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学美人通阴阳,疯批权臣撑腰宠》 第29章 真相 柳子川终究年轻些,没那么沉得住气:“说什么?你想知道什么?” 明舒:“从凉亭那首诗开始: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嬿婉是柳家小姐的名字,那么与柳家小姐结下海誓山盟之人,是谁?” 柳子川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转头看柳老爷,后者犹如溺水之人,已是惊惶不安。 “说!不说你们都得死!”明舒厉喝。 何嬷嬷见此慌了神:“老爷,大少爷,小姐死得怨,你们救自己,也当救小姐吧!” “这位姑娘,老奴告诉你,小姐与沈家少爷青梅竹马,沈家夫人都来提亲了,夫人原是同意的,无奈定远侯府世子瞧上了小姐。” “柳家只是平头百姓,如何能得罪侯府?小姐没得选啊,只能嫁过去。” 明舒心中叹息一声,果然如此。 “沈家少爷叫什么名字?”她问。 “沈良时。” “嬿婉,良时……” 明舒低语,神色却冷峻起来,“柳嬿婉不是没得选,按着她原本的性子,她会与沈良时私奔,找个无人认识的地方,两人隐姓埋名,也不违背‘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誓言。” “可她没有这么做。嫁进傅家,就等于她自己杀死了曾经的自己,从此做一个只替柳家和柳家富贵卖命的傀儡。” 明舒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柳家父子的肉躯,看清他们的心,“你们借着柳嬿婉对你们的信任,捏造了沈良时变心的谎言,让柳嬿婉心灰意冷,是不是?” 柳子川瞳孔猛然放大,盯着明舒,仿佛看怪物一般。 明舒怒喝一声:“回答!” 一股强大的无形压力逼得柳子川无法呼吸,他终于崩溃:“定远侯府的媒人都上门了,她却发了疯要跟那个病秧子私奔!” “万幸那封信被拦下了,她空等了一晚上。” “为了避免她再犯傻,我找人仿沈良时的字迹写了一封信。她却还不信,非要当面与沈良时说清楚。” “我自然不能让她跟沈家小子见面,便想办法将沈家人驱出了帝京。” “我们都是为了她好啊!一个破落户家的病秧子,如何能跟定远侯世子相提并论?她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再也不是被人瞧不起的商户女!” “再者,父母养她这么多年,她怎能自私地只想着自己?爹为了柳家的富贵,辛苦大半辈子,有了这么一条让柳家在帝京站稳脚跟的捷径,她做点牺牲又如何?” “身为柳家子女,谁不是这么过来的?爹是,我是,二弟是!柳嬿婉也一样!” 明舒冷冷道:“你们不想让她犯傻。你们为了她好。你们觉得身为柳家子女,必须为柳家做出牺牲?都是‘你们’,那柳嬿婉呢?” “她是你们柳家养的一条狗,还是一只猫,生杀大权都在你们手中?” “她是个人!” “你要当猫当狗,那是你的选择,可她想好好做个人!” 明舒深吸一口气,压下胸中怒火,转头问何嬷嬷:“这些事,你知道吗?” 何嬷嬷惶恐地点了点头:“原先不知道,后来得知沈家少爷病死,小姐失魂落魄地在柳家住了三日三夜,才知晓了一些。” 明舒一惊:“你说什么?沈良时死了?” “死了,两年前的事。” “他葬在何处?” “老奴只听说沈家离京,并不知去了哪里。” 明舒立刻看向柳子川:“沈家去了何处?沈良时葬在何处?” 柳子川:“回了越州老家,大抵是葬在那里了。” 明舒心中一沉。 很显然,柳嬿婉的执念就是沈良时。 倘若沈良时活着,那么找他来,把事情说清楚,解开了心结,她便也能化解怨气,送柳嬿婉入轮回。 可沈良时死了,还葬在离帝京两千多里的越州,这执念又如何解开呢? 只能先问问柳嬿婉了。 明舒思忖了下,问何嬷嬷:“这里曾是沈家宅院,也一直是果园吗?” 何嬷嬷:“是啊。夫人跟沈家夫人谈得来,两家离得又近,夫人便常带小姐来沈家做客,小姐……与沈家少爷年纪相仿,常在果园里玩。” 沉默片刻,明舒指了指柳家父子:“嬷嬷,你带他们出去,我先和柳嬿婉见一面。” 很显然,柳嬿婉是怨父亲与长兄的,他们留在这里,只会让怨气更重。 而柳家父子已感受过怨灵之力,又哪敢多待? “奴婢就在那个角落站着,不打扰您。”木樨帮明舒摆好镜子,也退到了一边。 很快,光秃秃的园子中间,只剩明舒一人。 她催动玄学秘法,一张张黄符从她手中飞出,飘落至阵法位置。 园子里的风疾了起来,一阵接着一阵,四周本就阴寒,此时更是冷如冰窟。 明舒的眉眼都似覆了一层霜雪。 黑气凝结成形,一缕缕渗入一面面镜子中。 而随着黑气退散,那个被怨气捆绑的亡魂也逐渐清晰。 “柳嬿婉,是我。”明舒柔声开口。 傅家是她的噩梦与地狱,她定是恨极了“傅启淙妻子”这个身份,唤“大嫂”那是往她心窝里扎刀。 亡魂在一团灰蒙蒙的雾气里动了动。 “能告诉我,你放不下什么?” 亡魂没动。 “这里是你与沈良时相遇相识的地方,我将你的尸骨埋于此处,可好?” 亡魂晃了晃。 明舒心头稍松,正要取黄符收亡魂,突然之间,地上的镜子颤抖起来,原本已经变得稀薄的黑气骤然又浓重起来。 亡魂重新被一层层的黑气包裹,风中更是传来悲戚的哭声。 明舒面色大变,赶紧加强阵法,让镜子吞噬黑气。 可无济于事,镜子吸噬的速度,远不及黑气产生的速度。 凄凉至极的哭声传入明舒耳中,扰得她心头大乱。 怎么回事? 难道柳嬿婉放不下的,不是跟沈良时死同穴? 不成,再这样下去,阵法就承受不住了。 明舒一咬牙,正要以身体净化柳嬿婉的亡魂与戾气,抬手之间,不期然从袖中落下一物来。 刹那之间,汹涌翻滚的黑气如被冰冻一般,停住不动了。 哭声骤然而止。 明舒一怔,随即低头看掉落之物。 是一把刻刀。 心头倏然划过什么,她迅速抓住: 这刀上残留的气息是沈良时的! 第30章 魂魄碎裂 明舒心头猛然一震。 按柳子川所言,沈家在柳嬿婉出嫁前便离开了帝京,那至少是四年前。 何嬷嬷说,沈良时病逝于两年前。 无论是哪个时间,一把刻刀上都不能留这么久的气息。 唯一的可能—— “沈良时的亡魂归来过,对不对?”明舒也是难以置信。 一个两年前亡故之人,不入轮回,魂魄穿越两千多里,从江南回到帝京,简直不可思议! 黑气里的亡魂动了动,传出几不可闻的幽泣之声:“他怨我……都是我的错,是我违背了誓言……” 柳嬿婉知道沈良时归来,那么沈良时的亡魂在哪里呢? 明舒凝神感受刻刀上的气息,迅速在脑中抽丝剥茧: 青玉山,没有这个气息,沈良时没去过; 闺楼,柳嬿婉没有去过; 那么,两人唯一交集的地方,就是这里! 明舒催动体内清气,像生出无数根触须,找寻沈良时留下痕迹。 果真让她找到了! 就在那些还没完全清理干净的果树根须里。 何嬷嬷方才的话在耳边响起:“两年前开始犯虫灾,怎么都救不活,光秃秃的也难看,前些日子便都砍了……” 她知道了! 亡魂能跋涉两千多里,全凭意念支撑。 而这股意念就是沈良时和柳嬿婉最美好的回忆,就是这片曾经繁花盛开、硕果累累的果园! 筋疲力尽的亡魂停留于此,等待魂牵梦绕的心爱女子。 可亡魂阴气太重,蛇虫滋生,一棵棵果树枯死了。 所以,当柳家将枯死的果树挖走时,也带走了沈良时栖息在树里的亡魂! 但这些柳嬿婉并不知情。 从傅家归来的她,只感受到了沈良时来过的痕迹,却不知阴差阳错之中,他被带走了。 就像两人的从前,总是擦肩而过。 她的怨恨,不仅仅是对傅启淙、对柳家父子,更是对违背“恩爱两不疑”的自己。 明舒捡起地上的刻刀:“这是你们一起用过的刻刀吧?他归来时,曾在刀上停留。” 黑气里的亡魂猛然一颤。 “沈良时他没有怨你,他一直在这里等你。请你也不要怨自己,也请你相信我,我们一起去把他找回来!” 明舒伸出了手里的刻刀,示意她可以寄身于此。 亡魂没有动。 明舒也没有收回,一直举着。 等手酸得都快掉下来时,黑气里一团浅色的影子,缓缓飘了过来,绕着刻刀,然后渗了进去。 明舒暗自松了半口气。 她继续让镜子吸噬黑气,又以黄符封印了此地,免伤无辜。 随即去找何嬷嬷:“这里砍下的枯树都被带去哪里了?” 何嬷嬷回:“交给厨房管薪柴的老潘了。” “带我去找他。” 可老潘却说:“原本打算劈了当柴火烧,还能省点柴火钱哩!谁知那些树太邪门了,死活点不着,搁着也觉得阴气森森的,怕是有什么脏东西哩,我哪敢留?都扔了。” 又加了一句,“这事知会过管事,何嬷嬷你可以过问他。” 何嬷嬷却沉下脸来:“这些树你究竟是扔了,还是转手卖了?” 老潘叫嚷起来:“何嬷嬷你这可是冤枉我了!我要是卖了,肯定把钱交给管事,再说了,这种邪门的树,我怎好卖?这不是害人吗!” 明舒没空听他狡辩:“你把这些枯树卖给谁了?” 老潘气道:“你怎么胡乱污蔑人呢?我说是扔了……” 明舒冷道:“你也说树里有脏东西,既然过了你的手,脏东西就留下了,你家中定然有人生病,不是父母,就是岳父岳母。” 老潘吃了一惊,显然是被明舒说中了。 何嬷嬷也道:“这位风水大师是驱鬼除妖的高手。你卖树这件事,我不会同管事说,眼下找到那些树才是急事!” 老潘讷讷道:“卖给西街陈记薪火铺的掌柜了……大师,我父母的病可有化解之法?” 明舒从荷包里抽出一张黄纸,画了道龙飞凤舞的符:“贴门上可挡鬼魂,治病的话,还得请大夫。先带路去陈记薪火铺。” “这都大半个月前的事了,陈掌柜兴许把那些枯树卖掉了呢?” “卖掉了,我也得一棵棵找回来!” 柳宅的门口停着辆马车,车前坐着的人见明舒出来,唤了一声:“三少夫人!” 明舒脚步一停,认出是傅天。 西街也不近,骑马还冷,明舒指了指马车,示意坐个顺风车可行? 傅天做了个请的姿势。 老潘带路,跟傅天一起坐车头。 明舒与木樨上了马车,不意外地,车里坐着闭目养神的傅直浔。 有点意外的是:“你一直在外面等?”不是让他翻墙进来吗? 傅直浔仍旧闭着眼:“天这么冷,我为何要翻墙吹冷风?等你把事情查清楚便是。” 明舒:“……” 不想吹冷风的你,又何必顶着寒风骑马来柳家? “说说,查出些什么了?” 明舒看在这些日子驱鬼化解戾气的功德簿上,也有他的一笔,而接下来的俗世之事,他若相助,也会方便许多,便将柳嬿婉和沈良时的事告知于他。 傅直浔睁开了眼,清冷的眼底浮现几分兴致:“若是找不到沈良时的亡魂呢?” 明舒很坚定:“覆了亡魂的树木是点不着的,魂魄一定还在树里;刻刀上有他残留的气息,我能利用这股气息找到他。所以——” “最坏的结果不是找不到,而是魂魄碎裂。” 傅直浔挑眉,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明舒叹息:“砍掉枯树,也带走了他的亡魂,大抵是他亡魂受损,不能再离开枯树了。” “亡魂受损会如何?” “亡魂破碎,化为残魂,最终消逝于天地之间。” 傅直浔淡淡道:“如此,怕是化解不了大嫂的怨恨了,那大家都得死。” 明舒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同归于尽是能这么心平气和说的话吗? “这也只是猜测,兴许并没有这么糟糕。” 傅直浔觑她:“你猜测的事,哪一桩不准过?” 明舒:“……”谢谢你的认同,但现在,不需要。 到了陈记薪火铺,一半欢喜一半忧。 万幸的是,那些枯树还没被转卖出去,就堆在空地上。 可令明舒发愁的是,沈良时的亡魂真的碎裂了。 第31章 补魂术 傅直浔看着眉头紧锁、如丧考妣的明舒,笑了下:“隔壁就是棺材铺,反正要死,不如去选一选棺木。” 明舒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去吧。” 傅直浔笑:“一起去。” 明舒盯着那堆得跟座小山似的枯树,脑中闪过各种玄学术法,随口道:“我通阴阳,亡魂也好,厉鬼也罢,要不了我的命,我不会死。” 傅直浔却说得煞有介事:“你我乃是夫妻,自当死同穴。我若身死,你如何能独活?” 明舒愕然转头,但见傅直浔神色如常,仿佛说的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他是疯子吧。明舒心里无端冒出一个念头。 “那如果我死了,你也不会独活?”她忍不住反问。 “自然,哪一回我不是拼了命救你?” 傅直浔翘起唇角,笑得真诚,可明舒分明瞧见他眼底冰冷,毫无暖意。 撒谎。 明舒收回目光:“买棺木的事你先搁一搁,我应该有办法补沈良时的亡魂。” 傅直浔剑眉一扬:“哦?” 明舒:“补魂之术,需三样东西:碎魂、法器、记忆。碎魂就在这里,我会将它们引入刻刀里。法器……虞山大印可一用。至于记忆——” 她看向傅直浔,“柳嬿婉的记忆里也有沈良时的记忆,届时我进入她的亡魂搜寻记忆,还得你替我护法。” 傅直浔勾唇一笑:“你看,我们如何能分开?” 又是那种感觉……很是暧昧的话,明舒却并不觉得旖旎,只断定他别有所图。 但论演技,明舒也不差:“那就依仗夫君了。” 说罢,取出刻刀,催动玄学术法,将散落在枯树里的魂魄碎片,一点点牵引入刻刀。 大概半个时辰之后,她牵引的动作才慢慢停了下来。 深深呼出一口气,明舒睁开双眸,本就明亮的瞳孔,此时更是如炬一般,亮得摄人心魄,宛若神明。 老潘看直了眼,差点就要跪下磕头。 明舒对他说:“你回去告诉柳老爷,明日一早,请他和柳家大少爷务必前来定远侯府,否则柳家上下必有性命之虞!” 老潘下意识地连连称“好”。 明舒转头看向傅直浔:“我们也回府找清虚道长吧。” * 定远侯府。 清虚道长抱着汤婆子,一张清瘦的脸拉得老长,就差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印在脑门上了。 他,堂堂虞山派掌门,被点穴趴在地上整整一个半时辰,他不冷的……不,他不要面子的吗?! “阿嚏——” 清虚道长吸吸鼻子,喝下第三碗姜汤,身体是暖和了,可喷嚏却没停。 谁他娘的想他了? 别想! 今日心情不好,什么活都不接! “清虚道长,借虞山大印一用。” 女音刚落,他就又被人架住,腰上的大印又一次不翼而飞。 清虚道长懵了下,这剧情怎么这么熟呢? 随即勃然大怒:“又抢?!你们怎么不去做强盗啊!” 傅直浔扫了他一眼,清虚道长的万丈气焰瞬间熄灭,他可不想再在地上趴一个多时辰。 可虞山掌门的骄傲还是让他弱弱问了一句:“这回又是做什么?” 明舒不顾地凉,直接盘腿而坐,将刻刀与虞山大印放在面前,言简意赅:“补魂。” 清虚道长一愣,随即跳了起来:“补魂?你说的是玄门最高深的术法之一,补魂术?!” 明舒“嗯”了一声,十指结印,催动玄学心法,引出沈良时的碎魂。 清虚道长双目瞪如同龄。 他能继承虞山掌门衣钵,当然不是废柴,他有阴阳眼。 所以,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明舒将一片片残魂从刻刀里引出来。 当最后几片残魂飘出后,明舒右手握住虞山大印,另一只手做拼图状。 大印里飘出一缕缕透明的清气,宛若针线一般,将那些碎片一一缝补。 清虚道长目不转睛,连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看漏了任何一个细节。 补魂术啊!他的师父都不会,可面前这个才十六七岁的丫头却会! 真是……努力在天赋面前,不值一提! 清气补碎魂时,亦流入明舒体内。 她面色如玉,泛出剔透柔和的光,红唇鲜艳欲滴,眉眼更是璀璨。 饶是傅直浔这样冷漠的性子,也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这样的好皮囊,若是毁了,倒确实可惜。 小半个时辰后,沈良时的魂魄已然成型,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怎么不动?”清虚道长好奇地问。 “补魂术只能‘补’,就像女娲造人一般,黄泥只能做泥坯,要让人活起来,还需要女娲神力。而让魂魄‘活’过来,则需要他的记忆……” 明舒突然反应过来,有些意外地看向清虚道长,“你看得到沈良时的亡魂?” 清虚道长骄傲地挺了挺胸膛:“嗯呐!” 明舒“哦”了一声,指指沈良时的亡魂:“那你看好他。” 清虚道长:“……???”你不多问两句吗?阴阳眼诶!他天赋异禀诶! 明舒则对傅直浔道:“现在我要进入柳嬿婉的亡魂了。” 傅直浔二话不说,掀袍与明舒并肩而坐,撑裂伤口,熟练地握住了明舒的手。 明舒低声道:“凝神聚气,我们开始。” 魂魄抽离,缓缓进入刻刀。 在一片漆黑里,她看到了一个蜷缩的身影。 * 春三月,桃花红,梨花白,日光融融,一切皆是鲜妍明媚。 五六岁的嬿婉左手捏毛毛虫,右手抓螳螂:“你要玩哪个?” 七八岁的良时默默后退两步:“我、我还要去读书……” 嬿婉一把将毛毛虫塞进他手里:“一个人读书多无聊啊,它比较乖,让它陪你!” 良时面色发白,却没有把毛毛虫扔掉,僵着身子,同手同脚地回去了。 嬿婉见何嬷嬷在一边打盹,捋起袖子爬上了树,摘了枝开得最好的桃花:“给娘亲,她一定会喜欢的!” 想了想,又摘了一枝:“给良时哥哥,他也一定会喜欢的!” “婉儿啊,快下来——” “欸,娘亲!” 嬿婉跟娘亲挥手,却忘了自己在树上,“扑通”摔下了树。 “哇——”哭声惊飞一群鸟雀。 第32章 我不嫁! 柳家的三小姐嬿婉是个野丫头,两个兄长都被她烦怕了,只有邻居沈家的小少爷良时性情温和,不懂拒绝她的邀约。 他的书房里,到处都是她送的小玩意:不知从哪里捡来的石头,跟鬼画符一样的画,缺了胳膊的小泥人…… 嬿婉还告诉他一套“密语”。 良时问这有什么用? 嬿婉拍拍他的肩膀,煞有介事:“我只告诉你哦,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谁都不知道的!” 良时在心里默默回了一句:那就是没有用。 没用的密语,却在元夕那日,让他找到了被拐的嬿婉。 “以后别乱跑了,如果我没发现呢?你就被抓去卖掉当乞丐了!”一向性子温吞的良时着了急。 “可是良时哥哥你一定会找到我的呀。”嬿婉一抽一泣,揉着被爹爹打疼的屁股,歪着头说。 瞧着梳着双髻的小丫头可怜兮兮的样子,良时什么重话都说不出了,只憋出一句:“吃汤圆去,你最喜欢的芝麻馅。” 小丫头眼巴巴地看着男孩:“我还想要兔子灯……” “行吧。” “良时哥哥最好啦!” …… 绿树荫浓,凉风习习,葡萄架上硕果累累。 九岁的嬿婉托着腮看良时刻印章。 越看越无聊,好想跟良时哥哥摘葡萄啊,可娘亲说了,女孩要有女孩的样子,今日良时哥哥做什么,她就陪着做什么,否则以后不带她来沈家了。 困意袭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抬着脖子数葡萄。 一串两串三四串,五串六串七八串,吃进肚里都不见…… 十一二岁的少年放下了刻刀,搬来椅子:“要吃哪串?” “紫红那串,颜色最深的,肯定甜!咦,不刻字啦?” “休息一下。” “那我们摘葡萄!” …… 秋风起,蟹脚痒。 沈家从江南送来的螃蟹堆在厨房里,却无人理睬。 沈家生意出了大纰漏。 为息事宁人,沈老爷散尽了家财,气急攻心病倒了。 祸不单行,药铺抓来的竟是假药,沈老爷越吃病越重,于一个秋雨凉夜,撒手西去,只留下妻儿三人和两千两的债。 无奈,只能卖了宅子,还去欠债。 沈家夫人带着两个儿子与柳家告别,搬去了两条街外的一处小院。 良时送给嬿婉一个木盒,里面是自己常用的刻刀和仅剩的几块好石头:“以后我得专心读书,早日考取功名,侍奉母亲,照顾幼弟,大抵没有闲暇再篆刻。” 嬿婉仿佛一夜长大,懂得了书上“人事易分”的意思。 她接过木盒,轻声说:“会好起来的,良时哥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少年温润舒朗的眉宇之间,染了几抹悲戚孤冷,再如何掩饰,都遮掩不住。 “会的。”他轻声说,对嬿婉,也是对自己。 …… 冬日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沈家夫人来了柳家。 嬿婉得知后,心怦怦地跳,嘱咐丫鬟小霜:“快去听听墙角,孙姨为何事而来。” 小霜笑着打趣:“还能为什么事呀?小姐你和沈举人的婚事呗!” 嬿婉佯怒:“再不去扣你月钱!” 小霜装着害怕的样子,撒腿就跑。 果不其然,沈家夫人的确是为两人的婚事而来。 今年秋闱,良时中了举,落魄的沈家也有了底气。 按理说,待明年春闱过后,沈家再上门求亲最合适,无奈嬿婉已十七,过完年便十八了,怕被人先定了去,故而沈家等秋闱结果一出,便来商议婚事。 “我听夫人的意思,这门婚事她是满意的。”小霜说。 嬿婉怦怦的心跳缓了许多。 娘亲怎会不满意?良时哥哥秋闱名次靠前,春闱极有可能中进士,与其到时候被榜下捉婿,不如先将婚事定下来。 不过,这事娘亲满意不算,得父亲同意。 也不知怎的,父亲自打沈叔叔离世后,对沈家冷淡了许多,良时哥哥考中秀才,与孙姨来家中拜访,父亲都没有面客。 想到这里,嬿婉又有些忐忑。 但父亲这两年生意起起伏伏,他好几回都提及“若是家中有人做官,事情便会顺畅许多”,只要良时哥哥中了进士,父亲定然会满意的。 这么一想,嬿婉就又宽了些心,只更乖巧地讨好父亲和娘亲。 帝京的雪一场接着一场,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漫长特别冷。 冬至快到了,嬿婉正在给父亲做护膝,小霜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小姐,不好了!” “是偷养的雀儿被发现了,还是把小雪衣服洗坏东窗事发了?”嬿婉没抬头,弯起唇角打趣。 小霜惊惶失措:“来求亲了……定远侯府世子来求亲了!” 嬿婉唇角的弧度迅速消失,她抬起头来:“小霜,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小霜连连摆手:“不是玩笑!我看见老爷客客气气地把媒人送出了门,一直在笑,媒人都走远了他还在笑……” 嬿婉的手骤然收紧。 一个月前,孙姨来求亲,父亲一直没有松口,说是此事等春闱后再议。 她猛地站起身来:“我去找父亲。” 柳老爷一脸喜气,见嬿婉过来,笑道:“库房里那些红色的布料,我让李管事取了都给你送去,你好好挑一挑,也该给自己缝嫁妆了。要是觉得累,那嫁衣就找绣娘,自己缝个盖头和帕子……” 嬿婉安静地听着,一直等父亲说完,才问了一句:“父亲说的是我与沈家的婚事吗?” 柳老爷笑容散去,蹙起眉头:“说的什么傻话,我们柳家何时与沈家有婚约?方才定远侯府世子着媒人来求亲,我允了——” “我不同意!”嬿婉突然打断。 柳老爷沉下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何时轮到你做主了?不许再任性!” “我没有任性!是我嫁人,为何我自己不能做主?” 嬿婉咬咬唇,放软了语气,“爹,您最疼我了,我不认识什么世子,我不想嫁个陌生人。” 柳老爷:“不想嫁?定远侯府乃勋贵之家,世子刚及弱冠,你嫁过去就是世子夫人,有什么不满意的?咱们柳家得祖宗保佑才得这么好一门亲事!” 第33章 再等等,他一定会来 嬿婉哀求:“明年良时哥哥中了进士,也能入朝为官,前程似锦。您对沈家知根知底,良时哥哥也是您看着长大的……” 柳老爷的脸阴云密布:“且不说沈良时明年春闱如何,即便他高中,又如何能与定远侯府相比?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拂袖离去。 嬿婉只能去求娘亲,可柳老爷决定的事,王氏又能如何呢? 她想去找良时,但听小霜说,他日日挑灯夜读,感染风寒都不曾放下书卷,就为了明年春闱高中。 她不能自私地乱他心神,碍他前程。 思来想去,嬿婉心一横,在天寒地冻里,只着单衣吹了一夜北风,先用病拖延。 谁知柳老爷只说了一句话:“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死都要死在定远侯府!” 又以“伺候不周”为缘由,重罚了小霜和小雪。 嬿婉看着血肉模糊的两个丫鬟,一头栽倒在地,高烧不退,半月才好转。 此时,柳家和傅家完成了问名和纳吉,傅家连聘礼都送来了。 婚事已是板上钉钉子。 嬿婉心如火焚,孤注一掷。 她写信给良时,用的是两人小时候的密语,只有一行字: 十二月二十八日戌时三刻,我在果园东墙外等你。 信,她是托采买的哑婆婆送出去的。 她知道私奔的后果是什么: 柳家无法向定远侯府交代,父母大抵不会再认她这个女儿; 良时怕是没法参加春闱,这是她最愧疚的,但即便后半生他会怨,她也认了。 她算不到将来会如何,可眼前她已别无选择,只有这一条路了。 那晚下了鹅毛大雪,她紧紧抱着包裹,躲在墙角,心中既忐忑,又有憧憬与欢喜。 良时一定会来的,从今往后,他们就再也不会分开了。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这是他们刻在石亭里的诗句,也是他们对彼此的誓言。 积雪渐渐没过了她的小腿,她的膝盖…… 嬿婉一遍遍告诉自己:良时定是有事耽搁了,再等等,等一等,他一定会来的。 戌时三刻早就过了,子时也过了,不再是二十八日,而是二十九,一年的最后一日。 雪停了,天亮了。 嬿婉冻得失去了知觉,远远看着有人朝她走来,冻裂的唇嗫嚅着:良时哥哥…… 可瞳孔里映出的,却是她长兄的脸。 心头仿佛被插进了一把刀,疼得她不能呼吸,喉口更是翻滚着什么浓郁的味儿。 猛然呕出一口血,她歪倒在雪里,失去了意识。 半月后,长兄送来一封信,说就放在门房那里,是给她的,但不知是谁寄来。 嬿婉打开,心头一颤,随即脸色唰地白了。 是良时的字迹。 薄薄的信纸上,只有一行字: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门未关严,冷风吹入,冻得她打了个寒战,不禁猛然咳嗽起来。 这一场病,从除夕生到了春三月。 推开窗,桃花灼灼,春意盎然,可那个爬树想要摘最美桃枝送给娘亲和良时哥哥的嬿婉却死了。 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女子,将刻刀和石头锁进了放置旧物的箱笼,又随手将钥匙扔了。 春闱早已结束,结果如何,她也不再关心。 暮春荼蘼花开,她嫁进了定远侯府,如父亲和哥哥的愿,成了光耀门楣的世子夫人。 …… 日子过得死气沉沉,傅启淙的新鲜感维持了不到半年,便又过上了眠花宿柳的浪荡日子。 柳嬿婉从不管这些,随他去。 可他却非要跟她闹,某次喝醉酒吐露实话:“要不是看在你家有钱,本世子才不会娶你这个低贱的商户女!” 原来如此。 看上她的容貌是真,想把柳家当侯府的银袋子更真——大房花的银两,都是柳家贴的,连傅启淙逛青楼的钱也是。 她只觉得讽刺,原来父亲所谓的攀高枝,便是用柳家的钱搭一座金梯子,让她爬上去献祭柳家和自己。 就这样吧,反正自己早就陷在泥潭里爬不起身了。 一直到两年后的中秋。 她去娘家送节礼,却意外在街上遇到位故人。 是越州沈家老宅的忠仆郑伯。 往年秋日,都是他送螃蟹过来。 那时柳家和沈家比邻,关系很好,她喜欢吃螃蟹,年年都盼着郑伯来。 最后一次见面,是五年前,沈良时考上了秀才不久。 郑伯沧桑的脸上老泪纵横:“老奴可算见着你了!柳家小姐,少爷交代老奴,一定要将东西送到,老奴不负所托啊!” 说罢,颤着手取出一个圆形的竹筒,郑重递给嬿婉。 嬿婉却摇头:“我已嫁人,不好再收男子礼物……” “这是少爷临终前所作,少爷说是幼时好友的回礼,请小姐一定要收下啊!” 嬿婉愣了半晌,才回了一句:“‘临终’是何意?” 郑伯抹着泪:“少爷三个月前没了……两年半前他回到越州,就断断续续一直病着,吃多少药也不见好,大夫说是心病……” 秋高气爽的天,嬿婉只觉得浑身冻得发抖,仿佛又回到了岁末雪夜,她被埋在厚厚的积雪里。 郑伯见她脸色惨白如纸,不敢再说下去。 半晌,嬿婉伸出颤抖的手:“他……给了我什么回礼?” 郑伯打开竹筒,从中取出一幅画来。 嬿婉缓缓打开。 桃林云蒸霞蔚,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左右手各拿一枝桃枝,天真烂漫地朝春光最明媚处奔跑。 “良时哥哥,我送你桃枝,你送我什么?” “你想要什么?” “嗯……一幅画!要比静姝哥哥画得还要好的画!” 静姝的哥哥是画师,画的静姝惟妙惟肖。 静姝在嬿婉面前炫耀,惹得嬿婉又生气又羡慕。 她踮起脚尖拍拍少年的肩:“良时哥哥可比静姝的哥哥厉害,我一定能比过静姝的!” 少年脸上无奈的笑里带着几分宠溺:“好,一定画一个最好看的小嬿婉。” 那些被掩埋的记忆,如同墓门被撞开,猝不及防地重见了天日。 嬿婉呆呆地看着那幅画,耳边传来似很遥远的声音:“少夫人,您怎么哭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柳家。 只是看到那鲜艳的牌匾,神志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那些曾不敢细看的伤疤,如今揭开,却愕然发现,里面的伤痕并非想象中的模样。 她神色如常地跨进院落,与父母兄长嫂嫂问好,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一派其乐融融样。 用过了饭,嬿婉找了个托词,去了趟哑婆婆住处,面色平静地说了一句话:“那封信,你没有送出去。” 第34章 替亡魂讨债 哑婆婆手中的竹篮落在地上,随后急急摆手,支支吾吾。 “你把信交给了大少爷。” 哑婆婆用力摇头。 “你们就像看傻子一样,看我在大雪里等了一夜。” 嬿婉的神情冷静得像疯子,说出的每一个字仿佛一根根冰锥,往人身上戳。 她想起来了,那页纸上的密语,大哥看得懂。 因为她的字,是他教的,她所谓的“密语”,源自幼时写得丑不堪言的千字文。 而这些在旁人眼里的鬼画符,大哥却认得。 哑婆婆被嬿婉神情所骇,战战兢兢,嘴里啊啊啊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嬿婉也懂哑语。 哑婆婆说,她不是故意的,是大少爷一定要她交出信。 一瞬间,嬿婉仿佛被抽去所有力气,瘫坐在了地上。 早就死去的心,一寸寸裂开,碎成了齑粉。 …… * 明舒看着柳嬿婉像行尸走肉一般,在傅家熬着。 “娘,这日子真没意思。”她幽幽地说。 “娘知道你心里苦,可女子本就艰难,等你生下孩子,这日子就有盼头了。”王氏劝她。 柳嬿婉没有回,她都觉得度日如年,又何必再带一个孩子来这世上受苦? 幸好没有孩子。 柳嬿婉死时,哭得很难过。 她终于要死了,就像她爹说的,死在了傅家。 可她又有何面目去见良时呢? 是她爹,为了谋沈家的生意,背刺沈伯伯,沈伯伯饮恨而终,沈家就此没落。 也是她爹,在春闱前设下计谋,将沈良时赶出帝京,毁他一生。 明舒终于明白了柳嬿婉的怨恨。 她恨傅启淙,恨傅家,恨柳老爷和柳子川,恨柳家,但她最恨的是她自己。 她什么都做不成,她还害死了沈良时。 “你想将你恨的人挫骨扬灰吗?包括你自己。”明舒问柳嬿婉的亡魂。 “想。”她回。 “好好待着,剩下的事交给我。” 魂魄重回身躯,明舒睁开了眼。 清虚道长迫不及待发问:“柳氏跟这个男鬼认识啊?你从柳氏的亡魂里找到她的记忆了?你想把两人共同的记忆放进男鬼的亡魂里?这怎么做啊?” 明舒言简意赅:“如你所言,放进去。” 她松开傅直浔的手,站起身来,手指轻点沈良时的亡魂。 刹那之间,魂魄与魂魄连接,柳嬿婉的记忆涌入男子亡魂之中。 清虚道长瞪圆了眼,直勾勾看着那了无生气的模糊亡魂,渐渐生动起来,最后竟然有了眉眼! 是个满身书卷气的清俊男子。 亡魂紧闭双目,可清虚道长分明看到他眉毛动了下。 下一瞬间,明舒手一扬,随即双手结印。 那即将苏醒的亡魂瞬间消失。 “他人呢?”清虚道长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封印进刻刀里了。”明舒偏过头去,看向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的傅直浔,“冤有头,债有主,现在我要替亡魂讨债了。” * 落日西斜。 二房的傅言善和程氏最先抵达灵堂。 见到明舒,程氏关切地问了一句:“还好吧?” “多谢二伯母关心,已无碍。二妹妹醒了吗?” “一个多时辰前醒了会……”想到女儿大哭不止的样子,程氏既心疼又愤怒,恨不得宰了傅启淙那个混账东西。 “祸福相依,经此一难,我也找回了二妹妹的碎魂,如今她三魂七魄已补全,好好休养,慢慢便同常人无异了。” 程氏惊住了,不敢相信:“你说的可是真的?” 明舒点头:“她醒来大哭,一半是受之前之事影响,另一半则是剥去混沌,彻底清醒的缘由。” 程氏闻言,一把扯住傅言善的胳膊喜极而泣:“老爷,你听见了吗?湘儿没事了,她好了!” 傅言善也落下泪来,边替程氏擦泪边道:“咱们可得好好谢谢直浔和侄媳啊!” “还用你说?从今往后,我如何待湘儿和大山小树,就如何待明舒!” 程氏也替傅言善擦眼泪,问明舒,“老夫人怎么把我们叫到这里来?” 明舒刚要作答,余光瞥见院门口进来几人,正是大房一家。 定远侯傅言信,定远侯夫人徐氏,以及傅启淙和袁姨娘。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程氏上去一把拽住傅启淙,左右开弓,使尽全力狠狠甩了他几巴掌。 速度之快,众人都始料未及。 程氏乃将门虎女,自小习武强身,傅启淙这几年又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哪挣脱得了程氏? 几巴掌下去,青白的脸刹那通红,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嘴角更是渗出了血丝。 “你干什么!”徐氏见儿子被打,当即过来阻拦。 程氏再不念妯娌之情,一脚踹过去:“滚你娘的蛋!生养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拜再多的菩萨、念再多的佛,都别指望神佛会保佑你!” 这一脚踢得着实狠,徐氏摔在地上,痛得闷哼一声。 傅言信怒道:“程氏,你疯了吗?!” 程氏冷笑一声:“你别急,揍完傅启淙和徐倩云,就轮到你了!我不管你是谁,敢欺负我的儿女,我拼了命都要替他们讨回公道!” 傅言信指着傅言善:“你就任由这个泼妇发疯?赶紧把人带走!” 一向好脾气的傅言善冷哼一声,大步走到角落里抄起扫把,递给程氏:“别打疼了自个的手,踢伤了自个的脚,用这个。” 眼瞅着一场架要打起来,明舒赶紧给傅直浔使眼色:现在不是打架的时候,你赶紧管管! 傅直浔却靠在墙边,一副神游太虚、置身事外的模样。 明舒:“……” 眼见程氏真拿了扫把去打傅启淙和徐氏,明舒只好一把拽住她:“二伯母,等会再打,先把事情弄清楚。” 程氏给明舒面子,停下手问她:“把什么事情弄清楚?” 明舒:“傅启淙为何要害二小姐和柳氏?”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俱是一愣,连懒洋洋的傅直浔都露出几分正经神色。 程氏冷笑:“坏胚干坏事,还需要理由?平日里逛青楼,糟蹋府里的丫鬟,估计良家妇女也没少祸害!如今变本加厉,竟连自己的表妹也不放过,要不是明舒你……这灵堂里摆的棺木还得多一副!” 傅言信面色铁青,可有傅言善撑腰,程氏又是将军府嫡女,他这满腔的怒火只得往下压:“今日乃母亲让我们前来,不同你这泼妇一般见识,再敢撒泼,就以犯‘七出’之‘口舌’休你出门!” 程氏大怒:“定远侯好大的派头!老爷,你要休我出门吗?” 第35章 淫邪面相 傅言善赶紧站队:“不休不休!等府里办完丧事,我就跟母亲说分府之事。咱们搬出去,绝不让人再害湘儿、大山和小树。” 傅言信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二弟如此惧内:“你这是疯了不成?!” 傅言善认真道:“大哥,我没疯。男子汉大丈夫,若连自己的妻儿都护不住,其他的事都是放屁!” 这话比程氏那几巴掌还响亮,打得傅言信暴怒之余又无地自容。 剑拔弩张之中,明舒却意外地瞥见垂泪的徐氏,以无比怨毒的目光看了程氏一眼——怨毒之中,还带着几分晦暗不明的羡慕与嫉妒。 她有些意外,待要细看,徐氏却已移开了眼,连带眼中的情绪也一并收敛。 大庭广众之下,傅言信不想同傅言善撕破脸,只能铁青着脸问傅直浔:“你祖母请我们过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傅直浔神色淡淡:“并非祖母请大伯和二伯过来,而是梵音公主有事同诸位说。” 傅言信立即狠狠剐了明舒一眼:“我还有公务要处理,没空同你们小辈瞎闹!” 正要拂袖离去,却被明舒喊住:“侯爷,定远侯府所有人的死活,你觉得是瞎闹吗?” 傅言信冷冷地看向她:“你咒我定远侯府?” 明舒面色比他更冷,手指着被白布蒙盖的柳嬿婉:“并非我诅咒,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柳嬿婉死了,傅湘也差点死了,这不是意外,不是傅启淙恶事做尽,而是怨灵的报复!” 傅言信冷笑:“一派胡言!” 不屑听个女子信口开河,他对傅直浔道,“你读自幼读圣贤书,也信这装神弄鬼之说?难不成你也要同你二伯父一般,护这无知女子?” 傅直浔仍旧是冷冷淡淡的神情:“按照东晟律法,妻亡,官员守孝一年,其间不得升迁,父母及祖父母身故,丁忧二十七个月,停职守制。” “大伯父,你我都在朝为官,这些事总该考虑周全些。” 傅言信哑口无言。 自打父亲战死沙场,定远侯府就没落了。他虽承爵,可官运不顺,时至今日也只是个六品的礼部员外郎,他的独子傅启淙不争气,考了十几年都没中举。 倒是这位侄子后来者居上,十九岁便进士及第,被皇帝钦点为探花郎,是东晟开朝以来最年轻的一甲进士。 重振定远侯府的重担,若无意外,就系在傅直浔身上了。 若是丁忧或者守孝……总归影响仕途,于定远侯府也无益。 程氏毫不客气地刺一句:“你就尽管护着你那畜生不如的儿子好了,侯府这祸患不除,你死了也没脸见傅家列祖列宗!” 徐氏终于忍不住反击:“程氏,你给你的三个孩子积点口德吧!” 程氏刚压下去怒火噌得冒起三丈高:“你还敢提我的孩子?徐倩云,你——”信不信老娘把你的嘴撕烂! “都住口!” 傅言信厉喝一声,阴恻恻地看向明舒,“你究竟所为何事?” 程氏深吸一口气,克制住怒气,走到明舒身边:“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二伯母都撑你,不用怕。” 明舒点点头,转过头去,对已经望天发呆好久的清虚道长道:“劳驾看一看侯府世子的面相。” 清虚道长骤然回神,见明舒看着自己,拿手指了指自己:“我看?” 明舒点头:“道长的阴阳眼,可窥见常人无法得见之事。” 清虚道长的腰杆陡然直了几分,下巴都抬高了些:“那是自然。” 仙风道骨地走到傅启淙面前,眉头一皱。 看面相啊……这都揍成猪头了。 睁大眼睛,细看五官,谁知越看越吃惊。 这…… “道长看出了什么?”明舒问。 清虚道长犹豫半天,憋出两个字:“古怪。” “道长但说无妨。” 清虚道长心中默默,这还真不好说。 傅直浔凉凉的声音传来:“虞山派已沦落到如此地步了?堂堂掌门,连面相都瞧不出。” 清虚道长不高兴了,这是能力的问题吗?这是做人的问题! 你们不要面子,我还要面子呢! 说就说。 “世子奸门凹陷,人中有瑕疵,鼻子无肉,乃典型的淫邪面相,且子女宫深凹陷下,又乃命中无子之相……” 此话一出,当即传来两道怒斥: “休得胡说八道!” “你胡说!” 徐氏和袁姨娘几乎异口同声。 清虚道长心中一叹,早就知道,世人只听得好话,听不得真话。 “修道之人,不打诳语,世子面相的确如此。”爱信不信。 程氏冷笑一声:“道长胡说什么?谁不知道,傅启淙是见了母狗都要上去摸两把的东西!” “你——”傅启淙怨毒地盯着程氏。 明舒又对清虚道长道:“请道长再看看侯爷和侯夫人的面相。” 清虚道长不想再被嘲讽他这个虞山掌门不行,挺直腰杆去看,看完之后,他问明舒:“还是如实说?” 明舒道:“侯爷和侯夫人并非淫邪面相,对吗?” 清虚道长心头莫名一松,不用当众揭人短了,遂痛快点头:“对。” 明舒提高了些音量:“父母的长相决定儿女的长相,也便是说,若儿女是淫邪面相,父母一方多多少少也会有。可世子的面相,却并非来自侯爷和侯夫人……” 清虚道长一惊,又是高门大户里阴私? 徐氏当即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程氏也愣了下,这个意思是傅启淙的面相来自另一人?徐氏是个老古板,不至于偷情吧…… 傅言信看向徐氏的目光,也露出了狐疑之色。 徐氏羞怒交加,面色发白,手指苍天:“我对着诸天神佛发誓,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侯爷、对不起定远侯府之事!” 傅启淙大声道:“爹,我是您的亲生儿子!别听他们胡说八道!” 傅言信阴沉着脸看向明舒:“你究竟想说什么?” 明舒面色沉稳如水:“我说,世子的面相并非源自侯爷和侯夫人,并不是世子乃私生子的意思。” “我的意思,方才就已经明明白白说过了。” 第36章 怨灵 一时之间,四周陡然安静下来。 程氏喃喃回忆:“明舒一开始说,得把事情弄清楚,傅启淙为何要害湘儿和柳氏……后面还说,湘儿和柳氏都不是意外,不是傅启淙恶事做尽,而是怨灵的报复……” 饶是她经历了青铜方尊和傅湘的起死回生,自认能平静接受鬼神之说,还是有点发懵:“明舒的意思,傅启淙被怨灵缠上了?” 明舒点了点头,走到傅启淙面前,凝神催动玄学术法。 傅启淙见朝思暮想的佳人就在面前,心神一荡,脑子又混混沌沌起来。 有些浑浊的眼中烧起灼热的欲念,他竟不顾周围众人,张开双臂去抱明舒。 “傅启淙,你个混账——” 程氏跑过去拉人,却被人捷足先登。 傅直浔提着傅启淙的后领,毫不留情面地将人丢到一边。 可即便如此,傅启淙还是痴痴地盯着明舒:“好妹妹,你让我弄一回,就一——”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傅直浔点了他的几处穴道。 四周一片死寂,众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一幕惊呆了,也都迅速反应过来:柳氏为何会死,傅湘为何会遭大难? 傅启淙……是真失了心智! 明舒也怔愣了片刻。 她没料到,自己竟是刺激傅启淙对柳氏和傅湘下手的因。 眉目蓦地一沉,她收回了手。 捡起被程氏放在一边扫把,她毫不客气地朝傅启淙打了下去。 为自己,也为柳嬿婉和傅湘。 袁姨娘过来阻拦,明舒冷冷道:“你再往前一步,我连你一起打!” 袁姨娘抚着肚子不敢动了。 徐氏和傅言信看不下去,可两人也阻止不了明舒,程氏和傅言善一人一个拽住了他们。 清虚道长看着明舒专心揍人的样子,目瞪口呆:大师……也如此暴躁? 傅直浔站在一边,神色冷漠,只那双黑眸里倒难得地泛着些笑意。 明舒心头的火消去不少,丢下扫把,随意拢了拢因用力而散乱的鬓发,重重呼出一口气:“清虚道长,做正事了。” 清虚道长:“……”难道你方才只是在发泄私愤? 明舒用脚把傅直浔踢正,蹲下身子,凝神静气间,食指轻触他的眉心。 傅启淙被揍得眯起的眼陡然睁开。 而众人则惊愕地看到明舒的指尖处,涌出一团浅浅的黑雾。 清虚道长有阴阳眼,看得更为真切:那东西阴气极重,分明是阴界之物! “这就是你说的……怨灵?” “嗯。”明舒一个用力,将那团黑雾扯出傅启淙的身体,对程氏道,“二伯母,有玉吗?” 程氏看看自己,又看看傅言善,目光随即落在傅言信腰间的玉佩上:“老爷,那块。” 夫妻俩默契十足,傅言善一把扯下大哥的玉佩,交给明舒。 傅言信:“……” 明舒缓缓将那团黑雾放入玉佩里,但见一方上好美玉,出现无数细碎裂痕,顷刻间化为乌黑。 明舒赶紧用秘法锁住黑雾,以免它逃窜。 清虚道长探过头来:“这个怨灵很强大啊……” 明舒更正:“不是一个。” “啊?” 明舒手指傅言善:“他体内还有好些,我只引出了半个。” 清虚道长惊道:“还有?他怎么沾的这些脏东西啊?!” 明舒看向傅言信和徐氏:“若是我没猜错,傅启淙一出生,这些怨灵就进入了他的体内,故而他才会有与父母截然不同的面相。”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大惊。 傅言信口口声声不信鬼神,可儿子这丧了心智的模样、明舒勾出的黑雾、黑化的白玉,又让他不得不信。 徐氏更是脸色煞白:“这不可能,淙儿自小没有异样——” 后面的话,她生生咽了下去。 “傅启淙小时候有异样。”明舒清凌凌的目光望向徐氏,“比如,他的眼睛会突然全黑?又比如,他会发出古怪的笑声?诸如此类,是不是?” 徐氏站立不稳,若非嬷嬷扶着,差点摔坐地上。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明舒:“你、你如何会知?” 明舒:“如果魂魄和怨灵抢夺肉身,婴孩柔弱,一定会有异样。” 徐氏捧着心口,嗫嚅着:“你能救淙儿吗?把他体内的怨灵都引出来,是不是就没事了?”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看着明舒,“淙儿是做错了事,可都是怨灵的缘故啊!你既通玄学之术,救救他!” 程氏冷哼一声:“救个屁!” 明舒冷静道:“我会把怨灵都引出来,但傅启淙能不能活就不一定了。他的魂魄已和怨灵合二为一,强行剥离怨灵,必损魂魄。” 徐氏白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可这不是最坏的消息,明舒继续道:“柳嬿婉与傅启淙乃夫妻,她又因傅启淙而死,魂魄也沾染了怨灵的阴气,所以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化为怨灵。” “如果不除去她魂魄里的怨灵,她无法往生。这是侯府第一难。” “第二难,让傅启淙沾染怨灵的东西,也便是怨灵寄身之物,若还留在侯府,后患无穷。” 程氏急道:“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呀!” 明舒却摇摇头:“先把事情问清楚。” 她的目光落在掌心漆黑的玉佩上,“二伯母,里面的怨灵气息,同青铜方尊里的尸气同源。” 程氏怔愣了下,立即道:“方尊一直放在西院,我与徐倩云也不大走动,加上那时候我身子和心情都不好,她并未带傅启淙来过西院,怨灵不可能来自方尊!” 明舒:“二伯母别急,我进去过方尊,里面确实没有这种怨灵。我说同源的意思,是方尊与寄身怨灵之物,来自同一场祭祀,都是祭器。” 傅言善一个激灵,转过头去:“大哥,你也从一个老农手上买古董了?” 傅言信皱眉,二十多年前的事,他哪记得? 徐氏听闻此话,猛地颤抖了一下,仿佛被什么所惊吓到。 又被明舒余光瞥见。 她心中掠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傅言信记不得的事,徐氏记得吗? 这时,傅直浔淡淡开口:“天色也不早了,既然大伯父想不起来,那就去中院找一找。几千年前流传下来的祭器,必定不是会让人随意丢弃的东西。” 第37章 阴阳双玉 明舒以玉中的怨灵气息为引,加上清虚道长的阴阳眼,找到那件祭器并不难。 东西就在堆放傅启淙幼时之物的房间里。 是一只已泛黄的精致荷包。 明舒解开抽绳,自荷包里倒出几样东西来: 一枚铜钱,寓意平安吉祥; 一只桃核雕刻的小篮子,可辟邪; 还有一块圆形的玉,在民俗里,可保人畜平安,令众鬼胆寒,不敢近身。 然而,这块玉却并不平安。 明舒一拿到手里,神识里便传来针扎一般的寒意。 “里面阴气很重啊。”清虚道长也算见多识广,这么阴森的玉还真没见过几块。 一只白皙修长的手伸过来:“我瞧瞧。” 明舒看了眼傅直浔:“你不是玄门中人,最好别碰这东西。当初祭祀时,祭司将魂魄和心头血一起封印入玉,如今残魂化怨灵寄生于傅启淙体内,可心头血还在。阴气太重,有损身体。” 傅直浔弯了弯唇:“无妨,阴气伤不了我。” 说罢,直接从明舒手里拿走了玉。 明舒:“……”怎么就不听劝呢? 傅直浔看那玉看得极认真,仿佛跟清虚道长似的,能看到里面的阴气。 不知是不是明舒的错觉,她总觉得傅直浔对待阴阳之事,格外热心,旁人避犹不及,他倒好,桩桩都要凑过来掺和一下。 她也没自作多情到认为他是为了她——她无心情爱之事,可男子待她有没有情,她瞧得出来。 傅直浔看她的眼神,最开始是嫌弃和探究,如今是有兴趣,但从来无关情爱。 明舒收回杂念,问徐氏:“这块玉从何处而来?与这玉一起的,还有其他之物吗?” 徐氏直勾勾地盯着傅言信:“侯爷,这一荷包的东西是你送给淙儿的!” 明舒注意到,徐氏眼神里有遮掩不住的怨毒。 而傅言信则一脸复杂与古怪,并未回答。 傅言善见傅言信不说话,劝道:“大哥,这祭祀之物非同小可!我不慎收了只青铜方尊,差点家破人亡。你好好想想,这东西究竟从何而来?” 傅言信却有几分不耐烦:“记不得了,既然东西已经找到,毁了便是。当务之急,是如何救世子!” 明舒见他一副不愿多谈玉器之事的样子,冷道:“这玉是怨灵的源头,也是化解怨灵的线索。祭祀以上古秘法开启,找齐祭器和找出阵法,才能找到剥离怨灵又可以让傅启淙活着的法子。” 傅言信不语。 徐氏厉声道:“侯爷,淙儿是你唯一的儿子啊!你难道真想绝后?” 傅言信怒斥:“无知妇人,说什么混账话!” 又对明舒道,“二十多年前的事,我如何能想得起来?与其追着旧事不放,你不如好好想想其他法子!你现在也是定远侯府之人,行事当以侯府为重,世子的性命至关重要。” 明舒还未回话,程氏倒气笑了:“傅启淙的性命有多重要?我可瞧不出来!” “侯府三房呢,又不是只大房有儿子,原本这爵位我是无所谓的,可侯爷今日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大山和小树倒也不是不能争一争。” “即便大山和小树不争气,不是还有一个争气的三少爷吗?” 程氏拍拍明舒的肩,“你们三房要争侯府爵位,我们二房站你们。” 傅言信气得不行,指着傅言善浑身颤抖:“你们是要造反?” 傅言善冷漠回:“既然大哥觉得世子性命如此重要,那就好好想想荷包从何而来。如今能救傅启淙的,只有三侄媳,你与其浪费时间指责我,不如按着三侄媳说的去做。” 明舒清楚,不但傅言信有心隐瞒,连徐氏都不肯说真话,略一思忖,低头仔细看荷包和荷包里剩下的东西。 铜钱和桃篮都是平民百姓给孩子祈福的东西,定远侯怎会给世子准备这样寻常之物? 可玉与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荷包,又是贵重的。 这又平民又贵族的东西,如此矛盾地凑在了一起,本身就很违和。 铜钱与核桃瞧不出什么,但荷包倒是有些线索。 内衬以银线刺了“云”字和祥云,像现代的商标,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三十一”,又像是个编号。 她问程氏:“二伯母,这个荷包不似家中所绣,倒像铺子里卖的。” 程氏接过一看:“没错,‘绮云斋’的!” 明舒心中一喜:“这是家老字号?”程氏既能一眼瞧出来,说明铺子还在。 程氏面露骄傲之色:“实不相瞒,这‘绮云斋’乃我母亲的铺子。端阳前后,铺中会售卖一百个由顶级绣娘缝制的荷包,每个都有编号,且会请购买的客人留下姓名。” “这是鼠年的三十一号荷包,查一下记录就知是谁买的。” 程氏看了傅言信一眼,“肯定不是侯爷买的,他从不光顾程家的铺子。” “明舒,我这就着人去找购买名册。只要找到买荷包之人,顺藤摸瓜,定会有这玉的线索。” 明舒连连点头:“有劳二伯母。” “砰”的一声,屋中发出清脆声响,诸人话音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打碎陶瓷玩偶的傅直浔身上。 傅直浔放下看了许久的玉,清冷的神情中显出几分不耐:“何必如此麻烦?大伯父若是不愿说,那由我说可好?” 傅言信本就古怪的脸色,愈发阴沉起来,若是细看,阴沉遮掩之下,还有几丝惶恐。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亦有些僵硬。 傅直浔唇角勾起一个凉薄的冷笑:“自然是荷包与古玉的由来。” 傅言信阴沉的脸逐渐僵硬起来。 若是旁人这么说,他不会理睬。 可这位侄子……他至今都看不懂他,唯有一点是确定的:傅直浔,绝非等闲之辈。 傅直浔继续道:“我查过古籍,祭祀之中须有阴阳两玉,连接阴界与阳间。这块是阴玉,还有一块阳玉。” 听闻此话,明舒怔了怔,立刻想起门派里的古卷,一喜:“阴玉集煞,阳玉解煞,只要找到阳玉,就能化解傅启淙和柳嬿婉魂魄里的怨灵!” 傅直浔看向傅言信:“大伯父若不方便,便由我去探另一块古玉的下落吧。” 傅言信沉默半晌,硬生生抛下一句:“我会去问清楚。” 算是默认记得古玉出处。 傅直浔觑了眼门口:“大伯父还不去吗?” 傅言信额头青筋颤动,眸中带怒,但最后却什么都没说,大步行了出去。 第38章 一起用饭 此时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 程氏对明舒道:“左右还得等一等,要不先去西院用饭?” 吃饭这件事不提还好,一提明舒果真感觉饥肠辘辘。 她这才想起,今日简直马不停蹄: 从阴间救回傅湘,到得知柳嬿婉化怨灵,去柳家查探她的执念,再到找回沈良时的碎魂和他与柳嬿婉的记忆,直至找出傅启淙失了神智的缘由,去寻另一块玉佩的下落。 整整一日,她就清早喝了两口粥,若非虞山大印里的清气支撑,她早饿晕了。 明舒正要应下,忽地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傅直浔的夫人。 丢下他去西院吃饭,会不会不太好? 但随即又想到:她也没跟傅直浔一起吃过饭啊! “好”字已经在喉咙口了,明舒听到傅直浔替她作了答:“谢过二伯母,明舒同我一起回东院用饭。” 程氏很吃惊。 明舒更吃惊。 最后,程氏带着清虚道长回了西院。 明舒和傅直浔回了东院。 赵伯一见二人,笑眯眯道:“开饭啦!” 跟变戏法似的,从厨房端出十几道菜,鸡鸭鱼肉都有,丰盛得跟过年似的。 明舒还有一点不确定,指了指自己:“我也在这里吃饭?” 傅直浔洗净手,施施然在八仙桌边坐下:“我这没二伯父有钱,没有多余银子再让赵伯给你开一桌。” 明舒“哦”了一声,迅速洗手坐好,然后看着傅直浔。 傅直浔眉微微一挑,何意? 明舒笑得真诚:“你先动筷。” 师父从小就教导她,在外做客,吃饭得主人先动筷,这是礼节。 傅直浔了然:“我要是不动筷,你就不吃了?” 明舒微笑:“我会努力劝你动筷。” 傅直浔笑了下,夹了颗素圆子。 明舒就不客气了,直接对鸡腿和鱼下了手,体能消耗太大,她需要补充热量和蛋白质。 米饭都添了三碗。 她从小饭量就大,师父曾不止一次吐槽,养你一个女孩比养两个小子还费钱! 可自打来了这里,她就没吃过几顿饱饭,也是唏嘘。 明舒吃得很专注,丝毫没注意到对面的傅直浔不知何时放下了筷子,好整以暇地看她吃饭。 等察觉时,她已经吃了九分饱。 “看来菜很合你胃口。”傅直浔说。 明舒力赞:“好吃!” 其实一般吧,滋味寡淡了些,鸡还是得大盘鸡才入味,比起清蒸鱼,她更喜欢吃烤鱼,洒孜然粉辣椒粉的那种。 但别人请吃饭,必须赞菜烧得好,这也是礼节。 “吃饱了吗?”傅直浔又问。 “饱了!” 还差一碗甜点,酒酿小圆子、银耳羹都行,燕窝就更好了,但这些想想就成,就当自己吃过了。 傅直浔淡淡一笑:“说谎。” “你喝鸡汤时,眉头皱了一下,说明不合你口味,吃鱼时顿了顿,大抵在想,红烧或烤就更好了。放下饭碗时,你扫了一下桌面,看来还少最后一道菜,依你口味,想来是甜汤。” 明舒面色如常,心里却惊得差点跳起来:这人简直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她本想说“没有的事”,可转念一想,傅直浔这么直白,可不是跟她开玩笑。 他这人,从不开玩笑——他看似玩笑的话,都有深意。 于是,她大大方方承认:“被看出来了,是呀,我比较重口。不过,我吃饭不挑嘴的,不管合不合心意,我都会好好吃饭。” 傅直浔点了下头,喊陈伯:“撤了,上一盏燕窝,一杯清茶。” 明舒简直受宠若惊。 她小心翼翼地问:“是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做吗?” 傅直浔笑:“没有,你我是夫妻,你是东院的女主人,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明舒:“……”鬼信!在傅直浔身上,真诚换不来一句实话。 不过,这些也无所谓,反正她没想与他长相厮守,彼此各取所需罢了。 他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就随他去。 略一思忖,她言归正传:“你方才说,瞧过古籍,才知道阴阳双玉。那本古籍能否借我一看?” “不能。” 明舒一怔,回绝得这么直接? 傅直浔却话锋一转:“一屋子的龙骨,在翰林院书库,我带不出来。不过,关于那场祭祀的记载,等我全部整理完,会默写一份出来给你。” 明舒吃惊不已:“龙骨?!就是龟壳和兽骨?上面的字你认得?” 现代发现的甲骨文,一共四千余字,翻译出来的不到一半,那还是数代学者的努力。 他这话的意思,就是都认得。 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从殷商穿越来的了! 傅直浔也有些意外:“你知道龙骨文?” 明舒自然不能透露她现代的芯子,便道:“知道,玄门典籍里有记载,文王拘而演周易,风水之术,源远流长。” 傅直浔看了她一眼,倒是没追问,只道:“你们玄门倒是博大精深。” 明舒适当地吹了个彩虹屁:“没你厉害,我们玄门也解不开龙骨文的奥秘。” 傅直浔:“我说我解开龙骨文了吗?” “你不解开怎么知道那场祭祀里有阴阳双玉?” 傅直浔一笑:“你倒是会抓要点。” 明舒客气地笑笑,一般一般,没你会抓。 换了个话题:“你真知道荷包和古玉从何而来?”不是诈定远侯的? 这时,赵伯送来燕窝和清茶。 傅直浔啜了一口茶,“嗯”了一声。 明舒试探着问:“能说吗?” 傅直浔喊住赵伯:“你告诉她定远侯的事。” 赵伯有几分为难。 两人越这样,明舒就越好奇:“秘辛啊?” “怕污了少夫人的耳……” 傅直浔轻笑一声:“她什么没见识过?” 赵伯一想也是,少夫人可是通阴阳之人,这点事算什么呀! 遂大胆地说了:“侯爷他不喜欢女子,娶妻生子全是为了延续血脉。据说,跟侯夫人同一回房,他就吐一回。” 明舒仿佛被雷劈,惊得外酥里焦,这不是……那啥吗?! 当然,她并不歧视同性的恋情,可实在没法把这事同古板严肃的定远侯联系在一起。 赵伯继续说着:“侯夫人一怀上大少爷,他就搬回了书房。大少爷出生后体弱,侯夫人想着一个子嗣不够,便想尽法子让侯爷回去……” 停顿了一下,他用了比较委婉的措辞,“功夫不负有心人,侯夫人成功了,这才有了大小姐。” 本就震惊的明舒几乎脱口而出:“侯夫人用了强,还是下了药?” 第39章 你腹中孩子是谁的? 赵伯尴尬了,看看傅直浔,后者倒是淡定,只眼角流露出几分笑意。 明舒却不尴尬,明亮的大眼睛看着赵伯,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赵伯只得从牙缝里挤出两字:“用药。” 明舒明白了:“难怪今日我总觉得侯爷跟侯夫人之间怪怪的,好几回我瞧侯夫人的眼神里都有恨意。若是这样,一切便都说得通了。” “赵伯,你继续说。” 赵伯倒愣了,说完了啊,还要说啥? 明舒好心提醒:“侯爷真心所爱之人。” 好吧。 赵伯硬着头皮继续:“侯爷的蓝颜知己是‘清音坊’曾经的头牌,皓月,也是如今‘清音坊’坊主。” 明舒恍然大悟:“所以荷包是皓月送给侯爷长子的礼物?” 难怪里面有铜钱和桃篮这样的市井之物。 傅直浔颔首:“故而皓月手里有阳玉。” 明舒皱眉:“皓月与侯爷尊卑有别,他不好直接告诉侯爷玉乃定情之物,而是借了长子的借口。侯爷若是仔细些,大抵能察觉皓月的心思,但他只随意看了一眼,便转手戴在了孩子身上……” 傅直浔抬眼看向明舒:“若定远侯拿回阳玉,你真打算救傅启淙?” 明舒点头:“得救。” 傅直浔:“不是说了要给亡魂讨债吗?” 明舒目光坚定:“唯有傅启淙剥离怨灵,才能真正还柳嬿婉和沈良时公道。” 她浅浅一笑,“夫君,今晚怕是不能休息了。” 傅直浔眼中浮现几丝兴趣:“夫人大展拳脚,为夫拭目以待。” 又吩咐赵伯:“准备夜宵,口味要重。” * 子时。 傅言信回来了。 如傅直浔预料的那般,带回了阳玉。 傅言信递出阳玉时,神色严厉:“务必保世子安然无恙,若有差池,本侯定不轻饶!” 明舒当即缩回了手:“那做不到。” “你——” “我说过了,傅启淙的魂魄早已和怨灵合二为一,剥离怨灵,势必要撕开魂魄,不可能安然无恙,我也无法保证傅启淙没有差池。” 明舒冷冷道,“傅启淙能不能活下来,不在于我,而是他能不能撑得过去。你若不信我,尽管问清虚道长。” 傅言信便看向清虚道长,后者连连点头:“不但要撕开魂魄,剥离出怨灵,还得补魂,非常之难。实不相瞒,我也只在书上读过,并没有亲眼见过。” 虞山掌门都说无能为力,可见此事之棘手,傅言信有些不敢赌了。 徐氏突然道:“侯爷,淙儿这样都活了二十几年,并非一定要冒这么大的风险,剥离什么怨灵。” 明舒冷笑:“由着他继续去祸害人吗?” 徐氏:“我会看好他!” 明舒摇头:“大伯母你要能看得住,柳嬿婉就不会死,傅湘不会出事,就是因为你的纵容,才害得无辜的冤魂化为怨灵!” “你大概是忘了我白日所言,以傅启淙的面相,淫邪,无子。” 徐氏上前挠明舒的脸:“你胡说八道!” 明舒避开,一边的程氏一把推开徐氏:“你敢动明舒一根汗毛试试?” 又对明舒道,“既然他们都怕你害死傅启淙,你何必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随他们去,大不了我去报官,总归他手上的人命案做不了假。” 徐氏厉声道:“你敢!” 程氏冷笑:“坏事做尽的又不是我,我有何不敢?你们在乎这劳什子的名声,我不在乎!我只求我的孩子们平平安安!” 又忍不住嘲讽,“你也长耳朵了,没听见吗?你的儿子不会有孩子,你连求子孙平安的资格都没有!” 徐氏疯了一般朝程氏扑过来,可她哪是程氏的对手? 都不必有人来拉,程氏就狠狠推开了徐氏。 徐氏喘着气哭泣:“侯爷,你就眼睁睁看着这个贱人这么咒淙儿?” 她狠狠拍着自己的胸口,“淙儿是我们唯一的儿子啊!” 傅言信忍无可忍:“够了!你要还想待在这里,就闭嘴,若不想,我命下人带你回去!” 又冷着脸对傅言善道,“你也管好你的夫人!” 傅言善抬头望天,一副老子才不管的姿态。 傅言信问明舒:“你说世子无子是何意?” 明舒心中一叹,总算有人问了,她好几次都要说,可都没给她机会:“世子体内的怨灵无法让他诞下子嗣。” 程氏也反应过来:“你的意思……袁姨娘的孩子不是——” 明舒叹气:“我倒希望不是傅启淙的,这样母子还能保全。若真是傅启淙的……最坏的结果,一尸两命,而母子二人体内积攒的阴气和怨气,又会让他们比柳嬿婉更快化为怨灵,后患无穷!” “二伯母,我坚持要剥离傅启淙体内的怨灵,便是因他将怨灵染给了柳嬿婉和袁姨娘。傅启淙体内的怨灵是源头,就像子母蛊一样,毁去母蛊,子蛊才能消亡,柳、袁二人的怨灵方能消解。” 明舒对傅言信道:“请袁姨娘过来灵堂吧。” * 袁姨娘傍晚受了惊吓,忐忑不安,压根没法入睡,可她也不想去陪傅启淙。 他体内有怨灵啊! 那个南宁国来的公主说,柳嬿婉沾染了傅启淙的怨灵,那她会不会也…… 想到这里,袁姨娘越发害怕了。 腹中的孩子快七个月了。 原本只要生下这个孩子,她就能让傅启淙休了柳嬿婉,自己便是世子夫人了,可如今…… “姨娘。”丫鬟在门外叩门低低唤她。 袁姨娘心猛地一跳:“何事?” “侯爷请您过去。” * 袁姨娘提心吊胆地又回到了灵堂。 天上没有月,院里的灯昏黄幽暗,北风刮得又紧,似乎下一瞬便会熄灭。 灵堂里,柳嬿婉的尸体还躺在碎裂的棺木上…… 袁姨娘不敢再往下想,径直随带路的下人进了西边亮灯的屋子。 定远侯,徐氏,二房夫妇,三房的傅直浔和明舒,还有那位清虚道长,一屋子的人,袁姨娘莫名感觉没那么怕了。 然而下一刻,定远侯的一句话惊得她差点跳起来: “袁氏,你腹中的孩子可是世子的?” 第40章 鬼胎 袁姨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侯爷,我虽出身风尘,可卖艺不卖身,只跟过世子一人!我对天发誓:我腹中孩子是世子的,若有一个字谎话,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傅言信看向明舒。 明舒皱了眉头:“傅启淙体内有怨灵,按理说,压根不会有子嗣,胚胎即便成形,也会被怨灵阴气所杀,没法在母体里存活,除非——” “我的孩子就是世子的!”袁姨娘一口打断明舒的话,哭得梨花带泪,“你们这些超度亡灵的,不是应以慈悲为怀吗?怎可如此毁人清誉?” 明舒叹气:“我的意思,你是不是求了幽冥佛?” 袁姨娘的哭声戛然而止,像看鬼一样看着明舒,嘴唇嗫嚅,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傅启淙是上天砸给她的一个馅饼。 她想尽一切办法勾引他,让他将自己纳进侯府。 可不知怎的,各种秘方她都用尽了,肚子却始终不见动静。 想到柳氏便是一直无所出,才被傅启淙嫌弃和冷漠,她又慌又怕——离开了那烟柳之地,她是绝不会再回去的。 她要一个孩子,不惜一切代价! 也不是没想过傅启淙身有缺陷,无法有子嗣,她找个身强力壮的男子借个种。 但侯府毕竟不是小门小户,下人多,怕走漏风声,再者等孩子出生若是不像傅启淙,也会惹人怀疑。 她最终还是打消了借种的念头。 她又听楼里的老人说,烟花地出去的女子极难有身孕,求观音菩萨没用,得拜幽冥佛。 于是,她花重金求了幽冥佛,得到一份秘药。 她将药放进糕点里,哄着傅启淙一起吃下,两人共赴巫山云雨。 一个月后,果真察觉有了身孕。 可这个秘密,只有她和给她迷药的老尼知道。 眼前这个女子怎会知晓? 程氏不解,问明舒:“幽冥佛是什么佛?怎么没听说过?” 明舒:“西南那边的邪佛,传说来自地狱,会将阳寿未尽的孩子送回阳间。” “可那些孩子没有喝过孟婆汤,也未剥去前世记忆,魂魄里沾的都是枉死的怨恨和地狱的阴气,倘若被幽冥佛送回人间,又是一场冤孽!” 袁姨娘的脸色唰地白了:“你瞎说,幽冥佛跟观音娘娘一样,都是大慈大悲的神佛——” 明舒心情很糟糕,实在不想听她自欺欺人:“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求观音菩萨?” 袁姨娘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反驳,脑中一团乱。 明舒继续道:“只有比怨灵更阴寒的东西,才能抵御怨灵。原本我以为最坏的结果是一尸两命,如今更糟糕,你腹中所孕的乃是鬼胎,一旦落地,必成灾祸!而你——” 她目光炯炯,“会是鬼胎杀掉的第一个人。” 袁姨娘惊叫一声,跌坐地上。 明舒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怨灵之事还未解决,柳嬿婉和沈良时的亡魂还没有超度,如今又来一个鬼胎,这定远侯府的风水到底怎么回事,差成这样! 袁姨娘用膝盖爬过来,一把抱住明舒的腿,苦苦哀求:“三少夫人,你什么都猜得到,一定能救我和孩子,对不对?求求你了,求求你……我不想死……嘤嘤嘤——” 明舒想了想:“先别动,我探一探你的魂魄。” 说话间,食指轻触袁姨娘的眉心,下一瞬,一股阴冷之气如利刃,劈开明舒的清气,叫嚣着冲进明舒体内。 她急忙抽回手,凝神逼出那道霸道的阴气。 心中更是沉得厉害:鬼胎已有意识,寻常术法打不掉了。 众人都被明舒这惊悚的表情所惊,清虚道长小心翼翼地问:“很厉害吗?” 明舒点头:“比怨灵更厉害,它连碰都不让我碰它。虞山派有没有对付鬼胎的法子?” 清虚道长实话实说:“我没遇到过,但从前听师父说过鬼胎之事,我回去查查师父笔记,兴许有记录。” “有劳道长。” 明舒示意袁姨娘松开自己,“原本是想同时化解你和傅启淙体内的怨灵,但如今你体内有鬼胎,这事只能先作罢了……” 袁姨娘不肯松手:“那我怎么办?” 她狠了狠心,“要不打掉它?它才不到七个月,活不成的……” 明舒喝止:“不可!其一,它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你喝再多的药都打不掉的,就算你死了,它都能活!” “其二,一旦鬼胎落地,它就要吸噬活人阳气;杀死它更不行,它魂魄不散,阳寿不尽,随时随地都能找到新的宿主。” 袁姨娘呆愣片刻,突然惨叫一声,扑在地上痛哭,凄厉至极。 明舒怔怔看着袁姨娘,忽然想起了师父的话来:咱们是风水师,不是大罗神仙,别觉得什么都能救,救不了!能救,是运气,不能救,才正常。 心中苦笑,袁姨娘的运气不好。 就不知道傅启淙的运气好不好了。 明舒对程氏道:“劳二伯母照顾下袁姨娘。” 走到傅言信面前,伸出手,“阳玉。” 傅言信迟疑再三,只能交出玉:“请至少保住世子一条命。” 明舒还是那句话:“只要世子定力够强,忍过剥离怨灵之痛,我就能保他性命。” 一盏盏灯挂了上去,院中一片通明,好似白昼。 下人将捆绑的傅启淙抬到院子中间。 徐氏看着儿子挣扎的样子,心中不忍:“侯爷,要不要松开?人会绑坏的!” 明舒看了她一眼:“还是绑着好,等下剥离魂魄痛得很,他若自残便糟了。” 傅言信烦躁,狠狠剐了徐氏一眼:“闭嘴。” 明舒拿着两块玉,问傅直浔:“你能把祭祀阵图大概的样子画出来,让我瞧一瞧吗?” 傅直浔“嗯”了一声,随手折了根枝条,在地上一边画,一边简单解释了一遍。 明舒举一反三,从他的讲述里迅速补充阵法原理。 虽然他的叙述不全,但明舒在脑中却已补得七七八八——包括阴阳两玉的用法。 “需要我替你护法吗?”傅直浔问。 第41章 重口味的夜宵 “不必,这回我不用魂魄出窍。” 明舒摇摇头,“从阵法布局来看,至少有五位祭司,中间一位主导,东南西北四方各一位。我居中,其他四方则由清虚道长护阵。” 被点名的清虚道长,疾步上前:“需要我做什么?” 明舒以傅启淙为中心,在距他半丈远的八个方位,各贴下一张黄符,对清虚道长道:“用你的阴阳眼盯牢了,不准怨灵出这个阵法。” “其他人都退出去。” 明舒依着傅直浔所言的阵图,将两块玉放在各自的位置,最后取出刻刀,直接在傅启淙手上割了一刀。 血滴滴答答落下,这一刀割得实在不轻。 祭祀以血为引,但不一定需要人血,杀只鸡杀只鸭也行,但明舒觉得大晚上就不必这么麻烦了,左右用傅启淙的血也一样。 傅启淙怒目而视,被塞住的嘴里呜呜呜,不知在咒骂什么。 明舒只淡淡说了一句:“留着点力气吧,等会有你受的。” 见血流得差不多,她朝清虚道长点了点头,随即盘膝而坐,双手合十,催动体内真气,随后缓缓拉开。 地上的一摊血,仿佛受到召唤一般,化为血雾,在她两手之间凝聚。 “去!”明舒清喝一声。 血雾顿时如千万缕丝线,缠绕于傅启淙周身。 与此同时,阴阳双玉发出朦胧的光。 阴玉光暗,阳玉光则越来越亮。 明舒知道阵法开启了,立即抽出一张黄符,“哗”的一声,黄符自燃,一团火焰飘向傅启淙,一沾血雾,于瞬间灼烧出烈焰。 阵法外,徐氏发出惨叫,被程氏一把捂住嘴巴:“闭嘴,不许打扰明舒!” 又道,“你儿子死不了,没瞧见那火都没点着他衣服吗?” 阵法里,傅启淙浑身战栗,缕缕黑雾从他周身渗出。 明舒朝清虚道长大喊一声:“怨灵剥离出来了,你守住!” “好!” 明舒扬手,于虚空之中,抓住那一缕缕黑雾,扭成一团,将之引向阳玉。 黑雾不甘心地扭动,可明舒又挥出一张燃烧的黄符,黑雾顿时安分了。 可它们安分了,傅启淙却撑不住了,躺在地上抽搐。 明舒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废物。 这还刚开始呢! 不成,他要死了,怨灵和魂魄脱离了他的肉身,就更加难剥离了。 他体内的怨灵不剥干净,就没法毁去柳嬿婉体内的怨灵和阴气。 怎么办? 清虚道长见明舒动作缓了下来,忍不住大喊:“你没事吧?” “我没事。” 有事的是傅启淙。 明舒眉头紧蹙,必须有一人来稳住傅启淙,她抽不开身,清虚道长也分身乏术…… 对了,还有一人! 明舒想起傅直浔内力浑厚还不惧阴气,喊道:“傅直浔,入阵,稳住傅启淙,别让他死了!” 正靠墙饶有兴致看一出好戏的傅直浔:“……” 行吧,人死了,戏就不好看了。 傅直浔大步而入,扶起傅启淙,往他体内注入内力,护住他心脉,免得他疼死。 清虚道长瞠目结舌:这么重的阴气,他一个常人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这定远侯府果真是卧虎藏龙之地啊! 三人各司其职,阵法终于稳定了下来。 明舒负责剥离怨灵,清虚道长将试图逃出阵法的怨灵扫回阳玉,而傅直浔则确保傅启淙不死。 小半个时辰后,终于不再有黑气从傅启淙身体里渗出。 明舒赶紧将刻刀放到阳玉旁边,引出柳嬿婉的魂魄,让阳玉自动吸尽魂魄里的零碎怨灵。 “没事了。”她轻声对透明的魂魄说。 待魂魄重新进入刻刀里,她才回到傅启淙面前,手指轻点他的眉心。 眉头狠狠一皱,他的魂魄竟碎成了这般模样! 他还能活着,完全是傅直浔拿内力替他吊着命。 “救不了了?”傅直浔开口。 “嗯,他的定力太弱了,怨灵撕开魂魄时,但凡他能抵抗一下,兴许还有回旋余地。”明舒回。 “废物。” 明舒骤然抬头看向傅直浔,这评价……跟她还真是一致。 “让他死了?”傅直浔又问。 “至少活到明日,我封住他的魂魄,再让赵伯吊一下他的命。” “明白,你要给柳氏讨债。”傅直浔勾了下唇角。 * 混乱的一日一夜,终于归于暂时的平静。 赵伯精心准备的重口味的夜宵,明舒吃到一半,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傅直浔盯着她看了一会,也没叫醒她,目光移到一桌色彩斑斓的菜上。 “赵伯,拿副碗筷来。” 炙鸭,取肥厚多肉的湖鸭,以炭火烘烤至色泽赤黄,切成薄片,肉蘸酱,皮蘸糖。 傅直浔吃了两口,油腻。 羊肉旋鲊,精肉切成肉末,加盐、细曲米、马芹、茴香等,以湿浆酒拌匀,装入小坛,盖以箬叶,用火烘制五日。 傅直浔夹了一筷子,太咸。 辣炒鸡,鸡肉切块,先炒后煮,再加入酱、胡椒、花椒、葱白等佐料煮熟。 傅直浔的手在空中停了几息,才从红汤里夹了小小的一块。 火辣刺激的触感直冲天灵盖。 傅直浔只得盛了一碗酒酿圆子,只吃了一口就蹙眉放下了。 太甜太腻。 这些菜,平日里他不会沾,方才瞧明舒眼都睁不开了,筷子却固执地未停,他才好奇地尝了一尝。 很好,这辈子都不会再碰了。 傅直浔丢下筷子,径直走了出去。 明舒还趴在桌上沉沉睡着。 * 一个多时辰后,天就亮了。 明舒深吸一口气,用冷水泼脸,神智才终于归位。 肚子咕咕地叫,夜宵没吃完,她又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赵伯送来了早饭,清粥小菜,外加几个瞧着颇为精致的面食点心。 明舒吃着素斋一样的早点,想着昨夜那顿没吃几口的饕餮大餐,话就那么问了口:“昨晚的夜宵还在厨房吗?” “倒了。”赵伯言简意赅。 明舒动作一滞:“怎么倒了?”那桌菜瞧着就很贵啊! “少爷说的。” 明舒:“……”早知道他这么浪费,昨晚她不睡觉也得吃完。 颇为失落地把素斋吃得干干净净,明舒走出院落。 迟疑了下,她抬手敲傅直浔的房门,谁知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傅直浔一身青衫,神色也同衣袍颜色一般,冷冷清清的。 第42章 天道在哪里? 明舒只觉得一股阴冷寒气扑面而来,目光不由朝屋里瞧去。 “怎么?想进去瞧一瞧?” “不是。”明舒当即收回目光。 “那是想与我同宿一屋?”话是暧昧的,可声音却是冷冰冰的。 “我睡觉说梦话还磨牙,睡相又差,怎好扰夫君休息?” 明舒言辞真诚,一副“我都是为你着想”的神情。 傅直浔嗤笑一声:“夫人还真是体贴。” 明舒不想再相互假惺惺了,转到正题:“昨日请夫君帮忙之事,可好了?” 傅直浔递给她两张纸和一个布包。 明舒仔细读了一遍纸,不得不赞,果真是探花郎,虽然性格有缺陷,可文笔和字皆是赏心悦目。 再翻开布包一瞧,越发满意。 她小心收好:“我现在去灵堂等柳家父子。” “一起。” 明舒有些诧异。 “他们也快到了。” 明舒更诧异了,但随即反应过来:傅直浔在柳家安排了暗卫。 不由心生狐疑,傅直浔多智近妖,功夫深不可测,又随处皆可安排暗卫,为何在她看的小说里,他却只是一个背景板? 难道她所知道的一切,只是真相的一部分? “不走?” 耳边传来傅直浔略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明舒骤然回神:“哦,走了。” * 正如傅直浔所言,一刻钟后,柳老爷与柳子川到了定远侯府。 门房直接将两人带到了灵堂。 瞧见碎裂的棺木和躺在碎木上的柳嬿婉,两人俱是大惊,扬言要见定远侯。 “去请了,二位且等一等。”傅直浔神色淡淡。 清虚道长凑近明舒,好奇地问:“柳氏的魂魄已被你收了,没有怨灵作祟,为何不弄副棺材好好收殓尸身?” 明舒一本正经地说瞎话:“安排了人去找上好棺木,暂时没有合适的,找到就能入殓。” 就是要让柳氏父子睁大眼睛瞧瞧,柳嬿婉是如何被定远侯府轻视的,他们花重金送女儿入侯府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傅言信和徐氏很快就来了,连傅启淙都被抬了来。 明舒有些意外地看了傅直浔一眼,不知他是如何说动定远侯的。 “我说你能救活傅启淙,若是不来,他要死了就别怨你。”傅直浔仿佛什么都猜得到。 明舒:“……” 傅言信要知道接下来她会做什么,何止怨?会找她拼命吧,毕竟他只有傅启淙一个儿子。 昨日二伯母说傅启淙死了要抢世子之位,也是过过口瘾。 定远侯府的爵位是老侯爷打仗挣下的,传到傅启淙刚好第三代,按东晟规矩,三代以后轻则降爵,重则免爵。 依如今定远侯府对朝廷毫无贡献的样子,大抵是后一种。 所以傅启淙一死,侯府爵位差不多就断了,这对傅家来说——准确地说,对大房而言,简直是灭顶之灾。 傅言信虽口口声声骂徐氏“无知妇人”,可其实是默认她袒护傅启淙的。 毕竟只要傅启淙活着,定远侯府就还是定远侯府。 呵! “人都齐了,那便开始吧。” 明舒神情平静地看着傅直浔,“夫君,劳驾让你的人守住院门,不许任何人进来,也不许任何人出去。” “安排了。”傅直浔一贯的干脆利落。 听闻两人对话,院中其余人都面露不解之色。 傅言信直言:“你要如何救世子?” 明舒回:“侯爷少安毋躁,静候便可。” 说罢,取出一摞符纸,以灵堂为中心,布了一个遮天之阵。 阵法启动时,乌云蔽日,朗朗白日阴沉若夜色降临。 清虚道长眉心一跳,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要召唤亡灵啊! 青天白日,随随便便就遮了阳气,这女子道行简直深不可测! 傅言信几人更惊愕。 仿佛有一股无形之气,重重压在他们心头,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唯有傅直浔面色如常,清冷目光凝视着灵堂前的明舒。 但见她乌发如云,眉眼漆黑,唇瓣娇艳,一身素衣白裙倒衬得绝色容颜越发艳丽夺目,宛若九天星辰,熠熠生辉。 而那双漆黑的眸子,便是最亮的光芒。 她的身边慢慢凝聚出一团白茫茫的雾气。 傅直浔眉心微微一凝,他虽不似清虚道长那般有阴阳眼,但也能猜到白雾里是什么。 亡灵的魂魄。 “柳嬿婉,”明舒缓缓开口,声音清亮,“傅启淙夺你为妻,又将你虐待至死,如今他在。” “柳启明,为了柳家的荣华富贵,逼你嫁入傅家。他在。” “柳子川,瞒下你写给沈良时的信,又同柳启明一道逼迫沈家人离开帝京,生生拆散你与沈良时。他在。” “徐倩云,纵容儿子为非作歹,宠妾灭妻,任由你被欺凌至死,视而不见,慈悲外皮之下,眼盲心冷。她在。” “傅言信,教子无方,姑息养奸,枉顾人命。他在。” “柳嬿婉,从前害你之人,如今都在这个院子里!”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取他们性命也好,将他们挫骨扬灰也罢,随你处置!” “这是他们欠你的……” 傅言信终于听不下去了,厉声打断:“你干什么?!” 明舒冷道:“如你所见,替无辜惨死的亡魂讨回公道,今日你们一个都别想走出这个院子!” 清虚道长忍不住阻止:“你这样做有违天道,万万不可!” 明舒脸若冰霜,眉眼覆着一层戾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柳子川扣下信件,任由柳嬿婉在风雪里苦等一晚时,天道在哪里?” “柳启明害死沈良时父亲,逼迫沈良时离开帝京,毁他前程,拆散他与柳嬿婉时,天道在哪里?” “柳嬿婉嫁给傅启淙,被骗财骗色,凌虐至死时,天道又在哪里?” “你口中的天道,可曾帮过柳嬿婉,给她一条活路?” “没有。” “没有谁帮她,柳启明、柳子川、傅言信、徐倩云,还有傅启淙,是他们将她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们都是凶手!” “既然如此,她为何不能做自己的主,报仇雪恨,还自己一个公道!” 清虚道长震惊地瞪着明舒,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43章 她和他再无瓜葛 那团白茫茫的雾气,此时翻滚如黑墨。 一缕缕黑气从中渗出,宛如无数只触手,密密麻麻朝四面八方蔓延。 院落里冷得像冰窟。 “柳嬿婉,杀了他们,替你自己报仇。”明舒冷漠似地狱判官。 下一瞬间,四散的黑气骤然凝结,细细的触手拧成无形绳索,死死缠住了傅启淙、傅言信、徐氏和柳氏父子。 五人面露惊惧之色,方才那透不过气来的沉重,刹那变成了窒息,浑身更好似被利斧斩劈,痛入骨髓,简直生不如死。 本就重伤的傅启淙最先熬不住,晕死过去。 紧接着是徐氏,摔在地上不断抽搐,喉咙里呜呜作响,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傅言信一向冷酷的表情终于皲裂,眼中皆是惊恐慌乱。 柳氏父子在痛苦之中,又夹着悔恨,柳子川更是满脸是泪。 清虚道长看不下去了,双手结印,试图阻止柳嬿婉弑父杀兄、虐杀夫君公婆。 他对明舒怒道:“你这样不是帮她,是害她!亡魂杀人,会下十八层地狱,永远都入不了轮回了!” 明舒冷道:“入不入轮回又如何?喝了孟婆汤,前尘旧事一笔勾销。死了就是死了,哪来下辈子?” 清虚道长怒喝:“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神佛无用,魔度众生。” 明舒声音冰冷,不再理清虚道长,大喝一声,“柳嬿婉,我助你一臂之力!” 说话间,收紧阵法,四周肉眼可见地暗沉下去,没过多久便漆黑似深夜。 唯有灵堂前几盏风灯晃晃悠悠,苟延残喘,如同地上如蝼蚁一般挣扎的几人。 “你们都疯了!这是杀人啊!” 清虚道长急得跟什么似的,他阻拦不了柳嬿婉的亡魂,一咬牙,直直冲过去试图阻止明舒。 可他刚碰到明舒衣袖,便被一股大力扯开了。 “她说得没错,神佛无用,魔度众生。本就是该死之人,你又救什么?”傅直浔淡淡开口。 “上天有好生之德!”清虚道长想要挣脱,可傅直浔那瞧着如上等美玉一般的手,却跟铁锁似的,他用尽力气仍无济于事。 清虚道长看看傅直浔,又看看明舒,忍不住骂道:“你们两人都是疯子!” 傅直浔睇了眼明舒,唇角微微一勾。 他是疯子,可那女子不是啊。 只这片刻之间,地上几人已不再挣扎,一动不动躺着,七窍渗着血,形状可怖。 明舒慢慢松了阵法。 那漆黑可怖的沉沉死气,迅速散去。 天地之间依旧昏暗,却没了那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丝丝缕缕的黑雾如烟消散,最后只剩一团浓浓的白雾,一动不动,仿佛冰冻。 “还要将他们、将你自己挫骨扬灰吗?”明舒问。 白雾没有回应。 明舒亦没再说话,走到柳嬿婉的尸身边,从布包里抽出两枝已冒出花骨朵的桃枝,放在尸身上。 桃枝自是从东宫暖房里摘的。 今年冬日实在太冷,即便花匠用尽一切办法,桃花还未开。 白雾晃了晃。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明舒低低吟着,声音轻柔,可语调里却有几分伤感与遗憾,“嬿婉,你想回去吗?” 白雾剧烈一晃。 明舒站起身,走到白雾面前:“像幼时一样,回到那片果园,嬿婉和良时,永远都不分开了。” “你想吗?” “良时是想的。” “越州与帝京相隔两千多里,他一个亡魂,跋涉山水,不惧魂飞魄散,也要来见一见你,不为其他,只因不舍与放不下。” “他不舍青梅竹马的岁岁年年,也放不下他自小守护长大的女子,是否如他在画像上的祝词:一岁一礼,一寸欢喜,顺遂无虞,皆得所愿。” 白雾摇摇晃晃,往地上凝聚,好似女子跪坐地上,低低抽泣。 “在他心里,你永远都是那个手执桃枝,明媚如春光的女子,他爱你、珍视你,胜过他自己。” “他也希望,你会像他一样,爱你自己、珍视自己。” “柳嬿婉,是一个很好很好的女子啊。” 明舒听到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我不好,是我不够勇敢,是我辜负了良时,都是我的错……我还杀了人,我杀了爹和大哥……来不及了……” 明舒伸出手指,轻触白雾,稳定雾中亡魂激动的情绪:“是啊,假如你勇敢反抗你父兄,假如你不嫁进傅家……可以有很多‘假如’,可那些‘假如’成真,便会有截然不同的结局吗?” 明舒摇摇头,“没有走过的路,都是臆测。对与错,是与非,只在人一念之间。” 她取出傅直浔连夜写的两张纸,一字一字认认真真念了其中一张:“放妻书……” 白雾一动不动。 明舒念完,柔声道:“只要签下名字,你就彻底自由了。昨日种种,皆为云烟,都散了吧。” 她对傅直浔道:“请赵伯过来一趟吧。” 傅直浔弯了下唇角,大步行到院外,让傅天去叫人。 一刻钟后,躺在地上的五人悠悠醒来,徐氏惊恐尖叫,傅启淙翻着白眼,只剩出的气。 明舒稳定傅言信、柳老爷的魂魄,将两份放妻书递给他们:“让一切都结束吧。” 历经生死,柳老爷老泪纵横:“我替嬿婉写!我替她写!” 明舒看着傅言信,傅言信却看向傅启淙:“世子……” “活不成了,他意志力太弱,受不住怨灵剥离之苦,昨晚就熬不住了,并非因柳嬿婉的缘故。” 傅言信面露苦色。 “是侯爷替他写,还是让他按手印?” 傅言信木愣愣的,并没有回答,也不知是没听进去,还是不想写。 明舒也不追问,左右都跟他说过了,便直接划破傅启淙的手,在两份放妻书上都按了手印。 一份交给傅言信,一份在柳嬿婉的亡魂前烧了。 从此以后,柳嬿婉和傅启淙再无瓜葛。 明舒又牵引出刻刀里另一个亡魂。 用她清气养了一晚的沈良时,已恢复了大半。 明舒静静看着两团白雾缓缓飘在一起,不由弯起了唇角。 这一桩超度之事,总算是了了最难的一步。 第44章 师父在上 清虚道长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指指白雾,又指指死而复生的五人:“怎么回事?” 明舒回他:“柳嬿婉恨他们,可她最恨的是她自己。” “所以就算杀了他们,她心里的执念也不会就此消散。可这些,说没有用,只能让她经历一回。” “而要阻止柳嬿婉自我毁灭,唯有让她明白,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算计她,有人真心待她,她也要好好待自己。” “至于死而复生——” 明舒神情淡淡,“方才那个阵法除了召唤亡魂,也封住了他们的心脉,即便柳嬿婉的怨灵之力再厉害,他们都能留下一口气。” “事实上,柳嬿婉也没有用全力。在我收紧阵法时,她就已经放手。” 明舒看向柳氏父子,“真正的柳嬿婉,早死在了那个风雪寒夜。这四年多,于她而言同地狱无异。她想要的新生,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爬树折桃枝,上山挖笋,去水里抓鱼,采野果,抓雀儿……彼时的柳嬿婉鲜活生动,身边还有陪她长大的邻家哥哥。她割舍不下的执念,是这些。” 明舒眉目渐渐严肃,“玄门规矩,化解怨气、超度亡魂乃职责所在。所以,你们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我都会了却柳嬿婉的心愿,让她安心离去。” * 三日之后,一座合葬的坟茔在柳宅果园垒起。 明舒点的穴,选的棺木和算的落葬时辰。 棺木乃双人棺,安置了柳嬿婉的尸身,沈良时赠的画、刻刀和石头。 还有两人的魂魄。 “嬿婉说,她不入轮回了,便在这里与沈良时看燕子筑巢,腐草化萤,花开花谢,年年岁岁。” 明舒说这些时,柳家夫人哭得不能自已。 见如此,后面的话,明舒便不再说了。 亡魂无法在阳间久待,即便她在果园布下阵法,可两人终究会有魂飞魄散的一日。 兴许几年,兴许一二十年。 并没有年年岁岁。 明舒记起沈良时故土越州,有一个很有名的传说。 小姐和书生,三年同窗成知己,无奈却被棒打鸳鸯。书生病故,小姐在书生坟前殉情。此情感天动地,两人双双化蝶而去。 倒是与柳、沈二人之事,颇有几分相似。 人间自是有情痴啊…… 她正感慨着,清虚道长见柳家夫人离开,凑过来说:“方才走了一遍柳家,我能肯定,这里的风水乃我师父所布,但如今不知为何却已残破。” 明舒回神,叹息道:“可惜了这么好的风水局。” 清虚道长见明舒一副了然神情,虚心求教:“你知这风水局是怎么破的?” 明舒点头,细细道来:“当年你师父受柳家夫人恩惠,指点柳宅的风水。” “他瞧出柳老爷心神不宁,便给了柳老爷两个选择:要么集全部风水之力招财,要么挡煞与招财各占一半。 “当时,柳老爷正为陷害沈老爷之事而后怕愧疚,总觉得宅子里有怨气,便选了后一种。” “但再精妙的风水阵,都需要用某种玄学之力维持。你师父乃名门正派,他所设的挡煞之阵,便以善念维持。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便是此理。” “这些他定然同柳老爷说过,所以柳老爷年年施粥济贫,修路造桥,行善积德。短短数年间,柳家便在帝京商界崭露头角,一切看似圆满。” “可人的贪念是不断膨胀的。柳老爷怕像沈家一样,一夕之间没落,便想方设法积累更多的钱财,不断往上爬。” “他踩着人左右逢源,沈家是他的梯子,肯定还有赵家、钱家、王家……而这些贪念,便是风水局破的因。” 清虚道长听得直摇头:“有什么因,就结什么果啊……那这阵法就这么破了?不能修补?” 明舒:“不能了,碎裂的阵法即便修补,也不会再有最初的效果。” 所以,柳家没落是必然之事。 当然,她可以替柳家布一个新的阵法,维持如今的富贵。 可她并不愿意。 说到这里,明舒觉得有些奇怪:“你是虞山掌门,这是虞山派的阵法,你不清楚吗?” 清虚道长比她更奇怪:“我虽是虞山掌门,可学阵法也得循序渐进。如此高明的风水阵,我最快也要在三十岁之后才能学习。” “更何况,术业有专攻,我擅长之事也不是风水阵,而是阴阳术……” 他的话戛然而止,直勾勾看着明舒。 他都还不够资格学的阵法,眼前这十六七岁的女子怎么知道? “你怎么看得懂虞山最玄妙的阵法?” 明舒反问一句:“虞山阵法很难吗?” 清虚道长愣住了。 虞山、龙虎山、青城山,三大名山三大派,道法玄妙、风水阴阳术出神入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很难吗? 当然很难啊! “你师出何门?”他神色古怪。 “无名派。” 清虚道长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明舒无语:“我师父说,我们门派就叫‘无名派’。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实力。” 清虚道长:“……” 真狂。 但见识过眼前女子出神入化的玄学术,他也不得不承认,她有狂的资格。 脑中莫名一个激灵,他想起些陈年旧事来。 “你名字里是否有‘日’‘月’二字?” 明舒如实回答:“我姓‘明’,‘日’‘月’‘明’,算吗?” 清虚道长惊住了,又猛地跳了起来:“原来师父口中的高人就是你啊!如此年轻,难怪我死活都找不着!” 明舒也是一惊:“找我?” 清虚道长:“师父仙逝前留下遗言,倘若以后遇到解不开的玄学难题,就找一个名字里有‘日’‘月’二字之人。” “他老人家还说,此人乃千年难得一见的玄学宗师,有通阴阳的大能耐,连他都比不上……” 清虚道长越说越激动,看明舒的眼神热烈得能冒火。 明舒却越听越玄乎。 她穿来这里不到一个月,清虚道长的师父早就知道她会来? 可听这话里的形容,说的分明是她——当然,目前她还未进入宗师境界,但早晚的事。 清虚道长看明舒的眼神,就像看失散多年的父母,亢奋得不得了:“高人,我有不少玄学疑问,还请不吝赐教!” 明舒:“……” 还是吝惜赐教的。 她的赐教一向收费,很贵的那种。 摆平定远侯府这几桩事,纯粹出于保命,要是换一个什么定北侯、定西侯,她肯定往死里收钱。 虞山掌门自然不会特殊对待。 明舒清清嗓子:“我只教我的徒弟——”不过,过些日子我会开个风水铺,你若有难处,可来铺中寻我。 谁知清虚道长压根没等她说完,便“扑通”跪在地上:“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第45章 乱糟糟的侯府 明舒惊得差点往后一跳。 但她反应极快,清虚道长脑袋一低,她急忙蹲身拦住:“且慢!我没说收徒。” 清虚道长不由拔高了声音:“我这个资质,还不够做你的徒弟?” 明舒:“……”你资质好是你的事,我要不要收徒是我的事,两码事好吗? “我这么好的资质,还是虞山掌门,我拜你为师你都要犹豫?” 清虚道长不可置信,用一双“你不收,你一定会后悔”的眼神看着明舒。 明舒陡然反应过来。 收了虞山掌门做徒弟,不就等于收了虞山派的钱吗? 划算的! 不过—— “你有师父。”她面色严肃,开始摆谱。 “他老人家已经先逝。再者,他的遗言不就是让我拜你为师吗?门派有门派的规矩,哪能我问什么,你就指点我什么,这不是让你为难吗?可你收我为徒就不一样了,师父教徒弟,天经地义……” 清虚道长叭叭叭地说了一通。 明舒神色不变,心里却是笑开了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不收徒简直不能收场。 那就收下虞山派的钱……不,收虞山掌门为徒。 * 明舒来时,身边只有木樨一个亲人。 回定远侯府时,变成了两人,一个侍女,一个簇新的掌门徒弟。 本来收徒也算一桩喜事,讲究些的还得摆个酒席,宴请亲朋好友庆祝一番。 但傅启淙三日前死了,府里在办丧事,只能先搁一搁。 一进侯府大门,明舒便见个丫鬟抱着只白狗,惴惴不安地缩在门房处:“云夏,发生何事?” 云夏一见明舒,急忙拉她进来:“三少夫人,府里如今乱糟糟的,要么您再出去几日,等闹完了再说。” 明舒奇怪,她离府前超度了傅启淙的魂魄,又加了一道封印,亡魂不会变怨灵,这又乱什么? “你慢慢说。”明舒示意清虚道长进来,木樨关上门。 云夏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给明舒听。 傅启淙死了,大房侯爷夫妇又都病了,操持丧事的事就落到了二房头上。 程氏恨死了傅启淙,怎会愿意帮他风光大葬? 可老夫人唉声叹气地交代,傅言善身为儿子又没法推脱,只能硬着头皮接手。 他平日除了遛鸟玩古玩,家中之事一概不管,哪操持得了丧事? 忙是忙得昏天黑地,就是无头苍蝇乱飞一通,没一点用,连一份正经的宾客名单都凑不出来。 程氏怕他累倒,不得不忍着怒气接手。 吊唁的宾客寥寥无几。 报丧是都去报了,可大都只让下人送来礼金,主人并未上门;更有甚者,连礼金都没来。 程氏冷眼旁观,凉凉嘲讽:“平日里狐朋狗友一堆,死了恨不得当不认识。什么侯府侯爷,谁瞧得上啊!” 前一句自然是指傅启淙,后一句刺的是定远侯。 傅言善累瘫在椅子上:“不来也好,事还少些。” 程氏没好气:“少个屁!你那好侄女都闹两天了!她要再这么没完没了下去,你把这丧事丢给她,瞧什么都不顺眼,她行她上啊!” 傅言善不敢吱声了。 程氏说的是大房长女傅澜,如今宁王府三郡王的夫人。 得知弟弟死讯,傅澜便赶回了定远侯府。 又见父亲病倒,母亲疯疯癫癫,她边哭边闹,声称父母弟弟定是遭奸人所害,要找京兆府尹来彻查。 程氏当即怼过去:“京兆府尹哪够?你把大理寺卿也叫上!左右你们宁王府面子大,谁都喊得来!要查就彻彻底底地查,可千万别放过害人的畜生!” 后面也不知是傅言信同她说了什么,还是府中下人多嘴,傅澜倒是不喊报官了,开始嫌弃府里的丧事办得不尽心,府里也没人请太医来给父亲母亲诊治。 程氏心头那个火啊,噌噌噌地往上冒。 要不是傅言善拉着她,她耳光子都抽到傅澜脸上了。 傅澜又见三房没来人,对着下人发怒:“三少爷和三少夫人呢?” 下人说三少爷去翰林院,三少夫人出门了。 “家中出这么大的事,她竟还有心思出门?南蛮之地的人,如此不知礼数!” 傅澜很生气,但人不在,她也不能如何,只能把火发到下人身上,竟当众打残了一个不慎犯错的仆妇。 下人本就因府里接连死人、怪事连连而人心惶惶,见此情形,愈发觉得待在府里横竖都是个死。 走投无路之下,就有铤而走险的。 当晚,有人偷偷潜入大房徐氏卧房,想偷了卖身契一走了之。 谁知被徐氏身边的嬷嬷发现。 那人一不作二不休,抄起花瓶砸死了嬷嬷。 嬷嬷惨叫,惊醒了徐氏。 徐氏见一地的血,吓得大声呼号。 那人穷途末路,抓着花瓶碎片就想杀了徐氏,被冲进来的家丁扣住。 徐氏没死,但更疯了,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哭,一直闹着。 短短不到四日光景,定远侯府乌烟瘴气,乱成了一锅粥。 云夏愁眉深锁:“奴婢方才遛雪团,听见二夫人和大小姐吵架呢,瞧着是要动手,奴婢害怕,只能先来这里躲一躲。” 她低声对明舒道,“大小姐不是个好相处的,您不在这两日,她骂了您好几回。不是说您怕她,但能避则避,也不知道这侯府还会发生什么事呢。” 明舒听得也是直皱眉头。 她选定远侯府,就是想避开宫斗。 但如今看来,定远侯府并不比东宫省油。 沉默了下,她问云夏:“三少爷呢?府里的事他怎么说?” 云夏摇头:“三少爷也三日没回府了,说是之前提前旬休了两日,攒了一堆公务脱不开身。” 明舒无言以对。 公务什么的都是借口,傅直浔分明就是不想掺和侯府这些糟心事。 除了怨灵及阴阳之事,他会搭把手,侯府其他事,他就当没看见。 简直比傅言善还甩手掌柜。 既然傅直浔都不管,那她出去避避风头,也合情合理。 “谢谢你啊,云夏。” 明舒朝自家徒弟和侍女使了个眼色,便推门而出。 但见一人慌里慌张地跑出来,差点跟明舒撞个满怀。 “年嬷嬷?”明舒认出人来。 “三少夫人,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 年嬷嬷不顾主仆有别,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握住了明舒的手。 第46章 老夫人的两副面孔 明舒心中“咯噔”一声。 自打来到这定远侯府,她听得最多的一句话便是:出事了。 大山小树出事了。 二小姐出事了。 大嫂柳氏出事了。 尸气,人魂分离,怨灵,这一回又是怎么了? “年嬷嬷,你慢慢说。” “二夫人要杀大夫人,如今正和大小姐打呢,二老爷伤了头,一身的血!” 年嬷嬷急得都快哭了,“府里没个能主事的主子,老奴只好去请三少爷。三少夫人,你快去劝住二夫人,她还有三个孩子,不能这么不要命啊!” 明舒又惊又纳闷,二伯母为何要杀大伯母徐氏? 还有二伯父受了伤。 “赵伯呢?有请赵伯去给二伯父治伤吗?” 年嬷嬷摇头:“不在,东院一个人都没有!” 明舒也开始心焦,这傅直浔怎么回事?他躲翰林院去也就算了,怎么让赵伯都走了? 傅天那些暗卫定然也不在。 略一思忖,她吩咐下去:“年嬷嬷,你去请大夫来,多请几个,医术一定要好。” “诶!”年嬷嬷赶紧去了。 “清虚道长,你去趟翰林院找三少爷,就说府里又生了怨灵,请他务必回来……” 清虚道长:“这不是说谎吗?直接告诉他府中大房和二房斗殴不就完了?” 明舒:“即便你说府里打得血流成河了,他都不会回来的。只能这么说!” 清虚道长愣了愣:“那他回来瞧见府里没怨灵,不就又走了吗?” 明舒好想撬开新徒弟的脑壳:现在是讨论这些的时候吗? “你只要把人喊回来,后面的事都交给我,赶紧去!记着,让他的暗卫也跟着一起回来。” 清虚道长见明舒一副“我实在没空跟你废话”的神情,只能遵从师命。 明舒转头:“木樨,你去买黄纸朱砂,越多越好!” 木樨点了下头,二话不说,转头就跑。 明舒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对已经呆愣的云夏说:“你跟我去把老夫人喊起来。” 即便老太太是个吉祥物,这时候也得出把力了,否则这定远侯府真要血流成河,丧事办不完了! * 自打云清那件事后,老夫人就病了。 可这病要说重,那是不能够的。 赵伯说:“这病吃药养着能好,不吃药也能好。” 明舒便明白了,老夫人犯的是“作病”——自觉经历了这么可怕的事,那肯定是要病一病的,不然如何显出她受到了惊吓呢? 生了病的老人家,一定是要受到家人安慰照顾的。 徐氏、程氏以及彼时还在世的柳氏,轮流去侍疾。 明舒没去,因为老夫人点名不让她去,连院子都不许她跨进一步,嫌她身上不干净。 明舒求之不得。 再者,她也确实去不了。自打进了定远侯府,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一个月的工作量比她在现代一年还多。 虽说忙碌还总受伤,但受益也极高:不仅清理干净了体内秦楠喂她的毒药,修为更是突飞猛进,原本孱弱的身躯在清气调理下,日益强健,再不会跟琉璃娃娃似的,一捏就碎。 故而,如今跨进老夫人院子的明舒,与一个月前相比,脱胎换骨。 云夏几乎是跑着,才能跟上明舒,她喘着气踟蹰:“老夫人吃了几口早膳就又睡下了,说是头疼,真的能请她管事吗?” 明舒冷道:“她若不管,以后头疼就别想睡了。” 说话间,她已不顾门口嬷嬷的阻拦,推门而入。 “谁啊——” “祖母,院子里的怨气没清理干净,如今又多起来了,这屋子待不得了,我带您出去。” 老夫人惊得猛然坐起身,眼前一阵眩晕,吓得大叫:“来人哪!来人哪——” 明舒示意云夏拿衣服。 她扶住老夫人,手指轻触后者眉心,将一股清气注入天灵盖,免得老人家一口气上不来真病了。 两个嬷嬷原本是要阻拦的,可云夏对她们说:“前面院落打得厉害,老夫人不出面,侯府要出大乱子的!” 嬷嬷并非不知府里的情况,一听这话便缩回了手,只担心:“老夫人身体撑得住吗?” 云夏:“有三少夫人在,没事的!” 于是几人联手,连拉带抱,迅速将老夫人穿戴整齐。 力气大些的嬷嬷在明舒指挥下,背起老夫人就往外走。 老夫人被冷风一吹,神志恢复了大半,瞪着明舒:“你、你要带我去哪里?” 明舒脚步未停:“二伯母和大小姐正在打架,死伤不少,如今全指望您老人家主持大局。您知道的,死人怨气大,是要化怨灵的,到时候侯府鬼气森森的,可就真没法住人了!” 老夫人听了前一句,还想问“她们为何打架”,可等明舒说完后面半句,便惊得炸了毛:“世子和世子夫人都没了,他们怎么还如此不懂事!快些走!” 老夫人的住处,离定远侯府夫妇的院落并不远。 没多久便到了。 明舒一看打斗情况,暗叫不妙。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不少人。 三四个护卫正围攻程氏,程氏挥着龙雀宝刀,鬓发散乱,衣衫破了几个口子,血迹斑斑,神情更是如疯癫一般。 一个全身素白,发髻散开的年轻女子面色凶狠,指着程氏大叫:“给我杀了她!” 明舒立刻猜出这人身份:定远侯长女,傅启淙的姐姐,傅澜。 又想起云夏方才说的: 傅澜对傅启淙丧事诸多不满,程氏曾想动手。 傅澜便去调了宁王府的府兵来,不然以程氏将门虎女的身手,不会打不过普通的家丁仆妇,场面也不会如此难以收拾。 明舒不由朝老夫人瞧去。 她更担心,身体和心灵都弱不禁风的老太太,见此血腥场景,会不会吓得晕过去? 但万万没想到,这天天觉得自己病弱的老太太竟板起脸,中气十足地大喊一声: “要造反吗?统统给我住手!” 第47章 你骗我回来? 明舒惊愣了一下,以为自己看错了。 傅澜也扭过头来。 可程氏和护卫的打斗却没停下来。 老夫人怒道:“傅澜!我让你住手,你是耳朵聋了,还是当我这个祖母死了?!” 傅澜只得不甘心地下达命令:“住手吧。” 护卫们停了手,程氏却仍旧挥舞着大刀,疯了似的砍向傅澜。 傅澜急急往后退,护卫又一次将刀尖对准了程氏。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黄符飘过来,“轰”地炸开,程氏和护卫只觉得一股巨力将他们推向两边。 趁此机会,明舒冲上前,一掌拍在程氏额头,清气如江河涌入,瞬间稳住了她的魂魄。 “二伯母,别冲动!” 程氏神智回笼,怔怔瞧着明舒,半晌才哽咽道:“他们欺人太甚!这一家子都是畜生!畜生啊——” 方才还英勇无畏的将门虎女,此刻抓着明舒的手臂,委屈又愤恨。 明舒虽不知事情缘由,可她清楚程氏并非鲁莽之人,唯有丈夫和儿女被欺负时才会像母狼一样,不顾一切地撕咬对手。 她拍拍程氏的背:“二伯母,有怨自该报怨,有仇自然要报仇,但先把事情弄清楚。” 程氏指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人,厉声道:“徐倩云害我!” 傅澜闻言大怒:“你再胡言乱语,我撕烂你的嘴,扒了你的皮!” 程氏正要回骂,有人抢先开了口:“傅澜,你要撕烂谁的嘴,扒谁的皮?你一外嫁女,带着宁王府的人,来定远侯府杀你二婶,你要不要连我这个祖母也一起杀了?” 傅澜在定远侯府时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嫁进王府后,夫君也是高高在上的郡王,哪有这般被当众驳斥过? 她又恼又怒:“程薇害死淙儿,如今又要杀我娘!难道祖母让我坐以待毙,眼睁睁看着我娘被害死吗?!” 程氏气得拿刀指向傅澜:“放你娘的狗屁!是傅启淙害我湘儿!是徐倩云要我二房断子绝孙!” 傅澜:“你才放屁!我娘吃斋念佛,最是心善,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蛇蝎心肠……” 老夫人大喊一声:“一个个都给我闭嘴!” “世子还未下葬呢!你们还想府里死多少人?老二家的,把刀放下!傅澜,这是定远侯府,你让宁王府的护卫都出去!” 程氏握着大刀,死死盯着徐氏,倔强又委屈。 傅启善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劝解:“听母亲的,先把刀放下……” 明舒探身去拿程氏的刀,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道:“我的黄符能拦住这里所有的人。” 程氏看着她,终于松开了手。 “咚”的一声,宝刀掉在地上。 老夫人不悦地看向傅澜:“还不让他们都出去?” 傅言信被人搀着颤颤巍巍地出来,虚弱开口:“澜儿,听祖母的……” 傅澜咬咬牙,终于命人退出侯府。 老夫人环顾一圈,见一地的伤员,只好吩咐云夏:“去请大夫来。” 云夏:“禀老夫人,三少夫人已经让年嬷嬷去请大夫了,清虚道长去了翰林院请三少爷。” 老夫人眼神复杂地看了明舒一眼。 这时,年嬷嬷气喘吁吁地跑来,说是请的三位大夫已经到了,就在外厅候着。 老夫人点头,对身边的嬷嬷和云夏道:“走得动的,扶出去让大夫看看;走不动的,请位大夫进来。” “先把伤都治了。有什么事,等三少爷回府后再说!” 混乱的场面,总算暂时平息。 不幸中的万幸,二房、三房的主子和下人,在打斗里有受伤的,但没有死人。 三个大夫忙不过来,明舒也帮着给程氏与嬷嬷包扎伤口,偶尔抬头,瞧见坐得稳如泰山的老夫人,总觉得不太真实。 这还是那个作天作地、贪生怕死的老太太吗? 她让木樨去买黄符朱砂,便是做好了用阵镇压的准备,却没料到,老夫人操作猛如虎,竟是三言两语就把这场混乱给压了下来。 等伤员都治得差不多时,傅直浔终于回来了。 仿佛变脸一般,原本坐如钟的老太太立刻垮了:“三儿,祖母年纪大了,你大伯父又病倒了,这府里的事只能你多多操心了。” 又是明舒熟悉的甩手掌柜模样。 傅直浔点点头,目光却落在明舒脸上。 意思很直白:骗我回来? 明舒叹气:我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定远侯府尸横满地吧? “发生何事?”他问。 明舒三言两语,将她回来后的事说了一遍:“之前的事,我不清楚。” 傅直浔觑她一眼:“那你弄清楚。” 明舒不由瞪大了眼:踢皮球吗?可凭什么踢给她啊? 傅直浔:“是你叫我回来的。” 明舒:“……” 她错了,她真的错了,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嫁进定远侯府……不,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翻开这本狗血小说! 沉默片刻,她艰难点头:好,我问。 明舒去找了傅言善和程氏,才一开口,程氏便又激动起来:“徐倩云那个贱人害我!她明明知道青铜方尊乃不祥之物,可她一个字都不提,就看着我的两个孩子胎死腹中、夭折,湘儿高烧烧坏脑子……” 程氏双目通红,咬牙切齿,“她就像一只老鼠,躲在阴暗里,恶毒地瞧着我摧心剖肝,痛不欲生……她明明可以说的,可她就是不说!” 明舒吃了一惊:“大伯母早就知道青铜方尊里有尸气?二伯母,您又为何知晓?” 程氏目光如刀,朝缩在角落里的徐氏剐去:“她自己说的!” 昨夜大房家丁张虎潜入徐氏房间偷卖身契,被发现后,傅澜当场将人杖毙。 她还不解恨,又将张虎在府里的亲眷都抓了起来,要严刑拷问。 侯府家生子大都沾亲带故,张虎的叔婶在二房做事。 程氏本就不满傅澜在定远侯府嚣张跋扈,如今手都伸到二房来了,便气冲冲地带着人去找傅澜和徐氏理论。 谁知,还没进屋,就听里面徐氏的疯言疯语:“是二叔非要买青铜方尊,不关我事……谁让你们投胎到程氏肚子里?都是命……你们去投胎啊,你们别来找我……” 第48章 徐氏的秘密 程氏脑子“嗡”的一声,跟阵风似的冲进去,扯着徐氏的衣襟:“你早就知道青铜方尊的事?” 徐氏尖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里面有尸气!我不知道尸气会要人命!我什么都不知道!” 傅澜见此,赶紧把程氏拉开。 程氏气得浑身发抖,非要徐氏说清楚,傅澜不许她对徐氏大吼大叫,两人便撕扯起来。 很快,两人的争斗,变成了二房与大房的厮杀。 事情原委便是如此。 明舒抬头看了一眼傅直浔。程氏讲这些时,他也过来一起听了。 傅直浔知明舒想问,徐氏为何知晓方尊之事,便回了一句:“大伯母的祖父,曾是钦天监少监。” 明舒心头一动:“大伯母是从她祖父处,知道方尊,甚至还可能知道那个祭祀阵法?” 傅直浔点头:“但徐少监十年前就已仙逝,徐家后人在堪舆一事上资质平庸,无人再进钦天监。” 明舒的目光重新落在徐氏身上:“如你所言,那徐家最清楚方尊和祭祀阵法的人,就是大伯母了。” 傅直浔:“可她疯了。” 明舒沉默了下:“疯了也得张嘴。方尊、阴阳双玉都来自那个祭祀阵法,如今虽都被封印,傅启淙也死了,可定远侯府还有一个鬼胎。” 傅直浔剑眉一挑:“你有办法让她说出实情?” 明舒摇头:“我没办法让她开口,但是——” 她迟疑了一下,“我可以试试进入她的灵台,找出真相。不过我修为不够,只有两三成胜算。” 傅直浔眸露赞赏之色:“两三成胜算已是极高。” 微微一顿,似是随口一说,“你刚来时,大概是一成都没有的吧。” 这话明舒没回。 一来,他不是玄门中人,修习之事他不懂;二来,两人还没到交心的地步,她也不会将她的底都交出来。 傅直浔自然也没再问,两人已渐生一种奇怪的默契。 要用玄学术法,自然得清场。 傅澜当然不肯。 傅直浔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一贯飞扬跋扈的郡王夫人便闭了嘴。 “东晟律法,王府府兵,无皇令不得擅离府邸。丰夫人,如果我是你,我便不会让宁王府的府兵,大张旗鼓地杵在定远侯府外。” 傅澜当即变了脸色。 傅直浔还没说完:“今年年终官员考核加了一条,家风清正。丰夫人,你身为宁王府女眷,却杖毙定远侯府的下人,此事想来应该算是宁王府家风不正吧。” 傅澜立刻转身出了门。 很快,屋子里便只剩下明舒、傅直浔、清虚道长和徐氏四人。 明舒在徐氏身边简单布了一个阵,对清虚道长道:“等会我会魂魄出窍,你替我护阵。” 清虚道长盘腿坐好:“放心,我一定护好。” 傅直浔愣了一下,瞧着明舒的目光有几分复杂。 护阵之事,一向不都是他来的吗? 怎么,找到更好的选择了? 啧。 明舒全副心思都在探查灵台之事上,压根没注意其他,只对清虚道长点了下头:“好,那便开始吧。” 她双手用力握住徐氏的肩,以额头触碰她的额头,魂魄慢慢抽离,尝试了几次之后,才缓缓进入徐氏灵台。 第一次进入另一个人的灵台,明舒很难受。 这种难受跟去阴界找回傅湘的魂魄不一样。 阴界只是阴冷,而人的灵台有他所有的记忆和情绪。那种扑面而来的沉重感,让人觉得窒息,仿佛失去自己,全是那人的七情六欲。 徐氏的灵台尤为压抑。 明舒看到她一次次同傅言信争吵,试图得到他的一点怜惜与关注,可傅言信却只有那么几句:“无知妇人”“你懂什么”“不与你一般见识”…… 看到她为了子嗣,屈辱又疯狂地给傅言信下药,事后,傅言信毫不留情面地甩了她一巴掌,剧烈呕吐起来。 她幽幽地问:“侯爷既然如此厌恶我,又何苦与我成亲?” 傅言信怒目而视:“并非我要娶你,是侯府要娶你!我亦不愿!” 他像避瘟神一般逃跑,她耳边嗡嗡作响,一遍遍回荡着他那一句“我亦不愿”。 她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稀碎,哭得悲恸而绝望。 后来,她跟踪他,终于找到了答案。 见他与一个男子欢好,她在街角吐了个昏天黑地,无力跌坐地上,笑得像一个疯子,眼泪却浸湿了整张脸。 她枯坐在青灯古佛前,熬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白天黑夜。 她似在求一个平静,可风欲止而树不静。 凭什么,这世上苦的只有她! 傅启淙很喜欢柳嬿婉,恨不得把什么都捧到她面前,只为博她一笑。 她看得嫉妒,给傅启淙钱,让他不要总待在家里,书要好好念,结交友人也很重要。 听着是一个明理的慈母之言,却硬生生将儿子又推回了花街柳巷。 傅启淙一日日忽视柳嬿婉,她也一日比一日畅快。 她过得不好,柳嬿婉凭什么过得好?她得不到丈夫的怜惜,柳嬿婉又凭什么得到! 傅澜因迟迟未有身孕,总来侯府找她哭诉。 傅澜问她,要不要抬两个丫鬟,生养了孩子抱养在自己膝下,兴许还能把亲生孩儿给招来,帝京子嗣艰难的勋贵之家,都是这般求子的。 她却反对,说男子都喜新厌旧,若郡王喜欢上了那低贱之人,定伤夫妻感情。 冠冕堂皇的话下,是她阴暗的心思:她怕女儿圆满,便不来同自己哭诉婚姻的不幸。 她很喜欢听这些,别的女子过得越不好,她就越舒心——即便这人是她的亲生女儿。 她最厌恶的是程薇。 这个一嫁进傅家,就被傅言善放在手心宠的女子。 傅言善是个纨绔,别人瞧他一无是处,可她却知道他和气又温柔,好几回她被傅言信不留情面地斥责,都是这位二叔打圆场,替她留一分脸面。 她是感激傅言善的——甚至这些感激,还多了些晦暗不明的小心思。 她并不喜欢鸟儿,可因为傅言善喜欢,她便也养了只金丝雀。 借着这只雀儿,她总能与傅言善搭上些话,后者心思纯净,分外热忱地指点她如何养鸟。 那是她来定远侯府后,为数不多的欢愉。 而这些不多的欢愉,在程薇嫁入侯府后,戛然而止。 第49章 她是受害者,也是刽子手 程薇是将军府的嫡女。 爽朗,活泼又热情,像那枝头的蔷薇花,明艳又娇俏。 虽有些骄纵任性,可傅言善性子好,处处包容,两人好得跟蜜里调油似的。 那一幕幕你侬我侬,扎得她眼生疼。 却落不下泪来。 她再不喂金丝雀,只不过两三日,那雀儿便死了。 程薇嫁入傅家不到三个月便有了身孕,傅言善高兴得像个孩子。 那些日子,她脾气很差,连带照顾傅启淙也没了心思,仿佛怀孕的人是她似的。 而老天也真是眷顾程薇,怀孕顺顺利利,不吐,胃口也好,跟没事人似的。 她心里嫉妒得发狂,恨不得扎个小人让程薇流产。 这样的纠结难受,一直到傅言善带回一件古物为止。 她认出那只青铜方尊,是上古祭祀的祭器。 听祖父说,在古书记载里,最庄重最盛大的祭祀,祭品都是活人。 而那只方尊便是祭司用来盛活人的血、容纳活人魂魄的器皿。 这种阴邪之物,是万万碰不得的! 她冷眼旁观,见傅言善将那邪物当宝贝一般,心里涌起许久未有的期待与兴奋。 半个多月后,程薇在一场噩梦中惊醒,腹痛不止,掉落一个成形的男婴。 小夫妻伤心不已。 她心中畅快不已,好似炎炎夏日里饮下冰水,通体舒畅。 第二年,程氏又怀孕了,怀胎九月分娩,生下一个死胎。 程氏差点疯掉,她那段日子心情好得不得了。 她知道只要方尊在西院一日,程氏和傅言善日子便不会过得痛快。 正合她意,所以她一个字都不会说。 她就爱看程氏生不如死。 她也要报复傅言善——他明明可以待她好,甚至救她于水火,为什么有了程氏就看不见她了?! …… 明舒终于忍受不住,魂魄从徐氏灵台退出。 她修习这些年,七情六欲已越来越淡,徐氏这些浓烈又阴暗的情绪,仿佛一座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几欲窒息。 即便魂魄归位,她浑身上下也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冷汗涔涔。 脸色更是煞白。 清虚道长见此,赶忙拿出虞山大印:“要不要吸点清气?” 明舒没客气,入人灵台果真是件耗费巨大精气的事。 等好一些,她才看向对面陷入昏迷的徐氏。 明舒神情有些怔然。 她虽见惯世间种种,却是第一次这般清楚地感知:一个女子竟能有如此复杂又幽秘的心思。 她不知如何评价徐氏。 徐氏得不到丈夫的爱,所以也瞧不得别的女子得到。 偏执、疯狂又残忍。 她是受害者,也是刽子手。 “你瞧见什么了?”傅直浔清冷的声音,落入明舒耳中。 明舒抬头,瞧向那张俊美绝伦的脸,脑中无端映出徐氏的记忆来。 徐氏厌恶府里所有的女子,程薇、柳嬿婉,甚至袁姨娘,可唯独对她没有恨意。 缘由很简单,傅直浔厌烦她。 徐氏跪在神佛前,低低倾诉,染着风霜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怜悯:“南宁国那位公主,也是个可怜人……” 明舒心中一哂,她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她不指望得到傅直浔的垂爱,而傅直浔定然也一样。 感情这种事,对她而言是锦上添花,对傅直浔来说更是累赘。 一个要得到至高权力的男子,权衡的只是利弊。 讲感情的,有,太子丰檀。 结果如何? 在狗血小说里,还没登上皇位就死透了。 “要不要给你熬碗参汤补补脑?”傅直浔红唇微勾,神情似笑非笑,冷冷的眸中却有几丝不耐烦。 明舒收回思绪,心中感慨:修行之人,果真不能太沾俗世情感,这反应都慢了几拍。 “嗯,那就有劳赵伯了。身子虚,脑子就跟不上了。”她接着他的话,说得理所当然。 他提的,又不花她的钱,不喝白不喝。 傅直浔唇角笑意渐深,可怎么看都像冷笑。 红唇吐出一字:“行。” 倒了一杯水,正要递给明舒的清虚道长:“……”这手是不是要收回来? 明舒接过一饮而尽,朝他点了下头:“谢谢。” 傅直浔淡淡扫了一眼清虚道长,可后者正将帕子递给明舒,压根没察觉。 明舒随手擦了一把汗,在圈椅里坐下:“我进去徐氏的灵台了。” 简单把她在灵台里所见说了一遍。 傅直浔仍是面无表情,清虚道长却听得眉头紧皱:“妇人的嫉妒之心怎如此可怕?” 明舒听着别扭:“男人的嫉妒之心也很可怕,这种事不分男女。” 清虚道长被怼了个哑口无言:“……” 明舒继续道:“更何况,也不单单是嫉妒的缘故。” 傅直浔接了一句:“傅启淙荷包里的阴玉,也影响了徐氏。” 明舒投去赞许之色:“是。怨灵之气,会加深一个人的执念。徐氏原本只有三四分嫉妒,可在怨灵恶念的刺激下,便成了十分。” “若非她日日坐于佛堂,有佛法相渡,怕是早就疯癫。” 明舒轻叹一声,“但说到底,都是她咎由自取。这一切的缘起,都是那只青铜方尊。” 清虚道长竖起耳朵,傅直浔剑眉一挑,等她下文。 明舒对傅直浔道:“你回忆一下祭祀阵法,青铜方尊在阵心。而在徐氏的记忆里,那个方尊是容纳活人鲜血和魂魄的。祭祀以血为引,也就是说,血入方尊,祭祀阵法就开启了!” “方尊虽被封印,但有一处破损,封印就有了缺口。当二伯父的血进入那个缺口,祭祀阵法便在定远侯府启动。” “起初,因为没有其他的祭器,遭殃的只有二房。” “可阴差阳错的,大伯父把另一件祭器阴玉挂在了傅启淙身上,并且只有阴玉,没有阳玉,怨灵无法化解,祟气便开始影响大房一家。” “所以,幼年时的傅启淙体弱多病,徐氏也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恶念。” “若是一直如此下去,二房和三房早就被祭祀阵法害得家破人亡。好在二伯母从将军府带回的龙雀宝刀,压制住了方尊,阵法之力暂时消失,定远侯府才无事这么多年。” “后来,二伯父送走龙雀宝刀,阵法又重新开启,再加上大房、二房这么多年积累的尸气和怨气,所以大山小树才会遭难,傅启淙才会欲念难平,徐氏才会疯癫。” “甚至老夫人院里的云清化成怨灵,也有阵法的推波助澜。” “这一切的一切,源头都是二伯父带回了方尊,而徐氏明知方尊乃邪物,可为了一己私念,却任由方尊害人,最终也害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