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娇人逃跑后,阴鸷太子急红眼》 第102章 世界安静了。 四目相对,唯余一片死寂。 姜晚笙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打了沈卿玦一巴掌。他微微偏着头,下颌线条利落,沿着下颌,白皙冠玉的颊侧,留下几根红指印。 纤细嫩白的手僵在半空,她看看他的脸,又看看自己的掌心。 情急之下甩出去的力道,这会儿,指根震得麻麻的。 疼过头的感觉。 沈卿玦冷眼瞧着她,舌尖抵下齿,脸色凉得瘆人。 “敢打我,你倒是第一个。” 他嗓音凉薄,没什么温度,眼神凌厉摄人。 姜晚笙喉头咽动,身子抖了抖,他是中宫嫡出,生下来就是太子,想想也知道,没人敢这么对待他。 她心脏揪着,头皮发麻。 皇权之下,他哪怕想弄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都容易。 她嘴唇颤了颤,抬起眼,眸色水润,只一个恐慌的对视,沈卿玦眼神忽然凶狠,掐住她的脖子,欺身压下。 薄唇微凉,气息汹涌,发狠地欺上她嫩红的唇瓣。 姜晚笙嘤一声,泪珠在眼眶里打滚,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两片嫣红被碾磨,微微发出刺痛。 沈卿玦抵着她的额头,冷笑,“不让我亲,这事过不去了。” 他的呼吸滚烫地落在她脸颊上,侵袭铺洒。 骨节分明的手指,摁着颈项的脉搏,仿佛下一秒就能掐死她。 她的心跳从来没有这么剧烈过,剧烈到近乎衰竭。 眨眼的间隙,他的唇再次覆下。 抵上她的舌尖时,姜晚笙不可抑地一颤,泪珠滚下来,然后控制不住,一串串扑簌往下掉。 沈卿玦却没放过她,掌心收紧,逼她到墙上,摁住强吻。 红墙黄瓦,暮鼓钟鸣,她被压在冰凉的石壁上,慌乱无助,任他索求。 灰白的檐角下,黑衣侍卫刚请了女医使去乾西阁,回到这处,还没看清情形被西风拽了一把。 两个人齐齐背着身,面朝北门宫廷方向,笔挺地自觉罚站。 姜晚笙耳朵嗡嗡的,脑中一片空白,她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理智攻陷,无法思考,热浪滚过,只有暧昧到让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和恐惧一起蔓延发酵。 到最后,她背脊贴着墙,骨头打软,随时都能滑下去。 沈卿玦掐住她的腰,鼻尖抵上她,另只手轻柔地抚触她的脖颈。 像一只地狱来的修罗,指骨冷硬地贴在她肌肤上,冰得她心惊肉跳。 “这场交易,孤没说结束,就不能结束。” 一记重锤敲在了姜晚笙心上,琉璃般的心肠,脆出裂痕。 她惊恐万分,可又怕惹怒他,逼他在光天化日,宫墙之下,做些难以收场的事。 红着眼睛,含愤地抬头,眼睫毛湿漉漉的,挂了一排小水珠。 “没…没有提前说明期限,是臣女失察,可殿下,您少年英才,总该知道银货两讫的道理。” “所以?”沈卿玦冷冷瞥眼。 姜晚笙不敢看他的眼神,不安地垂下头,抿了抿没有知觉的红唇,艰难道:“臣女在东宫陪您待了二十七天,您还要多久才肯结束?” 她一副清账的模样,同他一笔一划,全要算清楚。 连日子都一天一天掰着手指算。 一想到在他看来还算惬意美妙的日子,她背地里居然是这样数着过的,他就觉得心头暴怒。 沈卿玦睨她一眼,既然她都把自己比作物品了,他还有什么好怜惜的。 “姜姑娘这般论价,孤自然要给你个面子。” 直白的话让她有一丝难堪。 姜晚笙忍住了,这丝难堪底下,还有隐隐的,向着自由的希冀。 她抬眸看沈卿玦,等他下定论。 沈卿玦眉骨压低,戾气深重,“凑个整,再陪孤三日。” 姜晚笙喉头艰难地咽动,“好。” 沈卿玦却高兴不起来,反而瞧见她眼里的光,怒意更盛,那点血液里火气本就没压下去,他不介意现在拉她去压火。 “殿——” 姜晚笙被他抓住手臂,下意识惊呼,倏地想起刚谈好的条件,她低下头,咬住唇瓣,没说反抗的话。 他身高腿长,姜晚笙跟着很困难,亦步亦趋。 太和门前,一辆马车宽敞华丽,沈卿玦托住她往车上拉扯。 这时,中庭里传出一声高喊。 “见过刘大人!” 姜晚笙背脊猛的一僵,她才一只脚踏上马镫,心虚地第二脚立刻踩空,重心一偏,下巴朝马车车辕上磕去。 沈卿玦皱了皱眉,伸手一捞,扶稳她,将她推到马车里。 车帘荡了两下,缓慢地平静下来。 沈卿玦立在车轮处,马儿嘶鸣,吞吐嘶声,铁蹄钉晃动着,他微微侧身,朝中庭那里看去,眉心拧了拧。 又是这个老顽固。 西风脸上堆笑,眼疾手快地拉了西岭,拦路给这位礼部尚书行礼。 两道黑色身影并排,以图挡住些什么。 刘尚书被这两位突如其来的热情惊了一跳,但他身高不低,一眼瞧去,自然看见了在马车前拉扯的两个人。 那道嫩绿娇柔的身影,怎么看都是位姑娘。 虽看不清脸,但光看身段,便知是位媚骨生香,风姿绰约的美人。 他心下定了定,颇有些诧异,这位朝堂上素来清醒狠辣,凉薄无情的太子殿下,对选妃一推再推,端着副人神不近的清冷模样。 私下里不过也是和他们一样,也会为美色所动罢了。 夏季宫装是绿色制式,刘尚书没多想,只当沈卿玦一时兴起,亵玩小宫女。 两名侍卫回头看一眼,才让道,刘尚书便撩起袖袍,朝着沈卿玦走去,边走边在脸上堆笑,行至车前作揖。 “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车身宽敞,上好的紫檀木制成,雕刻精美蟒纹,车帘整体呈深色,下坠有金黄色的流苏配饰,华贵奢美。 沈卿玦生的清贵绝伦,金相玉质,站在车辕边两相辉映。 “刘大人。” 两人的交谈声透过穿进车内,帘缝虚虚合着,泻进来一丝天光,光痕裂在姜晚笙脸上,映照出她的恐慌。 当朝的礼部尚书,刘永。 本就觉着声音略微耳熟,听沈卿玦的称呼,就更笃定了。 她主持沈沁雪生日宴时,往礼部跑过好多回,这位刘大人,也是见过的。 姜晚笙僵硬地坐在车里,一动不动,大气也不敢喘。 第103章 沈卿玦玉立在车轮前,撩眼冷淡地看向刘永,熟稔的上位者语气,“刘大人下值如此晚,当真是社稷之幸。” 虽是夸赞之词,冷冷冰冰的态度,也听不出几分真心。 官场上周转的个个是人精,刘永笑出眼角褶皱,拱手道:“殿下谬赞。” “只是些公务,暂未决策罢了。” 弯腰的功夫,还是没忍住,瞟了一眼沈卿玦的左脸。 而后目光暧昧地扫向车帘,车帘虽合着,但仍然有一丝缝隙,让人不禁好奇,里面的姑娘是何等绝色。 居然连太子都敢打,看样子,太子并没怪罪。 否则早就把人杖毙,而不是塞进马车里,唯恐他这个外人窥见春色。 “刘大人辛苦。” 沈卿玦察觉他的视线,脸色微微一凉。 眸光偏冷地射向车身。 没良心的东西。 “不敢当不敢当,诸位同仁也不少出力,是我等荣幸。” 刘永只看一眼,就匆匆收回视线,若无其事般,也不问沈卿玦因何在此处,“选妃之事推进过半,只是最终地点尚未明确,礼部众人意见各不相同,殿下觉得呢?” 他说得坦荡,知道车内有人在,也毫不忌讳。 男人嘛,玩意儿和正妻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沈卿玦眸色微微一沉,先往车帘看一眼,帘布的蟒纹栩栩如生,安静的纹丝不动,仿佛车内没人。 刘永没等到回答,微微抬头,又问,“殿下以为定在何处恰当?” 沈卿玦眼神愈发冰冷,“选太子妃,自然要定在凤凰台。” 凤凰台,在后宫中的绝佳风水宝地,建筑金碧辉煌,最具奢靡之气。 刘永赞同,太子妃是未来皇后,自然要在最尊贵最华美的地方选出,他连口称赞,夸殿下眼光绝佳。 沈卿玦却没看他,目光只盯着毫无动静得马车。 她一点也不在意,很好! 压抑住身上的戾气,沈卿玦眉骨压低,扫了刘永一眼。 身为下臣,察言观色是最基础的本领,刘永觉出太子殿下尽在不言中地逐客之意,当即弯腰托辞,“多谢殿下提点,政务繁忙,老臣先走一步,望殿下勿怪。” “嗯。”沈卿玦眯眼,准了的意思。 刘永拂袖,理好仪容,退两步后,再没半点迟疑,闪身消失。 两名侍卫在庭心站着,没得吩咐,也不上前。 沈卿玦撩帘子上车时,昏昏的天光流泻进来,姜晚笙这才发现,黄昏夕阳都变淡了。 天未全黑,但是也不早了。 她注意到沈卿玦的脸色,帘布落下后,看不真切,但阴沉沉的更可怕,她本在玉簟中央坐着,立刻往边上挪,给他腾地方。 沈卿玦贴着她坐下,周身寒意逼人。 “外面的话听到了?” 姜晚笙心里发虚,她真的不是有意,这两个人就在马车边,她不是个聋子她都能听到。 况且这么近,她说没听到,沈卿玦也不会信吧。 “……听到了。” 想着朝堂政务,尤其是还未公布的命令,属于是机密,她不该知道。 姜晚笙琢磨着,小声解释,“臣女不会出去乱说的。” 沉默,良久的沉默。 空气似乎凝结了,再这样冷沉的氛围中,姜晚笙有些不自在,她微微偏头,试着去看沈卿玦的脸色。 顿时心脏惊跳。 沈卿玦冷冷地睨着她,像要看进她的骨血里,那里面却没有他要的东西。 沈卿玦掐住她下颌,将她抵在车璧上,欺身压下。 冰凉的薄唇碾磨她的唇,湿润地探进,姜晚笙才休养生息一会儿,没恢复好,条件反射地舌根发疼。 她忍了一会儿,嘴也疼,捱不住推他,发出不大舒服的嗓音。 沈卿玦退开一些,皱眉看她。 他刚离开她的软舌,唇上还蒙着一层水,格外的糜丽。 眼神却清冷冷的,凉意浸染,好似和那缠着吻人的薄唇,不该属于同一个人。 他在质问她。 姜晚笙眼神一乱,动动唇说,“嘴疼。”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唇。 好艳丽的颜色。 那样凉薄的唇,也和她一样柔软,可这样柔软的力量,把她唇上纤薄的皮肤甜破了。 丝丝缕缕的疼。 沈卿玦盯着她的脸,她眸中水光潋滟,嘴巴一扁,端着楚楚可怜的姿态,任谁看了都会怜惜。 他面色沉得像水,冷声嗤,“关我什么事。” “……”姜晚笙努努嘴,没说话。 沈卿玦骨节分明的手抵在她后颈,稍微用力,将她压向自己,刚分开的距离,又被顷刻拉近。 姜晚笙身子一闪,就跌进他怀里,双臂无处安放,抓住了他垂下的袖口。 下一瞬,她倏地闭上眼。 沈卿玦的呼吸落在她耳后,抚过她鬓边茸茸的碎发,逐渐靠近脖颈,细密如雨点,零零星星下落。 嘴巴冷的厉害,凉薄无情,不为她动容,但行动上,却没再去碰她喊疼的地方。 车外夕阳融融,硕大的红日垂落在尖尖的檐角,红的夺目。 天边的金光投射云层,折射出炫彩的霞光。 马车内的温度逐渐升高,勉强也算个封闭空间,气氛变得很轻易,暮色沉,望着她的眼神更沉。 眸光幽深,仿若在里面藏了匹狼,要捕食猎物。 俟机瞄准,一触即发。 也不算俟机了,他的手掌一直停在她脖颈动脉处,掐着她吻。 早就擒住她,当囊中物。 大盛朝的姑娘家服饰都是里中外三层,夏日贪凉,料子都是轻薄的款式,柔软,亲肤,轻盈丝滑。 她最外那层雅绿色,此刻已垂到肘弯处。 素色的里衣,扒皮似的,被揪出来一部分,露出白皙的肩头。 里衣之下是浅浅的杏子色抱腹,类似于凝脂的色泽。 沈卿玦低头往上吻。 姜晚笙眉心一拧,难耐地往后靠,满头青丝也压在车壁上,头发丝拱出几缕。 她这会才算明白,沈卿玦为何没叫人驾车。想到此处,心中羞恼愤怒,连带着指尖都在颤抖。 她努力克制住发抖的声线,“今天也算吗?” “三日中的第一日。” 沈卿玦顿了下,眼神冷得发凉,“你真想找死?” 第104章 沈卿玦眸中深黑滚涌,说不清是怒意还是别的情愫,清冷着脸,掐腰让她坐。 姜晚笙僵住了。 “听不懂?” 他的指骨抵在她腰窝,颇有手段地捏了一把,姜晚笙软了半边身子。 双膝跪折在玉簟上,脖颈立刻燥红一片。 沈卿玦扫了一眼自己的腿,眼神清冷地看她。 乾西阁中,暮金弥漫,医女穿着素雅的灰白色衣袍,提药箱走进绿植葱茏的院中,跟着嬷嬷寻到最华丽的一座殿。 她走进后,搁下药箱,双手铺在地上,交叠扣首行礼。 “姑母让你来的?” 宁如雪倚着蓝底白牡丹靠枕,眼神高傲,优雅地欣赏指甲上红色蔻丹,凤尾花汁涂成,色泽亮丽。 求伤口逼真些,她对自己也下了狠手。 这会儿颈项延伸至锁骨的三道红痕,隐隐泛疼,让她没多少耐心。 “非是娘娘,下臣是得了太子殿下的命令,特地来为姑娘看诊。” 宁如雪白皙的手掌正百无聊赖地摸鬓发,忽的顿住。 细长的眼睛里闪出一丝光,接着有些不可置信,她期待又不确定地问,“当真是太子殿下?” “是。来的太子殿下身边的侍卫。”女医使跪着,见她感兴趣,简单描述两句,“那人着黑衣,生着张冰块脸,模样周正,话极少。” 是西岭,跟太子表哥如影随形的侍卫之一。 宁如雪确认之后,心脏不受控地狂跳起来,眼底喜色再也藏不住,她嘴角翘起,清清嗓子,故作矜持道: “那你便为我看看伤吧,不好辜负表哥的一番心意。” “是。” 女医使跪拜过后,直身,提着药箱上前,为宁如雪检查抓痕。 伤抓痕已上过药,一嗅便知,宁姑娘颈上涂抹的药膏成分名贵,比宫中娘娘也不差的。 简单看过后,女医叮嘱忌口菜品,又拿出些不留疤的伤药。 宁如雪心花怒放,又叫住医女,看她头发。她拆发髻时,一边狂喜一边狂怒,迫不及待想现在见太子,告知他自己收到了这份心意。 同时又恨不得弄死姜晚笙,该死的居然敢拔她头发。 姜晚笙嫩白的手,柔弱无骨地搭在沈卿玦肩上。 掌心按住了他几缕头发,触感凉润。 因着这点凉润,她更觉得面颊似火烧,柳眉纠结地拧着,眼眸潋滟,抿紧红唇,脸上红得滴血。 若即若离,要沾不沾的状态。 沈卿玦眉心紧拧,凤眸阴翳地盯住她,快被这种感觉磨疯了。 本意要惩罚她,居然折磨的还是自己。 他张唇,先溢出声克制的呼吸,冷眼看她,“不敢?” “还是想让我手把手地教你?” 姜晚笙眉心倏紧,看他一眼,心脏突突地震动,羞愤地咬住唇。 她的确是不敢。 甚至产生了退意。 箭在弦上,哪容得她说退,沈卿玦没了耐性,摁她。 殿中的梨木案上,放着白象牙制成的笔山,文房四宝之类的器物俱是奢靡,连练字用的草纸也是上等澄心堂纸。 菱形仙人纹镜压着几张纸,镜中是张青丝垂泻的美人脸,眉尾飞扬。 一双干燥的手在她头顶动作,头发漆黑,头顶那块蛋壳大小的白皮,露出发根,极其显眼。 宁如雪一低头便能看见那块光秃,抑制不住地头顶冒烟。 女医使给她涂了清冽的草药,“宁姑娘没甚大碍,按时涂药,再辅以膳中多食黑芝麻,黑豆,桑葚,何首乌,很快便能长出来。” “这块头皮晾着,能恢复地更好些。” 宁如雪恼得火冒三丈,搭在石榴裙上的手指掐紧,恨不得生啖姜晚笙的血肉。 连带着看女医使也不顺眼,手一推,厌烦地让她退开。 她倾国倾城,怎么可能顶着这块光秃头皮,跟秃鹫似的,哪还能见人。 女医使急忙跪地,头也不敢抬,生怕得罪未来的主子,战战兢兢解释道:“您要遮住也行,只不过恢复慢些。” 身子匍匐,连给皇后看诊,都没有跪的这般心惊胆战。 宁如雪脸色这才好看些,掀开一条长方形楠木盒,长指挑起一根小黄鱼,砸在地上。 “赏你了。” 女医使跪伏在地,背略微僵硬住,金条就在她膝前,算是很重的赏赐,只是这姿态实在不把她当人看。 比宫中的贵妃皇后还要更高傲蔑视的姿态。 女医使捡起金条,“谢姑娘赏。” 红润润的圆日垂在黑压压的枝条间,天色渐晚,被暴晒的皇城也陷入茫茫的寂静。 唯有太和门前,墙根处系着的马车,发出些微声响。 车内一片旖旎。 绿色的裙摆逶迤曳地,部分垂落在锦白衣袍上,花瓣似的凌乱散开。 女子的发髻全散了,青丝如瀑布般顺直而下,三两根珠钗沿着发丝垂落,滑至发尾,其中一只蝴蝶步摇掉在马车里。 给姑娘穿衣裳这件事,沈卿玦并不擅长。 唯有的两三次是为她换寝衣。 这个时候让他想起从前,她鼓着脸,跟他说,逢场作戏不需要他给她换衣裳,他当时是怎么说的,他不记得。 玉白的手指捡起单薄的杏色里衣,柔软酥香,很想凑到鼻前闻一闻。 姜晚笙头皮一紧,红着脸,猛的从他手中夺走。 沈卿玦便轻佻地扯唇笑了笑。 他神色自若,将身后的白色中衣捡起,给她穿上,从袖口套进去,接着拿那件绿色外袍。 姜晚笙忙得手脚不够用,从车帘缝里遥望天色,暮金变得暖橙,再变得暗沉,她心底很焦虑。 想随便挽个发式,但不行,得跟白天一样。 她又不是宁如雪可以单独住一间殿,同殿那姑娘若问起来,没法解释。 往发髻里别珠钗时,沈卿玦捏住她的腕骨,皱眉问,“宁如雪干的?” “什么?” 姜晚笙顿了一下,才发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左手臂上。 去坤宁宫前她涂了药,都被袖口蹭干净了,红痕不太明显,那几个月牙形的指甲印清楚些。 姜晚笙缩回手臂,把袖子捋下来,盖住。 现在装什么,刚才把她扒得那么干净,怎么没看见。 她根本不想理会沈卿玦。 “跟你无关。” 第105章 “你再说一次。” 沈卿玦一把扯住她手腕,将人拽进怀里,她刚才不让闻的地方,以极亲密的姿态压在他胸口。 他嗓音低,冷润冰凉,暗含警告之意。 剧烈的心跳声瞬间动乱起来,彻底失去节奏。 姜晚笙惊慌失措,抬眼对上沈卿玦深黑的眼睛,喉头咽动,开始后怕。 她也是气性上头,敢用那种态度跟沈卿玦说话。 归根结底,得罪不起。 据她浅薄的了解,这位主吃软不吃硬。 姜晚笙眼神软了几分,水眸潋滟,小动作试探着,想抽回自己的手臂,当下的心情真叫一个忍辱负重。 她低着头,嗓音轻慢,“是她。” 沈卿玦视线掠过她绿色外袍宽敞的袖口,眸色凉了凉。 姜晚笙低头挨批评的姿态。 没等到他再说什么,困缚手腕的力道松了些,她趁机赶紧缩回胳膊。 她想,宫中果真是踩高捧低,趋炎附势的集大成之地,她今天看清了,皇后并非“姨母”,是维护权势的宁家人。 至于沈卿玦,当朝太子,自然是要维护他未来的太子妃。 姜晚笙半点意外都没有。 她看了沈卿玦一眼,见他没指示,便探手在玉簟上摸索,找滑落的发钗,摸到他的腿时,尴尬地收回。 她发饰简单,两枚蝴蝶步摇,两根双珠钗,可是只找到了三件。 缺一枚蝴蝶步摇。 姜晚笙举着胳膊,往后摸发髻,欲言又止,沈卿玦撩眼来看,“还缺什么?” “……不缺了。” 她不想再跟他拉扯耽搁时间。 左右不过值半两银子。 姜晚笙提着裙摆下车时,腿直打软,她咬咬牙,扶着马车车身,一步一步走下来,仰起头看,暮色昏昏。 刚才在马车里,仿佛还没有暗成这样,只是眨眼的功夫。 黑夜的骑兵遍包围整个天幕了。 那姑娘离开后,车内的暖香渐渐消失,沈卿玦脚下一动,发觉踩到个物件。 他移开黑色皂靴,俯身捡起了那枚翠玉蝴蝶步摇。 原来是落了这个。 织金帘布掀开,斜进来万顷昏沉暮色,沈卿玦望着深红宫墙上的洞门。 两名黑衣侍卫在姜晚笙离开后,才转身,遥望马车方向,笔直地站着,没得到吩咐依然不敢上前。 月亮细得像一道眉,朦朦胧胧地散着光,照进白玉温泉池里。 沈卿玦着雪白的里衣,倚在池畔,墨发湿漉,衣襟透着水痕,他双臂向后张开,抵在玉壁上,骨节修长的手捏着蝴蝶步摇,轻轻摩挲。 浴室内水汽蒸蒸,氤氲的白雾,好似蓬莱仙境,人间瑶池。 沈卿玦拿过屏风上的玄色外袍,披在身上,低头,再看了一眼这块翠玉蝴蝶步摇。 线条简单,色彩清丽,两只小蝴蝶成双成对,栩栩如生,头上的纤细触须轻轻颤着。 像极了她那种时候的样子。 他突然不想还给她了。 东宫书房,烛火如豆,沈卿玦坐在紫檀木案前,两侧案牍累累,堆积如山,他神情清冷的翻阅。 外头响起脚步声,侍卫停在门前,轻轻叩门。 沈卿玦眉眼未抬,“进。” 西风跪地复命,“殿下,已经照您的吩咐,安排下去了。” “嗯。” 没有其他吩咐,西风拱手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去。 中间进来送过茶水。 轻手轻脚地挑起灯芯,剪掉烛火烧黑的那一截,火苗立刻通亮,屋中的光亮增加一个度。 窗外虫鸣声凄清,书房中亦是同样静谧。 只有纸页翻动声。 一只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手背压在澄心堂纸上,指根发抖,笔下写出的字,颤颤悠悠,歪扭得像蚯蚓在爬。 烛火扑朔,发出些煤油的味道。 火光跳动映在脸上,宁如雪眉头倒竖,烦躁得要摔掉手中的狼毫。 “宁姑娘不可。” 她身后的嬷嬷即刻出声提醒。 宁如雪眼一闭,硬是忍住了。发抖的手再次握住笔杆,愤恨地在纸上落字,前头还是娟秀的小楷,到后面乱得犹如草书。 她奋力挥舞,手肘发麻,写完一长篇。 喘息的功夫,身后的青衣嬷嬷,将那纸拈起来,对折撕了个粉碎。 宁如雪大惊失色,怪叫道,“你做什么!” 天刚黑时,皇后宫中的这位老嬷嬷便来了乾西阁,说是奉命来监督抄女诫,这位嬷嬷是宫中老人,在坤宁宫颇有地位。 她说的话,宁如雪自是信的。 只是这嬷嬷太过严厉,当时就撤了她新凿得凤仙花汁,叫她立刻开始抄。 抄便抄吧,给姑母一个面子。 可到现在下来,三个时辰,熬得她眼睛昏花,手肘麻痹到没知觉了,还是不准她停,一会儿挑剔她写字姿势,一会儿挑剔她错字。 跟来找她麻烦似的。 “宁姑娘,抄女诫是皇后的旨意,您这样不诚心,难道是蔑视皇后吗?” “还是说,太子选妃在即,宁姑娘知道自己必然能中,便急不可耐,不把皇后放在眼里了?” 一顿说辞,吓得宁如雪冷汗直冒,这么大罪名砍下来,她怎么担得起,她后背发凉。 当即赔了笑脸,“嬷嬷说哪里话,我怎么敢。我自然最尊敬姑母,姑母才是整个后宫最尊贵的人。” 嬷嬷笑:“那就请姑娘尽快抄吧。” 宁如雪脸一僵,右手手腕累伤了,总发抖,捡笔时一下没握住,晕花纸,她忍着怒气,拾起笔继续写新的。 不过是抄书罢了,她都被这样苛待,姜晚笙也会样吧。 这般想想心里就平衡了。 姜晚笙此刻在殿中,素白寝衣,举着一盏煤油灯,翻箱倒柜,着急忙慌地四处摸索搜寻。 她刚回来,先泡了个澡。 坐在木桶里,清洗身体,热水一蒸,腰腹,腿根的痕迹就分外明显。 她一边暗自骂人,一边察觉到身体的异样。 除了摩擦的不适感之外,她接触到水,坐下的那个动作,让她想起在马车里。 她不能怀孕。 姜晚笙猛的清醒过来,没泡多久,就匆匆忙起身,披上寝衣,去翻自己的包裹,幸好,当时她把那枚避子丸带出了东宫。 可她翻干净了自己的包裹,里里外外找了一遍,没有。 避子丸丢了。 连那只白瓷胆瓶都不见了! 姜晚笙心中警铃大作。 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私下居然藏有避子药,若被人发现,她恐怕以死谢罪都不够。 究竟谁拿走了她的药? 第106章 姜晚笙眼睛寻觅着,焦虑不安。 麝香味道特殊,但凡闻过定能识别出来。被伴读拿到,可比被沈卿玦发现严重多了。 她挑着油灯跪伏在床头,去检查床榻底下的位置,木质地板干干净净,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你在找这个吗?” 身后响起一道轻声细语的问话。她同殿的小姑娘手中握着一只白瓷瓶,青丝披散,绯色寝衣贴身地笼在肩上。 姜晚笙嘴唇动了一下,抑住了声音。 她慢慢地站起身,右手挑着油灯,看对面,却没有先认领的意思。 那小姑娘手里握着白瓷胆瓶,胳膊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眉毛拧起来,“不是你的吗?” “我前些天在殿中捡到的,以为是你的,放在柜子里,一直没见你问。” 她懵懂地解释一句,眼神天真。 姜晚笙这才稍微放下心,见她欲拧瓶塞,伸出手去,“是我的。” 小姑娘将药瓶递了过来。 殿中有一面黄花梨木柜,属于共用区,姜晚笙平时不用,她若是把白瓷瓶放在那个柜里,姜晚笙自然不会发现。 这里面的药她平常又用不着。 姜晚笙指腹捏着胆瓶,状似无意地笑说,“我都忘了哪天丢的了。” “是书法考核那日吧?我是那天捡到的。”小姑娘想了下,很认真地回答。 想起来了,那日,姜晚笙大发善心,翻包袱给杜紫藤拿了伤药。 这倒也算合理。 姜晚笙同她道了谢。 “这是什么啊?”小姑娘眼睛盯着瓶子问。 “养生丸。” 晚间,夜色清凉凉地洒进轩窗姜晚笙长发顺滑地铺在颈肩,两弯秀眉似蹙非蹙,一颗避子丸管七日。 沈卿玦要在这个时间内来找她才行。 可是,这位主子我行我素,什么时候顺过她的意? 姜晚笙一夜没睡好。 清晨,宁如雪顶着疲惫的身子,眼下青黑,走台阶时,眼一花,踩空趴倒在砖地上。 当即把裙子磕破了。 她换好裙子出来,把刚才扶她的人,全找理由骂了一顿。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些人在背后偷笑。 她一夜没睡,后脑勺涨得发疼,嬷嬷天亮前对她说,今晚继续抄写,她差点一口血呕死。 提着水亮的红裙,宁如雪遥遥望去对面,见姜晚笙和她同殿的姑娘一起走出来,晴山色裙袖掩唇,精神不振地打哈欠。 她立刻平衡了,看来姜晚笙也被磋磨了一宿。 文轩阁清幽雅致,课堂上书声琅琅,姜晚笙被先生叫起来回答问题,因为走神。 “秋祭礼……” 沈沁雪偏着头,悄咪咪地,小声跟她提醒。 姜晚笙眼神飞快地扫了一眼她的书,然后清清嗓子答,“秋祭是《礼经》记载最早的祭祀活动,历代沿袭,太祖喜好狩猎,后将秋祭改为秋狩,承载至今……” “坐下吧。” 先生敛着眉,哪能看不见小动作,睁一只闭一只眼让她通过了。 姜晚笙舒了一口气坐下来。 后半堂课,先生又唤宁如雪,昏睡中惊坐起,宁如雪磕磕巴巴,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你们两个昨天晚上出去打架了吗?” 课后,沈沁雪问,一双好奇的眼睛,“她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你也是,你今天走路看着好怪异。” 姜晚笙脸上猛的一红,虽知道沈沁雪性子天真,不懂人事,可还是被那直白的话激得太阳穴在跳。 沈沁雪看她脸红,诧异道:“真打架啦?” 她想,姜晚笙柔柔弱弱的,能打得过宁如雪吗? “没打。” “那你……”沈沁雪低头,扫了一眼她的裙子,尤其在看晴山色裙衫下的腿。 “磕的——” 傍晚,回乾西阁的路上,姜晚笙惴惴不安,草木皆兵,不时回头看一下,担心沈卿玦派人来喊她。 可这位皇太子,跟她作对似的,销声匿迹了。 她提笔开始抄女诫,一位嬷嬷样的人,轻叩殿门,走进来,毕恭毕敬,“姑娘的女诫已经抄完十遍,交给奴才了。” “……” 姜晚笙定定提着笔,墨迹滴在宣纸上,晕染一大片。纸上除了墨痕干干净净一个字也没有。 姜晚笙看她半晌,问,“嬷嬷是谁的人?” 嬷嬷看着她,笑得很是亲切,“奴才自然是坤宁宫的人。” 姜晚笙不懂了,皇后明摆着偏向宁如雪,在抄书上怎么又对她徇私。 坐立不安又过去两天。 中午时,突然想起,今日是和裴景约见的日子! 姜晚笙一通翻箱倒柜,身边实在没拿得出手的物件,更何况是适合男子的。左思右想,拿剪刀裁了一块品月色锦缎。 麒麟阁观风台,一枚精致小巧的香囊铺在白嫩掌心里,浅色底,两尾红白相间的锦鲤,在荷叶下游动。 “赔罪礼。” 姜晚笙手臂搁在红木案上,掌心摊开,眼神熠熠地朝对面笑。 裴景白衣胜雪,玉冠高束,清亮的视线落下来,却看见她的手,葱白的指尖露出一点红痕。 他神色微变,拧了拧眉心,“是为我绣香囊扎到的吗?” 他没去拿香囊,欲要拿起她的手检查,动作进行一半,察觉不合适,不着痕迹收回来。 姜晚笙耳后一热,有些尴尬。 “就是不小心……” 她太着急了。 姜晚笙把香囊放进他掌心里,品月色是蓝色中最雅致的一种分支,类似雨过天蓝,很合裴景的气质。 “其实我绣功很不错的。” “嗯。”裴景见她眼神晶亮,模样眉飞色舞的生动,忍不住笑了。 姜晚笙舌尖一顿,耳后更热,她咬了咬唇,强调道:“真的,我没骗你。” “嗯。”裴景忍俊不禁。 “你不信?”姜晚笙急了。白皙的脸上透出些烟粉。 她绣功真的好,虽然眼下拿一只小香囊和扎伤的手放到一起,很没有说服力。 “我信。”裴景郑重地点头。 “那我的赔罪礼呢?” 裴景温柔地笑笑,拎上一只梨木食盒,芙蓉糕的甜香味钻出来。 姜晚笙这才高兴起来,她红唇翘起,微微抬了下巴,视线望出去时,瞥见了千鸟阁尖尖的檐角。 她的心脏瞬间一凉。 第107章 麒麟阁与千鸟阁遥遥相望,她早知距离近,可今日才发现,在这里可以看见千鸟阁。 准确地说,是千鸟阁可以俯视麒麟阁整个望风台。 姜晚笙低头,复杂地吃糕点。 嚼不出滋味。 “这个送你。” 对面递来一只蓝色长方形锦盒。 “这是什么?” 盒内雪白的丝绸垫底,装着一支白玉发簪。玲珑剔透质地上佳,通体润亮,没有半分杂色。 姜晚笙眼眸有些微热。 发簪,是为发妻之意,裴景想她懂。 “笙儿喜欢吗?” “嗯!”姜晚笙少见的矜持,又怕不郑重,重说一遍,“喜欢。” 裴景望着她莹白小脸,美眸含水,红唇微弯,心里软塌一片,他执起白玉簪,往她发间戴。 第二日是休沐日,姜晚笙和其他伴读一样,踏进马车回府。 舅母忙得脚不沾地,带上十来个锦盒,怀里抱一盅热腾腾的肉汤,“都快点,快点,别耽搁了。” 绣有“秦”字旗的车马,一路驶向大理寺衙门。 下车前,舅母犹豫,“笙笙,你要不别进去了,牢里晦气。” “我不嫌晦气。” 两个人进府衙,舅母一路点头哈腰,家丁手里锦盒很快便空了,姜晚笙欲往后院走,舅母拉住她,“别乱跑,牢房在这边。” 姜晚笙看了一眼后院方向,收回目光,跟着领路的进了狭道。 酸腐的气味直冲天灵盖,不只是什么,糜烂在里面。 姜晚笙下意识皱鼻子。 带路的不是三卿中的任何一个,脾气却很臭,手中掂着舅母递上的银锭子,意思是嫌少。 姜晚笙随即拔了根金钗给他,那人才撇撇嘴道: “进去吧。” 牢房里阴暗,潮湿,有蓬头垢面的犯人抓住黑漆漆的铁栏杆,上面像是绣,又像是陈年污垢。 甬道里尽是哀声。 秦蓁蓁躺在一张石榻上,只有一卷草席,连桌椅也没。 “蓁蓁,娘给你带了肉羹。” 舅母从怀中掏出蓝布包裹,肉汤味溢出来,铁链响,隔壁牢房伸出一只黑手,差点抓住姜晚笙的脚。 她吓得灵魂险些飞出去。 “娘,笙笙。”秦蓁蓁手臂穿出来,舅母握住她,她往外看姜晚笙。 姜晚笙忙快步走过去。 “蓁蓁,你……”姜晚笙看着她消瘦的脸,渐渐说不出话。 “不用担心我,我皮厚……” 窸窣声响,牢外两人同时往石榻上看去,秦蓁蓁回身,熟练地伸手,捏住个东西往墙角狠狠一砸。 小东西发出唧唧叫声,挣扎两下不动了。 姜晚笙看清后,胃里有些翻涌,碍于情面,硬是忍住了。 舅母眼眶一红,拿手帕擦泪。 到头还是秦蓁蓁安慰母亲,说老鼠罢了,隔壁想捉只来吃都没这运气呢。讲完笑话却听得哭声更浓。 秦蓁蓁不知道说什么了,求救地看向姜晚笙。 姜晚笙心里也不好受,她扶上舅母的肩膀,柔声道:“舅母,肉汤再不喝就凉了。” 秦舅母这才想起,抹干眼泪,忙掀开肉汤碗盖。 回府的路上,姜晚笙气得火冒三丈,沈卿玦太无耻了! 肉汤秦蓁蓁没喝上两口,铁栏口细,碗送不进去,把碗倾斜,汤就洒了,更别提四面八方饿狼一样的眼光。 令人恶心又胆寒。 御书房。 皇帝身着金线绣龙纹的明黄色锦袍,坐在御案前,长指翻开一本奏章。 “琉夏新君上报,说其兄感念父子情深,自戕去黄泉侍奉父亲。国丧两临,求减免朝贡,诸位如何看?” 金丝楠木御案前错落有致,站着五六位红袍官服的官员。 沈卿玦玄色锦袍,腰间束着玉带,立于六位朝臣之前,长身玉立,气质清贵,接过太监递来的奏章。 底下小声议论,中间那位斩钉截铁道:“减免朝贡绝无可能!” “琉夏新君未免太轻狂。” “三年前殿下就说,那达不杀这位胞弟,就是给自己留后患!果真如此!” “马厩里长大的,能有几个本事,侥幸当了新君,掀不起什么风浪。” “此言差矣,英雄不问出处。” 皇帝疲惫地眯了眯眼,撩眼看去,“太子怎么看?” 沈卿玦合上奏章,轻扯唇,弑兄夺位说得冠冕堂皇,当真是可笑。 不过,也确有几分本事。 “儿臣以为,朝贡不可减。” 新君即位,上任要政绩,减免朝贡让他们修养生息,那下一步,便是不愿再臣服了。 同样,朝贡不减,民生凋零,便也要借口掀起兵乱。 减不减这仗都要打,来得快慢罢了。 姜晚笙回到皇宫,情绪一直不平,她连睡觉都在想那个脏污的牢房,那怎么是人能踏脚的地方。 石榻又冰又硬,秦蓁蓁在里面要怎么睡? 一连两日,沈卿玦没找她来讨债,姜晚笙越发不安,避子丸药效彻底过去了。 况且,她现在存着怒气,怪沈卿玦不守信用。 交易银货两讫,她能给的都给了,居然跟她玩阴的? 沈卿玦这天下值,和负责秋狩的礼部官员同行,是位年轻的侍郎,身形清瘦,样貌平实。 二人穿在深红宫墙间。 沈卿玦行走中,玉带下坠着的一枚白藤色香囊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香囊极为别致精巧,太子殿下寻常未配过香囊,只这一只,今日也是头回见,绣的是朵云,别出心裁。 蛟龙出云!多好的寓意。 和那些小情小爱的形象极为不同。 款式也和市面上的略有差异。 “殿下这香囊是从何处买的?”他嘴快问了一句。 沈卿玦顺着他的目光,视线落下来,见香囊轻轻翻动,和墨玉坠在一处,格外顺眼。 他不自觉翘起唇角,淡声道,“只此一家。” 纤纤玉手专门给他绣的,裁布,挑线,缝针,配香料,处处仔细,不管是客观上看针脚,还是主观上看送礼的人,都是别的地方可买不到。 侍郎顿了顿,脑子也是梗住了,张口就说,“殿下不是被人骗了吧,下官见裴翰林也配一枚这个款式的。” “他走得急,没来及问他。” 沈卿玦脚步倏然止住。 第108章 东宫里气氛阴沉,像黑滚滚的云压在头顶,暴风雨来临之际的晦暗,宫女太监个个低眉顺眼,谁也不敢出声,怕惹恼太子受罚。 沈卿玦端坐在小叶紫檀木博古架前,白皙似玉的手搭在案上,茶盏在他腕骨右侧冒出热气。 “八月初七那日,姜姑娘与裴翰林,相聚麒麟阁。” “姑娘先赠香囊一枚,接着裴翰林拿出一盒糕点,又赠一根白玉簪,亲,亲……” 殿中跪着两名黑衣暗卫,跪姿稍靠前的先答话。 本是肩背挺直,说到关键处,竟是被那摄人的眸光,镇的躯体一颤。 牙齿忍不住打哆嗦,话也说不完整。 沈卿玦脸色顷刻间变得冷沉,搁在案上的手指,一根根地屈起。 指节用力到泛白,若是有玉杯在手里,眨眼间便能粉碎。 他几乎要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意,血液里沸腾翻滚,像习武时经脉逆转,那种暴虐的戾气直冲天灵盖。 亲她?裴景胆敢! 只要一想到,那鹅黄裙的姑娘,柔软地依偎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眼眸湿润,仰头让他吻。 沈卿玦肺都要气炸了。 想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卡壳!跪在后面的那位暗卫,抬膝前进,拱手行礼,接上道:“裴翰林亲自为姜姑娘佩戴了发簪。” 殿中的气氛没变多少,但第二个暗卫庆幸,小命是保住了。 沈卿玦神色冷厌,西风瞧了一眼木案底下虚,使眼色让他们退。 虽是没碰姜姑娘,但戴发簪总是个极为亲密接触。 况且—— 西风低头,端了茶盏出去换,趁机拦住外面想送物件来的总管太监,胖太监手上拿着黄色长方形锦盒,被他抱住往回走。 “这关头,别进去挑事了。” “殿下吩咐买的……” 西风扫了一眼锦盒,幽幽叹息,“现在送发簪进去,火上浇油。您要把我们都杀了吗?我的大总管。” 总管太监犹豫不决,“西侍卫,邵嬷嬷托杂家问问,能不能再回东宫,她有关于姜姑娘的事禀告太子殿下……” “你也知道,她是宫中的老人,沦落浣衣局那苦地方,实在晚景凄凉啊。” “她这辈子都别想回来。” 西风直言拒绝,这事根本没得商量。当初她是得罪姜姑娘才被赶出去的,太子怎么会让她回来。 总管叹气,好吧,多余问这一嘴。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回禀什么事?” 天高云淡,地板灰白,两名太监抬着雕夔檀木花瓶几从宫道穿行,后头陆续是十来名太监,有的抱着马鞍,有的捧着砚台。 其中一把金光闪闪的弓箭,在太阳下耀射光辉,格外闪眼。 伴读一行擦肩而过,姜晚笙抬起头,听到有人说,“哇!真漂亮,这是凤凰台的方向,太子选妃还要考察箭术吗?” “蠢,如雪不懂射箭,怎么会考察这一项。” “那是……” “翻修栖梧宫!”懂内情的伴读接到。 凤凰栖梧,栖梧宫除了皇后,还有谁能住?可皇后在坤宁宫住的好好的。用不着搬寝殿。 “这就不懂了吧?”工部尚书家的女儿得意地扬脸,“那是给宁妃住的!” 言辞中充满高傲之气,仿佛宁妃是她本人一般。 宁妃。 姜晚笙脑海中浮现一张脸,确切地说,是张侧脸,她先想到这个亲切的角度。上次见还叫宁嫔,这么快便封妃了。 “无子封妃,陛下对宁家真是盛宠不衰啊。” 伴读们又讨论起选妃之事,虽正妃之位不敢肖想,但两名良娣之位,谁不想争一争。 一旦得势,是整个家族的荣耀。 更莫说,太子殿下龙章凤姿,美玉无瑕,是清雅出尘的神仙人物,能常伴吾身亦是美事。 姜晚笙多听了两句,心道,这世上果真是,漂亮的皮相最擅长蛊惑人心。 谁又知道,沈卿玦私底下,一点不清冷,半点不禁欲呢? 她其实想探听一下沈卿玦在忙什么,他不来找她讨债,她虽然高兴,可更觉不安。 毕竟沈卿玦并不是什么大度的人。 尤其是从地牢回来,姜晚笙夜夜难安,梦里都是那铁栅栏伸出的脏手,那墙角阴湿的青苔。 沈卿玦不找她要债,她也想找他质问。 这堆人讨论着变了味道,猜测太子中意什么样的姑娘,说要模仿宁如雪的妆容,姜晚笙听不到有效信息,回了乾西阁。 夜色暗涌,月光似流水,床榻上,姑娘一双黛眉轻轻蹙着。 难道她要去找沈卿玦吗?跟去送死有什么区别? 她愁惘地眨了眨眼,渐渐睡过去。 此时的东宫,一片寂静,月白色锦袍的男人立在台阶之上,影子斜斜的投在菱形窗格上,清冷的眼扫视下方。 青石板路冰冷湿硬,邵嬷嬷跪趴在地上,膝盖骨疼得发抖。 她双手撑地,哆哆嗦嗦,牙齿打颤。 “就是这样,老奴什么都没做,一进殿就被姜姑娘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殿下,她偷偷摸摸,一定是想拿东宫的物件。” 沈卿玦掀唇吐出个字,“滚。” “殿下——老奴冤枉——” 西风揪住她衣领,往她嘴里塞了块破布,阻了她追哭狼嚎,连拉带拽,将人扯住拖曳出去。 月色格外清亮,洒在墙壁上,白墙上的洞门通向书房小院。 院中寂静得可怕。 西风拍拍手上的灰,轻蔑,呵,还想诬陷姜姑娘。 她一定不知道,曾经在梧州,殿下拿了多少钱财砸人,独占画舫,金玉铸屋,珍馐美馔…… 姜姑娘都坚定地富贵不淫。 处理干净回来复命,久久不见人应答,西风抬头。 沈卿玦脸色清冷,月光在他脸上投下界线清晰的光影,高挺的鼻梁俊雅不群,他凝着眸子,薄唇显得不近人情。 “明日,去将锦绣街上,牡丹鱼肆对面的医馆人员,全都拿下。” 西风一怔,牡丹鱼肆,对面不是家冰酥乳酪馆吗? 但他不敢问。 “殿下说的拿下,是……” 西风眼神询问,道出个“杀”字。然后看沈卿玦,等候他示意。 “带到别苑,是死是活,看他们的造化!” 第109章 姜晚笙醒来,按了按鬓角,晚间着了凉,脑壳有些发疼,她想清楚了,换牢房的事,对沈卿玦而言举手之劳。 他甚至不用自己开口,只要他手下的一个侍卫说句话大理寺就没人敢不听。 还有两日,便是中秋宴,见着了跟他提一提。 要不然,她去求求西风也行,一个初次见面会脸红的侍卫,绝对跟他主子不一样,起码不心黑。 西风抱着剑,一脚踢碎了药庐,“全都抓起来。” 白发医者沉着脸,面上发红,争执没有效果,便平静下来,差使小厮遣送伤患,不要慌张。 但危机关头,哪有这么冷静的。 腿上缠棉布的男患一条腿蹦着逃命,手脚利索得,像无头苍蝇般,药包也顾不上拿,四处乱撞。 挽云髻的妇人抱着孩子,夺门出,刀剑寒光映射在她脸上。 剑身照出一双惊恐畏惧的眼睛。 西风黑色劲装,脚踩一块矮凳,用剑柄挠挠后颈,回过头,冷道:“病人不抓,其余……开方的,抓药的,煎火的,跑腿的,一个都不能放过。” 仁善堂一片鸡飞狗跳。 文轩阁内,书声琅琅,姜晚笙执着一卷《礼经》,揉了揉眉毛,下一秒,她的眼皮倏地跳动。 奇怪。 华灯初上,皇城灯火通明,琉璃瓦下,宫阙千重,映照着烛光,金碧辉煌,大殿前宫女太监忙碌布置。 丝竹管弦乐,震地而起,舞娘们踩着红绸翩翩起舞。 文武百官陆续走上石阶,满面喜气,彼此点头。 “侍郎大人。”裴景一袭雪白锦袍,纤尘不染,他走上第三层台阶,见到同僚,温声问候。 “裴……裴翰林。” 礼部右侍郎憨笑,视线一低,看见他腰间挂着的品月色锦鲤香囊,眼皮突地一跳。 上回不知怎么得罪太子殿下,他回家后,绞尽脑汁,反复思索。 终于在夫人提点下,才觉悟。 太子殿下是男人啊,姿容如玉,且正当风华。反常佩戴香囊,必然是姑娘送的,他说同款岂不是给人心上添堵。 不知道还以为在暗示什么,天地良心,他是清白的。 裴翰林也是清白的。 右侍郎拘谨地低头,眼下人多,他得找个时间提点裴翰林才是。 中秋宴设在太和殿前,从伴读所过去,要路过两三栋阁楼,绕过御花园,再穿一道竹林。 沈沁雪穿着亮红色宫装,身上挂满流光溢彩的珠帘,头上对称插八支金凤钗,挽住姜晚笙,“笙笙今天真好看!” 姜晚笙低眸道谢,她觉得沈沁雪就是爱好夸人。 跟她皇兄爱好喂人吃饭一样。 踩进竹林里的鹅卵石小道,密林深处,有四位姑娘结伴而行,莺声燕语,喜气洋洋,新奇地说着宫中事。 “皇后娘娘身边那位是公主吗?当真是华贵逼人!” “真有气势,不愧是中宫嫡出。” 挎着她胳膊的手,突然变得沉重了一下,姜晚笙微微偏头,眼神探寻去看沈沁雪。 沈沁雪脸上没什么太大反应。 等走出竹林,只觉得丝竹悠扬,辉煌遍地,沈沁雪瞪着太和殿前的仪仗,哼道:“我要回去换衣裳!” “公主——” 沈沁雪掉头就走,身后的四名宫女,低着头,小碎步跟上。 姜晚笙嗓音止住。 待她回头看见皇后仪仗,明白了。 宁如雪穿得红裳,头上的发簪也插了八支,远瞧着不真切,从规制上看,她不能戴凤凰,许是孔雀。 当真是,气势威仪,高调得令人发指。 姜晚笙缓缓舒了一口气,沈沁雪叫人挪了座位,眼下走掉,她坐哪? 第110章 关山茂笑容不改,转向姜晚笙,“秦尚书谦虚,既如此,姜姑娘可愿代劳?” 提笔清隽的小字,风骨奇秀,姜晚笙左手拉着袖口,右手腕骨翻动,凝思一二方才落笔,对面席间海公公亦是满脸堆笑。 “状元郎,别家谦虚也就罢了,你可是万不能推辞。” 觥筹交错间,姜晚笙听到对裴景的称呼,抬头去看。 “公公高赞。” 裴景面前,海公公笑得合不拢嘴,两个小太监上前,分别捧着,笔墨纸砚,和净手的舆盆。 临时作诗倒也不难。 裴景提笔,眼神一抬,望向了对面,姜晚笙交上一页小诗,正取了帕子净手,见他看过来,眉眼弯弯地笑。 她眉梢微挑,露出小鹿似的灵动狡黠,似要同他一较高下。 而他先注意到的,竟是她雪白的脸颊上,翘起的红唇。 裴景心跳霎时加快了几分。 他径自低头,喝了两盏酒,竟有些心猿意马起来。 西风和西岭两个人,黑衣似墨,站在沈卿玦身后的位置,桌案前,宫女柔婉地跪着,给沈卿玦杯中添酒。 沈卿玦一语不发,神色清泠泠的,面无表情端杯饮尽。 西风有些猜不透。 殿下分明前日已经问出结果,那仁善堂除了看诊的医士嘴巴紧闭,坚守气节,不肯透露病患信息,其余全都不打自招。 煮药的小厮更是,情绪激动,说那姑娘眼都不眨,辛辣的避子汤一息不停,捧着碗大口喝。 后来又要避子丸,说损伤本体也不在乎。 这岂止是招供事实。当着满院二十多名侍卫的面,讲姜姑娘宁死也要避孕,这是在咣咣打殿下的脸啊。 他以为姜姑娘要完,殿下却突然八风不动起来。 “秋稼盛,香醪直,青尊小酌,仍更思量。” 殿前最上首的位置,皇帝捏着本场最佳,神色极为满意,扬着纸看向台下,“这首小诗可是裴翰林所作?” 席间的文武百官,纷纷交头接耳称赞,说裴翰林果真高才。 裴相接来艳羡的目光,儿子的荣耀,自然春风得意。 这厢,裴景一袭锦白,墨发玉冠,平和地躬身行礼,“陛下过誉,这首诗并非臣所作。” “哦?”皇帝发出疑惑声。 百官再次交头接耳议论探寻,是哪位人才,能以诗压状元郎? 姜晚笙嘴里含着颗葡萄,哽了一下,囫囵吞了。 她只想跟裴景比比,结果却—— “这首诗是哪位爱卿所作?无人认领吗?” 姜晚笙按了按脖颈,缓解囫囵吞枣的不适,她站起时,全场皆惊。 “回陛下,是臣女所作。” 她的字是跟随父亲练的,不像寻常姑娘家娟秀,反而锋刃很足。 儿时父亲常赞裴景字好,她也有仿他几分风骨。 场上多是惊奇,当谁家大人弄虚作假给女儿博名声,再一看,那是秦尚书身边的位置。 秦尚书才有几两墨水,焉能作出全场最佳诗篇。 “好!” 皇帝的笑声打破席间的疑虑,他神采奕奕道:“笙儿秀外慧中,亦颇有诗才,今岁拿得诗作头筹的,赏赐一匹汗血宝马。” 汗血宝马,整个京都也只有两匹而已,一匹在太子那里。 这一匹,陛下就这般赏给个小姑娘? 翼王坐在席间,松松垮垮,猛灌了几口酒,恨得牙酸。 姜晚笙犹豫不安,不知该不该接下赏赐。 皇帝这时笑着开口,“既然拿了朕的汗血宝马,秋狩上也要一展风采才是。” “陛下恕罪,老臣的孙女并不擅长骑射。” “朝中文武惊才绝艳者众多,望陛下再择一名佳作,不要耽误了宝马。” 秦尚书身形威严地站了起来,婉拒皇帝好意。 秋狩将至,皇帝赏汗血宝马,为的就是看群臣逐鹿,谁拿到汗血宝马,谁和翼王组队,站在太子对面。 怎么能为了个游戏,让娇养的小孙女站到未来天子对立面。 太冒险。 姜晚笙不懂,但知外祖必然是护着自己,也跟着说不善骑射。 皇帝叹笑道,“秦爱卿,你果真年纪大了,娇养孙辈。朕记得,你的掌上明珠可不是这般培养的。” 姜晚笙眼神倏然动了动,抬眸朝上看。 什么意思? 皇帝和外祖谁都没继续说,姜晚笙却思绪翻腾。 他们是说……母亲会骑马射箭! 记忆里母亲只作琴棋书画,诗酒花茶,最不文雅的事情,是拿书丢她父亲。 姜晚笙有些惊到了,生她之前,母亲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一轮高挂,千里清光。红妆翠盖,风拂云裳。”宁妃拈了锦盒里第二张纸,娇娆地摸摸鬓发,“陛下,臣妾喜欢这一首。” 皇帝温柔缱绻地着看她,眸子眯了眯,近乎痴迷,待宁妃转过头来,他的瞳孔散开。 “朕没猜错,这首是裴卿所作吧。”皇帝接过诗看台下。 裴景起身,温文尔雅回话:“陛下慧眼。” 汗血宝马赐给了裴景。 宫女太监陆续送上蒸熊掌,鹿筋冬笋,鸳鸯红枣烧鹅…… 姜晚笙没动筷,神思恍惚,直到,她看见了沈卿玦,白衣皎皎,临立殿前,手执一张弯弓,丰姿如玉。 一双丹凤眼,本是魅惑,在他脸上却清冷的不像话。 姜晚笙心跳猛的颤了一下。 脑海里闪过一幅场景,残旗污血,遍地哀嚎,长街之上,一银色铠甲的男人,骑马拉弓,利箭破空而来。 她回过神,眼睛一抬,听清了关山茂说的话。 百步之外,设有一张圆形靶,内置机关,一箭射中圆心,则顷刻间焰火齐发,焮天烁地。 皇帝坐在最高的台上,许是筵席近尾声,显得心不在焉了。 台阶下的第二层平台,沈卿玦执弓,身后的太监恭恭敬敬,捧着森冷的箭羽供他挑选。 席间有人醉得神志不清,“听闻裴翰林文武双全,可也能百步穿杨?” “咱们盛朝若要提起少年英才,必把你与太子殿下并列,秋狩将即,裴翰林不妨也展示一下箭术。” “刘尚书,您醉了。” 裴景并不答他的话,嘱咐身后侍奉的太监去煮一碗醒酒汤来。 “来人,给裴翰林取张弓来。” 第111章 裴景平静地站起身,走出食案之外,他身量纤长,气质温雅,和沈卿玦站在一起,也不逊色。 沈卿玦更清冷凌厉,从骨子里透出来睥睨众生的凉薄。 姜晚笙的位置,离这两个人站立的平台有段距离,听不太真切,但她看得到,是沈卿玦叫住了裴景。 不知为何,她有些心慌,担心沈卿玦说什么。 “殿下。” 小太监去而复返,取来一张龙鳞霜寒弓,金光闪耀,寒气凛冽。 裴景一眼瞧出这张弓是御用,不是随便拿来的,定是有人刻意吩咐,才能从库房挑出这一把。 他眉峰动了动,微微躬身,“殿下,此把弓箭乃是皇家之物,臣来用不合规矩。” “殿下不若,命人给下臣配一张普通弓箭。” 沈卿玦神色清朗的模样,轻嗤,“普通弓箭,孤赢你也是胜之不武。” 一贯的冷淡嗓音,清傲的语气,和上朝时并没差别,甚至不假设一下输的场面,笃定自己会赢。 但裴景察觉出这冷静下的一丝微妙。 这点微妙的情绪,不偏不倚,似乎是朝他来的。 他略微低着头,没表现出异样。沈卿玦这时命人将龙鳞霜寒弓送到他手边,同时道:“只是比试,恕你无罪。” “是。” 一双凤目冷艳,薄唇掀起一丝淡笑,“裴翰林,平白比试多无趣,总得定个彩头。你意下如何?” 裴景轻轻颔首,看起来淡然自若,“臣凭殿下吩咐。” 这半会儿功夫,他们两个已经说了好几句话,姜晚笙听不清,也坐不住,因为那阴湿的牢房,她现在看沈卿玦就是个卑鄙小人。 坐在食案前,伸长了脖子往台阶下的方向探,神情颇有些焦躁。 太监又送来一张弓,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看见几句话之后,裴景拿起了那把弓,姜晚笙心脏被捏住了。 这是要比试? 沈卿玦真是幼稚到家了! 当三岁小孩儿呢,写个字,作个文章,还要比比高低。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提前担忧起来,裴景如果赢了他,沈卿玦会让自己被这样下面子吗? 可若输,跟皇家对上,输也不是那么好输的。 “哇!皇兄要跟裴翰林比射箭!” 沈沁雪姗姗来迟,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姜晚笙回眸,看见沈沁雪一袭红锻金线绣凤凰长裙,头戴金翅发冠,像只骄傲的小凤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她身上这件金簪红裙,全是明艳的配色,比前一件隆重两倍。 倒真能把宁如雪压下去。 太和殿最上首,贵人各自神色慵懒,宁如雪往下瞧了眼,脸色微微一变。 沈沁雪叫姜晚笙去上面陪坐,她婉拒,眼睛死死盯住台阶下的转台。 “你若输,孤要——” 沈卿玦一手执弓,长指弹了弹弦,试力度,话声冷淡,却陡然转了方向,字字清晰,“你腰间那枚香囊。” 他的嗓音清冷,偏头,拉弓挽箭,试着瞄准箭靶。 要香囊说的平平无奇。 可明明是个很怪异的事情。 裴景执弓的手一顿,微微敛紧下颌,他将弓箭放回太监捧着的锦盒中。 搁托的声响,沈卿玦放下瞄准的箭羽,微微扬眉,清冷着眼扫来。 裴景道:“殿下若要这样的彩头,恕臣不能奉陪。” 沈卿玦扫了一眼锦盒中的龙鳞霜寒弓,视线落在裴景脸上,薄唇扯出一抹弧度,“怕输?” 两个字虽是淡薄,可轻蔑之意尽显,毫不遮掩。 裴景坦诚颔首:“是。” “此香囊对臣意义特殊,尤其珍贵,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臣也不愿,将之落于他人之手。” 他每说一个字,沈卿玦脸色便凉一分。 这样的对峙下,视线毫无顾忌,落在那枚精致小巧的香囊之上,极雅致的品月色,针脚细密工整。 和他那一枚,其实没太大差别。 不能说她厚此薄彼。 但是,沈卿玦眼尖地注意到,裴景腰间系的这枚,分明是双尾锦鲤,莲池嬉戏,鹣鲽情深。 而送他的那只,云霞散漫,连寓意她都想了许久。 “皇兄和裴翰林这是不比了?” 两人身后响起一道踉跄的脚步声,似带着三分醉意,翼王扶了抚衣襟下摆,迈步走上前。 他眼神精锐,唯独脸上带着半醉不醉的意思。 眸光低下来,咧嘴笑,“这枚香囊果真精致,瞧瞧这针脚,啧,饱含爱意,是姜姑娘送的吧?” 他拍拍裴景,又说定情信物,说他儿女情长。 “皇兄若是喜欢,臣弟明日,将荣安绣坊最手巧的绣娘请来,为皇兄绣它上百个。” “至于这一枚,君子不夺人所好。” 沈卿玦脸色冷淡,的确,君子不夺人所好。 可他从未说过,自己是君子。 翼王推开裴景,拿起龙鳞霜寒弓,眼睛里露出一丝明确的狂热,转瞬又带着醉意说话:“不如臣弟来陪皇兄比。” “若是臣弟侥幸赢了,皇兄就将这把弓送给臣弟可好。” 沈卿玦吝啬瞥他一眼,“看你的本事。” 两个人齐齐临风而立,将弓箭拉到极致,坐席间醉意昏沉的文武百官们,来了兴致,打起精神观摩。 姜晚笙才松一口气,抬起眼,也看向锣鼓中心。 她对沈卿玦怨气更加重一些,虽不知因何,裴景放下了弓箭,但一定是沈卿玦的错。 铜锣敲响,翼王先射一箭,借酒装疯,想挫挫这位皇兄的锐气。 他说,“哎呀,醉的两眼昏花……” 速!一支利箭破空,穿透前面那支箭羽,将韧性极强的尾部,抽丝劈开。 翼王脸色一白。 丢了面子,还得硬着头皮夸皇兄箭术了得。 靶心一个锁样的物件掉落。 接着嘭,嘭嘭,响起巨大的声爆破声,五色烟花像云朵一样坠落。 火星烂漫,照得大地如同白昼。 中秋宴结束后,皇帝先离场,人影散乱,空气弥漫着炮火硝石的味道,姜晚笙告别外祖舅舅,返回伴读所。 她走得慢了些,左右看顾,到御花园时,已经没人影了。 身后有轻便的脚步声,漠然而无情绪,她耳朵竖起来,辨出是谁,一咬牙,果真,又是找她讨债来了。 真巧,她也有债要讨。 第112章 盛大的烟花落幕,宴席间,宫女太监流水般穿行,陆送上蒸熊掌,鹿筋冬笋,鸳鸯红枣烧鹅…… 姜晚笙的思绪却不怎么集中了。 她第一次见到沈卿玦射箭,恍惚地,脑海中闪过一幅梦中的画面: 残旗污血,遍地哀嚎,长街之上,一银色铠甲的男人,骑马拉弓,利箭破空而来。 尖锐的箭风擦过她发丝的感触,仿佛真实发生过。 而现在,她不自觉地将梦中人,与沈卿玦频频地做对比。 到底为什么? 姜晚笙没想明白,也没太多功夫。宴席尾声,皇帝挑出最满意的一首诗,“秋稼盛,香醪直,青尊小酌,仍更思量。” 她喝茶动作微微一顿。 皇帝捏着金砂纸,神色极为满意,“这首诗可是裴翰林所作?” 席间的文武百官,都不约而同,将目光望向裴家席位。 裴相笑容和煦,接下来自四面八方的赞美眼光,儿子的荣耀,自然是他裴家的荣耀,不自觉便春风得意。 众人讨论声渐高,短短十四个字,赞美了谷物丰收,歌颂了帝王盛宴,同时承接来日,表明进取之心。 不愧是拿得进士之首的状元郎。 裴景却在此时站出来,平和地躬身行礼,“陛下抬爱,这首诗并非臣所作。” “哦?”皇帝发出疑惑声。 百官之中,再次沸腾起来,上千张嘴,惊讶不输皇帝。 列座诸位竟然有人能以诗压状元郎? 讨论声中,眼光各异,姜晚笙听到一些,在他们坐席的对面。 “裴状元也不过如此嘛。” 这道醉醺醺的声音响起的时候,她第一时间看了过去,说话人大腹便便,青色官袍,倚在食案上。 应当是喝醉了酒,两颊酡红,说的话更是不过脑子。 “跟太子比射箭不敢,不战而退。眼下作诗都输给别人了。怕不是浪的虚名?” 姜晚笙手指攥紧,眼神薄怒,沈卿玦打的这个算盘真是无耻。 不管裴景是何原因,不与他比,面子都被他落下了。 最可恨的是,即使比,他是太子,有这层身份在,裴景又能赢他吗? 分明是进退不得的困局。 她恼得狠,拿桌上一颗葡萄,猛的砸向了对面。 “哎……” 皇帝的声音同时响起,“这首诗是哪位爱卿所作,无人认领吗?” 那名被砸的官员正张望。 姜晚笙抚平裙角,温婉柔顺地站起来,盈盈拜礼,“回陛下,是臣女所作。” 她猜宴席间作诗,也有门道,当然以哄皇帝高兴为佳。 奔着想赢裴景的心态。 便从这方面落笔了。 百姓民生,即是朝政,赞美了皇帝的政治和恩德,果真赢了。 文武百官满座皆惊。 竟是个姑娘?! 一时间投过来的目光非常多,好奇的,不可置信的,艳羡的…… 对面的青衣官员摇摇头,不可能,这么温婉贤淑的姑娘,怎么能是砸他的人,他一定是醉酒眼花了。 “巾帼不让须眉!” 皇帝笑声爽朗,看她的目光格外明亮,仿佛自己回到了年少时。 全场的目光几乎都落在姜晚笙身上。 沈卿玦蹙了下眉,攥紧玉杯,冷眼瞥向上首的皇帝。 人至暮年,还不死心。 “今年的头筹赏赐一匹汗血宝马,笙儿离宫时,可将这宝马牵走。” 姜晚笙惊了惊。 不止她,场上没一个人不惊的。 整个都城也就两匹汗血宝马,一匹在太子那里,第二匹,这般随意便赏赐给一个小姑娘? 翼王松松垮垮坐在席间,觊觎宝马已久,此刻恨得牙酸。 太倒霉了。 第113章 想落沈卿玦面子,结果自己丢了个大人,还得硬着头皮夸皇兄箭术了得。 想要汗血宝马,早早命谋士提前猜题写诗,结果落一小姑娘手里。 他眯了眯眼,生的这般好,那诗能是自己写的吗? “朕既赏你宝马,不妨再赐你个恩典。” 皇帝朗声笑着,话声吸引了众人目光,他继续道:“秋狩将至,笙儿届时可随秦将军上场,一展风姿。” “陛下恕罪,臣女不善骑射。”姜晚笙声音压低。 谁知道写诗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皇帝却不信。 秦尚书这时站起身,放下袖袍,苍老但挺拔的身躯,挡住了殿上打下的明珠辉光,姜晚笙的身形落在暗处。 她听到外祖说,“笙儿自小娇养,确实不善骑射。” 皇帝叹道:“秦尚书,你果真是老了。朕记得,当年你的掌上明珠,射御书数,可不是这般培养的。” 姜晚笙心弦一颤,什么意思? 外祖的掌上明珠,自然是说她母亲。可是她竟不知道,母亲居然会骑马射箭吗? 记忆中温柔的母亲,总是作琴棋书画,对诗酒花茶,做过最不文雅的事情,是拿书丢她父亲。 她有些震撼到了。 外祖不接话,皇帝也不能一个人硬谈下去。 这事便掀过。 姜晚笙细心地注意到,外祖比平常更沉默了,背影宽阔如山,不是青山,而是苍老的,饱经风霜的山石。 她的瓷盘中落了一颗汤汁浓郁的狮子头。 她眼看着外祖夹第二颗,欲往右边送,记起什么,动作一顿,又放进她盘中。 这是习惯行为,外祖对她和蓁蓁,从不偏待。 宴席结束后,皇帝皇后率先离开,文武百官和家眷们纷纷离场,月亮西沉,人影散乱。 宫女太监收拾残羹冷炙,多是蹲着跪着,不碍走动。 姜晚笙没有立刻离开,也没跟伴读一起回去。 她跟裴景在殿下告别。 只有简短的两句话,说完,却发觉后背冷得厉害。 沈卿玦负手而立,站在最高处,清雅矜贵,睥睨众生,他清冷地望她一眼。 这个眼神,或许是暗示或许不是。 姜晚笙一咬牙,跟了上去。 房间里放着金鼎冰鉴,凉意透骨,刚走进去时,便丝丝缕缕地往身上贴,凉得狠了,手臂都变得又冰又滑。 姜晚笙本就压着怒气,更别提,这房间冷得她打哆嗦。 她推开门,眼底的情绪半点没遮掩,也遮不住。 沈卿玦刚换下那件雪白的锦袍,回身来,只着中衣,一眼瞧见姜晚笙像只耍脾气的猫,伸出肉爪在显示怒气。 他眼底发凉,薄唇轻轻一扯,神色淡漠得很,“替心上人出气来了?” 姜晚笙思绪一停,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评诗时对面那官员侮辱的话语又再次涌上她脑海,让她郁愤难平。 “沈卿玦,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天潢贵胄,随心所欲,想要欺辱人也好,嘲弄人也罢。 总归她做的不好的地方,对她一个人来就便是,又何故牵扯其他人。 裴景跟他没有干系,姜晚笙只能往这一个方向想。 迁怒。除此找不到原因。 沈卿玦听到她的声音时,眉骨压低,眸色冷寒,冷漠地扫她。 姜晚笙心中一悸,立刻意识到,她又直呼太子名讳了。 喉头咽动一下,她冷静下来,条理清晰道:“太子殿下如果觉得臣女哪里得罪了你,冤有头债有主,何必牵连别人?” 沈卿玦眸光一冷,他轻嗤一声,步步上前。 姜晚笙眼皮一抖,不知怎么心脏跳得厉害,她控制不住,空气冷得让人直打颤。 他靠近,她后退,虽然不想露怯,但是在对方锐利的眸光下,根本无处可藏。 沈卿玦一贯的冷静,眼神却有些暗涌,“就那么喜欢他是吗?” 金鼎冰鉴放在房间四角,冰块消融,吐着凉气。 应当是离门窗近了,姜晚笙后背幽幽地发凉,冷意穿透了薄衫。 她今日没有刻意打扮,只着一件团蝶百花烟雾裙,丝绸底,轻薄透气,白日穿着舒适,现下仿佛踏进了冰天雪地里。 身上的冷和心尖上的冷,她分不清。 抬起眼看着面前俊美清冷的男人,她也恍惚,是梦吗? 这个问题是不是问过她? 她下一瞬,在他逼迫下,背脊贴在了窗格上,愤愤地仰起脸。 他身形高大,而她只到他胸口,这般看,真的很没气势。 沈卿玦的手指凉的像冰块一样,触碰上她的脸时,姜晚笙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来送死,换孤放过他?”他凉薄地扯唇笑。 在房间里待了许久,这个人身上冰凉透骨,怕不止是胸膛,手臂…… 姜晚笙羞恼地推他,却被压得更紧。 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太子殿下,您不要欺人太甚。” “孤便是欺人太甚,你又如何?”他竟是一点道德都没有。 这种话也只对讲道理的人有用。 沈卿玦显然,是不讲道理的。 姜晚笙愤愤地抬起眼,“沈卿玦,你这个人尤其不讲道义,不守信用,和在梧州时一样。” “孤怎么不讲道义了?” 他居然还能听得进话? 姜晚笙缓了口气,眼神清凌凌射向他,“殿下同臣女有约,却说话不算话,答应的事情做不到。” 沈卿玦往前抵进一分,“孤何时没做到?” 第114章 声音如果有实质,这一句应当是来自寒潭底下的冰水,泛着冷森森的雾气,尚未结冰,但却清晰地感知到比冰还凉。 姜晚笙脚下似乎被冻住了,她迈不动步,转过身去看他。 阁中没有烛火,房间四角的立柱里嵌着八颗硕大的夜明珠,流光溢彩,色泽清冷。 光线落在他那张骨相分明的脸上,高鼻薄唇,阴暗分明,显得面色很沉。 “姜晚笙,孤没说让你走。” 沈卿玦立在木质屏风前,那屏风是金丝楠木材质,绘着锦绣山河,明珠流光,波澜壮阔,将他衬得清雅出尘。 不熟识他的还真会被骗了去。 姜晚笙咬住唇,心脏已经在不安地乱跳,“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阁中响起脚步声。 沈卿玦抬步朝她走来,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跳上。 两人之间只剩三四步的距离,他停下,姜晚笙睫毛眨了眨,心脏快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 他总是有一种,让她感到逼仄和恐慌的能力。 就算他什么都不做,都让她从心底里漫出来一种恐惧。 深夜间她无人所知的梦里。 便是这样惊心动魄,心肝胆颤的惧意。 醒来后她什么都不记得,唯有那种窒息感,冰凉一寸寸攀爬肌肤,让人毛孔倒竖。 姜晚笙抿紧唇瓣,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下一秒,沈卿玦眉头一蹙,冷着脸,将她抵在窗格上。 窗格雕花,木质沁凉,冰得她后背缩了一下。 抬起眼,面前的人容色清冷,眼神里暗潮翻涌,闪着危险的幽光。 姜晚笙喉头咽动,迅速地低下头不看他。 沈卿玦指骨修长,捏住她的下颌,强迫她仰起脸。 她挣扎了两下,两颊被掐得发疼。 “沈……” 像掉进沼泽地似的,容不得挣扎,越挣扎陷得越深。 顺滑的黑发和穿戴整齐的衣裙,在她挣,他推的来往中,都变得凌乱了。 扑通—— 耳边一道阁门合上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极为清脆,沈卿玦顺手推上了门,手臂还压在门板上。 姜晚笙心脏狂跳,张口要说话,却在看见他漆黑的眼神时失去声音。 沈卿玦将她困在自己的胸膛和门板之间。 冰凉的指骨扣住她下颌,冷声质问,“姜晚笙,是你说的只有交易,要跟孤谈交易,就别跟孤耍小脾气。” 他的语气听着亦是不太高兴。 姜晚笙心慌的没边,眼下被他控制着,束手束脚,更慌。 但听他的话,却是不苟同。 “我不……” 她哪会不知好歹跟他耍什么脾气,他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刚才的话,不是闹情绪,是真的,要跟他划清界限。 可脸颊被他捏着,她话说不清楚。 沈卿玦似乎也没有听她“辩解”的意思。 他压低身子,刚换上的玄色烫金直缀外袍,已经染上了冰鉴的寒意,胸膛那块逼近她。 她感受到了压迫。 沈卿玦近前,眸色翻涌,盯着她一张艳若桃李的脸,又爱又恨。 “你以为你是谁,孤为何要事事顺你心意?” 第115章 姜晚笙睁大着一双眼睛,眸色潋滟,瞳孔中倒映出他的影子,锦衣墨发,清冷如玉。 她被他捏着下颌,只能抬头,只能看他。 两个人这般对视着,瞳孔黑亮,映照出彼此的面容。 话也是能伤人的。 沈卿玦这句刻薄的质问,眼神轻佻,语气寒凉,对她是当面羞辱。 姜晚笙眼珠动了动,轻咬住唇瓣,胸腔里生出一股酸涩。 “你…放开我……” 沈卿玦冷眼瞧她,无动于衷。 姜晚笙眼神逐渐发热。 她没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不得人物。让人一见便倾心难忘,对她钟情,连天潢贵胄的太子也心悦她。 她知道他不过是想碰她身子。 她有自知之明,但她也绝不是任由他践踏的。 “松手……” 扭转不得,也挣脱不开,挣扎间头发衣裳拧得不成样子,姜晚笙心一横,偏了头咬下去。 沈卿玦眉头倏地一蹙。 她用了大力气,白皙的牙齿小兽般咬住他的虎口。 这个人手指很长,骨节分明,处处硬朗。虎口处却是个很好下口的位置。 她咬住那块皮肉,清醒倔强地抬起眼瞪他,让他放手。 沈卿玦却眼也不眨,目光冷冽,看着她,任由她咬。 只在开头蹙了一下眉,全程平静,也不阻止。 姜晚笙嘴里尝到了血腥味儿。 她才反应过来。 嘴巴张开,往后退,可她身后本就没什么空隙,只是一雕花镂空的窗格,她整个人都贴在了那窗格上。 眼前的手掌皙白如玉,虎口处一圈整齐的牙印,渗出血丝来。 看着很恐怖。 姜晚笙六神无主,他的手拿开后,她拔腿便想跑,还没碰到门,就被他捉住手臂,将她压在门板上。 扑通—— 耳边是雕花木门和门框磕动的声响。 姜晚笙的心跳也猛的跟着颤。 “做了坏事还想跑?” 沈卿玦制住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眉梢微挑,看不出喜怒。 齿印青紫,血红的珠子从皮肉底下渗出来。 可以看得出她使出了多大的力气。 姜晚笙心中惶恐,“我……” 沈卿玦扯了扯唇,“牙尖嘴利。” 不单指字面意义上能说会道,咬人功夫也不遑多让。 姜晚笙也不知道说什么,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情绪难辨。 她后知后觉才知道怕,以下犯上,损伤太子龙体,貌似是个很大的罪名。 她看他一眼,心脏扑通扑通,不受控制地加速。 担心太多东西了。 如果她是孤家寡人就好了,不用连累整个秦家。 沈卿玦并不是好气性的主,这事不太容易掀过去,她心底满满沁上凉意,可要说后悔,刚才咬他确实真心实意在用力。 “臣女一个人做的错事,殿下要罚,就罚臣女一个人,不要牵连秦家。” “孤的确要罚你。” 姜晚笙眉梢拧紧,抱定心态,屈膝就要跪。 沈卿玦提住她的腕骨,将人拽起来。 “没说让你跪。” 但他也没放开她,不顾自己手上的伤,左手捉住她手臂,右手拦她腰间,嗓音清冷,将人抵在门上。 “怎么罚,孤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