行部队,正在地表进行搜查工作。你似乎,是从没见过的兽人型解构体。” “兽人型……解构体?” “我从没听过咱们九龙还有第七台兽人型解构体存在。” “解构体,是什么?” “啊……?” 一众人惊讶的反应让黑虎青年感到意外。 ………… 简要交流后,两方大致理解了彼此的情况。 “兽人型解构体的意识海偏移概率很高,会不会是因为这个而记忆混乱了?但是,数据库里查不到他的资料。” “身上挂着的这个,好像是通讯装置……借我看看。” 在检查后,那位解构体队员摇摇头。 “已经坏了,而且也不是九龙的通讯装置。” “你们说,会不会是乌托邦或者沙褶那边的未登记解构体?可是兽人型解构体被制造出来不可能没有登记,但也查不到标志。” “还有未知的异格者吧。” 他念出这三个字的一瞬间,其他解构体都举起武器后退了数步。 “请等等,你们只解释了解构体,异格者又是什么?” “…………” 三人迟疑了一下,绘声绘色地向他解释了升格者这个身份代表着什么。 “就是因为他们,现在的情况才会那么严重。” “也就是说,他们是坏人。” “没错,赤潮灾厄,叛逃的解构体,都有他们的‘功劳’。” “我明白了。” 黑虎青年认真地点了点头。 “怎么办,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能查查别的吗,例如斯科瑞浓度?” “查过了,感染度不高,但这并没有办法证明他不是异格者,资料上说,异格者是能控制斯科瑞的。还是咨询一下精英小队吧,听说他们会路过这片区域。” “他们只是路过,不会来据点,清理部队那边的事很忙,而且监兵小队的队长,不,是原队长最近……监兵的指挥官肯定也很不好受吧……” {啧!} 穷奇似乎听到监兵小队队长时非常不满,但最终暴躁的声音也没有爆发。 被叫做队长的解构体把后半截话吞了进去,他思考良久,还是决定相信面前这个黑虎青年。 “你先跟我们回据点,检查后续再说。” “可是……!” “有异常再说吧,进行必要的监管和重明武器的布置,起码能减少些潜在的威胁。” “队长说得对,失去的……已经够多了。” 即使对他一无所知,面前的小队还是被最根本的善意驱动,向他伸出了援手。 “谢谢你们。” {…………} 跟着前来救援的众人,青年来到了一个被叫做“临时据点”的地方。把刚刚找到的“危险品”——斥能镰和它的设计图上缴后,据点内的辅助型解构体对他做了简单的检查。 “没有损伤,看上去确实是意识海偏移的后遗症。” “意识海偏移?” “兽人型解构体理论上应该对此印象很深才对,结果这个也不知道啊。” 她简单讲解了意识海和可能会出现的各种情况,尤其是把兽人型解构体的注意事项说了一遍。 “偏离的后遗症之一就是记忆损伤。你运气不错,看上去只是记忆读取出了些问题,里面的数据一切完好。这种情况还挺少见的,如果当时没有人帮忙,后来也没有得到救助,大部分人都会留下更严重的后遗症。不过能进行兽人型解构体改造的存在一般意识都很强大,或许你有一个很稳定的意识海哦。” “也许是我曾经得到过帮助。” “都有可能,这里设备并不完善,没办法帮你治疗,建议你去别的地方看看。或者,你也可以试试相信自己会慢慢想起来。” “不需要治疗也可以恢复?” “嗯,前提是你的意识海足够稳定。虽然有些不好听,但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抱这个希望为好,因为大部分解构体都做不到。” 她笑着站起身挥挥手。 “你要走了吗?” “是的,我还有任务要进行。那么我先走了,希望你能早日康复。” 目送着对方离开,黑虎青年只能茫然地坐回房间角落,在忙碌的人群中负责保持安静,哪怕身躯庞大,但此刻却仿佛不起眼的微尘,人群未曾为他驻足和注视。 那个暴躁的声音似乎根本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急躁和不耐烦,顶多是在关键的时候说两句话,其他时间全部沉默不语。 ………… 就这样沉默了三小时左右,当月色完全覆盖大地,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看起来,似乎是有一群计划之外的人造访了这里。 “你们怎么突然来这边了?” “过来修整一下,有几个解构体和指挥官都需要治疗。” 黑虎青年顺着解构体所指的方向看去,漆黑的虎眸中投映出人群之后的一个人类少女,正低声对身边的解构体说些什么。 “怎么只有指挥官一个人,按理来说,监兵小队的现队长和另一位队员也该在的。” “由于事发突然,我们临时更改了计划才过来,那边人手不足,就只能让那两位留在那边了。” 交换完信息,他们迅速回到了各自的休整舱边,只剩下原本就驻守在这里的解构体队长和那个指挥官。 两人坐在桌边,队长一边询问着什么,一边打开了白色的医疗箱。 “那个是……” {医疗箱,你以前没见过?} “不……” ‘还有人需要包扎或缝合伤口吗?’ 昔日的画面突然涌进心中。 “我见过,我以前……是个医生?” 他看着远处皱着眉头的人类和那个白色的药箱,拼凑着刚刚拾起的记忆碎片。 ‘呼……终于找到这本《外科学第25版》的下册……’ 青年的虎爪末端仿佛触碰到了不存在于此的书页,轻轻地抽动了一下。 {你想通过触摸那个箱子来刺激自己的记忆?切……去吧,那个少女值得信任,这个请求她会接受的。} “你为什么那么了解?” {本大爷的事用不着你来管,去做你要做的事,不该问的别问。} 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青年鼓足了勇气。 “不好意思……能让我为你包扎吗?” “啊?” “我可能……不,我记得我学过医,能让我来包扎吗?” “你怎么又突然想起来了?不行。虽然我们把你救回来了,不代表现在就能完全信任你,请你理解一下。连你的身份都没搞清楚,原则上不可能让你碰一个受伤的人类,更何况是精英小队的指挥官。” 解构体队长正要推开比他高大不少的黑虎,那位被他称作“精英小队的指挥官”却拦住了他的双手。 “也只是‘原则上’,没有关系的,让他试试吧。既然想要调查他,就得让他有所行动。” “…………” 这位队长看着指挥官犹豫地战起了身,把警惕的目光留在了座位上。 “我会盯着你。” “……嗯……” “请坐。” 少女用手势示意他坐下,在包扎的期间也向他进行自我介绍。穷奇的情绪似乎非常激动,眼前的少女似乎对他而言地位很特别,但他最终并没有额外的动作,一切都很平稳。 “你有几分像我的一位队员,也可能是因为你也是虎兽人型的解构体吧。” “嗯,总之,很高兴认识你,监兵小队的指挥官。” “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呢?” “………” 眉头皱紧,黑虎似乎有些犹豫,黎玥并未出言打断,只是默默的等待着。 “可以叫我……‘穷奇’,我能想到的代称只有这一个,毕竟这幅躯体的外形,确实很接近那个神话中的凶兽。” “只是像而已,不代表你就是………” 随后,少女看着手上的包扎,似乎陷入了沉思。 “是包扎得不好吗?” “并不是,只是……这个包扎手法有点熟悉。很像上官……但又不是……有点像是我的队员们说过的一位人类医生。” “………那个人类医生,是什么样的?是一个……需要被大家防备的角色吗?” “其实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毕竟我没有见过他本人。只在过去的影象中见过他,而且也没能看清他的脸。我只知道他和我所在的小队见过面,但那时我受伤了。” 人类指挥官轻轻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沉重。 “……他现在,极有可能已经牺牲了。” “…………” “除了名字,你还记得什么吗?” “嗯,看到医疗箱的时候,我想起以前好像看过几本外科教科书,也帮据点的医生做过事。” “如果你能通过熟悉的东西来唤醒少量回忆。那就说明意识海中的记忆数据还算完整。” “嗯,刚刚有位没来得及问名字的辅助型解构体也这么说。” “理论上返回九龙做调整会是更好的选择。但目前远途运输还有些阻碍,异合生物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又暴动起来,等过几天就要返回的运输机了。你想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我能跟你们回去吗?我连自己的身份都……” 这句话刚说出口,青年才察觉到对方也是抱着同样的疑问才提出了这个问题:如果他是在假装失忆,对于要孤身前往“敌人”大本营一事肯定会动摇。这里的解构体虽然救下了他,却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依然抱有怀疑。 他能够理解这份怀疑的合理性,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有相信自己的勇气。如果现在就擅自把自己划进正义的阵营,等到揭开面罩的那一刻来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伪装过的反派,那时他要怎么办? “我不知道,请……让我再想一想。” “………我期待能和你一起返回的那一天。” “是吗……嗯,我知道了。” 他微笑着点点头。 ……… 两人再无他言,意识穷奇也没有出言,黑虎青年迅速完成了包扎工作,回到了自己的角落中。 “…………” 此时此刻,正是入夜时分,一切的寂静,连同据点的空气都清冷起来。大部分人都进入了梦乡,只有一位精力旺盛的少女还在角落里低声和年长的男性争执着什么。 “那是他们用来给大家留信息的纸……!你不能在上面乱写字。” “可是那张纸已经被丢掉了……我也没有在乱写……” “不管你在写什么,纸都是他们的,你不能拿!留在这边的人都没有终端,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必须靠这些纸给大家留消息。” “……呜……” “唉,爸爸也是为你好……快去把纸还给他们。” “………” 不知为何,他看着争吵的两人,心中匆匆掠过一丝悲伤的怀念。 (我也有过这样的家人吗?) {谁知道呢,没什么好缅怀的,别到时候想起来了又成了悲剧。} “………” 他看到少女不再反驳,一边啜泣一边拿起那张皱巴巴的纸,向刚才那位人类指挥官走去。两人在远处低声说了些什么,指挥官没有收下那张纸,反而笑着拍了拍少女的头,又从自己带的笔记本上撕下了一页送给了她。 “……谢谢你!” “…………” {那个丫头就是这样,温柔天真到可怕,但就是这样,她有时也会忽略,明明自己也是需要被关怀的人。} 暴躁的声音中第一次听出了无奈与担心。 看到女孩发自内心的喜悦,青年也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他抬起头看向那位指挥官,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自己。这份沉默的注视持续了没多久,对方就垂下了双目,低声和解构体队长说了些什么。 (是在商量接下来的任务,还是在怀疑我?) 黑虎有些不好意思的收起了脸上的表情,而且,老虎大笑起来有多恐怖,他此刻有了真正的感受,收起表情的速度很快。 (我真的能留在这里吗……) 疏离感像坚不可摧的囚笼,锁住了墙角,人群既不会靠近,他也无法离开。 “如果能找回记忆的话。” 我就能想起自己应该去哪儿了吗? 在沉入自己的思绪前,他听到了身旁传来一阵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是那位指挥官。 “怎么了?” 对方轻轻俯下身,微笑着递过来一支笔和一张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张。那支笔的大小却意外的比较适合此时的黑虎。 “为什么给我这个?” “刚刚你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吧,我曾经,见过这样的表情。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前往006号城市了,意识海偏移有可能会再发生,可能会造成反复失忆。如果想起了什么或者有什么需要帮忙查找的信息,可以先记下来。能帮到忙的话,我也很乐意效劳。” “嗯,谢谢你。” 这份额外的善意让青年有些措手不及,他连忙站起身,双手接过笔和纸。 “不客气,我也要谢谢你帮我包扎。希望你能顺利找回自己的记忆。” “………” 他还想再问些什么,面前的人却已经和其他人一起在交谈之中离开了,只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奔波在战场的英雄,每天都会遇见无数疲惫的战士、流浪者、难民。这样的萍水相逢无足挂齿,更没有精力逐个去深究,因为英雄必须站在最前线,处理最为危险的问题。 但对于这位青年,和那些即将与青年相遇的人们来说——这一步错过,便迈入了深渊。 ………… 第264章 玻璃摇篮 夜色渐浓,据点的灯光也沉入梦乡,人们终于得以将自己疲倦的身躯从桌前椅上抽离,飘回各自的被褥与床沿之内。 黑虎青年借着此刻的宁静,以及猫科动物的轻声动作,轻手轻脚地来到桌边坐下,他看着少女遗留在桌子上的纸张,上面用稚嫩的笔迹写着日记。 看到日期的那一刻他便别过头去,但另一种熟悉感却油然而生。 “我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习惯吗?” 小心翼翼地将纸张对半折叠,拾起爪子上的笔试图将墨水染上纸张,镌写出名为“文字”的痕迹,但那份冲动终究是向大脑的空白妥协,笔尖与纸张仿佛贴合,却不见一丝墨迹点染。 “如果能想起什么……就先记下来……但能想起什么呢?” 暴躁的声音没有响起,青年慢慢沉入思绪,搜寻着可能的记忆。 ………… 虎爪中的笔正不断散发出无比怀念的温暖,随着心跳的鼓动,拍打着感知中那些晦暗的角落。 “我应该,还记得些什么才对。” 像是在自我暗示一样,青年紧紧握住笔,低声重复着这句话。重复着自我暗示,凭借着身体还残留的惯性,最终在纸上留下了毫无头绪的几笔。 渐渐的,杂乱不堪的线条逐渐汇聚成一个圆。圆形又和不规则的形状交织纵横,塑成了一位坐在矮凳上的少年。紧接着,火光燃起,画上的少年面前出现了简陋的篝火,脚下出现了草原。 像是曾画了许多遍,他已然习惯于描绘这般画面。 {画得还勉强像回事,你以前会画画?} “………” 然后呢? 那些画……后来去了哪里? 会被珍藏起来? 会被掩埋在堆积如山的练习册里? 还是……… “我,记起来了。” ‘妈妈,我的画……’ 从小到大,从始到终,这些画都有且仅有一种结局,那就是……… 变成被撕碎的燃料和垃圾。 ‘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把剩下的画交出来,我就连你的笔也一起掰断。’ ‘不!不行!!’ ‘一。’ ‘你昨天教的字我都学会了,家务也做完了!’ ‘二……’ ‘我自己破掉的衣服也自己补好了!!为什么?!’ ‘三!’ ‘我只是在临睡前画了一会儿,妈妈!!’ 少年的苦苦哀求随着断裂的笔和巴掌的脆响变成了惊声尖叫,紧接着,又从隔壁传来了震耳欲聋的怒骂。 ‘吵死了!!老巫婆!明个白天再打你儿子!!’ ‘……不许拉扯我的衣服,站好,[——]’ 面前的女性似乎叫了少年的名字,但那个发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说了很多次,画画不能帮你活下去,它只会毁了你的眼睛。艺术是富人的玩具,不是我们的!就是因为你每天躲在角落里画画,你才会这么小小年纪就近视。给你配这副眼镜用掉了我存了一整年的物资,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对不起,妈妈,但是……’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也不需要你说“但是”,你必须明白,你是在毁掉自己的未来。现在已经没有学校了,你只能依靠自己自学,只有掌握一门技术,才有可能进入保育区或者医疗区那样安全的地方。就算你要在韦列斯号的下层车厢或者沙褶帝国平民区活一辈子,也必须有能工作的手段。’ ‘…………’ ‘把地上的纸屑打扫干净,明天跟着你蕾弥尔阿姨出去看看!见见外面那些因为斯科瑞病毒而死的人,才能理解我为什么一定要让你留在有过滤塔的地方。’ ‘我不想去运货!’ ‘那你想做什么?画画?还是继续和H列车厢里的人或者上层的守卫打架?’ ‘……你,怎么知道?’ 他低下头,皱紧了眉头。 ‘我不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要不是蕾弥尔,你现在已经死了……!’ ‘但那是因为……’ 不知为何,这句话堵在少年的喉咙中,他说不出口。 ‘[——]’ 她叫着少年名字,轻轻咳嗽几声。 ‘你已经八岁了,我不可能有能力养你一辈子。这个时代太混乱、太绝望。你必须学会如何一个人在这里存活,勇敢可歌可泣,但为了一点小冲突就去送命不是勇敢,是鲁莽更是愚蠢!你必须跟着蕾弥尔离开,见见外面的世界,才能让你收敛一些!’ ‘……………’ 少年用目光哀求着母亲,期待她在这张冰冷的面具下有所动容,好让他免于难以承受的工作。但两人的对视持续了良久,她依然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上的波澜,他只能放弃,把头低了下来。 ‘我知道了。’ 从记事起,母亲就一直戴着这副面具,他从未见过她摘下它的样子。她从来不在他面前吃饭洗漱,甚至鲜少在自己的儿子面前睡着。每当他被好奇心驱使,借各种可乘之机溜进母亲的办公隔间,得到的都只有训斥。 他听到工人无意间的谈话,母亲的面具和自己的父亲也就是母亲的丈夫的逝去都是源自一场暴动。如果不是那场策划好的事故,少年本应在上层车厢过着悠闲的生活。 但如今,母亲只能依靠以前的人际关系,才能勉强在下层车厢混了一份让两人果腹的工作。 他不知道工作具体内容是什么,只知道这件事和她的面具一样不讨人喜欢。 ‘只给我这点?你知道我和上面人什么关系吗?啊?你不管这些?呸!早点跟你面具一起钉在棺材里吧!’ ‘老巫婆!这个申请我跟你报备了!怎么可能!15号我是喝了酒,但我记得真真儿的!’ ‘你凭什么把老乔赶出去?他再怎么不守规矩,也是我的兄弟!真该叫守卫早点把你这个巫婆和你养的小怪物都杀了!’ ‘哟,这不是巫婆家的小怪物吗?你妈昨晚加大班,早上跟好几个男人一起出来,你知道哪个才是你亲爹吗?哈哈哈哈!’ ‘——!!!’ 打斗就此爆发,却被某一个粗犷的声音打断。 “住手!!!” ……………… ‘…………’ 无论面对多么严重的恐吓和谩骂,母亲总能保持着她的步调。同样的,无论少年怎样哀求母亲,她都不会答应这些她认为是计划外的事。她如沉默缄言的大树,除了树荫和果实,再无任何慰藉。 但即使如此,依然有一个人能和母亲正常交流,那就是蕾弥尔——下层车厢运输部队的总负责人。 她是母亲的朋友,更是大家的朋友,所有匍匐在下层车厢灰尘中的人,没有一个不尊敬蕾弥尔的为人。 ‘朱砂叫你来跟运输队,是不是因为昨天的事?’ ‘…………’ ‘怎么,嫌我把那件事告诉她了?’ ‘……不是。’ ‘还是她不理解你,说了重话?’ ‘蕾弥尔阿姨……’ ‘你知道昨天有多危险吗?H列那几个混球也就罢了,真打起来他们也没你跑得快。但上层车厢的那些贵族守卫不一样,那些人有真枪实弹,他们名义上是来维护下层车厢的安全,实际是在监督我们。只要韦列斯号还是那些贵族的东西,我们就要受到他们的制约,就算他在这里杀了你,也只需要向你妈付些赔偿物资。’ ‘对不起……’ ‘好了,下次再慎重一下就可以了。我不是来责怪你的,只是在担心你的安全。’ ‘嗯。’ ‘还有H列那几个家伙,我也帮你教训过了。’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们私底下都在说什么我很清楚,早该锤了,这事不怪你。’ ‘嗯!!’ 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 ‘但你啊,也不要因为一节车厢里那几个讨厌的家伙就整天板着脸,前天晚上,希尔阿姨跟你打招呼你都没回复吧?怒气冲冲地走了,把她吓了一跳。N列车厢本来就没几个能和朱砂还有你搭上话的人,怎么连你希尔阿姨都要气。’ ‘对不起……’ ‘这话还是你自己去和希尔说。’ ‘…………’ ‘不愿意?’ ‘H列车厢那几个人过来跟我打架的时候,她一直在旁观,根本不肯帮我。’ ‘[——],你要理解,不是所有人都有对抗坏人的能力和勇气,她只是不敢过来,不代表她赞同那些行为。’ ‘……我知道了。晚上,我去和希尔阿姨道歉。’ ‘好,这才是好孩子。’ ‘接下来要和你一起去运输队吗?’ ‘不用,我给你安排一个好差事。’ ‘好差事?’ ‘看到上面的通风管没有?你爬上去,帮检修部队看看里面有没有要修的。’ ‘可我也不知道哪里要修?’ ‘没事,你顺着一路爬到头,就守在那里,等晚上我叫你了再出来。’ ‘只用这样?’ ‘不然呢?还是说你这个八岁的小崽子想跟我们出去运货?’ 蕾弥尔向他使了个眼色。 ‘好吧,谢谢。’ ‘哈哈哈,现在说谢谢太早了。’ ‘?’ 带着些许不解,少年从蕾弥尔所指的通风管道爬了进去。呈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什么可以让他独处的狭窄隧道,而是他连做梦都未曾见过的理想乡。 ‘存书仓库??’ P列货运车厢08号货仓﹣﹣这里堆放着大量作为商品待售的纸质书籍,还摆着一台专门存放电子书和资料的终端。除了小说,诗集,历史,神话等等写满文字的书以外,还有对八岁孩子来说十分友好的绘本和漫画。 这一刻,仿佛旱地稻苗迎回了久别重逢的甘霖,小心翼翼地捧起周围能看得懂的书,认真阅读起来。 就这样,原本准备好度过难熬的一天,最后却乐到连包里带的干粮都忘了吃。 时间随着翻开的书页一起飞速流逝,眨眼便到了约定的傍晚。听到通风管道里传来的敲击声,少年只好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从狭窄的通道返回。 ‘今天怎么样?一个人留在那里害怕吗?’ ‘一个人不害怕,只是……’ 他为这从天而降的喜事感到后怕。如果妈妈知道了,会不会连整个书库都一起撕碎?要是被那些讨厌妈妈的人和上层守卫知道了怎么办?会不会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不害怕就行,回头我跟你妈说一声,你年纪太小,跟着运输队也只是添乱,不如和检修部队一起工作,帮他们钻一钻窄道。’ ‘可是我根本……’ ‘好了,[——],别声张,也不要把里面的书弄坏,以后出入时小心点四周就行。其他的,我去和朱砂说。’ ‘嗯,谢谢。’ ‘这世道虽然乱,但前路也还没有窄到只能让武夫活下去。你在那边,借着机会多识点字,学学知识。也不要怪你妈,她只是太心急了……’ 蕾弥尔沉默了片刻,把原本应该说出口的后半句话全部咽了回去。 少年不敢问蕾弥尔她究竟对母亲说了什么。但这场商谈的结果,使他的家务和学习之余,得到了4小时“为检修部队工作”的时间。 在家时,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母亲的语气,比平时更加卖力地做家务,学习,积极掩饰着自己离开后的去向。 一旦到了书库,他便成为一条在书海中自由穿行的鱼,越过无数书本上幻想世界,在文字与画面中沐浴成长。这里能让他逃避外界的纷扰,无论是母亲,还是其他人在针对母亲时,从她身上溅射出来的恶意。 在很多长辈看来,这些书会给予孩子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对于一个生于列车,囚于列车的孩子来说,书本,是他唯一能接触到外界的机会。哪怕这些书没有一本真正属于他,他也比书真正的所有者更了解有书的内容。 无论是故事中繁荣时期的璀璨辉煌与凋零末路,世界与寰宇星河的广阔无垠,还是风花雪月的浪漫悲泣,他都记得。 其中,最让少年铭记于心的,是故事的主人公不惜一切也要为正义与理想而战的身姿,以及大结局时重生的世界。在无数故事的结尾中,人们不再为了生存互相伤害,而是能够团结在一起,重建家园。反派无论忏悔与否,都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通过这些故事,他逐渐理解了列车与自身的处境,理解了反抗压迫的重要性。 ‘如果有人能成功,就会和故事里的英雄一样改变这里的环境吧……’ 捧着书的小小少年在心中许下了愿望——他想成为代表“正义”的主人公… ‘不对,还是成为主人公的同伴就足够了。’ 虽然他也经常幻想自己能成为亲手拯救世界的英雄,但持续不了多久,这个梦就会在母亲的叱责声中破灭。有勇无谋的见义勇为也好,逞强也好,对自己爱好的坚持也好……承担了无数次责罚,少年渐渐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还是找一些更实际的事来做吧。如果在贸然做些什么,甚至和他们打架的话,还是会被妈妈骂的。’ 他悄悄下定了一份写满妥协的计划,并且在这份妥协中藏起了自己还未破灭的期待。 ‘等到列车恢复了和平,我学会了能养活自己的本事,妈妈就会允许我画画了。现在,就按照妈妈和蕾弥尔阿姨说的那样,继续学习,帮忙家务吧。’ 怀抱着泡沫般易碎的幻想,对大人来说不值一提的欢欣和大惊小怪的焦虑。八岁的少年在这些琐碎的煎熬与无效的抗争中成长着,转眼间便盼来了自己的十岁生日。 ………… 第265章 夜幕迷途 那本应该是平平无奇的一天。 少年迟迟听不到蕾弥尔或者她的队员发出的“归队暗号”,在书库中独自留到了深夜。直至终端上的时间在孤独与恐惧中跃至凌晨四点,少年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不安,顺着通风管道,蹑手蹑脚地返回了他和母亲的居所。 推开一条门缝,少年的影子在那一缝光下拉得修长,她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向来稳重的蕾弥尔浑身是伤,紧紧拧着眉头,正坐在母亲的桌前。 ‘运输部队的货物丢失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次与我无关。’ ‘以前呢?’ ‘……,怎么可能?以前有几个不要命的想对货下手,但都被我抓住了,你应该知道那些人是谁。’ ‘我知道,但这次,他们说是你拿走了那些货。’ ‘你信我吗?’ ‘…………’ ‘不相信我也正常……如果不是因为我,你现在也该过着很幸福的生活。’ ……?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少年意欲开口询问,但现在绝非良时。 ‘你后悔吗?’ ‘不后悔,那场暴动是必须的。’ ‘………’ ‘但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死并非你亲手造成,凶手利用了那次暴动。’ 她停顿片刻,又接着补了一句。 ‘我们……都被克石兰利用了。’ ‘……利用,哈……我也在利用他和那些废物皇族。’ 蕾弥尔,这位平日稳重的大姐头,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 ‘只是现在,我还没有准备好和克石兰“翻脸”,还有很多事……只能通过他来完成。’ ‘………’ ‘但你放心,我绝不会成为贵族的走狗!’ ‘…………’ 母亲和蕾弥尔阿姨说的话,少年并不能完全理解。他只知道,她们似乎一直在和自己讨厌的人合作,运输队也总是藏着让货物悄然消失的小偷。 这样充满火药味的对话不是第一次发生,每当他想询问这些对话的含义,就会遭到模板一般的搪塞。纵然母亲不久前还说过“你已经是个十岁的大人了。”但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也依然会有那句“你还小,不需要担心这个。” ‘阿丹怎么样了。’ 母亲不再讨论刚刚的话题,转而询问起蕾弥尔的朋友。 少年记得这个名字,阿丹。他和蕾弥尔关系很好,无论是工作还是喝酒,他们都在一起。 看到两人亲密的身影,下层车厢的工人中经常发出调侃。 ‘你们俩什么时候生一个啊?’ 听到这样的话,阿丹也会第一时间大笑着反驳。 ‘算了吧,我还是喜欢温柔点的姑娘。’ ……… ‘他也受了伤,已经去休息了。’ 两人在列车行驶的颠簸中沉默了半晌。 ‘今天……谢谢你。以后我会再多注意些。’ ‘嗯。’ 蕾弥尔站起身,拉开隔间的帘子,才发现躲在后面的少年。 ‘[——]?’ ‘……晚…不,早上好。’ ‘…………[——],刚才我们说的话,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嗯,我不会说出去的。’ ‘…………’ ‘朱砂,你也别说他。’ ‘回来吧,[——],该睡了。’ ………… ‘妈妈,蕾弥尔阿姨以前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吗?’ 他只是小心地,谨慎地询问起方才听到的话。 ‘那场暴动,是爸爸死的时候……?’ ‘你还小,不需要……’ ‘不,我不小了。’ 少年压着声音反驳。 ‘我已经可以一个人在检修部队工作了!’ 即便那是一个谎言,迫切渴望知道真相的少年也鲁莽地将它当做了自己的筹码,只是母亲早已看穿了一切。 ‘工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到底去了哪里。只是蕾弥尔说八岁就去运输队太危险,书本对自学也很有帮助。并且……在那里可以避免你和守卫接触,我才默许了她的建议。’ ‘……………’ ‘睡吧。’ ‘可是……’ ‘睡吧。’ ‘…………’ 少年琐碎的压抑,终于在这一句看似安抚的命令中轰然坍塌。 ‘妈。’ ‘怎么了?’ ‘我听别人说,如果爸爸还活着,一定不会让我们留在这种地方。也不会让你被别人说是巫婆,说你……’ 后半句随着脑海中浮现的那日守卫戏谑的表情戛然而止。 ‘你听到过那些话吗?’ ‘听到了又能如何,我很忙,没有兴趣理会那些谣言。’ ‘但那些话……你听到了,不会难过吗?’ ‘难过有什么用?难过就能改变现状?’ ‘没有用与没有是两码事。’ ‘………有,又能怎么样,想活下去,就不能带着这些情绪。你父亲已经不在了……我无法再为他做些什么,甚至连难过的权利也没有。’ 看着少年坚定的表情,母亲第一次耐下心来解释现状。 ‘韦列斯号连同背后的沙褶帝国,一直处于混乱中,为了在地狱中生存下去,我们每个人都用尽了自己能用的方法。有的人在用暴力,有的人在用计谋,有的人……只能依附他人。无论他们选择了哪条路,都有崩塌的可能,都要承受崩塌后的代价。’ 母亲摩挲着面具边缘,指尖有些颤抖。 ‘蕾弥尔希望打破这种局面,而那时,你父亲身为上层车厢的贵族,正是腐烂的根源之一。我也曾劝他做出改变,但他却在计划刚开始没多久就死了,杀了他的人不是蕾切尔,凶手只是借了她制造的混乱。’ ‘…………’ ‘像你父亲那样,或者比他更甚的人,在上层车厢还有很多。他没能证明自己的改变就死去了,我就算难过,下层车厢里也没有人会纵容我的情绪。我能理解他们对我的态度,因为在大家看来,我是个贵族的“帮凶”。’ ‘……妈。’ ‘你恨我吗?[——]。如果你出生在其他家庭,就算还在下层车厢,感受到的恶意也一定会比现在少很多。’ ‘……我们,不能离开这里,对吗?’ ‘外面只有更残酷的世界,斯科瑞病毒剥夺了人类生存的土地,只有过滤塔附近是安全的。因为我在这里还有工作,所以你可以留在这里,要是哪天我不在了,你又没本事养活自己,就只能离开,变成无家可归的拾荒者。到了那天……你不仅找不到食物,没有住处,还随时都有可能被感染。每当你想休息,四处游荡的感染体,劫匪也会找上你。’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相信蕾弥尔吧,她正在策划打破上层贵族的压迫。’ ‘她想成为大家的领袖?就像书里的英雄一样?’ ‘……是啊……’ 母亲的叹息中隐藏着许多未言之语。 ‘妈妈也在帮她?’ ‘嗯,我在帮她……虽然我不赞成她的手段,却也没什么质疑她的资格。光是收买人心这一件事,我就做不到。’ 她再次摸了摸自己的面具,确认它还稳稳地贴在脸上。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最大的梦想是成为旅行商人,为别人带去他们缺少的东西。只是……到了最后,我发现……能卖给别人的,只剩下自己的未来。’ ‘未来……?’ 母亲点了点头,将那些岁月沉淀下来的故事埋在这张面具之下,不肯透露出任何具体的情节。 ‘为什么要卖出自己的未来?’ ‘为了买下我不该拥有的东西。作为束手无策的普通人,想要成为英雄,往往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甚至连累周围的人。’ 这句话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刃刺入了他的心。 ‘……妈……’ ‘[——],这些天我也想通了,你不是说什么天才,让你去自学一门技术还是太难了,你需要一位老师。等你十二岁生日过完之后,蕾弥尔就会带你去他的运输队。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该学着活下去了,现在不早了,睡吧。’ ‘……不,你刚才到底在说什么?卖出了未来是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吗?’ ‘睡吧。’ 她不再回答,只是拉过地铺上破旧的毯子盖在少年身上。 ‘不行,你还没告诉我……’ ‘睡吧……’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已充满了警告式的严厉。 ‘你呢?今天要留在这里?’ 母亲透过那张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面具,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又咳嗽起来。 ‘你感冒了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那样躺在少年身边,轻轻抬起了手,一边抚摸着身旁的孩子,一边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唱起了一首温柔的摇篮曲。 [~怕黑的孩子快快安静~有萤火虫闪烁着微光相随~月光被遮掩地面仍有繁星正相陪~祈盼你的梦如夏夜安详~祈盼希望能永远伴你身旁~看萤火虫是那飞舞在大地的流光~点缀着念想~孤独的孩子啊~别担忧~因为它们将陪你度过长夜~直到天亮再道声早安~然后再同你说一声再见~] ……………… ……………… “……………” {不错的歌啊……世界是精致的灰,绝无非黑即白,善与恶也非绝对,力量衬托之下,边界的混淆也会更显模糊。小子,你的长辈教了你很多。} “你知道我的记忆?” {呵,本大爷的事你少管,那边有和你记忆中一样的歌谣声,去看看。} 漫长的回忆随着穷奇的话语迎来尾声,青年睁开眼,发现昨夜的解构体小队和指挥官都已经离开了。 顺着穷奇所指向的地方看去,不远处,一位解构体少女正在自己的歌声中修理着手中零件组装出来的玩具。 “啊,不好意思,吵着你了吗?” “没有,我只是,拿着笔睡着了。已经早上了吗?” “是的。” “其他人呢?” “他们都出去执行任务了。对了,我叫薇薇安,我听他们说你失忆了,一会要跟我一起去09号医疗区。” “09号医疗区?昨天是有人建议我去更好的地方做进一步检查和治疗,但是没有说是09号医疗区。” “附近更好的地方只有那里了,等运输车来了我们就走。你现在能想起什么吗?比如自己的真名之类的?” “其实已经能想起来很多事了,但只有名字……” “看来你在失忆前就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啊。”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的教官说,原本就很想逃避的记忆数据很容易在受伤时沉入深层。说不定你也可能是这样?” “……………” 如果真的和她说的一样,为什么最不愿意回想起来的是自己的名字? “……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没什么,只是有点没头绪。” “但你说自己已经能想起很多事了。” “嗯,十一岁之前,关于家人和前辈,还有……” {那些绘本和漫画书。你小子可以啊,偏偏把这些书的内容全想起来了。} “还有什么?” “一些读物以及,不值一提的琐事。” “有关于你是个坏人的部分吗?” “……很遗憾,并没有。没办法改变处境,坚持不下去的爱好,偶尔过来帮忙的阿姨,和基本上什么都不肯说的妈妈。” “真普通啊,放到游戏里一定是没有角色形象的路人甲吧。”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那你觉得,平凡的人也会成为反派吗?” “………就是因为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才更容易被无力感推着走向歧途吧。” ‘作为束手无策的普通人,想要成为英雄,往往会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甚至连累周围的人。’ 他再一次回想起母亲的话。 在残存的记忆中他经历过死亡,现在却以陌生的躯体完好地站在这里,这份奇迹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呢? 是体内这个名为“穷奇”的意识?不,穷奇大爷失口否定。那会是什么呢…… “……………” “运输车好像来了,你的武器他们留在了这里,拿上它,我们走吧。” 薇薇安握住修了一半的玩具从桌前站起身来。直到此时,青年才察觉到那是一只用零件拼起来的萤火虫。 “等等,你手里这个……是从哪来的?” “萤火虫玩具?过来时捡到的,就掉在外面。” “可以给我看看吗?我觉得它好像……很眼熟……” 薇薇安一脸担忧地看着黑虎,把手中损坏的萤火虫放在他摊开的大虎爪中。 这个玩具是由齿轮和废旧灯泡组成,只要扭一扭头部,萤火虫的翅膀就会扇动起来。但现在,连接翅膀的身体却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弯折出不自然的弧度。 (这个痕迹……) 【伤痕也是记忆的一部分。】 “?!!” 胸口剧烈的痛楚伴随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恶意在这一瞬间蔓延开来。就如同他刚苏醒时曾强烈感知到的那样。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 第266章 惯性记忆 觉察到这一切并非巧合之后,黑虎用了整整十分钟来询问薇薇安有没有在捡到萤火虫玩具的时候见到谁。 “所以我都说了……只是它丢在外面,本以为是据点里某位孩子的东西,本想着修好它就放在这里,如果你说是你的,给你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就算抛弃外形不谈,我觉得你应该已经成年了吧,为什么还拿着这种发条玩具?” “也许是曾经的我……想让自己在心底保留一点童真吧。” 反反复复的思考并没有得到答案,毫无头绪,毫无思路,黑虎青年只能借昨晚得到的纸写了一条简短的留言。 当他折叠好留言条,托付给据点内驻留的构造体时,据点外侧的运输车已开始鸣笛催促。 “……………” {“至少要比刚醒来的时候好。”你的自我安慰真是牵强。} “至少我已经想起了不少事。但是,那个想不起相貌的人到底是谁?” {我只知道,我对他有一种极深的厌恶,总之本大爷只觉得他绝非善类。} “嗯,我的感觉也差不多。还有,随着歌声一起浮现出的少年又是谁?回忆里的母亲和蕾弥尔如今身在何方?” 在我找不到目的地,四处漂泊的时候,她们是否正在等待着我的消息? {………本大爷不懂那么多,想去探寻真相,只有前进,哪怕荆棘丛生。走吧,在催你了。} …………… 还差很多,如果不找回自己的记忆,一切问题都得不到解答。黑虎沉下心,把注意力放回到解构体们的交谈中。 “首席指挥官没跟你们过来吗?” “据说是出了些事,她半夜就跟着一起过去了。目前监兵能下地活动的只有那位辅助型解构体,一接到请求就马不停蹄地前往了。” “什么事?” “不清楚,只是听说原先驻守那一带的有几个叛逃了,也不知道到底去了哪里。” “毕竟目前形势还是很严峻,异合生物的暴动,而且原监兵队长的那件事带来了一些负面影响。他们,很有可能去找异格者了。” “异格者……不会吧。” “这反倒最有可能,毕竟无非就是追求一个免疫病毒呗,虽然,不是谁都做得到,但总比等死强。” “别乱说啊。” “我没乱说,毕竟目前已有的情报就能很轻易的推断出来。原监兵队长不是也………” “国君他活着,甚至监兵指挥官如今更常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他们依旧是‘英雄’,不是吗?” “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就可以了。” 众人叹着气低下头,在摇晃的车厢沉默了很久。直到有人耐不住这压抑的气氛,又把话题引向了角落中的薇薇安。 “薇薇安,你怎么一脸焦虑啊?” “和我同小队的塔尔失联了,通讯一直无法接通。” “他失联了,你怎么不早说?” “刚刚还能联系到……” “你可得好好看着他,自从安娜那件事之后,这个人就不太对劲,他要是哪天也叛逃了,我一点也不奇怪。” “…………” ………………… 过了没多久,运输车在目的地分岔路口停了下来,解构体们相互招呼着下了车。黑虎和薇薇安一同结伴向09号医疗区前进。两人边走边聊着近日的情况,直到她的通讯突然响起。 “薇薇安,你到医疗区了吗?” “救命!救命!” “快到了,发生了什么?” “我被感染体围住了!快来帮帮我!” “救人不成反被困!” “红!你给我闭嘴!” “红?” “救命!鸦在喊救命!” “这家伙是以玄凤鹦鹉为原型的辅助随行单位,所以叫红,虽然已经褪色到看不出来是啥……等等,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我已经把定位发到你的终端上了,快点过来!拜托了!” “………那个,是可以称呼‘穷奇’吧。” 意识海深处出现一丝颤动,但黑虎青年还是认真地对薇薇安点点头。 “我知道了,走吧。” “嗯,感谢!” ……………… 顺着塔尔给出的信息,二人很快接近了目的地。由于是辅助型解构体,薇薇安无法胜任正面战场的先锋工作。因此拿着镰刀的双翼黑虎成为了正面的开路者。 {熟悉熟悉自己的机体,当然,要是你接受不了战斗,就把机体的控制权给本大爷,虽然镰刀不像大剑,但砍人的感觉,没两样。} “……为什么,感觉,很熟悉。” 熟悉着机体,黑虎惊诧于自己能使用这把武器,就像惯性记忆一样,踢踹,放倒,镰刃斩过……借由双翼的飞行能力,俯冲后紧接着的乱舞又扬起一片被切碎的残骸。 那仿佛是深埋在身体里的记忆,构造特殊的斥能镰刀对他而言算不上陌生。 “所以,我曾经……是个会这样作战的人?” {你小子可以啊,喏,你们要找的就是他吧。} 甩开最后一只感染体的残骸,肩上坐着已经有些损伤的辅助随行单位的塔尔向他们点点头。 “谢谢你们,后面还有伤员。” “交给我吧。”薇薇安说道,随后快步向前探查。 “怎么会……只剩下一个人活着了,其他的人都……” {真是凄惨啊,留下个紫色头发的女孩解构体。只是,那个家伙为什么给我一种异样感。} “异样感?” {硬要说的话……很像虚假感,但我没有证据。小子,留心。} “嗯,我明白了。” “塔尔,‘穷奇’,伤员的情况不稳定,我们该走了。” “嗯。” 战斗的情景,阴云密布的街道,金属碰撞的声音,灌入嗅觉的硝烟味…… “………” 是了,没错……我,早就习惯战斗了。我是运输部队的一员,也是……08小队的队长…… 提到沙褶帝国,大部分人的印象都是商业帝国,而与此必然衍生出的另一个话题,韦列斯号,说它是“移动的帝国”也毫不为过。 而随之被谈及的,便是韦列斯号上阶级鲜明的车厢结构。 其中占地面积最多的,并不是被称为“上层”的贵族车厢功能车厢和客运车厢,而是组成“下层”的货运车厢,平民车厢和工业车厢。 平民车厢汇聚了大量还有一技之长的普通人,他们在此组成了后勤部队、检修部队、运输部队和沙褶帝国特有的工蜂部队。 工蜂部队的人数膨胀之前,韦列斯号上的大多下层居民都是运输部队的成员。 在斯科瑞病毒的荼毒之下,机械已不再万能,原本畅通无阻的道路也布满了感染体,劫匪,与崩塌的废墟。 为了让濒临崩溃的世界仍能保持最基本的物资流通和邮寄托运并恢复商业交易,沙褶帝国以韦列斯号作为最主要的据点和倚靠,借助运输部队,搭配上血汗与简单的运输车辆,组成了庞大的物流网络。 他们将保育区、据点、部分重建工厂中尚能产出的物资回收,有时转运到其他地方贩售,有时交给工蜂部队在工业车厢内二次加工后,再拿成品来贩售。 运输部队活跃的身影,在很多据点都意味着希望:他们会带来缺乏的物资,收走堆积的货物他们养活了无数流浪的交换商人,也让许多被危险围困的地方获得了解救,更让居住在上层车厢的贵族们得到不菲的利益。 即使经常伴随着危险与压力,稍有不慎就可能被劫匪或感染体攻击,随时面临着丢掉货物或丢掉性命的危机。 但在那件事发生之前,这原本也是一份可以让很多流离失所的拾荒者羡葛的工作。 {原本?} 某种违和感随着穷奇的疑问而涌出,化为玻璃弹珠在意识海内四处滚动。 似乎在某段时间之后,运输队员就不再被人羡慕,而是变成了奴隶与苟延残喘的象征了。 “那时发生了什么……?就是因为那些事,蕾弥尔才说要为了下层车厢的人们,向上层贵族发起革命。” {后来,她成功了吗?} “我不知道。” 他摸索着思考,记忆却断在了这里,坠入雾中。 …………… 带着唯一生还的伤员,三人迅速奔向09号医疗区。“穷奇”始终和那名“女性”保持距离。 “怎么回事,这是谁啊?” “路上鱼洞啊一支被袭击的小队,我过去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死了。” 看到这里的动静,空闲的难民也围了过来。一位有些瘦弱的青年难民走近他们。 “我也来帮忙。” “你还是好好坐着吧。已经这么瘦弱,别给身体添负担。” “人家在来医疗区前是保育区的技术人员,快给他让路。” 辅助随行单位红也“应景”地喊了一声。 “比塔尔专业一百倍。” “呃……” 听到这里,大家都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 “哈哈,没有那么夸张,先救人要紧。她的情况怎么样?意识海有问题吗?” “损伤部位很多,有些看起来还是旧伤,其他的还在检查。” “好,我来检查这部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嗯。” 薇薇安转身拉过一组医疗维护台,和面前这位不知名的技术人员配合着忙碌了起来。 …………… 第267章 潘多拉之匣 “怎么,没想到医疗区和之前不一样了?” “是啊,多了很多生面孔,人比之前更多了,却没有以前那么乱。” “是啊,异合生物又开始躁动了,组织各个地点重新安排人员,好在列车的重建虽然已经接近尾声,接下来应该能替我们分担一些压力。” “……列车……” 听到这个词,塔尔的语气沉了下去。一旁的解构体也察觉到了异常,有意地调转了话题。 “大家配合着分担工作,环境也好了一些,总比以前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好多了。话说你们怎么过来了?” “轮到我和薇薇安过来驻守了。” “那那个呢?什么时候又多了一台兽人型解构体?而且……怎么看着有点……像监兵小队的原队长。” “你知道监兵的原队长。” “嗯,也是巧合,那个时候身陷重围,我恰好被他救下。虽然他们几乎很少和其他执行部队接触,但也比刑部执行者们甚至其他小队有温度得多。” 塔尔看向不远处的青年,不知何时,他已经和医疗区的医护人员搭上了话。甚至神奇地参加了一个小男孩的救治还能让那孩子被逗笑,似乎注意力并不在塔尔这边。 “很容易和人类合得来嘛,这点倒是有些不像那位,毕竟他是锋芒中有温柔。” “他的来历我不清楚,薇薇安说他失忆了,目前的称呼都是随便找的代号。” “这样啊,不过兽人型解构体还是值得注意的。目前周转得开,物资什么的也不用像以前那样那么担心,有更多精力去做更多的事了。” “嗯,是啊。终于可以缓口气了。好了,做了些基础检查和治疗,她的意识海还很混乱,能维持清醒已经是个奇迹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 “你之前在哪个小队?” “……小队……他们都……” 不知名的“少女”语无伦次地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先别问这些,她的意识海很不稳定,这里也没有指挥官,还是让她再休息一会儿吧。来,还有一个要检查的人呢?” “是我,感谢。” 黑虎青年站起身,目光瞟了一眼“少女”后走向那位技术人员,虽然黑虎很有压迫感,但是大家似乎都没有过多的恐惧。放下了医疗物品,快步走到另一侧的检查台。 “…………” 越是靠近那个“少女”,穷奇的厌恶就越重。 {切,只有这一个检查台?!} “忍忍吧。” {哼!} 检查开始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也依旧在继续。 “最近意识海不稳定的人也太多了吧。”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队友被大卸八块,我看能稳定才有鬼了。谁知道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叛逃者们……也是这样想的吗?” “可是叛逃就有希望了?还能往哪里逃,哪里是安全的?” “去找异格者啊!” “喂!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 “为什么不能说,目前不是已经有个例了吗?要是有人能成为异格者,控制感染体,很多事都能迎刃而解了。” 大家都知道她意指的是谁,但全都对那位背负骂名的英雄缄口不言。 “我理解你的想法,但是,除了那位,其他的叛逃者没有一个人返回帮助大家。那位如果不是战功卓著功劳极大,恐怕也……现在他还在监禁,这已经是空前甚至可以很可能可以说绝后的了。” “也有可能是真的回不来了,资料上说了,具有极少数的人能通过他们所说的‘筛选’。” “要是有人通过了,就能用这种力量帮助大家了吧。” “国君已经开放了相关资料,那样的难度比一步登天更难,你能不能保持自我都说不定,很可能沦为傀儡,甚至目前监兵原队长还在和那个意识对抗,他都如此,你不能把自己和精英小队的队长相比。” “我要是可以呢?精英小队…呵,精英小队有什么了不起!只要我能跨过去,那如何使用这份力量就是我的自由,无论多危险,只要能改变灾难,无论什么结果我都愿意!” “你怎么说的好像已经有计划了似的。” “…………” “不会吧你……想开点儿,就按目前掌握的所有资料,你去了的下场也只会是变成感染体,最后还要我们帮你收拾。” “要是我不会成为感染体呢?” “别心存侥幸,年轻人。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说的那个升格者到底有多少本事,但帕弥什带来的灾难都发生多少年了,这办法要是能行得通,早就出现救世主了。很多东西都要踏踏实实,一步一步慢慢来。” “你懂什么!!!” 他怒气冲冲地向墙锤了一拳,激烈的撞击声引起了周围的注意,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 “慢慢来?每一秒都可能有人丧命,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给人慢慢来?!” “塔尔……” “慢慢来又有什么用?感染体少了,又蹦出来异合生物和赤潮,斯科瑞永远也清除不干净!!我们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改变不了,只能任由灾难蔓延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牺牲!” “塔尔,主人!她死了!主人死了!” “要是直到列车会完全崩毁,我当时一定会阻止安娜跟精英小队上列车护送那些人。但我既没有阻止她,也没能保护她!” 黑虎目睹这一切,黑色的虎眸中激起一圈涟漪。 “列车……?” “塔尔!你差不多得了!刚才那番话就够把你送进刑部了,那位老人是出于好心来劝导你,你还这样凶老人家。更何况人家说的是一点没错,如果只是天资过人就能变成异格者,早已出现救世主。这不可能是正确答案,我们要找其他道路,让更多的人活下去。监兵的原队长也承认了,他能做到的也是有限的,甚至要顶着巨大的代价。” “…………” “给老人家道歉!把你们两个那幼稚鲁莽的想法全部丢弃掉!如果再这样,我就真的要通知刑部了!” “……你……” “对不起……” 塔尔不再说话,咬着牙低着头,大步迈过四周的低语,离开了医疗区的隔间。 “塔尔!” 看到他离开,薇薇安也连忙追了上去。 “你们去哪?” 黑虎虽然也想跟着两人出去,但给他检查的技术人员却表示,做完检查了才能走。 “我们跟过去。” “走!” 紫发的“少女”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有了变化。 “塔…塔尔……” ……………… 一片低语,只是讨论者彻底变成了难民们。 “唉……” “老人家你别难过,他们最近来来回回讨论这些事,我看都没错,它不就是当年那一套吗?拿一个无法拒绝的利好过来吹,看上去拼一拼就能分一杯羹,其实是送过去给人宰。” “哈哈哈,庞氏骗局似的,你是说‘幸运盒子’那件事吧?” 黑虎将视线转向此处,似乎对“幸运盒子”有什么反应。 “那东西可不只是庞氏骗局,它还带赌,骗得你连自己妈都能坑。” “那个不是狗贵族让卖的吗?我听说就是克石兰的主意。跟他们说的升格者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套路很相似,里里外外就透着两个字——‘吃人’。万里挑一的那个成了狗贵族养的贱狗,剩下9999人无一例外全都被吃干抹净。” “贵族……” 黑虎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这里抓住了。 “至少解构体叛逃还不用赌运气去抽‘车票’。” “但他们要赌的是命啊。” “那你说,还能打赢吗?” “这不比当年,不是目前那个重明武器正在发挥作用吗,虽然好像海边一战消耗严重,但总归是有希望。不像当年,到头来打成一团……谁都别想活。” {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嗯,我,想起来了。” 听着人群的讨论,青年缓缓闭上双眼,过去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倾泻而出。 那个“幸运盒子”……正是导致下层车厢腐烂的凶手之一。 “第一次听到‘幸运盒子’这个词,应该是在8岁之前……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太久远了……有点想不起来。” 那时,上下层车厢的冲突只存在于极个别人之间,下层车厢没有那么拥挤,大部分上层守卫也还算有礼貌。 母亲说,从前的沙褶帝国一直都“还在混乱的边缘,没有越过”。 ‘这是今天的工作间,东西都堆在里面也整理好了,和往常一样做多少结算多少,大家辛苦了。’ 守卫领着被选中的十个人进入货物车厢,里面堆着大量杂货与一些被回收的精致纸盒。 ‘好耶,今天又是做“幸运盒子”这种轻松的工作,爽了!’ ‘没错,就是考虑到这项工作比较简单,也是按量结算,老大让我们安排一些有余力的孩子来,赚个零食钱也好。’ ‘没问题,带点老人一起过来也可以,除了后勤部队那些简单的工作,他们也没什么收入了。’ ‘收到,这样确实不错,我会把你的意见传达给老大。’ 上层守卫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人群。 ‘制作这个“幸运盒子”,只要把箱子的东西装进盒子里就可以了?’ ‘没错,要把这些回收的纸盒子重新折叠起来,有脏的地方擦掉,把杂货箱里面的东西装一件进去,封好口就行,记得不管是什么都只能装一件哦。’ ‘好的,谢谢你。’ ‘没想到真的带这么小的孩子一起来做了。’ ‘没什么问题,这事简单,赚点补给也不错。’ 小小的少年拿着纸盒,探头向装满杂物的箱子内看去,里面装着很多简陋的零件,散装药物,陈旧的日用品。除了这些没什么用处的东西,还有一摞闪闪发亮的卡片,它整齐地摆放在金属盒子里,看起来格外漂亮。 ‘叔叔,这个卡是什么?’ ‘是“幸运卡”,它的总量不多,需要好运气才能在买到的盒子里找到它,所以才叫幸运卡。将来要是有人在买到的“幸运盒子”找到了“幸运卡”,他就能拿着这个登上列车,和大家住在一起了。’ ‘为什么要信用卡才能和大家住在一起?’ ‘哈哈哈,出生在车上的小孩就是幸福,都不知道出去了什么情况。’ ‘我知道,我听我妈说过外面的情况很严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有卡才能来车上。’ ‘因为列车的位置也很有限,他们需要买到“车票”才能上车,你知道车票吗?’ 少年认真地点了点头。 ‘在外面啊,能安全居住的地方不多,像是难民据点、医疗区、保育区这些地方,他们都只收能工作,有技术才能,年龄合适的人。就算救助有困难的人,也没法坚持太长的时间,物资这么有限,谁都不想收留什么都不能做只想混饭吃的人。所以啊,越是安全稳固的地方,他们收员工的时候,对技术考核就越严格。’ 说到这里,少年似乎无意间听到一声苦涩的叹息。 ‘这些通过考核的人可以携带家属住下,可还是有很多没通过考核也没有家人通过考核的家伙。他们不一定是真的什么都不会,只是没有遇到合适的地方,想长途跋涉去找工作机会,路上又太危险了。’ ‘所以他们想通过列车去其他的地方?’ ‘对,并且列车也一直在招人,当然,也需要技术考核。不管是运输部队,检修部队,后勤部队还是上层车厢的守卫与服务人员,他们都只收技术和身体素质合格的人才。’ ‘要是去哪里都没有通过考核,怎么办?’ ‘那就只能做些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活了,现在也很缺这样的人。但大多是临时缺一阵子,用完就不需要了,所以他们也不肯养着一大群平时只能吃饭的人,预备这种临时需要。我们像这样把车票放到盒子里,有幸运的人买到了,就可以免除考核上车,带他们去各种能安居的地方,或者组建成流动的,四处支援的新小队,和大家一起工作。’ ‘上层既能多收取一部分物资,下层也能多一些额外的帮手,四处需要支援的地方也得到解决,制作盒子的工作也能分给老人和孩子,让大家都有物资拿。我觉得,这还挺不错。’ ‘……唔……’ 他们发自内心地为前景感到高兴。 ………在那之后。 随着幸运盒子的热销,下层车厢的人渐渐变多了起来。无法在其他据点通过考核的人比预想的要多,他们上车之前所从事的工作也大多和列车所需要的人才不符。为了兼顾他们的生存工作需要,居住在上层车厢的贵族专门组建了一支名为“工蜂”的部队,收纳了所有无固定职业的人。 “工蜂部队”专门承接各种杂务外包工作,有时会被运送去重建保育区,有时帮助开垦农耕,有时清理被废墟堵住的公路来支持运输队工作,有时甚至会充当临时雇佣兵。 但更多的,都是留在工业车厢,或者前往各种工厂,代替不再安全运转的机械,做些粗陋的杂活。 目前来看,事情的发展还和大家所预料到的相同。可纵然如此,即使已经是“粗陋的杂活”,也没有那么顺利。 工蜂部队在毫无考核,毫无技术筛查的情况下迅速膨胀起来后,群体中就会混入一些……不那么配合的人。 ‘’老子昨天在保育区里挨了一顿冷嘲热讽。” ‘因为“工蜂”?’ ‘对,有个人跟着大家一起给据点开荒田,结果拿了报酬,吃完就在地里大哭喊累。’ ‘哈哈哈,这一点也不奇怪啊,你也不想想,这年头能流落到去买幸运盒子的都是些什么人?基本都是年纪太小,生下来学校没了,很多技术都没学会,或者因为意外无法再担任重活的。几十年了那些年长的从事文艺创作之类和平年代才有饭的,已经不多见了。总之都是那些到现在还没找到工作,又不肯当拾荒者的家伙。你让这些人去做粗活,到现在没出大事已经是奇迹了,有几个扛不住喊累的再正常不过。’ ‘正常?哈,这确实在情理之中,可是这合适吗?这不是给沙褶帝国的信誉抹黑。这么想想还是羡慕九龙古国,还留有不少学校。我们虽然也有定居,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沙褶帝国的主体其实还是列车。这种破事多了之后,连我们运输部队也要受累,现在保育区里有些人看见沙褶帝国的人,也不管是哪个部队的,准没好脸色。’ ‘忍忍吧,能出去工作已经算上进了,还有人就赖在车厢里,偷你枕头下面藏起来的面包。’ ‘啥也不会,外面那些据点还真敢雇佣“工蜂”这些人。’ ‘有些麻烦的粗活总要有人来做,但粗活也不是天天都有,一直养着只会更麻烦,列车四处周转,正好载着他们四处帮忙。’ ‘有种让上层那群人去养!现在下层人越来越多,生活的地方越来越少,幸运盒子赚到的物资我们也没见着,还叫这么多人做盒子呢!’ ‘……………’ 听到这些话,少年下意识放下了手中正在折起的盒子。 ‘[——],我们继续做,今天这些不完成,那些守卫要扣我们的报酬。’ ‘可是,希尔阿姨,这个盒子……’ ‘都别抱怨了,上面说了,等这批幸运盒子卖完了,后面的盒子里就没那么多“车票”了,上来的人变少,自然慢慢会变好的。’ ‘哼,张口画饼,没一句实话。’ ‘你当我愿意成天处理这堆【哔——】事吗?我们【哔——】活得好像工蜂的保姆!!下层车厢的后勤部队忙不过来,贵族老爷又只会骂人,出事了或者有事了都跑过来找我!!两头受气!!’ ‘那你就早点劝那些贵族老爷收了他们那赚疯了的心!’ 他愤怒地啐了一口,转身没入拥挤的人群中。 ‘…………’ ‘看什么看!!快点做盒子!!谁效率不达标谁拿不到报酬!!’ ‘但这也太多了吧……’ ‘哈?做盒子也要抱怨?你们整天除了抱怨还会什么?这么轻松的工作选中了你简直是你修来的福报,不愿意可以去当雇佣兵送死。’ ‘…………’ ‘[——],别看他们,我们也快点做。’ ‘嗯。’ 隔三差五的争吵,工作中积压的不满,无处消解的压力……… 少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人们之间的矛盾,正在不断发酵。 直到他十岁那年,这种矛盾已经酿成浓烈的酒,连过去容纳偷闲人群的下层餐车也不能幸免。 大人们为镇压无处安放的焦虑与恐慌,只能将为数不多的食物分出一半,用于交换自酿酒与卷烟。而那些别无选择的孩子们,也只能在这种难以忍受的烟酒味中吃着难以下咽的午餐。 ‘又是豆渣汤,好难喝,[——]哥哥,你手里是什么。’ ‘和你一样,不过我妈给了我一颗糖。’ ‘……真好啊……’ 小女孩委屈得几乎要掉下泪来,她吸了吸鼻涕,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身旁的男性。 ‘麦勒叔叔。’ ‘干什么?叫我有什么用?人家的妈手里握着那么多油水,想拨出来点儿还不是轻而易举?’ ‘这话我可不能当做没听见,朱砂好着呢。’ ‘好?不知道私底下给守卫塞了多少,你看他这儿子,时不时就能去做幸运盒子这种肥差事。’ ‘才不是,这么多年我总共去了三次!’ 少年将糖递给小女孩。 ‘这颗糖是因为今天过生日才……’ ‘……唔。’ ‘你拿着吧,反正他家糖多。’ ‘拿别人东西就这么理所当然?给你侄女就做这种榜样啊?’ ‘…………’ 餐桌上的气氛逐渐压抑了起来,和少年挤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老人也皱起了眉头。 ‘朱砂呢?她到现在还是不愿意和你一起吃饭,也真是放心把你留在外面。’ ‘…………’ ‘你听说了吗?这个月又死几个。’ 听到隔壁的餐桌传来了引人注目的声音,老人抬起头看了看他们,不再继续自己的话题。 ‘没有,怎么回事啊??’ ‘L车厢有一个孩子低血糖猝死了……’ ‘低血糖?那不就是活活饿死的吗?’ ‘还有两个去重建的时候,废墟园区里的墙倒了,他们刚好站在下面。’ ‘他们赔款了吗?’ ‘赔了,但一个没家人,赔的被那些守卫拿走了,另一个只有个孩子,也被拿走了,说是月付给他……谁知道给多少。’ ‘那些畜牲守卫……仗着现在没有法律管事了,死个人也不会在乎!我有时觉得他们是故意的!要是人死了他们还有钱拿,巴不得多坑死几个!’ ‘你要是害怕,就跟运输队他们学,提前给上层守卫塞点东西……他们拿了好处,就不把你往危险的地方上送。’ 工蜂队员们从眼角的余光中瞄了一眼邻桌的运输队,表情逐渐变得扭曲了起来。 ‘【哔——】,凭什么他们吃得这么好。’ ‘呵呵,已经不算好了,我上车的时候,他们吃得更好。’ ‘最初就是拿他们的食物和住宿条件做的宣传,说是上了车就有同样的待遇…谁知道…’ ‘这群骗子……!早晚把他们都宰了!’ ‘哈?你说什么?幸运盒子又不是我们要卖的,有问题你去找高层反馈!’ ‘你们没提成?打死我都不信!!’ 火药味愈演愈烈,就在这时,一个女声打断了一切。 ‘都别吵了!!!’ 寄居在这里的人大多都受到过蕾弥尔的照顾,只要还在下层车厢,无论是运输部队还是工蜂部队,都不会顶撞她。 她是大家的英雄,最坚定的领袖,也是源源不断的物资库,就算一时紧缺,过几天也总能想办法帮上忙………她到底用了什么魔法,在物资如此短缺的情况下能找到补给? 少年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当他询问蕾切尔,却只会得到他这个年纪还没有完全理解的回答:“我这里有额外的报酬”。 ‘这日子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蕾弥尔队长。’ ‘我知道,但我也说了很多次,如果我们拒绝幸运盒子,上层就会另找合作商,我们的处境丝毫不会改变。之前的罢工和抗议都闹过了……但列车终究是他们的地盘,一天解决不了贵族,我们就别想有什么话语权。’ ‘那您说,我们该怎么办?’ ‘……如果大伙相信我,那就再等等。’ ‘……………’ 坐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着相似的不幸,有的人为了购买幸运盒子耗尽了本就所剩无几的物资,有的人为了换取容身之地而售卖幸运盒子,有的人为了安全得到补给而制作盒子。 “幸运盒子”如同人们身上的巨石,正在把触碰到它的人扯入深渊,可人们却始终找不到更好的挣脱途径。 离开了列车,只剩下荒芜的大地,无尽的流浪,掠夺与拾荒,那时的他们又该憎恨谁,又该怎样行动呢? 沉默的众人无法得出“相信”或“不信”的回答,只能继续沉默下去,直到在沉默中,某个个体或者群体爆发的那一天……… 第268章 无辜者之死 时间慢慢地熬着,又过了两年。少年十二岁的时候,平民车厢里的人已经多到难以觅见落脚之地的程度了。 工蜂部队的成员膨胀到了一个可怕的数字,沙褶帝国就算接下一切外包工作,依然只够分配给其中一小部分人,竞争愈发激烈,他们能拿到的酬劳却一降再降。 工作时出现死者已经不再是个新鲜的话题,人们开始变得麻木不仁,有的甚至还会嗤笑那些患上疾病无法坚持劳作的人,认为这是一种“矫情”。 尚且清醒的人为了从这种混乱的环境中逃离,各自想了很多办法,有的通过考核加入了下层车厢的正规部队,用自己的技术或武力谋生,有的私下贿赂贵族投其所好,成为了上层守卫的一员。 尽管,“行贿”者所具备的能力是否达标依旧值得商榷,可是名声之外,联系仍在,他们仍旧安全,无人可伤。 但这样带来的无一不是恶劣的影响,一旦老鼠得了志,成了仙,它就敢指着昔日的同类大骂畜牲。愈发鱼龙混杂的上层守卫带去了更加崩坏的秩序,碾压着生存的希望。 很多人不像他们那般有才/财,只得想方设法逃离拥挤和腐烂并存的车厢,逃离这名为“沙褶”的处刑椅。 可是……当他们耗尽了所有资源去换取可能藏有“车票”的“幸运盒子”时,结果已经注定,他们失去了得到选择的资格,他们无处可去,早已习惯了沉默,最终也要在沉默中走入灭亡。 ‘起来起来,要到站了,“鳖脸”又要来催工了。’ 那些上层守卫都会戴着标准的过滤面罩,而这些面罩看起来,就像是鳖细长的脸部,于是阿丹就把这些守卫称作“鳖脸”,也慢慢地流传开来。当然,这些风声很少传到这些“鳖脸”的耳中。 ‘唉,知道了,这次什么任务?’ ‘“辛运盒子”四千五百个一批,共十批,我们要辗转十个地方,换药品,清单我已经列在这里了。’ ‘哈?这么多?!比上次多了一倍不止!’ ‘别抱怨,你以为我想啊。啥时候做完啥时候回来。’ ‘但是,这个环境下哪里还有药换啊,谁身上有药啊,有药的换别的不好来换这个?’ ‘怕啥,鬼迷心窍的家伙多了去了,他们总有办法能“要”到药的。上次不也卖完了。管那么多,小心“鳖脸”来了给你揍一顿。’ ‘【哔——】,一群【哔——】的畜生不如,以前还是买了幸运盒子混上来的“工蜂”,好了,这下一朝得志翻身成了上层守卫,好像是以前受了多大委屈现在要十倍百倍拿回来一样,不是嚣张跋扈就是拳打脚踢……!穷人活得不如贵人的狗,呸!!!’ ‘新野,你别说太大声了,上次那个闹事的胖头“鳖脸”听到了肯定不会放过你的。还有,他们不是一副官调喊着“这是监工”吗?哪能说“报复”啊。’ ‘哈哈哈哈。’ 大家小声笑着,新野则是干笑着板起脸,然后给卫兰头上来了一记力度不大的捶打。 ‘不好笑。’ 很久之前,那些被阿丹称之为“鳖脸”的上层车厢守卫,就开始以督促“工作效率”的名义,经常在下层车厢巡逻,只是那时还没有这么严苛。 近些年,他们除了惯例检查出售与回收的货物,还会以暴力来压制人群的不满,人群时常因此发生流血冲突,但蕾弥尔却不怎么出面阻止。 她总是说:‘上面已经察觉到我们在准备什么了,接下来必须隐蔽一点,现在和他们起冲突只会自找苦吃。’ ‘但是这么一来也不是办法啊,拳头早就攥紧了,箭都搭在弦上了,你瞅瞅那些混账,哪一个不是嚣张得很,秩序乱得一团糟。原来在工业车厢做事,还是按量结算,做多少就结算多少物资,后来说一天绩效不达标,这一天就白干,什么都不给。现在干脆是一个人绩效不达标,所有人都没报酬……工作环境也比之前差了一百倍。’ 夸张?要让那些贵族老爷听到了,肯定就这样想。可当这一切全部在他们的“无为”之下变为事实,苦的,是那些被压迫者。 “鳖脸”成群结队,每早拿着武器从下层车厢经过,选一批人去工业车厢做工。 哪怕持续十二小时的工作只管两顿饭,外加一张食物兑换券作为报酬,大家还是为这仅有的“安全工作”挤破了头。被选中的人要和其他五十来人一起在“鳖脸”的监视下,前往堆满了原料与零件的工业车厢。 为了加快速度提升效率,更为了不成为害得大家得不到报酬的元凶,两餐也不过是所谓的速食营养汤,而便池和雨水净化系统就安排在车厢的角落,迈两步就能找到。 但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处境,手握权力的人怎么可能将目光投向这方人们累死累活渴求生存的地方? 毫无遮拦的便池,异味频传,雨水过滤系统,真不知是多久之前的老物件,频频出故障。而这后果……少年曾亲眼目睹有人饮下斯科瑞含量过高的水而死去。 而这环境下,死亡早已“老生常谈”,习惯了生命的逝去以及那些“鳖脸”对生命最后的榨取,麻木而沉默。 为了一张食物兑换券,人们只得强撑着在满溢着汗臭味和排泄物异味的车厢中连续工作十二小时,哪怕,这张食物兑换券最后换来的不是食物而是后勤部写的欠条。 只要稍有懈怠,“鳖脸”们就会挥动他们手中那结实的棍子与冲锋枪。 ‘赶不上运输部队出发,所有人都没有报酬!’ 当一个的疲乏会影响所有人的利益时,名为憎恶的情绪便会在人群中恣意生长。过去让老人和孩子参与制造是为了让他们可以获取物资,现在却变成了一种挑起矛盾进而收割利益的方式,贵族和上层守卫们看准了这一点,直到现在也还在沿用这种方式。 而说辞,依旧是曾经那一套——“为了照顾所有人,老弱病残总得有些机会,不然他们怎么获取物资。” 可倘若这出发点真的是“为了照顾所有人”,何须“一人不足,全员无薪”的规则? 若是询问,“鳖脸”又能挤出满是讥讽和幸灾乐祸的笑容——“我能怎么办,我不过是个守卫,上面的规矩我改不了,都是卖苦力打工的,理解万岁嘛。” 以及——“上层车厢现在还在招守卫,看不惯就加入然后去改变,如果没有能力加入上层车厢,你就应该多努力,而不是憎恨比你优秀的人!” 还有——“只要你足够拼搏,没什么是你改变不了的!相信自己,加油。” 若是努力比得过这世道下的几个银子,何来如此崩坏的秩序,纵然憎恶换不来改变,却也是这世道下人群鲜少得以逃避的做法。倘使拼搏真能改变一切,那些十二小时连续高压工作的人们,为何仍要“被自愿”地参加这般苦难。 每当哀怨的目光向“鳖脸”们投去,又会是新的说辞——“要为成功找方法,别为失败找借口!人生就是这样,不可能一帆风顺,有失就有得,痛苦可以做经验,饭里有蟑螂那更是一种丰收的馈赠!” 话术纯熟得仿佛天生,趾高气昂得令人作呕,可偏偏空无一物的胃逼迫得他们连这个动作都做得逼真而招笑。 上面的人无意去看“奴隶”的一切,当“奴隶”升级成了上层的狗,见过“奴隶”冷酷痛苦的它们选择了加入压迫的行列。 而当那些付出一切才得到上车机会的人看到这些无法应对的景象时,他们的憎恨就会转移向那些曾经笑着宣传“幸运盒子”的运输队员。 ‘入住核审考不过?放手一搏就上车!阿迪莱商业联盟诚招幸运合作伙伴!中一张车票总比自学考核容易啊!’ 当运输队员被夺走所剩无几的生存空间时,他们又会憎恨自己。 ‘我有什么选择?!他们叫我要么办事要么滚,我能怎么办?!我弟弟还这么小!!我能带他去哪??’ 当人群的怒火汇聚在一起却无法释放的时候,所有人都变成了危险的利刃。 ‘他们有他们的苦衷,你不能要求每个人都能自由地控制情绪。’ 无论这恨意的落点在哪里,挤在这里的人们都受制于各种条件,很难改变现状。 ‘来去自由啊,兄弟们,谁也没有强迫你们非要在这里工作。’ 无家可归的人又能去哪呢?这混乱而荒芜的世界早已饱和,很多生命都被迫踏上了流浪。 ‘我真的恨!恨不得每次说完“嗯嗯,好的,收到”之后,直接一走了之!一旦开始收拾行李,就发现身为运输队员,我除了打架站岗别的技术啥也不会!那什么共聚物适应性也没有,不能变成构造体,根本不知道能去哪!’ 列车成为了无形而无物可破的束缚,人群愤怒着,恐慌着,焦虑着,却又不得不面对无法改变的生离死别。他们想要知道可以做什么来改变,可以拿起怎样的武器但最终,大大小小的抗争都失败了。苟延残喘的人们憎恨着上层,憎恨着他人,更加憎恨着自己的无力。 无人得以置身事外,包括少年,所幸,在这憎恶扎根之前,蕾弥尔就牢牢控制住了这种情绪。 ‘[——],不要恨他们,错的是沙褶帝国层层累积的阶级和规则,摧毁文明的斯科瑞病毒,而不是在夹缝中挣扎的人们。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团结在一起,只要打破这些……’ …………… ‘好了,都别绷着个脸了,再忍忍,蕾弥尔就快准备好了。现在先起来,收拾一下,把幸运盒子装进箱子里!’ ‘………’ 人群不再言语,从狭窄的“鼠洞”里钻出来,拿着潮臭的毛巾轮流擦洗着脸,俯身在四周寻找着随意丢放的衣服。 ‘[——],你的衣服我帮你补好了。’ ‘谢谢希尔阿姨。’ 从老妇人那双没有中指与无名指的手中接过缝补好的衣物,他扶着希尔坐回了她自己的位置上。 ‘哪里,是我要谢谢你,要不是你上次帮我多做那些个盒子,我就要连累大家了。’ 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叹了口气,这是她从感染体手中逃回来时留下的伤痕,从那天之后,希尔就对鲜血和冲突有些敏感。 ‘我也老了,不知道还能再撑几天,你要是愿意,我可以教你怎么……’ 希尔正要继续自己的嘱托,车厢的广播却突然传来了一阵歌声。 ‘【哔——】又来了,生怕我们不知道他们日子过得有多好似的。’ 人群无力的抱怨被高昂的女声压过,她正在钢琴的伴奏下吟唱着黄金时代填词改编的经典名曲。 ‘……还是克石兰吗?’ ‘鬼知道,上层那些贵族老爷都一个样!!’ ‘…………’ 有时,下层车厢会像现在这样从广播中听到歌声。 阿丹说说那是上层的贵族正在开宴会,他们声称“音乐能带来希望和快乐”,所以也会把宴会的现场演出转播到下层车厢。 少年很难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以这样的歌曲为乐,因为每次听到歌声,下层的人都极为愤怒。就算韦列斯号的上下层车厢始终相连,此刻贵族与平民在听着同一首歌,他们的处境也永远不可能相同。最好的杀人方法,是诛心。 ‘该死的,还是《送葬》,他们想干什么?!’ ‘就当是上层有位贵族老爷死了吧。’ ‘他最好是。’ ‘你终于来了,蕾弥尔。’ ‘上去报告任务耽误了点时间。’ 蕾弥尔放下了手中的货物清单,转身面向愤怒的人群。 ‘来,我们也跟着这首歌,给所有上层车厢的贵族老爷送一程!’ 她伴随着广播中的钢琴与女声吟唱,用毫无节奏与韵律可言的脏话高声唱了起来。车厢立即被她的歌声点燃,充满了欢乐的笑骂声,大家一边忙着手上的工作,一边加入到这混乱的演唱之中。 高声的咒骂夹杂着音乐,掩埋了所有的低沉,直至漆黑的棍棒陡然间横在他们头顶。 ‘你们在干什么?!!!’ 守卫突然出现在车厢前端,让正巧站在门口的少年挨了结结实实一拳。 …………… 第269章 无辜者之殁 “唔……好痛!” 从回忆中苏醒,黑虎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医疗区的检查台上,刚才让自己换药的小男孩不知何时趴在他背上,拽下了黑虎头后浓鬃中一簇少有的白毛。 ‘虎哥哥,我妈妈说年轻人长的白头发必须揪下来,不然就会越来越多,老虎也是一样的吧?’ 男孩真诚地把揪下来的一撮虎毛双手递了过来。 “嘶……谢谢。” “那其他的白头发也………” “等等等等,其他的白头发虽然看起来是白色,但它们只是忘记了自己原来的颜色,不是长出来的白头发,请务必不要拔掉它。” “欸?” 虽然这句话怎么听都是个玩笑,但搭配上黑虎虎脸上那焦急且认真的表情,男孩还是半信半疑地松开了手。 “对老虎而言,这类毛发也会是力量的象征,它们安静地留在这里就好了,不用拔掉。” {噗哈哈哈哈,看得出来你真的很急啊小子,这么小的孩子都忍心忽悠,哈哈哈哈。} “好,好的。” 看到他有些老实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青年才松了口气,再次揉了揉自己还在痛的头顶。 “看你在检查的时候,走神走得那么严重,我才叫他过来帮忙把你叫醒……没事吧?” 技术人员在他面前晃了晃自己的手。 “没事。” 倒吸一口凉气,而后回头看向刚才提起了“幸运盒子”的难民们。 “他们原本在沙褶帝国的人吗?” “是的,韦列斯号完全崩毁后,他们就流转各地,有些回到了沙褶帝国的土地,有些就成为了流浪商人,或者就留在保育区。至少韦列斯号重建完成前都是这样了。而且这一片原本就是沙褶帝国建立的保育区,九龙古国的人只是来协助而已。” “………刚才的意识海检查完成了吗?” “嗯,就结果而言,你的意识海好像被人为干涉过。” “人为?” “没错,之前有过一次严重的意识海偏离,存在人为干扰的痕迹,记忆数据没有损伤真是个奇迹啊。” 听着技术人员的话,青年再一次想起了那个想不起面容的人………会是他吗? “顺手也做了一些简单的治疗,不算完善,但应该可以帮你更容易找回记忆。” “谢谢你,我刚才已经能想起一些事了。” “这么立竿见影?看来你的意识海很稳定啊,要是能再治疗一下就好了。哎,说来也巧,今早上机器突然出现了故障,不然还能再多做一些努力。” “…………” “好了,你不是说,要去找人吗?” “嗯,我得出去看看他们。” “……不要走……” 不知名的“少女”正紧紧攥着他的虎尾,用她怯生生的双眼哀求。仿佛他再向前一步,就要连同她的身体一起打翻在地上。 只是那一瞬,黑虎的眼睛由墨色变成金色,以极快的速度把尾巴抽离。那一瞬的低吼仿佛在警告着这个“少女”。 {放开,别碰我!} 但“少女”却直接忽略穷奇的警告,继续着自说自语般的讲述。 “请不要让我一个人在这里……” “周围不是有很多人吗?” 黑虎青年有些无措地指着四周——无论哪里都坐满了人,这让他有些无法理解面前的少女在想什么。穷奇的意识透出深深的厌恶,自己只能静观其变。 “……不行……会……会被他们……” 她注视着青年的双眼,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少女泣不成声,缓缓松开了自己那双满是伤痕的手,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中,肩膀止不住的颤抖。 “……………” {别让这家伙碰这台机体,泪水都不行!谁知道流的是不是鳄鱼泪,给我放谨慎点!} 青年的意识则是思考起来。是因为过去经历了什么?还是刚刚失去了队友,不想留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他们是陌生人,黑虎自知和塔尔也是陌生人,追上去,恐怕也做不了什么。 “我可以留在这里,还有,你叫什么?” “铭,你可以叫我铭……” 这一次,她没有再哽咽,低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 “你呢……” “我不记得了,你可以暂时称呼我‘穷奇’。” “这样啊……” 她没有多问,只是垂着双眼,沉溺在自己的悲伤中,黑虎青年也在这份沉默中融入了人群。 09号医疗区始终保持着他特有的忙碌。左边的解构体在想办法维护断掉的腿,隔壁坐着的人类则是看着终端一言不发。修整舱里躺着失去知觉的重伤患者,不远处两个解构体正坐在旁边打牌。走廊外侧的人群聚集到一起,谈论着他们过去经历的事。 “……那边的据点也没了,解构体守了三天三夜,等到把所有医疗设备和人都转移出去,试验田和温室还是没保住。” “大姐头呢?” “感染死了,他帮着解构体打异合生物,身上的防护服破了也没替换的……那个比她小两岁的恋人……也坚持到所有人转移之后,自杀了。” “………唉……为啥想不开啊……一个人过也是过。” “难过啊,这样的环境,去哪都是死,大姐头也只是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目前来看啊,环境还是不乐观啊,异合生物又暴动起来了。我之前留的那个基地也是,我们跟过去想回收那里的物资和蔬菜种子过来水培,转运路上又让两个人死了,还有一个人断了手。” “以前看着通报说死了多少人,好像还没什么真实感,一旦在眼前……血和循环液的气味都变得刺鼻起来了。” “唉……好不容易有的希望,那个新型武器储备又几乎被耗尽了。那些怪物都是人海战术。说不定真要跟他们平时讨论的那样,有个能控制这些怪物的人出现才能解决。” “是啊,要不是没有适应性,我变成构造体了,也想去搏一搏,总比留在这里强。修复一座座马上又会被毁的建筑,救下一个个马上又要死的人,杀掉一只只不断重现的怪物……究竟有什么意义?” “人心都不是石头做的……只要活在这种处境下,又有谁能坚持不掉眼泪?” “……………” 黑虎听着,一言不发。 “前两天我还看见有个站岗的解构体在后面树林里哭,过去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刚刚亲手杀了自己的队友。” “怎么回事?” “叛逃,然后变成感染体回来了。” “唉……面对这种环境,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 听着他们的话,黑虎脑海中再次浮现薇薇安说过的话——“就是因为平平无奇,没有任何过人之处……才更容易被无力感推着走向歧途吧。” “…………” “我看不行,还是不能求什么异格者的力量。把所有希望都赌在一个人身上本来就不靠谱,他要是死了,或者走了歪路,留下来的人要怎么办?想想当年,运输队总队长那个蕾弥尔……谁家生病,缺吃少穿,都能找她帮一把,虽然后来人太多,她照顾不过来……但大家都相信她很快就会带领我们发起革命。结果……唉……” “蕾弥尔……” 黑虎青年的虎眸因为听到熟悉的名字而亮了起来。一旁的紫发解构体也一言不发地沉默着。 “就算没成功,也希望她活下来啊。” “……她,已经,死了……” “就是!哪怕失败了战死我都不会这么难受!谁能想到,她居然被自己人杀了!” “……………” “那个小畜生,【哔——】,他爸是贵州那边的畜生,他妈朱砂又改账吞物资,蕾弥尔不计前嫌收养了他,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 “天知道这些年他都吞了多少东西,全跟他那个娘学的……!最后还想把罪名甩给蕾弥尔!” “我都不知道那个畜生叫什么!”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反正已经被扔下列车摔死了。我听蕾弥尔喊过他,好像是叫什么……唳旅。” “……唳……旅……?” 不愿拾起的片段被拉扯着浮上了水面,强行刺入了他曾拒绝被填补的记忆空洞。 ‘唳旅,我的儿子,我希望你能好好长大,成为一个末日中的“幸存者”……以你喜欢的样子,好好活下去。’ ‘好了,唳旅,别声张。’ ‘唳旅,别看他们,我们也快点做。’ ‘………’ ………… ‘刚才那枪声是这小子?真能下得去手啊。’ ‘哼,和克石兰所说的一样,为了活下去连自己的恩师都能杀。算了,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把他带走。’ ‘唳旅,你都做了什么!!’ ‘他背叛了我们!!他才是那个该在轨道上被拖死的人!!!’ 眼前的景象正在分崩离析。 崩坏中又浮现出其他话语。 ‘看来你在失忆前就很讨厌自己的名字啊。’ 四周的声音逐渐变得混乱不堪。 ‘只有想忘记过去的人才会抛弃自己的名字,你也是这一类吗?’ 好像有谁在大声呼喊着…… “……意识海……严重……” ………原来,是这样……我终于……明白了…… “他是……哪个小队……怎么突然……” 我之所以会忘记这个名字……是因为…… “抱歉,我也……” 我憎恨着…… “这样下去……” “很抱歉,但请让他强制休眠……” 混乱而嘈杂,唯独,回忆起歌谣时,那个少年的模样再度明晰。 ‘唳旅……我相信你……’ 第270章 相知 记忆中的那一日,大学纷纷扬扬,缄默如凝结的溪流,覆上已经断裂的列车,炮火之中,它被迫停下脚步,与雪原一同传达着无声的哭诉。 蕾弥尔的血溅在手上,明明只是温热,却让他顿感烫得生疼。 ‘蕾弥尔……队长……’ 下方众人的脚步声如同击鼓雷鸣。 ‘……为什么……’ 天边厚重的乌云仿若灵魂中挥之不去的阴霾,愈陷愈深。 他杀了自己的恩师,后悔已无济于事,心脏中只剩下对自身憎恶的跳动声。这些曾珍爱的,曾憎恨的,关于列车的一切过去与未来……都将因此毁灭。 “我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视野逐渐昏暗,回忆的碎片如坍塌的玻璃般倾泻而下。 “为什么……蕾弥尔队长……”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请告诉我……” …………………… ‘为什么?’ 那是十一岁的初秋,母亲正带着与炎热格格不入的冰冷坐在自己的工作隔间中,透过那张看不出表情的面具注视着身边的陌生人。 ‘我们接到命令,需要向你确认近期账目和物资存在的问题。’ ‘……你们是谁?’ ‘琉大人手下的亲卫之一,这是我的证件。’ 漆黑的影子从自己的终端中拖拽出一份文件。琉,是普辛褶王子身边的绝对亲卫,年幼的王子正是在他的教导下一步步长大,他的儿子阿琉斯,也是普辛褶王子的发小。 ‘如果你拒绝,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看着那份文件上的信息,母亲沉默了片刻,从陈旧的木椅上站起身来。 ‘好,我跟你们走。’ ‘……妈?’ ‘你留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 她匆匆叮嘱了孩子,仿佛真的很快就会回来。直到第二天下午,迟迟未见母亲回来的少年终于按捺不住,向人群打听她的去处。 ‘你妈?你妈改账私吞物资被抓了,哈哈哈!’ ‘被抓……你为什么要笑?’ ‘欺上瞒下,恶有恶报,你说我该不该笑?’ ‘得了得了,小孩啥也不懂,说这个有啥用。’ ‘谁让他过来问。’ ‘…………’ ‘我早就觉得她有问题了,虽然我没有证据,但这职位本就有油水捞,你说她手上干净,打死我也不信。再说了,他不是那个贵族的媳妇吗?’ ‘唳旅……’ ‘埃德爷爷,她……’ ‘唉,我也说不了什么,大家都说上面已经查出来证据,只是不知道她在为谁办事。’ ‘还能是谁,克石兰呗!她原本就是克石兰那边的人,嫁给了他身边一个贵族,结果没混几天好日子那贵族就死了。现在下层车厢情况这么烂,她铁定挤破脑袋也想回去。’ ‘…………’ ‘埃德爷爷,你知道她在哪吗?我能去见见她吗?’ ………… 在老人的指引下,少年兜兜转转,来到了韦列斯号的中段区域,这里堆放着大量货物,被人称之为货运车厢。母亲正在几个守卫的监视下坐在一间昏暗狭窄的仓库里,看起来格外虚弱。 ‘妈妈……?’ 听到孩子的声音,母亲缓慢地抬起了头,却是沉默着,一言不发,她何尝看不见,唳旅眼中的悲伤和困惑。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 ‘是。’ ‘为什么?’ ‘唳旅,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 ‘那就足够了。’ 淡淡的笑声自面具后传来。 ‘足够了?什么足够了?妈?’ ‘…………’ ‘……妈妈……为什么……你为什么还是什么都不肯和我说?’ 少年再也无法忍耐母亲的沉默,对着那张冰冷的面具发出了悲伤的质疑。 ‘他们…他们在笑啊……他们听到你被关起来,都在笑啊………他们以前就是那样,每次看到我,就会对着我骂你,你知道他们都骂些什么吗?’ 他开口,可那些痛恨的,可憎的,难堪的话语却全部被哽在咽喉,颤抖的声带最终只支持他吐出几个司空见惯的词语。 ‘妈……你总和我说要相信周围人的善意,要和他们互相帮助,可现在……你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大家会是这样的态度?’ ‘唳旅,不许哭。’ ‘我没有哭!!’ ‘嗯,要忍住,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它救不了任何人。为什么,来这里?’ ‘我想得到回答,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是。’ 相同的回答,相同的震惊,以及,少年相同的不甘。 ‘你真的做了那些坏事……为什么……’ ‘为了能走向未来。’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也没关系,以后慢慢就会懂了。我确实做了不该做的事,但如果这是为了更多人能够走向未来,我会心甘情愿地成为犯罪者,并为此付出代价。唯一遗憾的……只有你。唳旅,你现在还相信我吗?’ ‘我想相信啊……!’ ‘嗯,只要最在乎的人还相信我,就足够了。’ ‘你在乎我?’ ‘当然。’ ‘那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为什么从不在我面前吃饭,从不摘下面具?你没有了解过我看的书,却一直说我的爱好是没用的东西。那些人骂你怪物、巫婆的时候……我甚至找不到底气去反驳他们,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你的长相!你真的在乎我吗?妈妈……我对你来说,是多余的累赘吗?’ ‘…………你一直都这么想?’ ‘是啊。’ ‘为什么没有早点告诉我?’ ‘我说了很多次,但你一次都没有听过。你总说这是为我好,总说我还小不需要懂这些……’ ‘……………’ ‘妈,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对不起。’ ‘……?’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母亲道歉,少年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突然道歉?’ 他很清楚母亲的固执不会因为自己的抗议就轻易瓦解。 ‘没什么,唳旅。’ 母亲用有些颤抖的声音呼唤着孩子的名字。 ‘只是有些事,我想,趁现在告诉你。’ 在少年的注视下,母亲缓缓卸下了这张坚不可摧的面具。她的脸上布满了伤痕,一只眼睛早已失去了焦点,常年的操劳带来了挥之不去的疲乏,那双有些泛青紫的手衬托着发白的指甲,也显得格外异样。 ‘…………’ ‘还能认出我吗?’ ‘妈妈。’ 他看着母亲残留下来的与自己无比相似的外貌,用称呼代替了回答。 ‘嗯,害怕吗?’ ‘我不怕,只是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过去的事已经没有时间告诉你了,但至少……我不希望你带着这种深深的误会和自我否定活下去。这些伤痕,还有我的处境,都是因为我犯了很严重的错……在这些错误中,也包括了对你的态度。’ 那一刻仿佛响起了深深的叹息声。 ‘我总是擅自把我以为的好意强加给别人,相信总有一天会被理解……担心这张脸会让你害怕,担心外面那些人因为我而伤害你,总让你一个人留在家里,却对你造成了更大的阴影。每次撕掉你的画,看到你和他们争执的时候,我都在想……如果能让你出生在更好的家庭中,不用担心明天的温饱,健康地长大就好了……那样你就能继续画画,不用再担心这些事了吧?我一直很后悔把你生在这样的环境中,但从未后悔把你留在我身边。’ 她伸了伸手,却没能选择去触碰自己的孩子。 ‘唳旅,你是个好孩子。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担心,要是让你继续画画,只会导致你活在幻想中,失去前行的方向。’ ‘妈妈,我……’ ‘或许我应该采取更理性和温和的方式来教导你,但你总是对此那么坚持,无法简单地说服……这一点,应该是遗传我的吧。’ 母亲的眼底溢满了遗憾,仿佛“对某件事坚持”这个特点,是她洗刷不掉的致命缺陷。 ‘那些人在说什么,我一直都知道,只是劝告自己不要去在意……本以为,你也可以不在意。’ ‘怎么可能不在意!’ ‘那么,接下来就要学着不去在意。’ ‘…………’ ‘唳旅,我知道他们在用什么词来称呼你,但怪物不意味着丑陋和不幸,就算无法摆脱它阴影,我也希望你……嗯,就像《鹤》一样,成为主角,得到一个幸福的结局。’ ‘你看过那些书?’ ‘我小时候也对这些作品很着迷……是不是早点告诉你会更好?’ ‘现在知道也不晚。’ ‘不,太迟了。’ ‘为什么要这样说。’ ‘……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终于察觉到自己一个人能做的很有限,越是挣扎着想改变自己的错误,就错得越多。到了这一步……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有很多事无法挽回了。’ ‘妈妈,别说这样的话。’ ‘你回去吧,回到家里,我储备的物资都在床下面的箱子里,钥匙在我办公桌的抽屉夹层上粘着,没有多少,你要省着点,想办法坚持到蕾弥尔回来,然后去找她。’ ‘你呢?’ ‘我会留在这里。’ ……………… 第271章 残缺的忏悔 ‘因为,做了错事?’ ‘你觉得我错了吗?’ 少年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 ‘向大家认错吧,妈妈,然后我们重新来过。’ ‘重新来过吗,不,太迟了,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我没能成为自己理想中那样的人……只是在一味地向自己的无能妥协,为这份无能寻找非法的补漏罢了。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弥补些什么,但那只是错觉……人啊……只需要在一件不起眼的小事,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上出现了偏差……就会坠入再也无法挽回的深渊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些话,本质都是幸存者的谎言啊。’ 她遥望着从远处走来的守卫,深深叹了一口气,加快了语速。 ‘成为幸存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运气、力量,勇气、知识和明智的选择缺一不可,缺少一个都会坠入鲁莽和愚昧的深渊,万劫不复,所以啊……唳旅,我的儿子,我希望你能好好长大,成为一个末日中的“幸存者”……以你喜欢的样子,好好活下去。还有……如果很久很久以后,你依然觉得我做错了,那就不要学我,好吗?’ 最后一词行将坠落,守卫严厉的声音便随着唳旅身后的黑影逐渐膨胀,震得少年心头一颤。 ‘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母亲又将她的面具戴回了脸上,对唳旅挥了挥手。 ‘还记得那首摇篮曲吗?现在……已经天亮了,是时候说再见了。再见,唳旅,再见。’ ‘!!!’ 在上层守卫的拉扯中,少年方才理解了此刻的“再见”绝非是什么短暂的告别。即便还有很多未能问出口的话语,未能谈吐的心声,未能再了解的心事,他也再无机会说出口了。 十二年太匆忙,太短暂,压抑的环境下作为母子二人却从未坦露心声,心扉成为不可逾越的可悲障壁,本可以坦诚的心声一次次被训斥、转移、沉默与掩饰喧宾夺主。直至死别,少年依旧未能将母亲的一切真正了解过。此时遗憾,再无弥补的可能…… 关于母亲的过往,关于母亲的一切,那些伤疤、那些责骂,那些无奈又苦涩的声音,少年从未被授予知晓的权力,被保护在母亲擅自强加的善意中,可唯有此刻,唯有现在,那份她对儿子的爱,被毫无保留地诉说着,她希望儿子知道,他一直被自己深深爱着。话语化作臂弯,为少年带去久违的拥抱。而后,带着泪痕的手臂又在悲泣中悄然破碎……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这些?!为什么不给我留任何可以和好的时间就要走了?!!不要,妈妈!!!不要走,我不要和你分开,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我还有很多想说的话!!!’ ‘……唳旅……’ ‘快走,不要给我添麻烦,放你进来本来就是违规的行为!’ ‘我不!!!!’ 他奋力挣扎着,用尽浑身解数试图从守卫那里逃脱,争取哪怕再多几秒的时间,哪怕只有几秒钟,他也想去询问什么,想去诉说些什么。但这鲁莽的行为除了暴力以外什么都不会得到。 ‘老实点!’ ‘……呜……!’ 后脑传来一阵剧痛,而后所有的一切开始慢慢溶解于虚无的漆黑中,在一切消弭前,他似乎看到了母亲面具之下的眼睛…… ‘……对不起……唳旅……’ 在那一刻,白色的面具之下,唯有泪水。眼泪救不了任何人,可是此情此景,她如何将这悲戚掩埋……… …………… 少年在昏迷状态下被丢回了平民车厢,被守卫关了起来。 直到第二天晚上,一个运输队员来通知了朱砂的死讯。医生判断她死于食物中毒,说她吃了过期和变质的食物——这对下层车厢的居民来说非常常见。 可是怎么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他带着深深的遗憾和身为犯罪者之子的愧疚,怯生生地在人群中寻求着帮助,人群却冷眼旁观着这个过去十二年都显得孤僻又倔强的孩子,没有给他任何有意义的答案。 在无力感撕碎灵魂之前,少年带着仅存的希望再度蜷缩进他的书库。寻觅着终端上的资料,他一点点查询着那天所有的异常。 经过漫长的努力,他终于找到了“亚硝酸盐中毒”的记录,其中“发绀”的症状,与她死前的那发紫的指尖极为相似。 ‘是因为中毒吗?’ 少年无法确定。 过了没多久,那些自称‘琉大人亲卫’的人就查出了人群意料之中的答案——朱砂和部分贵族与运输队员联手合作,私吞了许多物资。她在审讯期间死亡,这批物资最终也没能问出下落,其他被查到的运输队同伙也以各种离奇的方式失踪,线索就这样消失,事件只能不了了之。 这些人各自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唯独和她同谋的贵族依旧安然无恙。即使主使者的名字已路人皆知,上层车厢还是如同一潭深水,不会因这种事动摇分毫。 时间就这样煎熬了漫长的一个月。 在尽力节俭的情况下,少年还是在离开母亲的第十五天就吃完了为数不多的储备粮,他只能离开那块被称之为“家”的隔板床,向人群寻求帮助。 可人群中依然有不少人发自内心地厌恶唳旅那“与上层勾结”的母亲,也因此唾弃与她血脉相连的孩子。但万幸的是,冷眼旁观的人并不是全部,有一些相信母亲,或受到过她帮助的人们站了出来。 ——‘就算她有错,以前她也帮过我……不然我早就死了。’ ——‘拿着这个,虽然没多少,但我这儿也只剩这么多了,无论怎么样,先熬过今天啊……’ ——‘唳旅哥哥,妈妈让我把这个给你……不用谢,你上次也保护过我。’ 他借着众人七拼八凑的口粮坚持了下来,直到参与紧急任务离开列车的蕾弥尔归来。 …………… 他无法忘记那天蕾弥尔的表情……那个向来稳健的女性咬着牙握紧了拳头,即使指尖刺破了手掌也没有松手。他本想询问蕾切尔到底是什么给母亲带来了这样的后果,此时却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因为这份失去与那样的痛苦,绝不是演技。 ‘……蕾弥尔阿姨……’ ‘对不起……如果没有那个紧急任务,我一定能保护好朱砂……但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她注视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拳头。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我会训练你,教你如何保护好自己,你要活下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必须好好活下去!唳旅!让大家从压迫中解放!然后亲自告慰所有牺者者!!他们的努力都没有白费!!’ 蕾弥尔紧紧抓住少年纤细的肩,双手几乎捏碎他的锁骨。 ‘就算这样痛苦的日子还要持续四五十年甚至更久,你也要活下去!!’ 即便那时他还没有完全领悟这些话究竟有多么沉重,诺安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会的,一定会和你一起!’ ‘重要的,是你一定要活下去,唳旅!!’ 但是………… 即使他不断地重复着训练…… ‘从今天开始,我们转移到车顶上做训练,已经没有时间给你慢慢增强身体素质了,你必须学会怎么用技巧来应对实战。’ ‘是!’ ………… 即使丝毫没有懈怠,他也觉察到了…… ‘反应太慢了,唳旅!再来一次!’ …………… 正如母亲所说的那样,自己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他只能像万千普通人一样,在血与汗中缓慢进步,没有任何捷径可走。 ‘你想成为大家的拖累吗?!唳旅!!朱砂已经离开了,如果你停下来休息,明天就会被饿死!’ ‘我知道。’ ‘那就再快一点!越过自己的无能!’ ‘是!’ ‘接下来我要跟运输队去执行任务,你必须在我离开的这一个月里达到我定下的标准。’ ‘是!蕾弥尔队长。’ ‘真的能做到吗?’ ‘当然!’ …………… 当雷鸣与风交织在一起,撕碎了最后一丝幻想,他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痛楚,发出了绝望的哭喊。 ‘啊啊啊啊啊啊——!!!!’ 他无数次憎恨过这双太过无力的手,却始终找不到快速改变的方式。沾满汗与泪的双手,却只能颤抖着拂去无力带来的阴霾。 ‘我不想成为大家的拖累!!!!我……’ 很快,他的哭喊又再次淹没于无力,少年闭上双眼,保存着所剩无几的体力。 ‘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它救不了任何人。’ 默默想着母亲曾说的话,少年最终静默下来。 ‘对不起……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我没能成为自己理想中那样的人……只是在一味地向自己的无能妥协罢了。’ ‘妈妈……’ 母亲曾说,成长就是这样的存在,普通人要学会妥协。但是…… 这颗充满不甘与遗憾的心又怎会轻易向自己的无能妥协? 即便驱动少年的力量不是什么积极而向上的感情,只要此刻能向前再多行走一步,借这一步缓解些微痛苦,他也会拼尽全力。 ‘……我一定会……以我喜欢的样子……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