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黯》 第106章 跟我们走吧 “全体都有,我们已接近目的地,注意隐蔽。”罗述目视前方,手里紧握着对讲机,“前面一百米处有一片树林,所有人将车开进去停下。” “一组收到!” “二组收到!” “三组收到!” 得到回应以后,罗述放下对讲机,指挥着邹朝飞将车开进树林里。入秋时间还不长,树上的叶子虽然有一部分已经泛了黄,但还没来得及落下,所以隐蔽效果并没打什么折扣。 “还要再往前吗?”邹朝飞问。 “差不多了,就停在这吧。”罗述道,随后又拿起对讲机,“所有车辆紧挨着第一辆并列停下。” 树林的规模不小,停下十几辆警车绰绰有余,她引着所有人停在树林最深处,虽然从外面仔细看能看到隐隐约约的影子,但那些匆匆赶去朝拜的人,不会想到途经的树林里隐藏着数十辆警车的。 “我和周澜穿着便服,先下车过去看看确认情况,其他人在车里待命。”罗述吩咐道。 “罗队,万事小心。”邹朝飞收起了嬉皮笑脸,担忧地看着他们。 “好。”罗述点点头。 夏邈从口袋里又摸出一枚定位器,递了出去:“这个是备用的,你带着吧。” 罗述看了他一眼,接过去别在了衣领下面。 她和周澜稍作乔装后从树林里走出去,这个时候经过这里的人还不多,所以相对而言还比较安全。停车点距离奉窑会老巢有两公里的距离,他们必须徒步过去,还要时刻注意前前后后有没有人。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奉窑会难被抓住的原因,因为他们选择落脚的这个地方前后左右都是平地,站在房顶一眼就能看清楚方圆两公里的情况,奉窑会每天都有人望风,一旦发现蹊跷就会随时转移。 罗述和周澜走走停停,花了半个小时才到奉窑村附近。他们下意识放轻了脚步,一旦进入村居范围内,躲藏就会变得简单起来,相应的,敌人也说不定会藏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暗中观察。 罗述向周澜打手势,示意他不要从胡同口进去,直接翻墙进内院,然后爬到房顶上,从高处俯瞰整个奉窑村。 他们这一趟不仅要抓,还要一网打尽,所以不能行事过早,必须提前布下网络,等人到齐再收网。 这里的院墙都不算高,对他们来说翻过去并不难,罗述行动利落,率先攀住墙缘爬了上去,周澜紧随其后,两个人站在墙头,顺着房檐想要爬上屋顶。 老房子历经多年风霜,砖瓦都有些松动,一旦受力不均匀,就会“咯楞咯楞”地响,而此时无人出现,这里就像个沉寂的荒村,一丁点声音都会显得格外刺耳。 罗述干脆俯下身,膝盖以下全部着地,手脚并用地爬上去。 屋脊太窄,想要站起来也是一件难事。周澜坐在上面,扶住她的小腿,罗述才能站直,整个奉窑村顿时尽收眼底,宽宽窄窄的小巷子像从天上撒下的一把筷子,毫无规律地交叠在一起。房子大都是三房抱一院的类型,院子有大有小。 罗述回忆着杨昭口述的地图,确认好自己的位置,往东北方向寻找当年奉窑会的主屋,那个房子是院子最大的一个,完全足以容纳下所有人。 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来,视线尽头,那方院子里走进一个人,离得太远,她看不清是谁,但二十年前就空了的地方,能出现在这的,不会有别人了。 罗述迅速蹲下身,扶着屋脊坐下来。 她从口袋里掏出地图,这份地图没有画错,只是少了一部分,不过没关系,只要最关键的地点没少就够了。 罗述指着被圈起来的那个房子,对周澜说:“就在这里,两点钟方向。我们不能从同一个方向过去,我走西边,你走东边,天还没黑,一定注意隐藏,不要惊动他们。” 周澜接过她递来的对讲机,点了点头:“好。” 交代完之后,两人便就此分开,罗述没走小路,直接靠翻墙一户一户地翻过去。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样不太行,虽然不容易被发现,但太浪费体力,如果双手脱力,后面可能连枪都拿不稳。今晚他们注定有一场恶战,她还要确保自己有足够的力气。 意识到这一点,罗述从翻出了院子,落脚在一条小巷里。 她警惕地左右看看,确保没有异常,便沿着墙根往前走,手放在腰间,做好随时拔枪的准备。 这不到一百米的距离,她硬生生又走了半个小时。 看到主屋的房顶之后,罗述再次翻墙跳进隔壁的一个院子里。露天的地方不隔音,她扎进一间没上锁的屋子里,掏出对讲机。 “周澜,你到什么地方了?” “看到那间房子了,我现在需要怎么做?” 罗述就地坐下,把地图在地上摊开,这屋子里没通电,开不了灯,门一关上就一片漆黑,为了确保声音传不出去,罗述只留了一道缝。她借着那道缝透出的光,琢磨着这张手绘地图。 片刻后,她拿起对讲机:“东南方向也有一个房子,很小,应该不会被他们注意到,你翻墙进去,然后原地待命。” 罗述一面看着地图,一面在脑海里复盘刚刚一路过来观察到的主屋附近的地形。她需要在九点之前,让自己人在这个房子周围埋伏好,一个出口都不留。 “夏邈,你把我的刚刚走过的路线传给大家。”她对着对讲机说。 “好。”另一头夏邈应道。 罗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二组、三组全体听令,两两分组,按照我刚才的路线找我汇合,不要着急,不要惊动任何人。一组和禁毒支队的同志先不用行动,九点一到,立即封死所有出口。” “收到!” 罗述放下对讲机,长舒一口气。她看着那道门缝,这个房子里唯一的光源,心跳咚咚咚地好像要从胸腔里钻出来。 半个小时后,她听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肢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反应。罗述浑身肌肉都紧绷起来,脑海中那一根弦也随之绷紧,她小心翼翼地贴近门缝,目光探寻着外面声音的来源。 看到过来的是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才松了口气,她打开门走出去,那两人看见她就像吃了定心丸,眼睛都亮了起来。罗述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们不要说话,然后低声道:“你们俩,从房子的南边绕过去,绕到东北方向,然后找地方隐蔽起来。” 那两个人对视一眼,冲她点点头,便按照她说的往南边翻墙过去。 不久之后又过来一组,罗述将他们安排到正南方向。 天色慢慢暗下来,二组三组所有成员安排完毕,基本上形成了一个包围圈,把最大的那个房子围在了中间。 晚上八点半,罗述在那间小房子里听到了旁边熙熙攘攘的人声。邹朝飞和她一组在正西方的这个房子里,同样也听到了声音。 “罗队,差不多了吧?” “再等等。”罗述说。 她带着邹朝飞从墙上爬到房顶,用屋脊做掩体,趴在另一边观察那个院子里的景象。 天已经彻底变黑,但他们并没有开太多盏灯,只有主屋门廊下方吊的一个灯泡在发着光,一只飞蛾绕着光源上下求索。 昏暗之中,依旧能看出有至少三十个人坐在院子里,他们身上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低着头或沉默,或小声自言自语,没有一个人和其他人说话。 “我去……这么多人……”邹朝飞低声感叹了一句,他摸不清缘由,就是莫名觉得眼前这幅画面叫人毛骨悚然。 他把手心在衣服上蹭了蹭,蹭掉生出的冷汗。 两个人静默地不知等待多久,夏邈传来信号——负责堵住路口的人开始行动了。 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承纳了如此多人的院子居然在某一刻变得针落可闻。 罗述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凝滞了。 终于,主屋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走了出来。 她听见身旁的邹朝飞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敬予。罗述看清了那人是谁。张灼。 宋敬予站在唯一的一盏灯下,昏黄的光落在他身上,那一身西装上一条褶皱都没有,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与周遭环境的破旧颓败显得格格不入。 “诸位,我想你们已经知道牧师为了神的事业而献身的事,我为此感到非常抱歉,但真理为世人所接受的过程总是曲折的,我们会永远铭记那些为此而落入俗世樊笼的同伴。 “今日,将由我来接替首徒先生,带领大家诵读祷辞。” 罗述垂下眼睛,看到邹朝飞抓着屋脊的手,指节泛白,还在微微颤抖。 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里面的人已经被洗脑了,他们和米雯、孟修竹不一样,他们是真的相信所谓神明的存在,如果贸然闯进去,场面将完全失控。 警方现在还无法确定这里面哪些人犯过罪哪些人没有,所以不能随便开枪,他们要顾及民众安全,但那些人无所顾忌。 甚至说不定,在那些人眼中,他们这些闯入者就像异教徒一样该死。 罗述把对讲机换成了通讯耳麦,连接上所有人,说道:“五分钟内我会下令行动,不要威胁民众安全,堵死大门,控制住宋敬予,剩下的交给我。” 她咬紧牙关,死死盯着眼前的场景。 “罗队,宋羡己怎么还没出现。”邹朝飞低声问。 “宋羡己的身份是首徒先生,他要维护自己的地位,不会随意让底下的人看到。”罗述解释道,“但还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根本不在这里。” 邹朝飞眉头紧锁,张了张嘴:“不在这里?那怎么办?” “先抓住宋敬予再说。”罗述道。 “生命,是神之馈赠。”宋敬予的声音响起,清冽低沉,掷地有声。 乌泱泱的人群重复着他的话,那声音比这座死气沉沉的村子还要荒芜:“生命,是神之馈赠。” “任何视之如草芥,而未赋予尊敬及信仰者,都将接受神的惩罚。”罗述知道现在所有人都在这方院子的周围,可以将宋敬予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通讯频道没有关闭,却安静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每个人心里都在经历一场天崩地裂,虽然早就知道张灼背叛了他们,但是最后见到他的只有罗述一个人,眼下再见面,所有人都感受到巨大的割裂感,眼前这个散播妖言邪说的人,跟从前意气风发带领他们破案缉凶的张队长,完全就是两个人。 “任何视之如草芥,而未赋予尊敬及信仰者,都将接受神的惩罚。”那些“信徒”虔诚复诵,声音浩渺,在黑夜里传了很远很远。 “我们是神的使徒,神施予我们权力。” “我们是神的使徒,神施予我们权力。” 罗述想闭上眼睛,她不愿再看到那张脸,但她又必须时刻注意着宋敬予的一举一动。 “我们接收神的谕旨。” “我们接收神的谕旨。” “我们代为处决所有罪人。” “我们代为处决所有罪人。” 罗述的手探到腰间,拔出了枪。那么,到此为止吧。 “在危险的地方,生长着拯救的力量。” “在危险的地方,生长着拯救的力量。”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下,罗述深吸一口气,全身蓄力待发:“行动!” 所有人不再担心会发出声响,黑暗里,能看到四面八方的屋脊或墙顶上冒出一个个人影,像滚雪球一样,迅速往中间的院子里聚集。 一阵嘈杂之后,那方院子里骤然多出二十多个穿警服的人,显得愈发拥挤。人群瞬间躁动起来,开始往门口的方向涌动,但是早有人守在那里。 站在人群之外的宋敬予脸色一阵苍白,眼里闪过一瞬落寞,而后迅速恢复了正常。警察的习惯还保留在他身体里,发觉到不对之后,便立马跑向最近的一面墙,试图趁乱翻墙逃出去。 没有人会比他熟悉这里,只要从这个院子里出去,他可以保证永远不会有人抓住自己。 可是迟了一步—— 一枚子弹先于他的手触碰到最顶上的那块砖,于是一瞬间便化为碎渣,其中一块碎石恰好擦过他的手背,带掉一层皮,血渗了出来。 “宋敬予。” 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他一愣,回过头先看到了黑洞洞的枪口,枪口后面,是邹朝飞的脸。只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他的印象里,这张脸的主人还像个孩子,整天嬉皮笑脸、插科打诨,怎么今天变得像个大人了。 邹朝飞握枪的手在发抖,他面部肌肉紧绷着,开口道:“跟我们走吧。” 第107章 他恨我 宋敬予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但人群躁乱得如同蜂窝,仅凭他们能控制得住场面吗? 砰—— 一声枪响顿时盖过所有声音,人群安静下来,罗述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宋敬予刚刚站的位置。 邹朝飞和周澜一左一右压制住宋敬予,同时看向了她。 “诸位,我们并不想伤害你们,请先听我说。” 罗述目光坚定,好像总能轻而易举叫人相信。那群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人竟真的都被她吸引了注意力。 “如果一个年轻人,一个善良的年轻人,在一生中最好的年纪,却突然得了重病死去,那么这算不算死神擅自剥夺了他的生命,没有给这样一个善良的灵魂应有的尊重?按照你们所说的,死神是不是应该受到惩罚?而当那时你们与死神并不在同一维度,但你们的神却在,他是不是应该亲自出手?可是无法否认,这世上仍有很多好人因病去世,那么这到底是神的不作为,还是神根本就不存在? “我知道你们之所以相信vita的存在,是因为你们真实受益了,你们的仇人真的得到了报应,但是请想一想,如果让你选择,你是希望自己的仇人得到报应,还是希望仇恨原本就不存在?值得信奉的神难道不该是让世界变得更好吗?为什么vita要选择一个两败俱伤的方式?他真的是想让自己的信徒得到幸福吗?可是你们的仇人死了之后,你们真的感受到幸福了吗?” 宋羡己创造的这个神漏洞百出,能轻易被洗脑的人,也一定能轻易被反洗脑。 能短时间内控制住这些人的方法,就是顺着他们的思维方式让他们怀疑自己的信仰,只要语气足够强烈,就不需要太清晰的逻辑,只要气势上压住他们,空出来的时间就足够控制场面了。 罗述的话音落下,果然绝大多数人都被她的话问得发懵,愣愣地站在原地,被铐上了手铐。 “罗队!”一个不知什么时候跑进屋子里面的警察突然从里面跑出来,“里面没有其他人了!” 罗述神情未动,只应了一声,吩咐他和其他人先把群众带出去,然后抬脚朝宋敬予走过来。 邹朝飞和周澜押着他的力道很大,让他动弹不得,不得不弯下腰仰着头,才能和罗述对视。 “宋羡己在什么地方?”罗述看着他的眼神,和看以往所有罪犯没有区别。 宋敬予半酸不苦地笑了一声:“早跑了。” 罗述定定地看着他,良久,深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最后摆摆手:“带走吧。” - 除去宋敬予,这一趟抓过来的总共有三十二个人,分开关在市局的滞留室里,独独宋敬予直接押进了审讯室。 罗述回去后,先跟杨昭汇报了一下行动情况,来不及休息,便拉着刚从东山市回来的晏筝,进了审讯室。 进去之前,邹朝飞跑过来交给她一样东西。 “这是……”罗述看着手里那枚精致的领带夹,疑惑地看向他。 “从张……宋敬予身上搜出来的,背面刻着字。”邹朝飞说。 罗述把那枚领带夹翻转过来,借着灯光看清了上面刻着一行小字:0908涅墨西斯。 “九月八号是颜晓染遇害的时间,”邹朝飞眉头紧锁:“关于这个涅墨西斯的资料还在查,你先进去吧,查出结果我直接用通讯设备告诉你。” “好。”罗述点了下头,推开面前那扇门,走了进去。 这个房间在座的每一个都曾进进出出无数遍,但谁都想不到,有朝一日,坐在里面那张椅子上,手脚都被铐住的,会变成自己熟悉的人。 踏进来的第一秒,罗述就感觉自己的心口像被一块石头堵着,上不去下不来,连呼吸都受到影响,一阵一阵涨痛。晏筝也没有好到哪去,脸上表情僵硬,心里五味杂陈。 先开口的人还是宋敬予:“是不是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以这样的情景坐在这里。” “不,”罗述动了下唇,声音沉甸甸的,“从你跳窗逃跑的那天起,我就想到了,早晚有一天你会坐在那个位置上,接受我们的审判。”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克制住那细微的颤抖,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他:“宋敬予,从你害死曦然的那一刻起,感情牌在这里就已经不管用了。” 宋敬予垂下眼睛,语气平淡,听不出是什么情绪:“我没有杀她,炸弹的事我比你们知道得还晚。” “你的意思是,炸弹是宋羡己瞒着你装在空山教堂里的?”晏筝问道。 “可以这么说吧。”宋敬予摊了下手,“他毕竟是个三十岁的成年人了,我不可能掌控他的一举一动。” 罗述向前倾身:“你跟他的关系,并不好吧?” 宋敬予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先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是怎么知道今天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集会的?” 罗述和晏筝对视一眼,两人眼中各有疑惑。 “以你的经验,难道猜不出来吗?” 宋敬予扯了下嘴角,那笑里隐约添了几分苦涩:“如果这当中的每一环都按我所知道的运行,你们是绝对不会知道这条线索的。不过既然你们找到了,一定是有一环脱离的我的预料。” 罗述沉思片刻,最后决定把原委告诉他。 “我们一直在监控胡得幸的通讯设备,”她说,“今天白天的时候,监测到他的手机上收到一条消息,上面有三点内容,一个是一串0和1组成的数字,一个是‘迷宫教堂’,一个是‘集会’。数字是二进制,转化成十进制就是今天的日期和时间,唯一难住我们的是‘迷宫教堂’,但只要摸清了你们兄弟两人的底,想要筛选出具体地点并非没有可能。” 听完她的解释,宋敬予哑然失笑,他笑起来没有声音,只是咧着嘴,把眼睛挤得眯起来,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听了什么笑话。 罗述和晏筝被他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 “现在可以回答上一个问题了吧。” 宋敬予收起了笑脸,目光也渐渐冷下来:“他恨我。” “只是因为当年飞机坠毁时,你的一时失手,害得他聋了一只耳朵?”罗述问道。 “很夸张吗。”宋敬予看着她,甚至不为她猜出了二十多年前只有他和宋羡己两个人知道的细节而感到震惊,“我们这种人,天生就不会有什么正向的情感,但要恨上什么人,那可真能做到让他一辈子不好过。” “或许还有别的原因。”罗述张了张嘴,“只是不清楚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宋敬予没有移动视线,也没有出声说话。 “1996年12月10号,空山福利院收养了宋羡己,义工发现他时,他晕倒在门口的雪地里,满身都是伤还发了高烧,但凡迟上几个小时,命都可能保不住。而在此之前一个月,他还生活在宋家,不愁吃穿,宋家夫妇对他也很好,他为什么要放弃那些跑出来遭这样的罪?而他在差点活不成的时候,你作为他的哥哥,又在什么地方?”罗述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宋敬予,这些事你知不知道?你在奉窑会待的那两年里,冒着被瞿硕发现的风险,也要时不时跑去看一看自己的弟弟,他离开宋家是因为你让他离开,但后来你却和他单方面断联,他找不到你,也不知道怎么做,就算智商再高,一个九岁的孩子也难以在这个社会上生存下去。宋敬予,决心抛弃他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想什么……”宋敬予仰起头,拉长了声音,好像真的在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半晌,他才道,“大概,和宋羡己今晚的想法差不多吧。” 罗述的脸色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我那时确实没安好心。”宋敬予垂目看着自己的手,手心上还有从前握枪留下的茧子,“我知道九岁的年纪想独自在社会上活下去很难,我就是想让他自生自灭。那时候我年纪也不大,他于我而言就是个累赘,好不容易摆脱了奉窑会,如果还和他保持联系,我原本的身份很容易就会被人发现,没有了他,这世界上就没人知道我是宋敬予。我用坠机的内情吊着他听我的话,所以我让他离开宋家他就离开了,最后一次见面我告诉他要换个身份生活,后来他进了空山福利院,也成功换了身份。之后整整十年我们没有联系,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活了下来。” 罗述听到晏筝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同样震惊于那个时候,年仅十四岁的宋敬予城府之深。 但若不是如此,他当年也不可能在奉窑会那种人吃人的地方活下来。 “这个局从一开始就是你布下的。”罗述开口道,“你从那时起就算好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是吗?” “当然不是。”宋敬予冷不丁笑了一下,“我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我那时只想着,活下去,不要让那些人知道我的身份,直到我的能力足够强大,我才能做我想做的事。” 罗述追问道:“你想做什么事?” “复仇,”宋敬予抬起眼睛,“还有杀人。” 罗述怔了一下,而后听到他继续说:“他人的死亡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种享受。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选择做警察,有一个原因就是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命案现场。你应该不知道克制欲望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想把路上看见的流浪猫扔进河里,想把班上的同学从楼上推下去,但是我知道我不能那样做,不然会把我的家和生活搞得一团糟,于是一直到飞机坠落的那一刻,我都在压抑自己。”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哑,少顷又吐出四个字:“太痛苦了。” “宋羡己控制的那个组织也是你建立起来的?”罗述的心情愈加复杂。 “不,这是他自己的想法。”宋敬予说,“奉窑会确实给了我一点灵感,让我也想成立那样一个组织,但是时代不同,找到那样一群亡命徒不容易,后来宋羡己突然说,他想造一个神。” 造一个神,就需要信徒,而只要世间有苦痛所在,就永远不缺信徒。 “你只要给他们尝到一点甜头,他们就愿意跟在身后。他找到一个很好的方法,总有那么一部分人,希望另一部分人去死,他就去满足他们的愿望,同时也满足自己的杀欲,一举两得。”宋敬予讲述得不痛不痒,没有一点情绪波动,“后来我们的目标才逐渐明晰起来,既然养出这么一批人,不如把他们散出去,一群人可比一个人杀的人多。” 罗述想,她对人类的阴暗面了解得还是不够多,听完宋敬予的讲述,只觉得脊背发凉。 她张了下嘴,想说什么,耳麦里忽然传出声音。 “罗队,查出来了,涅墨西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复仇女神,虽然受人尊敬,但她也曾给凡人带去很多伤痛。涅墨西斯认为不应有人占有过多的好运,因此她常去诅咒那些有福的人。” 罗述沉默了一会儿,把进审讯室前邹朝飞交给她的那枚领带夹拿出来,放到桌子上,看向宋敬予:“这个东西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吧。” 宋敬予的眼睛微不可察地睁大了些。 “这是从你身上摘下来的领带夹,它的后面刻着一行字0908涅墨西斯,这个格式我想我们都不陌生。”罗述道,“九月八号是颜晓染的死亡时间——是你杀死了她。” 宋敬予没有立即回答,罗述就凝瞩不转地盯着他的眼睛,不知是不是盯得太久的缘故,她感觉那双眼睛里好像平添了一点悲伤,但并不浓烈,一晃神就过去了。 “是。”良久,宋敬予出声道。 罗述的指尖颤了一下,她看过颜晓染的尸检报告,最后胃部被安眠药里的化学成分腐蚀得不堪入目,让人简直无法想象,她临死前经历了多么痛苦的几十分钟。 “那涅墨西斯,”她看着宋敬予,“又是指的什么?” 第108章 生日快乐 宋敬予面无表情地沉默了一分钟,而后淡淡开口:“没什么意思。其实本来每个案子和死的人之间就没有联系,都是宋羡己随便扯的,至于什么象征什么指代,不过全是你们自己臆想出来的罢了。” “既然没什么关联,那为什么又要在案发后留下这样的线索,故意让我们知道这些案件背后不简单吗?”晏筝蹙起眉头,显然对他的话满腹怀疑。 “是啊……”宋敬予的话随着叹息一起从喉间钻出来,“为什么又要留下这样的线索呢……” 罗述死死地盯着他,可那眼神仿佛亟待打磨的刀,看似能刺破迷障,实际上却只能一点一点地磨开。她凝视着眼前的人,一刻也不敢松懈,决心要从他的表情和动作里,提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但是现在已经晚上十点多,她这一天基本上都没有闲下来,刚刚又经历那么几个小时的体力活,换成普通人早就精疲力尽了,眼下她还能头脑清醒地坐在这里,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大脑早已过度运转,一动用它去分析理解从宋敬予嘴里挖出来的每一句话,太阳穴便开始隐隐作痛。 “罗述,你何不想想,自己是怎么发现我和宋羡己的身份的?”宋敬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罗述一愣,思绪飘回了一个多月以前。搞清楚这两个人的身份,最关键的一条线索就是《靖宇》这本小说和它的作者极易引人联想的笔名,而且它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他们把前四起案子串在一起之后出现了。 “一个人思想上变化最大的时期,就是从孩子长成大人那几年。而我离开宋羡己时,他9岁,再见面时他即将19岁。这十年间他变得我再也不可能看透他,以至于我还是低估了他的智商。”宋敬予说,“所以很遗憾地,我到最后一步,才看清他布下的局——可比我当年下的局精明太多了。” 罗述的目光闪烁一下。 “首徒先生联系底下的人都是通过Just Write这个软件,你们不可能检测得到,包括这一次,集会的消息依旧是通过这个途径传递出去的,消息内容也没有那么复杂,直接将时间地点写得明明白白。”宋敬予抬眼看向她,“可唯独胡得幸收到的,是一条一定会被检测到的加密短信。” 他说到这里停下,没有再讲下去,但罗述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从最开始今年三月份开始写《靖宇》,到四月份第一起案子开始留下神的名字,再到昨天被他们轻易拦截下来的短信,以及今天风口浪尖仍要举办的集会……宋羡己早就知道今晚警察会来,所以整个奉窑村都没有找到他的身影,因为这些都是他亲自设好的圈套,都是……他报复宋敬予计划中的一环。 宋敬予说宋羡己恨他,罗述方才还以为“恨”这个表达是在夸大其词,觉得至少是亲生的兄弟,最多也就是脾性不和,但没想到宋羡己真的会把事情做绝。 她注视着宋敬予,发现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情绪,好像丝毫不为被自己的弟弟背刺而感到难过。 “你为什么要杀颜晓染?”罗述问道。 宋敬予怔了一下,似乎是没预料到她会突然把问题聚焦到这上面来。 “因为我们要转移地点,要隐匿行踪,留着她,难道等着被泄密吗?” “但是你为什么要选择用那种方式杀了她?”罗述沉下声音,“颜晓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以你的能力,就算一只手都能要了她的命,你也不用隐藏是谁杀了她,为什么不能一刀给她个痛快?” 宋敬予没有马上回答,他的目光缓缓落到地面上,过了一会儿才道:“记不清了,可能是没找到趁手的刀吧。” “宋敬予,”罗述咬着牙,一字一顿地念了一遍他的名字,“涅墨西斯是古希腊的复仇之神,根据前面几个案子,这个神总是象征受害者在你们眼里犯下的罪行,而复仇从本质上来说并不是一种罪。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发散一下,我们都陷入了惯性思维,以为这个神指代的是受害者,但涅墨西斯指代的其实是凶手,对吗?”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之前见过颜晓染,她对‘靖宇’这个角色的喜爱达到了狂热的程度,如果你和宋羡己一起出现在她面前,她会更喜欢谁我想答案很清楚,那么对于宋羡己而言,这算不算是一种背叛?杀害颜晓染的人,不是你,而是宋羡己。” 她的目光停留在宋敬予的脸上,想知道他会怎么回答,良久,她听到宋敬予平静的声音:“不,杀死颜晓染的就是我。” 他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罗述,你的逻辑不应该这么差。” “在你和宋羡己的身上,用正常的逻辑能否行得通需要我来告诉你吗?”罗述道。 宋敬予眯了眯眼睛,眼神有些变化。 “既然你不愿意说实话,我也不逼你,咱们先来说说别的。”罗述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因为后面还有更重要的问题等着,“当年和XY9876坠机事件有关联的三个人失踪了,我问你,这是不是宋羡己干的?” “我不清楚。”宋敬予面无表情地道,“我说过,我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掌握他干了什么、没干什么。” “当年坠机事件到底有什么内情?”罗述追问道,“你不是想报仇吗?二十多年过去你报了哪门子仇?” “其实我并不知道有什么内情。”宋敬予说。 听到这话,不止坐在审讯室里的罗述和晏筝,包括外面监控室的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不同程度的震惊。 “你说什么?”罗述表情愈发凝重。 宋敬予闭上眼睛,几秒后又睁开,脸上多了几分疲惫:“那时候我身体虚弱,意识模糊,只听得到那个人打电话,说要控制我和宋羡己的行动,要尽快让警方结案给外界回应,要拦住所有想要进来采访的媒体。我凭着这只言片语知道飞机坠毁可能有人为的成分在,并不了解具体是什么原因。” 他呼出一口气,似笑非笑:“后来这二十年,我都是一直把这个猜想伪造成事实,引着宋羡己跟我一起把复仇当成执念,但实际上报不报仇我根本就不在乎,我只是想,只是想让所有人都不得安生。” 审讯室里一片岑寂,连灯光都变得异常冷漠。 “宋敬予。”罗述沉声叫了他一声。 宋敬予抬眼看过来,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你在说谎。”罗述语气笃定,像在回答世界上最简单的问题。 宋敬予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似乎期待她能给出一些证明自己在说谎的证据。 “俊逸航空是一家私人企业,出现事故及时封锁消息,维护公司名誉是正常的反应,不可能推出飞机坠毁有人为原因。更何况坠机事件对于一家航空公司而言,本就是巨大的损失,所以不可能是俊逸航空这边出的问题——你一定隐瞒了很重要的信息。”说到这里,罗述停顿了几秒,然后又道,“还有另外一点,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几年前我刚来市局不久,你给我、曦然、晏筝做过一次审讯训练,让我们把你当成嫌疑人进行审问,你随机选择回答真话和假话,让我们来判断。” 晏筝听完都愣了愣,宋敬予晃了下神,记忆忽然涌上心头,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没想到给今天的自己埋下了一个雷。 “一开始我总是出错,但到后面正确率达到了百分之九十,因为我发现每次你回答假话,总是习惯性地动一下手指,像这样——”罗述给他模仿了一遍,“类似于弹钢琴,从小指到食指依次落在桌面上。我以为几年过去你已经没有了这个习惯,但是一个月前我们在咖啡厅见面,我问你为什么想当警察,你回答的时候也做了这个动作,由此我确定这个习惯你至今都没有改。” 宋敬予看着自己搭在桌面上的手,笑了笑:“你不说我还真的没有注意过。” “所以,回答我,你到底隐瞒了什么?”罗述再次问道。 “罗述,你既然还记得这个,那应该也没忘,我很早就曾跟你讲过,”宋敬予语速缓慢,“不是所有的嫌疑人都会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所有细节。关于这个问题,有人比我更适合回答。我想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听到答案了。” “你什么意思?”罗述的脸色不太好看,“宋羡己把那三个人抓去了什么地方?他想干什么?” 宋敬予一个字也没有说。 一向心平气和的晏筝也忍不住拍了下桌子:“宋敬予,你多少也当过十几年的警察,这么多年你就一点良心都没长出来吗?” “基因上的事,不是环境能改变的。”宋敬予毫无波澜地道,“他想报仇,就让他报吧。” 他又看向罗述,张了张嘴:“罗述,你还记不记得,段一柏是谁?” 这三个字落在罗述耳朵里仿若一道惊雷,她的脸瞬间白了,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不该从面前的人嘴里说出来。这个名字已经至少十年,不,十五年没有人跟她提过了,段一柏……是她初中时的好朋友,也是溺死在瞎子河里那七个少年之一。 宋敬予按了下眉心:“七个人的名字太多,只记住了这一个,不过看来你还没忘。 “我看过段一柏母亲的笔录,那上面白纸黑字地写得很清楚,她怀疑是你把她的儿子推下河导致段一柏死亡的,当然,其他几个家长的笔录我也看了,这么怀疑的人不止她一个——那么罗述,当时的你,是什么样的心情?” 罗述有意地控制自己放缓呼吸,迅速稳住自己的情绪,避免被他牵着鼻子走。 “十九年前就已经结案了,何必再说那么多。” “何必再说这么多……”宋敬予叹了口气,“不知道段一柏如果听到这句话,会不会难过,曾经的好朋友,现在却连提都不想提起自己。” “宋敬予,你到底想说什么?”罗述压着声音,也压着自己的情绪。 “我想问问你,”宋敬予的语气俨然还是一条直线,听不出任何波澜,甚至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在挑衅,“满身都是正义感的你,在当时那个境地,有没有想过把所有颠倒黑白的人推到河里淹死。” “没有。”罗述回答得干脆利落,斩钉截铁,仿佛这个问题本来就只有一个答案。 而宋敬予显然不想轻易放过她:“一次性目睹了七个好朋友的死亡,罗述,到今天为止,你释怀了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你能拦下他们,不让他们下河,或许悲剧就不会发生。” “我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罗述动了下唇,“另外,我也没有自我洗脑的能力。” “我一直以为你很善良。”宋敬予挑起一边眉毛。 “我不会盲目善良。”罗述面不改色,“他们的死我很难过,但我也清楚,这是意外,不是我的错。宋敬予,我并非没有感受过恶意,也知道自己做不了一个纯粹的好人,但在我这里,对抗恶意的方式从来不是变成更恶的人,而是决不允许恶意来塑造我的人格。” 宋敬予听完沉默几秒,而后拍了三下手,手铐的铁链被晃得哗啦啦响。 “说得真不错。”他笑道,那模样好像一个老师,在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马上要到零点了,我没记错的话,九月十六号是你的生日对不对?那么——我要做第一个给你送上祝福的人。生日快乐,罗述。” 罗述深吸一口气,如鲠在喉。她的手指慢慢蜷起来,攥紧了拳,突起的关节一片片青白,手背上青筋显着。 “你不是第一个,”她张了下唇,“你也不配做第一个。” 宋敬予的表情僵了一下,而后开口道:“是韩曦然?” 罗述没说话。 宋敬予又笑了笑:“就像我以为你不会喜欢喝加糖的黑咖啡,我也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完全理性的人,不会被旁人牵动感情。” “如果你在身份暴露前死在某次出外勤的时候,你也可以成为牵动我的感情的人。”罗述声音沙哑,“这样就算后面我们知道了真相,也不会这么恨你。只可惜你没死,真是太遗憾了。宋敬予,你不要觉得你没有动手曦然的死就跟你没关系,血溅到你身上,你就一辈子都擦不干净了。” 第109章 黎忆潇 罗述从审讯室里出来,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连续几个小时高强度的运转,她发觉自己有些体力不支,脑海里一阵一阵“嗡嗡”响着,视野也慢慢变得模糊。 大多数人都已经下班回家了,除了她和晏筝,只剩下刑侦支队的几个人,还留在市局里。带回来的另外三十多个人还没处理明白,罗述心里清楚,今晚怕是睡不了了。 “小述。”杨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办公室的门口。 “杨局?”罗述一惊,“您怎么还没走?太晚了您还是快回去休息吧,不然身体吃不消。” “不用,身为局长,这么大个案子我得留在这和大家一起。”杨昭坐下来,“我当年也是从你这个位置上退下来的,身体没那么容易垮。” 罗述也扶着桌子慢慢坐下,陷进椅子里那刻浑身便完全没了力气。她嘴唇发白,脸色也发白,身体向后靠着椅背借力,眼睛都有些无精打采,好像要睁不开了。 “你今天一直都没闲下来,审讯宋敬予精神压力又那么大,先休息一会儿吧。”杨昭说,“你现在是支队的顶梁柱,后面事情还多着,得保住自己的革命本钱。” “我知道。”罗述张了张嘴,“宋羡己还没抓到,当年和坠机相关的三个人又都失踪了,八九成是被他控制了,宋羡己一定会有下一步动作的。” “嗯。”杨昭音色沉重,“不过能抓到宋敬予,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也许从他嘴里可以问出宋羡己的去向。” “他……”罗述叹了口气,“他大概率不会说的。” 提到宋敬予,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他被抓回来的时候,杨昭也避而不见,相比于罗述,他和宋敬予认识的时间反而要更久,甚至早在二十年前就曾见过。当时只道是寻常,谁能想到二十年后变成了这般境地。 杨昭站起身:“抓回来那三十几个人这个时间了,估计也没有什么力气闹,叫大家该回去休息的就回去休息吧。” 罗述点点头,目送他离开了办公室。 她趴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勉强恢复一点体力,便出去招呼其他人工作该放的暂时先放下,到了凌晨,基本上没有人是不累的。想回家的都回了家,不想回去的直接在公共办公区打了地铺,凑活躺下睡了。 罗述回到办公室里,活动了一下手脚,又坐了下来,开始复盘刚刚审讯宋敬予时,其他人从剩下三十几人那里问出来的一些线索,顺便把犯过案的和没犯过案的区分开。 这个工作量比较大,效率相比平时又有点低,所以等到处理完所有材料,天都已经亮了。 “罗,罗队,你一晚上都没睡啊?”晏筝早晨五点多醒过来,看见罗述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一脸震惊地过去看了一眼。 罗述抬眼看他,眼下乌青,眼底也布满了红血丝。 “没,”她把自己整理出来的资料交给晏筝,递出去的手都有些抖,“我得休息两个小时,这上面的人我已经根据他们的口述记录做好了划分,有接近一半是没有背过人命的,你挨个联系一下家属,走程序办手续该转拘留转拘留,剩下的每个都得弄清具体翻过什么案子,工作量太大,可以等其他人来了一起做。另外,东山那边失踪的三个人,我们得查,乘车记录、监控什么的,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要尽快找到人。” “好,你先休息吧。”晏筝郑重其事地接过材料,他躺在地板上睡一晚上都还觉得腰酸头疼,根本不敢想罗述通宵整理材料现在有多疲累,“大家可能得八点多才到,你可以多睡会儿。” 罗述点点头,连再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一回她是真的耗空了能量电池,体力和精力都达到了临界点,一趴下来没几分钟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中间一次都没有醒来,其他人来到市局想找她汇报什么事,推开门看到她睡着也心照不宣地都没打扰。 罗述这一觉睡了四五个小时,然后意识悠悠转醒,半梦半醒间听到了办公室门外,传来邹朝飞的声音。 “晏副,忆潇姐今天是请假了吗?” “我不知道,你找她有事?” “我想找她再要一份颜晓染的尸检报告来着,但是法医科的实习生告诉我说忆潇姐这个时间还没来。” 罗述眉头不受控制地皱了皱,耳朵边只剩下一个名字:“忆潇……忆潇……”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莫名有些焦躁。 几分钟后,罗述猛地清醒过来,脸上还留着睡觉硌出的压痕,头发乱糟糟的翘起来一缕,她都没有心思去管,“砰”地一声拉开办公室门。 公共办公区里好几个人被这声响吓了一跳,齐齐看过来。 罗述站在门口,望向邹朝飞:“忆潇请假了?” 邹朝飞有些不明所以:“应该是吧,忆潇姐从来不迟到的。” “别应该,你找郑科长确认了?”罗述又问。 邹朝飞茫然地摇摇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紧张。 罗述没有解释,快步穿过公共办公区,往法医科走过去。法医科两个实习生在公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看到她还愣了一下:“罗队长?” “郑科长在吗?”她语速飞快地问。 其中一个实习生指着里面一间办公室的门:“在办公室里。” 罗述马上敲门进去,法医科的郑科长正坐在里面戴着老花镜看报纸,抬头看见她进来,不明觉厉:“小罗,怎么了?” “郑科长,忆潇今天跟您请假了?” “请假倒是没有,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今天到现在没来,刚刚给她打电话也没接,可能有什么事耽搁了吧。”郑科长说,“我对你们年轻人很宽容的,偶尔迟到个一次两次没什么。” 罗述听到自己心里“咯噔”一声,她立马折身回到支队的办公区,随手拿起一件外套,冲邹朝飞喊道:“小邹,跟我去趟忆潇家。” 邹朝飞反应迅速地起身跟她出去,从罗述的表情和语气中已经产生一些不好的预感,他一步不敢慢,上车以后才问出口:“罗队,出什么事了?忆潇姐怎么了?” “还不知道什么事,”罗述的声音紧绷着,“但是希望不要出事。” 邹朝飞的心也吊了起来,不由自主地踩紧油门,全速驶往黎忆潇的住处。 黎忆潇虽然是松安人,但她没有和自己的父母住在一起,她哥哥出事之后,她就一直住在爸妈先前卖给他哥结婚用的房子里,她跟父母经常因为做法医这一职业问题起冲突,才搬出来住。哥哥和他的女朋友已经订了婚,这房子也写了两个人的名字,她哥哥去世后,那个女生便放弃了这房子,特意告诉黎忆潇让她搬进去住。 几年前,她和罗述韩曦然一起聊天,韩曦然和父母住在一块,听说她们俩人都是独居,担心她们会遇到安全问题,所以彼此留了住址和备用钥匙。 没想到在今天派上了用场。 罗述和邹朝飞赶到黎忆潇的住处,门果然是锁着的,罗述掏出备用钥匙,迅速打开了门,房子里静悄悄的,根本就不像有人的样子。 “有人吗?忆潇姐?”邹朝飞在门口喊了几声,也没得到回应。 罗述的目光落到门口的两袋垃圾上,观察一番之后,她道:“这是昨天的垃圾,忆潇爱干净,不会留到今天的。” 邹朝飞怔愣住:“什么意思?” “忆潇昨晚……”罗述看向房子里面,“可能没有回家。” 邹朝飞的心跳仿佛停了一拍,脸色苍白地看向她:“也也也许是去她父母家住了呢……再不然,还有朋友家呢……” 罗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转身往外走,边走边拨通电话。 邹朝飞跟在后面,这个关节突然失联,谁都很难忍住不往那方面想,可是……黎忆潇自始至终跟这个案子都没有什么牵扯,怎么说也不该轮到她啊……会是宋羡己吗……会是宋羡己吗…… 他还在忧心忡忡地胡思乱想,罗述不知道跟谁打通了电话。 “喂,阿姨您好,我是忆潇的朋友,我想问问您,忆潇昨天是去您和叔叔那儿了吗……没有啊,没事没事,就是找她有点事,她可能去朋友家了……嗯,好,您不用担心。” 罗述挂断电话,正对上邹朝飞惶惶不安的眼神。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叹了口气,又打了一次黎忆潇的电话。 “嘟——嘟——嘟——” 盲音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邹朝飞心里的那根弦也随之崩断。 罗述上前拍了他一下:“先回市局,冷静下来,现在还没有证据证明忆潇失联和案子有关。” 邹朝飞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不太稳定,罗述便让他坐去副驾驶,自己来开车。 “他妈的,宋羡己要抓人质冲我来啊!冲女孩子下手算什么!欺软怕硬吗!”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抓女孩算什么,忆潇还只是做法医的,体力对上成年男子根本没有胜算,连自保都成问题,万一是宋羡己那个疯子……” “不要自乱阵脚,小邹,”罗述的心里也忐忑不定,但她清楚自己不能慌,还要稳住别人的情绪,“就算真的是宋羡己,他的目标大概率也是我们,忆潇只是算人质,在我们碰上之前,她不会有危险的。” “可那是宋羡己啊!”邹朝飞眼眶泛红,默默攥紧了拳头,“那个疯子根本不是个正常人,万一突然发神经,我们完全没办法预测他的行为……” 接下来一路他都没有作声,罗述一秒也没有减速,火速又返回到市局。 警车开进市局大门,还没有停稳,邹朝飞突然抬头看向前方,自言自语地开口道:“不对,忆潇姐几乎没和我们一起出过多少外勤,他怎么知道忆潇姐能威胁到我们……” 罗述一时没注意,他就推开车门跑了下去,脚着地时还踉跄一下,差点跌倒。 “小邹!”罗述迅速反应过来他想干什么,迅速停好车,追了上去。 宋敬予被关在滞留室里,外面有人守着,邹朝飞跑过去叫人帮忙打开了门,然后在他略带惊奇的目光下,冲进去一把拽住了宋敬予的衣领。 “你快说!宋羡己把忆潇姐抓到什么地方去了?他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你告诉他忆潇最适合当人质的?宋敬予!你别在这里装傻!那个疯子抓走忆潇姐想干什么?!回答我宋敬予!!他就那么怕正面跟我们对上吗?!要抓怎么不来抓我们这些盼着他去死的!他和阴沟里的耗子有什么区别!忆潇姐跟你好歹有过几年交情,你真的忍心看着她出事?!你到底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心!张灼!!!” 邹朝飞咬紧牙关,字字泣血,如果宋羡己出现在这里,他恨不能立马将那个人大卸八块。 宋敬予很快从他的话里弄清了事情原委,眼里仅剩的那点惊奇也消失殆尽,他了无生趣地盯着邹朝飞,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反倒觉得新奇些。 毕竟相识的那两年,这小子还是一副没长大的模样,没心没肺的。 “我没有跟他说过任何事,他想知道什么自己会想办法,跟我没关系。”宋敬予淡淡开口,“我也不知道他会把黎忆潇抓去哪。” “小邹!” 罗述紧赶慢赶总算追了过来,二话不说上前把两个人分开,按着邹朝飞让他冷静,然后又看向宋敬予。 后者耸了耸肩,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罗述什么话也没说,拉着邹朝飞走了。 她脑子里纷乱如麻,因为说到底,不管宋羡己抓了谁做人质,他们都是一定要救的,而忆潇失联之前,坠机事故相关的那三个人很可能已经被他控制了,他绑架那么多人做什么?而且他自己现在也在被通缉,都自身难保了,还要拖着四个人质四处躲藏? 宋羡己,到底在策划什么? 第110章 陈罪 “大家手里的工作暂时先放一放,”罗述拉着邹朝飞回到公共办公区,“现在情况有变,我们必须改一下目前的工作重心了。” 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工作,齐齐看向她。 罗述拍拍邹朝飞的肩膀,让他先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傅晟荣警官先前给我们提供的和XY9876坠机事件相关的三个人在昨天之前全部不知所踪,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被宋羡己控制了。”她说,“而在今天,参与过整个案件尸检工作的法医科副科长黎忆潇也失联了,我和小邹刚刚去她家里看了一遍,发现她昨晚就没有回家,所以失踪时间可能更早。” 底下传出几声唏嘘,大家的表情都严肃起来。 “所以,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找到这失踪的四个人。”罗述沉下声音,“小邹,你去调取从市局到忆潇家这一段路上的监控,她昨天没有开车,应该是打车回去的,着重看看她具体是哪个时间段,因为什么而脱离监控视线的。晏筝,你对东山那边的情况了解比较多,负责牵头调查苗清怡、覃寰和仝俊逸的行踪。你和周澜,再叫上一个小组的人,去趟东山市。” 被点到的人立即回应:“是!” 安排完任务,每个人都迅速行动起来,罗述独自一人回到办公室,把桌面清空,随便抽了张白纸铺开。 她原本想跟着晏筝他们也去东山市看看情况,但转念一想还是不行。 覃寰的家人说,他在前天约了跟朋友来松安,所以宋羡己可能是用什么方式引他主动来的,而失踪的那三个人现在大概率都在松安市范围内。因此她必须留下时刻坐镇,不能离开。 罗述拿起笔,开始梳理思路,推测宋羡己下一步的行动。 他抓走那么多人,一定不是简单地想要报仇。宋羡己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了内情,至少凭他的能力能查到和仝俊逸脱不开关系,他如果只是想让有牵扯的人偿命,不会等到今天。 那么既然不是单纯为了复仇,还能是为了什么呢?出于什么原因,还要把黎忆潇抓走? 罗述在纸上写下仝俊逸、覃寰和苗清怡的名字,顿了一下,又把苗清怡圈了出来。 这三个人里苗清怡和另外两个人不太一样,仝俊逸是知名企业家,东山市前首富,算是半个公众人物,而至今他的资料履历也是一片干净,早年间南下经商时一些不明不白的传言现在也已销声匿迹,百度百科上都是一水儿的正面评价,关于俊逸航空公司的坠机事故,更是一个字没提。覃寰是前东山市公安局的局长,在职期间收过不少群众送来的锦旗和系统内的表彰,全国公安内网上对他的记录,也几乎没有什么负面的评价。 而苗清怡只是一个早年丧夫的普通女人,丈夫奚年死后,航空公司给了她一笔不小的赔偿款,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不愁。事故发生后,也没有和她相关的报道,不知是媒体没有找到她,还是她主观上拒绝了曝光。 罗述把三个人的生平条分缕析地列出,最后在仝俊逸和覃寰的名字下方写下四个字:身败名裂;在苗清怡名字下方写下:沉默的代价。 这是她从宋羡己的角度考虑,第一反应想到的东西。 他会不会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当年的真相,现在通缉令发出去了,vita假神案也被宣传科全程跟踪报道,一度讨论得沸沸扬扬,难道这才是宋羡己想要的吗?他想在热度最高的时候,撕开那些人的人皮面具? 这样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他抓走黎忆潇,是为了当作筹码遏制警方的行动,让他不受干扰地、光明正大地复仇。 罗述的大脑高速运转着,所以当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难道飞机坠毁真的是人为策划的吗?奚年得了什么好处,也愿意为之赔命? 她的眉头越皱越深,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立马提笔在三个人的名字旁边,又写下了一个人名:奚年。 她想起了那两份相隔半年的心理测试报告,奚年曾出现过焦虑倾向,半年后又恢复了正常,而飞机失事的前一天,苗清怡向他提出了离婚,这其中难保没有什么联系。 或许她还漏了一个人,罗述将“心理测试”四个字圈了起来,从桌角的文件堆里找出那张印有两张报告的纸,报告原件年代久远,打印时又缩放了一半,有些字都看不清了,但负责人那一栏的字迹还算清晰。 她仔细辨认一番,然后在“心理测试”后面又写下一个人名:孔君玉。 当年两次给奚年做心理测试的人,就是他。 罗述立刻拿出手机,给晏筝打去电话。 “喂,罗队?” “晏筝,你们还得再多查个人,叫孔君玉,当年在俊逸航空公司负责给飞机驾驶员做心理测试的,现在情况不知道,具体信息我晚点查清楚发给你。” “好。” 挂断电话,她的目光又回到那张纸上,现在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宋羡己控制着那么多人,能躲到什么地方去? 他的照片早就被公之于众了,所以不可能去酒店或者其他公共场合,一定是藏在一个自己熟悉且隐秘的地方。宋羡己熟悉的地方……难道还是空山福利院? 罗述想到这个地方又立马否定,空山福利院现在还在维修中,而且上次爆炸事件过后,相关部门早就重视起来,换了新的锁,他不可能再进得去了。 等等!她忽如茅塞顿开,愣在原地。 新的锁…… 罗述抄起手机,刚刚打完电话还停留在拨号界面,她立马又拨出一个号码。 大洋彼岸现在还是凌晨,大多数人都沉浸在睡梦中,所以盲音想了很久才被接起,另一头的宋先生声音惺忪,应当是睡意正酣时却被吵醒,如此温和的一个人语气都有点不耐烦。 “非常抱歉打扰您,宋先生,我现在有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您。”罗述语速飞快,一秒不敢耽搁,“宋羡己当年离家出走前后,您家的家门钥匙有没有丢失?之前资料上写着,您在国内的房子一直没有卖掉或者出租,它的门锁这些年有换过吗?”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去,宋先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沉默了片刻,问道:“实在不好意思,您可以说慢一点吗?” 罗述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宋羡己当年离家出走前后,您家的家门钥匙有没有丢失?” 宋先生想了一会儿,回答道:“有没有丢钥匙我记不太清了,但是您刚刚说到羡己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为了让他知道他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把他带回来的第一天,我就用一把钥匙做成项链送给了他,现在想想,他也许是把那个钥匙项链带走了。” 罗述心道,果然。 她张了张嘴,又问:“那您家的门锁,有更换过吗?” 宋先生答:“没有。” 罗述的目光逐渐暗下来,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夏邈急匆匆地闯进来。 “罗队!出事了!” 他把手机怼到罗述的眼前,屏幕上,四个人低着头,齐齐跪在镜头前,三男一女,身上皆被五花大绑。 罗述的瞳孔骤然放大一倍,她火速挂了电话,拿过夏邈手里的手机。 “是直播,刚刚开始的,开播的是个新注册的账号,没有实名,定位很困难。”夏邈飞快地跟她解释。 “后面的背景呢?能看出是什么地方吗?”罗述问。 “看着应该是普通的住宅,就算看出来是在哪里也没用,罗队,这是放的提前录好的视频。”夏邈说,“他既然敢发出来,一定是已经离开那个地方了。” 直播间里短时间内挤进来上万人,视频开始发出声音,说话的人好像站在镜头后面,他一开口,罗述就听了出来——是宋羡己!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跪在这里的几位,都是有罪的人,他们今天要向全世界公开自己的罪行。”宋羡己话里带着笑意,“那么——从谁开始呢?” 罗述的目光落在左下角,弹幕滚动极快,有人已经认出了仝俊逸。 宋羡己沉默一小会儿,又道:“女士优先,就从你开始吧。” 被点到的苗清怡明显哆嗦了一下,开口声音更是哽咽着颤抖:“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对不起……别杀我……饶了我吧求求你……” 镜头后的宋羡己“啧”了一声,听上去不太高兴:“废话这么多干什么?该怎么说还要我再教一遍吗?” “对不起对不起……”苗清怡的上半身伏得很低,几乎也要贴到地面上,“我,我叫苗清怡,是……是XY9876坠机事故中飞机驾驶员奚年的妻子……我,我不该在他起飞前提出离婚,影响他的心情,害死这么多人……我错了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宋羡己笑了一下:“不错,下一个,到你了。” 第二个被点到的是个陌生面孔,罗述还没有看过他的照片,但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男人栗栗危惧地开口:“我叫孔君玉……是XY9876坠机事故中负责给飞机驾驶员奚年做心理测试的咨询师,对不起,我不该见钱眼开,对不起……我不该给奚年做假的心理测试报告,那时他其实焦虑倾向已经到了可以被判定为焦虑症的程度,我不该收他的钱,骗公司说他恢复了健康……对不起我错了……” “那么——下一个,你来说。” 第三个被点到的是覃寰,老局长风光一辈子,没想到到这把年纪了,会被当成古代的阶下囚一样,跪在地上,跪在千万人的眼光下,伏着身子陈述自己的罪行。 “我叫覃寰……是,”他哽了一下,有些抵触说出自己的身份,“我错了,我千错万错,我不该收受贿赂……对不起……” “说清楚,你是谁!”宋羡己的声音顿时冷下来,“少一条,我断你一根手指。” “对不起!”兴许是年纪大了,年轻时生死边缘走过的人也开始惜命,覃寰抖了一下,重新说:“我是……东山市公安局的前任局长……负责,负责过XY9876坠机事件的调查,我……我收了仝俊逸给的贿赂,草草结案,没有把失事原因调查清楚,我罪大恶极……对不起……” “还可以,”宋羡己的语气满是轻蔑,“最后一个,先说说你犯了什么罪,然后再给大家复述一遍,整个事情的真相,说一说二十年前,XY9876为什么坠机,又为什么那么多人死得不明不白?” 仝俊逸的年纪比覃寰还大,身体条件也更差,被他这么一吓,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他气喘吁吁地坦白道:“我是,我是仝俊逸,是XY9876坠机事件所属俊逸航空公司的董事长,我不该掩埋真相,不该封锁消息,不该组织调查,更不该软禁当年幸存的两个孩子……我错了,对不起……” 他伏在地上又是一阵咳,几欲咳出血来。 “二十三年前,XY9876航班坠毁以后,我迅速在公司内部调查清楚了状况,知道是孔君玉出具了假的心理测试报告,导致奚年违规上岗,而恰巧在他起飞前,苗清怡提出了离婚,使他本来就不稳定的情绪受了刺激,在飞行过程中一时想不开,故意操作失误,导致飞机失控坠落,一百多人死于非命。 “查清结果后,我第一反应是维护公司的名誉,因为在那之前我俊逸航空一直以0事故享誉业界,一旦让外人知道公司内部钱权勾结,那我多年来经营的口碑将毁于一旦……我,我找到处理这个案子的覃寰,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尽快结案,把事故归因于客观条件,这样俊逸航空就不仅名誉不会受损,赔偿金也不必掏太多。 “我软禁了活下来的两个孩子,给了苗清怡一笔封口费,禁止媒体采访,把这个消息全面封死。后来那两个小孩跑出去一个,我们找不到他,干脆将错就错,给他办了死亡证明,这样即使以后他想说什么,也没有身份。是我毁了一百多个家庭,毁了两个孩子的一生,我罪大恶极、罪无可恕……我该死……” 一环扣一环,说到底每个人原本都没有犯什么杀人放火的弥天大罪,但就是共同害死了一飞机的人。 是始料未及,是财迷心窍,是自私自利。 是蝴蝶效应,也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直播间的人数已经突破百万,罗述沉默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原本猜想,猜想这起事故会是多么黑暗多么庞大的,人为策划的一场谋杀,但没想到,就是巧合加上人的趋利心。 视频的最后,又响起宋羡己的声音:“我起先想让你们以死谢罪来着,但又觉得还是不能让你们死得太便宜,不如发挥一下最后的价值,来当我的游戏的NPC呢。” 罗述愣了一下,画面突变,转成了全然不同的另一幅场景。 宋羡己出现在镜头中:“我在河清区的游泳馆呢,罗队长。现在是下午14点28分,一个小时,你一个人过来,我有个游戏想和你玩。” 他歪着头笑笑:“不要试图瞒天过海,违反游戏规则的人,可是会受到惩罚的哟。” 第111章 对弈 “马上通知晏筝周澜邹朝飞,叫他们赶紧回市局!” 夏邈马上跑出去联系人,罗述手里紧紧捏着手机,呼吸似乎失去了控制,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脸上的血色也渐次褪尽,胸腔里仿佛有一万只蝴蝶在乱飞。 她在原地站了几秒,甚至生出一种大脑缺氧,马上要窒息的感觉。 不行…… 罗述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宋羡己只给了他们半小时的时间,为的就是让他们来不及想对策。从市局赶到河清区的游泳馆,最快也要五十多分钟,谁也无法预测如果晚到会有什么后果。毕竟宋羡己这个疯子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河清区的游泳馆是嵌套在体育馆内部的,规模不大,当年和体育馆一并被废弃了,他们只把河清区旧体育馆和李雾联系起来了,完全忘了宋羡己也可能会找到那个地方。 “罗队!”夏邈去而复返,“邹朝飞已经在回来的路上,大概十分钟能到,但是晏筝和周澜他们已经快到东山了,赶回来至少也得一个多小时。” 罗述咬着牙,额头渗出了冷汗。 “来不及了。”她深吸一口气,“既然宋羡己指明了要我单独去,我就单独去会会他,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不行!”夏邈迅速抓住她的手臂,二话没说脱口而出,“这太危险了,杨局也不会同意的!我们现在什么情况都不清楚,万一他设好了圈套就等着你踏进去呢?” “可是没时间了,从这里到河清区要多长时间你不是不知道,”罗述皱着眉跟他解释,“万一去晚了,宋羡己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那就让他做!”夏邈忽然提高音量,“反正那四个人除了苗清怡都不是什么好人,宋羡己应该还不至于要了他们的命,你不能为了那些人把自己的命堵上!罗队,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曦然……” “可是忆潇也在他手上!”罗述的声音也大起来,“我也不想看到市局的任何一个人再出事,宋羡己就是猜到那四个人可能不会威胁到我们,才把忆潇绑走的。” 夏邈怔怔地,松开了抓着她的手:“对……忆潇还在他手上……” 罗述攥紧了拳:“现在已经过去五分钟了,我必须赶快出发,怎么说我也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警察,就算是硬扛,也一定能把时间拖延出来。” 夏邈眼神涣散,视线漫无目的地转了一圈,才恍然回神,猛拍了一下她的肩:“你先等一下!” 说完他就转身跑了出去,罗述也没闲着,迅速整理好装备,把枪别进腰间。 一分钟后,夏邈又跑了回来,手里多了一大堆东西。 “微型摄像头、无线通讯器、定位器、还有……”他一件一件地交给罗述,伸出去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 罗述一一接下,叮嘱道:“邹朝飞回来让他直接带队去河清区,晏筝他们不用回市局,直接过去,一定让每个人都配好枪。” 她低下头,看着手里接下来的一堆设备:“这些东西不一定能藏住,说不定会被宋羡己要求摘下来,如果到时候完全断联,让他们一定沉住气,不要乱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刻,宋羡己可以就地击毙,责任我来担。” “罗队……”夏邈五味杂陈地看着她。 罗述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坚定些,说到底她也不知道,等着自己的究竟什么。 一辆警车飞速开出市局,几分钟后邹朝飞赶回来,没过多久便带着一队人马沿着另一条稍远的路线,驶向河清区。 邹朝飞抓着方向盘的手还在止不住地抖,他透过挡风玻璃盯着车前方,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晏筝和周澜不在,明明队里还有其他资历深厚的人,为什么带队的任务落到了他的身上? 指尖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鼻头有点酸。 邹朝飞想,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黎忆潇、罗述,现在很可能都陷在危险当中,他没有理由退后。 五十九分钟,罗述抵达河清区体育馆,她迅速解开安全带下车,撞开体育馆紧闭的大门,大步跑进去,连接游泳馆的门关着,她伸手用力一拉,门开了。 “先站在那里不要动。”宋羡己的声音响起来,“好久不见,罗队长。” 罗述定身在原地,场馆内的所有场景在她拉开门的那一刻便一览无余地撞入眼中—— 游泳馆废弃多年,泳池里本该没水的,却不知为何,最大最深的那个泳池却有满满一池的清水。仝俊逸、覃寰、孔君玉、苗清怡四个人并排跪在池边,不知道被用什么手法绑住了全身,一动也不能动,而他们唯一能着地的小腿已经有一半过了池边,靠一条延伸出来的绳子,另一头系在头顶的钢铁房梁上稳住身形。 宋羡己正对门而坐,同罗述大约有不到十米的距离,他面前架着一部手机,摄像头对着自己,非常慷慨地把自己的恶劣展现给所有人看。而他的身边,黎忆潇被以同样的手法绑在椅子上,嘴被堵上了,从她的身上也延伸出一条到房顶的绳子,只不过那绳子现在长度绰绰有余,松松垮垮地搭落在地上。 罗述的手不由自主地伸到腰间去摸枪:“宋羡己,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着急啊罗队长。”宋羡己笑着把手机翻转过来,“不如先给大家打个招呼。” 罗述神经紧绷,没有理会他,目光时不时看向旁边的黎忆潇。 宋羡己脸上的笑逐渐消失,他叹了一口气:“唉,真没礼貌。” 他不急不慢地站起身,踱步走到黎忆潇和跪在最里面的苗清怡中间,缓缓掏出一把枪,枪口直指黎忆潇。 罗述瞳孔一震,立马就认出来,他手里拿的那把,是张灼的配枪。 宋羡己懒散地看向她:“既然罗队长不喜欢跟我客套,那我就不强人所难了。不过为了保证我们的游戏顺利进行,罗队长,请你把枪放在地上,然后踢过来。哦,对了,还有你耳朵上的通讯器、衣领下面的定位器、领口夹着的摄像头,都要摘下来。” 他的声音通过通讯器传到了几十公里外的市局,夏邈作为技术支持,和杨昭、侯肃宁坐在一间办公室里,前面的大屏幕分成两块,一块是罗述身上的摄像头拍到的整个游泳馆的场景,另一块是宋羡己直播的画面。他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头一紧:“糟了。” 其他的设备倒没有什么,毕竟宋羡己真的狂妄到敢直播实施犯罪,尽管处于被动,他们仍然能够实时掌握现场的情况。可通讯器一旦摘了,罗述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怎么办……怎么办…… 夏邈把自己的拇指关节咬出两道深深的牙印,焦虑地想着应对方法。 另一边邹朝飞已经带队到达体育馆外,所有人都坐在车里等待命令。他捧着手机,看宋羡己的直播,但他的镜头范围很小,只有翻转手机时,一闪而过看到了场馆里的全景。 触目惊心。 “宋羡己一个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低声道。 心跳根本安静不下来,他只在那里坐着,一动不动,就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回声。 “邈哥,”邹朝飞按了一下自己的通讯器,“我现在带人闯进去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小飞你别冲动!”夏邈匆忙出声制止,“以宋羡己的智商,他现在大概已经能猜到罗队绝对不是一个人去的,外面肯定有人守着,忆潇现在对他来说就是保命筹码,他不会轻易动手,罗队和他现在算是某种意义上达成平衡了,要打破平衡,必须做好万全准备,不然宋羡己行动失控,忆潇离他最近,谁也救不下来。” 邹朝飞默默听着,指关节攥得“咯吱咯吱”响:“好,我听你的。” 夏邈又道:“你现在是罗队的后盾,一定要做好准备,在原地待命,和晏筝汇合。” 他说完这些,迅速断开和邹朝飞的连接,重新连上罗述,趁她的通讯设备还在,尽可能多的把已知信息同步给她。 “晏筝他们大概还有三十分钟能到,罗队你得想想办法,能不能让忆潇尽可能地离他远一点。宋羡己搞这么大阵仗,一定是有所图谋的,罗队,一定保护好自己。” 罗述很低很低地“嗯”了一声,然后抬手摘掉了通讯器,连同其他设备,一并扔在地上。 她看着地上的枪,然后抬脚一提,枪支在地面上划出一条直线,而后只听“扑通”一声,成为第一个掉进泳池里的东西。 罗述抬起眼睛,看到宋羡己正笑意盈然地看着自己。 “不愧是罗队长,这么有规则精神。”他道,“也不枉我设计了这么精彩的一个游戏。” “你到底想玩什么。”罗述面无表情地开口道。 宋羡己摸着枪柄上的纹路,缓缓道:“我的游戏一共有两轮,我们先来玩第一轮,我问,你答。” 罗述看着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拒绝。 “你说。” “想必罗队长一定已经知道当年那架叫做XY9876的飞机坠毁的真相了,那么我想问问罗队长,”宋羡己把枪换到另一只手,指着泳池边上跪着的人,“你觉得,那边那四位,有没有罪?有什么罪?” 罗述的目光依次落在四个狼狈跪伏在地的背影上,沉默了一阵,没有猜透他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于是只能凭借直觉回答:“仝俊逸,非法限制人身自由,非法注销他人户籍,掩饰、隐瞒犯罪所得罪,行贿罪;覃寰,受贿罪、渎职罪、包庇罪;孔君玉,过失间接致人死亡罪。苗清怡,无罪。” “哦?”听到最后两个字,宋羡己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无罪?怎么会无罪呢?难道那个叫奚年的驾驶员不是因为她才情绪失控的吗?” “我国公民享有离婚自由,她有权提出离婚。”罗述道,“奚年情绪失控是因为本身就存在心理问题。” 宋羡己笑了一下:“那……” “等等,”罗述打断了他,“既然是游戏,那就该有来有往,你问了我问题,是不是也该我问你了?” 宋羡己歪了下头,饶有兴趣地看向她,好像一个小孩,发现了一件新奇玩具。 “好啊,你想问我什么?” “我想问你……”罗述张了下唇,她其实并没有想好要问宋羡己什么,因为她并不清楚自己有几次机会问他问题,难以在“牵制他”和“解决尚未解决的疑问”中做出选择,顿了几秒,她才道,“如果宋敬予真的死在了事故中,而你也不知道飞机失事另有隐情,宋羡己,你还会走上相同的道路吗?” 她想通了,什么尚未解决的疑问不能留到审讯室里再解决,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牵制住他,寻找时机把他从忆潇身边引开,以便晚点晏筝他们能更有把握地直接带人硬闯进来。 “哈!”宋羡己忽然笑了,他和宋敬予终归还是有点相像的,两个人大笑起来都是一个样子,嘴角咧得很开,眉头却皱着,有时叫人分不清是在笑还是在哭。 等宋羡己笑够了,他才捂着肚子直起身:“罗队长,想不到你现在还相信这种童话故事里的招数啊,你不会真以为给我假设好另一条路,我就能走上去了吧?” 罗述绷着脸,没有说话。 “还如果宋敬予真的死在了事故中……哈哈哈哈哈……”他甚至笑出了眼泪,“现实就是现实,可从来没有第二条路供你后悔啊罗队长,这么假设是没有意义的,我最讨厌没有意义的东西。” “是吗?”罗述的表情有了一点变化,她微不可察地扯了扯嘴角,“可是在你差点死掉的1996年的冬天,你都想过什么还记得吗?宋羡己,你敢说你没有想过坠机从未发生,你父母健全家庭和睦地快快乐乐活着?” 人在濒死时一定会怀念让他流连人世的东西,她不知道宋羡己当年是否真的具体地这么想过,但只要他记得自己回想过坠机前的幸福生活,他就有可能会被自己的话牵引着带偏。 “你猜错了罗队长,”宋羡己笑着看她,眼里却冷冰冰的,不见一点笑意,“不要理所当然地以为人人都得靠着情感才能活,我活着只是因为我想活着,和谁都没关系。” 第112章 以身殉道 “那么,换我来继续问你,罗队长。”宋羡己的目光扫过旁边的四人,“按照你的评判标准,他们应该怎么判刑呢?” “我不是专业的法官。”罗述说,“由我来说他们怎么判没有参考价值。” “不不不,罗队长,”宋羡己笑着打断她,“我并没有打算把你说的话当做参考,我只是比较想知道,你们这些‘正常人’会怎么来给他们判刑。” 罗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开口道:“仝俊逸,七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覃寰,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孔君玉,七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她对这些人的具体犯罪事实还知之甚少,只能根据经验,尽量往重了说,减轻宋羡己的心理失衡。 “哦……”宋羡己一副心下了然的神情,“原来按照你们的规则,杀了整整一架飞机的人的他们,甚至连死都不用死啊。幸好……幸好……” 渐渐摸出他的行为逻辑之后,罗述再看到他这样的神态说这样的话,只觉得心里一紧,果不其然,下一秒,宋羡己又道: “幸好我没有把他们交给你们来处理啊,杀人不偿命可怎么解气。” 他的手搭在了黎忆潇坐着的那张椅子靠背上,稍一用力,她便连人带椅栽倒在地,膝盖刚好磕在泳池边上,头朝向泳池,和其他四人的姿势几乎没有差异。 这一下摔得极重,平日里波澜不惊的黎忆潇脸上也露出痛苦的神色,若是再重些,说不定骨头也能摔断。 罗述下意识就想跑过去,可宋羡己已经察觉出她的意图,刚一抬脚便听他道:“别乱动啊罗队长,你要是乱动的话,我可就不能保证其他人的安全了。” 他将枪口指向黎忆潇的脚:“这样吧,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允许,你哪个部位先往这边靠近了,我就废了她同样的部位。” “狗日的宋羡己——” 车里的邹朝飞怒火攻心,差点把手机摔了,仿佛随时就要踹门出去和宋羡己同归于尽,夏邈在耳机里及时拦住他。 “冷静小飞,你要相信罗队的处理能力,现在贸然冲进去,真的会出事。晏筝已经到了,他会找到最合适的时机。” “可是忆潇姐她……” “小飞,小不忍则乱大谋,忆潇现在也一定知道我们都想救她,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安全活下来。” 邹朝飞紧绷着嘴,深呼吸努力迫使自己镇静下来。 “以我的评判标准来看,他们每个人,都该死。”宋羡己的笑里又添几分阴冷,“现在第一轮游戏结束,我们来进行第二轮。” 罗述以一种随时可以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的姿态站在原地,胸腔不断起伏,呼出灼热的气息。 然而下一秒,宋羡己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刃长三寸的短刀,朝她丢了过来,“吧嗒”掉在地上,滑至她的脚边。 “第二轮游戏的规则是,现在跪在这池边的五个人,都被绑住了手脚,无法挣脱更无法自救,且凭自己的能力不可能在牵制他们的绳子断掉以后仍然保证在岸边。 “而这个游泳池,一共有两米五深,无论谁被捆住手脚用跪伏的姿势掉进去,都不可能在浮上来,而只能在水中反复且无力地挣扎、挣扎、挣扎,最后,池水会从他们的鼻腔涌进身体,灌满每个内脏,慢慢连呼吸都会变得痛苦,最后迎接死亡的到来。” 溺亡,宋羡己果然也知道了,什么样的死亡方式最能刺激到她,什么东西留给她的阴影最深。 “现在,选择权交给你,罗队长,”宋羡己笑着看向她,“这五个人中,一个是你的好朋友,一个是你眼中无罪的罪人,还有三个你认为罪不至死的罪人,只有一个人能活,你会选择让谁活下来呢?” 罗述呼吸一滞,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宋羡己在这里等着她。 “换言之,”宋羡己又道,“你要在他们当中选出四个人,然后亲自割断牵扯着他们性命的绳子,送他们投入死亡的怀抱。想来我们备受尊敬的罗队长,还没有过杀人的经历吧,怎么样,是不是觉得很期待呢?” “宋羡己,你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想看我杀人?”罗述盯着他。 “可不止,”宋羡己笑着,“被迫杀人有什么好看的,我想看你亲自选择被杀的对象,然后用一种缓慢的手法,延长这个人的死亡过程,技能看到你的反应,又能看到要死的那个人逐渐加深的恐惧,而且今天我能一次性看四遍,真是……令人激动啊。” 罗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短刀,才发现这刀并没有完全开刃,要用它割断绳子,都不能说是“割”,而是“磨”,同时也是对杀人和被杀两方心理上的折磨。 宋羡己真的是个实打实的杀人疯子。 “宋羡己,你比你哥还是强点啊。”罗述佯装轻松的样子,开始想办法跟他拉扯,拖延做出选择的时间。 “哦?”提到这个宋羡己好像真的有了点兴趣,“怎么说?” “宋敬予在接受审讯的时候,一口一句‘杀人是他最想做的事’,但最后也没沾手一条人命,不像你是个实干家啊。”罗述道。 宋羡己听完眯了眯眼睛,几秒后回道:“不,他杀过人。” “你是说颜晓染?”罗述反问道,“宋羡己,你不用再撒谎了,颜晓染不是他杀的,而是你杀的。” “不,”宋羡己一丝都没有动容,“就是他杀的。不管你说什么,颜晓染都是他杀的。” “宋羡己,”罗述声色如常,“宋敬予说你恨他,这是真的吗?” 宋羡己愣了一下,而后笑起来:“怎么会?他可是我的亲哥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恨他呢?”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变了个人一样,迅速收敛起笑脸,声音也一并沉下来:“一不小心就被你带偏了罗队长,我们可别浪费游戏时间呐。” 罗述一颗心再次提了起来,宋羡己太聪明了,用在普通罪犯身上的招数在他身上要么效果不佳,要么根本起不了效果,她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还是没能找到机会让忆潇脱离他的控制。 她目光逡巡四周,想看看周遭环境能不能给自己提供一点破局灵感。可是对手真的做足了万全准备,非逼着她不得不做出选择,游泳馆又太空旷,根本没有可以利用的东西。 “既然太难选择的话,那我们就来听听NPC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宋羡己的声音又响起来。 罗述眼睛一动,见他在黎忆潇身边俯下身,取掉了堵着她的嘴的东西。 黎忆潇大口呼吸了几下,声音轻微颤抖,但依然冷静:“阿述,你还记得我们讨论电车难题时,曦然说过什么吗?” 宋羡己神色忽然变了,不等她说出第二句话又重新把她的嘴堵上:“太聪明的人是不被允许多说的,法医小姐。别想着在我面前搞什么暗号。” 罗述微微张了张嘴,不知是不是太紧张的缘故,她脑子里关于平常琐事的记忆变得一片空白,她知道黎忆潇是在提醒自己,也记得去年还是什么时候和韩曦然黎忆潇聊过电车难题,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当时韩曦然说了什么。 她抬起头,看见宋羡己已经摘下了苗清怡的封口物。 曦然啊曦然,你当时究竟说过什么啊……罗述在心里忍不住发问。 “对不起……对不起我错了,求求你……求求你别杀我……”苗清怡已经恐惧到极点,说话都语无伦次。 宋羡己听了一耳朵,就又把她的嘴堵上了:“没有什么新意的话,就少说点。” 下一个,轮到孔君玉。 “求求你救救我……你可是警察,你不能杀人……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愿意坐牢,坐一辈子都没关系……别杀我……” 罗述根本没有听进去,她脸色越来越苍白,心里止不住发急。 冷静,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冷静下来,既然回忆不出来,那就重新设想一个场面,假如她们三人聊起电车难题,以韩曦然的性格,会说什么? 覃寰的封口物也被取下来:“我,我自知有罪,我愧对于组织愧对于自己的信仰,罗警官,你是一个好警察,我可以做死的那个人,你先让我去死吧,就当我赎罪了……” “哎哟,还真有个大义凛然慷慨赴死的,”宋羡己笑了一声,“当年的傅晟荣也是个好警察啊覃局长,你还记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对他的?” “我……”覃寰张了张嘴,没说出下文。 电车难题是心理学上的一个经典问题,说是有两条轨道,一条上有一个人,另一条上有五个人,一辆电车即将行驶过来,而你有一个拉杆,不拉的话,电车会从五个人身上压过,拉的话,就会便道只压那一个人。 现在宋羡己给她的问题也的确和电车难题有些相似。 如果当时韩曦然是说的常规答案,黎忆潇不会特意提醒她。 那么曦然,罗述的目光落在宋羡己身上,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呢? 最后一个是仝俊逸,他上了年纪,连咳好几声才把话说清楚:“你想要什么,我有钱,我什么都有,只要你让我活下来,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如果你觉得以你的身份不好做的话,今天从这里出去,我帮你移民国外,你的家人也可以一并送过去,我可以出钱让你衣食无忧地在国外度过一辈子,只要你让我活下来……” 宋羡己堵上他的嘴,重新看向罗述:“发言到此结束,那么我们的罗队长,一分钟,请做出你的选择。” 他知道哪里对自己来说最安全,所以又回到了黎忆潇身边。 罗述没有立马回应,她站在原地,估算着宋羡己和黎忆潇之间的距离。 片刻后,她开口道:“我选好了。” 宋羡己扬起嘴角:“洗耳恭听。我真的很好奇,你们这种自诩正义的人,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罗述神情凝重,呼吸一道一道地稳下来,不由自主攥紧了手里的短刀。 “对了,别忘了这里的一切都在现场直播,你的选择会被所有人知道,伟大的罗述队长的名誉可不要毁在这里,慎重选择啊。” 罗述张了下唇:“我选让孔君玉活着。” 听到这个答案,宋羡己露出一副讶异的表情,似乎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我可以问一问原因吗?”他笑道。 罗述抓着短刀朝他走过去:“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宋羡己紧握枪柄调转枪口的方向,从黎忆潇身上移动到她身上:“你可不要耍花招啊,罗队长,子弹无眼。” 罗述没有理他,径直走到黎忆潇的身后,一只手抓住绷紧的那根绳子,另一只手把刀刃抵了上去。 宋羡己见状,反而一副好事者的样子:“想不到你会选择第一个送自己的朋友去死啊……” “她也是公安系统里的人,应该有时刻为了人民群众而牺牲的觉悟。”罗述淡淡回答。 眼见着一指粗的麻绳一点一点被磨断了一半,场馆外的邹朝飞反而心越来越静,他和晏筝一直连着通讯,此时两人都没有说话,但看着直播的画面,都明白罗述已经有了破局的方法。 罗述用身体完整地挡住了黎忆潇,宋羡己站在她身后,枪口直指她的后脑,分秒之内就能让她死在这里。 罗述不急不缓地磨着绳子,手都没有抖一下,她的目光看着池中水面的倒影,反复确认宋羡己握枪的手在自己身后的什么位置。 就算成年男女体力悬殊,但好歹她也是系统训练过好几年的警察,宋羡己又从小在营养不良的条件下长大,怎么就确定正面对抗没有胜算呢。 罗述手上的动作逐渐慢下来,再割下去,用不着刀,光是拉力都足够把这绳子扯断了,不能再割了。 她无声地深吸一口气,然后绷紧了腰部的肌肉,猝然发力,带动整个身体向后回转,抬腿猛踢。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速度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一脚不偏不倚地踹到宋羡己握枪的那只手的手腕上,猝不及防的冲击力迫使他本能地松开,枪顿时脱手,罗述一秒不敢耽搁,立马把那枪踢出十几米。 宋羡己的眼神瞬间发狠,他看准了即将断掉的牵制黎忆潇的那根绳子,想要过去施加一股外力,加速它的断裂。 罗述看出了他的意图,迅速伸手钳制住他的手臂,然后熟练地往后拧转。 她曾用这个方法控制住无数罪犯,但实际上这个动作有个很明显的漏洞,必须要在控制住人后迅速上手铐,不然只要他的身体顺着一转,就能轻易挣脱。 罗述立马就意识到这一点,当即伸手去抓宋羡己的另一条手臂,可还是晚了一步,宋羡己已经挣脱了一半,只要他重击罗述的肘弯,就能成功摆脱控制。 罗述做好了防身的准备,但宋羡己并没有如她预料那般去攻击自己抓着他的手臂,而是伸出另一只手,直抓向她的衣领。 电光石火之间,罗述很快反应过来,但想躲已经躲不开了,宋羡己紧攥住她的衣领,遽然向后一仰。 他们离泳池太近,宋羡己利用自己向后坠落的惯性,成功拉得罗述脚下一顿踉跄。 “扑通”一声,池边溅起半米高的水花,两人双双摔进泳池当中。 被水遮挡住视线的那一刻,罗述仿佛听见了韩曦然的声音:“谁说只有拉不拉拉杆这两种选择?要是我,直接跑到轨道变道的交叉口,要么引起司机注意让他停下,要么从我身上压过去,司机也知道该停下了。” 第113章 再见 砰—— 晏筝和邹朝飞带着大队人马闯进场馆内,井然有序地解救下来池边的五个人。 邹朝飞手忙脚乱地帮黎忆潇取下封口物,绳子还没来得及解开,就听她急迫道:“快救救阿述,她和宋羡己都在水池里!” 晏筝脱下外套,纵身跳入水中。 正常人在水下能坚持多长时间?三分钟?两分钟?罗述记不清了,她甚至没办法完全睁开眼睛,眼球适应不了被泡在水里的感觉,酸疼难忍。 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宋羡己会让黎忆潇和那四个人以那种姿势跪在岸边了,因为他在模仿,他在模仿当年自己被一群大人按在瞎子河边,只要一松手就能掉进河里的场景,宋羡己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想知道的东西也很多。 罗述原本不怕水也不怕河的,如果什么都没发生的话,就算被人按在河边威胁,她都能面不改色,但那时是在一睁开眼看到七个朋友被溺死的场景之后,那时候瞎子河真的成了杀人的怪物,它能杀死自己的朋友,同样也能杀死她。 这才导致后来,每每站在河边,看着那深不可测的河水,她都本能地产生恐惧。 而现在,她已经彻底堕入了自己的恐惧之源。 水无孔不入,像一双无形的手,压制着两个人的动作,拳打脚踢落在对方的身上,威力都大大削弱。大幅度的动作更加迅速地消耗着肺部存储的氧气,罗述抓住宋羡己紧攥自己衣领的那只手,用力扯下来,然后借助水的推力游到他的身后,伸出手臂扼住了他的咽喉。 她做出的是标准的锁喉姿势,宋羡己不可能挣脱,只要坚持到晏筝他们过来,他们就赢了。 罗述的手在发抖,但她一刻都不敢松懈,用尽全身力气。她好像已经不是自己了,在今天之前,她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自己能在水下待这么久。 太阳穴青筋暴起,罗述感觉自己要窒息了,她紧闭上双眼,靠着本能向后仰,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句话:不能呼吸……不要呼吸…… 宋羡己像是死不认命一般,仍然在剧烈挣扎。 猝然间,罗述感觉自己的脊椎上仿佛被电流穿过了一样,四肢百骸蓦地失去了力气,怎么也使不上劲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宋羡己挣脱束缚,然后转过身,猛推她的肩膀,将她推向更深处。 罗述半睁开眼睛,视线都是模糊幽暗的,什么也看不清。 她目光下移,才发现自己的腹部多了一把刀,而在那周边的水,好像颜色也变深了一些。罗述张了下嘴,水立马灌进喉间,她本能地又闭上。可是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了,池水被一股一股吸入,越是屏息越痛苦。 ……要结束了么? 她朦朦胧胧地想。 没关系……晏筝他们一定到了,宋羡己跑不掉的…… 水面一阵晃动,晏筝终于出现,他迅速出手拽住了试图逃出泳池的宋羡己。转头看见缓缓落向池底的罗述,顿时睁大了眼睛,一时慌张想朝她游过来,宋羡己瞄准时机从后面猛击了一下他的头,晏筝只能回身先解决他。 罗述意识恍惚,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是她的枪! 回光返照似地,罗述瞬间清醒了几分,她忍着胸口撕裂般的剧痛,握紧了枪柄,然后上膛。 晏筝和宋羡己仍在缠斗,两人不知什么时候调转了位置,宋羡己的后背正朝向罗述,而晏筝能看到她。 子弹在水下的射程是不到一米,罗述艰难地往前挪了一点,瞄准宋羡己心脏的位置,当即扣下扳机。 子弹射出的声音也被厚重的水淹没,只能看到面前突然多出一串白色水花,然后慢慢变红。 她来不及确认射击结果,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 困……好困…… 罗述缓缓睁开眼睛,觉得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困倦,耳边不知道是什么声音,一直在“嗡嗡嗡”地响,吵得人心烦。 眼前一片模模糊糊的绿影晃了晃,她闭上眼睛又重新睁开,才看清那晃动的绿影子是一棵树,阳光刚好从枝桠间穿过来,金灿灿明晃晃的。 这……是哪儿? 她感觉自己好像出现了记忆断层,如何也想不起来刚刚在干什么。 只是感觉周遭好亮,像凭空多出了一轮太阳,把世界照得满是白光,亮得分不清天空和云。 罗述试着抬起脚往前走了一段路,慢慢地前面的建筑逐渐清晰起来,她才恍然想起,这里好像是自己的初中学校。 为什么突然回到这个地方来了? 她觉得自己好累,累得脑子转不动,路也快走不动了,特别想好好睡一觉。 “哎!老段!你跑那么快干嘛!显你腿长吗?等等我们啊!” 身后传来奔跑和吵闹的声音,罗述莫名感觉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刚想回头,身后的人便跑到了她身前来。 “嗨!罗述,十多年没见啦!” 罗述动了动唇,看着眼前勾肩搭背,个个笑脸洋溢的七个少年,好像刚从很远的地方一路狂奔而来,这么热得天,都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可眼睛还是那么亮。 她怔在原地,一时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做梦。 “段……段一柏……”她喃喃念出这个名字。 段一柏身边的另一个男生不乐意了:“喂!这么久不见,你就记得老段了啊?大家还是不是好兄弟!” “不是,我记得你们。”罗述像被抽了魂,“每一个,我都记得。” 她的目光依次落在少年们的朝气蓬勃的面孔上,准确无误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 她说完之后,几个小男生反而还不好意思起来。 段一柏笑着抓抓后脑勺:“嗐,不说这些了,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啊?” “我……”罗述张了张嘴,鼻尖一酸,有点想掉眼泪,“我过得挺好的……” “真的?”另一个男生一脸不相信的表情,“怎么看你神色苦兮兮的,是不是遇着啥难事了?别怕,告诉我们,兄弟几个替你出气!” 段一柏推了他一把:“行了,怎么着?你不希望罗述过得好哇?” 那男生不服气,反驳道:“我当然希望她过得好啦,罗述什么性格你还不知道吗?她总是喜欢把难过憋在心里,要是受了委屈不跟我们说怎么行?” 罗述听着这些仿佛隔了一辈子的拌嘴,禁不住扬了扬嘴角:“我真的过得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你过得好就好啦,”段一柏也笑着说,“喂,听说你还当上警察了?” “嗯,”罗述点点头,“我现在是松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队长。” “哟嚯,这么大官儿!”段一柏露出个夸张地表情,“你可以啊罗述,松安可是个大城市,比我们这小县城发达多了,你继续加油,争取弄个局长当当?” 罗述哑然失笑:“我会努力的。” 另一个男生打趣道:“我看咱们‘八剑客’,就罗述最有出息,剩下咱们七个到现在连县城都没出过。” 段一柏听见这话却突然僵了笑脸,暗地里推了他一下,叫他闭嘴。 “对了,”接着他又看向罗述,“时间差不多了,我们送你过去吧。” 罗述愣了愣:“送我……过去?去哪?” “校门口,”段一柏说,“有个姐姐特地拜托我们把你护送到校门口,她在那儿等着你呢。” 罗述皱起了眉头,但还是跟着他们走了。 她身后一个男生笑道:“罗述你少皱一皱眉,人生不过三万天,哪儿有那么多事好愁!” “对啊对啊,”另一个男生附和道,“多笑笑嘛,笑一笑,十年少啦!” 他们一行人说着,笑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校门口,罗述远远就看到了门外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感觉自己的心脏挨了沉重一击,顿时连话都不会说了。 先开口的还是段一柏:“罗述,就是这个姐姐,她说她也是你的好朋友,你应该认识的吧?” “认识……”罗述昏昏默默地道,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笑得泪眼朦胧,“怎么会不认识呢……” “哈喽!罗队!我来接你回家啦!”韩曦然笑着给了她一个熊抱,把下巴搭在她的颈窝,抱了好一会儿才松开。 她看着罗述僵住的表情,疑惑道:“哎?罗队你好像变了。” 罗述动了下唇:“怎么变了……” “以前我这么抱你,你都会狠心把我撕下来,然后叫我注意形象的。”韩曦然一本正经地道。 罗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目光直直地盯着韩曦然,一遍一遍地描摹着她的样貌。 “好啦,怎么还掉金豆了?你以前都不哭的。”韩曦然笨手笨脚地给她擦擦眼泪,转头又对段一柏他们说,“谢谢你们把她带出来啊,我们先走咯!” “等一下!”段一柏突然叫住她们,走到了罗述身边。 他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认真地看着罗述:“罗述,我知道,那时候我们的爸妈一时冲动,做了些让你很难过的事,我替他们说句对不起,你不要把那些事放在心上了,也不要为之难过,我们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罗述怔了一下,某个瞬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我知道,”她只能这么回答,“我都知道。” “嗯,”段一柏握了握她的手,“以后要好好生活呀,再见。” 其他小伙伴也不约而同地朝她挥挥手,罗述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酸酸涨涨,说不出地难过,韩曦然拉着她往前走,她只能回头看着他们挥手告别。 “罗队,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收到了吗?喜不喜欢?喜不喜欢?”没走出多远,韩曦然就迫不及待地问。 “收到了,”罗述轻声回答,“我很喜欢。” “哎呀,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的。”韩曦然喜滋滋地道,“那个棉花娃娃是我让人专门比着你的样子定做的,本来还想我亲自动手来着,但是没办法,我太笨了,最后做出来丑丑的,还是只能靠专业的人来。” “只要是你送我的,我都会很喜欢。”罗述偏头看着她的侧颜,“曦然,你之前不是说,如果当警察会毁容的话,就不会去当了吗?” “对啊,”韩曦然说,“毕竟我不当警察,有的是舍己为人的人来当,但这么如花似玉的脸我只有一张,毁了太可惜了。” “那你的脸和命比起来,哪个更重要?”罗述的声音有些抖。 “你这是什么问题?”韩曦然满脸诧异,“肯定是命更重要啊,没命了我还要张脸干什么?” 罗述没说话。 韩曦然也沉默了一阵,半晌,她又道:“我知道你什么意思,罗队,当时那种情况,是有可能两个人都死在乱石堆里的,我护住你,一命换一命,肯定比俩人都交代了划算啊。” “但队长是我,保护你们是我的责任,要一命换一命,也该是我的命换你的命。”罗述说。 “就是因为队长是你,所以你才得活下来啊,你是我们当中最厉害的,搞死犯罪分子这种事只有你在胜算才够大,你要是倒了,谁来带领大家完成任务啊?”韩曦然两手一摊,说得有理有据。 “可是……”罗述还想反驳她,她鲜少有感性大于理性的情况,也知道韩曦然说得确实没错,但她受不了韩曦然用能力来衡量自己生命的价值。 “哎呀别可是啦,”韩曦然打断她的话,“因公牺牲老娘可是要被载入史册流芳千古的,横竖也不亏,我都没有怪你,你还在自己难为自己干什么?” - 两个人肩并着肩,就这么漫无目的地走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路上走着。 “难得能见这次面,就别说那些叫人不开心的事了。”韩曦然说,“这么大个案子了了,市局肯定会给你放个长假,你有没有想好去哪儿玩啊?” “去哪儿玩……”罗述摇摇头,“我没想过。” “这怎么行,这我可得说说你啊,罗述述,”韩曦然突然故作样子地板起一张脸,“人就要趁年轻多出去看看世界,不要把自己就困在某一座城市里,你出去看看,就会知道世界很大,人生很长,就不会被困在那些不好的事里。走出去,万里无垠。” “那如果是你,你想去哪?”罗述问。 “嗯……”韩曦然认真想了想,回答道,“可能会去看海吧,大海好啊,光是看着就叫人心旷神怡,最重要的是,拍照很出片!” 罗述张了张嘴,刚想再说什么,她的脚步忽然停下来。 “喏,到啦。” 罗述蓦然抬起头,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市局门口。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啦,罗队。”韩曦然笑着说。 罗述怔怔地看着她:“你也要和我说再见了,对么?” “虽然很不想让你难过,但是不得不这么说了。”韩曦然眼睛弯弯的,“毕竟上一次都没来得及好好告别。” 她松开了罗述的手,向后退了半步,罗述本能地想再抓住她,但是扑了个空。 “再见啦罗队,”她道,“来日皆坦途哦!” “曦然……”罗述的声音像风一样散在了空中。 她眼睁睁看着韩曦然离她不到半米的身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最终彻底变成一团光影,消失在原地。 她伸出手,什么也抓不住。 罗述凝望着放在韩曦然站的地方,无声地张了下唇:“再见。” 第114章 述 罗述再转身,眼前的市局却突然消失了,变成了一扇看不到顶的门。 她抬起手,搭在门上,然后使出全身力气,那扇门比想象中的还要沉重,她明明刚刚睡了很久醒来一般,却好像很久都没有休息过的样子,变成一具空壳皮囊,完全无法撼动面前的大门。 而且一用力,身体深处就会隐隐约约感到疼痛。 要是……要是留在这里……是不是就…… 脑海里突然响起一道陌生的声音,她猛地摇头,想把那声音驱赶出去。 不,不行。 她必须离开这里。 罗述使出更大的力气,用肩膀去顶门,可使出的力气越大,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就越强烈,她咬紧牙关,脸色变得苍白,始终不肯放弃。 终于,大门松动了一点,从门缝里透出一点光线。 罗述盯着那缕光线,露出个疲惫却餍足的笑。 她抹掉即将要流到眼睛里的汗,然后继续用力。大门轰然打开,眩目的白光如同海啸时的浪头,奔涌着将她吞没。眼睛无法承受如此强度的亮光,本能地闭上了。 等到几秒之后,那如影随形的“嗡嗡”声渐渐消失,耳侧只余下无边的寂静。 慢慢地,罗述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她试探着睁开眼睛,发现眼前还是白花花的,但是没有那么亮了。闭上一会儿再睁开,才终于看清那白色的是天花板,不是一片虚无。 罗述艰难地转了一下脖子,终于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是医院的病房。 床头架着好几个复杂笨重的机器,她的脸上插着氧气管,手上扎着针,床边趴着一个人,不知道趴了多久了。 罗述试着动了下手,趴着的人立马就醒了过来,看见她眼睛都亮了。 “述啊,你终于醒了!” 是付爱青。 罗述动了动嘴唇,却没发出声音。 付爱青眼眶红红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脸色憔悴,像苍老了十岁。 “你知不知道你要吓死你妈了!”她哽咽着说,“你昏迷了一个星期!医生说你可能醒不过来了……你要是醒不来你叫我可怎么活!” “妈……”罗述张了下嘴,声音沙哑地说出一个字。 付爱青听出来她嗓子干哑,连忙问道:“想喝水吗?我给你喂。” 罗述微微点了点头。 付爱青站起身,床头柜上放着水壶和杯子,她倒了小半杯,试了试水温,又绕到床尾,把床头调高一点,让她能够半卧着。 “医生说你醒来不能喝太多水,”付爱青端着水杯喂到她嘴边,“慢慢喝,别急。” 罗述一小口一小口抿着,抬起眼睛就能看到她前额的白头发。 喝完这小半杯水,付爱青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眼里还是湿润润的。 “你,你先等着,我叫医生来给你看看。” 说完她就走出了病房。 罗述一个人卧在床上,扭头看向窗外。 竟然昏迷了七天,不知道案子处理得怎么样了。 病房里面太安静,外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明显,她以为是医生来了,可转头一看,竟然是晏筝和邹朝飞。 邹朝飞一个飞扑过来,差点在病床边跪下,双手颤巍巍地抓住盖在罗述身上的被子,还没开口眼睛就红了。 “罗队你总算醒了……你总算醒了……我们都快吓死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话,罗述就安安静静听着,抬头一看站在他身后的晏筝,同样也红了眼眶。 “好了好了,”罗述温声道,“我这不是已经没事了,别哭了。忆潇呢?她没事吧?” 邹朝飞抹了下眼睛:“忆潇姐没事,就是腿受了点外伤,已经快好了。” “那……”罗述张了张嘴,又问,“宋羡己……” 她只记得自己昏迷前,从后面瞄准宋羡己的心脏开了一枪,不确定那一枪到底有没有打中,或者有没有发挥子弹原有的效果。 “他死了。”晏筝说,“你那一枪很准,小邹他们把你救上去的,我拖着他,刚从水池里出来,他就没呼吸了。” 罗述听着他波澜不惊的讲述,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落地的声音。 这才是……终于结束了。 她呼出一口气,笑道:“太好了。” “罗队,你都不知道,当时情况有多危急,我都怨我自己不会飞,不能马上把你送到医院。”邹朝飞说,“我们把你救上来的时候,你的脸白得吓人,身上还插着一把刀……那疯子也太贼了,踹了他的枪,他居然还会在身上藏刀。” “我也没想到。”罗述说,“好在你们来得及时。” “当时应该是他动作幅度太大,撞到了旁边用来直播的手机,直播画面转了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了,然后我听见晏副说了句‘行动’,就啥也不管莽着往里跑了。”邹朝飞道,“我们进去的时候,就看到他们跪在水池边,两个人影在水里面,晏副想都没想就跳进去了。” “还是晚了一点。”晏筝的语气听上去有些歉疚,“我要是早行动几秒,也许你就不会受伤了。” “我没事。”罗述说,“你能在那个时候冲进来已经很好了,当时事情发生太快,谁都来不及反应。” 晏筝沉默了一阵,又道:“罗队,杨局说,等你出院了,局里打算给曦然办一个追悼会。” 罗述怔了一下,而后点点头:“嗯,是该办一个。” ——一个月后—— 十月份天气已经转凉,市局院子里那几棵树的叶子都变黄了,不经意就被风摇落几片。 大会堂里座无虚席,人人着正装,如同一座座雕塑,正襟危坐,深蓝色警服连成一道道壮观的风景线。 主席台正上方挂着一条横幅,上书:vita假神案总结大会暨韩曦然烈士追悼会。罗述坐在第一排,仰头看着那一行字,脸上的表情没有变化,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杨昭坐在主席台正中间,宣布大会开始。 “同志们,在过去的五个月里,我们松安市公安局的刑侦支队,为守护这座城市的平安,付出了太多太多。从四月底的惠安小区杀人案开始,我们就踏进了这个由罪恶编织而成的圈套。虽然善良总被歌颂,但人性的恶也常常超出我们的想象。 “我知道,这段日子里,你们曾遭遇过背叛和离别,心中累积了太多痛苦,但是你们从未放弃,一直到最后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甚至解救了数十个潜在犯罪分子,为整个松安市做出了巨大贡献。 “而我们的韩曦然同志,在调查案件的过程中,遭到犯罪分子的暗算,为保护其他人而被巨石砸中,在空山教堂里壮烈牺牲,韩曦然同志是一名非常优秀的人民警察,于2011年进入市局工作,在职期间参与破获过大小案件超过一百起,其中包括五起重大案件与38起社会恶性事件。对于她的牺牲,我们感到万分悲痛和惋惜,同时,我们也将铭记她的精神,作为我们的所有人学习的标杆。 “经上级商讨表决,追授韩曦然同志烈士称号及一等功,现在请韩曦然烈士家属上台代为领奖。” 台下掌声轰然,罗述站了起来,走过去将韩父和韩母搀扶起来,送他们走到上台的楼梯处,然后从旁人手里接过韩曦然的骨灰盒,双手捧着正步走上台。 杨昭站起身,将绶带和勋章给两位老人戴上。 韩父和韩母皆是泪眼婆娑,克制着自己激动的情绪,同他握手。 晏筝手捧着国旗从另一边上台,他接过国旗,走到罗述面前,缓慢而庄重地盖在了韩曦然的骨灰盒上。 “敬礼!” 命令一起,全场统一起立,动作利落而迅速,朝着台上举起右手。 红旗飞扬,英雄成碑。 礼毕以后,由晏筝接过韩曦然的骨灰盒带到台下,罗述留在台上,坐在了主席台最右边。 杨昭再次开口:“我们永远不会忘记,松安市公安局曾有这样一位警察,这样一位战士,这样一位英雄,韩曦然烈士是我们的骄傲,也是我们的荣耀。她从未离我们远去,她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同时,在这起案件的侦破过程当中,主要负责人为今年四月刚刚上任的刑侦支队支队长罗述同志,她完完全全尽到了一个队长的责任了,事事尽心尽力、恪尽职守,也是我们每个人的榜样。在案件的最后,罗述同志冒着生命危险与犯罪分子对峙,为抓获凶手而身负重伤、命悬一线,依然不负众望地解决了这起前后跨越二十年之久的重大案件。 “在她的带领下,整个刑侦支队都表现优异,每位同志都为这起案件的侦破做出了卓越贡献。因此,上级商议决定,授予罗述同志二等功,授予晏筝、邹朝飞两位同志嘉奖,授予松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全市公安工作先进集体’称号。” 全场掌声雷动,罗述迅速起立,缓步走到台前,侯肃宁走过来给她戴上绶带和勋章,拍了拍她的肩膀:“表现不错,继续努力。” 罗述朝他敬礼,然后朝台下所有人敬礼。 授奖结束,她又再次走到前面,从杨昭的手里接过话筒,抬眼看向前方。 自己刚才在观众席坐过的位置现在空着,可她一晃神,恍惚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那里,身上穿着和大家一样的警服,正扬着嘴角冲她笑。 罗述也淡淡地朝她笑了一下,继而开口道:“大家好,我是罗述。 “说实话,这几个月来,我们刑侦支队的每一个人,都过得疲惫又痛苦。现实不是小说不是电影,案件不是想破就能轻轻松松破的,处理这起案子的时候,我们曾无数次将之前构建的猜想推翻,然后重头开始;无数次自以为要看到真相了,结果却走进了死胡同;没有经历过,或许无法感同身受。但我想说的是,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放弃,因为我们都清楚这次的凶手有多危险,一旦放手,整个松安市都可能不得安宁,所以我们无论如何都必须坚持下去。 “十五年前的夏天,我十四岁,读初二。午休时间,我和七个好朋友偷偷溜出了学校,跑到附近一个叫‘瞎子河’的地方玩,他们下了水,我坐在岸边的树下乘凉睡觉。可当我一觉醒来,看到的却是一张张狰狞而愤怒的脸和七具被水泡得发白的尸体。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拖着按到河岸边,他们说是我害死了他们的孩子,要把我推到河里淹死让我偿命,我也以为我要死了,但是有个人把我救了下来。 “迄今为止时间过去太久,我已经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了,只记得是个警察。后来我回到学校里,所有人都说是我害死了我的朋友们,要不然为什么一起出去的八个人,只有我回来了。我百口莫辩,但是不出一个星期,警察就帮我证明了我的清白,我甚至都没找到机会跟他们说一声谢谢。但也就是自那时起,我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我要当警察。 “靠着这个信念,我走到了今天。但也因为这个,我失去了很多,而我从没后悔过。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什么少年时期那段短到可以被忽略的经历,能够在我心里形成这么强大的执念,如果非要说,大概……我原本就是为这个理想而生的。 “vita假神案是我从警以来接触的最大的案子,那段时间里,我遇到过很多人,有控制欲扭曲的父母,有拼命争取自由的子女,有遍历苦痛依旧坚韧的女孩,也有对粉丝心怀感恩的偶像。我见过了人生百态,看到了苦难之下,有人向善也有人从恶。我们终究难以摆脱外界的影响,我想,很久很久以后,这段记忆也将沉淀下来,成为构成我人格的一部分。 “我无法用语言来片面总结这个案子带给我的东西,也无法准确形容我对此的感受。也许,明年,或者更早一点,这起案件会被人拿去反复研究,探求其中有没有更好的破案之道,也可能被编入教材,被将来想要进入公安系统的年轻人学习。但他们不会知道,身处局中的我们,是怎么一步一个脚印,把每个被藏起来的线索挖出来的,更不会知道,面对生离死别、面对背叛出卖,我们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如果今天一定要从这个案子出发说些什么,我只有两句话。” 罗述停顿下来,环顾整个观众席,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千百双眼睛都在看着她。 她张了下唇,说道: “敬被悲苦命运苛待后仍向朝阳的生命。 “敬永不缺席的真相和正义。” 话音落下,全场响起热烈掌声,如同海洋中被狂风掀起的浪头,奔腾着压倒一切。 而任何滔天巨浪最后都会归于沉静。 罗述正步走下主席台,回到了台下自己的位置上,仰起头来,看着晏筝和邹朝飞走上去接受嘉奖。 她并不成熟,罗述想,她二十九岁了,但她仍在去往成熟的路上。 她还是需要一段时间去消解积累在心底的痛苦和悲伤,去重建曾经溃塌的地方。 她需要去慢慢接受。 接受原生家庭的不完满,接受成长之路的不平顺,接受少年时期的生离死别,接受注定被当成异类的目光,接受仰望和信任者的背叛,接受并肩挚友的离开,接受并非强大到无所不能的自己。 总有一天,她会接受一切。 【全文完】 第115章 后来发生的事(番外一) 按道理来讲,vita假神案这么大个案子,应当由罗述亲自来写案件陈述和结案报告,这些任务放在普通的案子上,也就几个小时的工作量,但这次要真写起来,可能得花个两三天。 但是她出院以后,正准备整理资料写结案报告时,却发现所有该做的工作全都完成了,整整齐齐码在案头,只差她签个字。 “罗队,这个结案报告是我和晏副一起写的,你看一下有没有什么要改的,没有的话签个字就可以交上去了,其他该走的流程我们都走完了,杨局说下午就能把宋敬予移交检察院。”邹朝飞特地来报告了一声。 罗述点了点头,她翻了一遍那些材料,没有发现什么错,便签上了字。 她合上结案报告,继而站起身:“我要去见宋敬予一面。” 宋敬予一直被关在市局的滞留室里,定时有人送餐送水,几乎与世隔绝,这段时间里大家都忙得焦头烂额,没人来管他,也没人把外面的消息告诉他。 但是宋敬予全然不见颓态,除了条件限制没办法刮掉长出来的胡茬,脸上都还干干净净的,衣服上也只是多了些褶皱。普通人被这么关上一个月,早就崩溃了,他却一点没被影响。 “大概是在市局待久了,跟在家里差不多。”邹朝飞开了个玩笑。 罗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门锁打开的声音吸引来宋敬予的目光,他往这边看,就看到了罗述的身影。 “罗述,好几天没见了。”他的声音听上去还是很平静,“怎么样,你们得偿所愿了吗?” 罗述走进去,在宋敬予对面坐下:“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天没有见到我么?” 宋敬予笑了笑:“我一直被关在这个小地方,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怎么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因为我去住了两周的医院。”罗述道。 宋敬予眼角跳了一下:“住院?你受伤了?很严重?” 他微眯起眼睛,想透过罗述的神色看出些什么,但是罗述一直保持着同一个表情,脸上连个笑都没有。 “算是挺严重。”罗述淡淡回答,“腹部挨了一刀,但不致命。” “宋羡己干的?”宋敬予问道。 罗述轻飘飘睨了他一眼:“是。” 宋敬予扯了下嘴角:“能把你伤到住院,他自己大概也没落到什么好结果。” “你猜对了。”罗述看着他,“宋羡己死了。” 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刻,她看到宋敬予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像是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但目光还在看着她,眼里没有难过,也没有悲痛,仿佛宋羡己与他毫无瓜葛。 “是吗,”宋敬予无声地笑了一下,“那你这一刀还真是……值了。” 他的视线垂下去,沉默了片刻,才问:“他是怎么死的?” “被子弹从背后贯穿了心脏。”罗述回道。 宋敬予又抬眼看向她:“你开的枪?” 罗述动了动唇:“是。” 就像宋敬予无法将她看穿一样,她也无法将宋敬予看穿,摸不清他当下是什么心情,是悲还是恨。她甚至至今猜不出宋敬予到底在想些什么,人们犯罪,大都是在七情六欲的驱动下行动的,或是愤怒或是恨欲。但是宋敬予的犯罪动机却很模糊,他似乎没有仇恨,甚至都不恨当年坠机事件中有关联的人,他嘴上说着自己喜欢杀人,但实际上却没有真正沾手的人命。 “宋敬予,”罗述问,“宋羡己死了,你有什么感受?” “什么感受?”宋敬予定定地看着她,“我该有什么感受,死的是他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有什么感受?” “他是你的弟弟。”罗述说。 “是又怎么样?”宋敬予道,“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不是吗?我被你们抓到,不也是他的计划吗?” 罗述看着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罗述,你是独生子女吧。”宋敬予说,“你没有亲身体会过,所以理所当然地觉得亲生兄弟之间就该手足情深。但这个问题我小的时候就无法理解,为什么我要对自己的弟弟有感情?他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那你当上警察之后明明可以不再联系宋羡己,你继续当你的警察,他一个人也能活着,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罗述反问道。 宋敬予沉默了一阵,道:“我怎么会甘心踏踏实实做一个好人呢。” “宋敬予,”罗述道,“如果当年XY9876没有坠机,你觉得你现在会是什么样?” “……何必做这种假设。”宋敬予道,“毫无意义。” 罗述张了下唇:“这个问题我也问过宋羡己,他和你的回答一样,只可惜没有把他活着抓回来,关在审讯室里仔细问。” “你想问什么?” “我想问,你们都在说假设没有意义,但是为什么没有意义就不能假设?”罗述沉下声音,“宋敬予,我是不是可以猜一猜,你们究竟是不屑假设,还是不敢假设?” 宋敬予没说话。 “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想到了。”罗述说,“你们的父亲宋良,和你们兄弟俩一样,也是反社会人格,但他最后成为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所以你看,这个是可以控制的,而且我认为,凭借你的能力,想控制住也并不困难。不然为什么,在飞机失事之前,你都一直是个‘好孩子’。” 宋敬予的表情有几分僵硬:“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敬予,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回想过童年?”罗述的语速慢下来,有种循循善诱的意味,“每天一睁开眼就能看到的笑脸,无论春夏秋冬都能听到的关心和爱,那么和睦美满的家庭幸福,你失去之后,不会怀念吗?” 宋敬予还是没说话。 这样的家庭和家人,是上天在给了他天生的人格障碍以后,又给他的补偿,让他在身处其中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要做“坏事”,他在意识到之后甚至做好了扼制这种本能一辈子的打算,他在最开始,是想做一个好人的。 “如果飞机没有失事,你会按照原本的生活轨迹走下去,不会想去杀人更不会想着造一个假神,你会平安健康地长大,考一个好大学,然后选择一个你真正喜欢的工作,如果你意识到这种反社会人格会遗传,可能也不会结婚生子,而是一个人继续生活,然后给父母养老送终,平坦、顺遂地过一辈子,所有人的眼中你都会是一个优秀且善良的人,没有人会知道你的秘密,可能到最后连你自己都会忽略掉这一点。” 罗述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把他拒绝假设的一切铺陈开来。 “宋敬予,你真的想不到这些吗?” 宋敬予始终没有开口,他低垂着眼睛,面上平静无波澜,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晌,他才慢慢悠悠出声道:“就算想到了又能怎么样?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我没有理由给自己徒增痛苦。” 这次换成了罗述保持缄默。 宋敬予继续道:“罗述,我以为你不会像大多数人一样无聊。今天你跟我说的这番话,对事情的结果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又为什么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当然知道结果不会改变。”罗述说,“你可以把我说的这些理解为我对自己的心理宽慰,因为我真的曾把你当成可以交付背后的战友。” 宋敬予目光闪烁了一下。 罗述又道:“我知道,害死曦然的炸弹不是你藏的,颜晓染也不是你杀的。从头到尾你没有亲自杀过任何一个人,为什么?宋敬予。” 宋敬予昏昏默默地,忽然笑了出来:“你怎么这么自信觉得我没有杀过人?颜晓染就是我杀的。” “不。”罗述依然坚定,“颜晓染不是你杀的。” 她没等宋敬予再次否认,便接着道:“从整个案件来看,颜晓染是谁杀的其实根本不重要,她的死或许只是为了掩盖你们的行踪,或者是在最后关头重新树立宋羡己作为‘首徒先生’的威信。但是一个你一个他三番五次地跟我强调,颜晓染是你杀的,这就让我忍不住去考虑原因了,为什么?因为宋羡己知道你没有亲手杀过人,他怕你死不了。” 宋敬予的食指沿着桌面上的纹理轻轻划过,淡淡道:“就算颜晓染不是我杀的,我也逃不过死刑。” “是,你知道你逃不过。”罗述道,“但他不知道。” 她顿了顿,又讲:“当然,我找不到明确地证据证明到底谁才是杀害颜晓染的真凶,如果你不承认我也没有办法。就像你说的,这并不会影响结果。” 宋敬予抬眼看着她:“罗述,破了这个案子,你至少也得是个三等功吧。” “这都是后话,现在我不需要考虑。”罗述说。 “你是我在公安系统待的十几年以来,见过的最适合当警察的人。”宋敬予说。 罗述没应声。 她沉默少顷,站起身,走出了滞留室。 铁门在身后合上,关紧。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迈步走向别处。 说不清是什么心情。 心里头像盛着一片海,风平浪静的,却依然沉重。 罗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拉开椅子坐下,她看着桌面上整理完备的资料,才发觉好像没有什么工作需要做了,焦头烂额地忙了这么久,猛地清闲下来,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她偏头看向窗外,发现有的树叶都开始泛黄了。 低头又看了眼日历,十月八号,寒露。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韩曦然的追悼会结束后,罗述最后一个离开会场,回到办公室把正装换下来,穿上常服,杨局说她这几个月太辛苦,给她放了七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走出市局的时候,迎面一阵风吹过来,身上的长袖衫都显得单薄许多。 去看海吧,她想。 于是她便出发了。 站在海边的时候,罗述才终于理解梦里韩曦然说过的话。 “大海好啊,光是看着就叫人心旷神怡。” 她向远处眺望,无限遥远的地方,天空和海平面融为一体,分不清谁是谁,往上是蔚蓝蔚蓝的天空,烟雾一样的流云镶嵌其中,往下是逐渐清晰的海洋,波纹如同皱起的丝绸。 天与海连接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然后越来越近越来越大,离得近了,罗述才发现是一只海鸥。 那鸥鸟飞得极快,翅尖掠过海面,骤然就抵达双眼之前,然后一瞬间又靠近蓝天。 来去自如,无影无踪。 它不会有人的痛苦和烦忧,天空和海洋构成的世界不会成为它的樊笼,它一生都如此自由。 秋天看海的人不多,罗述站在海岸边,像是出神,又像是在沉思,她的视线没有落在实处,可那无尽的深蓝又都映入她的眼睛。 “哎哎哎!快看快看!那边那个人要干什么!” “看着有点像……” “不会是要跳海吧!” “都别干看着了!快去救人啊!” 不远处听着蓦然嘈杂起来,罗述恍然回神,循声望去,看到好几个人沿着海岸线,向另一边大步狂奔,几十米远的地方,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女孩子,整条小腿已经没入了海水中。 她来不及多想,拔腿便朝那边跑过去,比其他人跑得都要快,一转眼的时间就跑到了女孩子的身边,在海水即将漫到腰际的那刻,双手将人拉了上来。 “姑娘,冷静一点,别一时想不开。”她一边拉一边劝道,“你还年轻,为什么要寻短见啊?” 她以为那个女孩子会挣扎,或者痛哭,但是几秒之后,她却听到一个平静又熟悉的声音—— “罗警官?” 罗述愣了一下,松开手,这才看清那女孩子的样貌。 “屈新月?” 自从赵乌卓那起案子结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人,却不想兜兜转转,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这几个月屈新月变化不大,无非就是没有了细致的保养,皮肤状态不如以前了,但除此之外,整个人还是那么单薄瘦弱。 罗述看见她脸上的表情恍惚了一瞬,回眸看了一眼差点将自己淹没的海水,又看了一眼罗述抓着她的手,张了下唇:“我……我不是……” “先去岸上再说吧,”罗述打断她,“你的衣服都湿了,这天气挺冷的。” 屈新月没再说话,只点了点头。 罗述拉着她上岸,然后去附近的游客中心换了衣服。换完后又点了两杯热奶茶端过来,两人面对面坐下,谁也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屈新月才道:“我不是想要自杀,谢谢你救了我。” “你是……”罗述话没说完,但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心理问题。”屈新月淡淡道,“有时候会突然不想活下去,我来这边也是为了散心,没想到会犯病。” 罗述看着她:“很严重么?” “没什么大事。”屈新月抿了抿嘴角,“不经常,只是偶尔,这次赶巧了而已。” 她垂眼看着手中捧着的奶茶:“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我也是来休假的。”罗述说,“刚刚结束一个大案子,放几天假。” “来看海么?” “嗯,有人推荐我来看看海。”罗述道。 “我的心理医生也是说,让我多去看看大海、草原这些景观,”屈新月说,“说来也有点神奇,看过之后,心情真的会好很多。” “嗯,”罗述说,“看了这种壮阔的风景,会觉得自己真的很渺小,这一辈子经历的东西放在世界中也不过沧海一粟。” “罗警官,我觉得你看上去心情不太好。”屈新月突然说。 罗述愣了愣:“是么。” “可能是熟能生巧吧,我习惯了察言观色,凭直觉就能判断出一个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屈新月微微笑了一下,“你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案子结了不该开心吗?” “案子结了确实是件好事。”罗述道,“但是为了这件好事我们也失去了很多。好的结果并不会影响过程的糟糕。” 屈新月盯着她看了片刻,没有继续追我。 罗述顿了顿,又道:“你呢?离开赵……之后,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屈新月说,“我回了趟老家,爸妈见到我都很高兴,我妈的病也好了很多,他们都以为我在松安赚大钱,不知道我这几年经历了什么,我帮他们把老家房子翻修了一遍,添了几件新家具,然后就一个人出来四处转转。” 她将碎发拂到耳后:“我以前以为,我会悄无声息地死在赵家,妈妈的病就算拿出钱也未必治得好。但眼下看来,现实比想象中好太多了。” “是啊。”罗述动了动唇,“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这里离海边不远,能够隐隐绰绰听到海浪声,还有风声,间或还会响起鸥鸟的啼鸣。 “我原本很怕水。”她又道,“江、河、湖、海,我都怕,因为我亲眼见过它杀死我的朋友。” “那现在呢?”屈新月问。 “现在……”罗述扭头看向外面,海水翻涌着扑打岸边礁石,深蓝的海水簇拥着雪白的浪花。 “大概不怕了吧。” 她要把生离死别带来的伤痛撕咬吞咽,然后消化掉,变成自己灵魂的一部分,直到习以为常。 她这一辈子还剩下好多场等待经历的生离死别,包括最后一场自己与世界的诀别,她需要慢慢去习惯,不是不再为之痛苦,她不会让自己麻木,她只是想不再长久地被困囿于过往。 秋天过去是冬天,冬天走到尽头,就又是一年暖春和盛夏。 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第116章 小飞飞坎坷追爱路(番外二) 邹朝飞双手抱着刚刚领回来的警服,跟在张灼身后,又兴奋又紧张。 今天是他入职松安市公安局的第一天,经过四年的警校磨练和基层实习,以及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层层筛选,从小怀抱梦想的邹朝飞同志,终于在这一天正式成为了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 “咱们这辈刑侦支队老人比较少,大家都是年轻人,对你来说也好适应。”张灼边走边说,“唯一不好的地方是,都还没干多少年,没有带人的经验,只能我来带你了。” 邹朝飞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应声。 “我有时候比较忙,也没办法时时刻刻带着你,要是有什么疑问,队里其他人也能做你的老师,大家都会乐意帮你的。”张灼说。 “嗯嗯,我记住了,张队。”邹朝飞道。 穿过长长的走廊,他远远看见前面办公室的门上挂着一张牌子,写着刑侦支队四个字。 “听说今天会有新人过来,你们知道吗?”韩曦然嗓门大,在一众乌泱泱的声音里格外扎耳。 “真的假的?我咋没听说?” “还能有假?没见刚刚张队出去了吗,八九不离十就是去接那新来的小孩去了。” “这小孩什么来头?你有了解没?” “这倒是不清楚,据说是松安警院考上来的。” “就一个?” “刑侦科今年好像就招一个,还能——” 说话间,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所有人齐刷刷循声看过去,张灼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身上还带着学生气的年轻人。 “哟,张队,这位就是咱们支队新来的独苗苗?”韩曦然笑道。 “脸看着好小,成年了吗?” “傻了吧唧,能考市局指定成年了啊,我年轻那会儿脸也长这么嫩!” 邹朝飞好奇地扫视过整个办公区,大多数人都在看他,脸上还都笑意盈然,看着就很好相处的样子。 他松了一口气,没想到大家这么热情。 张灼抬了下手,示意让他们安静:“这是咱们支队的新成员邹朝飞,以后大家对他多照顾一些。” 邹朝飞脸上也扬起笑,非常自来熟地打了个招呼:“各位哥哥姐姐好,大家以后叫我小邹就好啦。” “小邹,你的位置在那。”张灼给他指了个空位置,对面坐着韩曦然和晏筝。 “哎,好嘞,谢谢张队。”邹朝飞鞠了一躬,走过去把自己的东西放下。 “曦然,你今天有时间带着小邹在市局里转转,先熟悉熟悉环境。”张灼吩咐道,“最近没什么案子,小邹第一天来,不用急着工作,先和支队的大家认识认识。” 韩曦然挑了下眉,笑道:“得令!” 邹朝飞看着对面坐着的女警,本着“我年纪小我要有礼貌”的原则,主动伸出手:“曦然姐你好,麻烦你了。” 韩曦然笑眯眯地跟他握了握手:“不麻烦不麻烦,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说,我带你去溜达。” 邹朝飞想了想,回答道:“那就中午吃过饭吧。” “吃饱了吗?” 邹朝飞刚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韩曦然就瞬间移动一般出现在他眼前,一只手搭在桌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 “吃完了。”他点点头。 “那行,跟姐走。”韩曦然朝他招招手,领着他出了食堂。 食堂到办公楼中间有一段距离,邹朝飞跟在她后面,东瞧瞧西看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你还挺厉害的,第一天来就找到食堂在哪儿了。”韩曦然说。 邹朝飞“嘿嘿”笑了两声:“这是我上学的时候练就的技能,到一个新地方第一件事就是搞清楚吃在哪里,亏了啥都不能亏了嘴。” “好小子,”韩曦然乐道,“同道中人!” 两个人进了办公楼,一楼大厅是开放式的,这会儿只有两个值班的警察,空空荡荡。韩曦然直接带着邹朝飞上了二楼。 “二楼是整个市局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咱们刑侦支队的办公区和局长办公室,分别在左右两边。”她介绍道,而后压低声音,悄咪咪说,“中间公共区域这块隔音特差,所以不要在这里讨论案件以及说小话。” 邹朝飞很受用地点了点头。 接着两人上到三楼。 “三楼是法医科和技侦科,市局的监控总控办公室就在技侦科里,如果丢了东西或者找什么,就可以过来查,不过程序很严格。”韩曦然说。 邹朝飞看向左边,办公室的门上挂着技侦科的牌子。 “技侦科是从支队分离出去的,原本技侦和刑侦是一块的,但是为了做好工作细分,提高专业水平,就分开了。技侦科的科长叫夏邈,人称邈子哥,办案时有什么技术活找他就行。” “邈子哥……”邹朝飞在脑子里着重记了一下这个名字。 “右边就是法医科。”韩曦然说,“法医科的科长年纪大了,基本就是负责坐办公室签个字,干活的一般都是副科长黎忆潇,她……” 正说着,法医科的门被从里面打开。 邹朝飞循声扭头看过去,看见那扇门里走出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那人一头黑长发梳成马尾,几绺头发不够长散落下来,自然地垂在两颊边,皮肤白皙,柳叶眼,花瓣唇,宛然步入凡间的天使。 他心跳乱了一拍,连呼吸都忘了,愣愣地盯着那个方向,看着走出来的人。 “哎哟,真巧了。”韩曦然打了声招呼,“忆潇。” 邹朝飞匆匆回神,有样学样弯了弯腰:“忆潇姐好。” 黎忆潇朝他们笑了笑,轻声道:“你们这是……” “哦,这是我们支队新来的小邹,我带他来熟悉熟悉环境。小邹……”韩曦然回过头,看见邹朝飞刚刚还白白净净一张脸,这会儿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像被烧着了一般,从鼻头红到了耳根。 她不明觉厉地愣了下,而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黎忆潇,顿时了然,压住了疯狂上扬的嘴角。 “小邹啊,”黎忆潇声音温柔,“欢迎来到市局。” “谢谢、谢谢忆潇姐。”邹朝飞愣头愣脑地回应道,这下连看都不敢看一眼了。 等黎忆潇走远了,韩曦然才满脸坏笑地用胳膊肘戳了戳他。 “哎,怎么回事儿啊,还害羞上了?” “没。”邹朝飞绷着张脸,佯装正经,“谁害羞了。” “我跟你说啊,忆潇可是我们市局出了名的美女姐姐,暗恋她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南极。”韩曦然故意逗他,“少年,莫要动了凡心哟。” 邹朝飞有些无地自容,赶紧转移话题:“咱、咱们去别的地方再看看吧。” “行。”韩曦然道,“其实也没啥了,其他地方平时也去不多。从现在起,一直到你晋升,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要呆在咱们那个公共办公区里,我还是先带你回去认认人吧。” 邹朝飞点点头,跟着她回了刑侦支队的办公区。 “咱们的队长你已经知道了,就是张灼张队,平时就在里面那间办公室里。”韩曦然边说边推开办公区的大门,这个时间大家基本都吃过饭回来了,从门口往里,她一路走一路介绍。 “这位是周澜,平时话比较少,但办事很靠谱,值得信赖。” “周澜哥好。” “这边,坐我旁边的是晏筝,你别看他戴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但他曾经与歹徒1v3并大获全胜。” “晏筝哥好。” “还有这位——就是我们的副队长,罗述。整个刑侦支队除了张队以外最厉害我最佩服的人。” “罗副队好。” 韩曦然领着他转了一圈,最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最后就是我,松安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队花儿——韩曦然,曦是一个日加一个希望的希,破晓的意思。” 邹朝飞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队……花儿?” “没得错,就是我。”韩曦然拍着自己的胸口大方承认。 “曦然姐……”邹朝飞叫了她一声。 “有事启奏。”韩曦然道。 “据我所知,”邹朝飞环顾四周,“咱们支队好像只有你和罗副队两位女士。你这个花儿……水分有点大啊。” 韩曦然凉飕飕瞥他一眼:“都介绍完了,干活去吧。” 邹朝飞讪讪笑了一下,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 再次见到黎忆潇是在第二天下午,支队一众人正安安静静地坐在办公室里,各自忙各自的,新来的小邹同志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忙些什么,张灼给他找来些往年的卷宗,让他有空多翻翻,他翻了一上午都快翻吐了,索性趴在桌子上闭目养神。 “小邹。” 邹朝飞觉得自己应该是睡懵了,迷迷糊糊竟然听到了忆潇姐姐的声音。 “小邹。” 不对,不是幻觉。 邹朝飞一个激灵坐起来,睁眼就看到了站在身侧的黎忆潇。 “忆、忆潇姐。” 黎忆潇朝他笑了一下,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张队让我把这个拿给你。” 邹朝飞呆愣愣地接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谢谢。” “是没休息好吗?怎么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黎忆潇客气地问道。 “啊,不是。”邹朝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我刚过来,不知道干啥,有点无聊。” “不知道干什么?”黎忆潇露出个奇怪的表情,“你不是跟着张队吗?张队带的新人还会有不知道干什么的时候吗?” 借口被戳穿,小邹同志再次不争气地红了脸,喃喃道:“也,也不是,张队给我找了事干,我看了一上午卷宗,想歇会儿。” 黎忆潇见怪不怪地笑笑:“要是太累的话,我们法医科那边有床,你可以过去躺会儿。” 邹朝飞眼睛一亮:“真的吗?” 当然了,有没有床躺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去法医科呆着,不就相当于和这位美丽的法医姐姐呆在一起了? 黎忆潇笑着点头:“要我带你过去吗?” 邹朝飞重重点头:“谢谢忆潇姐!” 他跟着黎忆潇去了法医科,那里有一间单独的休息室,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两张床。邹朝飞站在门口瞅了一眼,有点想反悔。 “忆潇姐,我感觉你们法医科的空调比我们那边凉快哎!”他试探着说,“我可以拿着卷宗在你们这边看嘛?我感觉在这边效率更高。” 黎忆潇脸上依旧挂着微笑,不知有没有看穿他的理由。 “可以啊,你想来随时都能过来。” 邹朝飞瞬间不困了,哒哒哒跑回去拿了卷宗,又哒哒哒跑回来。 法医科人少,办公室显得很空,黎忆潇坐在电脑前工作,给他找了个空的椅子。 邹朝飞在她对面一坐,拿卷宗挡着脸,只要稍微挪开一点,就能看到黎忆潇认真工作的样子。哪怕窥见一眼,就仿佛那手里图文复杂的案宗也变成了一张和心爱之人私奔的船票。 他乐不思蜀地窝在法医科的办公室看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卷宗,等到快下班的时候,他才将屁股从那张椅子上挪开,活动活动腿脚,准备走了。恰巧这时,门被从外面推开。 “我说咋不见你人呢,搞半天搁这待着呢。” 来找黎忆潇的韩曦然看见邹朝飞,意味深长地上下打量他一眼。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不叫人多想,邹朝飞脸上露出个尴尬的表情,黎忆潇已经从容地替他解释了:“小邹说我们这的空调比较舒服,我就让他呆在这儿了,我们这儿人少, 不缺他一个人的空间。” 韩曦然撇撇嘴,对邹朝飞道:“才来几天呐小邹同志。” 边说还边“啧啧啧”地摇头。 邹朝飞顾左右而言他,选择性忽略了这个人,转头看黎忆潇:“忆潇姐,那我先走啦,谢谢你今天的照顾!” “走吧,路上注意安全。”黎忆潇声音还是轻轻柔柔的。 那话到了邹朝飞的耳朵里像给他喂了勺蜜糖似地,可给他美坏了,下楼梯都一蹦一跳的。 他高中时候早恋,不过那也成了二十多年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恋爱经历,但那个年纪最多也就是拉拉小手,连抱一抱都不太敢,没撑到毕业就被人女孩子甩了,后来上了警校,整个学校的女生都屈指可数,更别提谈恋爱了,就这么一直光棍到毕业,眼下作为一个成年人,所能汲取的经验,依旧只有高中时期那可怜巴巴的一点。 邹朝飞回家后默默在心里盘算着,先用三个月的时间和忆潇姐姐熟悉起来,然后一点点跟她表露心迹,最后再展开猛烈攻势,自己就可以收拾收拾准备进入热恋期了。 然而,命运多舛的小邹同志,还没等到表露心迹的那一天,就先迎来了从警生涯的第一个重大案件。 “快!去叫法医!受害者尸体打捞出来了!” “大家都小心一点,尸体在水里泡了至少一个星期,极有可能——” “小邹,你别靠那么近!” 正要上前查看尸体情况的邹朝飞被罗述一把拉住,他远远望过去,看见那尸体像个充了气的气球,警察在四周围了一圈,没有一个敢走近一点。 “怎么了这是?尸体很吓人吗?” 他不是不知道“巨人观”这种说法,只是实践太少,还做不到同理论结合,眼下这种情况完全没往那上面想。 “不是,尸体在水里泡久了,可能——” 罗述刚想跟他解释,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巨响,所有人遽然四散逃开。 邹朝飞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看向声音来源。只那一眼,他就后悔了。 眼睛看到的场面太过壮烈,语言已经无力形容,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一股直击天灵盖的腐臭味。 他瞪大双眼,匆忙间只顾捂住口鼻,继而已经听到了其他人的呕吐声。 面前的罗述还算淡定,也紧皱着眉头。 张灼面如菜色地从重灾区走出来,冲外面的人喊:“法医过来了吗?赶紧把现场情况通知他们!” 纵使是这样的情况,邹朝飞也敏锐地抓住了“法医”这两个字,捂着半张脸也不耽误他在人群里寻找那抹熟悉的白色身影。 黎忆潇首当其冲,戴着厚厚的口罩,提着工具箱,大步踏进案发现场。 “忆潇姐,小心,这里刚刚……”邹朝飞跑过去想提示她一下。 但黎忆潇只是淡定地看了他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重灾区,露在外面的眉头依旧平展,连皱都没皱一下。 邹朝飞一愣,回过神来已经看见人在刚刚放置尸体的地方蹲下来了,一只手一副专业工具,仔细地收集……“尸体碎片”。 先不论视觉冲击,哪怕是他站的那个地方,都仍然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腐臭,连呼吸都受限,完全想象不到漩涡中心的气味有多令人崩溃。 可是…… 他傻了一样盯着认真处理现场的黎忆潇。 可是怎么看着那么柔弱的忆潇姐姐像是什么也没感受到,和平时全然看不出区别。 他艰涩地吞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自己应该重新认识一下这位法医姐姐了。 毕竟……这多多少少……和自己想象中的形象……偏差有点大了。 邹朝飞不知道怎么回事,脑海里忽然闪回了平日里自己每次目的明显的献殷勤之后,黎忆潇对他微笑的样子。 他打了个寒噤,莫名有些毛骨悚然。 甚至把黎忆潇正在处理的那具尸体,幻视成了自己。 老天呐,放过我吧…… 老天呐,放过我吧。 邹朝飞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手机,屏幕上还显示着宋羡己的直播,他现在头脑有些发懵,如果非要让他从千万种复杂的情绪里挑出一种最明晰的,大概就是看到了被捆在椅子上跪倒在地的忆潇姐。 愤怒?难过? 还是……心疼? 他也说不清了。 也没有时间留给他在现在这种情形下去分析自己的情绪,耳机里响起晏筝的声音,他便抓起手枪拉开车门冲了出去。 “忆潇姐……”开口说话时,邹朝飞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是抖的,手也发抖,解个绳子都解不开,“忆潇姐你别怕,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我没事小邹,”黎忆潇语气平静,像是早就确信,“你不要慌,我们已经赢了。” 邹朝飞的手停顿了一秒,抬起眼睛,看进她的眼里。 黎忆潇的眼神从来温柔如此,哪怕是在当下这样的境况,她还是没有出现一点浓烈的情绪。她总是那么平静,好像这世界上就不存在什么东西会让她产生很大的情绪波动。 不合时宜地,他又想起来罗队给自己讲过的那件事,关于黎忆潇的哥哥。 那时候她一定不如现在冷静,可又比现在的任何情况都更需要她保持冷静。 邹朝飞看着自己的手机械地解开了绳结,黎忆潇想要站起来,但是膝盖受了伤,刚起身便又要摔倒,他没想别的,下意识就将她横抱了起来。 “忆潇……” 邹朝飞将黎忆潇抱出了暗无天日的游泳馆,踏出门的那一刻,刺目的阳光同时洒在了两个人的身上。 “我真想能早一点遇到你。” 后半句话他声音很小,说出来连自己都听不清,也不知道黎忆潇有没有听到。 “不严重,都是些皮外伤,”医生把黎忆潇腿上的伤包扎好,看向一脸焦急的邹朝飞,“静养几天就好了。” “真的没事吗?需不需要拍个片子?”邹朝飞眉头紧皱,“她是被硬生生推倒的,膝盖可能磕到了泳池的边缘,会不会伤到骨头?” “不会的,她的腿现在还能动,就说明没什么要紧的问题。” 邹朝飞看看医生,又看看黎忆潇,满脸担忧。 “我真没事,小邹,”黎忆潇微笑着宽慰他,“法医也占半个医,我自己的情况我清楚,你别担心。”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阿述现在怎么样了,她伤得是最严重的。” “罗队还在手术室里……”邹朝飞说,然后又张了张嘴,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了。 - 秋风吹过,一片枫叶飘飘悠悠从枝头掉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他的头顶。 邹朝飞抬手把那树叶摘下来,心下疑惑:“市局没种枫树,哪里来的枫叶?” 他环顾四周,想找找这片枫叶的老家,却不料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黎忆潇平日里都穿一件白大褂,但今天场合特殊,换上了市局统一的制服,邹朝飞很少见她穿这身衣服,看上去整个人气质都变了很多。 “傻站在这干什么?拿了这么大奖不得过去求个表扬吗?”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邹朝飞低头看了看手心里紧握着的徽章,过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刚刚的声音有些不对,他猛地抬头,发现自己身边一个人也没有,更不曾有人经过。 ……幻觉吗? 他握紧了那枚徽章,然后跨步向前,朝着那身影追过去。 “阿述,你累了这么久,是该好好歇歇了。” “嗯,我打算一个人出去走走。”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过去的总有一天会过去。” “我知道。谢谢你。” “忆潇姐!忆潇姐!”邹朝飞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打断了黎忆潇和罗述的对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偏头看了她一眼,罗述道:“那我先走了。” 黎忆潇轻轻点头。 “忆潇姐,我……” 邹朝飞停下脚步,猛吸一口气,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拿了嘉奖,很厉害吧!”——这么说会不会太自夸了,哪有自己主动说自己得了什么奖的? 不行不行。 邹朝飞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窘然一笑。 “我知道,”黎忆潇先开了口,“你一直都很棒。” 邹朝飞的眼睛一亮,欣然看向她。 黎忆潇从容回视,微扬了下嘴角,启唇道: “你一直都很棒,小飞。” 第117章 无灾殃的平行世界(番外三) 九月份的天气渐渐褪去了夏日的炽热,迎来一季温婉。晨光都变得柔和,有时还会遇见朦胧的薄雾。 罗述和往日一样赶到市局,刚坐下还没多久,手机就震动着拨来一通电话。 “喂?” “喂……罗队……”电话那头响起韩曦然的声音,听上去病恹恹的。 “怎么了?”罗述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常,“听你说话好像不太对劲。” “我感冒了……”韩曦然拉着嗓子,“还发了烧,39度,整个人都要熟了……跟你请个假。” “这么严重?!”罗述心里一惊,“去看医生了吗?吃药没?” “嗯,”韩曦然含含糊糊应了一声,“我爸妈在家照顾我,你不用担心。” “行,”听她这么说,罗述才放下心,“你在家里好好休息。” “谢谢罗队……”韩曦然半死不活地道,末了还咳嗽了好几声。 罗述挂断电话,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在这段时间市局都没什么大案子,大家都闲得不行,只能变着法地找些工作,比如复盘以前的案宗、给全体警员做培训,这样的日子慢慢把人都懒化了,她看着窗外青黄不接的几棵树,感觉自己的脑子再不用就要生锈了。 “罗队。”晏筝敲门进来。 罗述把目光转向他,以为他有什么要紧事。 晏筝道:“咱们今天有什么安排没?” 罗述翻了翻日程表,说:“今天要去松安理工大学做个关于预防大学生犯罪的讲座。” “哦,对!”晏筝扶了下眼镜,“差点把这件事给忘了。就我们两个去吗?” “原本曦然也要一起去,”罗述说,“但是她今天生病请假了,把小邹叫上吧,记得穿正装。” “好。”晏筝点点头,退出去了。 松安理工大学离市局不算太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一路上邹朝飞的话匣子都没关上,需要发言的只有罗述一个人,晏筝和他都只是起到一个形式上的作用,所以罗述在一遍遍熟悉讲稿的同时,邹朝飞一直在感慨光阴似箭青春易逝,怀念自己的大学时光。 “晏副,你大学的时候有没有被追过啊?我感觉你这种斯斯文文的样子,应该很受女生欢迎吧?” “小飞,我跟你一样读的警校,光是认识的女生都屈指可数,指望谁追我啊?”晏筝无奈地笑道。 “哎,这都是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警察要付出的代价啊。”邹朝飞颇有感慨,“晏副,你说我今天这幅打扮帅不帅,会不会被大学里的小女生看上然后发表白墙啊?” “发了你还真敢去认领吗?”晏筝说,“小飞,安静一会儿吧,罗队还要看稿子呢。” “哦对对对。”邹朝飞这才意识到,慌忙闭了嘴,在距离抵达目的地还有十分钟的时候,留给罗述一个安静的空间。 三人很快便到了松安理工大学,有两个挂着胸牌的学生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 罗述坐在后座,先开门下了车,副驾的邹朝飞也跟着下来。 两个学生一个朝他们走过来,另一个过去告诉晏筝把车停在哪里。 “您是罗警官对吗?”走来的那个女生问道。 “对。”罗述点点头。 那个女生又转头看向邹朝飞:“那这位是……” “啊,”邹朝飞笑着应道,“我姓邹。” “罗警官、邹警官,你们好,我是松安理工大学学生会的孙莹莹。”女孩子朝他们浅浅鞠了一躬。 “你好。”罗述笑了一下。 这时候晏筝也停好车走过来,邹朝飞热情地替他向孙莹莹介绍:“这位是晏警官。” 孙莹莹又鞠一躬:“晏警官好。” “你好你好。”晏筝笑着应道。 “请跟我过来吧。”孙莹莹说。 说完,便带着他们往学校里面走。 “嚯!理工大的面积还真不小哎。”邹朝飞一边走着一边小声感叹。 这学校的绿化做得不错,随处都是花草树木,看得人心旷神怡。 晏筝也乐呵呵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我记得理工大好像是松安最大的学校吧。” 罗述和孙莹莹并排走在前面,听她给自己讲这次讲座的大致流程。 “这次讲座是我们学生会承办的,观众主要是大一大二的学生。第一部分就是您来主讲,然后是访谈,最后会有半个小时的提问答疑环节,中间会有一些串场活动活跃气氛。” 说话间,一行人便走到了举办讲座的报告厅,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将近一个小时,观众席上已经稀稀落落坐了些学生,还有几个和孙莹莹一样戴着胸牌的学生干部在收拾场地,调试设备。 罗述跟着孙莹莹去把准备的资料拷贝到主控室的电脑上,提前熟悉一下。晏筝和邹朝飞便在观众席第一排找了个位置暂且坐会儿。 邹朝飞贼兮兮地观察了一下罗述的位置,确定她听不到这边的声音之后迅速掏出手机,给韩曦然打去电话。 “喂喂喂,怎么样了?你行不行啊?” “废话!哪有你曦然姐办不好的事?”另一端的韩曦然已经全然听不出一点病弱感,“你们那边呢?没露马脚吧?” “怎么会!”邹朝飞说,“我现在跟晏副在一起,罗队去熟悉设备了,估计讲座两三个小时就能结束。” “这样,到下班时间你们先想办法拖住她,让她稍微晚点回来,你和晏副先过来。”韩曦然说。 “现在局里多缺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咋想办法拖住她啊?”邹朝飞一脸苦相。 “动动脑子!”韩曦然说,“不然要你有什么用!” “我——”邹朝飞还想再说什么,晏筝忽然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一抬眼看见罗述正朝这边走过来,匆忙挂了电话。 “怎么了?有事?”罗述一眼就看出他有些不对劲。 “没事没事。”邹朝飞笑着摇摇头。 晏筝赶紧来救场:“罗队,待会儿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吗?” “有,”罗述说,“第三部分的答疑环节,你们俩都要上台去回答问题。” “啊?”邹朝飞眼睛顿时睁大了,“我这没几年经验的,能回答啥啊?” “别担心,他们不会问你特别专业特别深奥的问题,”罗述宽慰道,“实在不行,还有我和晏筝。” “那就靠你们俩了,”邹朝飞双手抱拳,一脸大义凛然,“我到时候就负责扮演一个摆设。” 三人说话没说多久,报告厅里的人逐渐变多,能容纳几百人的观众席基本不剩多少空座了。 孙莹莹又走了过来,对罗述说:“罗警官,时间差不多了,您可以做准备了。” “好。”罗述应了一声,拿着讲稿到上台的地方等着。 “哎呀——”邹朝飞向后一仰,长叹一口气,问晏筝,“晏副,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像罗队这样运筹帷幄,处变不惊啊……” 晏筝笑了笑:“你才多大,以后路还长着呢。” “那你说,罗队在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样的?”邹朝飞又问。 晏筝看了他一眼,道:“嗯……好像和现在也差不多,不过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刚来市局没几年,不可能和现在一样从容。” 他们聊了没多久,讲座便开始了。 主持人站在台上,隆重介绍了他们三人的身份,然后把罗述请上来。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队长罗述,很荣幸这次能来跟大家谈一谈关于‘预防大学生犯罪’的事……” 邹朝飞回头看了看,观众席上一张张年轻面孔都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 他原本以为罗述在这种讲座上,会是那种严肃的学术派,但是没想到她准备的讲座内容风趣幽默,中间还穿插着一些他们办案的趣事,引得席间几次大笑。 活动很快进行到第三个环节,邹朝飞和晏筝也上了台,等着回答台下学生的问题。 主持人说完串场词之后,观众席上呼啦啦举起好几只手。 “别着急哈,大家都有机会。”主持人笑着安抚大家,然后随机挑了一个人。 被点到的是个男生,他喜滋滋地站起来,接过话筒:“罗警官好,您刚刚给我们讲的案子,基本上都是犯罪动机很明显的,比如说为了钱或者报复,那我想问一下,您有没有遇到过没有动机的犯罪?” 罗述听他说完问题,便拿起话筒:“这个我虽然没有遇到过,但是类似的案件是发生过的。心理学上有一种疾病叫做反社会型人格障碍,这种心理疾病如果不能得到控制,是有可能催生无动机犯罪的。” “我在电影里看到过这个病,”男生说,“得这种病的人是不是都有犯罪倾向,很危险啊?” “未必,其实这种人格障碍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可怕,”罗述说,“这个病是可以通过主客观的努力进行控制和纠正的,而且这个病也没有那么普遍。”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男生鞠了一躬,“谢谢罗警官。” 罗述笑了一下,微微点头。 第二个被点到的是一个女生,她利落地站起来,问道:“罗警官,我想问问您,女生当警察是不是会比较困难?” 罗述沉默了一阵儿,说:“在我看来,只要你的信念足够坚定,就没有什么是困难的。对于普通人而言,想做成任何事都不容易,不过如果选择的是你喜欢的方向,那么至少你会有更强大的动力去克服困难。” 女生欲言又止,似乎有点喝不下这碗心灵鸡汤。 邹朝飞举起话筒,插了一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这位同学。如果想当警察,尽管努力就好啦,只要足够优秀,是男是女就限制不了你。你看我们罗队,整个刑侦支队只有她和我们另一个同事两个女生,但是她还是当上了队长。” “我懂了。”那女生说,“所有的路走到最后还是要拿实力说话。” “是这个道理。”邹朝飞打了个响指。 那个女生坐下以后,晏筝凑到他耳边,小声道:“这不是也挺会回答的。” 邹朝飞笑笑:“有感而发、有感而发。” 接着他们又回答了几个学生的问题,整个活动就进入了尾声,主持人把他们请下台去,才开始说结束语。 “那个,三位警官,谢谢你们这次的配合,辛苦了,”孙莹莹和另一个女生拿着几个小礼袋过来,伸手递给他们,“这是我们特地准备的小礼物,请收下吧!” 罗述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些理工大特制的明信片、书签什么的,确实算不上贵重,但很有纪念意义,便笑着收下。 晏筝和邹朝飞见她收了,也才敢接过来。 “也谢谢你们的礼物。” 两个女生将他们三人送到校门口,看着他们开车离去才返回去。 “哎呀,去大学里面工作就是不一样。”邹朝飞心满意足地靠在汽车椅背上,“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罗述笑了笑:“那下次再有这种任务,你来主讲?” “哎别别别,”邹朝飞一把子弹起来,“那我还是难当大任的。” 晏筝看他这个反应也笑出了声。 “现在几点了?” 罗述看了看表:“快七点半了。” “那回市局以后是不是就可以下班了?”邹朝飞问。 到这个时候了,才又想起韩曦然叮嘱的让他想办法拖住罗述的事。 “嗯,我回去还得把这次活动的总结报告写了,你们可以下班了。”罗述说。 邹朝飞顿时面露喜色,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回到市局以后,他一刻没敢耽搁,换了衣服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晏筝溜出了市局,罗述换完衣服出来,发现两个人都不见了,没有案子要处理,大家都按点下班,这个时间局里除了值班的几乎没人了。 她回到办公室,伏案写完了这次活动的总结报告,才关灯离开。 写的时候心里还疑惑,邹朝飞着急下班就算了,怎么连晏筝也和他一样了? 晚上八点半,罗述回到了住处,刚走到家门口,职业本能就让她注意到门锁有些不对劲——她早晨走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遭小偷了? 罗述微微皱眉,什么小偷能点背到偷到警察的家里? 她把钥匙插进锁孔,拧动两下,门开了。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灯的开关不在门口,她得往里走几步才能打开,但刚踏出去一步,她就直觉这房子里不太对劲——屋里有人? 罗述不动了,这种情况下,她无法确定房子里的安全程度,如果真的是个贼,手里可能拿着什么武器,就算是个警察,也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她后退一步到门口,想去掏手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 刚一回身,只听见“啪”的一声,屋子里灯光大亮。这里面何止藏了人,还藏了二三四五个人,灯一亮全跳出来了。 “生日快乐!!!” 罗述愣在原地,紧接着“嘭嘭嘭”响了好几声,五彩缤纷的彩带从礼花枪里飘出来,落了满身。 “你们……”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韩曦然最先靠近过来,拉着她走进屋里,把门关上。 这不大的一间屋子也被精心布置了一番,墙上挂着拉花彩条,还贴着各种形状的气球,把原本氛围冷淡的房子,也装扮得热闹非凡。 “怎么样!”韩曦然笑嘻嘻地问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罗述动了下唇,鼻尖一酸,如鲠在喉。 “我跟你讲哦,”韩曦然指着那一墙用气球拼出来的“HAPPY BIRTHDAY”,“这些气球都是我打得气,手都酸了……” 她说着说着扭头一看,见罗述眼眶红红的,怔住了。 “哎哎哎,过生日呢!大好日子可不准哭啊!感动也得给我憋住听到没!” 罗述哑然失笑,目光扫过整间屋子,然后又挨个落在房间里的人脸上。晏筝、邹朝飞、黎忆潇、夏邈,还有韩曦然。 “好啦好啦,先坐下先坐下,”韩曦然把她拉到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食材,“我们没来得及搞满汉全席,就想着一起吃顿火锅好啦。” 邹朝飞也凑了过来:“罗队你不用担心,晚点我们一定帮你收拾干净了再走。” 罗述看着他,又看看晏筝:“我说你们今天怎么都跑那么快。” 邹朝飞笑着应道:“没办法,怕慢了就搞不了这场惊喜了嘛。” “还有你,”罗述又看向韩曦然,“不是说生病了?还高烧三十九度?” “啊哈哈哈哈……”韩曦然讪讪笑着,“看在我们这份惊喜的份上,就不要在意这么多细节了嘛。” “阿述,曦然为了给你过生日花了很多心思的,要不是她悄悄把我们聚到一起,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黎忆潇说。 “别说你们了,搞不好她自己都记不得。”韩曦然说,“不信你问她。” 罗述笑笑没说话。记得是记得的,毕竟她得记得17号是父亲的忌日,而那前一天就是自己的生日。 “还是得多亏了我。”韩曦然美滋滋地在她身边坐下,“都别站着了,找地方坐,忙活一天,我都快饿死了。” “大家都坐吧。”罗述也说。 众人纷纷围着桌子坐下,晏筝按开开关,让火锅先热着。 “哎——可别忘了这个——”夏邈突然开口。 罗述闻声看过去,才发觉刚刚他们说话时,夏邈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而此刻正见他捧着一个蛋糕,朝餐桌走过来。 “来来来,这个怎么能少了?”韩曦然招呼他把蛋糕放下,还忙不迭地跟罗述解释,“我原本想着亲手做个蛋糕来着,但是我的动手能力你是明白的,所以只能定做了。” 她把蛋糕盒子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蛋糕,奶油雕成的底座上,立着一个翻糖小人,一看就是以罗述为原型做的。短发黑眸,穿着一身警服。 “哇——做得不错哎——”韩曦然感叹道。 罗述看着蛋糕上面写着的“平安喜乐”,忽觉眼眶酸热,那字歪歪扭扭,看着不像是专业蛋糕师写上去的。 “罗队,你快猜猜这字是谁写的,我保证你猜不到!”夏邈贼兮兮地说。 是谁写的?罗述环顾过在场的人,每一个人的字迹她都认识,但还真看不出这四个字是出自于谁。 她摇摇头:“真猜不到。” “我来揭晓答案吧!”韩曦然说,“这个‘平’是晏筝写的,‘安’是我写的,‘喜’邈子哥写的,‘乐’是忆潇写的——至于为什么我们的小飞飞同志没有写呢,请让他来亲口陈述原因。” 邹朝飞噘着嘴,愤愤道:“因为我石头剪刀布输了——早说选一句五个字的祝福语,非不听!就排挤我!” 韩曦然揶揄道:“谁叫你运气不好!” “好啦好啦,不要吵。”黎忆潇打断他们,把蜡烛插好,“阿述,快许愿吧。” “嗯。”罗述点点头。 她双手相扣,闭上眼睛,默想:希望以后的每一年,都有他们在身边。 不知是谁起的头,众人开口唱起了生日快乐歌。 祝你生日快乐。 祝你生日快乐。 这歌她之前给别人唱过几次,但这好像是第一次,听别人给自己唱。 罗述睁开眼睛,眼里闪着不知名的光,她笑着吹灭蜡烛,无声开口:“谢谢你们。” “好嗷——”韩曦然带头鼓掌。 黎忆潇笑着提醒:“快切蛋糕吧。” “切蛋糕切蛋糕!”其他人也跟着起哄,明明都是二十多岁快三十岁的大人了,这一晚还都跟小孩子一样,严谨地跟着过生日的流程,每一环都不愿落下。 罗述拿过刀子,一刀划下去,先把那个平安喜乐的巧克力牌切下来,然后用盘子装好,递给韩曦然。 “别别别!”韩曦然摆摆手没有接,“这平安喜乐是写给你的,你要自己吃掉。” “对啊,罗队,我们大家伙的心意,你可别偏心给了她呀。”夏邈开玩笑道。 罗述笑着应声,这一盘蛋糕自己留下了,然后又切了一块给韩曦然。 这次她欣然接下,咧着嘴笑:“谢谢罗述述~” 罗述给每个人都切好蛋糕,才端起自己的那份,挑了一口奶油放进嘴里,甜丝丝的。 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东西了。 小的时候过生日或许付爱青给她买过一次两次吧,印象不深了,因为那时候就算买了,也是买的最小最便宜的,她一个人趴在桌子前吃,母亲去干自己的活,父亲也不在家。 她到现在心里还没有静下来,总觉得好像一场梦。 一场从来没有做过的美梦。 “罗队!”韩曦然叫了她一声。 “嗯?”罗述回神,看向她。 韩曦然脸上挂着神秘兮兮的笑,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掏出一个小盒子:“当当当当!生日礼物!” 她强硬地把盒子塞进罗述怀里,不给她拒绝的余地:“必须收下!” 罗述怔怔愣愣地接过,喃喃说了声“谢谢”。 她缓了会儿神才伸手去拆礼物,被韩曦然一手拦住:“先等会儿!等我们走了你再看哦!” “你不会送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怕我们笑话你吧?”邹朝飞在一旁打趣。 说完他也拿出个礼物盒:“罗队,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随便——哦不,慎重考虑选了一个。” “谢谢。”罗述笑着接下。 “你们的礼物都搞这么见不得人?”夏邈看着送完礼物的两人,“看看我的,都没拿盒子装。” 他刚刚把礼物藏在了茶几下面,现在才拿出来,是一个徽章模型,上面写着四个字——最佳队长。 夏邈“嘿嘿”笑了一声:“不要以为它是一个普通的徽章,看好了。”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罗述!” 话音刚落,徽章像一盏灯似地亮了起来。他又念了一遍罗述的名字,徽章便灭了。 “怎么样?”夏邈挑挑眉,“放在卧室,可以当个声控的小夜灯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韩曦然忽然笑出了声,“邈子哥也就你能想出这种设计了!这下好了,罗队天天晚上得至少喊两遍自己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中邪了哈哈哈哈哈哈……” 其他人也笑起来,夏邈对他们这些不懂欣赏科技力量的凡人不以为意,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递给罗述。 罗述笑着说了声“谢谢”。 晏筝和黎忆潇比这三个活宝要沉稳许多,安安静静地送上了自己的礼物。 火锅“咕嘟咕嘟”冒起了泡,眼看着食材可以下锅了,韩曦然催促道:“差不多咱们就开吃吧好不好?” “动筷子吧大家。”罗述说。 几个人纷纷拿起了筷子,挑自己喜欢吃的下到锅里,热气腾腾漫上来。 明天还得上班,大家都用饮料代替了酒,韩曦然坐得最近,主动给每个人倒上。 “嗯!这个好吃!”邹朝飞兴奋大呼。 晏筝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少吃点吧,小心长胖。”夏邈打趣道。 “胡说!我可是狂吃不胖的体质!”邹朝飞反驳道。 韩曦然把杯子递到罗述眼前,笑着说:“罗述,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哦!” 罗述会意端起杯子,跟她碰了一下,低声道:“岁岁有今朝。” 一岁一礼,一寸欢喜。 这一岁,的确欢喜。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