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
1. 第一章
启圣五年十一月末,深夜。
临近年节,天寒地冻,深夜的后宫万籁俱寂,仿佛所有人都已经陷入了酣眠。
唯有柔仪殿依旧灯火通明。
柔仪殿的寝殿外,一队太医立在廊下,望着进进出出的宫人们,彼此相顾苦笑,眼底尽是忐忑。
大宫女锦瑟看着他们,急声道:“当真……当真没有办法了?前年冬日公主重病吐血昏迷三日,不还是有惊无险?”
为首的太医硬着头皮道:“锦瑟姑娘,前年冬日柔妃娘娘重病,是因为气血瘀滞,郁结于心,气怒之下吐出那口血,反而疏通了心底郁结。但……但如今娘娘病在肺腑之间,已近油尽灯枯,臣等医术浅薄,实在束手无策。”
锦瑟颤声问:“那还有,那还有多久?”
太医嘴唇发抖,不敢正视锦瑟,嗫嚅道:“臣等无能,娘娘病势危急,也就在……就在这几日了。”
这句话宛如平地惊雷乍起,轰隆劈在了锦瑟头上。
她面色煞白如纸,难以言喻的绝望与悲痛一同涌上心头,随之而来的便是暴怒:“前年公主病重时,你们口口声声推脱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非太医之力所能及;如今公主是身病,又说病在脏腑难救。合着身病心病都不归你们管,要你们做什么,不中用的东西!”
宫妃绝不会轻易得罪太医,即使柔仪殿地位特殊,对待太医同样周全。但今日锦瑟哪还顾得上那么多,也不管太医们脸色青白不定,话音落定转身便走。
进殿的瞬间,她抬袖擦掉眼中涌出的泪花,步伐平稳地来到床前,强笑道:“公主,药已经熬上了。”
只说完这么一句话,她便有些忍不住泪水,连忙别过脸,却见一旁侍立的宫人全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神色非常古怪。
另一名大宫女锦书埋怨地看她一眼,哽咽道:“你声音太大了……”
帷帐内传来轻咳声。
一只雪白消瘦的手掌,从帐中探了出来。
床榻深处,柔妃躺在那里。她的面颊和手掌同样消瘦,面色惨淡,眉眼间萦绕着灰暗死气,任何人都能看出这是油尽灯枯之相。然而她的眼睛依然明亮,依然能看出当年倾国倾城的风姿。
“不要紧。”柔妃说。
她的声音极轻,不知这句话是说给含泪跪倒的锦瑟,还是说给跪坐在榻边的那道小小身影。
那是个年幼的女童,容颜清稚眉目如画,嘴唇紧紧抿着,眼眶红肿,脊背却挺得笔直。
柔妃握住了女儿的小手。
“昭昭,别哭。”她轻声安慰,“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死生自然理,消散何缤纷……我很高兴可以解脱,我要去见父皇母后了。”
她的眼底渐渐涌出泪水,遮蔽了明亮的双眼:“母亲只是觉得对不起你,我死了,你哪里还有活路呢?”
殿内传来一声长长的抽泣,不知是锦瑟还是锦书,已经忍不住痛哭出声。
这悲泣一半是为了自己,还有另一半是为了她们看着长大的小郡主。
诚如柔妃所说,柔妃死了,她的女儿哪里还有活路。
皇帝性情残暴,从前他因柔妃以死相逼,不得不将柔妃的女儿留在宫中认作养女,宫中内外称一声柔仪殿皇女。但柔妃一旦薨逝,只怕皇帝转眼便要翻脸无情。
一只柔软的小手落在柔妃脸上,为她抹去了眼角泪水。
“母亲不要担心。”景昭一字一顿道,“女儿宁死,不受折辱。”
柔妃的泪水流得更急更快。
泪眼朦胧中,她含笑点了点头:“也好,也好,你身上流着桓氏与景氏的血脉,性又刚烈不能摧折,与其与我一样在无边地狱里活着受辱,不如我们母女一同上路。”
殿内静默无声,宫女的哽咽声也止住了,寝殿化作静寂的陵墓。在这令人心悸的沉默里,景昭低下头来,将稚嫩面颊贴在母亲沾满泪水的颊边,像一只依赖母亲的幼小雏鸟。
柔妃病势沉疴,说完这些话,再也支撑不住,与女儿依靠在一起,很快沉沉昏睡过去。
即使在昏睡中,她的手臂仍然环抱在景昭肩头,仿佛害怕一睁眼就失去女儿。
待柔妃完全熟睡,景昭睁开眼,小心移开母亲的手臂,翻身下榻。
她越过榻前无声哭泣的宫女,越过廊下忐忑的太医,走向寝殿东侧的暖阁,始终面无表情。
锦瑟锦书面面相觑,锦书顾不得擦泪,连忙追出去。眼看暖阁门窗紧闭,更加担忧,连连拍门:“郡主,郡主!”
一声轻响,门扉洞开。
这扇门原来并没有从内锁死,锦书收势不及,险些直接摔进去。连忙踏进暖阁,回手合上门:“郡主……”
话音未落,锦书看清景昭手中拿着的东西,尾音变调化作惊呼,踉踉跄跄猛扑过去,抬手便去抢夺:“郡主!不能啊!”
景昭平静地道:“别喊。”
她正坐在地上,身侧放着一只锦书从未见过的匣子,手中握着一把短刀。
此刻,她左手执鞘右手执刀,神情平静如常:“锦书姐姐,不要怕,我不是要寻死。”
锦书扑到景昭身前,想要抢夺,又怕争执中伤了景昭,哽咽道:“郡主,公主还在,还没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你要是……可怎么好啊!”
景昭耐心地重复道:“我不是要寻死,别急。”
她还刀入鞘,将短刀塞入怀中,拖过身侧的匣子继续翻找,将匣中的东西一一取出,铺在地面上。
锦书怔怔看着景昭的动作,又猛地看向这只陌生的匣子。
这只匣子不大,从前不知景昭将它藏在哪里,锦书居然从未见过。
匣子渐空,地面上一字排开许多东西,有几支打磨异常尖利的发簪、几只太医院盛装丸药的蜡丸、些许看不出用途的零散杂物,居然还有一只异常眼熟的小巧瓷瓶!
那只瓷瓶锦书认得。
前年,京城传言,前朝驸马景容于江南起兵。及至冬日,又有消息传来,景容被细作刺杀,惨死于江宁城外乌梢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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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息传入柔仪殿,柔妃从此断绝生念,当即病倒。那时皇帝慕容诩踏进柔仪殿中,将这只盛着牵机毒的瓷瓶放在柔妃面前,对柔妃道,只等柔妃咽气,立刻便将这瓶毒药灌给景昭。
柔妃只求速死,但她仍想保住女儿的性命,故而挣扎着活到了今日,终于支撑不住。
锦书记得,那瓶牵机毒被柔妃当着慕容诩的面掷入殿外湖水,却不知为何今夜又出现在景昭手中。
“郡主。”锦书忽然情不自禁地发起抖来,“郡主这是要做什么?”
景昭抬起头,定定看向锦书。
她的眉眼极为清稚,黑白分明,然而当她开口时,稚嫩的语调冷硬如铁,每一个字都令锦书心惊肉跳。
“荆狄慕容氏窃据北方十二州,杀我外祖桓氏满门,害死父亲、羞辱母亲。古有鲍出救母、缇萦救父,我身为女儿却不孝至极,不能保护母亲,反而使得母亲为了我忍辱负重。而今到了如此境地,若只束手待死,死后亦不能心安。”
巨大恐惧攫住了锦书的心脏,声音颤抖道:“郡主是要,是要……”
弑君刺驾的话从幼小女童口中说出,活像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然而锦书看着面前景昭挺直的脊背,毫不怀疑她真的敢于拼死一搏。
景昭道:“母亲死后,我一定会死。与其束手待死,何如拼死一搏?此事本无半分胜算,但我竭尽全力,死后亦可坦然面对父母先祖,也算不辱没景氏与桓氏的祖宗声名。”
“锦书姐姐。”她无波无澜地看着锦书,眼底倒映出对方恐惧扭曲的脸,“慕容诩生性残暴杀人如草,一定会杀掉柔仪殿上下所有人为母亲殉葬,你若能鼓起勇气,可与我一道;若不敢动手,请守口如瓶。”
巨大的恐惧里,锦书耳畔轰鸣作响,眼前昏黑一片。然而景昭的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地落在她耳畔。
片刻的静默里,锦书神思昏乱,双手剧烈颤抖,甚至不知道自己准备干什么,却仍然缓慢地探出,最终握住了地上一根尖锐的簪子。
景昭低头,将其余物品一一收回匣中,唯有短刀仍然藏在衣襟内。
她站起身,抱着那只毫不起眼的匣子,开口欲言。
下一秒,变故骤生。
轰隆!
远处传来巨响,隔着数间宫室远远传来,仍然震耳欲聋。
那巨响有如九天雷霆当头而下,仿佛连大地都在摇撼震颤,景昭愕然抬首,只听纷乱足音由远及近,咣当撞开了暖阁门扉!
.
“殿下!”
景昭骤然睁开眼。
梦里梦外两道声音一字不差完全重合,令她刹那间神思恍惚,几乎分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她低下头,望见自己玄色衣摆以金丝银线细密绣着繁复龙纹,日光照在上面,映出涌动的流光,仿佛那些龙纹变成了活的。
景昭终于清醒过来。
而今是大楚建元十年。
距离魏朝启圣五年的那个冬日,已经过去了整整十年。
2. 第二章
初春午后的日光仍旧淡薄,风也并不温暖。东宫的宫女们还穿着清一色的浅碧薄袄,像是庭前小树新长出的嫩芽。
她们小心翼翼地行走在明德殿外,内外寂静无声,生怕惊动殿内午睡的皇太女殿下。
直到穆嫔身边的宫人一头撞进殿门,打破了明德殿内外的宁静。
“殿下!太后心痛发作,又昏厥过去了!穆嫔命奴婢来请殿下。”
不待那宫人说完,景昭已经全然清醒过来。
她吩咐道:“备车。”
明德殿的宫人们匆忙上前,替景昭整理仪容。
太女的车驾已经备下,景昭向外走去,问那名前来报信的宫人:“传太医了?”
“奴婢出来时,华阳宫正派人急召太医。”宫人顿了顿,又补充道,“这个月太后已经发病五次了,一次比一次急,瞧着不太好。”
自从建元五年太后幼子礼王坠马身亡,太后哀伤过度病倒,从此落下了胸痹心痛的病根。从此之后每逢冬日,太后都要病一场,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去年暮秋,太后再度卧病。这次病势格外危急,最严重时胸痹频发心痛不止,一日之内昏厥数次,甚至为此取消了过年时的命妇朝拜。
消息传出,不但京城贵胄惴惴不安,生怕太后薨逝在寒冬腊月,全家要顶着狂风大雪进宫哭临,就连景昭也提心吊胆,担忧太后当真熬不过去。
好在宫中珍奇药物无数,又有太医妙手回春。太后此次发病虽重,却终究顽强地熬过冬日,熬到了建元十年初春,令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太女车驾停在华阳宫外。
庭院内人来人往,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愁苦。檐下摆着数只煎药的泥炉,袅袅白烟升腾而起,整座庭院里充斥着苦涩的气味。
见太女驾临,宫女内侍纷纷拜倒,七嘴八舌请安:“拜见殿下!”“殿下安好。”“殿下金安!”
檐下泥炉前一名雪青衣裙的女子直起身,匆匆迎上来行礼:“殿下。”
她举止端庄,裙角却沾染了一片显眼的褐色药渍,起身时格外瞩目。景昭顺手扶住她,止住行礼的动作:“穆嫔,你这是怎么了?”
穆嫔不是天子妃嫔,而是太子嫔穆氏的简称。
大楚参照齐朝,东宫正妃以下设有两嫔,位份待遇等同侧妃。皇太女尚未大婚,东宫没有别的妃妾,当今皇帝后宫空置,宫中亦无其他嫔妃,久而久之,宫内宫外索性直接称穆氏为穆嫔。
穆嫔低头歉疚道:“妾身愚笨,上午侍奉太后娘娘服药时,动作迟缓笨拙,惹了太后娘娘不悦……妾心下愧疚,所以自请出来煎药。”
景昭淡声道:“皇祖母凤体违和,你来替我尽孝,反而要皇祖母撑着病体费心教诲?进去磕个头,明日不必来了,省得添乱。”
穆嫔眼眶恰到好处地红了:“妾惭愧。”
景昭疾步入殿,毫不理会纷纷请安的众人,来到太后床前:“皇祖母醒了吗?”
刘太医正愁眉苦脸又低眉顺眼站在床榻前的屏风外面,闻言连忙道:“回殿下,太后娘娘发病虽凶险,但幸好施救及时,微臣已经为太后娘娘施针,想来不出一个时辰,太后娘娘便能醒来。”
景昭眉头微蹙:“皇祖母为何频频发病?”
刘太医道:“太后娘娘的胸痹之症最忌情绪起伏,忽冷忽热,今日天气忽然转凉……”
景昭毫不讲理:“本宫不通医术,你不必说这些,只说这病如何才能根除?”
刘太医欲言又止,脸上简直写着一个头两个大,偏偏不能反驳,只好委婉道:“胸痹素来难以根除,兼之太后殿下又有血痹,常常气虚无力、血滞脉涩……”
他洋洋洒洒说出一串症状,听上去仿佛太后今晚就要驾鹤西去,然后才说:“所以有许多药都不能用,只能慢慢温养。”
景昭继续道:“那为何你们温养了这么久,不但没有半点效果,皇祖母病情越来越重,发病越来越频繁?”
刘太医的表情看上去像是快要哭出来了,又像是想要当场一头撞死。
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虚弱的呛咳。
不知是谁反应最快,惊叫一声:“太后醒了!”
刹那间所有人一拥而上,有人顺气有人端水,争先恐后围拢到太后床前,还都极其识趣地为景昭空出了正中间的一片宝地。
支支吾吾的刘太医顿时被忘在一边。
“皇祖母!”景昭唤道。
太后双手无力地颤抖,握住了景昭的手。
她脸色憔悴惨淡,声音有气无力:“好孩子,你怎么过来了。”
一句‘好孩子’,跟在后面的穆嫔顿时寒毛倒竖。
景昭若无其事地忧急道:“听说皇祖母发病,孙女心中十分焦急,过来看看才能放心。皇祖母,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太后张口欲言,又咳嗽起来,咳得像是要断气。
待咳嗽止住,她才握住景昭的手:“哀家年纪大了,怕是快要到地下侍奉文庄皇后了。”
这话固然是真的,但无论如何不能顺着说下去,景昭立刻道:“这等晦气的话,皇祖母不要说。”
太后灰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缕画皮女鬼般的慈祥笑意,使人心里发毛。
“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哀家大限将至,好在这辈子享尽富贵,不亏。”
旁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景昭只作未闻:“是谁在皇祖母面前信口胡说,哪有那么严重。皇祖母仔细调养,不要动气,定能长命百岁——”
“对了。”不等太后接话,景昭瞟一眼站在身后不远处的穆嫔,“穆氏愚笨,非但不能替孙女尽孝,还要皇祖母费心调教,实在是不成体统。孙女已经命她回宫禁足,好好学一学规矩。”
太后唇角的笑容僵住。
景昭满脸担忧,诚恳无比,活生生一个孝顺至极的孙女模样。然而太后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心底却无端觉得不安,原本到了唇边的话卡在嗓子里,变成一阵剧烈的呛咳。
一旁有人奉上汤水,景昭接过来不由分说喂了太后两口,又随手递回去。
“不是什么大事。”太后断断续续地说,“穆氏来不来都无妨,你的孝心哀家知道,哀家只有一件心事。”
景昭说:“请皇祖母吩咐。”
太后黯淡的眼睛里忽然滚下两滴泪来:“哀家这辈子只有两个儿子,三个孙儿孙女。礼王走得早,可怜煜儿小小年纪没了父亲,我这个做祖母的身体不争气,不能多照看他几年,现在哀家大限将至,到了地底下见到礼王,总不能连煜儿的模样都说不出来——告诉皇帝,我这个做娘的求他,叫煜儿进宫陪我,否则哀家死了都无颜见礼王——算哀家求他。”
太后吐出那个求字的瞬间,景昭已经跪了下去:“皇祖母何出此言,孙女这就去禀奏父皇。”
皇太女离座跪倒,殿内哪里还有人敢站着,人人紧随其后,顷刻间哗啦啦跪倒一片,仿佛麦田里割倒的麦子。
“好,好。”太后艰难道。
毕竟年迈卧病,太后昏厥方醒,能条理清晰说出这么长一段话实属不易,鬓边渗出细密汗珠,喘息半晌,强撑着眼前发黑,道:“还有。”
景昭配合地侧首,作恭敬倾听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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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哀家的错,哀家当年伤心礼王的死,胡言乱语说错了话,伤了皇帝的心,致使我们母子生疏多年。他也是哀家肚子里爬出来的亲骨肉,哀家待他和礼王是一样的,当年那些都是气话……太女,你去告诉皇帝,哀家有三个孙儿孙女,可只剩他一个儿子了,哀家想见见自己的儿子。”
穆嫔正跪在景昭身后,闻言打了个哆嗦。
太后性格高傲独断,她进东宫三年,从来没见过太后的好脸色,更遑论如今日这般近似哀恳,而今不觉得感动,只觉得毛骨悚然。然而她往左一看,同来侍疾的礼王妃掩面哭泣;往右一看,礼王之女云华郡主泪如雨下。
正当穆嫔无所适从,前方景昭的声音响起,隐带哽咽:“皇祖母误会了,父皇纯孝,日夜牵挂皇祖母病情,只是如今北边正对荆狄用兵,军情如火难以分心,绝无半分怨怪之意。”
祖孙二人相对落泪,场面极为感人。
.
殿门外寒风又起,呼啸徘徊,久久不散。
阶下宫人只觉眉心一凉,抬起头来,春雨连绵落下,在天地间织成了一张透明的网。
皇太女的车驾离开华阳宫,渐行渐远,消失在细密的雨幕里。
雨丝敲打着车顶,簌簌雨声中,穆嫔轻声问:“殿下,妾明日真的不去华阳宫侍疾?”
“不用去了。”
穆嫔迟疑着说:“可是礼王妃与云华郡主侍奉于太后床前,太后还要召礼王世子进来。妾如果不去,宫里和东宫没有一个侍疾的人,是不是对殿下名声不利?”
景昭翻阅着一本泛黄的古籍,平静说道:“你要是去了,恐怕回不来了。”
穆嫔一怔,直起身:“殿下此言何意?”
景昭并不多言,淡声道:“从明日开始,你就待在东宫里,约束好身边的侍从不得外出,如有违者,立刻发落回掖庭。”
伴随着景昭的话,穆嫔脸色慢慢变了。
她心性灵敏,入宫后也曾读过史书,顿时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许多故事,生出很多天马行空的可怕猜测:“难道、难道太后装病?”
“那倒不至于,不过……从重病到濒死,其间有一段距离。偏偏这段距离,太医很难明确界定。”
穆嫔觉得自己好像懂了,心中却更加忐忑不安,她颤声问:“那……太后娘娘到底想干什么呀!”
景昭终于放下书册。
午后梦中的种种情景似乎又浮现在眼前,她神情渐淡,一哂道:“本宫十年前就用过的把戏而已。”
十年前?
穆嫔竭力回想,却百思不得其解,又不敢轻易发问。
十年前魏朝覆灭,短短五年的国祚一朝终结。大楚立国,皇帝登基,年号建元,同日追封爱妻为文宣皇后,立膝下年幼独女景昭为东宫皇储。
这一桩桩一件件大事,太女究竟指的是什么?
景昭抬眼,眼风掠过穆嫔迷茫疑惑的面容,却并没有解惑的意思。
她唇角微扬,微嘲想着:十年前自己七岁,身陷险境四面楚歌,所以做出了行险的选择。
那太后呢,她又是为了什么?
车驾忽然停住。
“你先回去。”景昭道。
穆嫔微怔,挑起车帘朝外一瞥,看见面前熟悉的、通往东宫的宫道。
“妾先回去?那殿下呢?”
景昭道:“你想随本宫去明昼宫面圣也可以。”
穆嫔连忙住嘴,忙不迭地提裙告退,飞快逃走了。
细雨里穆嫔带着宫人撑伞远去,景昭放下车帘,平静吩咐道:“去明昼宫。”
3. 第三章
明昼殿修建于齐朝太/祖年间。
这座宫室不在皇宫的中轴线上,而是稍稍偏西一些。因为落成之初,它的用途并不是天子居所。
齐朝年间,桓氏天子的起居之所一直是明昼殿以东的庆云宫。这两座宫室一同落成,近在咫尺,名字共同取自齐朝太/祖极为有名的一句诗——庆云开霁,清华明昼,殿阁风度薰弦。
宫室落成之初,庆云殿专供天子起居宴饮,明昼殿则用于临时处理政事、接见臣僚、休闲游乐。
到了齐朝末帝当政时,帝后琴瑟和谐恩爱非常,郑皇后迁居庆云宫,末帝索性连明昼殿也不去了,政务琐事只在庆云宫中一并处置,夫妻同起同居一刻不离,当时传为佳话。
末帝与郑皇后生有一双子女,长子立为太子,幼女封为长乐公主。长乐公主自幼深受宠爱,帝后二人精心择婿,最终挑选了齐朝声名最盛的少年名士、江宁景氏风仪无边的少年公子景容,意欲促成另一段佳话。
长乐公主下嫁后,夫妇二人都擅诗文、精音律、好探幽寻胜、好舞乐游春,倒确实如帝后所愿,促成了熙庆年间另一段世人交口称赞的姻缘。
直到齐朝熙庆十五年,南涝北旱,天灾频起,关外异族荆狄趁势南下。直至冬日,大军兵临城下,末帝自知无力回天,于庆云宫自刎,郑皇后服毒殉死。至此齐朝覆灭,魏朝始立。
关于荆狄南下的惨痛往事,朝野民间多有传闻。据说荆狄一族虎视眈眈,多年前便陆续派了许多探子潜入齐朝打探情报,连镇守边境的将领都受其重金贿赂策反,早已放松了警惕,不料荆狄突然举兵来攻,一夕之间北方局势骤变。
还曾有一种更为荒谬的传言,说魏朝开国皇帝慕容诩曾经亲自潜入齐朝担任细作,甚至一度混入禁军,当上了长乐公主府的禁卫。
那年深秋,江宁景氏的老夫人过世,这位老夫人代替早逝的丈夫与儿子执掌家族多年,声名德行远扬,更是教养景容长大的亲祖母——皇帝登基后追封祖宗,将她追封为文庄皇后。
长乐公主金尊玉贵娇弱非常,又有年方两岁的女儿需要照顾。景容将妻女留在京中,孤身千里赶回奔丧,岂料方至江宁,快马八百里加急带来噩耗。
——齐朝覆灭,北方十二州落入荆狄之手。
同年十二月,荆狄慕容氏首领慕容诩于京城登基为帝,改国号为魏。
慕容诩诛杀了桓氏皇族所有人,上至齐朝太子,下至宗室远支刚出生的襁褓幼儿,唯独留下了长乐公主。
那时景昭还很幼小,许多事情记不住也无法理解。但她至今仍然记得,在记忆深处那个兵荒马乱的雪夜里,母亲全身是伤、狼狈不堪地从庆云宫回来,甫一进门便跌倒在地,拥住她撕心裂肺地痛哭。
第二日,圣旨通传天下,慕容诩册立长乐公主为柔妃,赐居柔仪殿。
十年前的另一个雪夜里,垂死的母亲跌落下来,双手沾满鲜血,长剑锵啷落地,像一只从枝头无力坠落的濒死蝴蝶。她抬起眼,望着庆云宫锋锐的飞檐,凄惶说道:“我父皇母后的地方已经被弄脏了,这里不好,我不要在这里。”
然后她合上眼,气息断绝,死在魏朝覆灭的最后一个晚上,大楚立国的前一个夜里。
在那个夜里,庆云宫被一把大火烧为平地。
.
“殿下。”
皇帝身边的内侍梁观己迎上来,打断了景昭的思绪。
“圣上正在后殿静修。”梁观己陪着笑道,“您是知道的,奴婢们从来不能打扰。”
景昭颔首,提起袍角拾级而上,径直越过梁观己,走进了面前这座寂静幽深的宫殿。
越过正殿上方‘清华明昼’的牌匾,后殿殿门近在眼前。
景昭抬手笃笃笃敲了三下,一个低而凉、清而淡的声音缥缈地传来:“进来。”
于是景昭推门而入。
暖意扑面而来,夹杂着幽幽香气,殿中博山炉上方袅袅烟雾升腾,层层及地纱帘掩映,其后隐隐露出一张青白二色的玉石屏风。
屏风后无比空旷,无数双点漆般动人的眼眸从四面八方投落目光,静静注视着蒲团上端坐的皇帝。
皇帝端坐在满地玉屑之上,端坐在满壁画像之间,他背对着屏风,面前则是一尊近人高的白玉雕像。
玉像尚未完工,只刻出了半身,但手法极其细致,连耳下明珠、衣袂褶皱都栩栩如生纤毫毕现。更重要的是,雕像有一双很美的眼睛。
转眄流精,顾盼生情。
美得不像是死物,而像是一位活生生的人。
玉像细腻温润,平滑如镜,所用乃是最上乘的羊脂白玉。单以玉像的大小来说,这块玉料便可价值连城。
按理来说,这样好的玉料举世难求,理应交给世间最好的工匠精雕细琢。若由寻常外行人胡乱动手,等同于暴殄天物,不啻于煮鹤焚琴。
然而此刻看着这尊雕了一半的玉像,即使是殿中省最好的工匠,恐怕也要掩面羞愧。
因为雕这尊玉像的人虽然不是工匠,但更不是寻常人。
当他做名士时,他是天下第一名士;当他做反贼时,他能杀入皇城登基为帝;当他做皇帝时,他使北方海清河晏,重塑十二州河山。
那么当他起意做工匠时,他自然便是天下最好的工匠。
皇帝手下不停,直到细致地刻好玉像衣摆一处纹理,方才放下刻刀,转过头来:“下雨了?”
他的头发只用一根素银簪挽住,宽大的素白布衣轻轻飘荡,与景昭五分相似的文秀面容无喜无悲,静若平湖。
景昭低头,衣角沾着一点极小的水迹,只是玄色云缎一旦打湿就会变深,格外显眼。
她一拂衣摆,勾过另一只蒲团坐下:“雨不大,民间说春雨贵如油,看来今年运气不坏,秋收能有个好收成。”
皇帝道:“下雨了你还过来做什么。”
从景昭离开华阳宫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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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间没有耽误半点时间,然而皇帝却似乎对华阳宫中发生的一切都已经了然于心。
景昭对此毫不奇怪,在她看来,京中没有什么事能够瞒过皇帝,关键只在于皇帝关不关心而已。
景昭道:“礼王世子虽是宗室,更是外臣,还是父皇亲自下旨命他入宫吧,太后这次是真的病重,撑不了几天了。”
皇帝漫不经心道:“也好。”
他的态度凉薄异常,全然不像谈及亲生母亲的生死大事,更无半分悲痛不舍。
景昭对此不以为异,相反,说完太后将死的消息,她反而露出近似于松了口气的表情,像是即将了却一桩心事、甩脱一个麻烦。
——当年皇帝登基,下的第一道旨意是追封爱妻为文宣皇后,丧仪风光前所未有。第二道旨意便是册封膝下独女景昭为皇太女,一意孤行不纳谏言。
彼时朝中反对的浪潮此起彼伏,朝臣再三上书恳求皇帝选后纳妃开枝散叶。见皇帝毫不理睬,竟有朝臣联袂上书,劝谏皇帝改立同母胞弟礼王为皇储。
立储风波愈演愈烈,前朝风波未平之时,建元二年新年大典,命妇入宫朝见太后时,太后居然当众问起朝上的立储风波,并且在命妇们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时,说了句:“都是忠心可靠的臣子。”
百官劝谏皇帝改立礼王,而太后公开赞扬忠心可靠,言下之意不问而知。此后,太后又突然提议,想要将礼王世子景煜接进宫来和景昭一起读书,理由是两个孩子只差数月,一起读书更显亲近。
太女身份尊贵,乃国之储君,即使皇子也不能与储君一同读书,更遑论区区亲王世子。
皇帝不允,太后日趋冷淡,以实际态度向皇帝表示不满,简直是恨不得给皇帝乃至年幼的景昭扣上两顶不孝的帽子。
立储风波很快平息,但太后始终没有放弃,尽管她的努力除了添乱没有任何用处。直到建元五年,礼王意外坠马身亡,太后悲愤不已,认定礼王之死是皇帝下手铲除威胁。
在那之后,景昭险些遭遇一次凶险。然而皇帝早有准备,他下旨说礼王世子年纪尚幼,该等到年满二十再继承王位,连带着年纪更小的云华郡主也被一并卡住,出嫁之前都拿不到封号与食邑。
卡住礼王一双儿女,等同于卡住了太后的命门,令她不得不安分下来,但此后景昭再也没见过太后半个和风细雨的脸色,每次去向太后请安,只在宫院内遥遥一拜,都能清晰感觉到窗中投来怨怒无限的目光。
皇帝道:“你把穆氏打发回去了?你也不要去。”
景昭一怔:“总要做些面子功夫。”
“面子功夫不是做给将死之人看的,没有这个必要。”
景昭只好点头:“那我不去了。”
“再者。”皇帝慢慢道,“景煜张狂又软弱,景云华心狠却愚蠢,太后从来神志不清,王氏不可尽信。”
他简洁地收尾:“疯子与蠢货扎堆出现的地方,离得远点。”
4. 第四章
二月初一,礼王世子景煜进宫侍疾。
宫禁森严,即使礼王世子是太后嫡亲孙辈,碍于内外不相通的宫规铁律,亦不能长久停留内宫,除非皇帝愿意为他破例——然而过去种种迹象表明,这个亲侄儿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显然没有多重。
正因如此,随着礼王世子入宫的消息传来,京城上下很快得出了一个完全相同的结论。
——太后快要死了。
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太后的生死其实并不重要。因为她没有文庄皇后当年执掌江宁景氏的手腕与魄力,也没有文宣皇后的高贵身世与惨痛经历,影响更是几乎为零。
深冬时百官无比关心太后凤体,那是因为太后薨逝百官需要携家眷入宫哭临三日,养尊处优的贵胄在数九寒天里哭足三日,可能真的会追随太后而去。等到冬去春来天气渐暖,众人也就不太关心太后生死了。
当然,太后生死仍然重要,哪怕这位太后居于深宫、不问朝政,也依然是一件极大的事。
之所以朝野乃至民间对此表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是因为现在还有一件比太后重要千百倍的大事。
——北方在用兵。
从很多年前开始,荆狄一族就活跃在北方关外草原上,屡屡犯边劫掠,偏又行迹难测来去如风,始终是中原最大的威胁。直到齐朝末帝年间,荆狄势力最强的慕容氏一脉大举南下,将桓氏皇族屠戮一空。
然而遭受屠戮的何止桓氏皇族,北方十二州无论富贵贫贱,凡是荆狄所过之处,一视同仁难以幸免。北方士族居于首位的穆、王、郑、梁四姓高门被杀得七零八落,直接斩断了北方士族的元气;寻常人家更是凄惨,不说家家戴孝,也是死伤难以计数。
十年前皇帝率军北归,收复疆域重整河山,将荆狄慕容氏尽数处死。然而荆狄并非只有慕容氏一脉,边关仍然不得安宁。
去年春日,朝中开始对关外大举用兵。
这次不同以往,领兵的是军中柱石谈国公,调动兵马二十余万,粮草军械不计其数,活生生掏空了家底。
这是真真正正的决死一战,朝廷下定决心要毕其功于一役,压上大楚立国十年攒下的全部积淀。若胜,几十年内再无犯边之祸;若败,从此天子威信扫地,朝廷元气大伤。
开战以来,大楚胜多败少,捷报频传。但到了去年冬日,边关天寒地冻作战困难,谈国公不得不暂将兵马撤回城中,等待春日冰消雪融。
只是建元十一年的春日早已到来,边关的战报却迟迟未到。
荆狄肆虐北方十二州,只在十年之前,人们尚且不能忘却刻骨铭心的惨痛经历。
没有人希望噩梦重演,因此所有人都紧张不已地看着最北边。
京城始终淹没在焦灼的氛围里,连绵的春雨也断断续续下了数日。
午时将近,景昭才散朝回到明德殿,一进殿信手撂下头上的远游冠,宫女们连忙围上来替皇太女除去繁复朝服,换上杏黄常服。
承书女官在一旁禀报:“殿下,刑部右侍郎李晖、御史中丞常明易递帖求见;东宫司直赵玉山、左庶子薛兰野等六名东宫属官等候召见;还有三司联合递上来的十二本案卷尚未批示……”
景昭道:“都先等着。”
承书女官领命,旋即又道:“方才穆嫔主子过来求见,正在小厅里等着。”
景昭微一思忖:“叫她过来。”
穆嫔来得很快,檐外细雨朦胧,她衣裙未湿,颊边却沾染了一点朦胧的水汽:“殿下金安。”
景昭问:“有事?”
“妾想给殿下新做几件衣裳。”穆嫔示意宫人捧上一本簿册,“想让殿下先挑挑式样,妾好尽快做出来。”
凡是擅书画者,审美都不会很差。穆嫔画得一手好山水,衣裳颜色式样搭的也好看,景昭眼风一扫:“先放下,你怎么想起来做衣裳?”
穆嫔眨着眼睛,娇声说:“妾尽一尽东宫嫔妾的本分,来讨好殿下。”
景昭扬眉道:“你这是……”
“上午信郡王妃进宫探病太后,拐到东宫来,当时殿下不在,妾出面待客,信郡王妃拉着妾的手好一番关怀,还捋了个镯子。”穆嫔一抬手,腕间翡翠镯子泛着柔润碧光,果然极是好看,“殿下看见了吗,这是让妾帮忙吹枕边风呢!”
噗嗤!
承书女官没忍住笑出了声,连忙躬身请罪,旋即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景昭按按眉心:“枕边风?你来吹?”
穆嫔娇滴滴地道:“妾好歹也是东宫里唯一有名有份的妃妾,殿下怎么看不起人呢?相传信郡王妃的嫡亲侄儿年方二八,容貌俊美,自十岁开始读着《闺训》《女诫》《妇德》长大,是专为侍奉东宫培养的呢!”
景昭刚端起茶水,闻言眉头一蹙:“建元三年朝中就不许刊印这些书了。”
“哎呀殿下,圣上和你高居云端,自然不懂下边的心思。”穆嫔抱起那本花样册子,捧在胸前展示自己的用心。
“有谈国公这些重臣带头,那些家里排行靠前的女孩儿倒是可以一起和兄长读书,等着萃英司选拔录用。可即使再尊贵的门第,也不能把家中子嗣前途全都安排妥当,那些排行靠后,或是非嫡出的女孩儿,照旧要乖乖等着嫁人——不过男孩儿也是一样,既然家里为前面的哥哥姐姐们铺好了路,轮到他们就没什么前途了,与其苦苦去争个七八品小官辱没门第,还不如养的温柔婉顺一点,备一份嫁妆许个能干的女郎。”
“朝廷不准印《闺训》《女诫》《妇德》,把前面那个字隐去不就行了?名字都不用费心改。”穆嫔继续娇滴滴地道,“妾在闺中时,也读过呢。虽是嫡长女,可早失怙恃,祖父不疼祖母不爱,也只能和幼弟幼妹一样等着配人。”
景昭端着茶盏,沉吟片刻。
见她不出声,穆嫔却想得和景昭南辕北辙:“殿下也听说过信郡王妃侄儿的美名?”
景昭不答,穆嫔又试着猜测道:“难道殿下想在‘十八学士’中挑一个?那殿下能不能给妾安排好去处,谈世子对妾就不大看得上眼,妾将来在正妃手底下讨生活怕是不容易。”
‘十八学士’指东宫十八位伴读,当年皇帝封景昭为皇太女,旋即立刻在心腹爱臣、名门大族里挑挑拣拣,挑出了九男九女共十八名年纪相近的伴读入侍东宫,因为挑选条件太过苛刻,时人戏称十八学士。
“这就吹起风了?”景昭站起身,瞟她一眼,“你一天不惹事我就要烧高香了。”
穆嫔左顾右盼:“殿下说什么呢,妾听不懂。”
触及似笑非笑的目光,穆嫔知道糊弄不过去了,恨恨跺脚:“殿下!景煜好不要脸,这才安分了几日,就敢说出‘床前尽孝是儿孙本分,能代替圣上和储君尽孝,亦是我的荣幸’——这是什么意思,是暗指殿下您不孝吗?还敢自称替圣上尽孝,什么时候轮得到他!”
这份气恼货真价实毫不作假,穆嫔是真真正正在华阳宫侍疾过的,且还不是短短几天,而是整整一个多月。
按理来说,宫中贵人侍疾只是个名头。远远看一眼炉子就算是亲自煎药,端起药碗递给喂药的侍从就算是亲自侍奉,哪怕坐在床前什么也不干,传出去都能落个衣不解带昼不安寝的诚孝美名。
但太后则不然,以上那些清闲的事全归了礼王妃与云华郡主,穆嫔则是半点也别想闲着,还要动辄遭受斥责,像是被太后一碗汤药扣在身上,那简直不值一提。
穆嫔可不相信,礼王世子身为太后心爱的孙子,太后会舍得对他百般磋磨发作。
景昭不温不火道:“所以你就说‘太后病情从前屡有起伏,偏偏礼王世子进宫之后,太后的病情就越来越重,再不见好转,该不会是被礼王世子克的’?”
穆嫔语塞。
敲打两句,景昭不再多说——穆嫔侍疾时确实受了委屈,且又是替东宫受过。
她理一理袖摆,抬步向外走去,守在殿外的随侍们立刻撑起伞,挡住檐下飘入的细密雨滴。
“殿下要走?”穆嫔跟着追了两步。
景昭踏出门槛,闻言似笑非笑地转身,抬手凌空一点:“本宫去面圣,你老实待着。”
阶下车辇早已备好,景昭登车,车帘放下,隔绝了雨中飘来的寒气。
另一名随侍内官坐在车帘外,隔帘低声细细禀报,多是些不太重要、但较紧急的事。这些事由东宫属官给出处置意见,但终究要皇太女点头做决断。
景昭一手支颐,靠在小几上,眉间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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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倦色。
连日来政务繁忙,又逢华阳宫兴风作浪。虽然有皇帝坐镇,但景昭总是不能全然放心,必须分神留意一二。
自从新年过后,景昭没有一天睡的时间超过三个时辰。
她的眼睛渐渐合上,车中侍立的女官有些心疼,刚想揭开车帘示意内官噤声,忽而只听景昭开口,径直截断了内官的话:“打回去,不允。”
这句话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内官顿时精神一振,应了声是默默记下,旋即又接着禀报。
景昭大多数时间并不开口,安静到令女官忍不住怀疑她睡着了。然而每逢开口必然一语命中要害,不容分毫更改。
等到车辇停在明昼殿前,景昭已经将内官禀上来的政务处置完毕。
她拾阶而上,熟门熟路径直越过宫人,孤身推门走入后殿。
皇帝依旧坐在屏风后,他靠在那尊玉像旁边,闭着双眼,一手支颐,似是在小憩。
景昭唤了声父皇,一边走上前,一边挽起宽大袖摆。
她蹲下身来捡起地面上掉落的刻刀,然后左顾右盼,最终摘下屏风前悬着的麈尾当做扫帚,将地面上的玉屑扫开,清出皇帝身旁一片空地。
做完这些事,她直起身。
只见皇帝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长眉浅蹙:“这是我的麈尾。”
景昭抖了抖麈尾,从中掉出许多玉屑来,她若无其事地将它挂回去,拖过蒲团坐在那片扫出来的空地上:“哦,确实不如扫帚好用。”
皇帝静静看着她,眉梢微动。
景昭很少看见皇帝这幅表情,几乎以为他要发火,心想不会吧!
片刻之后,皇帝微扬的眉梢渐渐沉落,秀丽倦然的眼底难得现出一抹笑意。
他朝着景昭招了招手。
景昭走过去,坐在皇帝身侧的蒲团上。
一只手落在她的头顶,动作轻柔随意,那只手揉了揉,揉乱了景昭一丝不苟的头发。
皇帝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似是叹息,又似欣然:“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然不省心,至少不愚蠢。”
景昭甩了甩头,没能甩开皇帝的手,只好就着这个姿势说:“那父皇是不是应该庆幸,然后对儿臣更好一点。”
皇帝哂笑道:“蠢笨如景宜亘古少有,遗毒儿女是很自然的事。我与你母亲如果生出个蠢货来,就该怀疑你是不是我们的亲生骨肉了。”
景昭一时语塞,沉默片刻道:“儿臣如果蠢笨一点,说不定父皇能省心不少。”
“你就算是个蠢货,朕也不可能省心,只会比如今烦恼千百倍。”皇帝的声音轻而冷,“你是我和你母亲的骨血,唯有登上皇位一条路可走。无论你是男是女,是贤是愚,就算你是一条狗,也必须坐到这个位置上。朕把江山留给别人,然后指望别人给你一世富贵无忧?”
“把主动权交到别人手上,那才是板上钉钉的取死之道。”
或许是年少做名士时留下的习惯,皇帝说话时吐字总是很柔很轻,却又非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冷硬如铁。
他抬起景昭的脸,注视着女儿文秀的面容。
景昭年幼时,皇帝时常长久地注视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寻到她的母亲留下的痕迹。
然而随着景昭长大,她的容貌越来越像皇帝,一次次的失望之后,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久地看着她了。
“记住了么?”皇帝看着她说,“不要相信任何人。”
骤然转为安静的气氛里,景昭望着父亲的眼睛,缓缓点头。
皇帝松开手,平静注视着她:“很好。”
“起来。”他说。
景昭不明所以,却仍然依言而行,拂去衣摆上沾染的三两点玉屑,站起身来。
“走。”
皇帝同样起身,率先向屏风外走去。
“去哪里?”
皇帝唇边骤然露出一丝笑意,那笑容不含丝毫情绪,诡谲冰冷,近乎奇异。
“去送太后最后一程。”
似乎是为皇帝这句话做注解,殿外足音骤起,由远及近急奔而来。紧接着扑通一声有人跪倒在殿门外,梁观己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圣上,华阳宫急报,太后……太后将……将属纩了!”
5. 第五章
华阳宫中一片死寂。
檐外雨丝渐密,交织出哗啦啦的雨声。廊下殿外阶前,各处宫人或跪或站,面色一片僵硬的青白。
殿外檐下,一个身形袅娜的背影站在那里,正无声捂脸恸哭,指缝里透明的泪滴不住滚落,打湿了脚下的地面。
“圣上!”“殿下!”
宫人们纷纷拜倒,声音此起彼伏,惊动了殿外捂脸恸哭的女子,她转过身来,一双眼睛红肿如桃,以袖掩面慌张拜倒。
“王妃请起。”景昭稍稍驻足,对礼王妃客气了一句,又匆匆疾走两步,追上前方恍若未闻缓步前行的皇帝。
刚踏进寝殿门槛,景昭情不自禁地闭住了气。
浓郁的药气充斥了整间寝殿,几乎到了令人目眩的程度,汤药特有的酸腥苦涩弥漫在每个角落,混杂成一种极为古怪的味道。
殿内异常昏暗,门窗紧闭,层层帐幔全都落下,分明此刻还是白日,却暗淡如同夜晚。
据为太后看诊的太医禀报,太后病情急剧恶化,胸痹心痛无法遏制,见风见光都会晕眩。原本景昭以为这是太医夸大其实的说辞,但今日看来,这番说辞即使不能尽信,至少也有三分真实。
换做任何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在这间昏暗封闭的寝殿内长久停留。
随着皇帝与太女到来,殿内跪倒一片,床前端着汤药的云华郡主与礼王世子也连忙放下手中药碗,跟着跪倒行礼。
皇帝看也未看,径直走过。
景昭早已习惯了父亲目无下尘的做派,照例停了一下,温声叫起。同时眼睛终于适应了殿内极暗的光线,她微微垂眼,瞥了一眼礼王世子。
这是太后的心头肉,已故礼王的嫡长子。
他与母亲并不相似,倒是长得更像礼王。单论长相,说一句俊美少年并不过分,比他的亲妹妹云华郡主容貌更加出众。
此刻,礼王世子恭谨跪伏于地,一举一动雍容得仪,这幅模样非常好看,与礼王生前颇有些相似。
太后一直格外关怀这个孙子,想来也正是因为他像极了太后最爱的小儿子。
这份思绪从心中一转而过,其实也只在片刻之间。
下一刻,皇帝已经来到了床前。
景昭跟在皇帝背后,她看不见皇帝脸上的神色,却听见帷帐内传来一个异常虚弱、又异常惊喜的声音。
“容儿。”太后虚弱道,“是容儿来了吗?”
守在床前的宫人连忙揭开帷帐,帷帐后露出了太后的脸,枯槁惨淡,比起数日前景昭看到的更加憔悴黯淡。
景昭曾经见过将死之人,当她看到太后的面孔时,她已经确信无疑——
太后的确是将要死了。
“容儿。”太后喃喃地道,“你来了,哀家还以为至死都见不到你……你是不是肯原谅哀家了?”
太后的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哀恳与虚弱,这份来自亲生母亲的央求与软弱,足以令天底下最铁石心肠的人为之动摇。
皇帝向前迈了一步,平声唤道:“母后。”
这声呼唤似乎给太后带来了极大的动力,昏暗浑浊的眼底忽然生出了一种近似希冀的光芒,她竭力伸出手,泪水纵横:“容儿,你终于肯来见娘了!能再见你一面,到了地下娘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皇帝在床边的锦凳上坐下:“何必作此不吉之语。”
太后已然哽咽连声。
景昭摆手拒绝宫人搬来的锦凳,储君不能和皇帝并肩而坐,但如果落后半步坐下,又显得不伦不类。
她微一侧首,低声吩咐跟在身后的女官:“回去看看,穆嫔也该过来。”
女官应声转身,快步奔出殿门,拉住随行的东宫侍从耳语道:“殿下的意思,回去给穆嫔娘娘传话——紧闭东宫宫门,任何人不得外出走动。”
她再折回殿中时,只见太后正握着皇帝的手,絮絮讲述旧事。皇帝并不打断,侧耳听了半晌,忽的太后面色一变,捂住胸口向后仰倒。
太医狂奔入殿,诊脉禀报:“太后娘娘骤然大惊大喜,有些承受不住。”
皇帝声音平淡地问:“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太后的?”
太医扑通一声跪下来,不敢作声,直到太后颤巍巍开口:“哀家大限将至,和刘太医的医术无关,他给哀家看诊多年,尽心竭力,无罪有功,皇帝不要责罚他。”
话音未落,太后又是一阵呛咳,待平息下来,才说道:“太女说过你政务繁忙,北边又在打仗。若在平日,哀家断不敢久留你,但哀家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怕是闭上眼就睁不开了,你留一留,让哀家多看你两眼。”
皇帝道:“好。”
他语调一直极为平淡,用词也简洁之至,全然看不出半分情绪。但他能出现在华阳宫里,对于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莫大的鼓舞。
谁都知道,皇帝向来薄情。
当年同胞弟弟礼王身死,皇帝毫无哀色,只按旧例命人寻常加恩下葬,以至于至今市井间还隐秘流传着皇帝诛杀胞弟的传闻。
太后因此哀伤过度,激动之下出言质问,说出了黄泉之下永不相见的话,从那以后整整五年,皇帝再没有踏入华阳宫半步。
今日皇帝出现在这里,其实已经是一种隐晦的象征。
太后怔怔看着皇帝的脸,泪水更加汹涌。
落在旁人眼里,这是太后喜不自胜,母子二人终于准备摒弃前嫌的表现。
事实上,太后已经看不太清楚了。
但她知道,景容不会为她落泪的,他的心肠本来就足够冷硬,那些为数不多的情绪,早就在十年前随着死人一同被埋进了土里。
前有文庄,后有文宣。自己这个亲生母亲在他心底的分量,从来都没有多少。
这样冷酷薄情的儿子,哪里比得上景宜孝顺可爱。
于是她的心变得更加冷,心底的主意更加坚定。
她合上了眼,一动不动,像是睡去,又像是死了。
.
天色渐暗,雨势渐大。
时间慢慢过去,殿内依旧死寂。
从皇太女命人去东宫传召穆嫔到现在,已经过了几个时辰,穆嫔却仍没有出现。
这其实非常古怪,不过殿内所有人显然都无心关注一个东宫嫔御,再加上礼王妃需要回避皇帝,自觉躲了出去,众人就更加不会思考穆嫔为什么迟迟不来。
宫人几度奉上茶点,皇帝并没有要动的意思,景昭挥挥手,示意他们撤下去。
等到屏风外点起第一支灯烛时,太后终于醒了。
长久的昏睡之后,太后的嗓子极为嘶哑。景昭接过茶水,确定皇帝并没有接过去亲力亲为的意图,只好转手递给侍立在另一侧的女官,亲眼看着宫人喂了太后两口水,满意地收回目光。
这才是正常侍疾的流程,宫中贵人只需要沾一沾手即可,传出去便是亲力亲为的佳话。
跟随景昭前来的东宫女官眼也不眨,仔细看着,已经在心里拟好了称颂太女殿下诚孝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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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衣不解带侍奉床前的文章,正好可以用作太后的悼文。
太后的目光涣散犹疑,好一会才聚焦了目力,怔怔看着床前的皇帝:“容儿?你当真没走?”
仅仅只是昏睡一晌,太后的精气神就像被抽走了大半。原本憔悴的神态更加虚弱,宛如风中摇曳即将熄灭的残烛。
太医急急忙忙过来诊脉,在太后腕间一搭骤然变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动作娴熟无比。
后方传来低低的啜泣声,云华郡主泪落如雨,俯身跪倒请罪,礼王世子嘴唇抿得很紧,眼眶已经通红。
太后竭力抬首向后看了看,然而目力不足以支撑她看清礼王世子与云华郡主,只无力地道:“煜儿,云华……”
兄妹二人哽咽不已,云华郡主正欲膝行上前,只听太后道:“你们都是好孩子,哀家舍不下你们……但到了地底下,你们父亲问起来,哀家总算能给他一个交代。”
云华郡主失声痛哭,太后喘息片刻,道:“哀家看了你们这么久,心满意足,没有什么话留给你们了。出去吧,哀家想和自己的儿子再说说话,全一全多年来的母子情分。”
兄妹二人依依不舍,却终究不能违抗,只膝行后退两步,起身欲要退出殿外。
更加浓郁的药气飘来,守在殿外煎药的宫人端着托盘进来,将这盏熬了两个时辰的汤药奉上。
任谁都能看出,太后此刻是真的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再也支撑不住,那碗汤药喝与不喝差别不大。
太后却摆了摆手:“端过来吧。”
她唇角噙着笑:“哀家能多活一刻是一刻,多看看你们也好啊,万一这灵丹妙药真有些用呢。”
说这话的时候,她始终注视着皇帝,眼底的慈爱难掩。
宫人们连忙要接过汤药,太后却挥退他们,只注视着皇帝:“容儿,你来,好么?”
亲尝汤药,侍奉床前,这是圣贤都要大力称许的孝举。面对着垂死的母亲,皇帝没有任何理由不同意。
一只手横插过来,端起了托盘上的药碗。
所有目光同时投向皇太女。
太后唇边的笑意忽然散去,但这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快到几乎令人无法察觉:“太女要自告奋勇吗?”
景昭端着那碗汤药,恭敬道:“论孝敬,这碗汤药该父皇亲力亲为。但论尊卑,这等琐事本该由卑者分忧;论长幼,幼者在此,不敢烦劳长者。”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声音异常温和。
太后唇边再度泛起笑意,只是那笑意虽不勉强,亦不很是期盼,仿佛只盼着皇帝接过药碗。
下一刻——
“且慢。”景昭话锋一转,眼底笑意未褪,直直扫向已经退至殿门处的礼王世子,“亲尝汤药这等孝举,世子先来。”
太后唇边笑意骤然凝固。
“抑或是世子孝心有限,不愿为君上分忧?”
景昭眼底笑容寸寸褪去,目光有如寒刃,从僵立的世子身上一掠而过。
她微微倾身,舀起一勺汤药,送到了太后唇畔。
“既然如此,灵丹妙药,请太后先尝。”
腥苦药气萦绕鼻尖,雪白玉勺衬着黑褐汤药,清清楚楚倒映在太后微微颤栗的眼底。
当啷!
脆响骤起,汤药连带着破碎瓷片飞溅开来,尽数泼洒在床前地面上,半边床帐染作褐色,数片碎瓷叮当掉落,落在景昭身前不远。
——是太后竭尽力气,一把掀翻了药碗!
6. 第六章
殿内化作一片极度安静的死寂。
在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面前,刹那间殿内众人尽数僵在原地,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扑通!
死寂终于被打破了,是礼王世子双膝一软,跌跪在地。
“皇祖母。”景昭的声音柔和恭谨,活脱脱便是孝子贤孙的标准模样,“请您教诲,这是什么意思啊?”
伴随着她的声音,殿内僵在原地的侍从们终于醒过神来,即使再愚蠢的人也意识到情形不对,慌乱跪伏于地,像是一捆捆被拦腰割倒的麦子。
太后重重仰倒在高床软枕间,胸脯起伏剧烈喘息,浑浊眼底愤恨难消,一时间吐不出半个字来。
唯有跟随她几十年的郑嬷嬷膝行向前,不断替太后拍抚胸口,又转过身来拜倒哀哭:“圣上,圣上,太后她是心智糊涂了啊!”
景昭眉梢挑起,眸光一转,瞥见皇帝毫无表情的冰白侧脸,唇瓣微启正欲开口,忽而身后嚎哭声平地骤起,饶是以景昭的心性,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鬼哭狼嚎吓了一跳。
是礼王世子。
数名守在殿门处的御前侍从反应迅速,已经咔咔两声将礼王世子与云华郡主按倒在地,却没堵住他们的嘴。
礼王世子脸颊贴在地上,仍然竭力向前挣扎蠕动,大哭道:“皇伯父!皇伯父明鉴!此事与臣侄无关,臣侄实不敢有半分妄念,都是受皇祖母一力鼓动啊!”
他原本算得上风度翩翩的美少年,但这一哭一喊间,原本芝兰玉树般的风姿消失殆尽,只剩下令人瞠目结舌的懦弱可笑。他的话音未落,不少人已经忍不住露出了鄙夷之色。
皇帝充耳不闻。
他只是很平静地侧首,看了景昭一眼。那一眼很平淡,其中的意思却表露无遗。
——看见了吗?
恶意、背叛和丑态,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常态。母亲可以毒杀儿子,孙子可以背叛祖母,大难临头各自飞,更是数百年间一遍一遍不断上演的相同戏码。
礼王世子的嚎哭仍在继续。
在他身侧,云华郡主同样被按倒在地,柔嫩的小脸压在冰冷地面上,反剪的双臂和压紧的腰膝传来阵阵痛意。
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象征性挣动了两下,耳朵紧紧贴着地面,似乎想借此听见一些动静。
然而她什么都没听见。
殿内殿外除了连绵雨声与身侧兄长狼狈的嚎哭声,天地间一切声音似乎都消失了。
云华郡主的心渐渐沉落,最终只剩一片冰凉。
愤恨、失望和未知的恐惧,几乎同时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砰!
越来越急促,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她的胸腔。
她骤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厉喝:“景煜,你闭嘴!”
这声厉喝平地乍起,不但礼王世子被她惊住,就连景昭也微微侧过脸,朝殿门处望来。
“你这丢人现眼的东西!”云华郡主厉声道,“给我闭嘴!”
放在往日,礼王世子娇生惯养又唯我独尊,决计受不了被妹妹如此冒犯。然而他本就是个金尊玉贵的废物,如今恐惧到了极点,只想哀恳求饶,哪里还有胆量在皇帝与储君面前还口斥骂。
“软骨头,窝囊废!”云华郡主一字一句道。
下一刻,她尾音骤然变调,尖锐上扬:“动手!”
这两个字急如星火,快如闪电,从云华郡主舌尖一掠而过。快到任何人都来不及做出反应,甚至来不及思考。
就在云华郡主喊出动手的前一刻,屏风一侧跪着的一个褐衣宫女,悄无声息抬起眼来。
她有一张很平淡的面容,淡得像是一块褪了色的布匹,在这富丽堂皇的宫室中暗淡至极,无论谁从她身边路过,都不会有兴趣多看一眼,当然也不会记住她的面容。
褐衣是华阳宫二等宫女的标志,华阳宫的宫女,守在太后的寝殿里,当然挑不出半点问题,也不会引起半点疑心。
何况她本来就是那样平常、平淡乃至平庸,绝不会引人留意。
她的袖中藏着一把短匕首,这把短匕首的刀刃涂成灰黑色,完美隐没在光影黯淡的寝殿里,绝不会使得袖底刀刃在举手投足间反射出光芒。
当云华郡主喊出动手两个字时,殿内所有人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唯有她明白,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一道褐色身影,如猎豹般急跳而起,朝着太后床前不远处扑来,袖底匕首滑至掌心,一刀刺向皇帝。
世人皆知,皇帝生于南方顶级世家江宁景氏,过去曾是享誉天下的少年名士。
名士需要精擅的,是琴棋书画、谈玄论道,游山玩水、赏月吟风。或许还要加上一些其他的才能,但这些才能里,绝对不包括空手接白刃。
皇帝当然不会、也不能避开这一记突如其来的攻击。
噗嗤!
血肉撕裂,刀刃刺入又拔出,血花四溅。
褐衣宫女爆发出一声惨叫。
咔嚓!
染血的漆黑刀刃砰然坠地,一双手搭上褐衣宫女手腕,既快又准反拧两记,骨骼应声断裂。
惨叫声骤然上扬,近乎撕心裂肺。
那双手松开了,下一刻,它移到了褐衣宫女脖颈间。
“够了。”皇帝轻飘飘地道,“先下狱审一遍。”
“是。”那双手的主人喜气洋洋应声,松开褐衣宫女,站回了皇帝身后。
景昭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那是个面目平庸、身形微丰的宫人,单看这张扔进人群里找不到的脸,谁都想不到他能在变故骤起的短短一刹之间空手夺刀制敌。
两个御前侍卫如狼似虎地冲进来,将奄奄一息的褐衣宫女拖走了。
鲜血滴落一路,蔓延至云华郡主面前。她怔怔望着那两名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御前侍卫,嘴唇剧烈颤抖,方才大声呵斥兄长的气魄忽然消失了,面色也迅速灰白下来。
“啊啊啊啊啊!”
礼王世子目光发直,愣愣瞪着沿途滴落的鲜血,仿佛那一刀是捅在了他自己身上,手足并用竭力向后挣扎。
制住他的侍从没想到礼王世子极度恐惧之下力量大增,险些被他出其不意挣脱,连忙加了把力气,又顺利制服礼王世子。
皇帝眉心微蹙,似是有些厌倦。
景昭看着父亲的脸色,毫不怀疑他下一秒会脱口而出说一句真烦,抢先皱眉道:“在饮食里下毒、收买皇城禁卫、安排刺客……都是些老套的戏码,还有吗?”
还有吗?
这三个字从皇太女口中轻飘飘说出,就像是敲打在云华郡主心头的一记丧钟。
她原本很是愤恨,很是不甘,很想冷笑。然而随着这三个字落入耳中,她的心忽然一颤又一颤,像是有一只大手拧住了心脏,心底生出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另一个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夹杂在殿外连绵的雨声里,语调平稳中带着无尽的哀意:“没有了。”
刹那间有如九天雷霆当头劈下,直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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劈落在云华郡主的天灵盖上。
她眼前阵阵发黑,耳畔剧烈嗡鸣,艰难挣扎着试图回头,丝毫不顾双臂和腰膝扭曲拉扯出剧烈疼痛。
在她身旁,礼王世子的嚎哭声戛然而止。这对暗怀隔阂的兄妹此刻心有灵犀,同时竭力挣扎着回望,瞳孔倒映出一个异常熟悉的身影。
素衣的礼王妃踏进殿内。
她的脚步停在一双儿女身前,定定看着狼狈不堪的儿女,眼底痛楚难掩,紧接着拜倒在地:“妾身养子不教,难辞其咎,前来请罪。”
“起来吧。”景昭温和道,“王妃识大体、明大局,是有功之人,无需自责。”
礼王妃叩首三下,才依言起身。
礼王世子颤声:“母亲?你这是……你出卖了我们?”
云华郡主嘶声道:“母亲!你糊涂啊!”
听着身后儿女的嘶喊责怪,礼王妃一寸一寸僵硬地转过头,看着儿女愤怒扭曲的神情,眼底泪水涌起,咬牙冷声道:“所以呢?你们想让我怎么做?”
她看向礼王世子:“你从小由你父亲亲自教养,我插不了手,让他将你养成这幅眼大心空的模样,偏偏又没脑子,太后挑唆几句,就真的敢大胆图谋。我这做娘的,你从来看不起,只觉得我不如你父亲英明,不如你祖母宠爱你,只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后宅妇人……你要自寻死路,我拦不住你。”
在礼王世子的叫骂声中,礼王妃又转向云华郡主,看着女儿眼底的怒意,木然片刻,泪水终于滴落下来。
“还有你。”礼王妃哀声道,“云华,你总觉得不公平,觉得你父亲和祖母偏爱景煜——可是你何曾看得起娘?在你眼里,你父亲和太后的图谋是宏图大志,娘则瞻前顾后难成大事,是么?”
“可是凭什么啊?”礼王妃终于哭出声来,“你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可是我在你心里,不也是‘泼出去的水’?我嫁进景家,就该听你们景家人的话,不考虑自己的娘家。你们要图谋大事,何曾把我的意见听在耳中,把我的态度看在心里。这等抄家灭族的大罪,你们儿戏一般,什么都不过脑子,太后怂恿几句,我这双好儿女,一个盲听盲从,一个不管不顾,真就敢提着脑袋上。”
“那我的娘家怎么办?建元五年我们王家因为你们父亲的愚蠢举动,险些遭了祸事,建元十年再来一次吗?”
礼王妃拭泪道:“抄家灭门的大罪,行事如同儿戏,不听从我的劝告,却要我陪着你们玩命,还要赔上王家满门?从夫从子,也不是这个从法;忠孝礼义,忠在最前面。你们要怨我恨我,我这个做娘的都认了,可我不心虚。”
礼王妃含泪陈辞掷地有声,一时间就连景昭都没有说话。
正在此时,床榻上忽然传来剧烈的嗬嗬声,太后喉头猛烈颤动,双眼圆睁有若厉鬼,所有人立刻定睛看去,只听太后勉强挤出一口气,怒斥道:“小贱妇!”
听到太后声音的那一刹,礼王妃猛地抬首。
她对着自己的儿女时,尚在垂泪哀叹,然而当她听见太后的声音时,牙关紧咬柳眉倒竖,显然恨到了极点,提起裙摆疾步走进屏风后面,见皇帝与太女面色毫无波动,先拜了一拜,旋即扑向太后床前。
饶是郑嬷嬷身体健壮忠心耿耿,都没挡住看似娇弱的礼王妃,反被重重搡开跌坐在地。
礼王妃扑至床前,一把攥住了太后领口,眼底恨意有若实质。
“老虔婆!”她厉声喝道,“你害我儿女,这帐怎么清算!”
7. 第七章
礼王妃的贤孝德行,向来在京城中很有名气。
她认真经营自己的声名,一举一动从不逾矩,活脱脱便是南方世家最为推崇的女子典范。
然而这一刻,她像只母兽般扑上去,紧紧攥着太后领口衣襟,眼底恨意难掩:“你害死景宜也就算了,你还要害我的儿女!老而不死是为贼,郑芙蕖,你怎么不早些死了!”
床榻不远处,皇帝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讽笑。
——礼王妃的那句话,出自《论语·宪问》篇,整句话是 ‘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句话的意思是,年幼时不讲孝悌,长大后没有什么可说的成就,年老无德而不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前贤这句话,活生生便是对太后一生的写照。
皇帝的讽笑一闪而逝,转瞬间便已敛没。
此刻殿内绝大部分人惊慌失措,郑嬷嬷连滚带爬地撑起身体,死命拉扯礼王妃:“王妃不可,太后实是一片怜爱子孙之心!”
郑嬷嬷虽然忠心耿耿,但脑子实在有限,这句话已经犯了大忌——如果太后纵容礼王世子谋逆是一片怜爱子孙之心,那她又把皇帝放在哪里?
殿内人人屏气息声,恨不得把头塞进地里。
郑嬷嬷犹自不察,看见太后喘息不止脸色灰白,简直随时都要断气,忧心如焚。先是用力拉扯礼王妃,却因扭了脚起不了身无济于事,又转过头来连连磕头:“圣上,圣上您救救太后,奴婢求您救救太后!”
皇帝八风不动,恍若未闻。
眼看郑嬷嬷又转头看向自己,景昭想了想,觉得自己干站着似乎不好,自觉地移到皇帝身后,假装替皇帝揉肩。
皇帝皱眉回首,景昭低头装死。
皇帝不再理会景昭,却也没令她站到一边去,景昭于是继续站在皇帝背后,乍一看仿佛很忙。
承侍女官连忙又在心里记下,皇太女‘慈孝发于自然’,时刻关心圣体,实在是一等一的贤孝,堪为天下人典范。
郑嬷嬷见哭泣恳求无用,衔恨转身,又去拼命拉扯礼王妃:“当年太后金口玉言定下王妃,她待你不薄!”
床前乱成一团,殿内鸦雀无声,唯有郑嬷嬷的声音撕心裂肺。
殿门处,礼王世子早已缩成一团,像只鹌鹑般将头脸紧紧贴在地上,全身发抖惊慌失措。
反倒是云华郡主尚有几分胆色,厉声喝道:“阿娘住手!祖母待我们不薄,你怎能伤及祖母。”
事实上,很难分辨云华郡主的话究竟是出自一片纯然孝意,还是因为太后活着对她们更有利。但她显然年轻识浅,这句话喊出口,非但没能喝住礼王妃,反倒有如煽风点火般激起了礼王妃满腔愤恨。
“不薄。”礼王妃骤然松手,面色涨红的太后重重摔回床榻,发出惊天动地的剧咳,“哈,哈,待我不薄,待我们不薄。”
她不知是在回应郑嬷嬷,还是在回应云华郡主,语调蓦然转为尖锐:“不薄?太后娘娘,您是不是太后当得久了,忘记我是文庄皇后做主迎进门,低配给景氏幼子的弘农王氏女,不是您郑太后金口玉言赐婚的礼王妃。”
数十年前齐朝尚在时,南北士族坐大,北方以颍川穆、弘农王、谯国郑、汲郡梁四姓为贵,南方与之对应的顶级门楣则是吴郡沈、江宁裴、江宁景、竟陵杨。
南方士族尤重嫡庶,且又与前朝不同——自嫡长子以下,其余众子礼法上皆为庶孽。礼王景宜彼时与皇帝虽为同胞所出,但并非嫡长,不能继承家业。太后心爱幼子,见景宜不耐俗务,想为他择选一位门楣相当又嫁妆丰厚的名门贵女,一眼挑中了弘农王氏的嫡长女王文姬。
弘农王氏属北方士族,首重门楣,倒不如南方士族这般看重嫡庶。但自家女儿择婿,自然要挺直腰板,绝不能显得太好说话,白白放低身段。很是拿捏了一番架势,文庄皇后彼时还是景氏的当家老夫人,亲自多番致信,才算磨得弘农王氏点头嫁女。
“太后娘娘,您当年千方百计恳求文庄皇后,硬要为景宜求娶我,不就是看重我极受父母疼爱么。”礼王妃冷笑,“我为王氏女十七年,景氏妇十七年,难道前面那十七年都不作数?伪朝慕容氏作乱,杀我王氏子弟近百,致使王氏没落,你便立刻换了一幅嘴脸,若不是我生有儿女、谦卑侍奉,只怕日子还要难过千百倍。”
“我父母兄长,乃至隔房姐妹,无一不融洽亲近。如今我母亲过世,老父年届七十,兄长姐妹侥幸在祸事中保全,已经是天大的幸事。我若再附从你们作乱,致使满门罹难,九泉之下亦无颜面见父母。”
她背过身来望着儿女的方向,长声惨笑:“要怨恨就怨恨吧,上行下效而已。谁说做娘的便要为了儿女不顾一切,太后能狠下心杀害亲子,只顾着出文庄皇后那口气,我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的父母亲眷,舍下自己的儿女。”
景昭下意识地替皇帝捏了捏肩,不知是不是捏错了穴位,皇帝微微皱眉,抬袖挥开。
云华郡主语塞,不知怎么的,忽然泪水盈满眼眶,嘴唇翕动两下,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你们自幼读书,却没学全吗?”礼王妃凄声道,“只读过《庄宗本纪》,没读过《尚允传》么?”
礼王妃援引的两篇文章,都出自《晋书》。前者记载了晋庄宗在南书房杀死兄长德宗皇帝后,仅凭四十名禁卫出其不意冲杀入皇宫正殿,自己为自己拟旨传位登基,神奇地篡位成功。
《尚允传》则是晋代名将尚允的列传,这位名将成名一战,是平息英王之乱——英王乃皇帝的第三子,毒杀皇帝意图夺位,然而毒杀皇帝之后,非但没能成功坐稳皇位,反而立刻成为众矢之的。众宗室一拥而上,打着为皇帝报仇的大旗,先砍死了英王,然后八方混战搅得朝野动荡,直到尚允平定动乱。
礼王妃读史不多,却也知道晋庄宗弑兄夺位,必定是事先做了万全准备,史书上只写了四十名禁卫,背地里只怕满朝文武都倒向了庄宗。而她的愚蠢儿女,自以为拉拢收买了八十多名禁卫,是庄宗两倍,又有太后坐镇,就是稳操胜券。
在她看来,自己这双儿女绝无成事之机,哪怕侥幸成事,也是英王的下场。
然而儿女不听劝告,被至高无上的皇权迷了双眼。礼王妃走投无路,只能抢先密告皇帝。
“再者。”礼王妃搡了一把郑嬷嬷,再度用力扯住太后的衣襟,“太后娘娘,您真是好算计啊。建元五年,你赔上了景宜的性命,让我的孩子们没了父亲。此后五年间你什么都没干,等到自己快死了,才怂恿我这对蠢笨儿女犯下大罪,这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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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太后,是皇帝的母亲,孝道二字便是天然的护身符,景宜凄惨万分地死了,你却只是在金碧辉煌的华阳宫里幽居了五年。即使是这点代价,你也不想再付第二次,直到自己马上要断气,才敢借机行事。”
郑嬷嬷脚腕扭伤,一时间爬不起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太后被紧紧攥着领口。
窒息疼痛还是其次,太后怒极,张口哇的一声,呕出一口血来。
血沫溅在礼王妃衣襟上,有点恶心。
礼王妃却并不在意,反而更加逼近:“你死的轻巧,代价要我的孩子来付!”
“父母爱子,为之计深远。你倒是好,一死了之,遗祸难消。”礼王妃恨声说道,“你诱骗煜儿和云华,说什么你死了圣上容不下他们,说什么皇帝死了太后出言立储便是正统,当年你也是拿这一套来哄骗景宜的,仗着天子之母的身份,妄图左右立储,结果就是害死了你儿子,又要害你孙子孙女。”
她忽然诡异地笑起来:“你以为我不知道么,你痛恨文庄皇后,所以迁怒文庄皇后抚养长大的圣上——可我看文庄皇后打压你,不许你亲自养育长子,不许你接手景氏治家的权力,是很明智的。你教出景宜这个不自量力的蠢货,误了我半生,又要弄乱朝纲,胡乱左右立储——文庄皇后在天有灵,怎么没降下天雷将你劈做齑粉!”
她本来纤细柔弱,但恨怒难消之下,竟然不知怎么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握住太后领口,猛地向床柱间撞去。
“够了。”
景昭终于开口。
历朝历代所推崇的,无非忠孝二字。太后固然可恶,但如果放任礼王妃公然殴击太后,未免太过难看。
皇太女玉口既启,原本木雕泥塑的宫人们立刻一拥而上,拦阻住情绪激动的礼王妃。
郑嬷嬷不要命地扑上去护住太后,却被几名宫人按住。
皇帝抬起眼来,不轻不重地瞟了一眼,梁观己立刻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请圣上、殿下移驾。”
又过去对礼王妃说:“王妃,您请到偏殿洗把脸,醒醒神吧,等您做好了决定,奴婢为您通传。”
大悲大怒之后情绪散去,礼王妃愣愣跌坐于地。
景昭跟随在皇帝身后,踏出乌烟瘴气的寝殿。
殿外的雨渐渐小了,细密雨声敲打在檐角廊前,飞溅起一串串水花,在夜色里映着灯火,很是好看。
宫人们撑起两把伞,正欲举到皇帝与太女头顶。景昭头也不回,向后伸出手,宫人立刻知机地奉上一把撑开的大伞。
她举起伞,举到皇帝头顶。
几点细雨打在伞的边缘,又沿着伞骨淌下来,皇帝微微侧首,瞥见滴落的雨水离景昭衣摆只有寸余,隔着袖子握住景昭手臂,将她往身边拉了拉。
父女二人离得很近,静静走着。
即将走出宫院时,身后的寝殿内忽然变得极为喧嚣。下一刻哭声乍起,如同平地惊雷。
梁观己急奔出来,冲进雨里,满脸不知是雨是泪,干嚎一声:“太后殿下薨逝——”
“太后殿下薨逝——”
“太后殿下薨逝——”
宫人们扬声呼喊,声浪一浪接着一浪传向远方。
哭声连绵不绝,渐渐四散开来,向着整座皇宫蔓延而去。
8. 第八章
深夜里宫城丧钟敲响七七四十九声,惊醒了整座京城。
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平民百姓,过年的喜气一扫而光。
天亮时分,宫中传出旨意:太后薨逝,皇帝罢朝,王公贵胄携家眷入宫哭临三日。
京城周围的寺庙、道观按照旧例,勤勤恳恳为太后鸣钟一万声。在悠长的钟声里,朝臣宗亲双眼通红,顶着寒风携带家眷入宫哭临。
奉华殿外的广场上,灵棚四处透风,信郡王妃紧了紧身上披着的白麻衣,冻得瑟瑟发抖,还要勉力支撑。
不远处传来动静,内命妇纷纷抬眼,只见外命妇的队列中,康侯太夫人摇摇欲坠,被宫人半扶半抬地弄走了。
信郡王妃一时间十分羡慕,她向来锦衣玉食,从没吃过这样的苦头,只跪了一晌就觉得双手双腿麻木难支,很想和康侯太夫人一样晕过去。
无奈信郡王妃身体太好,虽在寒风中抖若筛糠,神志却十分清醒。想要装晕,又担忧被识破问罪。
身旁的安郡王妃低声安慰她:“再忍忍,咱们运气够好了,要是去年冬天太后重病的时候没熬过去……”
信郡王妃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时候入宫哭临,那是真的会跪死人的。
奉华殿旁的暖阁里,穆嫔问完康侯太夫人的情况,缓步出门,她身边的宫女也发出了同样的感慨。
“幸好已经开春了,没那么难熬,换成去年十二月那么冷,不知多少命妇要跪出事来。”
穆嫔瞟了她一眼,道:“不可能。”
宫女一愣,一时间分不清穆嫔是说去年十二月不至于跪出事,还是说太后不会死在去年十二月。她偷偷观察穆嫔的神情,见穆嫔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不敢大着胆子追问,只好讪讪住口。
穆嫔向暖阁外走去,随口吩咐:“上下都仔细点。”
与此同时,她冷冷想着:太后如果死在去年十二月,与文宣皇后的忌日就太相近了。
幼需避长,卑需让尊,儿媳无论如何不能压过婆母。那么从此之后,文宣皇后的祭祀规格必须低于太后。
太后行事人嫌鬼厌,穆嫔只被她磋磨月余,已经忍无可忍。皇帝乃至皇太女,绝不会心无芥蒂。而皇帝对早逝爱妻的思念天下皆知,岂会令文宣皇后的祭祀规格为太后让路?
就算太后真的死在十二月,她的死讯也要拖过新年才能通传天下。
想到这里,穆嫔收回思绪,往正殿方向一瞥。
正殿用于停灵,是太后梓宫所在,按照齐朝旧例,太后的嫡亲儿孙不与寻常宗室朝臣同列,而应守在梓宫旁寸步不离。
这无疑是件好事,因为这意味着不用在广场上的灵棚中瑟瑟发抖,可以理直气壮地待在温暖的正殿中。同时也意味着殿内与殿外的人隔绝开来,大部分人根本不会知道正殿内哭临的人根本不在。
足音快速靠近,穆嫔回过神,只见太女身边的承侍女官快步而来,简单一礼:“穆嫔娘娘,殿下有口谕,天寒,外面的命妇可以松散松散,不必过苛,您看着安排——只是不能失了体统。”
这就好办了。
穆嫔眉头一松,连忙命宫人出去传话,请年迈、体弱、有疾的命妇到暖阁中诊脉,其余命妇亦可分批更衣——只是不能一次去的多了,且要及时回来,否则算是怠慢太后丧仪,大不敬。
有资格入宫哭临的命妇,大多养尊处优,早已捱不住了,闻讯一阵惊喜,连忙先叩谢圣上恩典与太女慈悲,又谢过穆嫔娘娘。
命妇们先自觉地推了几名辈分家世最高的老夫人去歇息,安郡王妃身体不好,犹豫着起了身,又将机会让给了更年迈的一位国公太夫人。
信郡王妃低声恼道:“你倒是好心,当心受寒之后旧病犯了。”
安郡王妃连忙摆手:“不会的,惠儿孝顺,满京城给我淘换老参,去年还走了小柳大人的路子,从南边弄来一幅好药,那药当真有效,早就不犯病了。”
见信郡王妃还要数落她,安郡王妃连忙转移话题:“哎,你看那是谁?”
不远处的外命妇队列旁,跪着个十分显眼的人。
那是个男子,俊眉修目,面容温文,不大看得出年纪,单看五官说是三十多岁也可以,眼角却已经有了明显的细纹。看他跪的位置,地位绝对很高,但偏偏处在外命妇队列旁,又不是朝官装束。
信郡王妃悄悄瞟了一眼:“你不识得?你刚才还说小柳大人——这是小柳大人的父亲,柳令君的夫婿,宫内宫外称一声梁郎君。”
安郡王妃怔住:“啊?柳令君的夫婿,竟要在命妇行列里吗?”
信郡王妃也愣了:“啊?他没有官职,只有诰命,不在这里在哪里,柳令君身居宰辅,她的夫婿该有位居外命妇之首的尊荣。”
令君,齐朝时是对尚书令的尊称。
大楚建立后,皇帝废除三省,将皇城中的尚书台改名文华阁,当做丞相办公的处所,所以令君又变作了对丞相的尊称。
文华阁中如今共有五名丞相,柳希声排行第二。
当年皇帝于江南收拢流民起兵,柳希声变卖家业来投,是开国功臣之一,又在建元元年皇帝册立太女时大力支持,甚至将年幼的女儿都送进了东宫作伴读。
柳希声抛家舍业支持皇帝,从不惜身,也因此获得了丰厚回报。建元元年,大封功臣,柳希声就任礼部尚书;建元五年,首辅告老,皇帝提拔柳希声入文华阁,一跃成为次辅。她的夫婿受封一品诰命,女儿名列东宫十八学士的文臣之首,去年刚被太女放出京就任一县长官,眼见风光无限前途无量。
即使是朝中最迂腐的守旧派,都不得不尊称柳希声一句令君。
安郡王妃看得有些出神,艳羡道:“了不得,我的惠儿若有小柳大人一半的才干,我就是死了也心甘——梁郎君命好。”
身旁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讽笑:“真是不成体统。”
信郡王妃皱眉抬头,只见出声讽刺的那位夫人跪的极为端正,白麻衣披得一丝不苟,一双浓眉耷拉着,满脸规行矩步的严苛。
信郡王妃看见这张脸,先倒了三分胃口。
这是怡侯夫人,京中无人不知她的大名。这位夫人年过五十,齐朝熙庆年间就是有名的规矩方正,据说从小熟读《女则》《闺训》,一举一动无一不以前朝贤妇为目标,不妒不忌贤良淑德,恪守礼节近乎死板。
说实在话,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当年京中许多贵妇人暗地里嘲笑怡侯夫人,但在外面却又交口称赞——守规矩,学妇德,这是古代贤妇的标杆,班大家都恪守的规矩,怎么可能是错的呢?
直到大楚立国,太女册立。
皇帝于建元元年册立太女,建元二年选‘十八学士’进东宫,紧接着抽空下了道旨意,禁绝一切《女则》《女训》之类的闲书——这些书不禁绝,难道要等着朝臣拿这些劳什子来压皇太女低头吗?
怡侯夫人声名赫赫德行昭彰,所依仗的不过是她自幼苦学的妇德规矩。而今旨意一下,她立刻从女子标杆跌落,虽不至于风评反转,但她过去一言一行皆受称颂的日子再也不见了。
信郡王妃被那声冷笑弄得心气不顺,但她知道轻重,在太后丧仪上起冲突,往大处说算是大不敬,满门都要遭罪。
于是她冷哼一声,别过头去,却听见怡侯夫人又小声说了句:“上不得台面。”
信郡王妃顿时大怒,心想我非揭了你的皮。
然而她没来得及发作,只听身后安郡王妃语调含怒,说道:“你再说一遍?”
怡侯夫人一愣,双目冷冷看过来,素来柔弱的安郡王妃却凛然不惧:“怡侯夫人,穆嫔娘娘是你能议论的?”
这句话声音不高,但周遭命妇都听见了,数道目光同时投来。
安郡王妃又道:“穆嫔娘娘好心,太女和圣上慈悲,允我们松快松快,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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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穆嫔娘娘,还是议论东宫?”
怡侯夫人的脸色几乎立刻涨红了。
周遭命妇眼见情况不好,生怕她们吵起来,届时命妇们都要跟着吃挂落,连忙低声劝着:“许是听错了。”
“低声低声。”
“哎,好了,都放松些,这是太后殿下的丧仪,有什么话也不能在这里说。”
“就是就是。”
几名命妇插科打诨,都是熟人,连哄带安慰地将这一页掀了过去,只是话语间竟然还很偏向柔弱孤僻的安郡王妃,也幸好绝大多数命妇都在发出哭声,并没注意到这一处的短暂争端。
怡侯夫人察觉到自己被孤立了,浓眉压得更紧,脸色十分难看。
命妇们背转身,举起帕子装作嚎啕,背地里悄悄议论:“她那脾气……哼,不就是拿规矩压人的那一套吃不开了吗,心里含怨。”
“谁爱听她板着脸教训人,怪不得她都贤惠到那个份上了,怡侯还是烦她。”
“小声点,别被她听见了。”
背过身去,信郡王妃低声道:“你可当心点,真在丧仪上闹起来了,你也讨不了好。”
安郡王妃却道:“我问心无愧,圣上对我们惠儿有恩,我不能听着她诽谤圣上。”
安郡王府那些事,在京中不是秘密。安郡王宠爱侧妃乌氏,冷淡正妃。乌侧妃生有两子,气焰极盛,偏偏安郡王妃性格柔弱,膝下仅有一女,连府中管家大权都难以保全。
若是放在从前,安郡王的爵位定会传给乌氏所出长子,而郡王妃的女儿,最多只能捞到一幅嫁妆陪送出门。
偏偏建元元年太女册立后,皇帝下令修改礼制。其中爵位继承那一条,由嫡长子袭爵改为了由嫡长袭爵。即在嫡长子和嫡长女全都具备的情况下,挑选年纪更大的继承爵位;若仅有嫡长子或嫡长女,由嫡长袭爵。
情势瞬间逆转,安郡王妃所出嫡女景惠,成为了安郡王府的爵位继承人。即使乌侧妃的长子比景惠足足大上五岁,早有才德过人的名气,安郡王亦不能为他请封世子。
风水轮流转,如今府中立于不败之地的,成了郡王妃母女。只要确保景惠不犯大罪,平安活着,安郡王就不能越过嫡长女择选继承人。
安郡王妃母家并不显赫,但也有官职在身。郡王妃早把女儿送去外祖家游学,以防乌侧妃母子下手谋害。她们母女没什么大志向,却也不甘心拱手让出爵位,只想小心谨慎熬死安郡王,然后袭爵。
信郡王妃扯了她一把:“好了,她是个蠢货,你和她计较什么,要是闹起来,就算你不怕,影响惠儿怎么办?”
听了女儿的名字,安郡王妃总算忍了下去,不再多言。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昨夜夜雨连绵,寒气未褪,冷意钻心入骨。
信郡王妃裹紧白麻衣,举袖掩面嚎啕,同时借此挡住扑面如刀的冷风。
真冷啊!
信郡王妃羡慕地想着,礼王妃和世子、郡主能够随圣驾一同在殿内哭临,实在是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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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王妃走出宫室的侧门,素衣单薄,在风中猎猎飞舞。
她的眼眶红肿如桃,面色苍白如纸。
侍从看得不忍,取来一件大氅,劝道:“王妃披上吧。”
礼王妃恍若未闻,向前游魂般地走去,走出两步,忽的掩面打了个喷嚏。
侍从连忙将大氅强行披在礼王妃身上。
一夜之间,礼王妃变得更加憔悴瘦削,厚重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像包裹着一棵随时会折断的树苗,仿佛随时会将她压垮。
宫室内,景昭抬眸看去,一时间微感唏嘘:“半生谨慎经营,尽数毁于儿女。”
书案旁皇帝正提起朱笔批阅奏折,闻言漫不经心地应和一句:“所以绝不能放纵蠢货登上高位。”
景昭下意识想要点头。
下一刻,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狐疑地看向皇帝。
“父皇?”
9. 第九章
景昭向着书案旁走去。
殿内分明没有燃香,但随着她一步步走近,有清淡的檀香气息袅袅升起,萦绕着她的鼻尖。
景昭来到书案旁,挽起衣袖开始替皇帝磨墨。
皇帝并不抬首,落笔如风。直到写完,才放下笔,平静问道:“你想说什么?”
景昭的问题在舌尖打了个转,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道:“王文姬来这里,是想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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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姬走出了宫院,向远处走去。
王文姬是礼王妃的名字。
很多年前,她嫁进江宁景氏的府邸中,被人称作二少夫人。后来老夫人过世,不久齐朝覆灭,长乐公主为慕容氏所掳,府中上下又自觉地改称她为夫人。
再往后大楚立国,皇帝封胞弟景宜为礼王,她水涨船高,被封为超品亲王妃,一步便踏到了极高的位置。
此后十年,夫婿与儿女耗竭了她的全部心力,消磨掉了她尽心竭力经营十七年的一切。
礼王妃这个称号,对王文姬来说,唯余噩梦。
她一步步走在冰冷的风里,两行清泪忽的从颊边滚落。
侍从侍奉她多年,见她流泪,心中很是难过:“王妃,您要是想,就再去见一眼两位小主子。您是有功的人,圣上不也卖了您面子吗?”
王文姬一寸一寸转过头,看着侍从乐观的脸。
侍从并没有资格随她入殿面圣,自然一切往好处想。也许再过几日,等太后丧仪过去,侍从就会知道她做出了怎样无情的决定。
“哪有什么面子?”她想说,“难道你以为圣上真的只有靠我密告才知道太后和那对孽子的谋划?”
但她没有说出口。
因为她忽然发不出声音了。
喉间仿佛堵着酸涩的硬块,卡的她鼻酸眼热,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唯有泪水汨汨而下,转瞬间打湿了整张脸。
.
皇帝平淡道:“太后当年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恳求文庄皇后聘王氏入门。可惜,她好不容易替景宜聘了个聪明人,又不肯听聪明人说话,以至明珠暗投。”
景昭侧首去瞟皇帝手边的奏折,打趣般笑了笑:“那贞皇帝做的最正确的事,是不是把母亲许给了父皇?”
——皇帝登基后,为齐朝末帝上谥号‘贞’。
末帝一生功德不显,却也没犯过极要命的大错,最后荆狄趁着百年难遇的天灾南下,如果将责任尽数归咎末帝,似乎也有些冤枉。更何况一死全节,天下人在经历过魏朝的横征暴敛、残暴好杀之后,对他的评价还算可以。
而且,他还是文宣皇后的父亲。
末帝太过平淡无奇,他是亡国之君,挑个好的谥号太过讽刺,坏的谥号又损伤文宣皇后脸面。礼部索性抛开末帝半生,只看他最后殉国,替他上谥贞字。
清白守节曰贞,忧国忘死曰贞。
皇帝抬起眼,文秀面容毫无表情,定定看了景昭片刻,忽而一笑。
他那一笑极为好看,少年时名动天下的风姿展露无疑,足以令任何人失神。但景昭身为他的女儿,无比熟悉皇帝的一举一动,立刻拔腿要逃。
已经晚了。
皇帝揪着景昭的后领,像揪住了幼虎的后颈,景昭逃脱不掉,只好若无其事地转过身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有时夜幕降临,景昭会突然想起母亲。想起她衣袖间盈满的馥郁甜香,以及落在景昭发顶的柔软温暖的手掌。
但除去每年冬日祭祀,其余时间,她不常在皇帝面前提起母亲。
因为她不想一遍一遍反复戳着他们父女二人流血的伤口,也因为皇帝已经喜怒无常了很多年。
好在这一次,皇帝给出的反应尚算平静。
他凝视着景昭隐带几分心虚的面容,意味不明地一哂,放开了景昭,示意她看向书案上摊开的奏折。
景昭一边整理被揪皱的后领,一边欠身低头。
奏折边缘残留着火漆痕迹,并不很厚,内容却很多,由蝇头小楷细密写就。
这是一封密折。
字迹十分熟悉,锋利峭拔力透纸背,景昭眼风扫过,就知道这份信来自北方边关。
她匆匆读完,终于展颜,波澜不惊的眼底显露出极为清晰的喜色。
“十年辛苦,毕其功于一役。”景昭欣喜望向皇帝,语气中雀跃难掩,“谈……谈国公竟能犁庭扫穴,将荆狄残部剿灭,荆狄王庭远遁不知下落,此后几十载,北境再无忧患!”
说到此处,她的语气仍然雀跃,眼底竟有泪光闪烁。
“十年。”皇帝轻轻地说,“十年。”
他站起身,向窗前走去。
宫人早已被遣了出去,偌大的殿宇中只有父女二人。
皇帝负手而行,他的神情依然平静宁和,仿佛再大的喜讯都不能使他动容分毫,唯有素白衣袖无风轻飘,与发间素银簪相互映衬,飘然不似尘世中人。
背后看去,这身衣裳通体素白,有些像孝衣。
这本来就是孝衣,却不是为太后所穿。
从很多年前,长乐公主过世的那个雪夜开始,除了朝会、年节、祭祀这样的大日子,皇帝一直穿着相同的白衣,穿了整整十年。
他背着双手,站在窗前,看着清暑殿外结冰的湖面。
顾名思义,清暑殿三面临水,齐朝时专用于帝王夏日消暑游幸。冬日里湖面结冰,水面风凉,并不宜居。
现在清暑殿是皇宫中的藏书阁,不知为什么,皇帝有时会移驾这里批阅奏折。一年四季随心而来,全不看天气是否寒冷。
“北边没有忧患了。”皇帝又轻轻地道,“北方十二州,朕花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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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方敢说一句铜墙铁壁,再无破绽。”
“现在,只剩下南方了。”
景昭跟过来。
她的神情变幻几番,还是很不情愿地道:“我们没钱了。”
是的,国库没钱了。
北方这场酣畅淋漓的大胜,固然痛快,代价是十年辛苦积攒的家底尽数耗空。虽不至于伤筋动骨,但几年内绝不适宜再动刀兵。
“而且。”景昭说,“师出无名。”
没错,南方诸世家借着北方边境忧患不绝,朝廷全力提防北方之际,把持南方九州,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表面上奉大楚朝廷为主,实际上朝廷派去的官员有名无实,朝廷的政令从来下不了郡县。
但难道还能打吗?南方世家即使私底下自行其是,表面上却做足了恭顺的模样。一旦开战,不说国库是否能支撑,人心向背都是个问题。
师出无名四个字,景昭说得十分不甘。
南方九州,膏腴之地。但从她十岁跟着皇帝上朝开始,到如今整整七年,似乎报到朝廷的永远是天灾不断,叛逆频频。不但每年税赋缺斤短两,动辄还恳求朝廷拨下大笔赈灾银粮。
景昭觉得自己脾气不错,然而每年接了南方世家哭穷的奏折,东宫里的杯碟都要少上几个。
然而皇帝多年来以喜怒无常、阴晴不定著称,却从来没有因此动怒,仿佛十分相信的模样。
皇帝好像压根没听见景昭最后一句话,自顾自地道:“很快就有钱了。”
景昭:“嗯?”
“他们保管了这么久,是时候加些利息还回来了。”
景昭好奇问道:“您准备怎么做?”
相处多年,景昭不敢说自己百分之百摸准了皇帝的脾气,但她敢说自己百分之百摸清了皇帝的脑子。
《商君书》说,利不百不变法,功不十不易器。而对于皇帝来说,绝大多数时候,他如果说自己要做一件事,那他必定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皇帝转过身来。
他的眉梢微扬,开口时却说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意味深长地道:“那封密折是谈照微所写。”
谈照微,谈国公世子,穆嫔最不同意的正妃人选——当然她的意见并没有用。位列东宫伴读,是十八学士中武将居首的人物。
景昭唇角扬起,很是自得。
——谈国公大胜,是谈国公的功绩,但他还是皇帝的臣子,因此也是皇帝的功绩。
与之相对,谈照微出身东宫伴读,那么谈照微的军功,同样也是东宫的光彩。
皇帝缓声道:“倘若你蠢……倘若你不是很聪明。”
景昭笑意一僵,几乎怀疑皇帝能窥见她的心声,从而一口道破自己不好意思说,从而没问出口的问题。
“倘若你不是很聪明,谈照微就是东宫最好的正妃人选。”
10. 第十章
景昭静静听着,神色未改。
换做寻常年轻人,忽然听到家中父祖提起自己的婚事,难免会露出些羞涩,即使是装也要装出几分,以便展示自己的矜持。
但景昭没有,因为她本就不是寻常的年轻人,更因为做储君乃至做皇帝,最不需要的就是矜持。
她只是认真听完,然后说道:“外戚。”
谈国公府名列勋贵之首,本身就是皇帝对他们忠心的一种肯定。这份忠心不需要质疑,但人是会变的,当皇太女能力不足以驾驭勋贵时,面对至高无上的权势诱惑,没有任何人能够保证谈国公府不会生出别的心思。
皇帝平静说道:“宗室。”
父女二人之间的了解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皇帝说出宗室二字时,景昭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打算。
她眉眼微动,终于露出震惊之色。
建元元年大楚立国,皇帝下令,江宁景氏近枝宗室尽数迁至京城。这一举动于情相合,却不够明智——宗室尽数迁至京城,必然会导致皇帝对南方的控制力度下降。
皇帝给出的理由非常冠冕堂皇——太后祖籍南方,不舍故乡亲人,近枝宗室迁来京城,可以陪伴太后,聊解太后思乡思亲之情。
正因如此,皇帝事母至孝的声名传颂天下,向来为世人称赞。事实上,太后后来行事癫狂,很难说不是因为她错误估计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唯有极少数聪明人,揣摩出了皇帝的深意,并对此心有灵犀地缄口不语。但直到今日,景昭才蓦然惊觉,原来皇帝层层深意之下,还藏着最深的一记后手。
他从建元元年开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什么是最坏的打算?
当然是他唯一的继承人,能力不足以坐稳江山。
“用宗室制衡外戚,是朕立国之初就准备的一步棋,类似的棋子还有很多,但如果你不聪明,你看得懂这一步就够了。强行将资质平庸的人拉上棋盘,是取死之道。”
窗外寒风吹动湖面上的薄冰,发出细微的裂响。
远处岸边,几丛花树的枝干上,悄无声息地冒出了青碧色嫩芽,柔嫩脆弱,却生机勃勃。
皇帝负手望向窗外,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语调轻柔婉转又坚冷如冰:“至于剩下的棋,朕自然会替你下完,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什么?”
“生孩子。”皇帝说,“朕亲自教养,你和正妃都不要插手。”
景昭一怔,旋即立刻明白过来:“立皇孙。”
如果储君不够聪明,又没有或者不满意其他的子嗣,该怎么办?
过往史书已经给出了答案,与其强行让无能者窃据高位,不如直接选择一位足够优秀的皇孙。
这无疑是个好办法,景昭短暂愕然之后,点头认可皇帝的决定。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这是景昭入朝后学到的第一个道理。
有得必有失,想要得到的越多,往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越大。如果要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则要付出世人难以想象的代价。而皇帝只要求她生出皇孙,其余的事都为她安排妥当,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便宜事。
“隔代传位的话,新君的威严必须从一开始就树立起来。”景昭随口道,“那就只能杀,与其让父皇或者新君杀,不如以我的名义杀。”
皇帝却转过头:“谁说朕要隔代传位?”
“我说过。”皇帝静声道,“不论你是男是女,是贤是愚,皇位一定会交到你手上。”
见景昭怔住,皇帝眉尖终于蹙起,用一种前所未有的、疑虑重重的神情注视着她,仿佛在认真评估景昭聪明与否。
景昭愕然半晌,惊声道:“这不好吧!”
她当然并不愚蠢,全然领会了皇帝的深意。但正是明白了皇帝的用意,才更觉心惊。
皇帝资质寻常,储君监国理政。这无疑是强行逼迫朝臣分头下注,硬生生将朝廷撕裂,最终甚至可能会形成党争。
“那就不是朕要考虑的问题了。”皇帝漫不经心道,“皇帝放手不理朝政,皇储代为监国,朕死前会留下相互制衡的后手,保守估计能维持五到十年。到那个时候,你再禅位做上皇,至于弥合朝臣、收拾首尾,自有新君烦忧,与你我何干?”
景昭唇角一颤,心想更糟了。
频繁更换皇帝,只会动摇天子权威。但是皇帝显然不在意这一点,对他而言,他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当年我在南方募兵,景氏不肯冒险北伐,我索性放弃争取族中支持,亲自募集流民、拜访流民帅,分化整合乌合之众,将他们变成可用之兵,礼贤下士征辟谋臣,遇到的刺客数也数不清楚,最危险时细作的剑锋就架在颈间,一步步从乌梢渡打回京城。”
“我同样不在意你之后的新君是男是女、是贤是愚,更不指望他建立功业更胜于我,但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解决不了,将来坐不稳江山,落得一死死不足惜,只要他死在你的后面就够了。”
“你不一样。”皇帝淡声说道,“我与你母亲只有你一个孩子,贤愚与否,我都认了。就算你当不得大任,也要在皇位上坐一坐——如果朕隔代传位,新君的法统就来自于朕;唯有你亲自将皇位传出去,新君的法统来源于你,否定他母亲的正统性就相当于否定他自己,撼动你的地位等同于撼动他的皇位,他才会不顾一切地拼命捍卫你,明白么?”
不知为什么,景昭的眼眶忽然有些酸胀。
她眨了眨眼,不自觉地捻着衣袖上淡金色的龙纹,指尖摩挲着金丝,小声说:“当然明白——父皇是不是忘了,儿臣好像不是真蠢。”
皇帝冷笑:“我看未必。”
“说远了。”皇帝道,“你现在想让谈照微当正妃吗?虽然有些麻烦,不过麻烦的事很多,不差这一桩。”
景昭认真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皇帝眸光轻转,神情有些欣慰,又有些怜惜,还带着些遗憾和叹惋。
他拂动衣袖时,袖间檀香浮动,清苦微涩,又似乎掺杂着寺庙道观中终年不散的香火气息。
“既然如此,等下半年出孝,你从南方世家挑一个。”
按理来说,太后是景昭的亲祖母,为祖母服丧,应当服斩衰三年。
然而规矩永远不是用来约束皇帝的,尽管皇帝对外宣称自己悲痛异常,不愿见人。但他为母亲服丧以日代月,且令东宫也这样做,朝野内外没有任何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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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表示反对或劝谏。
景昭毫不意外:“好。”
“等等。”皇帝又改变了主意,“还是明年上半年,这样更稳妥一点。”
“稳妥?”
无论南方世家再怎么自大,面对曾经同为南方名门,如今又是大楚皇族的景氏,总不该再存有倨傲之心。
齐朝桓氏皇族祖上并非士族,而是发于卒伍的白丁。然而即使是国力衰微之时,最重视祖宗门第的士族都不能也不反对与皇族联姻。江宁景氏更是将最得意的麒麟儿送往北方京城,全力支持皇帝嫁女的举动。
当今皇帝推翻伪朝,夺回北方十二州,英名赫赫垂范世间,这是足以光耀数百年的功绩。
景昭不认为南方士族敢于拒婚储君。
“不是这个意思。”皇帝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挑的太早,可能挑好的人莫名其妙死了,还得重新择选,有些浪费时间。”
“……”
“父皇。”景昭沉默片刻,“您能先告诉儿臣,您到底怎么打算?难道下半年挑的人会死,明年上半年就确定不会了?”
皇帝说:“当然。到那时,甚至不必你费心挑选,他们会尽可能收起私心,极力挑选最美貌温顺、最才华出众、门第也最尊贵的嫡出子弟送到你面前。因为东宫正妃的位置,会成为他们争相竞逐、竭力争取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们需要正妃能够讨得你从指缝中漏下来的宠爱,正如他们需要朝廷施舍一点冷炙残羹作为救命的砝码。”
如果换个人来说这一席话,景昭一定认为这是那人发疯前的美妙臆想。
但这番话出自皇帝口中,于是景昭明白了皇帝的言下之意。
——今年下半年,南方一定会大乱,乱到身份地位足以成为东宫正妃、极为尊贵的世家公子都会面临朝不保夕的生死绝境。
——但明年上半年,一切纷乱都会平息。
“一年时间。”景昭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您能别卖关子了吗?”
皇帝一扬手,袖中飞出一件淡金色的东西,劈头盖脸向着景昭飞来。
景昭下意识要躲,竭力忍住,抬手稳稳捞住那本飞来的淡金色密折,低头看了两眼,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而后骇然,最后化作匪夷所思。
“能成功吗?”
“想知道?”皇帝淡淡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他转过身,无视了景昭愕然与欣喜交织的神情,只倦然道:“朕会发一道旨意,就说太后生前思乡,下半年江宁的昙陵修好,你护送太后梓宫回南边安葬。”
“还有这等好事!”
“你早些走。”皇帝说。
他忽然抬起手,凌空朝景昭一点:“走之前把你那些事理顺,有的人不必留了,当断则断。”
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皇帝语气转为严厉,教诲之意很是明显。
“儿臣知道。”景昭无辜地道,“但是儿臣还想再留两日,有的人本身虽然没用,但是留着他可能有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
比如还可以留着用来钓鱼,比如用来试探一些墙头草的忠心。
皇帝沉默片刻,幽幽地道:“小心点,钓上来的鱼太大,是会把船扯翻的。”
11.第十一章
春寒料峭,哭临的第三日,绝大部分苦苦坚持的命妇都松了口气。
不但命妇疲惫至极,就连养尊处优的百官宗亲都支撑不住。只想着快些熬过最后一日,不愿横生枝节。
正因如此,当皇帝降下旨意,言明太后生前思乡,遗愿葬回江宁,待九月昙陵落成,护送太后梓宫回江宁葬入昙陵时,几乎没有朝官反对。
昙陵实际上是对景氏皇族祖陵的扩建,大楚立国后,皇帝下旨命景氏皇族迁居京城,但祖坟总不能刨开带走。所以建元五年起,工部调集大量工匠前往江宁,将景氏祖坟改建成皇陵应有的规模仪制。
唯一令百官生出微词的是,皇帝在圣旨中指明,令皇太女与礼王世子护送太后梓宫南下安葬。
从建元元年开始,立储早已折磨得百官乃至宗亲身心俱疲。为此折进去三位丞相、九位公卿、两个世家,寻常官吏宗亲获罪身死者不计其数。
整整十年,即使最顽固的反对者,也不得不承认皇帝立女为储这件事早已经板上钉钉不容更易。哪怕还有人嘴上叫嚣着女子不堪为储,如果让他们再参与一场九死一生的立储风暴,他们恐怕立刻就要拔腿逃走。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既然皇太女地位不容更易,身为东宫储君,怎能轻易离开京城,只为冒险护送太后梓宫?
有的话虽然不能付诸于口,但对于朝野上下都是事实——与储君安危相比,太后的死后哀荣简直不值一钱。
更遑论随行的还有礼王世子——皇帝唯有一女,倘若太女遇险,按照礼法亲疏,礼王世子便是最有资格继任东宫的人——二人一同离京,要是同时出了问题,朝廷必然迎来前所未有的动荡!
但这也没办法,各位丞相硬着头皮想要求见皇帝,却被梁内官一句“圣上悲痛万分,无心见人”挡在了外面。
天威深重,各位丞相的怨气情不自禁落在了死人身上。
“那太女呢?”
“云华郡主在殿内跪晕过去了,现在发着高热,太女殿下关怀妹妹,亲自过去探视。”
“……”
众丞相面面相觑,只好纷纷互相宽慰:“离九月还早……”还有机会劝谏。
这是吹捧皇帝与太女的:“殿下诚孝,更难得能推己及人,家母年高体弱,太女殿下亲自请旨免了哭临。”
还有想得格外远的:“按理来说,若是……太女今岁就该选妃了。”
正当众丞相拧着眉头,一边烦恼一边深思,柳希声问:“梁令君,你这是?”
众丞相回头一看,只见脾气格外火爆的梁尚书飞起一脚,将一枚滚到脚边的鹅卵石踢飞:“嘿!碍事的东西!”
梁尚书兄长早逝,留下一个嫡亲侄儿,本来年少有为,不幸被卷入礼王风波,前途毁了一半,如今还蹉跎着。
几位丞相擦着汗,生怕梁尚书下一句直指棺材里那位,连忙转移话题:“啊,说来我侄儿年方二八,最是贤惠。”
“我家那小儿子没福气,性情跳脱怕他闯祸,哎,柳令君,小柳今年该说亲了吧,做个亲家?”
“不了不了,她今年怕是回不来,别耽误令郎。”
“那我夫人还有个外甥……”
丞相们聊到一半,忽然想起还没出宫,立刻一个个皱眉捧心作悲痛状:“当年我那孽子还曾随母拜见过华阳宫……”
另一边,入宫哭临的夫人们则更为迫不及待。
丞相们虽然关怀子嗣婚姻,但终日忙于朝政,在儿女婚事上的用心实在有限。
缔结婚姻,一向都是夫人们花的心思更多。
三日哭临行将结束,对着出殿来代表太女慰问命妇的穆嫔,绝大部分命妇都表现出了一种扭曲的热情——既要强行作出不胜哀伤的神态,又极力表现出友善与亲近。
穆嫔抬眼,从人群中往远处看去,只见几位颍川穆氏的命妇不尴不尬站在那里,面色都有些僵硬。
颍川穆绵延数百年,齐朝时是北方顶级门楣。但枪打出头鸟,世家那一套在伪朝行不通,反而被杀得人丁凋零,衰微至极——事实上,自伪朝之后,北方世家几乎尽数凋零,虽然名声仍在,但子弟死伤殆尽、家业四散零落,仅剩虚名。
若是放在齐朝,不要说穆嫔只是太女嫔,就算当上了正妃乃至皇后,也没资格对着穆氏露出轻慢神色。
然而落地凤凰不如鸡,穆嫔此刻只是抬眼轻飘飘一望,立刻便有命妇会意:“穆老夫人是娘娘祖母,怎的不上前来?”
穆老夫人脸色难看,然而既然被点破了,再不上前就实在难看,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上前谦恭一拜:“老身见过娘娘,娘娘安好。”
穆嫔正欲风轻云淡微微一笑,想起如今还在太后丧仪,立刻压平唇角:“祖母和叔母们起来吧,不必多礼。”
她在外人面前,说话既徐且缓,咬字清晰,尽显东宫的教养礼仪。落在穆老夫人眼里,便是故意拿捏。
穆嫔柔声道:“祖母身体可好?”
穆老夫人心里早把穆嫔诅咒了千百遍,连带着东宫也怨上了。一边暗骂穆芳时这小蹄子得志便猖狂,一边暗骂东宫没有半点规矩,皇太女竟弄个女人放在东宫,也不怕将来闹出秽乱宫闱的丑闻。
她忍着怒气,谦卑说道:“老身尚算硬朗,有劳娘娘关怀。”
穆嫔说:“啊,那就好。”
她又问:“六郎和七娘可好?”
穆老夫人一顿:“六郎七娘都乖得很,只是想娘娘了。”
话音未落,穆嫔脸色便有些怪异,咬着嘴唇道:“那,六郎的病好了吗?”
什么六郎的病!
那对孽障仗着他们姐姐攀上了东宫,竟在东宫的默许撑腰下搬进了皇太女赐给穆嫔的一处小宅子。穆老夫人想起来就觉得既丢脸又恼火,哪里会去过问!
意识到穆嫔故意在话中使绊子,穆老夫人神情有些难看,强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身体壮实,娘娘不必担忧,养一养就好。”
她想圆场,旁边却多的是想要借机和穆嫔亲近的命妇,一位侍郎夫人便皱眉:“六郎是不是先天体弱?妾从前听说太女殿下曾经命张太医过府给六郎看诊,去了多次呢。”
穆嫔道:“是呢,胎里带出来的,好在太女殿下垂怜,允张太医为六郎调养,养了两三年才略有些起色,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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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冬日便头疼脑热,大小毛病不断。”
穆老夫人脸色更加难看,却只能咬着牙忍住恼火。
穆嫔瞥她一眼,忽然没了兴致。
从小到大,穆老夫人总喜欢教训她,说颍川穆氏何等门第,教她不能堕了穆氏颜面。到后来穆嫔走投无路,峰回路转进了东宫,听说穆老夫人在家中很是恼火,直说成什么样子,不伦不类,辱没门风。
可这般煊赫的穆氏,如今家中命妇除了穆老夫人,竟没有半个品级能胜过她正三品的太女嫔。
怪不得穆老夫人心气极高,却只能咬牙强忍。
她没了兴致,索性转身去温声细语关怀其他命妇。这些命妇就要识趣的多,哪怕如怡侯夫人,背后只骂太女选个女子做妾实在荒唐,让嫔妾出来更是荒唐,也不得不温温和和地与穆嫔交际。
这就是权势,穆嫔想。
她们再看不上她,却畏惧太女的泼天权势,向往东宫的无上尊荣,生怕她在太女耳边吹风,于是只能在她面前折节谦卑。
然而命妇们扭曲的热情实在吓人,穆嫔有些毛骨悚然,忍了一刻,找借口说太女召见,脱身跑了。
然而背后的目光变得更火热了。
.
“妾就不明白了,有的夫人膝下压根没有未婚的儿子,来和我套什么近乎?”
承书女官接话:“有庶子呀。”
“有的连庶子也没有。”
“有侄子呀。”
穆嫔匪夷所思道:“那些庶子侄子的,他们亲爹亲娘连进宫磕头的机会都没有,还敢妄想?”
“储妃不行,还有储嫔,再往下,还有承训、承徽、奉仪。”
同样是储嫔的穆嫔不悦道:“男人生不出孩子,那有什么用?”
朝中百官勋贵暗流涌动,无数双眼睛都盯着东宫正妃极力争取,那些命妇纷纷折节,很大原因也正在于此——东宫是女子,皇孙生父很难确定,若为妾侍,走父凭子贵的路线几乎没有可能,只能依靠宠爱为家族谋取利益。
但宠爱与否没人能说的准,正妃则不同,嫡母是所有子女的母亲,东宫正妃同样是所有皇孙的父亲。只要坐稳了正妃的位置,光耀门楣近在眼前。
承书女官默默看了穆嫔一眼,捧着文书转向景昭道:“殿下,都送来了。”
穆嫔好奇地问:“什么?”
景昭执着一把银剪,认真修理一盆山茶的枝叶。
这盆暖房中精心养出来的十八学士,似乎有些水土不服,几片叶片泛黄,被景昭尽数剪掉,一片片飘落在地上。
景昭侧首,认真观察着它,玄色领口露出修长雪白的脖颈,天光下白皙几近透明。
她随手撂下银剪,接过文书随意一翻。
既然没让穆嫔避退,说明不是一等一的绝密。穆嫔踮起脚,凑过来看了一眼。
书册刷刷刷翻过,穆嫔在其中敏锐捕捉到几张人像,虽然看不清,还是立刻警惕地睁圆了眼睛。
“这个怎么没有画像?”景昭翻书的手顿住。
穆嫔立刻定睛看去。
——裴令之,江宁裴氏,年十七。
12.第十二章
“裴令之,江宁裴氏家主裴奉章嫡子,族中排行第七。”
“南方年轻一代,名士领军人物共有四个:吴郡沈允,仪容清越、博学笃行;江宁裴七,风神秀彻、极擅词章;竟陵杨桢,出众风流、辩才无双;王氏三郎,气度高华、德高自持。”
“裴令之极少现身人前,自从胞姐出嫁后,长期在外游学,鲜少归家。南方名士最重清谈,偏偏裴令之不喜与人交游,几乎不参与谈玄论道,故而名次落在第三。”
承书女官合上手中册子:“裴令之不常见人,上一次现身人前还是去年夏日,他的姐夫杨桢力邀他前往永怜渡游玩,与会者皆为世家子弟,所以没弄到可靠的画像。”
穆嫔的神情十分警惕。
景昭道:“不见人的名士,有意思。”
穆嫔阴暗地进上谗言:“这人是否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例如他其实很拿不出手,那些词章都是旁人代写。”
“那倒不至于。”承书女官全然不懂穆嫔的心,认真解释,“江宁裴氏数百年门楣,文采风流冠绝南方,不缺才气纵横的子弟,裴令之更不是独子,他母亲顾氏过世多年了。如果裴令之无甚才华,强行养望只会适得其反,直接换个嫡脉子弟培养就是了。”
景昭淡声道:“他的资料不全倒也罢了,白身而已,记得再查查,还有么?”
承书女官道:“还有一件事,朝廷派往南方的官员中三年一轮替,今年又该重新换人。吏部那边透过风来,说程枫桥为官谨慎清正,考评在上等……”
“不用。”景昭断然道,“该怎么评怎么评,让他回来。”
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么多年来,南方九州阳奉阴违,朝廷派往南边的官吏全都只能当神坛上泥雕木塑的菩萨,顺南方世家者昌逆南方世家者亡。
三年前景昭把十八学士中年纪最大也最小心谨慎的程枫桥派过去,是想在南方安插一双自己的眼睛,没指望让他以卵击石。同时也是看程枫桥身为大儒名宿之孙,家中父祖清贫忠耿,给他个发财的机会。
——反正南方世家这笔钱花给谁都一样,与其让贪官吃饱,还不如便宜自己人。
程枫桥小心谨慎,又有景昭的吩咐在先,老老实实当了三年会喘气的活死人,拿个中庸的考评,趁着南方大乱前抽身回来,一切就很好。
承书女官应下。
穆嫔好奇道:“殿下怎么想起来研究南边了?是开始为九月南下做准备?”
景昭一笑,不置可否:“你随本宫去吗?”
穆嫔瞪大眼睛,喜悦道:“可以吗?妾自出生以来,还没有看过南方的景象风光。”
景昭本来只是随口一说,见穆嫔满脸喜悦期待,沉吟片刻,道:“你想岔了,路上不会舒服。”
穆嫔连忙道:“妾能吃苦头的,何况妾随行在侧,正好侍奉殿下起居,为殿下打理琐事。”
景昭道:“可能还有危险。”
穆嫔立刻焦急起来:“那妾就更要去了,殿下冒险南下,妾独自留在宫中,如何能安卧如常?还不如随从殿下同去,即使有些风险,至少可以心安。”
她央求地看着景昭,几乎要上手扯住景昭衣袖来回摇摆。
忽然只听殿外清淡足音快速靠近,侍从禀报道:“殿下,左庶子薛兰野求见。”
不但承书女官皱眉,就连穆嫔的脸上都露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神情。
“赵玉山是救过她的命吗?”
承书女官不尴不尬地强笑一声,试图缓和气氛:“小薛大人性情纯直,顾念情分,哈,哈,哈。”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气氛更为僵硬。
穆嫔被承书女官的僵笑笑得汗毛倒竖,偷眼望向景昭。
只见皇太女注视着一旁那盆山茶娇艳欲滴的柔嫩花瓣,玉白面容毫无表情,下颏线条流畅优美,却又锋利冷淡,像一把开刃的绝世名剑。即使还在鞘中,那种足以吹毛断发的冷厉寒光,已经足以让任何人为之心悸。
承书女官讪讪闭上了嘴:“殿下别气,微臣去打发了她。”
“不必。”景昭平静说道,“本宫有什么可气的,本宫很高兴——这等蠢笨绝伦的人物,到现在只在东宫发现了这一个,可喜可贺。”
承书女官战战兢兢道:“小薛大人七岁入侍东宫,在一众伴读中年纪最小,殿下恩德似海,多加照拂,小薛大人心中亲近依赖殿下,视东宫属官为友,所以才……”
“她七岁进来,比本宫还小两个月,向来没什么心眼。薛令君送她进来,是向父皇表忠心,也是想给她找个前程,结果找着找着,找了十年还没有多半点城府,分不清轻重缓急、是非与否。”
穆嫔倒是一惊。
她入宫不过三两年,对旧事知之不深,见景昭迟迟未曾发作薛兰野,只以为是看着薛丞相的面子,想不到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
“本宫怜惜薛兰野年幼,照顾出来一个蠢货;看在锦书生前的情面上,对赵玉山多加照拂,赵玉山打着东宫的旗号,连下面的案子都敢胡乱插手——刑部已经把赵玉山带走了?”
承书女官连忙道:“是,太后薨逝的前一日,李侍郎亲自递话进来,说证据确凿,不得不动手拿人。”
“还在审?”
承书女官稍微有点卡壳,稍一回想立刻道:“是,赵玉山插手的案子不但有京兆府的,还有京畿下辖县里的案子,需要抓人之后一一询问核实,花费的时间至少要半个月。”
“该怎么审怎么审,该怎么动刑就怎么动刑。”景昭平静道,“传话过去,不用顾忌本宫的面子。”
承书女官微一犹豫,还是轻声提醒:“殿下,赵玉山获罪惊动刑部,是因为她牵涉在粮草案中……可能是要命的。”
景昭转过头,眼睛乌黑幽冷:“该要命就要命。”
承书女官打了个寒噤,连忙俯身一礼:“微臣这就去打发她。”
粮草案是建元九年朝中影响最大的一件案子,几乎震动了整个朝廷。
谈国公奉命领军出征,运粮官押送粮草赶往前线。为了保证运到边境时粮草足够,一路上人吃马嚼消耗掉的粮食,都要在途经各地的常平仓中补充。
行至并州时,当地州牧支支吾吾百般拖延,但军情如火岂容怠慢,运粮官察觉不对密奏朝廷,却被当地州牧栽赃,说他加倍索粮,百般催逼,甚至强迫官眷。
皇帝震怒,彻查此事,最后查出并州州牧多年来吞没常平仓储粮,私下与当地粮商勾结,操纵粮价,从中牟利。
并州州牧满门抄斩,全家用人头抵押了欠朝廷的债。皇帝又连下旨意,命各地彻查常平仓。
查来查去,将东宫司直赵玉山卷了进去。
赵玉山其母,曾为文宣皇后侍从,忠心耿耿护卫在侧,大楚立国后被封为四品诰命。后来其母过世,恳求东宫照拂女儿,赵玉山遂入东宫为司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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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直为正七品东宫属官,品级不高地位却不同。要知道,薛丞相贵为首辅,他的长女薛兰野也才位居从六品东宫左庶子,虽比赵玉山高上一级,却是清贵职位,哪比得上司直手握实权。
赵玉山涉入粮草案的风暴,虽只是边缘风波,以她的品级并不足以牵涉极深,但随之挖出她曾依仗东宫旗号,插手刑案。
如此一来,涉及东宫颜面,唯有两条途径——要么大事化小,太女将其抹平——但粮草案牵涉上下干系甚大,朝中所有人都盯着,太女插手平白落人话柄——要么抛出赵玉山,从严处置,挽回东宫颜面,还能落一个秉公的清名。
景昭却摇摇头:“你去。”
“我?”穆嫔茫然指着自己,“内外不相通。”
景昭道:“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你去,我看看她还有没有脑子。她有没有脑子,决定了我接下来怎么对待她,要不要卖薛丞相面子。”
穆嫔一听,很是高兴,觉得自己作用奇大,忙不迭地提着裙摆往外走。
景昭叫住她:“等等,你问她一句话。”
薛兰野正在小厅中等候,脸上满是焦急忐忑的神情。
看见她的那一刻,穆嫔先愣了一下。
薛兰野今年十七,然而眼底还带着一点天真稚气,和穆嫔从前见过的柳知截然不同。
薛兰野慌慌张张站起身,手忙脚乱行礼,又连忙以衣袖掩面:“穆嫔娘娘。”
内外不相通的规矩摆在那里,后宫宫妃与前朝臣僚不得会面,并非只是因为维护皇家血脉清白。更重要的是,这是要禁绝内宫外朝互相勾结,从而蒙蔽圣听。
正因为此,即使后妃与臣僚都是女子,抑或都是男子,依然要遵守这条规矩。
薛兰野看着没什么心眼,规矩倒记得牢,她慌慌张张捂住脸,不像是看到了如花似玉的东宫储嫔,倒像是看见一个没穿衣服搔首弄姿的男人:“穆嫔娘娘,臣先回避。”
穆嫔敛去笑容,道:“小薛大人,殿下安歇了,特命我出来,请大人先回去吧。”
薛兰野茫茫然放下衣袖:“殿下……安歇了?”
穆嫔道:“小薛大人,殿下有一句话令我问你。”
薛兰野道:“娘娘请说。”
穆嫔肃容:“殿下听说,从前薛丞相研习典籍时,写出《东山笔录》这部书作为心得,天下闻名,世人推崇。《笔录》开篇,薛丞相援引了一段法家典籍,出自《韩非子·有度》,不知小薛大人还能背诵吗?”
薛兰野道:“臣一时不敢忘。”
穆嫔道:“既然如此,就请小薛大人回去仔细参详这篇典籍,再来求见吧。”
.
薛兰野满头雾水,回到家中。
她与赵玉山年纪相仿,相识多年,在东宫一众臣僚中走得最近。谈照微为首的勋贵子女天然便与她们不是一个圈子,以柳知为首的文臣子女中,大半极为刻苦,又与她们格格不入。
赵玉山察觉自己事发时,趁着还没被下狱,连忙拉着薛兰野求见太女试图挣扎。然而正逢太后病重,迟迟未能面见太女,而今赵玉山一朝下狱,薛兰野的惊恐忧急自然不必多言。
她满腹忧思,进了家门。
继母刘夫人站在园子里,身后簇拥着大批婢女,见薛兰野回来,立刻招呼:“大娘,老爷从宫里回来就找你,命你速速去书房见他。”
薛兰野心下一凛。
13.第十三章
薛兰野拘谨地踏进书房。
从她幼年时产生记忆开始,父亲在妻儿面前永远是这幅和气的模样,即使犯了错,也只会耐心教导,几乎从未发过脾气。
与性情刚直的母亲,心思颇多的继母相比,温和的父亲无疑应该是更令孩子亲近的那个。但薛兰野面对父亲时,常常比面对绵里藏针的继母还要紧张。
“父亲,您找我。”
薛丞相放下手中的书:“坐。”
薛兰野恭恭敬敬坐下来。
“你大姐的次子快满月了,碍于国丧不好办酒宴,明日你去一趟,提前送些东西,把日子错开。”
薛兰野不料父亲开口先说的是这个,愣了一下:“是。”
薛丞相又问:“这几天我在宫中值守,无暇回家,怎么听说你也忙得不着家?”
“女儿,女儿……”
薛丞相声调温和地问:“你与粮草案有所瓜葛?牵涉多深啊,要掉脑袋吗?”
薛兰野大惊失色,咣当一声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父亲明鉴,女儿怎敢!”
薛丞相又问:“那你是跟着赵氏,打着东宫旗号插手下边的刑案了?”
“女儿万万不敢!”
“哦。”薛丞相点头,温和问道,“那你削尖了脑袋往里扎,是为什么呢?”
薛兰野顿时明白,父亲已经知道了她竭力为赵玉山奔走一事,离席跪下:“女儿知道玉山犯了错,可事涉粮草案,一定会从重处置。”
薛丞相打断了她的话:“她做了没有?”
薛兰野不敢狡辩:“做了。”
“这不就够了?”薛丞相平静说道,“敢做是她的胆子,能做是她的本事,被查出来依律惩处是她应有的下场,一切本该如此,不是吗?”
薛兰野心下一横:“父亲,她罪不至此啊!”
听到这句话,薛丞相眉头微动,神情有些失望,但这份失望薛兰野没有捕捉到,仍在陈词辩解。
“女儿与玉山相交多年,互为挚友。玉山获罪,但女儿若坐视不理,心底难安。法外亦有开恩的先例,女儿为她极力奔走,说不定能争取到恩典,减轻对她的责罚。若事成,女儿尽了朋友间的道义;若不成,女儿曾极力争取,亦可说问心无愧。”
薛丞相道:“朋友当切切偲偲,你为何不在赵氏犯罪前加以劝导,而要在获罪后才为她奔走。”
薛兰野有些难过:“女儿从前并不知晓。”
薛丞相说:“事先并不告知,事发后要你为她求情,这样看来,她并没有把你当做朋友。”
薛兰野更加难过,极力争辩道:“不是的,女儿与玉山自幼相识,在东宫同食同游、同起同卧,玉山对女儿照拂颇多,这份情谊怎能轻易割舍?”
薛丞相反问:“在东宫中过得好与不好,一是靠太女殿下的恩典,二是靠家中父祖的荫庇,三是靠自身才干与能力,与旁人又有何干?”
薛兰野咬紧唇瓣,没有反驳。但薛丞相眼光何等老辣,一眼便看出女儿的沉默并不情愿。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叹道:“教子之道,我不如柳希声远矣!”
薛兰野牙齿用力,咬得更紧,嘴唇近乎苍白。
柳知这个名字,是东宫伴读中最耀眼的存在。
按理来说,她与柳知年纪相仿,同为文官之女,一同入侍东宫,天然便该抱团亲近。
然而越是相近,就越容易被比较,从而形成极大的反差。柳知光芒太盛,薛兰野一靠近,便觉得浑身不适,仿佛要被柳知的光芒灼伤。
薛丞相眼皮耷拉下来,失望至极,反而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只简单地道:“赵氏是倚靠亡母临终情面,太女开恩,所以才有入侍东宫的机遇。赵氏此举,对君不忠、对母不孝、对友不义、知法而乱法,你不用奔走求情了,赵氏必死无疑。”
此言如同晴天霹雳,咣当劈在了薛兰野头上。
“父亲……”她颤声道,“何至于此!”
薛丞相平静道:“时至今日,你竟然还认为赵氏的罪行在于卷入粮草案。”
不是吗?
薛兰野茫然望着父亲。
任何时候,粮食与军机都是朝廷最紧要、最不容触碰的逆鳞。粮草案一口气同时戳中这两处死穴,由并州而发,牵连的官员遍及朝野上下,杀得人头滚滚。但凡沾上半点边,不死也要脱上一层皮。
“河阳郡主的独子也牵涉其中,只挨了一顿杖刑。”
河阳郡主是皇帝隔房的堂姐,早年守寡,一把年纪守着儿子过活,并没有什么权势。
为什么河阳郡主之子能够幸免,而薛丞相却给赵玉山下了必死的论断?
“粮草案不致命,赵氏那点能量,恐怕连知情的资格都没有。”
薛丞相从椅中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薛兰野:“她自己犯法,还有斡旋的余地;打着东宫旗号插手下面的案子,才是要命的关键。”
“打着东宫的旗号为非作歹,等同于抹黑东宫的声誉而谋取自己的利益。身为臣僚蒙受大恩,却将主上的权威视为无物、名声看作等闲。既然她敢于践踏主上的声誉,那么主上的威严也不会再庇护她。”
薛兰野毕竟不是全然的蠢货,脸色顿时煞白如纸。
薛丞相看着她,淡淡道:“有些话说得太清楚不是好事,但你虚掷精力,平白揽祸事在身,我不与你一字一句说明白,只怕未来你要惹下祸事牵连全家——我问你,圣上为何行千古未有之事,设立萃英司专司拔擢女官?”
薛兰野低声道:“为了辅佐东宫。”
“没错。”薛丞相道,“为了东宫。”
“本朝承袭前朝正统,圣上厉兵沃马收复疆土,皇太女集景桓二姓血脉于一身,法统无可置疑,唯有女子立储前所未有,因此为人非议。”
“自古以来,东宫地位所依傍的无非几点:天子信任、朝臣拥护、妻族母族。正是为了替太女打造一支无法背叛、绝对忠诚的力量,圣上才将目光落到了女官身上——因为她们无法背叛,她们必须忠诚,她们的一切来自于皇太女,没有别路可走。”
尝过权力无上甜美的滋味后,失去权力将会变成世上最痛苦的事。
如果连皇太女都不能坐稳储位,那么所有女官就会同时失去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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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朝野的根本。女官们如果还想留在朝堂上,唯有誓死追随东宫一途可走。维护东宫的稳固等同于维护她们参政的权力,拼死抵挡抨击皇太女的风浪等同于极力抵抗针对她们的攻讦。
正是因为她们除了皇太女别无依靠,所以皇帝选中了她们。
说到这里,薛丞相有些感慨。
除了当今,还有哪位天子能够做成这等前所未有之事?
当年皇帝于江南起事,他既是主上,又是谋主,乾纲独断指挥若定,那些不可一世的流民帅连世家都不放在眼里,偏偏奉皇帝有若天神。
这批统兵的流民帅,便是开国勋贵,皇帝下旨立储东宫、择选伴读时,勋贵们与以柳希声为首的寒门文臣纷纷响应。
此外,皇帝还做了一件事。
——礼部尚书奉命修订继承爵位的律令,由嫡长子继承改为嫡长继承,长者优先,过往之事概不追究。五品以上官员荫庇子弟者,若嫡长子、嫡长女皆有,允许一同加恩。
这道旨意背后隐藏的深意,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说清。但它迅速分裂了极力上书劝谏的高门文臣,从而迅速镇压所有反对声浪。
想到这里,薛丞相收回思绪,道:“明白么?”
——女官无法失去皇太女作为依靠,正如皇太女不能失去女官的支持。
但每一个女官都不能失去皇太女,皇太女却不需要在意一两个寻常女官。
“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重。”薛丞相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森然的警意,“女官存在的唯一意义是作为皇太女的臂助,当你们是一个整体时,你们的用处会非常大;当你们过分看重自身,从而顾影自怜时,你就变得一钱不值。北方能做女官的人才固然少,但京城中有些才气的女子仍然极多,不缺一两个。”
“如果妄想着能够凭借女官的身份,获得东宫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那与找死没有任何区别。”
薛丞相冷然道:“你求见了皇太女几次?”
声音落在薛兰野耳畔,她的脸色已经极为难看,额头渗出细汗。
“……三次。”
“召见你了吗?”
“没有……但是今日,穆嫔亲自出来,和女儿说了两句话。”
薛丞相眉头蹙起,若有所思。
他听完薛兰野复述的话,眉头拧得更紧,长叹一声:“交众、与多,外内朋党,虽有大过,其蔽多矣……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视,而上尽制之。当年我为东宫授课,亲口讲过这一篇——太女殿下并非说给你,而是说给我听的。”
“明日我会上书请罪,而后为你谋求一个外放的官职。听说柳知在南乡县做主官,你的才能不足为一地主官,就到附近的郡县做一个普通主簿……”
薛兰野失声:“父亲!”
她是丞相之女,侍从东宫,年纪轻轻已是从六品左庶子。一县主簿位卑职小,远离京城,一旦出去几时能够回来?
薛丞相并不与她多言,寒声道:“退下,写一封请罪的文书,先呈给我看看。”
薛兰野泪水几欲滚落,看见父亲难得面带寒霜,终究不敢违拗,退了出去。
14.第十四章
午后,明德殿。
景昭倚在桌边,身披绣着浅淡银白云纹的深黛色外袍,左臂上标志守孝的素白麻布分外显眼。
她随手翻动朝会结束后从明昼殿带回来的奏折。很快从中抽出一本打开,正是薛丞相的请罪书。
看到结尾处,景昭沉吟片刻,提起朱笔饱蘸浓墨,在薛丞相的奏折上批了个‘准’。
那字迹秀润挺拔,笔端藏锋,与皇帝的字迹一般无二。
她拎起奏折对光看了看,颇为满意。
景昭八岁就开始随皇帝练字,她从前由母亲开蒙,柔仪殿虽说处处受限,但慕容诩对长乐公主有种别样的、惺惺作态的宠爱看重,各类书籍名帖从不缺少。
母亲最擅以清丽飘逸著称的郑体,景昭同样写得一手好郑体。八岁开始跟随皇帝练字后,皇帝并无意让景昭改习其他笔法。
确切来说,皇帝对景昭有种近乎荒谬的期待,他希望景昭身上一切承袭自母亲的东西都能够完整无缺的保留下来。然而笔体画风都还好说,唯独长相这件事不由景昭自己做主,令皇帝非常失望。
皇帝要求景昭反复摹写他的字迹,最好能够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
这当然不仅仅因为皇帝本身亦是书法名家,更不可能是皇帝自负胜过从前景昭学过的所有书法,背后隐藏着一种更深的意味。
景昭练了多年,平时示人以郑体,只在某些特定的时刻模仿皇帝写字。
别的不敢说,这个‘准’字她写了多年,足可乱真。就算书法名家齐聚于此,恐怕也分不清落笔者到底是谁。
景昭将薛丞相的奏折放回去,沉吟片刻,转头看向书案上另一摞尚未拆封的文书。
薛兰野的请罪书高居上首,景昭径直跳过,拆开了柳知的信。
柳知正在南乡主持分田。
历来分田都是大事,一地主官若只是骄奢盘剥,百姓还能勉强忍受。但田地关乎命脉,若是分田有半点不公,人头都能打出狗脑子来。
信里柳知的语气极为疲惫,据说来到南乡短短一年,她已经亲自出面调解过与分田相关的八起争端、十三起械斗,遭遇三次下马威、四次鸿门宴,自嘲活到今日全靠东宫和亲娘做靠山,再加上一点命硬。
再往下是谈照微的信。
出于某种目的,谈国公大胜之后,皇帝暂时封锁了消息,这也意味着谈照微一时半刻无法回京。信里谈照微详细记述了北方边境民生军务、种种见闻,一板一眼毫无私心。
唯有结尾处,加了一句与上文格格不入的话。
——“春寒未褪,惟盼殿下善自珍摄。”
面前薛兰野、柳知、谈照微三人文书一字排开,景昭端起茶盏啜饮,停顿片刻,忽然极轻地一笑。
她的唇角微弯,嘲讽微显。
她的眼瞳盈亮,似有深意。
女人、男人。
宗亲、朝臣。
文官、勋贵。
世家、寒门。
每个人都将会是她的臣子,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心思。
大部分时刻,他们那些心思会隐藏的很好。但在某些利益的驱使下,这些本该对立的派系反而会分外一致地联合起来,妄图迫使君主屈服。
养寇自重四个字,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景昭的心底。
诚然,这四个字用在此刻的他们身上,似乎有些严重。然而景昭幼年学习《孟子》,其中说‘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这句话倒过来,便恰如其分。
——是不能也,非不为也。
有些人不敢这样做,有些人能力不足以这样做,还有人想要追求其他的东西,所以不敢也不能这样做。
父皇还在一日,便能压制住所有人,可保天下安定。
那么终有一日,轮到她来面对的时候,她能做到吗?
景昭凝视着书案前虚空中的一点,眉梢微微沉落。
似在思忖,又似出神。
良久,她抬起手,从那叠明昼殿带回来的奏折深处,抽出了一本约三指厚、貌不惊人的书册。
.
吱呀!
房门开启,发出极轻的响声。
按理来说,寻常人几乎不会注意到这样轻的动静。然而下一秒,抱膝坐在昏暗角落里的少女抬起头来,眼底神光恍惚,毫无焦点,只遵循着本能望向门口。
礼王妃踏进门,看着女儿这幅神态,心底一恸,险些堕下泪来。
她最终还是忍住泪意,这些日子里,她的泪水已经流的太多了。
“云华。”礼王妃轻声唤道。
云华郡主迷蒙的眼神渐渐恢复清醒,这是由于禁闭太久无人交流而产生的恍惚失神。
面对母亲的呼唤,她咬紧了嘴唇,神情抗拒冷漠,却又有些情不自禁的依赖从眼角眉梢流露出来。
再如何胆大心狠,她终究是个十五岁的少女。遭受几日审讯幽禁后,本能地还是想要躲避在母亲羽翼下。
礼王妃几步走过去,仔细查看,确定女儿没有遭受过重的刑罚,这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她的面上现出歉疚不忍。
“喝了这碗药。”礼王妃道。
门口两个侍从鱼贯而入,手中捧着铜壶与药碗。
云华郡主猝然睁大双眼:“什么意思?”
看着女儿往角落里不住蜷缩,礼王妃宽慰道:“放心,不是毒药,喝下它,从此之后,你的后半生还可以衣食无忧,安静活着。”
话虽如此,云华郡主心底却生出更多不祥的预感。
她与礼王世子的举动等同谋反,律法规定,如非宗室,夷灭亲族。即使她是宗室近亲,犯下这等大罪,也注定十死无生。
短短几日幽禁,云华郡主变得如此憔悴,多半便是受不住心底的恐惧,从而将自己吓成了这副模样。
那么母亲端来的这壶药会是什么?
“我不喝。”云华郡主颤声道,“我会死!”
“不会!”
礼王妃断然道:“不会死,相信娘,这是我向圣上求来的恩典,只要你喝了它,圣上就允许你免除一死,遁入道观出家。”
她缓和了声气:“别怕,这只是一碗哑药而已。”
哑药?!
云华郡主拼命摇头,双眼圆睁。
她自幼生于世家高门,从未吃过半点身体的苦楚,一举一动自有讲究,出行时一支发簪不够鲜妍,对她来说都极失体面。
喝了哑药,从此变成一个说不出话的哑巴,这对云华郡主来说简直太可怕了。她手足并用向后退去,然而她本就倚靠在墙边,根本无处可退,轻易便被侍从拦住。
礼王妃转过头去,不忍再看。
云华郡主的尖叫声如同啼血:“母亲,母亲!我不要喝药,你救救我,放开!放开!”
她拼命挣扎,终究不能挣开侍从的钳制。眼看汤药已经斟进碗里,侍从端着汤药逼近眼前,云华郡主几乎疯了,央求变作嘶喊:“你放开,你让他们放开!景煜呢?景煜在哪里,他也要喝么!”
“他不用喝。”礼王妃侧过脸,强忍眼底泪意。
云华郡主需要喝,因为她只能以一个哑巴的方式活下去。
礼王世子不需要喝,因为他没有多少活着的日子了。
她知道女儿会怎样理解她的话,但当着这些皇帝派来的宫人,她一句话都不能多说。
九月下江南之前,礼王世子必须活着,并且要在世人眼中活得很好。
所以她这个做母亲的,如果还想保住自己的家族不受牵连,为自己的女儿捡回一条命,就只能缄默不语,沉默等待长子走向死亡的末路。
礼王妃一抹脸:“按住她,灌下去!”
不顾云华郡主的嘶声惊叫,两名侍从硬生生将药灌了下去。礼王妃试图去抱她却被推开,只能看着女儿满脸是泪剧烈咳嗽,伏在地上拼命呕吐,却只吐出了近似于鲜血的颜色。
礼王妃痛苦合眼,直到云华郡主倒在地上,剧烈喘息着张开口,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声。
她蹲下身,抱住已经无力挣扎的云华郡主,在她的脊背上轻轻拍打两下。
“这是娘能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了。”礼王妃轻声说道,“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
活着比什么都要紧。
在遥远的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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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这句话同样是临平县县令程枫桥奉行的准则。
程枫桥担任东宫伴读时,以性情平和、处事谨慎为太女看重,将他指到南方临平县当县令。
离京之前,皇太女叮嘱他,只要做到两点:明哲保身、用眼睛仔细看。做到这两点,就足以为他请功。
程枫桥赴任之后,惊觉太女的教诲果然是字字珠玑。
临平县是个好地方,它是吴郡下辖的一个富庶大县,在这里当官,只要做到太女教诲的第一点,定然能赚的盆满钵满,活着回京。
明哲保身对于官员来说,往往不是个好词。
但是对于前往南方任职的程枫桥来说,如果做不到明哲保身,他第一天拿起临平县令的官印,第二天就可能因为各种原因溺死在官衙后的水塘里,或是窒息在清晨洗脸的脸盆里。
南方九州多水,很容易被淹死。
东宫伴读是他最大的依仗,有了这一层身份,世家淹死他之前,需要多掂量一下。用金银珠宝封口的时候,也需要做的更好看些。
比如今天。
来自沈氏嫡系的宴请,程枫桥推不掉。
他进到休憩的小楼中,换掉溅了酒水的衣裳。沈氏为他准备好了一身全新的云缎锦衣,连玉佩香囊等配饰都准备齐全,与衣裳相配的玉冠也备齐了。
程枫桥任凭沈氏的侍从为他换好衣服,心里清楚,当他傍晚乘车离开时,他会在车里发现一匣价值更胜这身衣装数倍的金银,也可能是珠宝或者书画。
程枫桥父祖都是大儒,他很喜欢书画。
然而想着南方世家送来的那些名品书画,他只觉得有些恶心。
这种恶心不能表露出来,程枫桥推开窗:“熏香太浓了,头疼。”
沈氏侍从立刻灭掉焚着的熏香,散去房中香气,又为他捧来醒神清心的茶水。
程枫桥喝了一口,分明是很好的茶水,入口却只觉无味。论起醒神,还不如窗外风中隐隐送来的嬉笑宴饮声更能令他清醒。
就在这时,他忽然从那遥远的喧闹声中,捕捉到了一丝怪异的声响。
那声音非常奇怪,说不出是什么,像是动物的鸣叫,又极其轻微,以至于程枫桥无法辨别,疑心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他探身望向小楼另一侧。
那里有一堵高墙,墙非常高,遮蔽了程枫桥的所有视线。
程枫桥随口问:“那是什么去处?”
一名侍女莲步轻移,上前微笑道:“回大人,那里是一片依山庄园改成的猎场,养了些动物狩猎,气味不好,也怕它们乱跑,所以建起高墙隔开。”
程枫桥随口问:“都有什么动物?”
这些世家骄奢无比,干什么都不奇怪,占山为猎场这种事说出去不好听,但在南方九州根本就是寻常。
程枫桥在心中长叹一声。
与此同时,高墙外的树林中,一团殷红的东西正艰难地向前爬行,身后拖出长长的血迹。
它挣扎着,全身上下到处浸透血色,看不出一块完整皮肉,仿佛全身上下的毛皮都已经被活剥了下来。
伤成这副模样,不管是什么东西,恐怕都是命在旦夕,然而即使伤重至此,它仍然缓慢地向前蠕动,朝着高墙的方向。
远处有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传来,沿着血迹来处渐渐逼近,仿佛催命符般,又像是带着谑笑的戏弄。
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仿佛垂死挣扎般,终于爬向一条死路。
它撞在了高墙上,伸出沾血的双手四处摸索,却绝望地发现别无去处。
它抬起脸,露出一张血肉外翻无法辨识的可怖面容,以及两个漆黑空洞的眼眶。
原来它不是一团血肉,而是个活生生的血肉模糊的人。
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它’终于张大嘴,是个奋力嘶喊的模样。
然而‘它’的嘴里,只露出半截断裂的舌头,声音微弱,像是鸟儿的嘶鸣,幼狐的叫声。
高墙另一侧,小楼之上。
那侍女面上笑容纹丝不动:“大约就是狐狸一类,好驯养又没什么凶性的小兽吧,总要保证主子们狩猎安全才好。”
15.下江南(一)
五月,榴花正盛,绿杨垂阴。
连通江淮的安济渠上,江面无风无浪,一艘华贵的客船徐徐前行。
这客船大且华贵,共分上下两层。下方舱室是船工、奴仆所居之处,上方那层则由一家袁姓豪商包下大半,剩余的些许房间租给了零星散客。
景昭执卷坐在窗边。
船上风景最好的数间房屋都被袁姓豪商挑走,从她的窗中望出去,景物多被遮拦,没什么可看的。
但她支颐执卷静坐,侧颊线条秀美流畅,天光为她镀上一层浅淡光影,本身就是一幅天生天赐的美丽画卷。
如果朝中百官看见这幅画面,定然惊骇不已——原本奉命离京,前往并州代天子亲慰三军的皇太女,居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南方的一条客船上。
床上传来窸窣响声,景昭眼风一扫,见穆嫔正挣扎着想要起身:“喝茶吗?”
穆嫔连忙道:“不敢劳烦殿……姐姐,我想起身去外面吹吹风,透口气。”
穆嫔自出生起从未乘船远行,直到这次随景昭南下,才发觉自己居然晕船。
船行三日,穆嫔就昏天黑地躺了三日,稍有风浪便头晕目眩、胃里翻涌作呕。她本是极为在意举止风范的人,而今在皇太女面前形象狼狈,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惭愧自伤至极,只是强忍着不表露出来。
景昭说:“先等等,苏惠去给你取药了,喝完药再起身。”
话音未落,房门外笃笃叩响两声,一个喜气洋洋的声音传来:“三小姐,五小姐。”
景昭说:“进来。”
一个面目平庸、身材微丰的中年人走了进来,手里拎着食盒。他在屏风外站住脚:“五小姐趁热喝。”
景昭问:“今晚之前,能不能到舒县?”
苏惠想了想,说:“原本可以,但前日风浪阻碍船行,据船工说,恐怕明日午时前才能到。”
景昭拍板:“明日在舒县下船,改走陆路。”
苏惠应声:“小人先准备一下,打叠好两位小姐的行李。”
反倒是穆嫔急急撑起身:“三姐不要因我坏了计划!”
景昭平静道:“谈不上坏了计划,原本就是想从淮南乘船到庐江,如今也是一样,只是提前下船,走段陆路。乘船无非图一个快且安稳,却看不了多少民间生计,走陆路倒更方便沿途看看黎庶民生。”
苏惠应声离去,准备打叠行装,安排下一步的行程。穆嫔从床上半支着身体坐起来,小口喝着汤药,颇有些歉疚。
景昭说:“我们就三个人,下江南看看民生而已,谈什么计划,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明知道景昭宽慰自己,穆嫔还是很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心下安稳了些:“其实,妾……我也觉得乘船更安稳,听说南方不大安定,走陆路怕是更麻烦。”
景昭说:“怕什么,父亲做过安排。”
离京前,皇帝令景昭择选一个在身边侍从起居的人。
这倒并非是景昭多事,皇太女养尊处优,梳头穿衣都不必自己动手,面目气质一望而知并非常人,如果无人侍从照料,反而古怪。
景昭选了穆嫔。
贴身侍奉、熟知她起居习惯的人,除了穆嫔,便是承书承侍女官。然而这两名女官虽在内廷,却常奉命在外臣面前露面,不宜随同景昭秘密南下。至于带个贴身的普通宫女,和景昭说不上话,没什么意思。
皇帝没有表示反对,又从鸾仪内卫中挑了个人护卫她,便是苏惠。
饶是景昭几乎日日面圣,此前对苏惠也没有半点印象,只记得他曾经在太后临终时护卫皇帝。
她心中清楚,这必然是鸾仪内卫中地位极高的存在,父皇将他指过来,很有可能便是想让她渐渐接触鸾仪内卫,为将来接手做准备,于是对着苏惠喜气洋洋的脸,同样喜气洋洋地谢恩。
景昭、穆嫔与苏惠,便是此次下江南的所有人了。
虽然暗地里皇帝派了许多鸾仪内卫秘密护持,但皇帝存心让养于深宫的爱女出去见见世面,并不打算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所以明面上,当真只有穆嫔与苏惠随行。
她们此次下江南,用的是弘农苏氏的身份。苏氏是个北方的二流没落世家,不起眼,却也有些门第。南方九州世家最重门楣,有了这个身份,不会被人重视,却也不至于被人轻贱。
景昭和穆嫔,都是苏氏年轻一代的女郎。景昭排行第三,单名为和,表字羲和;穆嫔排行第五,单名为时,表字兰时。
苏惠则是随行的管事,两位小姐出门游学,他负责打理琐事杂务。
轻车简从出外游学,是齐朝时世家大族名门子弟的一种风尚。能令优秀的子弟外出自由行走,而非尽早谋取前程,恰恰是名门隐晦炫耀自家人才济济的一种方式。
及至本朝,由于北方世家大多没落,优秀的子弟必须尽快谋官撑起家族,游学之风渐渐淡薄,但在南方仍然盛行。
南方极重嫡庶,嫡待庶若奴,妻御妾若婢。北方有些地方受其影响,也沾上了这种风气,至今部分地方仍有残余之风。
这样一来,即使穆嫔侍奉在景昭之侧,在南方也并不显得奇怪,只消嫡庶二字一出,便可打消旁人疑虑。
景昭其实并不满意这种风气。
本朝看重嫡长,是为了将嫡长女强行拉到与嫡长子相同的地位上,从而推动女官入朝。然而过分鲜明的嫡庶之分,则会压制才高之人难以出头,直接截断许多人入朝效力的途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朝中百官、天下万民,都是皇帝座下臣民而已。就像牧羊人不会因为一群羊比另一群羊皮毛华美,就尊贵出千百倍;贵胄们不会认为家生子比买来的奴婢更加值钱,所以家生子能够在主人面前挑三拣四平起平坐。
天子代天牧民,什么贵贱、什么男女、什么嫡庶,无非是皇帝稳固社稷的手段。皇帝可以以此为由发落臣僚,但臣僚绝不能妄想以此限制皇帝。
但没办法,要解决的问题太多了。甚至于在那些亟待解决的问题面前,嫡庶之分根本排不上号。
想到这里,景昭又想起了建元五年那次惨淡收场的科举。
她闭上眼,遮住眼底流泻出的些许阴霾。
.
穆嫔喝完药,戴上帷帽出去走了几步,又头昏脑涨地回来了。
景昭失笑:“起风了?”
穆嫔踉踉跄跄坐倒:“不是,袁家的女眷们出来了,那香气……呕!”
袁姓豪商排场摆的大,品味却实在一般。家中女眷都熏着极为浓郁的香,偏偏香气纷杂,混在一处着实难闻。
穆嫔本就晕船,索性歇了出去透气的心,坐下缓了会,靠到景昭身边。
“你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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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景昭说,“当心又晕了。”
穆嫔稍有不慎便天旋地转,哪里还敢看书,只好奇打量着景昭手中那本貌不惊人的书册:“我记得姐姐这本书看了很久。”
“……不是同一本。”
“是什么书呀?”见景昭没有禁止她凑过来,穆嫔大胆发问。
景昭沉吟片刻。
穆嫔正跟着她下江南,按理来说有些事情没必要瞒着,但要说清楚,又要平白解释很多不必要的细枝末节。
她微一思忖:“鬼故事。”
“啊?”穆嫔立刻别过头去,表情又害怕又想看,“讲……讲的什么,吓人吗?”
“还好。”景昭概括道,“有一座非常华丽的大宅,其中有金银财宝、精舍美婢,但住进去的主人,始终只能闭着眼。”
“闭着眼?”
“对。”景昭波澜不惊道,“闭着眼起居行走,一切都有美婢精心侍奉照料,山珍海味、金银珠玉都只是寻常消受之物,可说是富贵无忧至极。但如果睁开眼,就会发觉身边的美丽侍从是妖鬼幻化出的傀儡,吃下去的珍馐都是蠕动的虫蛇和血肉,在他睁开眼的那一刻,妖鬼就会出现在他眼前,将他一口吞下。”
穆嫔问:“不能请道士和尚来降妖么?”
“都被妖鬼吞噬了,那些妖鬼盘踞在宅子里,吞下一个又一个睁开眼的主人。他们控制路过的行人,那些无辜行人沦为妖鬼血食,供养着它们不断壮大。”
穆嫔说:“那大家都知道这里有妖鬼了,全部逃走,它不就没有血食了?”
“有些人明知道这里有妖鬼,还是争抢着住进这座大宅子,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只要闭着眼睛不看,就能享受到无上富贵,这笔买卖很是划算。”
“当妖鬼的力量壮大到一定程度以后,它可以修改人们的认知,篡改世俗的定义,从而将妖鬼包装为神灵。凡人被妖鬼吃掉,会不甘、会反击,但如果他们以为自己被神灵驭使,那么对他们来说,成为神灵血食,可能是理所应当的,甚至变成了一种荣耀。”
“因为在他们心里,其他地方没有神灵庇护,可能会更加凄惨。”
穆嫔听得有些发怔:“总会有一两个人清醒的。”
“但是他们既不是妖鬼的对手,又无法逃离妖鬼的控制,反而更加痛苦。”
穆嫔说:“那也要反抗啊,鸡蛋碰石头虽然会碎,可是也会把石头弄脏。如果因为打不过就逆来顺受,这么好欺负的人,换我我也想欺负一下。”
她想了想,又说:“普通的道士和尚不行,法力高强的道长和高僧呢?”
“当然有。”景昭说,“只是他们分身无术,需要时间。”
“那就好。”穆嫔松了口气。
景昭道:“到那时,已经死了很多人。”
穆嫔却说:“这是妖鬼的过错,不能责怪旁人。降妖除魔的道长和高僧既然没有坐视不理,只是分身无术,那就不能把责任尽数归咎到他们身上;被妖鬼迷惑心智的无辜死者更是可怜,不管他们有没有胆子反抗,妖鬼凭什么吃人!”
话音落下,穆嫔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羞低头。
景昭托腮看她,忽而微微一笑。
这一笑有如三春盛景,穆嫔颊边飞红,以袖掩面嗔道:“姐姐不要笑我!”
“没有笑你。”景昭含笑道,“你说得很好。”
16.下江南(二)
傍晚时分,有人前来叩门。
今日江上平静无波,穆嫔晕船的症状好了很多,闻声前去应门。
一名中年妇人带着两名年幼孩童,身后婢仆成群,穿着极其华丽。见到来开门的居然是一位容色绝丽,举止端庄的美人,很是惊讶。
那名妇人自称是袁姓豪商家中乳母,这对年幼孩童则是袁家的少爷小姐,同船之谊难得,本该走动拜会,前三日江上风大浪急,少爷小姐年幼晕船无法起身,今日既已好转,便一一上门赠上薄礼。
用不着景昭出面,穆嫔自幼学的就是主持中馈来往交际,堪称长袖善舞。
她亲自接了送来的礼盒,请两个孩童入内喝茶,见两个孩子天真羞怯不愿入内,又转入内室,在屏风后取来一对缠枝鱼藻纹佩,分别交给两个孩子作还礼。
为了扮好弘农苏氏女,出行前穆嫔亲自准备了许多物品。比如这对玉佩,专为外出交际赏赐准备,玉质只是普通,胜在雕工精妙。
然而景昭贵为储君,穆嫔时时刻刻侍奉在侧,见惯天下珍奇,眼光难免极高。乳母接了玉佩,心里咯噔一声,回去连忙禀报了主母袁大太太。
袁大太太听了乳母绘声绘色一番描述,将应门的女子几乎描绘成仙子下凡,又亲手掂量回礼的玉佩,面色凝重——袁家豪富,这玉佩确实不算极贵重,但能随手取出来回礼,必然不是寻常富人之家。
她到底见识极多,微一思忖,惊声道:“祖籍弘农,又姓苏……难道竟是弘农苏氏之后,士族女郎?”
其实若论起豪富,袁家要远胜于没落的苏氏。然而如今士庶天隔,弘农苏氏贵为世家,门第光辉,袁家却只是富商。
真要论起尊贵与否,弘农苏氏就算再落魄数倍,上上下下穷的只剩下一身麻布衣裳,沦落为寒门,也依然有聘嫁高门、子弟入仕的机会;商人再怎么富贵,子孙也依然只能被框进庶族一流,终生没有入仕的资格。
想到此处,袁大太太再坐不住,连忙命人备了礼,亲自前去拜会。
穆嫔又去开门。
穆氏虽然没落,终究还有门楣顶着,穆嫔未入东宫前,还未曾和商贾打过交道,颇有些好奇。见景昭没有示意制止,便将袁大太太让进来,请她坐下喝了杯茶。
若论美貌,穆嫔虽然生的好看,但在美人如云的京中只算中人之姿。但她自幼熟习礼仪,又在东宫养尊处优,举手投足间的风度仪态,却绝非寻常贵女能够企及,即使已经极力收敛,行走坐卧间依然极其得体好看。
袁大太太从前哪有机会与真正的士族女郎来往,看得目眩神迷。
听穆嫔说,她与姐姐一同南下游学,袁大太太连声赞叹学风兴盛,又顺势将带来的匣子推过来:
“这几块白狐狸皮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胜在是叫人开了皮货箱子现拣出来的,并非陈货,做个坎肩皮袄极好,或是用来镶嵌裙边,正合南方风尚。不怕女郎笑话,我们商贾人家,船上带的货物里,就属这些狐狸皮不愁销路。”
穆嫔倒是一怔:“如今五月了,南方还用狐狸皮么?”
袁大太太笑道:“这几年南方时兴皮货,不管一年四季,只要品相够好,总是不愁销路的,尤其以红白二色狐狸皮为上。只要炮制的好,皮毛根根分明、油光水滑,还有高价买的——且不是寻常人家,高门望族都很喜欢——倒不一定是裁衣裳,做毯子、做装饰,总之十分风行。”
穆嫔茫然眨眨眼,心想南方夏日炎热更胜北方,这些南方望族倒真不怕热死几个。
袁大太太又十分热情地道:“今日天晚,女郎若不嫌弃,明日设个小宴,不知女郎愿不愿意赏脸。”
穆嫔唇角一抽,心想袁家也是北方人,怎么太后过世还没三个月,就开始衣着华丽动辄设宴了。
虽说皇帝与太女并不亲近太后,然而规矩摆在那里,为了天家颜面,必然不容犯禁。
出于好心,穆嫔干脆利索地拒绝了:“我们姐妹明日在舒县下船,无暇多留了。”
袁大太太只好告辞。
.
次日,船到舒县码头,景昭与穆嫔下得船来,只见苏惠候在船下,身边停着一辆高大马车。
“三小姐,五小姐。”苏惠一躬身,“请上车。”
隔着帷帽垂落的白纱,景昭上下打量,意味深长地道:“苏管事。”
苏惠说:“请三小姐吩咐。”
景昭道:“真是神通广大啊。”
苏惠圆脸上露出一个喜洋洋的笑,十分富态吉祥:“三小姐过誉了,小人不敢担功,都是家里操持得当。”
景昭提步上前,左手在车辕上轻轻一按,五指纤白如同削葱,并不见她如何用力,已然登车入内。
穆嫔紧跟在后,由苏惠扶上去。下一刻车帘垂落,景昭的声音从帘内传出:“船上有多少家里人?”
苏惠笑道:“小人不知。”
“那我中途下船,他们怎么跟上来?”
穆嫔愣了一刹,倏然明白过来——景昭中途下船,居然还有着这样一层用意。
——鸾仪内卫奉命暗中保护皇太女,必得时刻跟随在附近,那艘船上必然安插了许多内卫。然而皇太女中途下船,隐藏在船上的鸾仪内卫只能临时改变布置,急匆匆跟下船来。
她情不自禁回眸望去,却只见数名船员忙着上上下下补充食水、运输货物,一眼也没有朝这边看来,全然看不出半个可疑的对象。
苏惠说:“小姐恕罪。”
这就是避而不答的意思了。
景昭并不执意追问,只是道:“父亲不许你们告诉我?”
苏惠笑而不言。
“那我自己看出来呢?”
苏惠正色赞道:“那是小姐宿慧天成,主上自然只有欢喜。”
景昭明白了。
她道:“走吧,先找个地方住下。”
车帘外,苏惠挥动马鞭,响亮地应了一声。
车轮辘辘压过地面,伴着微风轻拂,马车离开码头,驶向城中。
舒县是庐江郡郡治所在,是南方颇为富庶的大城。景昭来时看过文书,发觉舒县郊野曾有一座江宁景氏的园林,后来皇帝登基对北方边境用兵,为了宽抚南方世家,将景氏未能处理的一些产业赐下以示恩典,那座园林便赐给了竟陵杨氏。
“世家之间盘根错节,相互结亲,譬如现在吴郡沈氏的当家夫人,便是宗室县主,按辈分算起来,我还要叫一声堂姑。”
穆嫔道:“是呢,穆家上一代,也有几个女儿嫁到南方。这些关系捋都捋不清楚,过去在家时,一天到晚守着老夫人背族谱,背完自家背别家,要将有头有脸的世家谱系都背的熟练,走出去互相报名字,才能想起来谁是谁的姑奶奶,谁又是谁的好妹妹。”
“亲戚太多就是麻烦。”穆嫔按一按帷帽边缘,“现在走出去,还得将脸捂严实了。”
苏惠搭腔:“南方这边有争看美人的习俗,高门无论男女,走出去都要将帷帽戴的严实。”
穆嫔道:“啊,我在书里看过,南方素有‘看杀玉郎’的风气。”
“‘看杀玉郎’已经是旧典故了。”苏惠一本正经地说,“三年前江宁裴氏嫁女、竟陵杨氏娶妇,新郎是大名鼎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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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风流名士杨桢,新妇的弟弟则是以风神秀彻闻名的裴七郎。最出名的两位少年名士同时出现,当日长街争看美人,活生生挤塌了街边两堵墙。”
穆嫔挢舌难下:“这也太……”
车轮辘辘,行至城门前。
城门外百姓等待入城,排出了极长的队伍,嗡嗡作响摩肩接踵,各色纷杂的方言传来。
景昭信手揭开车帘一角,向外望去。
碧空如洗,云雾如絮,澄澈碧空之下,远处秀丽山峦若隐若现,近处城墙巍峨矗立,每一块古朴砖石都散发着悠远的气息。
城墙下,无数人头挨挤攒动,构成这幅壮丽画卷角落里不起眼的灰白一笔。
那些各色方言、纷杂气味,以及拉着板车、踩着草鞋、背抱儿女的伛偻百姓,是这幅画面中最庞大也最黯淡的一笔。
“三小姐。”苏惠说,“我们得直接进城,不用排队。”
说着,他一挥马鞭,满口娴熟官话顷刻转为方言,朗声呵斥两句,只见人群如同潮水般避让开来,甚至没有人回头多望,更没有人发出抱怨,像受惊的羊群,迅速闪开了一条道路。
苏惠赶着马车,径直来到城门前,将过所交给城门处的守卫,又用方言倨傲地说了句什么。
守卫低头验看,听得苏惠倨傲的语气,非但没有发怒,反而交还过所,让开了道路。
车内有片刻的沉默。
景昭的手指搭在窗框上,轻轻叩击,嗒嗒作响,神色平静如常。
紧接着,她抬起头,凝望着车壁的一个点。
在那个点的车壁外侧,打着弘农苏氏的家徽。
一个北方世家。
一个没落的北方世家。
一个空余门楣、远隔着千里的没落世家。
仅凭着光鲜亮丽的马车、高高在上的家徽、还有写着籍贯来历的过所。
便可在千里之外的南方,使得百姓避让,守卫低眉。
那么,数百年以降,栖息在这片土地上的庞然大物,又该拥有多么畅通无阻的威慑与权势。
“掉头。”景昭忽然道。
苏惠依言掉头,按照景昭的吩咐,停在了城中距离城门不远的一个角落。
进城者分作两队。
那些灰白黯淡、极为绵长的百姓们,队伍缓慢向前移动着,经常便会停下来,麻木惊恐地接受守卫呵斥驱赶。
然而另一侧,高大的、巍峨的城门内,华丽车驾畅通无阻。
景昭静静看着这幅景象,始终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她说:“走吧。”
苏惠依言,调转车头。
就在向着城池深处行去的那一刻,景昭忽然注意到,路旁的阴影里,还停着另一辆马车。
没有家徽,没有标记,它静静停在那里,只有一个褐衣的车夫守在旁边,看不出来处。
苏惠驾着车,与那辆马车擦身而过。
就在那一刹,景昭不知为何,心中忽而微动。
她预备放下车帘的手,就这样停在空中。
与此同时,她的余光里出现了另一只手。
一只冰雪般的,五指纤长的手。
那只手从对面车窗中探出,轻轻揭开了车窗的帘幕。
在景昭转头的瞬间,她看见了那只手的主人。
帷帽白纱层层垂落,一道黛色身影掩映其间。
只是一刹,也只有一刹。
车窗帘幕落下,黛色身影隐没。
在这之前,景昭已经收回了目光。
两辆马车交错而过,渐行渐远。
17.下江南(三)
兰桂坊位于城东,是舒县最贵的客栈。
方过午时,日头渐高,坊前街道上车马稀疏。兰桂坊店门处,两名专司迎客的跑堂看见一辆高大马车缓缓停下,连忙小跑迎了上来。
车前歪坐的车夫扬手,抛来一把大钱:“还有上房么?”
那车夫穿的衣裳普通,圆脸带笑,看着很不起眼,但这些跑堂迎来送往见多识广,一看抛钱的动作就知道车中必然是位豪客。
“您请,您请。”两名跑堂一个上前想要帮忙安置车马,另一个弓腰站在车边,等着搀扶车中客人下车。
车夫先下得车来,转头娴熟地嘱咐:“你们这里分几品几等?都有什么样的上房?挑最好最干净的来。”
只见车帘掀起,一道窈窕身影出现,帷帽白纱及腰遮住面容,下一刻不必搀扶,已经翩然落地。
那戴帷帽的女郎朝车上伸出手,拉下来另一位窈窕纤细、头戴帷帽的女郎。
跑堂在前引路,将景昭一行三人引进店内,掌柜的眼光极为毒辣,已经亲自从柜台后面迎出来。
景昭眸光一转,顷刻间扫过整间大堂。
厅堂高且阔朗,装饰华丽不失雅致,大堂内四角陈设香炉,散发着袅袅淡香,墙上疏落有致地挂着几幅人物画。
看那落款,应该是齐朝著名宫廷画师温积素的《十二仕女图》。
《仕女图》共分十二幅,如今存放在宫中清暑殿,当然不可能悬挂在区区一间客栈中,这里显然是仿造的赝品,但赝品也分三六九等,能仿出这个水平,算是很用心了。
“最好的上房是……”掌柜命人先上茶点,然后报出一个不低的价格,“您要是久住,价格还可以商议。”
苏惠说:“就这个。”
谈价定房这种事,当然用不着景昭和穆嫔亲身上阵,喝完一盏手艺平平茶叶也平平的茶水,房间也定下了。
正当苏惠付过钱,掌柜殷勤引路,要将贵客一路送至房门前时,跑堂忽然疾奔而来,在掌柜耳畔说了句话。
“没有了?”掌柜横眉立目,“胡说八道!”
那跑堂都快哭了,又耳语几句:“真的,您不知道,最好的那六间上房半个时辰前全都定出去了,当时您不在这里。”
掌柜问:“谁定下的?”
跑堂低声说了两句,掌柜忽然不出声了。凝固片刻,转过来赔笑:“真是不好意思……”
苏惠沉下脸来。
他本来是张喜气洋洋的生意人面孔,沉下脸时却有种别样的威压,冷厉至极,质问的话没出口,掌柜已经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
掌柜到底是打磨多年的人精,话锋一转便道:“小店还有几处僻静舒适的院子,就在这后面。”
他顿了顿,先报出一个高到恐怖的数字,又赔笑:“当然,那是原本的价格。您放心,这是小店的失误,所以这价格还是按上房算。”
苏惠这次并不做主,转向景昭,恭恭敬敬道:“小姐……”
景昭道:“那就这样。”
掌柜亲自将景昭三人送到了兰桂坊后的小院。
放眼望去,眼前是一条闹中取静的小巷,数座小院散布其中,分别挂着‘沉香院’‘风荷院’等附庸风雅的牌匾。
推开风荷院的大门,两名侍从迎上来。
掌柜搓着手笑道:“这些侍从负责平日洒扫,每日过来洒扫院中,房中还有两名侍女侍奉客人起居,只是这些要另算。”
懂了,要加钱。
苏惠看了看景昭,见白纱微动,会意地丢出一枚金锭:“小姐喜静,侍女白天过来就行,晚间不必留下。”
穆嫔眨了眨眼。
她过去从未外宿过,对客栈所有的了解和想象都源自于游记和话本,以为世间所有的客栈都是冷冰冰一间布置普通的客房,却没想到兰桂坊中非但有独立的小院,竟然还提供侍女。
她走神之际,景昭已经带着她走入房中,侍女端上沏好的茶水,另有四盏茶点摆在桌上。
景昭端起茶盏,并不沾唇,闭目仔细辨别,发觉这里的茶水又比大堂好上许多。
两名侍女正在原地犹疑,不知道该不该上来服侍二位贵客摘了帷帽,只见景昭在三间正房中转了两圈,不疾不徐地开口吩咐:“帐幔、床褥、毯子、绢布全都摘了,换成全新的,我不用旁人用过的旧东西;茶盏、茶具、凡是沾唇入口的地方,也都更换新的,别用那些旁人用过的来糊弄我。”
“还有这里、这里,以及这里。”景昭一一点过,“都换新的。”
侍女面面相觑,连忙说:“这些都是干净的。”
景昭道:“开好单子,我的管事会付账。”
侍女原本想说的话被堵在了喉咙里,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
景昭转过头,对不知什么时候出去又回来的苏惠道:“行李都安置了?你去看看厢房,有什么想换的一并换了。”
苏惠笑道:“小人风餐露宿是常事,破庙野地都住过,小姐放心。”
穆嫔听得呆住。
她伴驾将近三年,深知皇太女虽然贵为储君,衣食起居精细至极,但那些是储君排场与尊贵的外在体现,景昭本身对外物的欲望并不算强烈。
这处小院中的布置虽然远不及东宫用度,但按照景昭的性格来说,不该挑剔至此。
她蹙起细眉,见小院中的侍从不在房中,疑惑道:“殿……姐姐,有什么不妥么?”
“暂时没有。”景昭信手叩了叩挂着赝品山水画的墙壁,“觉得有点不干净而已。”
穆嫔更加疑惑,下意识看向苏惠。
苏惠轻咳一声,看向景昭。
他还是很有分寸的,不管皇太女和穆嫔到底是什么关系,穆嫔对他来说只是东宫嫔御,储君爱妾。
那些不干不净的事,由他告知不太合适。
“和兰桂坊没关系。”景昭意味深长地道,“这种大客栈后面的小院,并非兰桂坊独创,京中那边也有,一年四季生意极佳——你猜猜,这些院子拿来做什么?”
穆嫔不假思索,正要脱口答话,忽然意识到不对——景昭说得清楚,这些院子一年四季生意极佳。
外出行商、出门游学都分淡旺季,譬如深冬酷暑,极少有人愿意出远门,客栈的生意不会太好,更别说这些最贵的独立院落。
“这……”
看着穆嫔眉头紧锁,景昭道:“置外宅。”
“啊?!”
“几年前……”景昭思忖片刻,“仿佛是你刚封嫔那段时间,京城闹出一件大事,望月楼起火,烧死了好几个人。”
望月楼是京中有名的酒楼,兼为客栈,据说背后有某位大员撑腰,生意奇好。
“刑部、大理寺和京兆都惊动了,本来以为是天干物燥不慎失火,刑部接手,发现最先起火的院子里有火油和酒水泼洒残留的痕迹,是蓄意纵火。”
“那处院子是平康伯世子包下的,刑部传唤他过去,没问几句话就说漏了。”
“那是他包下来的外宅,里面养了一个女子,这女子不是贱籍,当街卖酒被他看上,从人家父母那里硬买来的。但这女子本来自有婚约,并不想做外室,她未婚夫也有几分骨气,不肯息事宁人,只想讨回未婚妻,结果被恶仆打断了一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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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小鸳鸯没办法,心一横决定私逃。为此敷衍了平康伯世子半年多,但是最终也没跑掉,被抓住了。”
平康伯世子恼怒之下,抄起棍棒将二人一顿毒打,直到血流的满地都是,二人倒在血泊中毫无声息,才发觉自己惹了大祸。
打死良家,这可不是能轻易洗脱的罪名。平康伯世子醒过神来,惊惶不已,决定将现场伪造成意外。
于是他将尸体布置一番,又放火烧了院子,想做出深夜失火二人惨被烧死的假象,这样就算查到院子是他包下的,最多判他一个掳掠良家为妾的罪名,家中出面活动一番,最后不痛不痒而已。
然而刑部毕竟不是吃干饭的,现场处处都是破绽,案子甚至还没过夜,平康伯世子就被抓捕归案了。
“事后刑部和京兆合力清查京中客栈酒楼,发现外宅多如过江之鲫。”景昭随手往外一指,“这等地方又体面、又干净、又不在自己名下,轻易查不到自己身上,用来安置外宅最合适不过——连杀人的事都有,天知道他们在这里干过什么。”
她一转头,穆嫔已经面如土色。
.
碧水之畔,矗立着一座华美的园林。
马车驶入园中,缓缓停住。
不远处,湖畔亭中,杨桢双手一按琴弦,悠扬琴声戛然而止。
他站起身,朝着亭外缓步走来。
这位南方赫赫有名的名士,披一袭雨过天青的大袖深衣,他身量高挑,神清骨秀,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子。
五月园中牡丹正盛,赵粉姚黄竞相开放,雍容秀丽莫可比拟,然而杨桢所过之处,容光卓然夺目,仿佛满园牡丹黯然三分。
“令之。”杨桢道,“久候不至,你真是让我等的心焦。”
帷帽雪白细纱垂落,遮住了裴令之的神情。
他不疾不徐走下马车,语调清宁如水,平静说道:“何事?”
杨桢等待的焦灼,便被他清平的声音冲淡了大半。
他微微摇头:“泰山大人致信,命你早日还家。”
裴令之道:“这等闲事,也值得你亲自前来?”
身为裴令之的姐夫,杨桢自然知道,裴氏对裴令之施加了多么大的压力,然而直至此刻,他的态度依旧风轻云淡。
杨桢不禁摇头轻叹:“阿菟让我带话给你。”
话音未落,裴令之已经摘下了帷帽。
乌发如水,黛衣轻振,他的目光宁静高远,朝杨桢投来。
饶是杨桢与裴令之早已极为相熟,当裴令之举目看来时,也不由得心下暗自叹息。
天地造化究竟何等钟爱,非但蕴养出这样一张天生天赐的容颜,还将与之相称的明晰神仪一并赐予了他,生怕有半点缺憾。
杨桢忽而想起,自己年幼时,父亲深为骄傲,曾经多次在外人面前亲口称赞‘吾家骄儿,美秀无匹’——直到见到年幼的裴令之,就再也不好意思说出这句话了。
当年吴郡沈氏为沈允养望,作诗夸耀沈允‘前朝尚器貌,流品方第一。不然神仙姿,不尔燕鹤骨。’
也就是裴令之鲜少见外人,否则神仙姿、燕鹤骨这样的称谓宣扬出去,沈允自己就要先羞愧而死。
——除了裴令之,南方九州,哪还有第二个人配得上如此盛誉。
杨桢正不着边际地想着,裴令之清越的声音已然再度响起:“阿姐小字,岂能在外人面前随意出口。”
他用一种隐含批评的目光看着杨桢:“虽说不当拘泥小节,但你言语着实不妥。”
一见面就被责怪的杨桢:“……我们夫妻感情好!我看这个小字给你才是恰如其分!”
18.下江南(四)
“三娘从思,四娘从妍,皆倾心于你,你意下如何?”
裴令之端坐席间,闻言眼也不抬,平静说道:“女儿家最重名誉,不要玩笑。”
杨桢气得抄起香勺,往香炉中猛加一勺香料:“我拿自己妹妹和你开什么玩笑,从思从妍正值韶华,颜貌过人,教养端方,素有才名,难道不堪与你相配?”
裴令之四平八稳地道:“久闻世妹声名,自然堪配。”
杨桢又道:“江宁裴氏,竟陵杨氏,齐名已久,频结婚姻,难道不配?”
裴令之仍旧平稳地道:“自然堪配。”
杨桢追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应?”
裴令之微露无奈之色:“姐夫。”
他一句姐夫出口,杨桢顿时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裴令之只当没有看见:“世妹们很好,是我无心婚姻。”
杨桢仔细看着他,半晌,奇道:“你真心如此作想?”
裴令之正色说道:“自然。”
“为什么?”杨桢不解,又谆谆道,“人少则慕父母,知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这是圣贤教诲、人伦天性,你不要因为抗拒家族安排,便连自己的本性也要抹杀违拗。”
他以自己举例:“我十六岁那年,在波心湖畔再次见到阿菟。”
说到这里,杨桢先看了看,确定旁边没有近侍,不至于招致裴令之不满的目光,才接着道:“便钟情于心,连夜纵马疾行赶回家中,请求父母为我上门求亲。”
他陶醉地吟咏:“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我认定今生再不会找到比她更为灵慧美好的女子了,父母为我提亲前,我日夜辗转反侧,担忧有人抢先求娶;父母为我提亲时,我又起坐不能安,担忧阿菟拒绝。那种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的心动,辗转反侧、冰炭置肠的忧急,你居然从来没有半点体会吗?”
裴令之默默看着他,像看到了什么癫狂的东西。
“你服食五石散了?”
杨桢骤然睁开眼,嫌恶道:“我怎么会吃那种东西!”
裴令之说:“你想错了,我并非刻意违拗自己的天性,无论何时,我行事只与自己心意有关,外物不能更改我的决定。”
杨桢仔细打量裴令之的神情,似是不能相信居然有人不会为他和阿菟的深情所感动,而且这个人还是他的小舅子。
半晌,他说:“好吧,看来你这个人突然变得无趣了。”
裴令之平静道:“有没有可能,不是我无趣,而是我对什么人说什么话。”
“……”
杨桢语塞片刻:“你怎么攻击我。”
“好吧。”他正色道,“你以为我愿意说这些无趣的话题吗?你应该知道,族中多次传信急召你回去,为的是九月皇太女护送孝慈皇后归葬昙陵一事。”
孝慈是礼部为太后议的谥号之一,由皇帝亲笔圈定。
裴令之平静颔首,显然早已知情。
“皇太女今年十七岁,正妃空悬,现在东宫中只有储嫔穆氏,还是女子,从前一直没有传出拟定正妃的风声,而今孝慈皇后丧期未过,在此期间更不会定下正妃。”
“过去么,咱们南方虽然有意争取,但圣上态度模糊,北方新贵坐大,赢面有限。可现在孝慈皇后归葬昙陵,说明圣上对南方情分仍存。”
“我不瞒你,我们族中已经开始挑选年轻子弟了,既贵精也贵多,到时候全都塞到江宁去——但胜算不大。”杨桢神情严峻道,“因为有你。”
“王三论门第,仍然略逊一筹;沈允虽未议亲,却已经有了几房姬妾,如果抓住此处做文章,也非无懈可击。”
杨桢看着裴令之:“说实话,我看你这么不愿回江宁,心中其实松了口气。”
“阿菟让我带话给你——她身为阿姐,并不愿让你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侍奉君上,但终究还是要看你的心意。如果你愿意,那就竭力一试;如果不愿,那就尽快议定婚事。”
转述完妻子的交代,杨桢道:“我觉得对你来说,不必‘竭力’,不过阿菟说的有道理,如果你不愿争取,又不想留下把柄,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成婚,否则族中那一关,你决计过不去。”
裴令之扬起眉梢,狐疑道:“你还想说什么,为什么不说完?”
杨桢吞吞吐吐:“啊,其实还有一点,就是如果你不想争取,又不想成婚,说不定会面临一个难堪的局面。”
“你说。”
“就是……万一皇太女觉得你还不错,但是由于你没有争取,导致正妃之位花落别家,而给你一个嫔位……不管接旨还是抗旨,都会很麻烦也很难堪。”
裴令之眨了眨眼:“第一,我不是狐狸精,没有摄人心魄的本领,未必能入皇太女的眼;第二,皇太女奉旨送祖母归葬,不是来选妃的,你们未免低估了东宫的道德水平。”
杨桢微妙地扬起眉:“那你可真是既不了解自己,又不了解东宫。”
后半句大逆不道的‘当储君的人会有什么道德’被他吞了下去,转手拿起一面镜子递给裴令之:“来,没事照一照。”
“……”
裴令之若有所思:“哪有那么麻烦。”
这次换成杨桢露出狐疑的表情。
按照杨桢的经验,每当裴令之神情若有所思,都有人要倒霉了。
杨桢逼问:“你在想什么?”
裴令之继续若有所思,随口半带好奇半是敷衍:“你们挑选子弟的标准是什么?”
杨桢说:“总体来说,是以容貌、性情、才学、品德、名声为标准,依次一一考量。”
“容貌和性情排在最前面?”
杨桢面色深沉地看着裴令之,用一句圣人教诲回答了他的问题:“噫!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
“……”
.
伴随着午后一同降临的,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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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很正常。”景昭站在正房檐下,看着大雨,“这就是南方的天气,阴晴不定,等过些日子落梅风起,更是雨水连绵不绝,气候潮热。”
景昭原本想出去走走,只好临时改变计划,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攒盒果品点心,带着穆嫔窗下煮茶。
正当穆嫔把茶水煮的咕嘟嘟到处乱冒时,院中推门声响,只见苏惠举着一把大伞,披着蓑衣回来了。
穆嫔连忙借机跑开,招呼苏惠:“快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她虽不确切知道苏惠职位来历,却知道这位苏管事品级不会太低,生怕替太女得罪人,一路上都很是客气。
苏惠放下伞,解掉蓑衣,看了景昭一眼,见景昭点头,才侧身接过穆嫔递来的茶,恭恭敬敬谢过穆嫔,喝了一口:“小人刚才找人聊了聊,兰桂坊那六间上房,是被杨家和裴家的下人一口气定下的。”
“江宁裴,竟陵杨?”
苏惠点头,往东边指了指:“是,杨氏的仰泽园就在城东,是建元二年圣上赐下,听说四月时,江宁裴氏的裴七郎途经此地,在仰泽园中居住,至今未曾离去。”
世家之间关系盘根错节,论起亲戚来没完没了,相互探访借住都属寻常。景昭不以为意,只奇怪道:“既然杨氏在此有仰泽园,为什么他们和裴氏又要出来定房?”
“不是他们定房。”苏惠说,“定在他们两家的门客下人名下,只是不确定到底是真的门客下人,还是假托身份。”
苏惠想了想,又补充:“自从裴七郎停驻此处,舒县城中的客栈都紧俏了许多。不少文人雅士慕名前来求见,大多无功而返。”
穆嫔习惯性地想要进上谗言,颇有些艰难地忍住。
“还有。”苏惠补充道,“城外弘信寺,即将举行为期三日的讲经活动,由住持圆成亲自出面讲经弘法,免费提供素斋。”
“圆成很有名气吗?”景昭问。
她这句话是真心发问,过去数年间,父皇为了替母亲祈福,曾经多次下诏召集南北高僧道长入京。其中部分人因精通典籍,又会说话,就被留在了京中佛寺道观,就譬如紫云观清虚道人,以及法盛寺的法缘住持,可谓一步登天。
苏惠说:“小人孤陋寡闻,从前不曾听过,不过在庐江等郡似乎有些名气,很受褒扬。”
景昭点了点头:“继续说。”
苏惠特意提及,肯定不是为了劝她们去混一顿素斋,必然有其他发现。
果然,只听苏惠接着道:“弘信寺此次开坛讲经,似乎是为了破除附近县城一些不太正经的信仰。”
“淫祀?”
“用淫祀形容,似乎有些严重,现在还只是小打小闹。但长此以往发展下去,就很难说了。”
苏惠停顿一下:“‘淫祀’祭拜的对象,是近几年才兴起的,叫做狐姬——不是史书上的晋文公之母狐夫人——据民间传言,是个法力无边的狐狸精。”
19.下江南(五)
“法力无边。”穆嫔挑挑拣拣,从妆匣中挑出一只螺子黛,“的狐狸精。”
“这都是什么事呀。”穆嫔一边试色一边说,“哪里有拜狐狸精的,狐狸精能保佑什么,容颜常驻还是郎心不变。拜个山精野怪,传出去丢也丢死人了。”
景昭好笑道:“拜山精野怪并不奇怪,历来许多民间淫祀,祭祀的都是妖鬼之流。靖州郁林郡多蛇,民间有蛇妖食人的传说,当地祭祀玉京仙人以求平安;南乡县百姓恐惧山魈,为其立庙设祭。人是很奇怪的,有时越是恐惧厌恶,反而越是谦卑服从。”
穆嫔还真不了解这些。
她出身穆氏,世家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看不上也不会放下身段祭祀民间妖鬼。更何况世家大多以经术传家,世代研习圣人典籍,敬鬼神而远之,族中子弟轻易不会叩拜神鬼之流。
见穆嫔发怔,景昭并不调侃她见识短,只道:“我小时候也没有听说过——长年养在高墙大院里,淫祀又是犯忌讳的东西,没人会刻意往上面捅。后来父亲命我去刑部学习,那里存着一墙的案卷,都是淫祀引发的祸端。”
既然已经说起,景昭索性接着说下去:“淫祀一般分两种,第一种是民间自发的祭祀,多半是出于有所求或是有所惧——譬如郁林郡蛇祸成灾,当地百姓恐惧蛇祸伤人,反而叩拜不休,祈求平安;第二种则是有人蓄意引导,营造崇拜,从中谋取利益,往往与邪\派无异——你知道应天教的‘桃花娘娘’吗?”
穆嫔啊了一声:“是晋朝年间的桃花娘娘?”
景昭颔首:“没错,晋朝光德二年,兖州兴起了一个叫‘应天教’的邪派,首领自号桃花娘娘,相传桃花娘娘乃天上百花仙子临凡,手持仙器桃花净瓶,其中盛放的瑶池仙露能使百花盛开、阴阳颠倒,只需一滴便能生死人肉白骨,当地信徒无数。”
于是在光德三年冬,‘桃花娘娘’带着应天教三千信徒,造反了。
这场叛乱只持续了两个月,以攻打兖州州府为始,以应天教全体头目的脑袋挂上城门为终,距今足有四百多年,本该成为史书上毫不起眼的清淡一笔。
然而景昭一提,穆嫔便想了起来,即使她对晋朝史书并不十分熟悉。
因为平叛过程中,发生了一点意外的插曲。
官兵围剿时,部分应天教信徒慌不择路,护着‘桃花娘娘’为首的应天教高层,逃入了一处依山别业。这里地势险要,官兵无法强攻,围困别业长达一个月,将本应一个月就完成的平叛行动拖到了两个月。
别业中缺少食物,应天教断粮许久,不得不束手就擒。官兵进入别业后,发觉人少了许多,担忧有教主高层信徒悄悄逃走,于是掘地三尺搜查,最终在园中及厅堂地底,发现了许多凝结的血液,以及带着齿痕碎肉的人骨。
“对于第一种情况,朝廷应该以规劝教化为主,不问是非一律强行扫平禁止,反而会激起民怨;但对于第二种情况,淫祀往往只是他们披着的伪装,背后真正目的意在叛乱。从桃花娘娘再往前追溯,天合军、白衣仙、乃至汉末的大贤良师,都是现成的例子。”
“至于这里的狐姬到底是何底细,我们今日先去了解一下。”
话未说完,穆嫔听得入神,手腕一歪,半盒妆粉泼洒出来。
“咳咳咳咳咳!”
妆粉化作烟雾,马车内弥散开来,二人各自掩面呛咳不休。穆嫔掩着口鼻,连忙抓起帕子,替景昭扫去衣襟的妆粉:“啊,姐姐快换身衣裳,小心别蹭花了妆!”
话题至此结束,景昭和穆嫔相继换好衣裳,补好妆容。
以色泽偏暗的妆粉遮住白皙面容,再改换眉形,掩饰眉眼,换上平庸的衣裳,最后连帷帽都换成了便宜货——边缘垂下灰扑扑的粗纱。
如此一番施为,就是天仙临凡也要黯然失色,虽然还能看出五官底子秀丽好看,却只能说是寻常好看,至少出现在舒县街头,不显得极为突兀。
马车停在路口,二人下了马车。
驾车的苏惠略带忧心地唤了声小姐,但看见景昭不容置疑的目光,还是驾着车走了。
一路上,苏惠随行时,穆嫔看着他圆圆的、喜气洋洋的脸,常常忘记这是个皇帝派来随身护卫景昭的高手。然而此刻苏惠离去,穆嫔忽然觉得心底一慌,好像长久以来的底气突然就没有了。
她有些不安,本能地往景昭身边依靠过去。
似是察觉到穆嫔心中不安,一只纤细微冷的手搭上了穆嫔的小臂,轻轻牵住。
那是景昭的手。
皇太女向来以谦和温文著称,和皇帝的强势冷酷截然不同。或许是为了消解百官对于女性储君的本能抵触,景昭很少表现出异常冷硬强势的态度。
此刻也是一样。
景昭的动作温和,并不强硬。但奇异的是,刹那间穆嫔有些慌乱的心立刻平定下来,仿佛她正身处于一堵无形的、坚不可摧的堡垒深处,只要景昭还牵着她的手,那么任何人都无法越过皇太女这道坚不可摧的屏障触伤到她。
她比景昭矮上将近一寸,此刻下意识抬眼,偏头悄悄注视着景昭的侧面。
刹那间穆嫔好像回到了建元七年那个秋天,她狼狈不堪地跪在秋风里,全身瑟瑟发抖,不知是因为恐惧气愤还是寒冷。
冰冷坚硬的青砖沉甸甸硌在膝头,冷意仿佛要渗入骨头缝里。穆芳时低着头,袖底手指冰冷毫无温度,近乎空白地盯着眼前地砖的缝隙,等待上方宣判自己的命运。
然后她听见高处传来一个缥缈清淡的声音。
皇太女说:“本宫正缺一个侍奉起居的人,既然是穆家的女儿,送进东宫来吧。”
周围一瞬间嘈杂起来,似乎有人惊愕,有人讶然,有人慌乱,有人劝谏。
然而穆嫔已经听不清那些声音了。
她心神忽而一松,像溺水的人抓到了救命的稻草。下一刻她的额头重重磕在青砖上,剧痛传来,可能是出血了。
但穆嫔顾不上爱惜自己这张过去精心养护的脸。
她拼命磕头谢恩,生怕慢上半分,皇太女改变主意。
情况再坏又能怎样?哪怕进了东宫要挨打、挨鞭子抽,也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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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的途径,逃生的良机,是她必须要抓住的机遇。
她只记得自己额头磕出了血,恍惚间几双手七手八脚扶住她,一双青色衣袖挽住她,带笑说道:“姑娘是高兴的傻了不成,不必磕头了,太女殿下恩典,今日姑娘就是东宫的嫔妃了。”
几位宫女搀扶着她,穆嫔全身脱力,倚靠在其中一位女官身上,怔怔望着夕阳下远去的仪仗。
余晖映在朱墙金瓦上,映出万千华彩、道道辉光,轿辇穿行在明亮的光影之间,皇太女高坐辇上,背影有若仙人。
“……明白了?”
穆嫔回神,只听清了景昭话末的三个字,下意识匆忙点头:“嗯!”
景昭奇怪地看她一眼:“我说下一次你独自去打探消息。”
穆嫔立刻大惊失色,脱口而出:“妾……不是,我怕会误了姐姐的事。”
景昭说:“我就知道你没听。”
眼看景昭似乎并不打算再重复一遍,穆嫔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回头看向苏惠离去的方向:“姐姐,苏管事不回来了?”
景昭说:“我派他去做些别的,我们自己来这里探听消息。”
一路上,穆嫔尚且懵懂无觉的时候,景昭已经与苏惠打过数次机锋,并且完全确定了一件事。
——父皇派苏惠过来,当真只是给她当随身护卫用的。
也就是说,苏惠从皇帝那里接收的命令,只有全力保护太女安全。
他是皇帝的人,将会忠实执行皇帝的命令,所以他会调动自己能动用的一切力量,全力以赴完成护卫太女安危这个任务,但除此之外,他不会主动为景昭提供更多信息。
比如内卫乃至皇帝在南方的详细布置,又比如超出护卫这一职责能力范围的信息。
——除非景昭自己查到线索,否则苏惠绝不能主动提起。
当然,苏惠话中留有余地。皇帝不允许他主动提起,却没有限制景昭运用话术从他口中套出些东西。
但景昭并不打算这样做。
诚如她对穆嫔所言,她千里迢迢下江南,是为了探看观察南方民生,以及亲眼看看‘那件大事’。
她不该,也没有必要把精力花在苏惠身上,那等于和自己的父亲斗智斗勇,全然与最初的目的背道而驰。
收回思绪,景昭带着穆嫔,步入眼前这条街。
舒县的基本格局是东贵北富,南穷西杂。‘西杂’是指城西多集散市场,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什么生意都有,常有四面八方的客商出没。
眼前是城西最繁华的街道,叫做马市街。
顾名思义,这条街最初以贩马闻名。
自从齐朝末年动乱之后,南方丧失良马供应,大楚立国后,由于朝廷全部心力用在遏制北方荆狄,马匹被列入武备,受朝廷严格管控,几乎全部供应北方边军,禁止私自贩运。
南方九州没有良好的马场,于是直到今日,南方九州仍然极缺良马。
如今,马市街虽然以马市为名,却名不副实。
这条街上,除了马,什么都卖。
20.下江南(六)
沿着马市街一路向内,道路两旁店铺鳞次栉比,阶下又有许多三三两两的摊贩,人声喧闹,此起彼伏。
此时已近五月中旬,舒县天气炎热,纷杂人流间,各色气味混在一处,显得异常浑浊难闻。
穆嫔跟随景昭穿行在人流中,难以忍受浑浊的气息与时不时擦碰而过的路人,只能将帷帽垂纱放下,紧紧挽住景昭小臂,乳燕投林般依偎在景昭身侧。
令穆嫔惊奇的是,面对前所未见的混乱环境,景昭神色居然分毫未改。
要知道,景昭生来贵为郡主,此后命途几番跌宕,不止一次面临刀尖悬命、生死旦夕的险境。但哪怕到了最危险的时刻,即使柔妃重病濒死,再无力保护女儿,景昭所要担忧的也只是从锦衣玉食的柔仪殿皇女,直接沦落到烈犬分食、骏马分尸的死无葬身之地。
换句话说,她的处境只可能在最尊贵和最惨烈之间更迭,根本没有不上不下的可能性。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极为‘纯净’的生活环境。要么生活在高高在上、不沾凡尘的云端,要么一步坠入最深的炼狱。
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景昭不该也不可能见过。
景昭也确实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
但她的神情非常平静,唇角似乎还衔着笑意,目光漫不经心又无比认真地扫过街巷间每一处角落。
喧嚷拥挤的人流、来来往往的货物,路旁提着篮子兜售鲜花的少女,奔跑打闹的孩童。
非常陌生,也非常真实。
“女郎!”
颤抖生涩的呼唤声传来,那提着篮子向过往行人兜售鲜花的少女站在石阶下,有些紧张地看过来:“女……女郎,买朵簪花呀!”
女郎、姑娘都是南北方对妙龄少女的称呼,较为普遍。不过景昭鲜少听到别人这样称呼自己,乍一听险些没反应过来。
“我?”
那少女不知是生疏还是羞涩,微黑的小脸上渗出薄汗:“嗯,两位女郎长得好看,簪朵花吧,三文钱一朵,都是清晨摘的。”
景昭问:“你还有多少?”
少女愣住,下意识道:“七八朵……”
她话音未落,景昭反手挽紧穆嫔,另一只手凌空探出。
咔嚓!
骨骼错位摩擦,惨叫平地暴起。
——景昭右手探出,既快又准,平平按住了一只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旋即指尖微错用力拧转,刹那间骨节咔嚓作响,惨叫声简直贴着景昭肩头炸开,分外尖锐刺耳。
景昭眉头微蹙,反手一拨,四两拨千斤地将那只手的主人重重搡开,顺手从那只垂落的手中取回了一只花色熟悉的织锦荷包。
咣当!
那人立足不稳栽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往来人群有片刻的凝滞,旋即穆嫔后知后觉的叫声响起:“有贼!”
人潮凝滞片刻,数道好奇的目光投来,但很快被淹没在更多习以为常的麻木神情中。
停滞的人流继续前行,不知哪个角落里传来窃笑私语。
那贼是个身量中等,矮且敦实面目寻常的中年男人。痛叫着从尘土里爬起来,左手小心翼翼托着没骨头般垂落下去的右手,带着愤恨怒视景昭。
穆嫔本能地脱口而出:“大胆贼子,我要报官!”
这句话其实是非常可笑的,马市街鱼龙混杂,偷抢拐骗简直是最不起眼的小小插曲,要指望报官就能扫平这些牛鬼蛇神,堪称天方夜谭。
暗处传来的窃笑声更大了。
然而景昭没有笑,那贼也没有笑。
非但如此,他愤恨与怨毒的神情反而渐渐消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狐疑审视的目光。
他的眼神飘忽,先从景昭身上飘到头戴帷帽的穆嫔身上,片刻间又飘走,挪回来看向景昭。
景昭正气定神闲地看着他。
那贼忽然躬身,朝景昭鞠了一躬,迅速向后退走,见无人阻拦,速度骤然加快,消失在人群里。
景昭察觉到穆嫔牵着自己的手紧了紧,安抚地拍拍她:“没事,人走了。”
“走,走了?”
就这么走了?
穆嫔还没反应过来,景昭低头看了眼那只失而复得的荷包,冲着那名不知何时躲到了一家店铺檐下的卖花少女招招手。
卖花少女愣了愣,犹疑地走上前:“女郎?”
景昭温声道:“多谢你呀。”
卖花少女惊讶地笑了笑:“您看出来了?”
“嗯。”景昭微笑道,“你害怕那个贼,又想提醒我,所以刻意招呼我是不是?”
“马三是这条街上的老人了,很吃得开。”卖花少女在裙子上蹭了蹭沾着灰尘的手,“我是个女孩儿,怕吃亏,爹娘常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想到女郎你身手好,马三不敢惹,这才跑了。”
景昭低头看了看她的花。
还有七朵花,此时日头升高,这些花朵躺在篮子里,显得有些蔫。
景昭从那只被贼盯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小块银锭,放进她的篮子里。
“我,我找不开的。”
“不用找。”景昭和气地道,“我们姐妹第一次来这里玩儿,你带我们走走就好。”
卖花少女叫做杏花,今年十五岁,城西本地人,父母都是老实勤恳的平头百姓,外祖家传下来种花的手艺,自幼就提着篮子在城西几条街边卖花。
听了杏花的自我介绍,景昭并没有露出什么别样的神色,反而穆嫔眉头轻皱欲言又止,轻扯景昭衣袖示意。
景昭反手在穆嫔手背上安抚地一拍,信口问了杏花几个问题,诸如米面菜蔬物价如何,鸡鱼肉蛋是否常吃。
杏花显然是帮家里跑腿操持惯了,一五一十地答出来,还能说出许多与之相关的信息。
见景昭说话和气,听得认真,杏花的拘谨也渐渐散了,笑着问:“女郎,你们二位不是庐江人吧。”
景昭道:“你看我们像哪里的人?”
杏花犹豫一下:“是北方么?”
“何以见得?”
杏花扳着手指,一一细数:“女郎生的好看,穿的又好,家里肯定有钱,我们南边有钱人家的小姐金贵着呢,才不会抛头露面往城西来,不过听说北边女郎地位高,能自由出外走动,还能做官,我以前见过一两个跟着家里南下做生意的北方女郎;你们说话的声音语调不一样,像是官老爷说的官话;还有啊,你们的衣裳看着像是北服。”
早在建元元年,册立皇太女时,礼部就奉命在原有的皇太子冕服基础上加以修改,制定皇太女全套礼服、朝服、冠冕。
建元二年,大楚设萃英司,北方十二州开始招收女官,礼部又奉命在朝服的基础上,结合部分女子服饰的特征,制定女官朝服规范。
上行下效,许多高门女眷艳羡,虽不能仿制官服,却可以修改原本流行的衣裙,使其如朝服般兼具庄严与流畅、雍容与华美的特点,一时间蔚然成风。
这种改良后的衣裙制式,由于起源自女官官服,北方称之为‘馆阁服’,南方则称之为‘北服’。
“成衣店买的。”穆嫔说,“我看你们这里的成衣店,也有北服啊。”
杏花说:“只是穿北服看不出什么,但再加上前两条……而且,我直觉女郎不像是本地人。”
“也是。”穆嫔道,“想不到你眼力这么好。”
说完这句话,她又缩回景昭另一侧,继续牢牢挽着景昭的手。
杏花羞涩地一笑。
“女郎既然不是本地人,最好不要自己来马市街,这里人多,也杂,人生地不熟的漂亮女郎会很危险,就算女郎有些功夫,可是双拳难敌四手。”
景昭嗯了声,半真半假说道:“我们姐妹难得甩开侍从出来一次,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吗,譬如好马?”
“好马没有。”杏花笑起来,“不过女郎问我算是问对了,我五岁就在这里卖花,特别熟悉——”
日头升至高处,熙攘人流中,那挎着篮子的娇小少女,连说带笑不断比划,领着另两名女郎游鱼般穿梭来去,走入一家又一家店铺中。
道旁、转角、阶下,人流最多也最繁忙的角落里,有几双眼睛正在暗处闪烁,悄无声息地追随三名少女的背影。
走出玉石铺子的店门,景昭袖中多了一包玉石散珠,品相不佳,胜在颜色花里胡哨颇为有趣。
她指尖拈着一颗青红两色的珠子,左边穆嫔悄声说回去拿散珠给她打个络子,右边杏花指着南边说那里有家香料铺子实惠。
耳边叽叽喳喳,像是十二只鹦鹉同时学话。
景昭耐心听着,忽而回眸,目光一掠而过。
分明隔着整条街道,人来人往纷繁如织,然而那眼风扫过这个方向时,隐藏在暗影里的中年人浑身突然一震,仿佛有森寒冰冷的利刃贴着面颊刮了过去。
“弘信寺?去那里准没错,大师解签很灵,而且素斋做的好吃。”杏花想了想,“对了,明日弘信寺的大师们要讲经,连讲三天,女郎你们正好可以过去求个平安符,然后吃顿素斋。”
景昭说:“对了,佛诞日不是过了么,最近没有大日子,为何这时开坛讲经?我们姐妹想过去听经,命家仆出去打听了一下,听说是为了……”
她看向穆嫔,穆嫔立刻会意道:“说是因为什么‘狐姬’?”
“……狐姬?”杏花换了只手提篮子,轻快地跳下石阶,“哦,狐狸娘娘啊。”
穆嫔问:“狐狸娘娘是何方神圣?”
“我小时候就听说无相山上有狐狸,听老人说,那些狐狸不是山野常见的白狐,而是赤狐,很有神异之处。”
杏花抬手往东一指。
天空碧蓝如洗,几行飞鸟掠过天际,带起丝缕云絮,下方天际隐约可见山势连绵,延伸向无垠的远处。
无相山。
这座山位于舒县东部,山脉绵延十余里,以风景优美,连绵秀丽著称。
其中,无相山最高的鹤归峰,江流婉转峰峦接天,是南方诸多文人墨客流连忘返的风景胜地。几十年前江宁景氏便在鹤归峰下修筑了大名鼎鼎的仰泽园,当今皇帝尚未北上迎娶长乐公主时,亦曾在仰泽园中长住,并写下了大名鼎鼎的《咏鹤赋》。
“据说那些赤狐有灵性、通人语,如果遇见它们,千万不能上前打扰,而应虔诚叩拜离去,心诚则灵,如果赤狐感受到善意,可能会赐福于人,老人们管赤狐叫做‘狐狸娘娘’。”
穆嫔:“……”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这种说法从何而来?”景昭道,“难道真有人曾经打动狐姬,得到赐福吗?”
杏花被难住了,愣愣摇头:“传说好像是有过,但时间太久,我记不得了。”
“对了。”她忽然道,“我想起来了,狐狸娘娘的故事是小时候老人讲的,不过起初没多少人相信,只当是逗小孩玩的。直到前些年,有人深夜在山里听到了狐狸叫声,还看见了一闪而过的火红赤狐!”
“后来接连又有人在山里看见赤狐,有些人想起老人讲过的故事,虔诚叩拜狐狸娘娘,结果捡到了狐狸娘娘赐下的金银;有些人怀有歹意,想要抓住狐狸娘娘,就会遭报应,摔得头破血流奄奄一息。”
“还不止平常人。”杏花加重语气,“前两年听说有位贵公子深夜出门,也碰见了狐狸娘娘,还写了篇文章,当时陆陆续续来了好多人,到无相山上游山玩水,可能也是为了见一见传说中的狐狸娘娘。‘狐姬’这个称呼,就是那时传开的。”
“狐狸娘娘香火越来越旺盛,还有信徒修了座小庙。起初都去求狐狸娘娘保佑时来运转、财运发达,后来又有年轻人去求姻缘,反正现在求什么的都有。”
穆嫔问:“那怎么又和弘信寺扯上关系了?”
杏花说:“今年城郊官道上死了几个人,可能是因为官道离无相山近,不知怎么的,就传说是狐狸杀人,虔信狐狸娘娘的信徒听了大怒,纠集好多人打架,打出人命了。
“官府大怒,抓了带头打架的人,可是案子迟迟没破,反而又陆续死了几个,闹得人心也慌了,其中有一个还是豪门家仆,可能是因为这个,惊动了弘信寺的大师。”
穆嫔听得入神,追问:“就因为官道离无相山近,所以就说是狐狸杀人,这不合理吧,死因到底是什么?相继死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一个豪门家仆,那其余死者是什么身份?弘信寺是自发开坛讲经辟除谣言,还是受郡县长官托付?”
杏花一脸茫然地看着她,显然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
景昭道:“杏花姑娘,你信狐姬吗?”
这么一打岔,杏花总算能回答了:“我去给狐狸娘娘上过香,也求过心愿。可若真是逢年过节拜佛,还是跟着家里去弘信寺找大师——说信吧,我也是随大流;说不信吧,又怕狐狸娘娘听了不高兴。”
景昭失笑。
杏花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扇了扇风,笑道:“这会热起来了,两位女郎,我带你们去吃个甜汤吧,就在那边——不是老字号,不过也开了许多年,你们别嫌弃,我今日白得了你们的银子,请你们吃两碗甜汤。”
景昭唔了一声。
杏花顿时高兴起来,像只活泼小鹿,轻捷地跳下石阶:“这边这边。”
她走了两步,却发觉景昭与穆嫔没有跟上来,不解地站定脚步回过头:“女郎?”
东西为路,南北为街。
景昭与穆嫔自马市街北街口进入,一路向南,她们走得并不快,又与杏花在周围铺子里来回打转,所以消磨的时间虽长,实际上却并没有深入太多。
景昭仍然站在道旁的石阶上。
她居高临下看着杏花,唇角微弯,眉眼微弯。
“杏花姑娘。”她和气地道,“到此为止吧。”
杏花微黑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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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浮现出困惑:“什么?”
景昭眉梢扬起,平静道:“接下来的路,我就不敢再跟你走了。”
“你说是吧,杏花姑娘。或者这不是你的名字,那应该怎么称呼你?”
——“马三的头目?”
杏花睁着圆圆的眼睛,茫然看来:“女郎,你在说什么?”
景昭道:“你不明白吗?”
话音未落,她的指尖轻轻一弹。
一枚青红二色玉石小珠,从她指尖破空而去,如同离弦箭羽,直射杏花左眼。
这记突袭并不认真,只是信手而来,但力道速度丝毫不弱,若是击中,杏花的左眼立刻就要废了。
这少女面上笑容骤然收敛,她反应还算快,当即身子往下一沉,玉石小珠擦着她的鬓发飞过,压出一道深痕,顷刻间无影无踪。
杏花抬手一摸发顶,摸到玉石珠掠过发顶擦出的压痕,猛地纵跃而起,尖叫一声。
那声不似恐惧,更似愤怒。
场间为之一寂。
下一刻,纷乱脚步四面八方响起,穆嫔环顾四周,骇然发现墙角、巷口、棚边各处,涌出数个手持棍棒长刀的男女,杀气腾腾合围而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马市街突然展现出自成一体的特色——街上往来的行人迅速往街道另一边挤去,避开此处手持武器、来者不善的凶徒。
然而没有人惊慌失措——至少绝大部分人没有,他们好似早已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凶残场面,非但没有人报官逃跑,就连惊叫也只有短促的几声,很快消泯,
穆嫔完全懵了。
她下意识想要尖叫,然而叫声涌到喉间,仿佛有一种力量捂住了她的嘴,使得她硬生生将尖叫咽了回去。
——不能失态!
她恍惚想着:“我是东宫储嫔,一举一动内外瞩目,这种时候失态,岂不是给东宫丢脸。”
穆嫔死死咬住牙关,像以往呵斥犯错的内宫宫官一样:“你们想干什么!放肆!”
尽管尾音略带颤抖,但这一丝颤抖被周围的嘈杂吞没了,只有她声色俱厉的呵斥飘散开来。
景昭有些意外,轻拍穆嫔的手背以示安抚,同时目光不动声色地一扫,掠过这群不成气候的乌合之众,心中大概有了计较。
“这里是马市街,真当是你们这些大家闺秀的后花园了?”
杏花脸上那种天真之色消失殆尽,她冷冷讽笑:“来这里惹事,你就算是条强龙,也得给拔了鳞片爪子——说吧,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等市井凶徒的话,景昭多答一句都是自降身份。
然而穆嫔被她大不敬的态度激怒了:“你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也只有你们没见识,才觉得天衣无缝。告诉你,要想骗人,只带着嘴出门是不行的,还得带上脑子!”
杏花怒极反笑:“给你脸了,小婊/子。等着,看看你们姐妹俩一起进窑子接客的时候,嘴还硬不硬。”
穆嫔此生没被人骂过这么难听的话,当场愣住,气的手都在抖,然而受限于学识教养,实在无法回以更有力的还击。
景昭面色终于沉了下来。
“别怕。”她轻声道,“到我身后来。”
袖底那包玉石散珠无声无息滑入掌心,景昭目光最后一转,算准了这群凶徒方位,右手五指微动,珠子扣在指间,便要分打众人——
“啊!”
远处惊叫喧嚣骤然暴起,打断了此处的僵持。穆嫔转头望去,只见远处人群拥挤推搡,惊惶四散,似是躲避,又似逃亡。
“怎么回事!”
场中凶徒注意力十分涣散,同时转头张望,刹那间唯有景昭头也不回,一把玉石珠子挥袖散出,与此同时揽住穆嫔,向后急退,撞入了一家店铺之中。
阶下发出惨呼,不知是哪个倒霉凶徒被珠子打中了眼,滚倒在地拼命惨叫。
变故只在兔起鹘落之间,景昭动作快如闪电,直到挟着店内惊叫撞入门内站稳身形,穆嫔尚未回神,只注意到那些凶徒目露凶光举起刀,仓促喊出一声:“姐姐小心!”
然而此刻外面的凶徒来不及追进来了。
惨叫声、推挤声、哭喊声此起彼伏,如同浪潮般席卷而来,急促逼近。
与之相伴的是无数急促凌乱的马蹄声。
有如擂鼓,无比响亮,刹那间仿佛地动,在极致的混乱中,风卷残云掠过这条人来人往的长街。
景昭目光瞬间凝住,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店门。
无数黑压压的人头推挤汹涌,慌不择路涌向道旁,跌倒的人就像落入大海的石子,迅速被波涛吞没。
“救命,救命——”“我的孩子!”“快关上门,快关上门!”
在这无比混乱的惨剧中,街道正中,数匹骏马疾驰而过,伴随着欢畅至极的大笑声,构成了这幅荒诞画面中唯一的喜色。
“是王家的人……”有人颤声道,“是王家的贵人,那位贵人往日服了五石散,便会长街纵马……可是那样的贵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可是那样的贵人,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这里是混乱的城西,人流如织摩肩接踵,贵人们突如其来的一场纵马,引起的何止骚动与恐慌?
一双手从身后抱住景昭。
是穆嫔。
“不要出去,殿……姐姐。”穆嫔颤声道,“太危险了!”
仿佛冰水当头浇下,五脏六腑涌动的热血都随之冷却。
景昭轻声说:“……我知道。”
即使穆嫔不抱住她,她此刻也会恢复理智。
不能出去。
店内大门合拢,几个伙计用尽全力堵在门边,堵住了外面无数蜂拥而来的人,许多双手拍打在门板上,仿佛下一刻就要将店门撞开。
不能出去。
此刻出去,除了被挤压踩踏而死,没有任何用处。
景昭环顾四周,只见店里还有很多顾客,这些顾客和她们二人一样,因为身处店内逃过一劫。
所有人面面相觑,每一张脸上都布满恐慌的、既惊又怕的空白。
外面的喧嚣声依然未曾休止,无数双手拍击在门板上,像是漆黑湖底爬出来的冤魂,分外触目惊心。
景昭缓缓拨开穆嫔的手:“我没事。”
她向侧边踉跄一步,步伐有些凌乱。
一只手从旁探来,极轻地、有礼地在她小臂上一托,似是怕她跌倒。
与此同时,极淡的香气缠绕上来,萦绕在景昭鼻尖,隐隐熟悉,但她此刻已经没有多余的心思去辨别了。
那只手的主人扶了她一把,很快松开:“女郎当心。”
其声清越,有若林间清泉,又如金玉相击。
景昭抬起眼。
她看见面前灰白的轻纱水一般流泻而下,长及膝间,遮蔽住帷帽后的面容,只留下一个朦胧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