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公主与莽驸马》 1.公主 初冬,凌晨。 深蓝色的苍穹星光点点,远处天际混沌暗沉,正是一日中最为困倦的时候,却有几处宫院6续掌灯,内侍匆匆往来,忙碌无声。 宫女紫苏点着烛台,步入永乐宫正殿。 两个守夜的小宫女坐在矮桌边,一手撑着额头,脑袋一点一点,睡得迷迷糊糊,到底睡不安稳,叫从门缝卷入的寒风吹得直打寒颤,睁开睡意惺忪的眼睛,待看见眼前的人,又是一个激灵,终于睡意全消,战战兢兢站起来。 紫苏抬手拦下她们的问安,轻声道:“公主睡得如何?可曾起夜?” 其中一名宫女揪着衣裳下摆,小声回话:“公主自昨夜睡下,一直安眠至今,不曾醒来。” 紫苏点点头,还要再问,却听内殿里传出些许动静,随后,一个方才睡醒、绵软中夹杂着几分沙哑的嗓音问道:“什么时辰了?” 紫苏无暇再问小宫女,忙打起珠帘步入内殿。 殿里烛光浮动,暖香融融,掀起层层帷幔,昌华公主褚清辉便坐在床头。 还不到最冷的时节,永乐宫的地龙却早早就烧起了,在这暖如暮春的宫室里睡了一夜,公主白皙无瑕的脸蛋,此时也漫着一层绯色红晕,衬着她一身白衣若雪,黑如墨,饶是紫苏这么多年来早就见惯了此景,眼下猛的看去,还是不免心头一窒。 褚清辉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又迷糊问道:“苏苏,什么时辰了?” 紫苏回过神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方才迎上来,笑盈盈道:“早着呢,天还没亮,公主再睡一会儿。” 褚清辉不甚清醒,眼皮仍在打架,抱着枕头呆坐片刻,甩甩脑袋,似乎要把困意甩开,含糊道:“不能睡了,今天小恂入学,我答应送他去含章殿,苏苏,你快叫醒我,不然我又要睡着了。” 她不想再睡,可眼皮似乎坠了千斤之重,总是不顾她的意愿往下垂,若无外人相助,只怕过不了多久就要失守。 紫苏清楚其中内情,公主与太子是龙凤胎兄妹,二人出生时,太子如寻常婴儿一般,公主却只堪堪四斤重,生来孱弱,经太医院多年调养,如今终于跟常人无异,只是每逢天冷,便忍不住嗜睡,晨起尤为困难。 见公主蹙眉努力与睡意抗争,紫苏放下烛台走上前,将自己的手捂在她脸颊边。 褚清辉不曾防备,惊得出一声短促的鼻音,困扰许久的睡意,终于被这一双冰凉的手赶走。 她抬手摸摸紫苏的手背,问道:“好凉,外头很冷吗?” 紫苏道:“屋顶降霜,水缸里结了一层薄冰,看样子,过两日该下雪了。” “又到冬天了呀。”褚清辉轻声呢喃。 候在外头的宫女听到动静,捧着盥洗器具鱼贯而入。 褚清辉让人伺候着梳洗更衣,妆罢,紫苏拿来一件白狐披风给她系上。 此时外头天色才有几分微明,群星隐去,东边天空飘着几丝朝霞。晨风凛冽,寒冷的气息吸入鼻腔中,上至脑窍,下至四肢,此刻方才完完全全苏醒过来。 宫女簇拥着褚清辉跨过一道宫墙,来到皇后居住的栖凤宫。 与永乐宫的宁静舒缓不同,栖凤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找不到一个睡眼朦胧的之人,所有人各司其职,紧绷而又有序。 皇后如今三十过半,看着却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模样,白皙紧致的脸庞不见一根皱纹。 帝后伉俪情深,大衍朝后宫仅皇后一位主人,多年来只育下二子一女。 大皇子与公主褚清辉乃一对龙凤胎,二人周岁时,皇帝册封大皇子为太子,赐公主封号昌华。多年后,皇后又诞下二皇子。 她见褚清辉这么早来请安,奇道:“难道是我今日起晚了?” 褚清辉几步上前,偎进她怀里,带着几分小小的自得,娇声说道:“不是母后起晚了,是我早了。” 皇后揽着她,怜爱的点点她的鼻头,笑问:“难得暖暖起这么早,不知是为了什么?” “今日小恂入学,我与他说好了,送他去含章殿。小恂还未起来吗?再过一会儿该迟到了。” 话音刚落,外头宫人传话,二皇子来给皇后娘娘请安。 褚清辉转头看去,只见门外转进来一个短短矮矮的身影。 二皇子褚恂不过五岁,脸蛋上的嫩肉还未消去,却偏要似模似样的摆着小大人的谱,踏着四方步一步一摇走过来,每走一步,脸上的肉就跟着颤一颤,走到皇后跟前,一板一眼的行礼,起身后,对上褚清辉的笑眼,又道:“给皇姐请安。” 皇后轻笑,伸手搂过他,道:“又学你父皇呢?学什么不好,偏要学他那德性。” 小大人褚恂陷入皇后柔软暖香的怀抱,立刻就红了脸,磕磕巴巴道:“母后,儿臣已经长大了……” 褚清辉伸手捏捏他的脸蛋,“小恂哪里长大了,分明比我还矮。” 二皇子被母后跟长姐一左一右的夹击,方才的气势早就弱了,捏着白胖的指头,小声道:“父皇说的。父皇说我今日开蒙,以后就是大人,不能再要母后抱了。” 皇后双眼微微一眯,心中已经有数,面上却不显,一左一右抱着一双儿女,笑道:“你父皇说的不算,听母后的,别说恂儿如今才五岁,就是五十岁,在母后面前也是个孩子。” 褚恂听了,高高兴兴地把父皇的圣谕抛在脑后。 此时皇帝正在早朝,太子又早已晨起进学,膳桌上只有母子三人。 早膳过后,皇后郑重叮嘱二皇子,要他尊敬师长,友爱同窗,不许胡闹,不得顽皮。 二皇子规规矩矩的听完训导,才由长姐牵着手,送去含章殿。 含章殿属于外廷,历来是皇子入学、王公子弟陪读之所。 本朝民风较为开放,对女眷没有前朝诸多约束,况且众所周知,昌华公主乃帝后以及太子掌中娇宝,见她自由出入外廷,亦无人敢多说一句。 褚清辉虽在父母兄长面前爱娇,可面对幼弟,却也想努力做个好长姐,远远看见含章宫的宫墙,她便停下来,煞有其事给褚恂整理衣襟,交代内侍好生伺候。 二皇子之前只顾兴奋,眼下见要与日日相伴的长姐分离,难免有几分不舍,到底是个四五岁的孩子,拉着褚清辉的衣摆,舍不得放开。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安慰道:“别怕,我都打听清楚了,先生们俱是品性高洁之辈,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们不会苛责你。若是不小心跟大臣家的公子起了矛盾,你也别仗势欺人,做什么事都要占一个理字。若他们胆敢欺负你,便去找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要是不给你出头,阿姐帮你出气。” 二皇子一一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小心翼翼道:“阿姐,我听说武教师傅告老,向父皇引荐了神武大将军,他、他会不会打我板子?” 褚清辉吸了一口气,长姐的架子端不稳了,瞪圆一双眼睛,“就、就是那个很凶很凶的大将军?” 二皇子泪眼汪汪,“就是他,阿姐,他要是真的打我,你要来救我呀。” 褚清辉心头慌慌,她跟小弟两人其实不曾见过神武大将军,但却都被他的传言吓过。 传闻这一任大将军身高九尺,力可拔山,铜头铁臂,面貌骇人,他向来独来独往,平日轻易不出现在人前,但一有他的消息,必定伴随着腥风血雨。 他上任不过三四年,都城中关于他的传闻就飘了三四年,甚至有些人家吓唬家里小孩,说他若不乖,夜里神武大将军就要来把他抓走。 褚清辉虽不是小孩子,可时常听到宫女内监们偷偷议论大将军的行迹,一次两次还不信,可次次说,人人说,渐渐的,她一听闻这个名字,也就跟着怕了。尐説φ呅蛧 但眼下小弟还在面前,她身为长姐,怎么能够露怯? 况且她方才才跟小弟说,让他别怕,她自己当然……当然也不能怕。 褚清辉咽咽口水,挺了挺小腰板,在二皇子泪眼朦胧的视线中,艰难地维持着长姐的体面,“放心,阿姐一定、一定会去救你!” 2.传言 姐弟两人依依惜别,二皇子褚恂一路三回头,在步入含章殿之前,还不放心的回身,含泪冲她嚷了一句,“阿姐,下午就有武教师傅的课,你记得来呀!” 褚清辉挺着小身板,十分可靠的点了点头,“放心吧。” 待看不见二皇子的身影,她挺着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松了,连声道:“苏苏苏苏,快扶我一下,我腿软。” 紫苏忙上前扶住她。 褚清辉缓缓叹了口气,细细的眉头皱起来,似乎苦恼着天大的事,“这可怎么办呀。” 紫苏只比她大两岁,听闻下午要去见那个可怖的神武大将军,甚至要从他的利爪下把二皇子救出来,心里也觉得胆颤,可见公主茫然无措,她也只得镇定道:“不然,到时候请太子出手?” 褚清辉脸上有一瞬的动容,但她很快又摇摇头,咬着唇,正气凛然道:“小恂向我求助,我身为长姐,怎么能够退缩?别说是一个神武大将军,就是十个神武大将军,我也、我也……我还是怕……” 她可怜兮兮的转头,含着泪泡望向紫苏,吸吸鼻子,说:“我们到时候偷偷躲起来看看,如果大将军没有处罚小恂,那最好,要是小恂不小心犯了错,咱们就去求太子哥哥吧。” “好,太子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褚清辉点点头,蹙着的眉头依然没有放开,心里不住想着那大将军的模样。 听说他脸大如盆,五官狰狞,一个拳头就有沙包那么大。一拳捶下去,可以把人的头砸扁,听闻他从前,就活生生的把一个异族高手一拳一拳打死,都打成肉糜了呢! 又听说他最不耐烦听到小孩的哭声,一旦有人在他面前哭,他就要把那人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把脑壳当作酒杯来装酒。 还听说,他喜欢把人的腿骨当做柴禾来烧火,一根大腿可以烧一天,一整个冬天都不必担心冻着! 其实这最后一个,褚清辉是有些怀疑的,可是那些宫女太监们拍着胸脯,说得信誓旦旦,还说有人曾亲眼见过。 她虽然不太相信,可那会儿年纪不大,也不知如何反驳,只是在沐浴的时候,偷偷的打量自己两条细白的长腿,心里想着,她这么瘦,两条腿肯定烧不了多久,应当不会有人打她双腿的主意,这才能够安心睡着。 她心里藏着事,上午在栖凤宫陪皇后,就被她看出来了。 皇后觉得稀奇,她这几个孩子,褚恂还小,先不必说,太子和公主这一对双胞胎,虽说是一起出生,一块长大,可自小性格千差万别,一个闹腾一个娴静,还分别因此得了闹闹和暖暖这两个小名。 后来逐渐长大,太子不知怎么的,小时候张扬的脾性慢慢生转变,如今越来越沉稳,越来越喜怒不形于色,活脱脱是他父皇的翻版,又是一个小皇帝。 公主反倒逐渐好动起来,上头有她跟她父皇爱惜,身旁又有太子哥哥护着,虽是长于深宫,却到如今还是一派天真活泼。 皇后皇帝与太子,也愿意护着她这一份单纯天真。如今皇帝在,她是皇帝唯一的女儿,以后皇帝不在,她是新帝唯一的妹妹,这样独一无二尊贵的身份,就是让她一辈子单纯快乐的活着,又有谁敢质疑一句? 可以说,褚清辉长到这么大,每一天都是无忧无虑的,能让她忧心的事少之又少,像今天这样眉眼含愁,更是不曾有过。 皇后将手头的事放到一旁,牵过女儿的手,细心替她将零细的碎整理好,温声问道:“怎么了这是,早上送恂儿入学,不还是好好的?”wWW.xszWω㈧.йêt 褚清辉看了皇后一眼,忧心忡忡,“母后,我听说新来的武教师傅是神武大将军。” 皇后并不意外,点头说道:“原来的李师傅告老,向你父皇推荐了他,说他年纪虽轻,基本功夫却打得极为扎实,教那些孩子正好。” “可是母后,那是传说中的神武大将军呀,父皇怎么会同意?” 皇后疑惑道:“不止你父皇同意,我也是同意了的,难道有哪里不妥?” “他、他……”褚清辉憋得小脸通红,“他不是会拧人的脑袋么?还会把人砸成肉酱,还喜欢用大腿骨来烧火!他那么可怕,会不会把小恂给打了呀?” 皇后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哭笑不得的点点女儿的小脑袋,“你在脑袋瓜里装的都是什么?从哪里听来这些传闻?” 褚清辉看着母后的神色,心下疑惑,难道她弄错了?她捏捏指头,小声道:“宫人们都这么说的。” 皇后并不觉得意外,除此以外,也没有谁能向公主透露这些消息了,看来永乐宫的人手,还需要再剔除剔除,不能让那些长舌之人,教坏了公主。 她暗里转着心思,面上却道:“宫人这么说,你就信了?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看法?” 褚清辉低声道:“一开始我是不信的,可是大家都这么说,说得跟真的一样,我想,传言再怎么荒诞,也该有一个起因缘由吧?” 皇后摸摸她的髻,赞同道:“这句话说的不错。那神武大将军,确实曾用一双拳头将人打死,可你知是为了什么?” 褚清辉听他真的打死过人,抿起唇,小声问:“为什么?” “因为那人曾使了卑鄙的手段,偷袭将军的一位师兄弟,致使其跌落悬崖,这么多年来,连尸都寻不得。” 褚清辉掩唇低呼。 皇后又说:“将军也确实曾拧断别人的脖子,但他杀的,都是入侵我大衍朝的异族,每个人手上都沾满了我们子民的鲜血,这些人,你说该不该杀?” 褚清辉不安地动了动,连连点头。 “至于别的传闻,不过是那些心中有鬼,别有所图的人,俱于将军强悍的实力,妄图用言语中伤他罢了,可叹天下人,竟因此惧他怕他。” 她不等褚清辉说什么,又道:“暖暖,你要记得,有他的满身鲜血,才有我们的安居乐业。百姓无知,听了两句传闻便信以为真,可你身为大衍朝的公主,却不该如此误解他!” 褚清辉坐不住了,站起身低垂着头,满是羞愧彷徨:“母后,我、我错了……” 皇后缓了口气,听她认错,才徐徐说道:“不怪你,这些事,我从前不曾跟你提过,你只听了别人的三言两语,难免会记在心上。如今又是忧心你弟弟,才会如此。恂儿第一天入学,我也担心他吃不消,这样吧,午后我叫御膳房攒两个食盒,你亲自送去含章殿,分给大家食用,也叫你看看神武大将军的英姿。” 褚清辉忙点头,心里打定了主意,就算那大将军真的面目可怖,她曾那样误解了他,一会儿也得好好的跟人道歉。 3.初见 下午,褚清辉带着宫女,提着几个食盒又去了含章殿。 含章殿占地广阔,前殿是皇子、皇族宗亲,以及王孙子弟习文之所,后院则是一座武场,每日下午,学子们需在此跟着武教师傅习武,以求强身健体。 褚清辉还小的时候,三天两头跑来含章殿找太子,兄妹两人好得连皇后皇帝都插不进来。后来二皇子出生,她自诩是长姐,要照顾幼弟,这才分了一半精力出来,不像从前那样勤快的来寻太子玩耍。 因之前的经历,她对含章殿也是熟门熟路的,直接绕过前殿去往后院武场。 还未踏入场内,先听到几声呼喝声。褚清辉放慢脚步,侧耳仔细听了听,里头既有太子哥哥的声音,也有他身边的几位伴读,还有皇叔家的堂兄弟们,不过她听来听去,并没有听到小弟的动静。 她回头对身后的宫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提起裙摆,蹑手蹑脚地顺着墙院走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往武场里看。 场内大约有十来个学子,按照年纪大小分成几拨,年龄最大的是太子及他身边的几位少年,此时他们正在打拳;另有一波十来岁的在练习射箭;余下的就是如二皇子那般几岁的小豆丁,稀稀拉拉的绕着武场跑步。 还有几名内监立在宫墙下候命,除此外,场中就只剩中央那个人了。 那人背对着宫门,叫人看不清相貌,只见他一身黑衣,身材高大,抱手而立,虽不像传闻中身长九尺那样夸张,可七八尺总是有的,于一群尚在抽条的少年人之中,他的身形便格外显得鹤立鸡群,就像是一只猛虎跑进了小猫堆里。 褚清辉在脑子里想想那画面,忍不住捂着嘴偷笑。 只是不知他到底什么模样,是不是如别人说的,脸大如斗,面容狰狞,铜头铁臂?他的一个拳头,是否真有沙包那么大?他的腿真的有一般人腰那样粗吗? 之前她听这些传闻,觉得可怕极了,可是上午被母后训导一番之后,眼下再想起别人对这位神武大将军的描述,便一点不觉可怖,只觉得威风。 可惜离得这样远,那人又不曾转过身来,无法给她解惑。 她一个人扒在门边探头探脑地看,身后宫人不明所以,紫苏轻声问道:“公主,是否要令人传话?” 褚清辉缩回头来,小声说道:“不必打扰他们,每过一个时辰有一刻钟休息时间,我们到时候再进去。” 紫苏担忧道:“外头风大,您别受凉了,还是去前殿等候吧。” 褚清辉摸摸自己的披风,将披风上的帽子戴起来,长长的雪狐毛在她的脸边围成一圈,显得她的脸更小了,还不足巴掌大。 她晃晃脑袋,圆圆的眼睛笑眯成一道弯月亮,“你看,这样就不冷了,太子哥哥在打拳,可有意思了,我再看一会儿好不好?” 她这样软声相求,恐怕没有人能够拒绝,紫苏自然也不例外,只好上前将她的披风扎紧一些,这才点头同意。 “苏苏真好。”褚清辉欢快地低呼一声,又转过身,轻手轻脚地探出半颗脑袋。 可她却忘了,方才偷看的时候,她没戴帽子,一颗黑黑的小脑袋并不明显,如今头顶雪狐绒帽,几乎一从门后探出来,就被场中人现了。 太子的几名伴读较为年长,又因褚清辉自小和太子黏在一块,他们与她也就有了几分交情,不像别人一样拘谨,眼下现了她,便趁那武教师傅没注意,对着门口挤眉弄眼。 褚清辉好笑地捂着嘴巴,怕被武教师傅现,赶紧摆摆手,叫他们专心些。 很快,太子也看过来。 褚清辉放下手,朝他露了个大大的笑脸,嘴里无声喊着太子哥哥的口形。 太子只微微勾起嘴角,略略点头。 褚清辉看见他小老头一样的表情,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撇开脑袋不看他。wWW.xszWω㈧.йêt 母后近几年老跟她念叨,说太子哥哥越长越像父皇年轻的时候,总是面无表情,不苟言笑。她见了几次,心里疑惑,若父皇年轻时也是这副样子,那么漂亮的母后怎么会同意嫁给他? 后来听柳姑姑说,才知道,原来父皇与母后的婚事,是父皇的皇祖母定下的。她就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了,若没有那位老祖宗,恐怕父皇一辈子都娶不上亲。 现在太子哥哥也这样,天天板着脸,跟个老头子一样,她敢肯定,若以后没有母后出手,哥哥肯定娶不到嫂子! 太子褚恒见妹妹不理他,只得无奈笑笑。 褚清辉又去寻她小弟的踪影,找了半天,终于在最角落的墙边,看见褚恂慢吞吞跟在几个孩童后面,辛苦地迈着小短腿。 这些孩子里,他的年纪最小,个头最矮,跑起来也最辛苦,不知他跑了多久,此时一张小脸红彤彤的,每跑一步,脸颊上的肉就跟着荡一荡,看得人既好笑又心疼。 褚恂从那一头慢慢跑过来,无意间抬眼一看,宫门边伸出来的那半颗脑袋,不是阿姐是谁? 他一下子振奋精神,忘记身上的疲倦,也忘记还有那严厉怕人的师傅在,大声喊了句阿姐,跌跌撞撞往门口冲去。 褚清辉被他看见的时候,心里就暗道一声糟,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小弟乳燕归巢般向她奔过来。 她倒是想躲起来,可是看看小弟满头满脸的汗,再看他现自己时纯粹的喜悦,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叫他失望,只得硬着头皮从门后出来,上前一步接住他,心里想,一会儿给武教师傅道歉,若他不高兴,她就跟小弟一起老老实实听训。 褚恂却不知道那么多,他趴在长姐怀里,早就忘了自己早上还信誓旦旦要做个大人的承诺,满心满眼只有高兴,“阿姐阿姐,你真的来看我啦!” 褚清辉掏出手帕给他擦脸,又将凌乱的头整理好,看他小脸通红的模样,止不住心疼,“累不累?” 褚恂挺了挺小胸膛,伸出三根手指头,邀功道:“不累,我已经跑了三圈了,还可以再跑三圈。” 褚清辉点头赞道:“很厉害,比阿姐还厉害。” 褚恂听了,低下头来,有些羞涩,小声道:“阿姐是姑娘家,不用跑跑跳跳,等小恂把功夫练好,就可以保护阿姐了。” 褚清辉笑了,“好,阿姐等你来保护。” 她摸摸褚恂的头站起身,准备带他去找武教师傅道歉,却见武场里的人已经三三两两的散开,太子正和几人往他们这边走来,原来是休息的时间到了。 她又抬头往场中看去,只见那位师傅坐在场内唯一的石桌边,似乎擦拭什么,仍然背对这边。 她想了想,暂时先不过去,叫自己宫内的人把食盒摆出来。 太子走到跟前,和声道:“暖暖、小恂。” 他身后几人对褚清辉行了一礼。 褚清辉笑眯眯地叫了声太子哥哥,又与几名太子伴读打过招呼,“母后说练武辛苦,特地叫我带两个食盒犒赏你们。” 那些人又齐齐谢过皇后,有一个活泼些的,笑嘻嘻道:“还要辛苦公主。” 若是平日,褚清辉便要与他们说几句话,可今天她心里还记挂着别的事,将食盒拿来给他们分了,又特地亲手提了另一个小一些的,往场中走去。 不管别人怎么嬉闹,石桌边的那个人始终如磐石定坐,略垂着头,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物,仿佛没有什么能够打扰他。虽然只是坐着,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却给了人一种不可攀登逾越之感。 褚清辉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心里不住设想他的模样。狰狞的五官,偌大的铁拳,铜铃般的眼睛,这些传闻中的描述,在她脑中不住徘徊。 她看着面前的背影,越走越慢,越走越慢,最后,几乎是一步一蹭,如蜗牛般慢吞吞的前行。倒不是被自己脑中的设想吓到了,而是看他那样专注的低着头,心中有点迟疑,不知这样贸然上前,是否打扰了他? 两人间的距离有限,任凭她走得再慢,一步一顿,一步一顿,也终究有走到的时候。 她先是试试探探的停在武教师傅身前十来步远,想了想,上前一步,小心观察他的反应,见他没理自己,想了想,又上前一步。 就在她摸不准要如何开口的时候,一直心无旁骛擦拭匕的闫默忽然抬起头来,凌厉如冷刃的目光看向来人。 褚清辉似乎被吓住了,一动不动看着他,原本就圆溜溜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些。 闫默只是扫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褚清辉愣愣地看着他与传闻中天差地别的相貌,呆呆道:“你、你好俊呀。” 4.将军 这话一出,整个武场都安静下来,原本见褚清辉向闫默走去,因好奇而有意无意往这边看来的少年们,个个都惊得张大了嘴,就连太子脸上平稳如面具的表情,也有了一丝裂痕。 闫默擦拭匕的动作微不可察一顿,又仿若无事地继续,好似他根本没听见褚清辉出人意料的话,自己也不是她话中的那人。 其实若说俊,他是排不上的。他的五官太硬,表情又太冷,眼神过于凌厉,轮廓太过分明,这些,都让他原本算得上英武的面貌,锐利冷峻得让人不敢直视,旁人一见他,只能感受到那迫人的气势,而不敢去细看他的容貌。 远的不说,只说这武场里,俊朗沉稳如太子褚恒,俊美温文者有顾行云,还有方才大胆跟褚清辉说笑的王旭东,又是另一番的潇洒不羁,这些少年虽还未长成,却已经有了各自的风采,哪一个在相貌上不比闫默出色? 可褚清辉从未赞美过他们,却偏偏对第一次相见的闫默有这样的惊叹,怎么不令人惊奇? 但褚清辉说的,又确确实实是内心真实的想法。 太子和顾行云长得俊,她是知道的,自小到大,她几乎可以说是与他们一块长大,见得实在多了,看得也习惯了,别人称赞倾慕不已的相貌,在她看来,就已如吃饭喝水那样寻常。 可闫默不同,在见到他之前,她心里设想的,一直是一个五大三粗,面容狰狞,眼若铜铃,口若方鼎的形象,这种情况下,若闫默和大狗熊长一个样,她反倒不会太惊奇。可他非但不像熊,还是个正常人,甚至是个比正常人精神许多的,英武冷峻的男子,巨大的反差下,可不就让她觉得俊极了? 惊叹的话脱口而出,她又呆了好一会儿,才回醒过来,立刻就面红耳赤,可怜巴巴地捏着指头回头看去。 刚才仿佛被谁定住了,一齐看向这边的人,立刻望天的望天,看地的看地,吃东西的吃东西,连不明所以要走过来的二皇子,也被太子拦住了。 褚清辉松了口气,暗想,他们应该没听见吧。 她又偷偷瞄了瞄闫默,见他脑袋也不抬,还在擦匕,便在心里自说自话,他应该……也没听见吧? 如此掩耳盗铃般自我安慰一番,她定定神,脸上仍带着几分热度,微微屈膝福身,恭敬道:“方才打扰授课,我向先生赔礼了。” 大衍朝历来重孝道,尊师长,尊贵如太子,在含章殿师傅面前,都要执半个学生礼,只不必下跪。褚清辉多年来常往这边跑,待师礼节都是跟着太子学的。 闫默终于放下手中的匕,抬头来正眼看她,略略颔,道:“无事。” 这是褚清辉第一次听他开口,他的声音果真如她所想,也如他这个人,又冷又硬,不带一点温度,仿佛比这初冬的寒风还要冰凉几分。 但他这样冰冷得仿佛不沾丝毫人情味的人,竟会专门停下手头的事,正色回答她的话,就已经很让褚清辉意外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站在面前与他搭话,可能就是再次打扰了他,让他不得安心继续手上的事。 这么想着,她不敢再耽误,只把食盒里的两碟糕点端出来,轻声道:“先生也用些点心吧,这是御膳房新做的玫瑰糕和莲花烙,还热乎着。” 闫默看着那两碟散着热气的糕点,稍许,又略略点头,“多谢。” 褚清辉不再多说,提着食盒镇定离开,刚转过身,就拍拍自己的胸口,吁了一口气,想起方才的窘态,现在脸上还有些热,不过,等现武场内其他人遮遮掩掩向她看来的时候,她又立刻挺起胸膛,若无其事的朝他们走去。 二皇子挣开太子的手朝他奔来,好奇道:“阿姐阿姐,你跟先生说什么呢?” 褚清辉牵过他的手,边走边说:“没说什么,只请先生也一起用些糕点而已。对了,母后让你别吃太多,一会儿晚膳又吃不下了。” 褚恂听了,偷偷摸摸把手中一块羊奶酥藏进袖子里,伸出两根指头,道:“我才吃了两块。” 褚清辉也不戳破,用手帕替他擦去嘴角的碎屑,“阿姐得回去了,你要听先生的话,好好练功。不过,如果跑不动了,也别勉强,你还小呢,慢慢来。” 褚恂连连点头,“太子哥哥也这么说。阿姐,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嗯……”褚清辉故意迟疑的想了想。 褚恂又期待又紧张的看着她。 褚清辉笑道:“来,阿姐明天来看看,小恂有没有哭鼻子。” 褚恂不服气道:“才不会!我今天也没哭!” 褚清辉心道,不知是谁早上泪眼汪汪地拉着她的手呢。 不过,她好像也忘了自己早上一听说神武大将军的名头,就吓得腿软的事。 不等褚清辉离开,武课休息时间就结束了,众人回到方才的位置。 褚清辉回头看了一眼,闫默也已经不在石桌边,但那两碟糕点还在那儿,离得有些远,她看不清还剩多少,也不知道他到底吃了没有。 明天来,还给这位将军带玫瑰糕吧,或许,还可以带她最喜欢的玫瑰糖。 那玫瑰糖是母后身边的柳姑姑拿手的小玩意儿,宫里也就她做的最好吃,一颗不过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用模具做成玫瑰状,里头还有许多鲜艳的花瓣,又芬芳又甜美。 她从小吃到大,到如今也没有吃腻,只因小时候,母后怕她吃坏牙齿,只许她一天吃五颗,现在这么大了,也不曾宽限一点儿。 这宫里,能让她省吃俭用、送出珍爱的玫瑰糖之人,还没有几个呢,眼下之所以如此舍得,还是因之前误解了这位将军,心怀愧疚,又不知如何对他说起这歉意,只能暗暗弥补。 出了含章殿,一直安静的紫苏也压抑不住好奇心,问道:“公主,那神武大将军到底长什么模样?” 一提这个,褚清辉就想起自己方犯的傻,不愿多说,只装着整理帽子上的绒毛,含糊道:“还好吧。” “咦?”紫苏耿直道:“可是公主方才不是说他很俊吗?” 褚清辉瞪圆眼睛,装不住了,“你你你……你听见了?” 紫苏点头道:“不止奴婢,大家都听见了,王公子还说公主不愧是公主,跟我们大家就是不一样呢。” 褚清辉哀鸣一声,拉下宽大的帽围,将整张脸藏进毛茸茸的帽子里。 紫苏忙扶住她,“公主怎么了?您这样看不见路,小心别摔了。” 褚清辉靠近她怀里,有气无力地哼唧,“摔就摔了吧,反正没脸见人了。” 5.亲事 傍晚,褚清辉又去栖凤宫。 武场内生的事,皇后已经听说了,此时笑着看向她,揶揄道:“我听说暖暖下午干了件了不起的事,把许多人都惊住了,是不是?” 褚清辉大窘,一头扎进皇后怀里,撒娇不依道:“母后,您也要取笑我。” 皇后揽住她,笑道:“你呀,这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之前还跟我说,那将军多可怖,多令人害怕,怎么一眨眼,就夸人俊了?” 褚清辉羞窘地捏着指头,小声道:“我只是太意外了,一开始我以为他长得,他长得……” “长得丑?”皇后问道。 褚清辉默默点头。 皇后笑叹:“有这次的事,以后可要记得,凡事不要别人怎么说,就怎么信,就算是亲眼所见的,还不一定为真,何况只是从别处听来的传闻呢。” “我知道了,”褚清辉娇声道,“母后的训导,我一定牢牢记得,以后再也不犯了。” “不犯什么?”殿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褚清辉一听这声音,立刻蹦起来迎出去,“父皇来啦!” 皇帝刚踏入殿内,手臂一沉,已经吊了个人,整个大衍朝,敢这样做的,也就只有皇帝唯一的女儿。连在皇后及褚清辉面前爱撒娇的二皇子,在面对皇帝的时候,也总是竭力想要把自己装成一个小大人,更不要提已经是个翩翩少年的太子了。 皇帝正值壮年,君威日盛,但年轻时冷峻的气势,这些年来逐渐消散,在妻儿面前,嘴角更是时常含着笑意。 他进入殿内,先与皇后对视一眼,才摸摸女儿的头,“方才和你母后在说什么?” 褚清辉可不想被父皇知道自己的糗事,忙转移话题,“没什么呀,父皇今天怎么这样早?太子哥哥和小恂还没下学呢。” 皇帝怎会看不出她笨拙的掩饰,但也不再问,只道:“今日无大事,回来陪暖暖。” 褚清辉笑眯眯道:“是陪母后才对吧!” 皇后上前点了点她的额头,“小鬼头。”说着,动作自然地替皇帝解下薄披风,又拉他坐下,将其头上繁复的玉冠换下。这些事,她与皇帝从不假借宫人之手。 褚清辉吐吐舌头,看看两人,跑去外头找柳姑姑要玫瑰糖去了。 柳飘絮正在询问司膳女官晚膳准备情况,见褚清辉出来,便问:“公主可是饿了?我让他们先端些糕点来。” 褚清辉把她拉到一旁,神神秘秘道:“姑姑,你能不能先借我五日份的玫瑰糖呢?” 柳飘絮好奇,“公主想做什么?” 褚清辉微嘟着嘴,“要送人。” 想想一口气要送出去五天的份,她都有点心疼了。可她自己的小荷包里只有十几颗,既然想要给人赔礼,太少了总拿不出手,只好忍痛向柳姑姑预支。 柳飘絮有些惊讶,不知是谁值得公主这样看重。这些年,小公主除了把糖送给太子及二皇子外,也就只有四岁那年,连糖带小荷包一起送了一个陌生的少年。后来娘娘问起,她却连那少年是谁都不知,只说看他衣衫单薄,瞧着可怜,就把糖送他了。 “行,一会儿晚膳后我给公主取来。” “太好了!”褚清辉欣喜道,“姑姑真好!” 柳飘絮笑了笑,心里却对公主要送糖的那个人越好奇。 内殿里,皇后将玉冠放在镜台上,皇帝顺势握住她玉白的手,在掌中捏了捏,道:“有些凉,一会儿叫他们将地龙烧得暖些。” 皇后笑道:“够暖了,这才初冬呢,再烧就成蒸笼了。陛下知道我的体质,几十年来都是这样,并没有大碍。” 皇帝把她两只手放在掌中捂着,又问:“刚才和暖暖说什么?”尛說Φ紋網 提起这个,皇后就想笑,大致将事情说了,末了叹道:“暖暖也长大了,还知道说人俊不俊。” 她总觉得孩子们还小,仿佛昨日才出生,可实际上,等来年正月,褚恒和褚清辉就十五岁了。过了十五岁,便不能再说是孩子,已经是大人,需要考虑终身大事了。 对于唯一的女儿,帝后二人自然爱得如珠似宝,对于她的归宿,更是早早开始考虑。只是一想到要把女儿嫁出去,成为别人家的人,不管是皇帝还是皇后,心里都不是滋味。 也因此,褚清辉长到如今将近十五岁的年纪,帝后都还未真正将她的终身大事提到明面上来,只在背里暗暗考量。 但如今她马上就要及笄,这个问题无法再回避。 皇帝道:“曼曼可有什么想法?” 皇后缓缓坐在皇帝身侧,道:“必定要把暖暖托付给一个知根知底、家世清白,且府里脉络简单的人,我才能安心。” “这是自然。”皇帝道。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轻笑,“其实不必问我,陛下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是不是?我看恒儿身边几名伴读,个个都符合着这些条件,想必陛下当初挑人的时候,就已经考虑到这点。” “不错。”皇帝大方承认,毕竟是将来有机会娶自己女儿的人,当然要早早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他才放心,“不过,我看暖暖似乎……” “似乎没开这个窍。”皇后接嘴。 皇帝的眼光不错,考量也很周全,太子身边几名伴读,个个相貌俊俏,家世不凡,能文能武,年纪也合适。 可是这么些年,她看女儿蹦蹦跳跳的往含章殿跑,每一次都是去找的太子哥哥,而不是别人,那几名少年,她虽然相处得不错,但也只是不错,没一个能被她记挂在心上的。 人家小姑娘十三四岁的时候情窦初开,她却整天只知道追着柳儿要玫瑰糖。 皇后虽然舍不得女儿嫁人,可是当女儿根本没想过嫁人这事的时候,她又有些忧心了。 皇帝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急。”他的女儿,就算真的不想嫁人,难道还有谁敢过问半句? 皇后点点头,心里想着,女儿没开窍,不懂男女之情,大约是因为这些年,从未有人跟她提过,如今她大了,或许自己稍微点一点,身边又有众多出色少年,她马上有了心仪之人也有可能。 这么想着,她心下稍安,展开眉头,道:“我看那几个年轻人都不错,顾相家的小公子尤为出色,面貌俊美,行事稳重,性情温雅,比起王大人家活泼的二公子,他的性格更适合暖暖。” 皇帝听了有点不高兴。他虽然把那些少年当作小白菜一样养着,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去挑一颗又茁壮又鲜嫩的,可是见当真有颗拔群出类的白菜,要把他们家小宝贝给拱了,他又怎么都看那棵白菜不顺眼。 况且这世上除了他,还有哪个男子当得起皇后这样的夸奖? 不过是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哼。 6.糖糖 不久,太子和二皇子下学。 褚恂第一天入学,也是第一次一整天不见皇后,平时小大人的架子端不住了,一入栖凤宫便小跑进殿,“母后阿姐!我回来了!” 待看见皇帝四平八稳坐在那儿的身影,他脚下立刻一顿,慌了一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进来,“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还有阿姐。” 皇后转头就瞪了皇帝一眼。 皇帝觉得挺无辜,他只是跟这小子说,既然要入学,是个男子汉,就要有男子汉的样子,不要整日黏在他母后皇姐身边,哪知道这臭小子转头就把他卖了。 他冲小儿子招招手,“到父皇这来。” 褚恂一小步一小步的挪过去,他在母后和阿姐面前敢撒娇,但是一面对父皇与太子哥哥,就分外老实。 皇帝举起手,在皇后的注视下,想了想,摸摸小儿子的头,“今日感觉如何?学了什么?” 褚恂眼前一亮,忘了拘谨,抬起头来兴奋道:“儿臣喜欢入学,有好多人可以跟我一起玩!” 皇帝听了就想皱眉,堂堂大衍皇子开蒙,可不是让他玩去的。 皇后却先一步拉过二皇子,摸着他泛红的脸蛋,笑道:“喜欢就好,恂儿年纪还小,不必整天想着学这个学那个,只管开开心心地跟伙伴们玩耍就行。” 皇帝听了,默默闭嘴。 褚清辉靠到褚恂身边,姐弟两个嘀嘀咕咕的说着什么。 此时太子才缓缓走进来,一板一眼地给皇帝皇后行礼。 皇后也把他叫到自己身边,询问今日饮食起居。 看着大儿子规规矩矩的模样,她心里不住叹息,小时候那个顽皮得叫人头疼的小魔王,不知不觉竟长成了这副性格,简直与他父皇年轻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家人一起用过晚膳,皇帝将太子叫到偏殿去考较功课。褚恂今日耗费了不少精力,吃过饭就昏昏欲睡,皇后叫人将他带去休息,殿里只剩她和褚清辉。 柳飘絮拿了个小荷包进来,“公主,这是您要的玫瑰糖。” 皇后看了一眼,好奇道:“怎么突然要这么多?” 褚清辉倒也没想瞒着母后,老老实实道:“我打算将它送给神武大将军。” 皇后眉头一动,不动声色问:“这又是为了什么缘由?” 褚清辉扯着荷包上的流苏,有点不好意思,“儿臣之前听信传言,误会了将军,这些糖给将军赔礼。” 皇后好笑道:“你当将军是你这小丫头不成?这么大的人了,还爱吃糖。况且你也不是无心误会,将军不会在意的。” 褚清辉却道:“可是母后,我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安心。” 皇后听了,这才没说什么。 蜡烛燃烧出细微的哔啵声,殿里烛光浮动,皇后借着昏黄的光线,打量坐在面前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个两个巴掌大小的小豆丁,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呢?一想到女儿日后要出嫁,皇后心里便觉得酸涩。 褚清辉给她看的疑惑,问道:“母后,您看什么呢?” 皇后慢慢笑开,“看我的暖暖,已经是个大姑娘,等来年开春,你的亲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亲事?”褚清辉有些惊讶,她自然知道女子到了一定年纪就要出嫁,可这些年身边从未有人提过,她自己几乎也快忘了这事。 皇后缓缓点头,“不错,我和你父皇最近正商量这事。不知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是否有中意的人?” 若是一般姑娘家,听长辈这么问,早就羞红了脸,可褚清辉大约是当真还没开那个窍,听皇后说起自己的终身大事,心里也并没有什么感觉,既不期待,也不恐惧。 她只微蹙眉,不舍道:“母后,一定要嫁人吗?我想一直陪在父皇母后,还有太子哥哥和小恂身边。” 皇后轻轻叹了口气,摸摸她的髻,说:“你若不想嫁,这世上没人逼迫得了你。可是暖暖,母后还是希望你能找到相伴一生的人。你想陪在父皇母后身边,但你有没有想过,父皇母后不能陪你一辈子,总有一天会先你而去。还有恒儿与恂儿,你们确实是打不断的骨肉亲情,但他们俩人总有成家立业的时候,日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妻子儿女,陪在你身边的还有谁呢?母后不想要你一个人。” 褚清辉低垂着脑袋没说话。 皇后不忍,“你若实在不想——” 褚清辉摇摇头,说:“母后,我没有特别想,也没有特别不想,我只是不知道,如果要嫁人的话,该嫁给谁呢?” 皇后看着她又是困惑又是苦恼的表情,微微一愣,心中既怜又爱,到底还是个孩子,不然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不过,这或许是让她开窍的契机。 皇后心思几转,试探道:“说要嫁,自然是嫁个熟人好,你看你太子哥哥身边几名伴读怎么样?” “顾行云、王旭东、秦凯吗?” 皇后点点头,又说:“也不一定就要从他们几人中选,只是这几人,好歹算是在我跟你父皇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家世清白,知根知底,若你真的嫁了他们其中一个,我跟你父皇也安心些。” 褚清辉拧着细眉认真的想了想,实在想不出自己跟其中一人,如父皇母后那般恩爱的场景,可是母后又希望她能找个相伴的人,她只得道:“母后,我得观察他们一阵。” 瞧她郑重其事,仿佛立刻就要给自己选个驸马的模样,皇后笑道:“自然要观察,要好好地观察,这事不急。” 皇帝足足考较了太子一个时辰才将人放出来,时候已经不早,褚清辉跟太子一同告退。 褚清辉的永乐宫就在栖凤宫边上,只隔了一道巷子,太子东宫却离得远。 褚恒将妹妹送到殿门口,打算目送她进去。 褚清辉却转过身来,就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借着灯笼的微光,仔仔细细上上下下把褚恒打量了一遍,然后学着方才皇后的语气,怪模怪样叹道:“哥哥也长大了呀。” 褚恒无言退了一步。 褚清辉忙道:“哥哥别走呀,哥哥,你快要十五岁了,有没有想过给我找个嫂子?” 褚恒道:“天色不早——” “早着呢早着呢。”褚清辉拉着他的衣袖不放手。 褚恒无奈,只得把迈出去的一条腿收回来,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关心哥哥的终身大事啊。” 褚恒道:“我还早,不急。” 褚清辉撅撅嘴,“我比哥哥晚一刻钟出生呢。” 不过她也清楚,男子与女子没有可比之处,女子一般到了十五岁便要嫁人,男子却通常十六七岁,甚至二十来岁才成亲,也没有人说闲话。 这种事,褚恒不知该说什么,两人在冷风里立了一会儿,他摸摸妹妹的脑袋,说:“哥哥不会让人欺负你。” 他就这一个妹妹,可不会让人轻轻松松娶走,就算是与他一块长大的友人也不行。 褚清辉听他这么说,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哥哥疼我。” 她伸手解下腰上的一个小荷包,递给褚恒:“这是我这些日子存下来的玫瑰糖,都给哥哥了。” 原本她打算把这些糖和今日从柳姑姑那预支来的,全部送给神武大将军,现在却改了主意,决定分哥哥一部分,明天再给小恂几颗。 他们这对龙凤胎兄妹有许多不同之处,但唯有一点,两人都喜欢吃甜食,尤其喜欢这玫瑰糖。但是褚恒年纪渐长之后,自觉要顾及储君的威仪,断绝了东宫内所有糕点糖果,大伙儿都以为他突然改性。只有褚清辉知道哥哥没变,平日时不时就给他塞几颗糖、几块精致的糕点,既顾及了太子哥哥的体面,又满足了他的口腹之欲。 褚恒接过荷包,塞进衣袖里,若无其事的清了清嗓子,“回去休息吧,哥哥走了。” 褚清辉笑眯眯的跟他道别。 第二日下午,褚清辉又带着食盒去含章殿,仍旧等到武课休息间隙,才进入武场。 闫默如昨日一般,还是一身黑衣,坐在石桌边擦拭匕。 在褚清辉看来,那把匕已经亮得可以照见人影了,不知他为何还要这样用心费劲的去擦。 只是她也不曾多问,亲自端出糕点,与昨日不同,今天碟子上多了个小巧的荷包。 她见闫默看了那荷包一眼,便解释道:“里头装的是玫瑰糖,味道很不错,先生可以尝一尝。”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闫默似乎盯着那荷包看了一会儿,才点点头,仍然带着几分冷硬道:“多谢。” 褚清辉不再打扰他,走到太子诸人身边。 王旭东见她回来,上前做了个揖,笑嘻嘻道:“公主,小民可否斗胆请公主明日带些咸味糕点来,甜的吃得我牙快掉了。”尛說Φ紋網 他性格自来如此,褚清辉并不觉得冒犯,点点头,说道:“好。” 王旭东大喜,“多谢公主。” 褚清辉又转头问顾行云:“你喜欢什么口味?” 顾行云正喝茶,听她问话,忙把茶杯放下,温文一笑:“如今日这般已是极好,公主费心了。” 褚清辉点点头,又问谢凯:“你呢?” 谢凯一向寡言,对着褚清辉,到底多说了几个字,“味道再淡些更好。”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多谢公主。” 褚清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褚恒见妹妹问了一圈,却单单没问自己,不由轻咳两声。 褚清辉立刻看过来,关切道:“哥哥怎么了?是不是受凉了?” 虽然她问的问题与设想中有出入,褚恒还是略带得意的看了王旭东三人一眼,才说:“无事,暖暖不必担心。” 昨日妹妹问过他嫁人成亲的问题后,他回去仔细想了想,忽然现,他身边的几名伴读,竟有非常大的可能娶到暖暖。 太子觉得不爽了,妹妹要被人抢走了。于是今天,他不自觉的用视线,一遍遍扫视几个伴读兼友人,试图找出那个撬墙角的人。 王旭东几人自觉特别无辜。 褚清辉方才问他们的口味,也不是无缘无故有这一问,她昨天跟皇后说要好好观察一番,今天立即就付诸行动。 在她看来,两个人要凑在一块,要的一点,就是能吃到一块儿,也就是说,他们口味得相近才行。 而方才之所以不问太子哥哥。因为她早就知道哥哥的口味跟自己是一样的,爱吃甜食,只是强撑着不让别人知道而已。 休息时间结束,他们又回到场内练习,褚清辉没有立刻离开,站在墙边仔细打量太子身边几个人——她说要观察,就要好好观察。 褚恒看妹妹没走,正觉得奇怪,就看她的视线一下下往自己旁边看去,想到昨晚的猜测,心中立刻警惕,于是也赶紧一遍一遍地,用眼神刮王旭东顾行云三人,心里很是气愤——我把你们当朋友,你们却要拐我妹妹! 几名伴读分外沉默,他们都感受到那诡异的气氛。武教师傅冷冰冰硬邦邦的气息就不必说了,反正已经习惯。太子不知为何,一直恼怒地盯着他们。更让他们觉得奇怪,甚至有点后背凉的是,公主那仿佛在掂量什么的眼神。 说实在的,他们都是十几岁,慕少艾的年纪,对着这么一位容貌美丽,性格姣好的公主,若说心中一点少年情怀的心思都没有,那肯定是假。 但尚公主并不是那么容易简单的事,每个家族都有诸多考量,况且公主也未必看得上他们,因此一个个,都把自己的心思藏得很好。 平日公主对他们的态度只是寻常,从未表现出一丝兴趣,今日却不知为何,一遍遍地打量他们,这让几人既有些兴奋,又有点心慌,但不管怎样,都下意识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 褚清辉看了一会儿,蹙眉苦恼地走了。 武场下学后,自有宫人入内打扫。 武教先去那张石桌上,仍旧如昨日一般,放着两碟几乎不曾动过的糕点,只上头的小荷包不见踪影。 7.荷包 将军府内冷冷清清,整座府邸除了闫默以外,不过仅有两三个打扫洗衣做饭的下仆,与其他府邸的富贵排场,判若一天一地。 此时,唯有正院里还透出一丝烛光。 闫默刚洗漱完,坐在桌前,头尚在滴水,在这初冬的寒夜里,他身上仅着一件单薄的黑衣,看来他极喜欢黑色,竟连里衣都是黑的,且无一丝花纹装饰,就如这间屋子一般,朴素至极,但他手中,却拿着一个与此处格格不入的精致荷包。 那荷包是少女最喜爱的桃红色,上头绣着一株桃花,两只鸟雀,只有寻常女子半个手掌心大小,被他拿在手中,就显得更加小巧了。 他的脸庞在烛光下,越轮廓分明,眉目冷峻,眼下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荷包,就如一尊沉默不语的石雕,不知在思量什么。 许久后,他有了动静,起身从房内的柜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包袱。 这包袱是他数年前来京城时唯一的行李,当时只装了一套换洗衣物,几件随身小物品,其中,就有他整日擦拭的那把匕。 匕是他进入师门后得到的第一件礼物,但送他礼物的师兄弟,却早在数年前就已去世,连尸骨都寻不得。 他伸手在包袱里摸索了一阵,又摸出一个荷包来。那荷包的大小材质以及做工,跟他手上这个竟是一模一样的,只是看着陈旧,想来已有许多年头了。 他把两个荷包摆在一块儿,又不言不语的盯着看了许久,而后,摸出身上的匕,在灯下慢慢擦拭。 寒意越深重,午夜时分,天空飘下今冬第一场雪。 等次日褚清辉醒来,外头已经是白茫茫一片,早晨去给皇后请安,上午,她披着厚毯子趴在窗边,望着窗头的雪。仦說Ф忟網 紫苏给八宝暖炉换了一粒碳,抬头见她伸手去接雪花,不由无奈道:“公主,小心受凉,若让娘娘知道,又该叫您喝姜茶了。” 褚清辉一想起姜茶热辣的口感,忙把手缩回来,讨好地冲她笑了笑,“苏苏,你可别跟母后说呀。” 紫苏把暖炉塞进她手里,又替她将毯子拉好,“公主别再用手去接,奴婢自然不说。今日这样冷,下午就让奴婢去武场送食盒,公主别出门了吧?” 褚清辉双手捧着暖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和热意,舒适地叹息一声,眯起眼睛,如一只慵懒的小猫一般,往毯子里缩了缩。 她摇摇头,说:“我和你一起去。” 母后要她找个驸马,她还得继续观察呢。 紫苏见她主意已定,没再多劝,只将她出行的衣物又增厚了些。 帝后既然准备给公主选驸马,在召见命妇的时候,皇后便不动声色地提了几句。 于是很快,京城内的王公士族官宦之家,都得知了这个消息,家族中有适龄男儿的,也转起了心思。 这些日子,褚清辉每日都送食盒去含章殿。 因下雪,武课的授课场所由室外迁到室内,他们上课之时,她便在暖阁里等着,时不时透过雕花窗打量场内的人。 顾行云等人原先还奇怪她的行为,后来从长辈那里得知陛下与娘娘的打算,这才恍然大悟。 一时间,几人心中喜忧参半,但有意无意的,各自间暗暗起了较劲之心,在褚清辉面前,表现得也比从前主动几分。 褚清辉观察了十来日,从未对人说过什么,皇后虽然好奇她的想法,但既然之前说了不急,便没催促她,反倒是太子有些按耐不住。 这日晚间,两人一同从栖凤宫离开,太子忍不住问道:“暖暖,关于驸马,你有什么想法?” 褚清辉晃晃脑袋,反问他,“哥哥觉得呢?” 太子沉默了一下,说实在的,他虽然不忿有人来与他抢妹妹,但如果暖暖势必要嫁人,那他的几名伴读,确实比京城中其他公子哥要优秀许多,不管是家世、人品,还是才学,在同龄人中都是出挑的。 他坦诚说道:“顾行云、王旭东和谢凯,比其他人好。” 褚清辉点点,这些日子,她说是要观察,但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要观察哪些方面。若从饮食习惯来看,她和顾行云的喜好相近些;若要看性格,王旭东风趣,顾行云斯文,谢凯寡言;若说相貌,三人中,顾寻最俊美,但王旭东跟谢凯也不差。 她看来看去,只得出一个结论,大家都挺好的。但若问她要嫁给谁,想嫁给谁,她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 褚恒听得皱了眉,若妹妹喜欢哪一个,或者三个都喜欢,这还好办些,从里头挑一个就行了,反正照他最近冷眼看来,那三个家伙都觊觎他的妹妹。可如今妹妹似乎哪一个都不喜欢,这就叫人为难了。 他自己对男女之情也没有丝毫经验,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只得暂时放下。 数日后,皇后终于询问褚清辉这些日子观察的结果。 褚清辉照实把自己的想法说了。 皇后皱眉一想,很快明白问题所在。暖暖和那几名少年,想来是太熟悉了,自小相互看着一块长大的,从前就没喜欢谁,如今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对他们心动。说来说去,还是少一个契机,如果继续让他们这样不温不火地相处,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她想了想,摸着女儿的脑袋道:“想不想出宫看看?” 褚清辉眼中一亮,忙抬头问道:“母后允许我出宫?” 长到这么大,除了每年去夏宫避暑,她出宫的机会屈指可数,其中有一两次,还是扮成侍从偷偷跟着太子出去的,可惜刚出宫门,就被父皇的人捉回来了。 皇后含笑点头。她知道每月休沐,京城内的墨香楼会聚集许多读书人,谈诗论画,比拼才学,顾行云几人已经在其中崭露头角,太子虽未出手,但也时常微服入内,听闻天下学子的心声。 她打算让太子此次带他妹妹一起去,叫暖暖看看那几名少年光华绽放、与在宫中的拘谨内敛不同的模样,或许有什么收获也未可知。 8.出宫 休沐这天,褚清辉破天荒起了个早,洗漱过后,兴冲冲地让紫苏给她作男子装扮。 她的容貌美丽无双,眉眼间带着几分涉世未深的纯真,女装时俏丽明媚,穿上男装却不像男儿。好在紫苏有一双巧手,在她脸上一阵涂涂抹抹,竟让她看着英气许多,不像之前那般雌雄莫辨。 褚清辉将头全部束起,戴上冠,穿着锦袍,手上拿着把从太子那儿讨来的折扇,像模像样的展开扇子,看着就有些粉面小郎君的气质了。 紫苏笑道:“公主今日上街,说不定有哪家小姐瞧上您了呢!” “最好能拐个漂亮的姐姐。”褚清辉高兴道,又在镜子前转了几圈,这才喜滋滋地去栖凤宫请安。 今日皇帝不必上朝,褚清辉来时,太子跟二皇子已到,正在殿内与帝后说话。 听到她入内的动静,几人一齐转过头来,都愣住了。 褚清辉得意的摇着扇子,上前行礼请安。 皇后先回过神来,乐道:“你这孩子,吓我一跳,我差点以为当初生的是两个男孩,而不是龙凤胎。” 褚恂从椅子上溜下来,绕着她转了两圈,惊奇道:“你真的是阿姐?” 褚清辉摸摸他的脑袋,笑嘻嘻道:“今天要叫我二哥,不能叫阿姐。” “可、可是……你就是阿姐,不是哥哥呀。”褚恂困惑地皱着小眉头。 皇后笑道:“阿姐就阿姐吧,别叫你弟弟为难,小心他叫惯了你二哥,日后改不了口。” “好吧。”褚清辉点头,又兴冲冲地看像皇帝与太子,问:“父皇、太子哥哥,你们看我这装扮像不像男儿?” 皇帝纵容道:“像,是个好男儿。” 褚心中越得意。 吃过早膳,皇后拉着褚清辉交代了许多话,叫她出行小心,莫要张扬惹事,又让太子看好她,这才放两人出宫。 除他们以外,紫苏和太子身边的一名内监福海也作侍从装扮,跟着一起出宫。 既是微服,自然不能用本名,当年皇帝年轻出宫,用的是6这个姓,如今太子沿用,自称6大公子,褚清辉便跟着他叫6二公子。尛說Φ紋網 站在京都的大街上,最吸引褚清辉的,不是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是车水马龙的繁华,而是小贩肩上扛着的糖葫芦,手艺人几下捏出的小糖人,大锅里新鲜出炉的炒栗子。 她就立在街边,看见糖葫芦过去,就嗅着鼻子紧跟几步,见这边白糖糕出锅,又跑过来站在摊边,深吸两口气,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 她已经在这里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太子嫌丢人,又拉不走她,只好远远的站着,紫苏跟在她身后跑。 卖糖糕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看她又一次跑到自己摊边,终于忍不住问道:“刚出锅的白糖糕,绵软清甜,小公子要不要来两块?” 褚清辉看着糖糕上蒸腾的香甜水气,窘迫地捏了捏荷包——里头没有银子。 她自然知道宫外的东西是需要赢钱交换的,但这可以说是她第一次上街,毫无经验,根本没有想起带银子这回事。 她略偏过身,指着腰上一块玉佩,小声问紫苏:“苏苏,你说这个玉佩能换到银子吗?” 紫苏这才知道她跑来跑去,却什么也不买的原因,哭笑不得道:“奴……小的这里有银子啊。” 褚清辉眼前一亮,“苏苏你太厉害了,快借我一些,等回去后翻倍还给你。” 紫苏不以为意,“公子与小的还说什么还不还的?您想吃几块?” “四……不,八块。”她想带回去给父皇母后跟二弟也尝尝。 八块手掌心大小的白糖糕,一共十文钱,紫苏付了一角碎银,老婆婆麻利地将糖糕包好,又找给她许多铜板。 褚清辉接过热腾腾的纸包,好奇地看了眼紫苏手中的铜板,原来那一小块碎银子,就能换回来这么多东西,她记得她的库房里有好多大元宝呢! 她迫不及待拿起白糖糕咬了一口,满嘴甜糯清香,虽不如宫里的糕点精致细腻,却也别有一番滋味,顿时满足地眯起眼睛。 她又跑回太子身边,趁其不备,往他嘴里塞了一块。 太子被迫叼了一块糖糕,自持的形象全无,无奈瞪她一眼。 褚清辉又笑眯眯地给了紫苏和福海一人一块,剩下四块重新包起来,叫福海提在手中,准备带回宫去。 知道紫苏带了银子,她就不再忍着了,一路上但凡看见什么吃的,都要买一份,自己先尝一口,若觉得不错,又给太子塞一口,再叫紫苏福海尝尝,剩下的留着,要带回宫去。 原本他们就是吃了早膳才出宫的,现在又一路从街头吃到街尾,饶是太子食量大,也有点吃不消了,远远看见墨香楼的招牌,心中大大松了口气。 反倒是平日正经膳食吃不了多少的褚清辉,到现在还蹦蹦跳跳的意犹未尽。 墨香楼名叫墨香楼,一入内,果然有一股书墨香气袭来,来往之人三五成群,皆作长衫书生打扮,谈笑间,个个斯文儒雅,满身书卷气息。 一楼是个空旷的厅堂,四周墙壁上挂了许多诗词书画,听褚恒介绍,这些书画,都是每次魁之作。 她正仰着头仔细观赏,忽然听到有人唤6兄,那声音有些熟悉,转头一看,原来是王旭东站在二楼栏杆处招呼他们。 王旭东看见她先是一呆,而后惊讶地张大了嘴,磕磕巴巴道:“公、公……” 褚清辉不伦不类地冲他拱拱手,狡黠一笑:“在下6二。” “……6二公子。”王旭东语气复杂。 褚恒暗自摇头,不止他们觉得复杂,他自己心情也挺微妙,亲自带着妹妹来挑未来的妹夫,亲手把妹妹送出去,这滋味可真不美好。 上了二楼,顾行云谢凯已经到了,除此外,还有几个褚清辉不认识的年轻人。 顾行云跟谢凯见到褚清辉,也十分意外。 褚恒怕他们露馅,率先道:“这是舍弟。”又给褚清辉介绍在座几人。 褚清辉笑眯眯地跟他们打过招呼,众人和气回礼。 入座后,几人寒暄数句,继续方才的话题,褚清辉并不参与其中,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 墨香楼二楼是用雕花镂空屏风隔出来的一个个雅间,雅间一面面向走道,另一面是窗户,窗外就是街道。 她就坐在临窗面对走道的位置,视野开阔,正好方便打量。 她看着楼里的读书人,忽然咦了一声。 王旭东就坐在她身边,听到声音,低声问道:“二公子怎么了?” 褚清辉新奇道:“我看到有两名女子走过去。” 王旭东略微一想,说:“应该是沈家的大小姐,她素有才名,时常来往此地。” 褚清辉由衷佩服,“她可真厉害。” 她自己虽然琴棋书画都略会一些,也能做几不太着调的诗,但跟那些真正有才名的人比起来,就是班门弄斧了。那位沈家小姐能够在此地来往自如,又被众人熟知,想来是有大才气的。 王旭东应了一声,心里实在好奇,忍了又忍,还是问道:“二公子今日怎么会来?” 褚清辉摇摇扇子,却被扇出来的凉风冻得一颤,趁没人注意,讪讪的把扇子放下,说:“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王旭东却在心里想,从前从未见公主出宫,如今才传出公主要招驸马的消息,就见她外出走动,想必与这事有关。 他又想到公主这段时日对他们几人的观察,胸口不由嘭嘭直跳,公主果真是在考量他们!只是不知此时在她心里,自己居于何位。 他父亲是名武将,常年在外驻扎,若不出意外,将来他也会踏上这条路。在外带兵打仗,最怕遭人构陷,或者军粮军饷被扣,若他能成为公主的驸马,兵部户部的人,怕是再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拿捏他们王家。 就算不为了这一层利益关系,只单单是公主这个人,也是足以令他倾慕的。 他希望能娶到公主,但梦想成真的路上,却有许多阻碍,至少,眼下公主手中的人选,远不止他这一个,其中竞争最强的……想到此,他看了顾行云一眼。 顾行云乃顾相最小的孙子,人称顾小公子,其人相貌俊美,文采斐然,温文尔雅,都城里怕是有一半的少女心系于他。 王旭东不得不承认他比自己优秀。至于谢凯,那个锯嘴葫芦并不能让他感受到威胁。 顾行云恰在此时也看过来,看的是他身边的褚清辉。 褚清辉却撑着下巴出神,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 顾行云只好收回视线。 今日墨香楼诗画的主旨是雪,可以吟雪也可以画雪,众人铺开笔纸,挥洒大作。 褚清辉也站起身,好奇的一个个看过去,第一个看的自然是太子的诗作,一看之下却皱了眉。她虽然自己本事不佳,但观摩欣赏的能力还是有的,见到太子这次做的诗,就知道他没有尽全力。 她心中恍然,难怪太子哥哥在这群人中默默无闻,原来是他有意藏拙,若他肯使出真本事,恐怕现今的名声比顾行云只高不低,不过到那时,想要隐藏身份就不容易了,行事也不如如今方便。 写完后又要进行评比,照褚清辉看来,他们这间雅座里,顾行云的诗最佳,太子的算不上好,也谈不上最差。 最后的结果,果真是顾行云与隔壁一名读书人争夺魁。两人的大作被通楼传阅,叫墨香楼里所有人进行点评,最终顾行云略胜一筹,众人都来道喜。 顾行云虽然向来稳妥,但到底是个少年人,此时亦有几分这个年纪的意气风。 居于他之下的那个读书人过来想要结交,待听闻他的名声,不由叹道:“不愧是顾相家的小公子,在下心服口服。” 顾行云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却微不可察的收敛了些。 王旭东看在眼里,若有所思的扣了扣桌面。 见他们互相恭维,褚清辉没再细听,趴在窗边,看着外头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 紫苏俯身小声问道:“公子,您冷不冷?” 褚清辉揪揪自己颈边的绒毛,道:“暖和着呢。咦,苏苏你快看,那个人是不是大将军?” “哪里?”紫苏探出头去,四下张望。 “你看那边,街角拐过来那个穿黑色衣服的。” 紫苏眯着眼睛仔细看,好不容易才看见远处拐角走过来的一个人影,不由叹道:“您这眼神也太好了些。” 褚清辉得意的晃晃脑袋,扒在窗台上盯着闫默的身影,看他目不斜视的大步走来,似乎是想要出城,不由疑惑:“他这是要去哪儿呢?” 紫苏摇摇头,“小的也不知。” 说话的这会儿功夫,闫默越走越近,眼看就要经过墨香楼,褚清辉张口,极小声道:“将军、将军……” 紫苏说道:“您的声音太小了,将军听不见,让小的来吧。” 褚清辉摇摇头,“别,我就随便喊喊,真把他喊住了,还不知道说什么呢。” 紫苏好笑,喊人原来也有随便喊,喊着玩儿的。 褚清辉的声音极小,几乎只有她和站在身边的紫苏两人听得见,然而闫默在经过这个窗下的时候,却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忽然抬起头来。 虽然隔了一段距离,但那冷厉的视线,却准确无误的跟褚清辉对上了。 褚清辉滞了一下,感觉像是干坏事被抓了现行,下意识与他招招手,讪笑道:“先生……” 不知是不是她今日的扮像让人难以识别,闫默盯着她看了几眼,似乎才认出来,微微颔,很快又阔步离去。 褚清辉一路目送,他果真出城去了。 “苏苏,你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物品了吗?那是什么?” 紫苏迟疑道:“好像是冥和白蜡烛,祭拜逝者用的。” 褚清辉微微蹙眉,不由想着,他要祭拜的是谁? 9.驸马 太子见褚清辉,沉默不语,走过来问道:“怎么?” 褚清辉摇摇头,“哥哥,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太子道:“行云做东,请我们去云海楼吃午饭。” 顾行云也含笑温声道:“不知二公子肯不肯赏脸?” 褚清辉挑了挑眉头,“自然要一起去。” 除了他们以外,这一桌人都去了。 吃过午饭,褚清辉跟褚恒打道回宫。边上没有外人,褚清辉才问道:“哥哥,方才在墨香楼,我看见武教师傅拿着冥纸和白蜡烛出了城,你可知他去祭拜谁?” 褚恒拧起眉头想了想,语气有些沉重,“若我没记错,数年前的今日,西南一役,先生的一位师兄弟不幸英年早逝。” 褚清辉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回到宫内,还未换下衣裳,褚恂听说她回来了,立刻跑来,围着她叽叽喳喳转,一个劲的问宫外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 褚清辉用自己带回来的小食,好歹读了他的嘴。 她换下一身男子装束,去栖凤宫找皇后,却被宫人告知,帝后此时都在殿里。 她轻手轻脚的入内,见父皇坐在桌案后批奏折。母后则在他边上不远处,拿着一本书翻看,两人虽不言不语,各自干着自己的事,无形中却自有一股默契。 皇后见她回来,招招手,“过来母后这里。” 褚清辉给帝后行礼。 皇后把褚清辉上下检查了一遍,见没有不妥,才安下心,笑道:“今日在外可有什么收获?” 褚清辉笑眯眯道:“吃了许多好吃的,见了许多人,看他们做了好多诗。” 皇后摇摇头,笑道:“一句话都离不开吃的。”她看了皇帝一眼,不想打扰他,起身牵着褚清辉的手住了内殿。 挥退伺候的人,皇后又问:“今日见到的那些人里,可有一两个叫你印象深刻的?” 褚清辉知道母后要问什么,如实说道:“顾行云的文采确实不错,在同龄人中很是出挑。” 皇后听她这语气,肯定地问道:“可你却还是不喜欢他,对不对?” 褚清辉困惑的皱起眉头,“母后,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我觉得顾行云挺不错,如果他愿意做驸马,那我一定会努力学着喜欢他。” 皇后摸着她的髻,叹道:“不喜欢他就算了,你身为大衍朝唯一的公主,总不必这样勉强自己。” 褚清辉却执拗地摇摇头,“但我总是需要找个人嫁了的。” 不仅仅是为了皇后所说,以后不必孤单一人。她也不想父皇为难,身为公主,若到了年纪还不出嫁,就算大臣们不敢说什么,恐怕皇族面上也无光。 她这些日子看下来,顾行云确实比别人出色,今日的表现更是如此。若定要找人嫁了,他就是那个最好的人选,只是不知他愿不愿意。 褚清辉苦恼道:“母后,有没有办法知道,顾行云想不想做驸马呢?” “顾行云想不想不要紧,只要暖暖想他做驸马,他就得做。”皇帝忽然进来,插了一句嘴。 “父皇,”褚清辉仰着脑袋,眼巴巴的看着他,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坚定,“父皇,要他自己同意才行,谁也不能逼他,就像谁也不能逼我一样。他如果不想当驸马,那我就再换一个愿意当的,他如果想当,我就努力让自己喜欢他。” 皇帝与他对视,半晌后妥协道:“傻丫头。” 褚清辉满意的笑了笑。 她走后,皇后轻声问皇帝:“此事就这样定下了?顾家那边,需不需要我去探探口风?” 皇帝道:“方才的话,不过是哄暖暖的,我的公主看上顾行云,是顾家的荣幸,难道有他们矜持拿乔的余地?” “你啊。”皇后上前,轻轻理了理皇帝的衣领,道:“咱们眼下是要跟顾家结儿女亲家,可不是结仇的。这种时候,暖暖倒比你懂事,她说的不错,是得要跟你请我愿才行,不然,若顾家小公子心中有不甘愿的地方,日后他跟暖暖成亲,受委屈的还不是暖暖。” 皇帝冷下脸,道:“再借顾家十个胆子,谅他们也不敢让我的公主受委屈。” 皇后拍了他一下,没好气道:“怎么与你就说不通呢?感情的事,难道是能逼迫的?罢了,这事你别再管,我心里有分寸,交给我就好。” 皇帝别别扭扭地捏着皇后的手,搂过她的腰,还觉得有点委屈。他娇养了十几年的小公主,如今一朝要被一个野小子拐走,他身为父亲,难道还不能不高兴了? 皇后见状,只得安慰道:“暖暖虽然决定是顾行云,但在我看来,这事还需要商榷,不急着定论。” 皇帝这才高兴了些。 褚清辉既然暂时定下顾行云,便不再观察别人,每日去含章殿送食盒,也只送了就走,并不停留。 皇后则在召见命妇的时候,似乎是不经意一般,夸了顾家小公子几句。 虽然她很快提起别的,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皇后的心思。 顾夫人的欣喜自不必说,别的人有羡慕有嫉妒,最后也只能暗叹一句,谁让自家的孩子不如别人! 但若说顾行云与公主的亲事就此定下,那还早得很,如今不过是皇后对顾家小公子有几分满意罢了,丈母娘看女婿,不一定就是认准了这一个。 不过,京城中还是有了些风声。 这一日,褚清辉正抱着暖炉,百无聊赖的翻着一本书。 紫苏进来传话,“公主,林姑娘求见。” 褚清辉眼前一亮,“芷兰妹妹来了吗?快请她进来。” 殿外很快走进一个袅娜的身影,那是名少女,年纪看着与褚清辉不相上下,面容秀美,身材纤细,这是皇后嫡亲妹妹与礼部尚书的长女,林芷兰。 褚清辉欣喜的迎上前,拉着她的双手,“芷兰妹妹,你可好久没来找我了。最近都在做什么呢?” 不过是寻常的一句问话,却让林芷兰微微红了脸。 褚清辉稀奇道:“怎么了?” 林芷兰小声道:“祖母要我在房内做针线。” “什么针线需要你亲自做?给长辈的寿礼吗?”褚清辉皱眉。 林芷兰红着脸,一脸为难。 紫苏却明白了什么,掩嘴在褚清辉耳旁低声说了一句。 褚清辉惊讶,“现在就要绣嫁妆了?你比我还小一岁呢。” 林芷兰满脸通红,“也没小多少,就几个月。祖母和母亲今年年初就开始商议我的亲事了,要在明年及笄前定下,等行完笄礼就成亲。” 褚清辉恍然,确实,一般的女孩,都是十三四岁定亲,十五岁成亲,如她这般,再过一两个月就十五岁,亲事却还没定下的,算少。 她又问:“姨母给你定下人家了吗?” “如今有两家上门来提亲,祖母和母亲尚在商议。” “是哪两家说给我听听,我叫太子哥哥去查查他们的底细。” 林芷兰羞涩的说了两户人家的少爷。都是京内有头有脸、家中长辈官职不低的人物,否则,也配不起林府的家世。 褚清辉点点头。 林芷兰看了看她,轻声问道:“表姐,我听说陛下有意要将顾家的小公子指给你做驸马爷,是真的吗?” 褚清辉也不扭捏,直言道:“事情还没定下,我觉得顾行云不错,但不知他是什么想法。” 林芷兰看着她的表情,心中有些奇怪。表姐如今的表现,实在不像是一个将要与人谈婚论嫁的女子。她身边几位朋友,哪一个说起未来的夫婿来,不是含羞带臊的?反观表姐这般大方磊落,却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而是个局外人一样。 而且她这话也有些奇怪,若陛下跟娘娘当真看中了顾家小公子,他还能有什么想法?虽然是感恩戴德呀。 她跟褚清辉同龄,各自的娘亲是亲姐妹,关系亲近,自小就有许多来往,说起话来并无诸多顾忌,当下就迟疑问道:“表姐,你是不是不想嫁人?” 褚清辉疑惑,“怎么你也这样问?母后哪天也这样问,我并没有不甘愿的地方呀。” “可是、可是你怎么一点儿也不高兴?” 这褚清辉就不知该怎么说了,诚如她之前所说,对于成亲这事,她既不期待,也不害怕,既没有高兴,也没有不高兴,只当作一件普通的事来对待。原来别人成亲,是那样高兴的一件事吗? 她在心底想了想,大概是因为她还没有喜欢上顾行云,等确定顾行云愿意做驸马,她就会让自己喜欢他,到时候应该就高兴了吧。 她反问林芷兰,“你呢?你觉得高兴吗?” 林芷兰沉默的想了想,摇头道:“不能说高兴,有点期待,也有些忐忑,还有些不舍。” 然而这些复杂的情绪,褚清辉也没有。 她安慰林芷兰,说:“别怕,有我跟太子哥哥呢,不会让别人欺负你。” 林芷兰笑了笑,她觉得自己何其幸运,身为爹娘的长女,又是唯一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又有一位做皇后的姨母,今上是她姨父,太子殿下是她表哥,唯一的公主是她表姐,有这些身份,不管她日后嫁到哪一家去,婆家人都绝不敢看轻了她。 但是小女儿的心思,一颗芳心不知该归向何处,这样的迷茫忐忑,或许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子都有的。 林芷兰不久后告退。褚清辉托着下巴想事,但最终也想不出什么,索性将之甩在脑后。 下午,她又送食盒去含章殿,还未进入武场,就听里头传来一小阵喧哗,忙快走几步,但见武场内,众人不像平日那样练功,而是围聚在一处,不知做什么。 褚清辉听到一声哽咽,那声音分明是褚恂的,她忙上前排开人群,问道:“生什么事?” 众人给她行礼,她胡乱摆手让大家起身,好不容易进到内部,见太子半蹲在地,褚恂靠在他怀中,脸上挂着泪珠。 褚恂看见她,泪珠子更是大颗大颗的往下落,可怜兮兮道:“阿姐……” 褚清辉立时心疼,“哥哥,小恂怎么了?” 太子虽也心疼,却没好气道:“还不是他顽皮,练功不认真,扭来扭去崴了脚。” 听说只是崴脚,褚清辉松了口气,又问:“传太医了吗?” 太子道:“先生正给小恂擦药,不必传太医。” 褚清辉看向闫默,道:“劳烦先生了。” 闫默用力按揉褚恂的脚,头也不抬。 许是被他按的疼了,褚恂吧嗒吧嗒的掉着眼泪。 褚清辉又心疼又好气,蹲下来给他擦去泪珠,“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褚恂连连摇头,“不敢调皮了。” 擦完药,太子命几名内侍送褚恂回宫,其余人继续上课。 待到他们休息时间,褚清辉仍旧亲自端着糕点去给闫默,再次道谢,“方才谢谢先生。” “不必。”闫默道。 褚清辉将碟子推到他面前,又问:“送了这些日子食盒,还不知先生偏向何种口味?” 闫默垂头看着面前精致的糕点,他并没有哪种特别喜欢的食物,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喜欢的,食物于他,唯也有果腹这一用途。 “都可。”他说。 褚清辉点点头,“那我就不打扰先生休息了。” 她起身告辞,到了武场外,却见顾行云站在外面,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 褚清辉心中好奇,走到他身边,也仰头看去,却只能看见瓦片上层层积雪,“你在做什么呢?” 顾行云笑道:“方才有一只鸟儿从此处飞过。” “现在还有鸟?” “有,有一种鸟,即便是在最冷的寒冬,也从不南迁。” 褚清辉赞道:“你懂得可真多。” 顾行云回头,见她伸着纤细的脖子,认真向天空张望的模样。不由得开口:“公主……” “嗯?” 顾兴云忽然觉得有些紧张,暗中捏紧了手,道:“公主,最近京城内的传言,不知公主听说了没有?” 褚清辉道:“你和我的传言吗?” 她这样落落大方,毫不回避,倒显得自己小家子气了,顾行云心中苦笑,点头道:“是,不知公主有什么看法?” 褚清辉回头看他。 与那一双漆黑透彻的双眼对望,顾行云竟觉得有几分退缩之意,他不自在的转开眼。 褚清辉道:“我觉得你挺好的。” 顾行云胸口猛的一跳,正要说什么,武课又要开始了。ωww.xSZWω㈧.NēΤ 褚清辉摆摆手,“你去吧,我回宫了。” 顾行云只得点头,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脚步凌乱的回到武场内。 王旭东就在门边看着他,似笑非笑道:“看来要不了多久,顾小公子的名头,就要换成顾驸马爷了。” 顾兴云略皱了皱眉头。 天越来越冷,再过一个月就到除夕,皇宫里开始张罗着过年的物品。 皇后处理宫内事物时,开始把褚清辉带在身边,虽然说日后她就算出嫁,也大可不必掌管家中杂事,尽可交给下人去办,但该知道的,还是要让她知道,省得连被人蒙蔽了都还不清楚。 褚清辉悠闲的日子变得忙碌,有时候连下午的食盒都没时间送,只能让紫苏代送过去。 这日处理完宫中事务,皇后与她坐在一块喝茶。 皇后问道:“暖暖,你的心意是不是如当初一样没变,还是认定了顾家小公子?” 褚清辉想了下,点点头。她最近已有几日没去武场,被她放在脑中考量的人,也仍旧只有顾行云一个。 皇后道:“我看顾夫人话中透露的意思,顾家人是极愿意出个驸马爷的。我也问过小恒,顾小公子本身对你也有意,既然你们俩人都有这个意愿,等过完年,就把此事提上日程吧。” “好,我知道了,母后。” 皇后看看她,又问:“你那时与我说,若顾家小公子愿意做驸马爷,你就会努力让自己喜欢他,你准备怎么做?” 褚清辉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摇摇头,向皇后请教道:“母后当年是怎么喜欢上父皇的呢?” 皇后听了这话,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回想什么,半晌后笑道:“其实我当年跟你父皇定下亲事之前,也只有几面之缘,并未说上多少话,更算不上熟悉,最初成亲那段时间,更是拘谨。不过你父皇这人,面冷心热,其实再好相处不过。你只需记得,既然决定要与人成亲,就要做好和人过一辈子的打算,要拿出一颗真心来待人家,千万不要用公主的身份去压迫他,知不知道?” 褚清辉连连点头,“我晓得,母后放心吧。” “既然决定是他,那平日待他,就要与别人不同几分,在武场里见了,可以多说两句,送食盒时,也大可问问他喜欢吃什么。你的身份特殊,与他之间的相处,一开始注定不能像寻常男女那样自然融洽,他就算想与你亲近些,也有诸多顾虑,因此,可以由你主动几分。” 褚清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皇后又说:“不过,要把握一个度,不能太热乎,也别冷着他。这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会的,你放心,母后慢慢教你。” 褚清辉上前挽着她的手,撒娇道:“幸好有母后,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后笑着摸摸她的脑袋。 夜里,褚恒送褚清辉回永乐宫,褚清辉问他:“哥哥,你知不知道顾行云喜欢什么?” 太子已经知道父皇母后的打算,听她这么说,虽然不意外,但心里还是有点不高兴,反问道:“你知不知道哥哥喜欢什么?” 褚清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哥哥不就爱吃甜食,还爱偷偷摸摸的吃,就怕给人知道。” 太子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见伺候的宫人远远在后面跟着,这才安下心来,脸皮有些绷不住,说道:“其实哥哥……也不是很喜欢吃甜食。” 褚清辉吐吐舌头,“骗人,我才不信。” 太子无奈,只好转移话题,“你不是问那顾行云的喜好吗,他这个人,看着温和,实际上最是滑溜溜的,叫人看不出他的喜恶,你随心便可。” “当真?”褚清辉狐疑。 “我还能骗你不成?”太子不高兴。自己的妹妹向他打听另一个男人的喜好,这感觉可真不好。他最近看那顾行云,觉得越看越不顺眼,好几次对练的时候,都忍不住想打他一顿。 褚清辉道:“我要是随心,结果恰好是他不喜欢的事情,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顾行云不喜欢就不喜欢了,还要你堂堂大衍公主去讨好他不成?”在对待这件事的态度上,太子与皇帝的态度出奇的一致。 褚清辉知道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索性不问了,挥挥手与他道别。 “等一下。”太子道。 褚清辉回头看他,“哥哥还有什么事?” 太子望望天,天上黑沉沉一片,既无月亮,也无星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咳,明天的糕点,你准备送什么?” 褚清辉理所当然道:“御膳房做什么,我就送什么。” 太子又清清嗓子,“那天的核桃酥,味道不错。” 褚清辉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眼珠子转了转,故意不如他的意,笑嘻嘻道:“哥哥喜欢就好。” “暖暖——”太子拉长了声音。 “我在呢,哥哥要说什么?” 太子瞪着她,褚清辉无辜的回视。 对视一阵,太子败下阵来,只得说道:“明天再给哥哥送些核桃酥吧。” 褚清辉偷笑,“早这么说不就好了,等着吧,明天一定让哥哥满意。” 太子无奈的摇摇头,目送她进殿,自己才转身离开。 栖凤宫内,几名孩子都走了,只剩皇后与皇帝两人。 皇后见皇帝眉眼间有几分疲色,上前替他揉捏额头,“恒儿的功课如何?” “尚可。”皇帝道。 皇后知道他在这些事上向来苛刻,能得一句尚可,就说明太子已经做得不错了。她笑道:“陛下对孩子们,有时候未免过于严苛,恒儿已经算得上是个大人了,有些事,陛下不如教他去做,让他来处理,也省得这样疲惫。” 皇帝点点头,说:“我正有此意,待明年暖暖亲事定下,太子不必再去含章殿了,随我入朝吧。” 皇后道:“今日我又问了暖暖,看来她确定是认住了顾家的小公子。” 皇帝哼了一声,对于即将拐走自己女儿的人,他可没有什么好脸色。 皇后笑道:“我看了顾家小公子也确实不错,不然,陛下放眼朝中,可还有哪个青年才俊胜过他的?若有,我就说服暖暖暖换一个人选。” 皇帝又哼了一声。在他看来,就算是头顶上玉皇大帝的儿子,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他喃喃自语:“那顾老头子若日后放任他孙子欺负暖暖,看我不把他的胡子一根根拔掉。” 皇后失笑,“陛下怎么总不想些好事?有你在,谁敢欺负暖暖?我看他怕是不要命了。” 这话皇帝听得舒心,不过,一想到捧在手中的小女儿,要成为别人家的人,他心中还是免不了升起一股老父亲般凄凉沧桑的感觉。 10.雪中 大衍朝公主成亲之后,有些住在驸马府上,也有些另外开建公主府。 以皇帝对昌华公主的宠爱,自然舍不得唯一的女儿与公婆挤在一块儿,况且,若她真的下降顾家,按顾家如今四世同堂、人丁兴旺的情况,也腾不出一个足够宽敞富丽的院子来,因此,皇帝理所当然下旨,命工部筹建公主府。 这本是常态,先帝在时,就有几个受宠的公主享此尊荣,可不久后,京城内却有一些流言悄悄传开。 细思起意,皆在暗示驸马乃公主附属,待日后随公主入住公主府,与上门女婿无异。 如今陛下虽然并未指定驸马,但许多人心中清楚,那幸运儿,十有八九就是顾家的小公子顾行云了。 顾行云出身高,家世好,自身又有才华,颇受一些人的追捧。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有人追捧,就有人暗妒,许是有心人暗中推波助澜,这流言在京内虽未到人尽皆知的地步,可在读书人中,却传得尤为厉害。 这一日休沐,顾行云与王旭东谢凯来到墨香楼,平日热闹的一楼大堂,此时却不见几个人影。他疑惑地踏上阶梯,听见楼上喧闹,才知众人皆聚在二楼,此时正不知争论着什么。 他脸上带笑,正要开口,忽然听一个人道:“他顾行云有什么可张扬的?不过命好,投了个好胎,是顾相的孙儿,大家给他面子,称他一声顾小公子,否则,若凭真本事,我看他连给林兄提鞋的资格都没有。” 另一名男子道:“张兄,此话不可再说。” “林兄就是脾气太好,我却看不得小人得志!只说那日,咱们作诗吟雪,林兄之作,不知胜过那顾行云多少倍,却不得不居于他之下,我都替林兄不值!” 这位姓张的书生越说越气愤,似乎比林书生本人还要愤慨。 林书生轻叹一口气,道:“这些虚名,我并不放在心上。” 其余人纷纷应和,赞其高洁。 那姓张的书生又哼了一声,“如今顾行云又攀上公主,往后再见,咱们可得尊称一声驸马爷了。只可惜,驸马终究是驸马,不过是公主掌中玩宠,待婚后住到公主府上,与那倒插门的又有何区别?可恨你我堂堂七尺男儿,顶天立地,却要被这种人压在头上,可见老天不公!” 之后的话,顾行云并未听见,他脸色青白,嘴唇紧抿,转身匆匆下楼离去。 “诶!行云……”谢凯忙去追他,可顾行云走得极快,混入人流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他只得摇摇头,这些人的嘴实在恶毒,说出来的话,连他都听不下去,更何况顾行云看着温文尔雅,实则最是心高气傲。如何受得这等侮辱? 王旭东站在楼梯上没动,他转头望着楼上的雅间,忽然,嘴角勾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次日,顾相入宫替顾行云告假,天气寒冷,顾小公子偶感风寒,暂无法入含章殿侍读。 褚清辉有些忧心,不知他病得重不重,却不好去探望。 太子去了趟顾府,见顾行云卧病在床,面色苍白,命其好好休息。 数日后顾行云病愈归来,褚清辉得知,带着人往含章殿去。 上午文课已经结束,含章殿众人用过午膳,正在小憩。 褚清辉到时,顾行云站在回廊下,仰头看天。她走上前,笑道:“难道天上又有一只鸟儿飞过去了?” 顾行云这才现她来了,退后一步,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见过公主。” 褚清辉打量他一眼,几日不见,顾行云似乎消瘦了些,脸上依然依然带着病色,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的眉眼虽然如往日温和,却似乎绕着一股似有似无的郁气,再要定睛去看。又没什么不同。 她摆手叫他起来,“今日感觉如何?若还觉得不适,不如再休息两日。” 顾行云微垂着眼帘,并不与她对视,“多谢公主关心,行云已无大碍。” 褚清辉心里感觉有些异样,平日顾行云固然守礼,却没有像今日这般拘谨,拘谨到……疏离的地步。 不过,她倒没想太多,看顾行云眉眼间仍有病态,想来他身体不适,行事才与往日不同。她不再打扰,只道:“你好好休息吧,若是身体受不住,便与先生说一句,莫要逞强。” “是。”顾行云低头应下。 褚清辉又入殿内,看了太子与二皇子,见时候不早,武课即将开始,就离开了。 出了含章殿,顺着朱红的宫墙慢慢往回走,天上突然飘起雪花紫苏忙打开伞。 褚清辉眯眼朝前方看了看,纷飞的雪花中,有一个身影慢慢靠近。那人一身黑衣,身材高大,肩背笔挺,如一株直入云霄的青松,眼见他走到跟前,褚清辉行了半个学生礼,“先生。” 闫默停下脚步,朝她点了点头。 褚清辉抬头看他一眼,他不曾打伞,雪花飘了一身,有几朵落在浓眉上。将他装扮成一个耄耋老人,眉眼间原本锐利如寒刀的冷意。因此消散许多。 这与他平日生人不近的气势实在有些出入,褚清辉暗中偷笑。见他眼风扫向自己,忙收敛心思,下意识站直身体,挺了挺小腰板,“……不知先生下午想用些什么糕点?我命御厨房做来。” 闫默道:“都可,不必费心。” 褚清辉原本只准备得他两个字,不想他竟破天荒说了六个字,这让她惊奇,不由多看了他一眼。一看之下,却皱起眉头。 如今已是严冬,寒风刮来,直要在人的脸上刮开一道道口子,她身上穿了一层又一层。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又披着银狐斗篷,手中抱着暖炉,就这样,还觉得冷。可面前的人,竟连棉衣都不曾穿一件,只着一件薄薄的外袍,叫人看他一眼,就忍不住跟着抖。 褚清辉打了个寒战,见闫默要走,忙开口道:“先生,如今天寒地冻,先生该增添衣物才是。” 闫默脚下一顿,回头看她。 褚清辉穿得多,整个人看着圆圆滚滚的,一张脸包在毛茸茸的雪白狐毛中,看着比平日圆润许多,天冷,她小巧的鼻头微微红,圆溜溜的眼睛更比平日湿润几分。 闫默看着她,似乎透过面前的风雪,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冬日,那个更加圆滚滚的小小身影。那时候,她也如这般,仰着圆润的脸庞看向自己,稚嫩的嗓音咿咿呀呀。 她当时在说什么,眼下已经想不起来。这记忆太过久远,又太过短暂,本该一瞬而逝。 而他也确实几乎将要忘掉那个小身影,然而在此时,时隔十余年的记忆瞬间回笼,变得清晰透彻,仿佛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