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陵之厚》
1. 匆匆下山
“向导说,是牧场;他说,是树木;访客说,你是游魂,老向导。香椿和橡树只在世间路过,可他仍在我身边萦绕。”
春天,周围一片绿色,圆形的树冠柔软地伸展到地面上空,微风吹来便婆娑起舞。十月里,农物渐收,秋风才从那变黄的树冠中将带刺的果实摇落。
“神秀,你还要收集这些毛栗子多久?”亓璟柘百无聊赖地斜斜倚靠在栗子树旁,半眯着眼打起哈欠,交叠的脚旁遍布成熟的果实。
布袋子里满是丰收,名叫神秀的人,弯腰提起布袋来到亓璟柘的正前方,并不靠近他,“亓施主,请。”
“寡淡无味,不去!”迈出的左脚带走一片落叶,宽大的衣袖拢合几分,精致的眉眼闪过一丝的嫌弃,散漫的青丝随风飘扬,有几缕拂过神秀的下颌,凑近的脸庞被无限放大,气息暧昧,“我想吃肉。”
秀丽的眉眼,浓淡相宜,最微妙的一点,眼底一片清明,以及退后半步的认真,“般若寺,只有斋饭,没有野味。”
放肆的眼神丝毫不打算放过任何裸露的肌肤,尤其盯着对方那双波澜无惊的眼珠子;奈何困意来袭,慵懒的嗓音急促道:“回见,神秀。”
乌云放弃包围,晨曦姗姗而来。
明空恭敬地接过神秀的布袋子,饱含担忧道:“小师叔,住持在找你。”
享用完早斋的明空,正在清扫院门口,“小师叔,你又要走?”
神秀闻言停顿一会儿脚步,才迈过门槛,身后的暖阳挽留不住他的步伐,明空也只是嘀咕一句,“这回连包袱都没带。”
下山缓行的神秀,暂时在瑶光镇上稍作歇息。
世代滋生出神魔乱舞,动荡在所难免。
如今的的世道,不仅妖怪横行,弄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还有人甘愿堕落成魔,妄想成神;于是乎,衍生出一大批的除魔卫士,势要捍卫正道之光——神塔之光,肃清异类。
只是,有时难免敌我不分。
佛门从不站位,出身于佛门的神秀,自然不会破戒。
“姑娘,请自重。”佛杖在身侧,佛珠捻在手,神秀独自一人坐在大堂里,桌上只有一壶清茶,桌面下的脚,却是不安分。
众人揶揄不止,自然不嫌热闹过分,青娘子娇笑连连,如玉的指尖越过桌面,傲人的双峰呼之欲出,直把杯盏抢到手,神秀也不恼,淡然地新添一盏茶水,这回却是不再送入口,轻轻一推,“姑娘,请用。”
青娘子将手中的茶水倾泻而尽,并不看杯中的茶梗浮浮沉沉,桌下的玉足缓缓收回,媚眼如丝地紧盯着对面的神秀,“小和尚,从何而来?”手却不停地转动着空茶盏。
俊美无双的脸庞,光洁无痕,眼下就连情绪也不染分毫,“般若寺。”
“嘁!”四周有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没了先前的玩闹心情,多了几分惶恐不安。
青娘子此刻宛若强弩之末,却选择佯装镇定,“要到何处去?”空杯盏不慎掉落地面,碎了一地。
“身在菩提,心系菩提。”
神秀在等人,所以他无法先行离开这里。
青娘子可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脸色煞白地从座位上起身,逃也似得离开客栈。
此刻,也没人想要放声大笑。
时间在沉默中一点一点地流逝不见,神秀还在等,好奇攫住所有人的双脚,他们想知道。
影子爬过台阶,一路来到神秀的对面,毫不客气地饮用了那一盏凉茶,众人瞪大眼珠,神情夸张又滑稽地盯着成型的一团黑——影子君。
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这一回,就连掌柜的都跑没影了。
神秀停止拨弄手中的念珠,缓缓睁开眼,语速平缓道:“有事出门,勿找。”
然后影子君就消失不见。
明媚的阳光,独占所有的湛蓝,天空乐在其中。
街头巷尾,热闹非凡,人群来而往复,络绎不绝。神秀低头看向扯住自己衣袖的小男孩,衣衫褴褛的他,怯生生地睁着一双大眼睛,“师父,别走。”
七条衣上一只黑手印清晰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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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攘的众人愤慨地掰扯着小男孩,让他远离神秀,“你个小兔崽子,还不快撒手!”
又毕恭毕敬道:“上师,请见谅。”
神秀恍若不知,双手合十,“劳烦大家,放开他。”
就在众人踌躇不决时,小男孩在挣扎中趁机踹向对方的胸口,滚落地面,事后倒还能麻溜地跑到神秀的身后,死死不松手。
被踹的人,怒目圆睁,终究还是破口大骂起来,神秀依然我行我素,“烦请大家,让一让。”
犹如退潮后的海滩,路径幽而深长。
远离喧嚣的两人,来到郊外一处破庙里。
双手不安地交叠在胸口,小小的拳头蕴含着莫大的勇气,“请师父,救救我们吧!”
一声唤出千层影,密密麻麻的脑袋从堂内现了身。
神秀转动起佛杖,试图让大家安静点,“都起来,慢慢说。”
诚实的脊梁,本就不适合弯曲,而众人也免不了抱团取暖,低眉又顺眼,始终不敢抬起脑袋看他一眼。
小男孩的勇气依然没挥散,“师父,蓝丞没有偷黄金!”
“你是蓝丞?”
一道尖锐的声音从人群中拔地而起,“我才是蓝丞!”
个头跟小男孩差不多高的蓝丞,奋力地挣脱身上的束缚,涨红的脸,逼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手舞足蹈地想要爬到神秀的面前。
只有小男孩流露出心疼的眼神,连忙跑到蓝丞的身边,握着他的手,想要给他点自己攒了好久的力量。
小小的人儿用他单薄的身躯支撑着另一个虚弱的小人儿,却没有人上前温暖他们。
神秀一一扫过麻木不仁的众人,倒是有几名孩童不一样,眼里都是冰冷的恨意,握紧的拳头却不敢挥向他们。
心下了然,“你们跟我来。”
蓝丞捏了捏蓝欢的手,想要站起来,众人却已经乌泱泱地越过他们,想要跟上神秀。
“不是你们。”
蓝欢闻言喜出望外地说道:“哥哥,是我们。”
2. 人鱼之歌
八九岁的男孩互相依偎地紧跟在神秀身后,步伐一深一浅。
“你们,谁来说?”
枫林树下石板凳,神秀正襟危坐地看向坐在对面的蓝氏兄弟。
“哥哥,我来说吧。”蓝欢凑在哥哥的耳边轻轻央求。
“蓝欢!”蓝丞似乎有些恼怒,“不要捏我的耳垂。”挨着弟弟肩膀的头却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蓝欢闻言咧嘴一笑,哪怕衣衫褴褛,兄弟俩的气质都难掩。
“师父,黄金还在乌木的手中。我哥哥不是小偷!”
“他们不可以烧死我们!”
“你们?包括刚才庙宇里的所有人?”
神秀的话,令蓝丞暮然抬起脑袋看向来时的路,被众人簇拥着的乌木,威风凛凛地来到他们的面前。
蓝欢害怕地握紧哥哥的手,不敢看对方。
“上师,这俩兄弟是小偷,您可别被他们的话给蒙蔽,与众人为敌。”微眯的双眼,似乎在估量神秀的实力深浅,不管怎样,佛门中人,少惹为妙。
“乌木,你血口喷人!”蓝丞的一双丹凤眼已颇具威仪,琥珀色的瞳孔像极了张牙又舞爪的野兽,他日待他长成之时,必将势不可挡。
枫叶飘红,缓缓而落,“乌施主,捉奸见双,拿贼要赃,你可有证据?”
“我当然有证据!”
“人证物证俱有!”
虎背熊腰的乌木大手一挥,人群中便走出一名孩童,年约十许,怀里抱着一个包袱。
“蓝丞,你可认得这个包袱?”
“把它打开。”
放置在地面的包袱被一层一层地掀开,黄金露出冰山一角,剩下的都是陈年玩具。
“陈良,告诉上师,这包袱是谁的?”
“是蓝丞兄弟的。”
看来,这位叫做陈良的孩童,正是乌木口中的人证无疑。
“怎么会?”蓝欢怔怔地看向地面,“哥哥,是我的玩具。”
稚嫩的肩膀固执地想要成为弟弟的依靠,“不要看。”
四分五裂的玩具,根本就藏不住黄金。神秀觉得这场闹剧是时候落下帷幕,“黄金是乌铜。”
“点石成金,不过痴心妄想。”
蓝丞反应更快,虚弱的身躯,照样积蓄着力量,一把夺过陈良想要护住的黄金。
当着乌木的面,将它砸到不远处的石墩上,声音不对。
倔强的头颅高高昂起,年纪尚轻,已懂克制,“卑鄙无耻!”
风向顺势而变,“臭小子,敢讹诈我?”陈良手足无措地呆滞在原地,“住手!”神秀执杖横越在二人中间。
“乌施主,何必恃强凌弱?”
“你的黄金,谁也没拿过。”
此话一出惊起千层浪。
乌木忌惮着神秀的实力,不声不响地就闪越到自己的面前,眼前的这根佛杖,他可不敢触碰,“佛门中人,何必多管闲事?”
曾同蓝氏兄弟一起在破庙里生活过的众人,皆不敢相信自己冤枉了他们,“上师,蓝丞兄弟没有偷黄金?”
“这不可能!”
“他们可是半妖啊!”
七嘴八舌的杂音,皆没有干扰到神秀,“黄金在他身上。”
“闭嘴!老子说这小兔崽子偷黄金了,他就是偷了,光秃驴什么事?”乌木的口不择言,倒是成功地让众人,闭上嘴巴。
只是代价却不小。
佛杖重重地敲击着地面,横扫林间落叶,风波将乌木震荡出局,压倒在地,动弹不得,唯有闷哼声,清晰入耳。
黄金从他的衣袖中滚落不止,直到被地上的碎玩具,卡住不动。
众人才羞愧难当地落荒而逃。
蓝欢紧紧地依偎在哥哥的身旁:怎么办?师父,知道我们是半妖了。
蓝丞颤抖着咳嗽几声,并不是因为害怕,眼神清明地盯着神秀手上的佛珠,莲花刻珠,幽香宜人。
“上师,可否收我们为徒?”
“咦?哥哥?”你在说什么?我们可是半妖啊!
尚且圆润的丹凤眼,因神秀的沉默,染上了几分不安与自嘲。
“你兄弟俩尚且年幼,心智未熟,不知何为佛门中人。”
“想要皈依佛门,心不诚,也不行。”
蓝丞握紧弟弟的手,“上师,何以认定我心不诚?”
神秀闻言停止转动手上的佛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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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谎了。”
“哥哥,你捏疼我了。”蓝欢皱起眉头,一把扯过自己的右手,蓝丞这才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从树影里冒出头的陈良,大着胆子走到兄弟二人面前,长吁一口气,“还好上师已经走了。”
“蓝丞,怎么样,我演得好吧?”
蓝欢心疼地看着自己心爱的玩具,“陈良,你也用不着把我的玩具全都扯碎啊?”
陈良神气地捏了捏蓝欢的鼻子,“你不懂,这叫做入木三分。”
“是吧,蓝丞?”
已经拾起黄金的蓝丞,转过身看向自己的弟弟和陈良,“没错,有了这个黄金,我们想买什么不能买?”
“太好了,哥哥我要买好多好多的玩具。”蓝欢抱着蓝丞的胳膊不撒手,陈良眼馋地盯着蓝丞手上的黄金,“那个不急,我们先去吃东西吧?”
蓝丞看了一眼乌黑麻黑的陈良,又看向衣衫褴褛的弟弟,“先去买衣服。”
穿着乞丐装,可进不了客栈。
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视线来到不远处的乌木身上,“陈良,跟我过来。”
“哥哥,我也要,”
“蓝欢,你站着不要动。”
蓝丞同陈良合力举起一块大石头,想也不想地就落在乌木的脑袋上,“这样就行了吧?蓝丞?”
蓝丞咳嗽了几声,点点头,脑海里却在想其他的事:黄金也要换成银票才妥当,只是,该找谁交换?
离开枫树林的神秀,并没有离开瑶光镇。
镇外的十里亭旁有一个深不见底的湖泊,传闻,每逢潮汐之日,就会有人鱼在湖中的镇石上纵情歌唱,以此吸引路人,涉水而来。
今夜,正好适逢潮汐。
神秀手持佛杖,静静地立在湖边,任由晚风徐徐而来,他也巍然不动。
迷人的月光尽情地挥洒它的光辉,丝毫不吝啬于分享,湖面轻轻荡漾起涟漪,婆娑树影像一张织网,耐心是它最大的武器。
湖水中央骤然翻起云涌,镇石逐渐被水漫过,一波又一波,直待月上中天,浓雾渐起,从湖底窜出的人鱼,稳稳地靠在镇石上,蓝色的鱼鳞同皎月遥遥相望,歌声萦绕不止。
3. 萤火之心
“施主,切莫再前进。”
佛音灌耳,惊醒旅人心。半截身子浸没在湖里的人,惊恐地蹬起双脚,又不停地划水靠边,手忙脚乱地扒住泥土不放,过了一会才站起身来,湿透的衣摆还在滴水,眉上挂着几滴水珠,这时才看到神秀,眼里的敬佩之情,不加掩饰,“上师,你救了我一命!”
“大恩无以言报,我岑秋生日后定给上师多捐香火钱。”
又抬手抹了一把脸,水珠划落半空,“对了,上师,你是哪个寺院的?”
“岑施主,夜深人静,为何一人在外游荡?”
神秀心知无风不起浪,塞壬的歌声只会引诱心术不正的人类,直到他们堕落成魔之前,浓雾都不会散去。
卑微的神态搭配苍白的面色,无疑让他的话语更加情真意切,“上师明鉴,小生囊中羞涩,无以回家面对妻儿,才会在十里亭附近来回反复。”
浸湿的墨发团成结,牢牢地攀附在他身后,延伸的影子逐渐深入湖边翠林,月光也难以分开它们。
“岑施主,三思而后行。”转动念珠的手,指向湖面,“堕落只在一念之间。”悦耳的歌声缠绵悱恻,势要将旅人的魂,攫取不放。
岑秋生贪婪地死盯住神秀的佛杖,庄严的佛光被他误认为是黄金,“上师,我佛慈悲,不如把你手中的黄金手杖交由我,让我把它带回家?”
沉重的呼吸逐渐逼近神秀,水渍蜿蜒了一地,他却恍若不知,忽然,一张血盆大口从黑暗中啊呜一口咬住岑秋生的肩膀,头颅连带脖子整个被吞没,滑溜的身子像条鱼,一眨眼的功夫,就被蚕食殆尽。
转化也就弹指之间,红色的光芒包裹着贪得无厌的嘴,尖锐的歌声刺破这道光,从里到外焕然一新的岑秋生,便站在了神秀的面前。
心满意足的人鱼伸长分叉的舌尖,卷起织网上的魂珠,一口就咽下。
这时,堕落成魔的岑秋生,他的右肩就被之前的血盆大口牢牢占据,然后,邪恶的声音就从这张嘴里不断地跑出,“岑秋生,秃驴都是魔物,你还不快快动手!”
“岑秋生,你可是站在正义的卫线上,除魔卫道是你的本职,快杀了秃驴!”
“你看到没有,他手上拿着的可是黄金,杀了他,你就能得到黄金了。”
“你还在等什么?”
“快动手!”
嘭!是谁被击中胸口?
佛杖顶端的小圆球被完整地印在岑秋生的胸口上,鲜血没有从他的嘴角流出,布满血丝的双眼,很快就沉沦在疯狂的欲望之中,肩膀上的嘴,却还在不断地拱火,“岑秋生,你可真狼狈啊,竟然连秃驴都打不过。”
“不过就一招,你就被人给打趴下了。”
“啧啧,看看你这窝囊样,不如,撒泡尿照照自己?”
“闭嘴!”灰白的手握成拳头,贯穿了这张聒躁的嘴,温热的血洒满他的肩头,还有几滴飞溅到了脸颊上,舌尖舔过嘴角,“轮到你了。”
神秀双手合十,诵念经文,佛杖安然地立在身侧。
梵文一圈接着一圈地像个锁链,套牢在岑秋生的身上,令他双手不得活动自如,倒是顽强的意志支撑着他挪动了几下脚步,然后才直直地坠出声响。
岑秋生的五官因业火的灼烧而痛苦地扭曲在一起,神秀明白他正在艰难地同自己的堕性作斗争;如果他赢了,魂珠就能失而复得,相反,若是输了,则是要当场魂飞魄散,永无转世的可能。
激昂的歌声想要盖过低调的诵经声,最终只能退避三舍。
迷离的双眼暂时恢复一丝的清明,心里惦念的还是金光,便不由地脱口而出,“我的黄金!”
这一声,道尽了他所有的力量,也没能让他落下一滴泪。
诵经声戛然而止,对面空无一人。
塞壬的歌声悠扬婉转,只是渐行渐远。
重新回到镇上的神秀,敲响一户人家的大门,不施粉黛的娇俏娘子了然道:“上师,可是要化缘?”
“您等等,我给您拿锅里蒸好的馒头。”
“娘亲,我肚子好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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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妞妞乖,先去洗脸,娘亲一会儿就给你盛粥。”
神秀打量着眼前的大馒头,热气还在冒,藏在袖中的金钗还是没有拿出来,“多谢女施主。”
“上师,您慢走。”门扉后面依稀能传来母女俩的暖言暖语,越过篱笆墙,神秀看到了初雪融化成水,浸润土壤。
转身退回门前,金钗被他放在了门口,只是钗身凭空多了岑娘子三个字。
风餐露宿对于神秀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修行之人,从来都不惧风雨往来。
冬日的白昼,短而精,黑夜还总喜欢带来不速之客。
“怎么会有人在里面?”
“林泽,怎么回事?”
寒冬里竟然还会有萤火虫?
“不好,里面有佛门中人!”
“快走!”
神秀无意叨扰他们,他们也不该慌不择路,闷头就扎进庙宇里;破庙虽小,也有和尚。
这群萤妖显然是有领队在其中,“怎么办?林泽?”
有人已按捺不住杀心,忍不住现出人形,脚尖朝向神秀盘腿而坐的方向,“林一,退下!”
林泽也幻化成人形,闪闪发光的萤火虫,全都饱含敌意地盯着神秀这名‘不速之客’。
波澜无惊的双眼扫过人多势众的萤妖,“我只是路过,你们随意。”
“和尚!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快给我滚出去!”林一鲁莽的性子,注定了他是有口无心,而神秀则是抬手虚指屹立不倒的佛像,“这里是寺庙。”
林泽始终警惕地看着气场柔和的神秀,敢孤身上路的和尚,可没有几个是善茬,言语中不自觉就带了几分谦卑,“上师,可是天一亮就走?”
“是。”
林泽闻言当机立断地下达命令,“我们走。”
“林泽,他,”
林一的不死心被领队的强势语气炮轰得一干二净,“我说走!”
简陋的庙宇,顿时宽敞许多。
神秀缓缓地闭上双眼,念珠依旧挂在掌心上。
4. 兜兜转转
天色刚刚擦亮,整晚都躲在寺庙外的萤妖哨兵,紧盯着寺庙的大门,直到神秀打开它,不断地远离寺庙,它们才变回萤火虫,一一飞进寺庙里。
环顾四周,确定没有碍事的人以后,才正式通知领队的前来。
路上的寒风凛冽,七条衣被无助地吹起声响,直到佛杖稳稳地敲响地面,它的声音也没有消失。
神秀的面前横亘着一棵苍树,高耸入云的树干,让人一眼望不清树冠的真面目,朴实硕大的树干,沉默的像一座须弥山,力量始终都被它积蓄在无尽的根须上,谁也不可轻易撼动它的位置。
神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走错方向了?”
握在手中的佛杖,跟着调转方向,深深浅浅的足迹,错落有致。
重新回到岔路口上的神秀,毅然地选择另一个方向;绵延的羊肠小道,好似永无止境,日头逐渐升高,逼近午时,而人烟却依然无处可觅。
拐角处的树墩出现的正是时候。
神秀端坐在树墩上,佛杖斜斜地倚靠在右侧,山壁上的绿植青葱盎然,白云悠悠,飞鸟俯掠,耳边回荡起溪水潺潺声,还混杂着碎石子的跌落声。
秀丽的眉眼被冬日的暖阳轻吻着,指尖的佛珠一颗一颗地发出规律的声响,身后的落叶随风飞扬,清澈的溪水爽快地带走诸多迫不及待的旅客。
“上师,能不能帮我个忙?”双肩挑着担子的山客,放下竹筐,憨厚地搓了搓自己的双手,低垂的眼眸循着话语看向对方,“帮忙?”一个橙子滚落在他的脚边。
“是的,帮我把筐里的橙子送到山下的村庄。”山客抚摸着自己乌黑的后脑勺,食指虚点神秀身后的方向,“就是前面的万福村。”
神秀弯腰捡起地面的橙子,缓缓起身,拿起佛杖,侧身望去,七条衣扬起尘埃,云团层峦叠嶂,村庄若隐若现,声音平缓有力,“可以。”手中的橙子被他放在树墩上,山客视若无睹。
一筐装满橙子,一筐空荡荡,“施主,两筐都是橙子?”
神秀右肩挑着担子走在山客的身后,竹筐颠簸地挂在扁担中间,前方的山客头也不回地答道:“是的,上师。”
“施主,竹筐里的橙子满溢到地上,不用捡吗?”一个又一个的橙子不停地从神秀的脚边滚落羊肠小道。
“不用,不用,橙子越多越好。”前方的足迹一道深过另一道。
神秀盯着扁担中间的裂痕,忽然停下脚步,左手的佛杖重重地敲响地面,“施主,前方是溪流。”
山客疑惑地环顾四周,“上师,在哪里?”
叹息微不可闻,“施主,带着竹筐中的橙子,渡不了河。”神秀伸手从竹筐中拿起一个橙子,扁担骤然断裂。
山客转过身来,憨厚地看着神秀,“上师,能不能帮我个忙?”
神秀盯着树墩上的那颗橙子,将手中的也放过去,双手合十,“不能。”
憨厚的神情荡然无存,后背开始长出一对骨翼,拉长的脖子像弹簧,裂开的嘴角无限撑大,妄想将眼前的神秀,一口吞下;佛杖发出震慑的声响,满筐的橙子腾空而起,快而准地飞射到山客的嘴里,暖阳映照着竹筐底,配合着瞪圆的眼珠,就像一幅‘呐喊’。
一颗一颗的橙子顺着喉咙管掉进山客的肚子里,直到把他的肚皮撑破,嘴里的竹筐都还不肯脱落。
骨翼开始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吸引来一波波的秃鹫,沾满黏液的橙子不断地汇聚到地面上的空竹筐里,不一会,就将它给填满;秃鹫并不碰那两个竹筐,饱腹以后便扬长而去,地面上只剩下两个竹筐,一空一满的竹筐只能静静地等候它们的扁担。
神秀心知,断裂的扁担无法复原,它们永远都等不到挑扁担的人前来,这是砣妖的宿命,也是噬主的代价。
羊肠小道逐渐走到尽头,神秀一动不动地站在界碑前,路过的人不解其意,皆蹑手蹑脚地走过他的身边,生怕打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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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苦修?
顶着斗笠披着蓑衣的阿万,好心地提醒道:“上师,天快黑了,小心雪妖。”
神秀分神看了阿万一眼,“女施主,前方可是万福村?”
阿万诧异于神秀的俊美,过了一会才面红耳赤道:“不是村,是万福镇。”
“多谢。”脚下仿若生根,稳稳不动。
阿万只好继续前进,“真是个怪和尚。”不过他长得可真俊,比镇上的无双公子还要俊美非凡,然后又摇头晃脑:就是脑子不好使,像个傻子似得站在界碑旁发呆?
被人贴上傻子标签的神秀,终于伸手捧起界碑上的一团雪兔,巴掌大的雪兔唯有一双眼红得像宝石,惹人注目,可惜路过的旁人都看不见。
嘶鸣声从远方划破天际,雪妖的狩猎活动已经开始。
掌心的雪兔不停地抖动身躯,神秀只好把它藏入怀中,又柔声细语道:“放心,雪妖抓不到你。”
顺着阿万的足迹,神秀也启程往万福镇走去。
雪妖裹挟着风雪,肆无忌惮地冰封千里,强劲的寒风掠过神秀的背影,一道破音的尖叫声,穿入神秀的耳中:不好,是刚才的女子。
足下生风,一顶斗笠从天而降,眼尖的阿万顾不得肩膀上的疼痛,大声喊道:“上师,救我!”
成群结队的雪妖,排成风筝形状,抓着阿万想要折返回家,神秀挥舞着佛杖,庄严的佛音悠悠响起,像条锁链,准确无误地缠绕上雪妖的脖子,风筝该收线了。
庞大的身躯在冰面上划出凌乱的轨迹,雪白的双翼苦苦挣扎着,试图重新翱翔于天空,玉爪牢牢不放猎物,甚至深入刺骨几分,鲜血混着哀嚎,瞬间就吓晕了阿万。
他的同伴奋不顾身地想要扯断无情的锁链,却加重了对方的痛苦,不断翻滚的身躯,造成的攻势,开始敌我不分,重返天空的雪妖,围绕成圈在开会,神秀的拇指按在一颗莲花刻珠上,眼前发生的情景让他颇为动容。
5. 断线风筝
庞大的身躯不断在膨胀,穿透阿万肩胛骨的利爪却在缩小,雪白的双翼像风车一样,努力地做出最后的旋转,泛着蓝光的肚皮朝向天空,爆炸声响彻云霄,阿万随之落入他的同伴手中。
风筝断了线。
血肉模糊的雪妖,誓死捍卫猎物的完整,在他心里,胜利从来都不属于一个人。
神秀始终敬畏着生命,所以他非救阿万不可;将佛杖横放在冰面上,双膝跪地,双手覆在冰上,细腻的脖颈弯成优美的弧度,虔诚的面容隐于黑暗之中,月光为他披上一层袈裟。
洁白的圣光至神秀周边骤然升起,耀眼得令天地为之失色,也逼迫着飞翔的雪妖不得不龟缩在自己的双翼之中,然后就像一颗颗的流星,接二连三地在冰面上砸出诸多深坑,至于阿万则在半空中,就被一个雪白的鸟巢温柔地抱住,那是神秀用雪妖散落的羽毛编织而成。
坠落的雪妖幻化成蝉蛹,一个一个地倒挂在路边的树上,冰封的路面瞬间变回原样,圣光逐渐散落成一颗又一颗的小白球,泛着金色,随风飘走,也静静地覆在阿万受伤的肩膀上,一个接一个,变成一个大光圈,甚至还把她整个人都纳入其中,伤口逐渐愈合完整,直到她睁开双眼,包裹着她的光圈才会消失不见。
所以神秀才没有唤醒阿万,而是选择独自离开,只是,刚走到半道上,就被影子君找上门来。
对方蛮横地站在他的对面,又伸手捡起路边的枯树枝,只是一笔一画地认真写下几个字:前方危险,勿进!
神秀静静地平视前方,“天堂地狱,皆是虚执。”
七条衣穿过影子君的左臂膀,莲香萦绕心头,宕机的影子君原地扭曲消失不见。
夜色撩人,无人知晓。
雅房干净别致,就是弱小的小妖怪,多了点,黑暗的角落里,隐蔽的床底下,悬挂在墙壁上的画轴后,甚至是桌面上的茶盏缝隙中,它们无处不在。
半掩的窗扉吱吱作响,起风了。
神秀将佛杖放置床边,推开繁花被褥,盘脚团坐在床上,双手合十,念珠乖巧地横卧拇指间,呼吸声绵长无尽。
黑暗中,窃窃私语清晰可辨。
抱着小瓜子的壶妖,掀开画轴一角,兴奋道:“看,那是和尚,真的和尚,光溜溜地,都没有头发!”
攀附在墙壁上的藤妖,揉了揉眼框,睡眼朦胧地软软咕哝一声,“你好吵啊,戈一。”
“可是,真的是和尚啊。”
嗑开的瓜子仁被他讨好地递给正在懒洋洋卷着长发的藤妖,对方却毫不客气道:“你喂我,戈一。”
散落一地的瓜子壳,逐渐垒成一座小小山包,“我要喝水。”
戈一拎着空茶壶,大着胆子央求道:“陪我过去吧,窕窕,我想摸一摸和尚的光头。”
“不去。”顺便还翻了个身,戈一将空茶壶放在地上,扯着鲜绿的枝条,拖长了音,“窕窕~”
“戈一?”
壶妖闻言一激灵,“是!”
“给我闭嘴!”
戈一虽不死心,可也松开了手,又一步三回头地慢慢挪到神秀的附近,心下暗自打气:我就摸一下,就一下。
好不容易挨着床角边沿,正往上攀爬,却被扯后腿,鼻尖渐渐渗出冷汗,“窕窕,松手!”
从画轴后延伸出的枝条,转了几圈,拖住了戈一的脚腕,闻言,立马将他整个倒挂悬空,一时间,下起了瓜子雨,噼里噼里,煞是好听,也惊醒梦中人。
“小妖,何故惊扰我?”月光洒满地,瓜子静静躺。
枝条不动声色地慢慢后退,戈一却挥舞着手脚,渴望道:“上师,让我摸一摸你的光头吧!”
神秀无意计较藤妖在背后的小动作,心怀敬畏,总好过不知所谓,“不可。”
生怕戈一再说点什么惹怒对方,藤妖索性一鼓作气,直接将他揽入怀中,又抬起手来紧紧地捂住他的嘴,“不要说话!”
心下万分警惕,若是对面的和尚突然发怒,执意要计较戈一对他的冒犯,那该怎么办?毕竟佛门中人,规矩多多。
画轴晃荡了一会,复归平静,神秀缓缓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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壶妖似后知后觉,抽抽嗒嗒地抱着藤妖不撒手,没一会就睡着了。
另一边的阿万,现在才苏醒,缓缓地睁开双眼,她觉得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一个很甜美的梦,暖洋洋的,忍不住就蜷缩着身子,侧首将脸埋进羽毛里:嗯,鼻子痒痒的,嗯?
雪妖!
过去的回忆翻涌如潮,坐直的腰板骤然卸了力,捂着肩胛骨的手迟疑地往下滑,指尖触碰到斗笠边沿,上挑的眼尾微微张开,“难道不是做梦?”
拿起斗笠又缓缓地站起身,洁白的鸟巢暮然消失不见,北极星一闪一闪,不远处传来杂乱的呼唤声,阿万机械地迈动步伐,眼里的火光,耀眼得像一道佛光,风声在耳边呼啸,双手紧紧地拥住颤抖的身躯,阿万哇地一声就哭出响音:母亲的怀抱最温暖了。
临时组成的巡逻队伍,自然都松了一口气,举着火把的人,忽然惊呼道:“可不得了!你们快看,树上的是什么?”
“怎么只有那片树林的地面被冰封?”
“刚刚有下雪?”
阿万也从母亲的怀里,抬起脑袋,哭红的双眼顺着火光看向右侧的树丛,抽噎的声响顿时就被打嗝声取代,挂在脸上的错愕,情真意切:真的不是做梦!
小跑地来到拥挤的人群里,眼里的雪白时刻都在提醒着她:这些都是雪妖,是上师救了我!
七嘴八舌的探讨声,逐渐被阿万落在身后,母亲一人孤伶伶地站在她的面前,慈祥的目光始终追寻着她,想要喊出声的话语,还是被她无声地咽下,牵着母亲的手,阿万看着星空在心里默念道:多谢上师。
至于那些挂在树上的‘蝉蛹’,在日后不仅会成为一道靓丽的风景,还将取代界碑,成为万福镇的标志,变为奇观,惹人观赏,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清晨如约而至,神秀的作息一向准时,昨夜的风将窗扉推至墙面,冷风灌满整个雅房,散落一地的瓜子似乎被他们忘得一干二净,视线越过窗扉,凝聚在万福镇上空的那股诡异气息,逐渐卷成黑旋风,阴影笼罩着镇上的所有人。
6. 心有暖阳
冬日的太阳,总是懒洋洋。
神秀没能等天亮,就独自一人离开客栈。芝麻般的雪,落成了雨,淋湿他的肩头。松柏矗立在道路两边,还没积雪,湍急的水流一泻千里,他知道,在这前方,有一个村庄,被人遗忘的古村落。
怀中的雪兔,归心似箭,不再龟缩在温暖的港湾,一蹦一跳地在前方带路,一直走到悬崖边,然后纵身跳下,没有惊起水花声。
神秀却不想学它那般,义无反顾。
初升的太阳,从东边洒落一缕光辉在神秀的脸颊上,也随之映照在地面的阵法上,时间刚刚好,他甚至比雪兔还要早抵达目的地。
湛蓝的天空就在脚下,浮云如流水般,跃动不止,抬头就是星辰大海,伸手可摘星,只是,落在你眼里的每一颗星星,都是这里的村民幻化而成,最好不要惊醒他们。
但是,神秀必须要唤醒他们。
佛杖震碎脚下的一片湛蓝,星辰开始躁动不安,一颗两颗,坠落他的掌心,又缓缓松开,然后耳边传来些许的疑惑声:怎么是和尚?难道?
“千年之约已过,神秀奉住持之命,前来磋商。”
“般若寺的和尚?”
“正是。”
“现在是谁当住持?”
“师兄明空。”
“族长,我们还要继续和般若寺的和尚共生?”
“千年前他们就已经压我们族一头,千年以后,我们没道理再做让步。”
“没错,没错!”
“我们自己也可以解决入睡问题,没必要听和尚诵经念佛!”
“你说呢,岩一?”
被唤作岩一的男子伸手指向神秀,“族长,他身上有魔族的气息。”
“什么?”
“就连佛门中人也堕落了?”
“唉,这世道同千年之前,也没变化。”
神秀对于他们的质疑声充耳不闻,他只是颇为感兴趣,这位名叫岩一的人,是如何嗅到亓璟柘的一丝气息?
亓璟柘是魔教中人,却不是我的双修伴侣,我身上不可能会染上他的醇厚气息,若是微弱的一丝气息,这确实是有可能,毕竟,我在不久前还见过影子君一面。
还是说,他指向的并不是亓璟柘?若果真是这样,那就更有意思了,思及至此,神秀倒是抬头看向对方:眼神清明,这就很好。
族长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谨慎者,锐利的双眼不见一丝的混沌,“岩一,你可看清楚了?”
对方可是佛门中人,不能妄下断言。
“是的。我以双眼为凭,若是说谎,必将失明!”
掷地有声,惊起千层浪。
“神秀上师,可能自证一番?”
族长是个体面人,说到最后也不忘初心,“如若不然,磋商免谈。”
神秀俊美无双的脸庞,没有一丝龟裂,闻言不再转动手上的念珠,拇指按着莲花纹瓣,“岩一施主,你口中的魔族气息,是深是浅?”
“贫僧从般若寺一路来到这里,走走停停,难免不会遇到几个妖魔鬼怪,还望岩一施主明示。”
“你口中的魔族气息,是深是浅?”
站在族长身后的一名男子,似乎对佛门中人有偏见,说出口的话,已然认定神秀就是堕落成魔的和尚,“岩一,你快告诉那和尚,看他还怎么装模作样!”
族长则比他淡定,就连唇上的胡子都没乱,“岩一,但说无妨。”
“是的,族长。”
岩一周身萦绕着一股朴素的气息,从他说出的话,就能窥见一二,“神秀上师,那股魔族气息,不深也不浅,就在刚刚,已经彻底消散不见。”
情绪激动的男子越身扯过岩一的衣领,“岩一,你在说什么胡话?”
岩一,迟疑道:“岩若,你的脸?”
这时,族长也望了过去,胡子却被他自己扯下一根,眼里的惊恐,成放射状,身边的人,无一幸免,全都被惊恐捕获。
率先回过神来的族长,连忙将岩一扯离被感染的岩若身边。
又冲神秀恳求道:“还望上师,出手相救!”
意志不坚定的族人,有几人已经沦陷在恶魔的召唤之中,面容逐渐扭曲,嘴角垂涎着透明液体,那并不是口水,而是眼里的清明。
岩若才是那个堕落的人,由神族后裔堕落为魔族,难道是天要亡我们一族?
族长拉扯岩一的手,逐渐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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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道,这回轮到岩一来唤醒迷惑之心。
“你们俩,都退到我身后。”神秀以前从未见识过这种类型的转变,带有神性的人都能堕落成魔,如今这世道,又如何能苛求普通人,不沉湎于堕性,完成转变?
岩一搀扶着失魂落魄的族长,踱步来到神秀的身后:这副单薄的身影,他要如何制服功力大增的神堕?
双手合十,指尖不停地拨弄莲花刻珠,或许该庆幸,被感染的人,还不多,沉睡苏醒有先后,眼前的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族长的心腹之人,剩下的许多族人都还在酣睡,不在神秀的面前。
佛杖轻点地面,震起的波纹四处扩散,特意避开被感染的人,也将他们包围成圈。
点点人数,伍六七,不多不少,正好七人。
将手中的佛杖横放面前,神秀盘腿席地而坐,双眼平视圈中之人,佛音错落有致,汇成河流,直灌他们的头顶。
惨叫声连绵不断,通红的眼无比渴望自由,想要逃离神经的束缚,回归大地,永远长眠不醒。
但是,只有这种程度,还远远不够。
“岩一施主,帮贫僧一个忙,去把雪兔带过来。”它是你们一族的圣兽,借助它的力量来净化神堕,成功的几率倍增。
岩一心下吃惊,却静默不语,转身就往飞舞大道赶去,那里是连结外界的通道。
雪兔早在五百年前就离家出走,说是想要独自历练一番,一次都没有回来过故土。
难道说,正是因为它擅离职守太久,才会造成今日这般残局?
岩一拖着沉重的步伐,跟在雪兔的身后,身型娇小的它,如何能看出当初威风凛凛的模样?
晚到的雪兔站在神秀的身后一动也不动,只是,它的身躯却开始不断地消散,唯有火红的眼珠子逐渐变大,光芒唯独笼罩在圈中之人身上,然后,一颗坠落星辰大海隐于黑暗中,一颗回归湛蓝的天空给予酣眠之人温暖。
无声的温暖,惹人落泪。
神秀拿起地面上的佛杖,站起身来面向岩一,“神堕回归星辰,无一人有伤亡。”
“这,都是雪兔的功劳。”
岩一闻言,眼含泪水道:“不,也有上师的功劳。”
7. 再见故人
重新回到万福镇的神秀,被一伙人给拦在客栈外,聚拢的人群逐渐扩大范围,吵杂的话语,不成句地想要灌进他的耳朵里,全都落了空。
“施主,为何拦住贫僧的去路?”手中的佛杖轻轻转动一圈,倒是唬退一小波的看官。
气势汹汹的刀疤男,蒲扇般的大手一挥,抡起一阵狂风,“臭和尚,少说废话,快把黄金交出来!”
“什么黄金?”洁白如玉的脸庞毫无一丝慌张红晕。
“少给我装糊涂!正是我兄弟乌木的黄金!”温热的鼻息肆无忌惮地喷洒,根本不管别人的死活。
神秀摊开挂着念珠的手,掌心的纹路清秀浅浅,指尖圆润,一股莲香似有似无萦绕其间,刀疤男不解其意,怒上心头,“臭和尚,你在耍我?”
神秀闻言,只好补充道:“乌施主的黄金,不在贫僧手里。”
“你撒谎!”
握紧的拳头松开成鹰爪,目标是神秀的衣领。
七条衣在半空中微微飘动,退后几步的距离,表明他的认真,“口说无凭,施主请拿出证据。”
刀疤男暂时冷静下来,“你僧衣上的黑手印就是证据。”
“杀人越货,我兄弟乌木正是被你所杀害。”
“快把黄金交出来!”那个很重要,凶神恶煞的面容被一层薄纱覆上,名为贪婪的欲望。
本是旁观者的一群人,纷纷加入阵营。
“天呐!佛门中人为了黄金都杀人了!”
“这世道,还能相信谁?”
“就连上师都守不住清规戒律,他们还能保护我们平民百姓?”
“难怪堕落成魔的人,逐年逐年不减。”
“都怪他们,是他们没尽到职责!”
“没错,都怪他们!”
“要把他们都赶出去!”
“滚出万福镇!”
“臭和尚!滚出去!”
众人越说越激进,不光指责神秀,还想动手推搡他,但是神秀可不打算奉行清者自清这一套,才不会让一群失去理智思维的愚民,近身来袭击。
佛杖重重一敲,淡淡的光圈,神圣不可侵犯,隔绝众人的愚蠢行为。
“贫僧没有杀死乌木施主,他确实身负重伤,但绝不致死。”
神秀的话语平淡无奇,反而让大家坚信他杀人了。
“大哥,别跟他废话,浪费时间,我们一起动手。”
“我就不信,凭我们三人的力量,还杀不了一个臭和尚!”
“退下!”刀疤男伸出右手,横卧在自家兄弟的面前,“这和尚,实力不凡。”
铜铃般的圆眼,警惕地盯着光圈里的神秀,对方还没有动真格,这一趟只是为了拿到黄金,没有必要把命都交代在这里。
“乌施主的尸身,眼下在何处?”
“贫僧可以帮你们验尸。”
“到时候,自然会真相大白。”
刀疤男狐疑地多看对面的神秀一眼,语气倒是变恭敬许多,“上师,当真不知道?”
“没有尸体。”
“瑶光镇郊外的枫林里,只有一套我兄弟遗留下来的血衣,没有他的肉身。”
“那可太糟糕了。”转动念珠的手,停止不动,“乌木施主已然变成咒怨,眼下正在为祸一方。”
“拿走黄金的人,不是我。”
刀疤男还在纠结,右手掌心向上,直指袈裟衣摆处,“那个黑手印如何解释的通?”
“说来话长。”
就在对面的人又要冲昏头脑之前,神秀悠悠道:“正好贫僧要返回寺中,索性顺路陪你们走一趟。”
“请吧。”侧身往镇外走去的神秀,丝毫不理会在场人的瞠目结舌,就算是羞愤难堪,也统统与他无关。
“大哥,我们跟上?”
“走,总不能白跑一趟!”
神秀抬头看向要掉不掉的牌匾,大昭寺依稀可见,“在此处歇息一会,可以吧?”
天空洒满烟霞紫,乌鸦揽翼把家归。
不待身后四人的回答,独自推开深寺大门。
“不好!又有人来了!”
“快走!”
萤火虫接连不断地从堂内飞出,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突兀响起,“又是他!”林一立马幻化成人形,拔腿就冲向人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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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神秀,刀疤男却大步跨前,稳稳地抓牢对方的手,手一甩,“给老子滚开!”
林泽从身后托住林一的身形,并未理会鲁莽大汉,“上师,我们又见面了。”
“天色微黑,暂宿一晚,别无他意。”神秀并不在乎林一对他的无礼,哪怕他想要扯自己的脖子,也没关系,只要他能够做得到。
“刚才多有得罪,还望上师见谅。”
林泽可没有看漏神秀的一举一动,哪怕是林一怒气全冲的状态下,他也纹丝不动,就连眼皮子都没眨半分。
“林泽,你道哪门子的歉?明明是他们,”
林泽可不会让他再犯傻,“给我闭嘴!”
搂住腰肢的手,还没有要放开的意思,甚至加重力道几分,凑近耳旁的低语,不出意外地让林一一动也不敢动。
“我们走!”一大批的萤火虫,顿时消失不见。
深夜漫长又寂静,刀疤男看着盘腿坐在蒲团上的神秀,铜铃般的双眼,飞快地闪过一丝犹豫,身边的兄弟早已呼呼大睡,他却无法放松自我,将身体交给睡眠。
“施主,可是有话要说?”执着的眼光,哪怕是闭上眼睛,也无法放着它不管,说出口的话倒是让刀疤男不自在地干咳几声,严肃染上他的双眼,“上师,我兄弟乌木不该枉死。”
“一切皆有定数。”
“不对!”
“上师,我命由我不由天!”
神秀无意给对方念经说佛理,命运的安排无法言说,“乌木施主是乌木施主,你是你。”
“没错,所以我才会来到上师的面前。”撑在膝盖上的手,拍打了几下自己,然后,似是下定了决心,恭敬道:“上师,我有个埋藏已久的秘密。”
“你不必为难自己。”神秀任由对方静静地打量自己,平静的双眼不闪也不躲。
“上师,我兄弟的那块黄金你有见过它吧?”
“见过。”
“那你对我兄弟的第一印象如何?”
“同你一样。”
“哈哈哈!”
刀疤男忽然严肃又悲伤道:“因为那块黄金本来就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