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娇魔王被我攻略黑化了》
1. 城主之女
被魔王反杀七次后,桑明雅第八次睁开眼。
这次她是被疼醒的。
值得庆幸的是,身边终于没有对她喊打喊杀的魔王。
此刻她一身素净寝衣,躺在缀着夜明珠的床榻上,浑身被碾过一样疼。
“小姐,您终于醒啦!”
桑明雅脑袋昏昏沉沉,抬眼看去,桃杏脸盘的侍女一身绿裙,满脸惊喜。偏薄的血红嘴唇,张张合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她曾在仙山修过面相学,据说这种面相的人,最为冷漠刻薄。
但绿裙侍女明明挺热情,见她要起身,立马俯身搀扶。
桑明雅痛得差点呼出声。
轻点轻点,骨头要散架了!
侍女冬棋关切询问:“小姐,可有哪里不适吗?”
不适?
那还真是哪里都不适。
桑明雅神情迷茫片刻,环顾四周。
古色古香的装潢,雕梁画栋,丹楹刻桷,无疑是显贵之家。
殿内博山炉焚烧着香草,轻烟袅袅。
数颗硕大夜明珠,散发柔和莹光,照亮满室。登峰造极的富贵。
没错,身为仙宗弟子的她,穿越到了三百年前。
系统:“宿主,你现在是四方城主之女,姜弥。谢知夜在人间时,早死的未婚妻。”
系统口中的谢知夜,就是桑明雅杀了七次都不死的魔王。
与历任天生地养的魔王不同,谢知夜本是个凡人,全家在他六岁那年,一夜暴毙。
后来,他借着城主女婿的名头,顺利拜入仙门。
不知为何,谢知夜叛出仙门,改入邪道,成为人人惧怕的魔王。
为了挽救生灵涂炭的仙门百宗,桑明雅曾回溯时空,回到魔王六岁时,试图将灾祸扼杀于源头。
……结果无一例外。
每次前往谢宅,杀完六岁的谢知夜,她转头就会被送到谢知夜长大的节点,被他反杀。
再回到谢宅,开启新一轮循环。
循环往复,无穷匮也。
桑明雅从失败七次的惨痛教训中明白,常规的方法,是杀不死魔王的。
她需要另辟蹊径,找出魔王不死的秘密,并将其彻底杀死。
在此之前,她还得保证谢知夜不能出意外死了。否则的话,魔王再次复活,她的任务就彻底失败了。
系统能量告罄,无法支撑她继续留下来,她会被送回自己原本的时空,面临被魔王血洗全宗的后果。
桑明雅承受不起这个后果。
她幽幽叹气,作势扶额:“我……这是怎么了?”
床榻上少女长睫半敛,细眉拧紧,看上去极为痛苦。
桑明雅也不喜欢这么恶俗的套话流程。
但她想了半天,压根就没有原身记忆。这让她怎么编?
冬棋赶紧拉住她的手,语气轻柔急切:“小姐,额上包着纱布,还没结痂。医师说过,不能碰。”
又转念哀怨:“都怪那个小废物,没有保护好小姐,还敢顶嘴!等城主和小姐的兄长回来,一定不会轻饶他!”
桑明雅心生警惕:“小废物?”
她转头,疑惑看向身旁侍女。
冬棋从小跟在姜弥身边服侍,深谙主子心意,不屑到用鼻子哼气:“放心吧小姐,他现在关在柴房呢。奴婢特意叫人,多多关照,保证他出气比进气少!”
侍女一脸得意,充分演绎炮灰角色。
桑明雅有些沉默,指尖抖了抖:“小废物……该不会,说的是谢……谢知夜吧?”
她对这个名字有后遗症了。
侍女的话,让桑明雅彻底心死。
“对啊。”
冬棋略感奇怪。
小姐以前从不喊准郡马的名字,也不许别人喊,一律以小废物代称。
今日怎么转性了?
“我想静静,你先下去吧。”桑明雅顿觉头大。
侍女应声退下,静立门外,等待传召。
系统这才蹦出来,拼命揽功,说自己费了好大劲,才帮她找到这具金尊玉贵的身份。
桑明雅:……这身体明明塞满棉花,郁气不通,抬手都费劲。
分明身患沉疴,是早夭之像。
系统辩解:“这可是谢知夜在人间的未婚妻,是接近他的最好人选。姜弥能心甘情愿,让出身体,已经很不容易了。”
合适的宿体又不是大白菜,想要多少有多少。
为了帮助桑明雅尽快理清现状,系统快进了一段影像。
画面中,谢府灭门之夜,谢知夜是唯一的幸存者。他离开谢府,踏上颠沛流离之路。
有一点需要强调。谢府上下七十八口,并不是桑明雅所杀。
她回溯时空,到谢府时,他全家就东一块西一块,被土匪杀光了。
桑明雅的任务,一直以来,有且只有,谢知夜一个人。
但魔王脑子有病,不讲道理,总对外宣扬,是她杀了他全家。
还以此为借口,要屠绝仙门。
后来,谢知夜十六岁那年,因天资出众,被富庶的四方城主看中,收为准女婿,一飞登天。
但城主之女姜弥,看不上他,还时常羞辱虐待他。
准确来说,也不是故意针对谢知夜。
因为姜弥对待身边人,态度都一样恶劣。
连她最好的姐妹徐苏雪,与她哥哥姜扶砚的姻缘,都被姜弥从中作梗,由妻降妾,生离死别。
听完这些的桑明雅直呼精彩。
这么恶毒的女配剧本,是想直接送她归天?
桑明雅也没工夫计较这些,首要任务是搞清现状,制定对策。
她揉揉肩膀:“姜弥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全身都好痛。”
侍女刚才说,都怪谢知夜没保护好她。
难道这事也和他有关系?
没想到魔王年纪轻轻,就开始不务正业祸害人了。
系统解释:“当时在花廊,姜弥正在责骂谢知夜。蝴蝶妖忽然出现,纠缠姜弥不放,而谢知夜坐视不管,抱臂在一旁看好戏。”
“多亏是白日,姜弥身上又带着姜家护身符,才救了她一命。”
桑明雅:……好冷漠的男人,见死不救。符合她对魔王的刻板印象。
冬棋叩了叩门:“小姐,该喝药了。”
苦味隔老远就闻见了,像毒药。
桑明雅没有被人伺候的习惯,下意识接过药碗,屏住呼吸,勉强喝下一口。
苦涩气味瞬间弥漫,直冲脑门,令人反胃。
怪不得姜弥脾气不好,对身边人动辄打骂。天天喝这种药,搁谁身上,都得抑郁发疯。
冬棋手中檀盘一轻,目露疑惑:“小姐……”
姜弥这个病秧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喝个药都要咳半天。
哪有桑明雅这样端碗喝的架势?
要不是姜家祖上是捉妖世家,族中亲眷,自小便要受安魂祝礼,不存在被妖邪附体的可能。
冬棋都要怀疑,小姐是不是被邪魔附体了?
桑明雅意识到不妥,开口问起谢知夜的情况,转移侍女的注意力。
冬棋神秘兮兮凑近:“放心吧小姐,那小废物活不了多久了!”
虽说姜弥对身边人都不怎么样,待冬棋倒是真心实意。
作为“心腹”,冬棋自然知道,姜弥内心,有多厌恶这个来历不明的小子。
主仆两人日常对话,三句不离“弄死小废物”这个主题。
桑明雅颇为感慨,连府中下人,都敢随意轻慢谢知夜。
可见,他在四方城的日子,也不好过。
要是以前,得知魔王倒霉,桑明雅肯定要幸灾乐祸一番。
但现在不同,事态紧急,他要是在这关头丧命,她还得给他陪葬。
桑明雅放下药碗,让冬棋赶紧把谢知夜放出来,带到她面前来,她要亲自审问。
凝重强调,首尾俱全,别让他死了。
冬棋不解:“小姐平常,不是最厌恶那个小废……谢公子吗?”
生硬改口,差点让冬棋咬到舌头。
桑明雅咳了一声,心想这个侍女还挺懂姜弥。
“自然不能,让他轻易死了。”
这话成功说服冬棋。
她就知道,她家小姐不是肤浅的人。
绝不会被那个小白脸的美色,魅惑反水,背叛炮灰之间的革命友谊。
冬棋行完礼,准备退下,去柴房提人。
桑明雅眸光微动。
不行,节骨眼上,不能出岔子。
情况很明显,眼前的侍女,不仅是姜弥的心腹,还是个毒唯。
让冬棋去接人……万一她半路狂性大发,偷偷补刀,把魔王给弄死了怎么办?
光是脑补这个情境,桑明雅就一阵后怕。还是亲自去一趟吧。
她掀被下榻,随手取下衣裙换好。拖着一步三喘的身子,不顾劝阻,非去柴房。
正是傍晚。
月亮枝头,白霜清寒。
桑明雅刚走两步,想起自己不清楚城主府的布局。
回过头,黛眉微蹙,拿出姜弥那种不讲理的气势:“带路,去关押谢知夜的柴房!”
冬棋格外吃这一套,喜笑颜开,化身忠心狗腿子,身形落后桑明雅半步,给她贴心指路。
主仆二人,一红一绿。
很快走出恶毒炮灰的架势,风风火火,来到柴房院前。
看守院门的人大惊:“小城主,您怎么亲自来了?”
冬棋率先抬起下巴,用鼻孔看人:“废什么话?让你们开门就开门!”
她拽得令桑明雅害怕。
怕冬棋被两位满脸横肉的大哥打,桑明雅脸皮赧烫,赶紧拉住她,对看守说:“我要进去看望……呃,那个小废物?”
她试着模仿姜弥的语气。
看守不疑,连忙点头哈腰开锁,放两人进去。
柴房年久失修,一走进去,陈旧霉味扑面而来。
冬棋呛得咳了两声,眼底冒泪花。
桑明雅也没好到哪去,扶住门框,适应几息,才能勉强站立。
真是长见识,没想到富丽堂皇的城主府,竟还藏着这么破败落后的地方。
窗户破洞,寒风刺骨。
环境恶劣,根本不像能住人的地方。
桑明雅目光兜转一圈,最终落在倚靠角落的少年。
少年墨发有些枯败,以黑色发带简单束着。瘦削面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眶深邃,眼底淡淡乌青。
他双眸紧闭,看上去没知觉了。
这副模样,倒是与桑明雅记忆中的阴狠模样,大相径庭。
三百年后的魔王,为人狡诈,睚眦必报。
尤其最厌旁人点评他的外貌。
凌霄宗有个男弟子,当众调侃魔王生得“花容月貌,我见犹怜”后,被连夜上门追杀。
也不知道是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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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的,说魔王形如鬼魅,亲自登门。
逮住口出狂言的男弟子后,魔王没急着杀。反而蹲下,玩弄般,轻一下重一下,拍打男弟子的脸。
魔王一边拍,一边漫不经心问:“还想一亲芳泽?”
“不敢不敢,魔王大人饶命!”
男弟子整张脸被扇成猪头,连声求饶,直接吓尿了。
魔王嫌恶之情,溢于言表,直接把人宰了。
男弟子身首异处,人头挂在凌霄宗山门,以儆效尤。
霸道如魔王,还不许旁人去取下人头,让男弟子入土为安。可把宗门内的大能,气得不轻。
气归气,毫无办法。
谁去,魔王就砍谁的手。
很长一段时间,凌霄宗的长老们,不论男女,无关老少,个个都是独臂艺术家。
足见魔王其人,心狠手辣,泯灭人性。
桑明雅站在柴房门口,有些迈不开脚。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强忍恐惧上前。
“冬棋,把药给我。”
来之前,桑明雅特意让侍女准备了伤寒药。
冬棋内心不明白,折磨小废物,干嘛还给他喂药。
让他死了不是更干净?
不过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
冬棋听话地把药递过去。
接过药碗,桑明雅发现新难题:
魔王看着弱小,但也是接近成年男子的体型,半死不活倚在角落,唇齿紧闭。
这个姿势,不好喂药。
思忖片刻,桑明雅看了侍女一眼,身材瘦小,估计也是扛不动谢知夜。
桑明雅叹气,也不嫌地上脏,盘腿坐下,给谢知夜喂药。
倒是没想过假手于人。
毕竟魔王这种生物,人恶狗嫌,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担心病弱少年随时咽气,桑明雅不敢大意,拿着小木勺的手,都在轻微颤抖。
半是害怕,半是厌恶。
桑明雅一脸紧张,看得冬棋乱糟糟的,心里有个毛线团子乱跑,总是抓不住。
半晌,冬棋茅塞顿开,想通不合理之处——以往小姐矜贵,才不会允许,小废物离她那么近。
还靠在肩上!
桑明雅一边害怕谢知夜原地升天,一边还要应付,好奇心很重的“心腹大患”。
抓狂。
桑明雅随口胡诌:“让他死在这里,传出去,还以为我城主府是什么蛇蝎之地!以后有的是机会挫他锐气,不急这一时。”
冬棋眼睛瞬间雪亮。
有道理。
折磨一个人的最高境界,就是不能让他轻易死了!
果然,折磨人的方面,还是小姐比较有心得。
她那些伤口撒盐巴水的手段,和小姐一比,完全自惭形秽,上不得台面。
冬棋暗自懊恼。
桑明雅这边,木勺触及少年紧闭的唇沿,再次顺着嘴角蜿蜒滑下,一点都喂不进去。
桑明雅:“把外面两个守卫叫进来,帮忙把谢知夜给抬出去。”
还没入冬,但夜间也寒凉。
这地方四处漏风,压根不适合住人,尤其还是病人。
冬棋喜出望外:看来小姐是看不惯小废物待在屋内,要把他扔到外面过夜!
心狠手辣。
不愧是小姐!
冬棋跟着来的时候,磨磨蹭蹭,这时候倒跑得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破败柴房里,只剩下桑明雅,以及昏迷不醒的谢知夜。
就着破窗透进来的光线,桑明雅蹙眉,盯着一动不动的少年。
他看上去很脆弱,给人一击必杀的错觉。
桑明雅内心天人交战,想起自己被妖魔践踏的家园,被屠戮的师兄师姐,眸中怒火燃烧。
但谢知夜还不能死。
起码现在不能。
桑明雅瞬间冷静下来,甩掉多余杂念。
凡人比不得修士,生病了不吃药,很容易死的。
谢知夜这要死不活的样子,喂不进去药,可不行。
盯着地上的药碗,桑明雅心一横,将它端起。
屏住呼吸,含了一大口药汁在嘴里,要以人工方式,给魔王喂进去。
好恶心。
但是不得不做。
正要贴上,把黑色汤汁渡过去时,面容苍白的少年,毫无预兆睁开眼。他一眨不眨盯着她。
桑明雅:耶,魔王醒了?
于是含着的药汁,喂也不是,吐也不是。
令人苦恼。
少年眼眸黝黑,平静无波,直直锁着她,完全没有初醒时该有的迷惘。
谢知夜在装睡。
他本来想看,她装什么假好心。
明明是她叫人不许给他好脸色,故意折磨他。
然而看见少女圆鼓鼓的腮,以及只剩半碗的乌黑药汁,意识到她干了什么,谢知夜瞳孔骤缩。
下一刻,桑明雅包着药汁的下颌,猛然被一只泛着凉气的手,狠狠掐住。
桑明雅倍感惊异,眼眸都瞪圆了。
有话好好说,喂个药而已,不至于这么感动!
但他看上去也不是感动的样子。
该不会是魔王观念传统,对于试图夺取他清白的少女,也要格杀勿论吧?
少年狭长眼眸微眯,目光不善,语气森冷,几近恐吓威胁:“吐出来!”
被他阴狠眼神一吓,桑明雅咕咚一声,将嘴里药汁,悉数咽了下去。
2. 鞭罚
冬棋出去叫人时,遇到些小困难。
两个看门的,今日吃坏肚子,又见主仆二人进去。料定谢知夜要挨一顿毒打,小城主短时间内,不会出来。
他俩干脆一起跑去茅房。
冬棋叫了好久,才把两人喊回来。
好不容易等到人,冬棋一脸怒色,走进柴房,恰好撞见桑明雅吞药的一幕。吓得汗毛倒竖,三魂七魄齐飞。
“小姐!”冬棋大呼,张开双臂,动作夸张,护崽般朝桑明雅扑了过去。
谢知夜赶紧松手,给扑过来的冬棋让出位置,恢复低眉顺目的模样:“姜小姐,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桑明雅扶着脖子猛咳,默默白他一眼:“……”
这位恶毒少年,你不是失礼了。
你是失手了。
他刚才、分明就是、想掐死她。
冲着取她命来的!
桑明雅心底门清,摸着快被捏碎的下巴,心里没好气,自然不会给他好颜色。
不过倒是没当众拆穿他的阴暗心思。
冬棋紧张得不行,上下打量桑明雅,生怕她哪里少了一块肉。
靠在角落的少年,倒是淡定得很,一双眼睛不带感情,径直落在桑明雅身上。
整个四方城都知道,小城主喜欢浓墨重彩的颜色,偏偏身子骨不行,外强中干,虚张声势。
来柴房前,桑明雅总不可能穿寝衣。床边挂着一袭石榴红百褶衣裙,是姜弥平素最喜欢的,桑明雅随手取下,套在身上。
裙上缀着很多银流苏和小金铃,走起路来,摇摇晃晃,清灵作响。
隔老远就能听见,跟她这个人一样,又菜又爱张扬。
裙子漂亮,人却恶毒得要命。
谢知夜乌眸里闪过一丝不屑。
双眼明镜似的,诚实倒映出少女额角纱布,以及她的嗔怒表情。
甚至连她下巴上,被他失手掐出来的红印,留在白皙皮肤上,他都看进了眼里。
她应该痛且愤怒。
不过谢知夜无法体会。
黑漆漆的眼底,情绪没有一丝变化,淡漠得不近人情。
连句安慰的话,都不屑编。
今晚他弄伤姜弥,事情肯定无法善了,挨罚必不可少。
反正也不会死,顶多痛一痛。
他习惯了。
桑明雅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没多讶异。
魔王的道德水准,就是如此低下,俗称没心没肺。
指望他愧疚,简直天方夜谭。
谢知夜还在那里看戏。
在他预期中,姜弥会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发疯、斥责、怒吼,搅得大家鸡犬不宁。
她的样子会丑陋至极。
所有人都厌恶她,唯独姜弥自己不觉得。
自我感觉极其良好,像只爱出风头的孔雀,成天缠着姜扶砚,在徐苏雪面前晃悠,插足两人中间。
要是没有城主姜尘,以及她小城主的名头……
谢知夜内心轻嗤,他啊,一定第一个弄死姜弥。
或许是被“弄死姜弥”的快感刺激到,谢知夜心底,泛出类似快感的诡异涟漪,一圈圈显现出来,化为唇角不甚明显的嘲讽。
期间,他又不禁抬眼看她,目光探究。
然而,少女眉目平静,懒得搭理他。
桑明雅对于真心在意自己的人,说不出重话。只好拍拍侍女的手,示意别抱太紧,勒得慌。
又碎碎念安慰:“哎呀,别担心别担心。我这不是没事吗?”
一分多余眼神,都没分给他。
谢知夜觉得稀奇,微微歪头,隔着焦急人群打量桑明雅。
目光中,闪过更多疑惑。
不过,也只是疑惑。
他并不会为此,付出任何多余精力,去搞清她不同寻常的原因。
总归是个要死的人。
只要至阴之体没问题,管她姜弥装疯还是卖傻,对他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
谢知夜脑补得挺多。
桑明雅早已将视线移开,根本不在意。
冬棋急得欲落泪:“小姐,你怎么喝进去了,快吐出来啊!医师说过,小姐身体虚弱,不可以乱吃药。”
桑明雅被吵得脑仁疼,又倒吸凉气揉揉下巴,小声嘀咕:“没那么严重吧。”
喝个伤寒药能死人?
天理何在?
玄幻世界,还真就这么离谱。
当夜,桑明雅就为她的冲动,付出代价。
高烧不退,烧了一整夜。
宛如躺在蒸笼里,从表及里,由内到外,都蒸了一遍。
因血气不足而苍白的脸,都被蒸出淡红,虚弱与昳丽并存,诡异的美感。
桑明雅感觉,自己脑子都烧晕了。
算是彻底见识,这具身体的娇贵。
来到四方城的第一天,因为滥好心,她差点把自己给送走。
还把整个城主府,折腾得鸡犬不宁。
桑明雅气死了。
什么怀柔政策,都是虚的,谢知夜根本不吃这一套!
下次遇到这种情况,她一定拿只漏斗,当场给他灌下去。
系统崩溃大哭:“宿主,请你注意,现在还没有达成姜弥的委托!在此之前死掉,那就是真的魂飞魄散!”
连回到三百年后,被魔王杀的机会,都没有。
桑明雅内心地震。
姜弥的委托是个什么鬼?
这么重要的剧情,为何不早说!
本想垂死病中惊坐起,聊聊人生大哲理。
然而起到一半,桑明雅四肢无力,就软绵绵的,又躺倒回去。
算了。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昏昏沉沉,烧了一夜。
侍女递来温水,桑明雅接过喝下,总算感觉好些。
*
另一头,谢知夜倒了大霉。
原本姜尘因为蝴蝶妖的事,不惜派人远赴仙宗搬救兵。连他本人,也在城外奔波,忙得焦头烂额。
一昔听闻闺女病危,姜尘顾不得其他事,连夜赶回。
带着铁骑,伴着清晨露水,踏入四方城。
回城后,姜尘直抵城主府。
大殿下方整整齐齐,跪着两排人,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姜尘眸光冷厉,气势凛然,扫过下方众人面庞,面色沉得滴水。
雷声大雨点小。
最后受罚的,只有谢知夜一人。
“看护不力之罪,罚你二十灵鞭。可认?”
行刑前,姜尘特意问谢知夜。
不认的话,城主府绝不强人所难。
谢知夜大可现在离去,没人敢拦他。
姜尘内心清楚,这个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但当时招婿,体质合适的两人中,姜尘更中意的,其实是另一位没那么出色、姓薛的后生。
姜尘清楚,自己闺女身子弱,脾气又坏。更需要一个有耐心、能容人的男子,而不是谢知夜这种——
他看上去,很像那种一飞冲天后,会手刃发妻的邪恶男人!
每每想及此处,姜尘就来气。
可恨薛生那小子,看上去老实,心眼却多。
薛生不愿娶一个身患恶疾、脾气恶劣的大小姐,临阵脱逃。
苦差自然而然,顺位落到谢知夜头上。
姜尘不愿强人所难,宁愿再花时间,去寻找有阳灵根的人。
是谢知夜主动提出,他愿入赘,照顾姜弥,才成为四方城准郡马。
只等姜弥身体情况稳定,两人就择日完婚。
姜尘清楚,谢知夜忍辱负重,甘愿入赘,不过寻一个踏板,等待合适时机,乘风化龙。
众生熙熙攘攘,为名来,为利往。
姜尘不怪谢知夜有所图,毕竟他也不可能,是被姜弥真善美的品格打动。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
身为城主,姜尘甚至可以行这个方便,助他实现宏愿。
但前提是,谢知夜得发挥作用,帮姜弥化解部分体内寒毒,减轻她的痛苦。
结果还没成亲,两人就闹得水火不容。
经过一段时间接触,其实姜尘内心,挺欣赏谢知夜,虽然他少言寡语,但知礼懂节,进退有度。
唯一不足是,姜弥横竖看不惯他,总说谢知夜心思不正,要撵走他。
两人关系差成这样,哪怕姜尘再满意,也不敢指望,他日谢知夜若有奇遇仙缘,能对姜弥这个凡人妻子,施以援手。
他有些后悔选谢知夜了。
身为一城之主,姜尘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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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主动毁约。
只能盼着,要是这次谢知夜不愿认罚。正好趁此机会,给他一笔钱财,送他离开四方城,另寻机缘。
毕竟站在谢知夜的角度,肯定也早就对姜弥的大小姐脾气,厌烦透顶。
两人早分早超生。
令人意外的是,谢知夜神色如常,没有半句反驳,平静揽下所有罪责。
好小子,有担当!
姜尘简直是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心仪程度更攀一层楼。
武侍就没有这种想法,他们只负责执行命令,毫不客气,动手将谢知夜绑在庭院的柿树下,当众行刑。
丝毫不因他准郡马的身份,有半分留手。
二十灵鞭,并不是小数目。
每鞭打下去,都是一道血痕。谢知夜咬紧牙关,肋骨下的五脏六腑,都在烈火中翻来覆去灼烧。
庭院内,众人围观,等着看好戏。
但整个过程,谢知夜愣是没吭半声,硬生生靠毅力忍下去,安静承受。
除了鞭子落在发肤上的沉闷响声,再无动静,让围观人群都觉得索然无味。
如果叫出声,可以换来怜悯,少挨几鞭子,那谢知夜倒很乐意。
不过现实是,痛苦的叫喊,只会惹人厌烦,无非更丢脸罢了。
倒不如憋着。
受完刑,少年额上全是冷汗,鬓发濡湿,脸色白得像惨死鬼,引得府内不少人侧目。
有怜悯的,更多的是背地讥讽。
谢知夜现在这副命不久矣的样子,赢弱苍白,让人无端想起躺在屋里的桑明雅。
两位看上去,都下一秒就立马断气似的。
她恶毒病弱。
他阴狠短命。
姜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最后黯然抬手,让人把谢知夜带去祠堂,抄写经书,反省悔过。
*
桑明雅下午才知晓,谢知夜被当众行刑的事。
怕她愧疚,系统主动安慰:“这事不怪宿主,宿主无需愧疚。原本,谢知夜也是要受这一遭的。”
其实在原本剧情里,他应该更惨——
姜尘回来后,姜弥心中不快,嫌二十鞭太少,非要从重处罚。
最后谢知夜被打了整整五十鞭,姜弥才勉强满意,放他一马。
行完刑,谢知夜整个人,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路都走不动,快散架了。
武侍把他架着,拖进祠堂。
路途中,少年脑袋垂着,鞋尖触及的青石板上,血痕赫然。
从庭院,一路蔓延至祠堂。
不过姜弥也没得意多久。
收拾完谢知夜,她回去的路上,一只雪白怪鸟,凌空盘旋。
姜弥刚出完气,心情不错,瞧那鸟可爱,便多瞧了两眼。还说要让人把它捕下来,关进笼子里解闷。
话音未完,怪鸟眸光阴翳,径直俯冲,仿佛有深仇大恨,箭矢般射来,啄破姜弥的额头。
“啊——”
惨叫声不绝,少女白皙的小脸,顿时血流如注。
白色怪鸟原本是冲着姜弥眼睛去的。多亏侍女站出来,替她挡了一劫。
不过事情已然翻篇,系统也就懒得提。
“我为什么要愧疚?”
房间内,桑明雅托着下巴,纳罕至极,“是姜城主罚她,又不是我罚他。况且你也说了,本来就是谢知夜见死不救在前,让姜弥受伤,心怀怨恨。于情于理,他自己惹的事,当然要自己承担后果。”
系统:“……”
好吧。这么说也有道理。
系统又惋惜:“可惜晚了一步,不然或许能拦下姜城主,方便日后接近魔王。”
桑明雅明白它的意思,但——
“不拦。”桑明雅语气坚决。
即使她早点醒过来,也不会去阻止。
站在她的立场,当然会尽力保住谢知夜,不让他死。
但话又说回来。
她用的是姜弥的身体,住的是姜弥的家,承着姜弥的情。
总不能至于,连姜弥最后这口恶气,都拦着不让出。
那也太过恩将仇报!
所以谢知夜只能认罚。
不服也憋着。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姜弥的委托,到底是什么?”桑明雅面无表情提醒。
3. 委托
系统一拍脑门,差点把正事给忘了。
赶紧道:“宿主接受了原身的礼物,就要帮助她,实现愿望。”
桑明雅懂了。
作为一个拥有穿书男闺蜜的土著,她甚至可以提前猜题:不是复仇路线,就是攻略路线。
复仇路线比较直白,杀杀杀,主打爽得头皮发麻。
人挡杀人,神挡……神挡被神杀。
而攻略路线嘛,就要迂回曲折一些,主打又苏又甜。
不是攻略男主,就是攻略男配。
还有极个别不走寻常路的,去攻略女主。
但这类型太小众,就不过多解释了。
桑明雅盘腿坐着,用一副超然高人的语气:“说吧,说出姜弥的愿望。”
系统:“……”
它一本正经变出两只小手:“姜弥的愿望是,她的哥哥姜扶砚,和她的闺蜜徐苏雪,消除误会。”
两只小手啪的合上,“永远幸福,不离不弃!”
桑明雅缓缓瞪大眼睛:“没了?”
看多了闺蜜背刺的毒鸡汤,一时间听到这种要求,桑明雅难以置信。
她收回此前的肤浅评价。
姜弥的悔悟,简直如日之光,令人不敢直视。
接下来,系统简明扼要,给桑明雅介绍前情提要。
女主徐苏雪,是小城主姜弥最好的朋友,也是姜扶砚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两人情意甚笃。
后来徐家败落,姜城主收留故人之女,让徐苏雪寄养在城主府。
变故发生在三年前。
姜弥与徐苏雪外出遇险,与护卫走散,误入毒林。
面对穷追不舍的蛇妖,姜弥选择推开徐苏雪,让她出去求救,独立留下面对未知凶险。
徐苏雪心急如焚,但一去一回,终究耽误时间。
等她带人救回姜弥时,姜弥早就昏迷不醒,整条右腿鲜血淋漓,被毒液侵入五脏六腑,命不久矣。
幸亏,姜弥有个富可敌国的城主爹,不吝金银,遍寻灵丹妙药,才吊着她一口气,活到现在。
但自那以后,姜弥性情大变,对待往日好姐妹徐苏雪,动辄打骂,不接受她任何好意。
连徐苏雪给她端来药汁,姜弥都一巴掌打翻。
姜弥:“别在这里假惺惺装好人,我后悔救你了行不行!得病要死的,怎么不是你!”
当时她舍命救徐苏雪,是真心。
而现在口出恶言,依旧是真心。
人就是这么奇怪傲慢的生物,甚至不能理解,自己以前所做的决定。
每当被病痛折磨,姜弥心情不好,就故意折辱徐苏雪。罚她跪,让她捧热炉,还不许姜扶砚求情。
姜扶砚是姜城主收养的义子,并非姜弥亲兄,没有立场,指责一个身患重病的妹妹。
没有保护好姜弥,姜扶砚内心也很愧疚。
所以哪怕明知姜弥行为过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劝徐苏雪大度忍让。
这种坐视不理的行为,导致两人虐恋情深,狗血满天飞。
最终由妻降妾的徐苏雪,满心郁愤,生下女儿姜潮音后,消失在茫茫大雪中,不知去向,余生再未出现。
姜弥死后,姜扶砚继任城主之位,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终生未娶。
系统叹息:“以上,就是事情全部经过。”
姜弥让出身体的唯一要求就是,姜扶砚和徐苏雪可以在一起。
不要再因为她,再产生任何隔阂。
见桑明雅托腮,一脸沉思样。
系统圈出重点字眼,提醒道:“姜扶砚和徐苏雪未来的女儿,名唤姜潮音。”
桑明雅“哦”了一声,表示自己没有走神,认真在听。
桑明雅:?
等等。
姜潮音,未来万境宗宗主的道侣,桑旭和桑明雅两兄妹的生身母亲。
所以剧本其实是……
《穿到姑姥姥身上,替我外祖挽回外祖母》
系统沉重点头:“没错,就是宿主想的那样。”
“要完成姜弥的委托,就需要帮助姜扶砚和徐苏雪,破除艰难万险,永不分离。”
相比起难搞的魔王,桑明雅觉得这事不难。
毕竟故事里,最大的恶毒女配,就是她自己。
她不作妖,男女主不就直接大团圆?
系统叹气:“宿主,这个任务难度不低的……”
不然姜弥疯了,甘愿把身体让出来?
桑明雅不解:“何出此言?”
除了姜弥,还能有什么阻碍?
系统小手一挥,又开始影像大法。
处于体验感考虑,系统带着桑明雅,以姜扶砚的视角,回顾原本剧情。
画面中,不知道他是正的发邪,还是纯粹脑子有泡,完全就是翻版唐僧。
面对一众投怀送抱的美人,上至七十老妪,下至七岁女童,姜扶砚来者不拒,每个都要热心帮助。
“这只是个弱女子。”
“我把她当妹妹,苏雪你不要介意。”
“苏雪你忍忍,弥妹她不是故意伤你的。”
桑明雅表示:对,不是故意的。
纯粹是有意的!
离了个谱,这也能拿男主剧本。活脱脱就是中央空调,还圣父。
桑明雅简直服气。
系统沉吟:“除了以上这些,不至于使得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应当还有其它隐情,需要我们自行查明。”
桑明雅沉默了。
什么叫这还不至于两人分开?放在修仙界,都够合离几百次了。
桑明雅无语到单手托腮。
系统用来投放画面的水镜,还未收起,倒映出原身略显稚气的清瘦脸颊。
少女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一双水瞳倒是乌黑圆润,就是被病气折磨得没什么神采。
桑明雅捏了捏,清瘦的巴掌小脸上,几乎没什么肉。
想起姜弥脾气不好的话,桑明雅倒是多了一分理解。
也对,总是生病,脾气能好才怪。
现在还是灵气充裕的世界,不像三百年后,灵源凋敝,修炼艰难。
在这个人均貌美的时代,姜弥这张脸算不上绝色。
但胜在顺眼,小家碧玉,让人很有保护欲。
*
俗话说得好,想要扮演好恶毒女配,立稳脚跟。首先要拿下恶毒女配背后,权势滔天的老父亲。
傍晚时,姜尘忙完公务,来到璟和苑,唤桑明雅一起用膳。
入座后,桑明雅大致扫了一眼,桌上菜系偏清淡,大概是为了迎合,她这个病秧子的口味。
七八种补汤陆续端上来,香味扑面,热汽滚滚,在两人间竖起一堵无形水雾墙。把姜尘严肃的眉眼都柔化了。
系统疑神疑鬼:“宿主,你看姜城主,是不是在盯着你?”
桑明雅:“嗯嗯。”
然后给自己夹了块炖得软烂的粉藕。
系统确信:“我认真的。姜城主就是在看你!”
桑明雅:“哦哦。”
她嚼吧嚼吧,觉得这藕真不错,又拿起勺子,给自己盛了一碗排骨汤。
系统急得满空飘:“糟了糟了,他指定已经怀疑上你!我们该如何凭借机智,巧妙化解危机,打消他的疑虑?”
桑明雅发现松鼠桂鱼卖相很有食欲,就是离得很远。
夹不到菜的桑明雅,终于停止进食,坐直身板。
看她一脸认真,系统以为她想到解决办法,不由心生佩服:果然,它没有看错人!
这才是救世主该有的气质,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系统支起耳朵仔细听。
“爹。”
桑明雅捧着碗,“我想换个位子,坐得离你近一点,可以吗?”
主要是松鼠桂鱼,摆在姜尘那边,她夹不到。
这不能怪她。
灵气充裕的时代果然不一样,连长出来的食物,都出乎意料香软。
系统沉默,怀疑是自己愚钝,不懂桑明雅的深意。
姜尘不明所以,他刚才一直在走神,根本没留意桑明雅的动向。
被她突然一问,下意识点头同意:“啊?可以。”
直到桑明雅端着碗坐过来,姜尘才后知后觉,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
系统喝彩:“好一个主动出击!拉近肢体距离,借而瓦解对方心理防线,妙计!”
而终于靠近心心念念松鼠桂鱼的桑明雅,迫不及待,激动夹了一筷子。
果然……
比她想象中还好吃!
看着桑明雅鼓鼓的腮帮子,仓鼠囤食似的,系统才反应过来:她根本没想解决问题,她就是在认真吃饭!
系统着急:“宿主,别光顾着吃啊。”
确实。
快吃饱的桑明雅,终于想起,自己还有探听姜尘口风的任务。
氛围沉得可怕,桑明雅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白米饭,抬头看了眼姜尘,试探凑近询问:“爹,兄长和徐姐姐,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系统说,这两夫妻,到城外办事去了。
桑明雅主要是想知道,他俩何时回来。
顺便了解一下,男女主目前的感情进度。
姜尘闻言一愣。
自三年前,郊外遇险,面对徐苏雪,姜弥向来直呼其名,从无好气。
这些年,这还是姜尘头遭从“姜弥”口中,听见“徐姐姐”这个称呼。
原来已经,整整三年。
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桑明雅倒是知道姜弥是个什么人设,但她不敢啊。
姜弥敢颐指气使,是因为,她确实舍命救过徐苏雪。
再者,设想一下。
倘若徐苏雪提前和姜扶砚闹掰,一拍两散,这样一来,就没有姜潮音。
自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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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也就没有桑旭和她。
她爹桑舟渡,也要可怜兮兮,守着破剑,打一辈子光棍。
后果极其严重,她全家都要裹着铺盖卷完蛋。
桑明雅打了个寒战,越发觉得,让他们和好,迫在眉睫。
姜尘忽然重重放下筷子,一息静默后,神色变得凝重。
这个过程,他数次皱眉望向桑明雅,欲言又止。
他这副心事重重的深沉忧郁样,把系统的小心脏搞得七上八下,焦虑躯体化,都快僵了。
在系统紧张的目光下,姜尘抬袖挥挥手,遣退侍婢。
“完了完了!”
系统提前预告,放鞭炮似的,一口气噼里啪啦:“姜家祖上是捉妖世家,有点本事在身上,宿主你肯定露出马脚了!说不定姜尘要把你关起来驱鬼!”
“不过这个也不要紧,毕竟是姜弥主动献出身体的。”
“但这样一来,你就没法接触到姜扶砚和徐苏雪,完不成姜弥的委托,更接近不了小魔王了!”
桑明雅不为所动。
拒绝贷款焦虑。
姜尘叹完气,抹了抹眼睛,一副感动得不行的样子:“闺女,你能这样想,爹真的很高兴。”
系统:?
桑明雅:?
不是,他高兴什么?
还有,她想什么了?能不能告知她这个当事人一下?
本来桑明雅准备,要是姜尘察觉不对劲,她就发挥数值为负的演技。
假装脑子磕坏了,来个失忆人设,一劳永逸。
反正纱布还包着,不用白不用。
演技烂,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世界很糟糕,但桑明雅从小顺风顺水,在姜潮音肚子里,安稳睡了十个月,瓜熟蒂落,呱呱坠地。
桑明雅睁开懵懂双眼时,万境仙山晨雾缭绕,宛如仙境。
听闻小师妹诞生,整个万境宗的弟子,都蜂拥围过来。
虽然灵力凋敝,修习条件艰苦。但师兄师姐们,见到期盼已久的新生命,都万分激动。
“小师妹小师妹,这是我送你的百年碧海扶木,簪上此木,妖魔退避!”
“还有我的,冰蚕霜花,只长在天山峭壁,三百年开一朵,驻颜留岁!”
五百年的妖兽魂甲,八百年的魔兽内丹……
他们围着被透明结界包裹得蚕蛹似的摇篮,笑容真挚,拿出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宝物,送给桑明雅当见面礼。
可惜好景不长,姜潮音生下她没几天,就进入归墟,封印大妖。
桑舟渡一心扑在修为上,只为有朝一日,打开归墟,救出姜潮音。
于是教育桑明雅的重担,就扔到兄长桑旭身上。
在兄长和师兄师姐的轮番溺爱下,不要说演技,桑明雅连玩过家家,都只演最舒服的的“父亲”角色。
一进入状态,就摊开咸鱼四肢。
“我在外面辛苦赚钱,累了一天,现在是我休息的时候。桑妈妈应该给我削个苹果,桑女儿也别闲着,快来给桑爸爸讲讲,你这一日,在学堂发生的有趣事。”
想起以前的幸福日子,桑明雅不禁泪目,给自己打气:以前是师兄师姐们保护她。现在,轮到她挺身而出,保护师兄师姐们了。
本以为姜尘这里,会是个小考点。
不承想,长着一张严肃正派脸的姜城主,他竟然会自我攻略。
在接受能力非同凡响的姜尘面前,演惯“父亲”角色的桑明雅,第一次显得如此没有存在感。
她准备的借口,毫无用武之地。
终于知道,姜扶砚的缺心眼,到底随谁了。
不仅如此,姜尘还当着她的面,一本正经,拿出通灵玉简。将这个“喜讯”,大喇叭似的,宣传给城外除妖的姜扶砚。
令他夫妇二人,速速回府。
整个过程,桑明雅安静旁听,没有打断。
心跳好快,有种恶毒女配要见男女主的紧张感。
握着通灵玉简时,姜尘表面如常,实际内心惴惴,一直在暗中,观察闺女的反应。
只要桑明雅神色有丝毫不耐,他就立马掐玉简。
幸好,这种情况没有发生。
姜尘悬着的心,彻底放下。
在他看来,闺女想借机和徐苏雪冰释前嫌,又脸皮薄,不好意思拉下脸。
于是自作主张,帮她创造机会。
虽然姜尘脑回路清奇,但歪打正着,完美撞上桑明雅的行动方向。
不愧她演过这么多年“父亲”。
这是上天对她辛劳的奖励。
桑明雅欣赏知己的目光,落入姜尘眼中,自动翻译成,可怜巴巴的崇敬眼神。
姜尘豪气万丈:“闺女,爹知道你受委屈了。但事情已经过去,咱们应该向前看,放心,爹就算倾尽家财,也要治好你!”
桑明雅一愣。
她这次可一句话都没说,怎么又委屈上了?
4. 催命符
姜尘移开视线,幽幽叹息。
说起来,徐苏雪也算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姑娘,品性纯良,性格温和。
他俨然将她当半个亲女儿对待。
当年徐夫人先怀孕,还和姜夫人提起,要是生下一男一女,就结个亲家。
可惜命运无常,故人不在。
徐府遭难,只剩徐苏雪一个活口,而姜夫人,也早早病故。
两个女孩,各自长大成人。
半年前,城主府举办春宴,徐苏雪意外落水,被姜扶砚救起。
徐苏雪衣衫湿透,虽然姜扶砚反应迅速,立马用披风,将人裹住,防止外人窥探。
但撞见这一幕的夫人小姐,人数众多。风言风语,足以杀人。
两人本有婚约在身,如此一来,被迫提前完婚。
原本也算喜事,可惜姜弥横加阻挠。
若非她以死相逼,现在徐苏雪该是姜扶砚的正夫人,而不是小夫人。
姜尘承认自己偏私,因姜弥而退让。
这件事上,他一直觉得,很对不住徐苏雪。
不过现在好了,闺女态度缓和。
想来过些日子,把徐苏雪扶正,也不是什么难事。
姜尘心情放晴片刻,很快,又为另一桩事担忧——姜弥的婚事。
闺女总和未来夫婿闹得不愉快,不是好事。
姜尘斟酌开口:“闺女,谢知夜那边,爹已经罚过他了。”
潜台词是,她本人就不要出面,再去找他麻烦。
巧了。
他的话,又和桑明雅的想法,不谋而合。
桑明雅本来就不能让谢知夜死了,更没有折磨病秧子的恶趣味,于是脆生生应道:“知道了!”
姜尘还是不放心。
桑明雅觉得排骨味道不错,顺势夹了块放进姜尘面前的盘子,一脸认真:“放心吧爹!经此一事,女儿也觉得,以前是自己过于任性。我保证,今后一定和大家好好相处!”
这不是一块排骨,而是她的保证书。
肯定不能指望,姜尘能一下子,适应这样的她。
还需从长计议。
桑明雅心态很平。
一切慢慢来,不着急。
结果——
又把姜尘感动得稀里哗啦。
看着盘里那块排骨,姜尘抬袖,抹着眼泪花哽咽:“闺女真是懂事了,都知道心疼爹了。”
桑明雅大为震惊。
她还没开始表演,怎么又懂事了?
桑明雅:沉默。
也没人告诉她,姜弥以前,连菜都不给老父亲夹一块。
桑明雅心情,十分难言。
这种感觉就像,你还在新手村,灰头土脸练级捡垃圾。
结果地图终点的大boss,二话不说,送到你面前,非要认输。
你不同意的话,它就要一头撞死在你的破剑下!
要是以前,桑明雅一定高呼诈骗。
她要练级,她要成长,她要凭自己的实力获得成功!
但现在,经过魔王七次反杀后,桑明雅已经彻底咸鱼,只想感叹一句……
躺赢的感觉,简直太棒了!
要是谢知夜也和姜尘一样容易沟通,就好了。
她会谢天谢地的。
欣慰完,姜尘不忘关心:“对了,近日医师可有请脉?”
姜弥体内蛇毒性寒,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请不请脉都一个样。
也就姜尘这个老父亲,整天紧张得不行。
“哎呀,您就别操心了。女儿的身体,也没那么脆弱。”
作为当事人,这具身体的情况,桑明雅再清楚不过。
虽然暂时死不了,但除非突降仙门圣物,否则绝无根治可能。
桑明雅看得透彻。
与其担心这个,不如省着力气,去和小魔王斗智斗勇,早日完成任务。
姜尘觉得不妥,还欲再言。
紧闭的门扇,被人猛然叩响。
“城主,属下有要事禀报!”外面的人,声音急切。
姜尘放下筷子,神情一秒肃穆,正襟危坐,扬声道:“进。”
侍卫推门而入,躬身上前,奉上密信。
姜尘接过,也不避着桑明雅,直接展信。
不知看到什么,姜尘喜上眉梢:“闺女,爹还有事处理,你且自己用膳。有什么话,让下人来传即可!”
说完就带着侍卫,疾步离开。
系统看到了信件内容,转达给桑明雅:“信上说,天道宗感念其诚意,愿派出两名弟子,助四方城,斩杀蝴蝶妖。”
系统推测,姜尘那般高兴,不仅是因除妖有望,更因仙宗弟子,在他眼里,是近乎神明般的存在。
人间无药可治的病,说不定仙宗会有法子,彻底清除姜弥体内寒毒。
慈父之心,令人动容。
桑明雅心里,想的却是另一桩事。
仙宗!
对啊,她一个人势单力薄,为什么不找仙宗的人帮忙呢!
桑明雅决定,等天道宗两名弟子来四方城,就和他们表明身份,共商对策。
*
吃完饭,天色还不算黑,风一过,晚霞大幅拂动。
系统提议:“谢知夜受了伤,在祠堂罚抄写经书。宿主去看看他吗?”
系统算盘很美。
魔王受到身体心灵双重打击,肯定很脆弱。
一般魔王这种生物,美强惨都是标配了,必定有不为人知的辛酸往事。
虽然看似强大,其实内心都是很脆弱的,捂一捂就感化了。
得到他的心,还怕杀不死他的人吗?
现在同理。
向悲惨少年魔王伸出援助之手,无疑会成为,他苦厄人生中,驱散黑暗的指路明灯。
在他脆弱时,给予小意关怀。
趁机刷一波好感度,为日后除掉魔王,打下良好基础。
听完系统分析,桑明雅沉默片刻:“这不是你第一份工作吧?”
被质疑忠诚度的系统:?
桑明雅合理猜测:“说实话,你以前是不是在恋爱养成那边,发展过业务?”
系统羞耻,电子音气得冒烟:“才没有!”
它不承认就算了。
“不去。”
桑明雅利落拒绝,“昨晚他还有力气掐人,哪有半点要死的样子?他可比看上去顽强多了。倒是我比较脆弱,需要保持愉悦心情,良好作息。”
比起捉摸不定的魔王,现下更重要的,当然是徐苏雪和姜扶砚两夫妻。
他们才是姜弥委托的核心。
完不成会死透那种。
桑明雅困得不行,盖好被子,直接睡觉。
梦里安稳,终于没有寻仇的谢知夜,四处追杀她。
窗外刚蒙蒙亮。
桑明雅听闻窸窣动静,朦胧睁眼。
隐约看见一个清冷美人,倚靠在她床对面的博古架,衣裳素白,半垂睫羽。
桑明雅心想,青天白日,应该不是鬼。
再看一眼。
素衣美人半张面庞迎着光,宛如观音像前,长颈净瓶中静谧舒展的花枝。
清致婉丽,高雅圣洁。
她双手交握,手指极不自然地绞紧。
黛眉微蹙,轻声叹息,像有什么烦心事。
桑明雅反应好一会儿,迟疑道:“徐姐姐?”
不是徐苏雪,还能有谁。
桑明雅当即掀被下榻,胡乱套上摆在榻前的珍珠绣鞋,仰起小脸,笑颜绽放:“徐姐姐,你稍坐片刻!”
这突来动静,吓得徐苏雪赶紧收拾好愁容。
姜弥说过,最烦她哭丧着一张脸,跟谁欠她钱似的。
晦气。
徐苏雪手足无措:“阿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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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醒了?”
或许是在姜弥面前卑微成习惯,她连说话都很小声。
所幸今日的“姜弥”貌似心情不错,没故意找茬,罚她去收集晨露煎药,或者跪在台阶上,诵经祈福。
徐苏雪松了一口气,熟练端来铜盆,盛好温水,作势要伺候桑明雅洗漱。
桑明雅赶紧打住:“不必不必,我自己来就好!”
徐苏雪没有松手,凝望她一眼,饶有深意道:“阿弥,扶砚并没有同我一起来。”
言外之意就是,别演了,没有观众。
桑明雅微笑一滞,心想人前人后,这姜弥还有两副面孔呢?
但姜弥说的话,跟她桑明雅有什么关系?
桑明雅坚持自己动手。
徐苏雪退居一旁,盯着她的背影,久久沉思,有点搞不清状况。
洗漱完,桑明雅殷勤拉着徐苏雪,坐下聊天。
“兄长忙什么事去了,怎么也不陪着徐姐姐?”
徐苏雪一僵,不敢当面提蝴蝶妖,只能含糊:“城中不太平。”
察觉对方回避,桑明雅赶紧换话题。
她对徐苏雪展露的亲近,不是因为姜弥的委托。
只是血脉使然,她对这个从未谋面的外祖母,充满好奇。
徐苏雪说话温声细语,羽毛般轻柔,桑明雅很快被美人折服,偷偷往她身边挪。
然而,徐苏雪瞬间应激,抬手挡在两人之间,像堵墙壁,泾渭分明。
“阿弥,有个东西要给你。”
徐苏雪摊开掌心,拿出个秀致檀木簪盒。雕工惊艳,分毫毕现,一看就不是俗物。
在桑明雅满心期待下,徐苏雪拉开簪盒,取出锦帛上的白玉兰簪,递交给她。
太客气了,出门一趟,还特地给她带礼物。
桑明雅心花怒放,伸出手,刚要接过——
夺命般的声音,幽幽自上方飘来:“阿弥,你不要与我生气。之前你说喜欢这根簪子,我不愿给你,是因这簪子,是扶砚与我的定情之物……”
说到这里,徐苏雪轻叹口气,下定决心道:“不过,现在也不重要了。倘若你喜欢,就送给你。”
那语气失望透顶,仿佛下一秒,就要和姜扶砚彻底拜拜。
桑明雅的笑意僵在脸上。
阿什么弥?定什么情?
简简单单几个字,怎么能组成这么令人破防的话?
桑明雅脑中凌乱。
她不过睡了一觉,不明白剧情是怎么快进到,女主心灰意冷,转送定情信物,马上要和男主分手的节奏?
系统这才想起来补充前情,语速飞快:“姜弥偶然发现,姜扶砚以前亲手雕琢的玉簪,戴在徐苏雪鬓间,伸手要抢。在她要得逞的时候,姜扶砚出现制止,以除妖名义,拉走徐苏雪,外出散心。”
“两人离开后,姜弥气急败坏,恰巧撞见她看不上的谢知夜,也在和侯爵府的小姐,拉拉扯扯搞暧昧。一怒之下,姜弥去花廊找谢知夜麻烦,就遇到了蝴蝶妖!”
接下来的事,桑明雅都知道了。
听完这些,桑明雅感叹:好精彩的N角恋!
不过有个问题。
徐苏雪为什么突然松口,要把定情玉簪转送给她?
还有个盲点。
据说魔王不喜欢女人。不对,他单纯不喜欢人。
怎么在和别的女人拉扯不清?
桑明雅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垂眼一看,簪子还安静躺在锦帛上。
这,不是一根普通的白玉兰簪。
——它是一道催命符。
只要她敢接,徐苏雪和姜扶砚就敢原地分手!
电光火石间,桑明雅得出结论,手指触电般飞速后撤。
她不要。
真的一点也不想要。
快把定情信物拿走!
还有,不要和外祖父分手!
5. 画符
桑明雅果断拒绝:“我不要!”
“阿弥……”
徐苏雪讷讷,望着桑明雅决然的表情,微敛眉心,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在质疑神色泄露前,极快垂下眼帘,挡住情绪。
在姜弥面前,她受尽打压,习惯这种不自信的姿态。
她欠姜弥一条命,一辈子都还不清,没资格质疑姜弥。
姜弥心情阴晴不定。
高兴时,施舍周围人几分好脸色。
烦闷时,任意打骂众人,也是常有的事。
这么一想,徐苏雪更觉得是自己多虑。
和姜扶砚外出这两日,她其实挺开心的。
姜扶砚是君子,待人接物,无可指摘。
哪怕名义上,她只是他的小夫人。但所有待遇,一律按照正夫人规格。
放眼整个城主府,除了姜弥,没人敢怠慢她。
徐苏雪面上仍旧没有喜色。
她心里叹息,或许是自己太过贪心,她总觉得,姜扶砚与她之间,并不似平常夫妻那般亲近。
两人成亲半载,迄今为止,手都没牵过几次……
要不是当日姜弥任性,当众推她下水,或许姜扶砚不会出于名声考虑,迎她进府。
姜扶砚娶她,是身为姜弥兄长的愧疚,想替姜弥补偿她。
就像姜尘一样,明里暗里,帮了她很多事。
无数事,都在指向徐苏雪最害怕的结果——姜扶砚不爱她,他只是愧疚。
所有人都爱姜弥。
但她不嫉恨姜弥,只是很羡慕罢了。
昨日傍晚,接到姜尘通灵玉简时,她和姜扶砚,还在城外。
切断玉简,姜扶砚转头看着她,一脸喜气,说姜弥放软态度,准备与她和好如初。
这种话,徐苏雪是断然不敢信。
又不好直白戳破,让姜扶砚左右为难,只能强作欣然。
来见姜弥之前,徐苏雪就做好,被挑刺为难的准备。
经过两日反思,徐苏雪也觉得自己小肚鸡肠。
簪子罢了,送给姜弥,就不会生出这些祸端。
蝴蝶妖性格残虐,姜弥身子本来就不好,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姜伯父与扶砚,肯定担心坏了。
现在,她想把簪子送给姜弥,以此补偿。
谁知,姜弥却不肯要了。
她一定还在生自己的气……
徐苏雪更为内疚。
“徐姐姐,这是你和兄长的定情信物,我不能收。”桑明雅打断她的自责,态度认真。
徐苏雪有些犹豫。
她确实舍不得这根簪子。
桑明雅盯着她:“其实我并不喜欢这簪子。”
徐苏雪:?
系统:?
可姜弥之前明明非要啊!虽然不是硬性要求,但也不能崩人设崩成这样吧?
“洗白”的时候,能不能循序渐进,尊重一下人物性格?!
系统气得宕机。
“之前是我任性。说要这簪子,不过想看看,在徐姐姐心里,我与兄长,孰轻孰重。”
桑明雅情意恳切,“现在知道结果,我就放心了!”
她的地位,短暂超过了姜扶砚。
哪怕只是一小会。
这话听起来挺奇怪。实际也很奇怪。
奈何桑明雅表情太过认真,甚至带点大义凛然。愣是让人,顺着她的怪逻辑走了,无从反驳。
空气静谧得滴水。
系统鼓起勇气,提议道:“我觉得还是不要操之过急。宿主这一套,对徐苏雪来说,显然是没有——”
徐苏雪小心翼翼:“真的吗?”
系统:?
是它落伍吗,不理解这个世界了。
徐苏雪心头有些不安,怯怯抬眼确认:“阿弥,你真的不喜欢吗?”
握住簪盒的手,都在轻轻颤抖。
看样子,她也不想把这簪子送人吧,明明就舍不得。
桑明雅内心叹息。
兄长曾教过她,就算是分享,也要在自身有富余的前提下。
而不是把自己榨干,去成全对方的无理要求。
“不喜欢。”
为了彻底打消她的疑虑,桑明雅决定迂回一些,采用系统建议。
稍加思忖,换上亲和明快的笑意:“徐姐姐,我在花廊摔了一跤,又高热一夜。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失忆招虽然土,但百试不爽。
“生死关头走了一遭,我想通很多事。人生须臾数十载,何必计较那么多?过去有什么对不住的,还望徐姐姐海涵,别和我计较。”
这话不是纯粹瞎编。
虽然姜弥的委托里,并不包含,取得徐苏雪谅解这一项。
但桑明雅认为,单纯恨一个人,是不会想要去偿还的。
唯有爱人者,才会觉得有所亏欠,想要弥补。
姜弥一定真心把徐苏雪当作挚友,想过挽回。
不然的话,她那样一个大小姐,不会心甘情愿,把身体让给别人。
闻言,徐苏雪低头,沉默良久。
久到桑明雅以为时间静止,她才眼眶微红,抬起头来。
徐苏雪声音发涩:“这话,你以前说过的。”
虽然她很想和姜弥重归于好,但她无法昧着良心说话。
桑明雅心底微悚。
难道说她又先入为主。其实姜弥这人,还挺有礼貌?
刻板印象,果然不可取。
徐苏雪垂下颜色浅淡的眸,似乎陷入某种回忆:“你说,别做美梦,我欠你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这还是美化后的语言。
姜弥当初说的,远比这个过分。
不仅哄骗,还在徐苏雪信以为真,大为感动时,带着侍女捧腹大笑,嘲讽她净做美梦。
“……”
桑明雅沉默了。
“呃,我不是那个意思。”
此路不通,桑明雅立马绕行,福至心灵,“对!我想说的其实是,兄长真心对待徐姐姐,作为妹妹,我当然要爱屋及乌,对徐姐姐好一点!”
桑明雅觉得这话很合理。
然而——
“阿弥,这话你也说过。”徐苏雪提醒她。
徐苏雪此时都不在意,眼前“姜弥”是不是又在捉弄她。
她更担心的是,桑明雅真把脑子摔坏了,试图帮她回忆。
“你说,我只是个……妾,不配高攀扶砚。日后,他定会……另娶夫人,对我不屑一顾。”
磕磕绊绊说完,徐苏雪手指蜷缩起来,眼眸的光,彻底黯然。
桑明雅不信这个邪了:“那是我不懂事瞎说的,徐姐姐你千万别放在心里!过去的事,让它彻底翻篇!从现在开始,我们冰释前嫌,握手言和!”
“这话——”
话至嘴边,徐苏雪停住。
迎上那双明亮而专注的眸,她忽然觉得,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其实那些伤人话语,就在唇边,徐苏雪甚至能一字不落复述。
可现在,她不想说了,留给自己独自咀嚼。
这次,不必她解释,桑明雅也懂——
这话肯定也是姜弥说过的,并且存在神转折!
桑明雅哽咽了。
好赖话全让姜弥说了。
她要洗白的道路……全部被堵死了!
送走徐苏雪后,桑明雅生无可恋。
询问系统,进度到哪里了。
系统丧丧上线:“稍等,我回调一下。”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徐苏雪经历了落水事件,由妻降妾事件,当众被奚落事件,被污蔑与外男私会事件,捧热水壶事件……
“停。”桑明雅抬手制止。
很好。
已经可以裹上铺盖卷,安详去世了。
但桑明雅决不气馁。
换个思路。
以上每件事,放在寻常人身上,都是分分钟被逼黑化的程度。
但徐苏雪,竟然还能保持精神状态稳定……
容她恶意揣测一番——
这当然是因为,徐苏雪就是意志坚定的小白花!
天真无邪善良。
美丽大方真诚。
真好。
又是当外祖母迷妹的一天,做任务都更有动力了。
*
午饭过后,凉风习习,房檐外挂的风铃,清脆作响。
房间内,桑明雅盘腿坐在软垫上,单手托腮,开始思考谢知夜的事。
关于将魔王扼杀在摇篮,她目前有以下三个思路:
1、暂时不能让他死了
2、阻止他变强
3、她需要变强
第一点正在进行。
第二点暂时没有思路。
第三点可以努力!
虽然情况被动,现在自己只是凡人之躯,以前学的灵术,太过高阶,通通派不上用场。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
符术不需要灵力配合,只要画符手法没问题,就可以发挥作用。
桑明雅是个行动派,马上唤来知棋,让帮忙采买朱砂、黄纸、符笔。
知棋纳闷:“小姐,这些东西,咱们府上也有啊。”
品质上乘,绝对比外面买的强。
对啊!系统说过,姜家祖上就是捉妖的,差点舍近求远。
去库房取回工具后,桑明雅找了个四面环水的小亭,静心凝神,准备画符。
系统不停给她吹彩虹屁:“从小到大,宿主功课,门门第一。区区画符,自然不在话下。”
“拯救世界,就靠你啦!”
桑明雅难得沉静,符笔蘸上朱砂,悬停在黄纸上方,迟迟落不下第一笔。
系统以为她还需要鼓励:“宿主,你可以开始演示了。”
它迫不及待,准备欣赏天才手笔了。
被系统寄予厚望的桑明雅,额上开始冒冷汗。
半晌,她颓然扔笔,脑袋砸在石桌上,一下一下地敲,语气痛苦:“想不起来啊!”
这不能怪她。
虽然她确实是个天才。但在仙宗,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画符是最基础的入门法术,桑明雅三岁时,就结完这门课。
作为万境宗优秀毕业生,总不能指望,桑明雅连学前班,随意教的涂鸦课内容,都记得一清二楚。
桑明雅如此悔恨,没有多修一门符修课!
现在重新捡起来,难度真不小。
除了几个能变出花鸟动物小黄鸭嘎嘎嘎的符纸,图案特别,桑明雅勉强还有印象。
其余带攻击性,可以保命的那种——
她!
绞尽脑汁!
还是一个都想不起来!
提笔忘符,简直泪目。
一次次失败,桑明雅脚下画废的符纸,很快堆成一座小山。
场面蔚为壮观。
桑明雅很绝望。
或许自己会成为第一个,因为想不起如何画符,而创造符形的一代宗师。
她那废寝忘食的架势,把端着果盘,路过水亭的仆从,吓得惊叫。果子盘子摔了一地。
要知道,小城主最烦画符。
恰逢最近不安生,仆从以为桑明雅撞邪了,果子都顾不得捡,连滚带爬跑远。
“听说了吗?小城主在水亭画符!”
“听说了吗?小城主跑去水边画符!”
“听说了吗?小城主落水了,还在画符!”
等姜尘带着乌泱泱一堆人,手持大网兜,赶来捞她时。
桑明雅从黄纸堆里抬起头,不明所以:“爹,你怎么来了?”
还带这么多人?
是来围观她的失败吗?
桑明雅更为郁闷。
姜尘两眼泛光,仿佛看见祖上飘青烟。
他扔掉捞人的大网兜,两步上前,激动道:“闺女不仅懂事,还学会努力上进了!”
身后仆从赶紧附和,把桑明雅从首到尾,通通夸赞一遍。
姜尘眼泪汪汪,掏出传家宝书:“闺女拿着,用这个学!”
桑明雅接过书一看,蓝底白框上,竖着两排笔走龙蛇的大字
《捉妖秘籍——教你三日成为顶级符师》
好中二的名字。
真的是传家宝吗?
系统凑过来看,颇为不屑地点评:“嗯,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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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你们万境宗《符修手册》的创作蓝本之一,可以一看!”
逐渐上翘的语调,出卖它最真实的想法。
可见这本书,不止不错。
起码中上品质!
真好,什么也没干,又从姜尘那里收获新手福利一份。
桑明雅要感动得哭了。
于是双手并用,感动地接过传家宝,再感动地把姜尘推出水亭。
“爹,你先去忙自己,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送走吃瓜群众,桑明雅终于可以安静画符。
这次有图谱,她一定可以!
先挑张简单雨符下手。
蘸朱砂,描符线,笔走龙蛇,勾完最后一笔。
桑明雅激动放笔,捧起符纸,吹干笔痕。
她画的第一张雨符!
它竟然——
又失败了。
桑明雅面无表情,扔掉废符,准备再画一次。
余光中,那张符纸,却在悄悄,往外移动。
符纸活了?
桑明雅怀疑自己出现幻觉,揉揉眼睛,弯下腰,仔细观察。
结果符纸,果真在“逃跑”!
桑明雅疑惑伸手,揪起符纸一沿,顺势提起。
发现下面还挂着个小东西。
铃铛似的,跟着她的动作,在符纸上摇摇晃晃。
是只小灵妖。
长得像个猴头菇,通体透明,在阳光下发亮,呆萌可爱。
桑明雅表情认真,确认凶手完毕——
刚刚就是它,扛着符纸在跑!
少女乌黑圆润的眸,比它整个妖还大。
小妖吓得不轻,忙道饶命。
它拼命叫,却就是不肯撒手。
桑明雅为它的智商,感到担忧。
这种素食性的小蘑菇妖,没什么危害,姜尘从不驱赶,任由它们在城主府安家落户。
对捉妖世家而言,这种无为而治,顺其自然的超前思想,在世人看来,相当稀奇离谱。
但倒是与百年后,万境宗桑舟渡的立派思想,不谋而和。
城主府风水好,灵气充足。
但小妖们怕人,根本不敢随意冒头。
桑明雅不解:“你拿符纸干什么?”
还是一张画废的。
小蘑菇妖声音弱唧唧:“我喜欢上面的图案,像甜甜的甘露,想拿回去,送我娘亲。”
蘑菇喜欢雨水,这很合理。
况且一张废符,不会有危害,桑明雅没有为难,就让小蘑菇妖扛走了。
送走小蘑菇妖,上空一声怪鸮,在空域回荡,如同阵阵嘲笑。
桑明雅顿住手腕,莫名觉得耳熟。
探出身子去看,却只见白鸟尾,一飞而逝,余下一抹模糊剪影。
见她目露惑色,系统科普:“那是雪鸦,金乌幼年体。幼年时期通体雪白,是灵兽;成年后,全身漆黑,是灵器。”
除此之外,还有监视作用。
没等系统说完,桑明雅兀自垂下视线,回到符纸堆。
见她不感兴趣,系统也就不再多言。
水面粼粼,一派宁和。
少顷,雪鸦重新飞渡回来,栖落在水亭对面的树枝上。
像堆雪缀在上面,压弯枝梢。
桑明雅表面不在意,实际用余光,注意它的一举一动。
橘黄天色一点点暗淡。
桑明雅画累了。
叹气揉揉手腕,故意大声道:“算了,画符也没意思。还是去厨房,给虚弱的谢知夜,做碗羹汤,补补身体吧。”
系统:?
系统:糟糕,我一定是系统中毒。
不然怎么会出现幻听?
桑明雅前脚进入厨房,雪鸦后脚就跟上来。
它很聪明,没敢离太近,只踩在窗外枝头,歪着鸟头,聚精会神盯她。
厨房里,桑明雅一边捯饬锅碗瓢盆,一边念叨:“这个太小……装不下,不行……”
雪鸦听不清她在嘀嘀咕咕什么,试探性落在窗沿。
见桑明雅没反应,声音还越来越小,雪鸦心生不满,疑惑挪动爪子,越凑越近。
在它激动,终于要听清她说什么时——
桑明雅猝不及防,伸手逮住它,惊得雪鸦吱哇乱叫。
厨房里,雪白毛团子一边嘶鸣,一边扑腾,羽毛满屋子飘。
“别跑别跑!”
桑明雅笑容灿烂,落在雪鸦眼里,活像个大反派,“我锅都准备好了,刚好炖得下你!”
金乌,魔王未来的武器。
还能分出很多化身,监视仙门百宗。
魔王暂时杀不得,他的帮凶恶鸟,还不能炖吗?
现在,就是彻底清算,她们一人一鸟之间,恩怨情仇的时候——
拔毛,炖了它!
雪鸦惊恐大叫:“你这个无知的女人,我可是最最厉害的金乌!你懂什么叫金乌吗?那可是最尊贵的神鸟后裔!劝你好自为之,赶紧放开本神鸟!”
不仅自恋,还挺会给自己哄抬身价。
但桑明雅听不懂。
继续逮着它追,试图制服。
雪鸦无语。
它自发来监视桑明雅,就想看看,这个恶毒女人,是不是因爱生恨,扭曲发疯。
难道说,她终于忍不住,要使用下三滥手段,给它尊敬的主人,下毒用强了?
雪鸦想入非非,本想借此立功。
结果没料到,桑明雅竟残暴至此!
雪鸦愤怒:“毒妇!”
和它主子如出一辙的贫穷词汇。
她没有爱心!
她一点也不爱护小动物!
她才是大反派!
桑明雅不懂鸟语,对警告置若罔闻,可把雪鸦气得不轻。
她迫不及待要炖谢知夜的鸟了:“别急别急,火马上就升起来。”
杀鸟也要提前预告一下,好让它死得瞑目。
雪鸦气愤,语气中带着暴躁的优越感:“果然,你这个愚蠢的女人,根本听不懂本鸟的尊贵语言!”
桑明雅根本不在意它瞎哔哔。
炖魔王的鸟,给他补身体,不得把他感动死?
6. 祠堂
显然,雪鸦不可能束手就擒。
一人一鸟,上演追逐大战,把厨房闹得天翻地覆。
锅碗瓢盆,乒呤乓啷,宛如凶案现场。
决出胜负的紧要关头,一道倩丽身影,立在门口,不确定地开口:“阿弥?你在……干什么?”
桑明雅干坏事被抓包,僵硬回头,只见徐苏雪站在厨房门口,脸色唰的惨白。
徐苏雪怀疑自己花眼了。
她竟然看见,姜弥活蹦乱跳,在欺负一只鸟?
视线下移。
那只鸟好惨,羽毛乱蓬蓬的,包着一泡眼泪,快被欺负哭了。
这场景实在惊悚。
徐苏雪更倾向于,自己头晕眼花,出现幻觉了。
桑明雅紧张起来。她可是要当“知心阿弥”的人。
怎么可以虐待小动物?
就算虐待,也不能当着徐苏雪的面。
反应过来,桑明雅立马松手,以无辜眼神看向徐苏雪,避免形象进一步坍塌。
得到喘息之机,雪鸦赶紧逃命,猛地扑向徐苏雪。
徐苏雪一惊,连连后退。
雪鸦瞅准档口,一个滑翔,飞速从间隙溜走。
雪鸦:太可怕了太可怕了!这个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它一定要回去,找主人给它撑腰!
雪鸦难民似的飞走了。
桑明雅恶人先告状,一脸受害者的可怜样,拽着徐苏雪的袖子:“徐姐姐,这只鸟突然飞进厨房,把这里弄得一团乱,我正要想把它赶出去。幸好,它见我们人多,自己吓跑了。”
年纪轻轻背黑锅的雪鸦:……它真的会谢。
认定完事故责任,少女眼眸一弯,笑嘻嘻问:“徐姐姐,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好乱,要不我先收拾完,你再进来?”
徐苏雪有些不适这种亲近,忙低下头,不安道:“扶砚有些咳嗽,我给他熬了份冰糖雪梨,打算给他端过去。”
满含爱意的冰糖雪梨!
桑明雅眼睛慢慢瞪圆,倒吸一口凉气。
天杀的。
别让她给碰坏了吧!
桑明雅大气不敢出,赶紧环顾一地碎瓷尸体。
幸好,没有发现,类似冰糖雪梨不幸遇难的残骸。
她松了一口气。
徐苏雪不明白她在干嘛,自顾朝角落走去。
那里放着个褐色砂锅,以文火煨着。
盖子一揭,白雾裹挟甜丝丝的香气,袅袅飘进人鼻腔。
爱心甜品!
桑明雅内心激动,这种见证主角感情戏进度的关键时刻,她才不会错过。
坚持送徐苏雪到门口,桑明雅还不肯离去,表示要亲眼看她进去,才能放心。
徐苏雪颇觉异样,一步三回头。
身后,桑明雅站在阳光下,衣裙浅黄,目光热切,笑容洋溢。
见她回头,还频频朝她摆手,示意她赶紧进去。
徐苏雪心头怪异,更加明显。
原本以为,少女非要跟着来,是想抢功劳,自己去给姜扶砚送汤。
毕竟这种事,姜弥以前没少干。
桑明雅不知道徐苏雪在迟疑什么,见她不进去,干脆拢掌抵在唇边,放低声音催促:“徐姐姐你快去啊,凉了就不好喝了!”
徐苏雪终于推门进去。
大功告成!桑明雅恨不得提前开个庆功宴。
回璟和苑的路上,她惬意哼着歌,临时起意,决定去祠堂转转,看看谢知夜。
希望他懂点事,伤口已经自动愈合,不要总是病恹恹的。
这样的话,她就不用假惺惺地安慰他。
毕竟看他倒霉,她可太开心了,半点难过,都挤不出来。
*
祠堂。
火,一望无际的火海。
漆黑的府邸,森然巍立,如同巨兽,被火焰吞噬。
快被烧成灰烬的巨兽忽然狂躁,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撕咬过来,要同他玉石俱焚。
这不是他的家,这是怪物!
跑!
谢知夜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
不停地跑,然后,活下去。
作为一个六岁的小矮子,他的腿很短,跑得满头大汗。
一路跌爬滚摔,他终于跑出谢府,把吃人的怪物,远远甩在身后。
胸腔内的空气快被榨干,谢知夜大口喘息。
湍急的河流声,突兀响起,让他警惕起来。
谢知夜绷直脊背,漠然抬起眼帘。
漆黑无光的眼睛里,映入一条笼罩着雾气的蓝色河流,莹光如练。
浓雾散去,月光兜头照下。
他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站在河边,穿着红色嫁衣,像披着一身血。
那个女人在哭。
声音凄切,如泣如诉:“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尽管披头散发,也难掩其绝色。
女人惨白美丽的脸上,骤然滑过两行血泪,血泪刺眼,割破原本温婉姣好的面容。
“我等了你这么久,为什么……不回来……”
她似乎看见谢知夜,愣了片刻,然后拖着僵硬的足肢,朝他挪来。
这惊悚一幕,没有吓跑谢知夜。
相反,他神色冷静,眸底冰冷,仿佛身处事外,旁观这一切。
女人艰难走了两步,被河中长出来的黑色头发拖拽住,一圈圈缠住,无法再前行。
周围一片怪笑声,起伏不平。
谢知夜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幻觉,是假的。
发现挣扎无用,血色嫁衣女人站住脚步。
她的眼睛,终于停止流血。
女人的目光变得温和。她温柔看向谢知夜,以及他身后那团散不开的黑雾。
不知看见什么,她绽出笑容,绝望而又释然。
在谢知夜波澜不惊的目光中,女人开口,轻声喊了他一声:“小夜,是你吗?”
谢知夜神色微动。
这是一个梦,他知道的。
这个梦他做过无数次,刚开始,还会浅浅惊讶。
直到后来,已经完全麻木,就像吃饭喝水一样习以为常。
他知道,眼前这个女人,是他亲娘。
但她早就死了。嫁人前,她怀抱明镜,决然跳进河里。
这次不同。
梦中女人,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
还叫出了他的名字。
谢知夜心底生出怪异,却完全没想过上前探查。
他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女人向后仰倒,如枚枯叶,滚入汹涌的涛浪中。
纤细的红衣身影,一下子就被激流卷走,什么痕迹也没剩下。
……
又是这个梦。
谢知夜醒来时,坐在祠堂蒲团上。
他胸口窒闷,起身推开祠堂的木窗,向外透气。
“主人主人!”
窗外,蓬松雪团子似的白鸟,逃命般,朝他飞扑过来。
谢知夜抬手接住。
这时的他,眉宇间隐现戾气,比寻常更冷漠三分,很不好招惹。
雪鸦扑动翅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语序乱七八糟。
什么“恶毒女人”“谋害”“扒它衣服”“凶残”之类的,连珠带炮。
谢知夜听得厌烦,干脆伸出指尖,冰雪般的温度,点在雪鸦额心。
雪鸦安静下来。
谢知夜用的是共感之术。
雪鸦是他的灵兽,手指一点,它白日所见,便能事无巨细,呈现于他眼前。
须臾,谢知夜松开指。
“主人,那个女人水性杨花,好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她想扒我衣服!下次见面,我一定要欺负得她,哭爹喊娘!”
愤怒使鸟强大。
没文化的雪鸦,一口气憋出来三个成语。
虚张完声势,觑着谢知夜的眼色,雪鸦又开始卖惨。
伸开胸前两只翅膀,给谢知夜展示,它被桑明雅拔秃的地方。
雪鸦:呜呜呜总有一天,它要把那个女人也拔秃,羞辱回去!
人类悲喜并不相通。
看见雪鸦这副惨样,谢知夜不仅没安慰,喉间还滑过一丝轻笑。
他起身来到窗前,倚靠在窗框边。
放远目光,顺着窗,望向浅薄夜色掩映的灌木丛,眉目一松。
灌木丛后面,蹲着个鬼鬼祟祟的的人影,她不时探头,看祠堂这边的巡卫。
“欺负你的人来了。”
谢知夜眉梢微挑,眼光一滑,瞥向喋喋不休的鸟头。
他微笑示意,它现在就可以,去找她报仇。
叽叽喳喳的雪鸦,仿佛被按住神秘开关键,一下子安静如鸡。
“……”
在桑明雅起身看向这边前,雪鸦果断展翅,朝房顶飞去,假扮一只尽忠站岗的猫头鹰。
*
忙碌一天的桑明雅,在系统的带领下,避开巡卫,摸到祠堂。
系统:“咱们为什么不走正门?”
搞得跟偷情一样。
桑明雅懒得解释。
说实话,下午拔完魔王的鸟,她有点心虚。
但心虚这种事,桑明雅是断然不会承认的。
左思右想,她给自己找了个好借口——来监督谢知夜,有没有认真抄经文!
既然是监督,当然要突击检查,才行之有效。
祠堂外一地月光。
少女悄悄靠近紧闭的窗边,丝履点缀着珍珠,底部沾了灰。
浅黄裙摆,微微拂动。
两绺细辫垂在她胸前,上襦前后,是连通的整幅星宿图案。
月光下,那幅星宿,被勾勒出耀眼的银色。
瞅准周围没人,桑明雅伸出手,探出半个脑袋,缓慢拉开窗户。
很快,少女好看的眉形,开始纠结。
谢知夜人呢?
祠堂内,烛火满室,静谧悄然。
奇怪的是,桑明雅从窗户往里看,环视一圈,除了森然的灵位牌,压根没看见人。
斟酌一番,桑明雅再多探出半个脑袋问:“你确定他在里面?”
系统:“我亲眼看着侍从压他进去的,之后,他就再没出来过。”
那就奇怪了。
一个大活人,难道凭空消失了?
远处一队巡逻路过,桑明雅怕被发现,不好解释。
赶紧猫着身子,手脚并用,从窗户翻进光线昏暗的祠堂。
关上窗,桑明雅拎着裙摆,放轻脚步,小心翼翼搜寻谢知夜的踪迹。
祠堂内供奉着很多灵位牌,香烛哔剥,安静得瘆人。
桑明雅试探性,小声喊了一声:“谢知夜?”
总不会被妖怪抓走了吧。
来到昏暗角落,桑明雅不放心,掀开盖着奉桌的红布,想弯腰看看,谢知夜是不是藏在下面。
系统看不下去:“宿主,魔王这么大个男人,就算他会缩骨功,也不可能藏进这么小的地方。”
道理桑明雅懂,但眼见为实,看看更放心。
桌下空间狭窄,堆着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拳头大小,黑得像去煤炭厂打了工。
角落还有一堆更小块的,被人暴力碾碎。
看着纤尘不染的空间,桑明雅默默感叹,打扫人员真负责。
她放下红布,站直身子,想往后退。
这一退不得了。
她撞上一具坚硬的躯体。
身后紧贴的胸腔,震出一声笑意。
桑明雅瞬间应激,寒毛倒立。
反手就是一掌,向后横劈过去!
砍至一半,她的手,被一只冰凉大手截停,化解所有攻势。
身后的人用另一只手,从后方揪住她衣领,动作毫无怜惜,一把将她整个人后扯。
“啊!”
桑明雅没站稳,一声短促惊呼,措手不及,摔进后方坚硬胸膛,脑子里疯狂闪星星。
什么怪物?!
水泥墙成精了?
幽灵似的声音,在她头顶,火花般怦然炸开:“你在找我。”
这是一个陈述句。
属于少年的音色,尾音因愉悦,上扬翘起。
桑明雅顿感脊背发麻。
僵硬转过头,视线上移,对上少年含笑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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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派幽暗中,唯独谢知夜的眸子很亮,像两枚寒星,坠落夜空。
那张线条清冷的脸庞,于半明半昧中,很好地隐匿住,其下彻骨的寒意。
少年明明在笑,目光却冷得,像窗外枝梢的白霜。
这种眼神,桑明雅很熟悉。
之前魔王每次杀她,都是这种怪异的神色,在看她。
桑明雅艰难空咽一口,谋算空手和谢知夜打一架,胜算几成。
悲催的是,现在这具身体太弱,胜算为零。
幸好,怀中还揣着几张雷符。
桑明雅决定,要是谢知夜敢对她下毒手,她一定先把他劈糊!
出乎意料,一番无声对峙,谢知夜率先松手,往后退。
连带那种要杀人灭口的气息,一同散去。
他恢复人畜无害的模样,低眉顺眼:“抱歉,姜小姐,我还以为,是祠堂进了贼人。”
把她当贼?
桑明雅才不会信他的鬼话。
好心来看他死没死,结果差点,把自己送成炮灰。
桑明雅气鼓鼓摊手:“拿出来!”
谢知夜挑眉:“什么?”
桑明雅理所当然:“你为我抄的祈福经文啊。”
谢知夜没再作答,神色古怪。
桑明雅轻呵一声,心底了悟。
黑心肝魔王,肯定巴不得她这个未婚妻早死吧。怎么可能,动手帮她抄经文?
“我爹让你抄写经文,以表悔过。”
桑明雅弯起唇角,踱步上前,笑得比他刚才还张扬,目光挑剔打量,“你该不会……没抄吧?”
没抄的话,就怨不得她公报私仇咯。
望着少女得意凑近的模样,谢知夜眉间一松,凝重表情消散,抿开笑意。
桑明雅顿觉不妙。
谢知夜道:“当然抄了。为姜小姐效劳,是我之幸。”
黑衣少年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沓抄好的经文,步步逼近,停在离她一指的距离。
一时间,无人说话。
气氛诡异,桑明雅不自在。
少年却浑然不觉,怏怏垂头,冷淡目光,虚虚落在她上襦那幅星宿图案。
呼吸间,凉气有一下没一下,洒在她脖间。
桑明雅皮肤发麻,心生反感。
谢知夜:“姜小姐,需要亲自过目,检查吗?”
要死不活的口吻,阴郁潮湿,下一刻就要断气似的。
桑明雅实在没忍住,皱眉动手,准备把人推远。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骨节很细的手,皮肤瓷白,按在少年冰凉黑衣上。
硬梆梆的,推不动。
这种越界行为,彻底冒犯到谢知夜。
他浑身气息往回收拢,脸上假笑凝固,鬼气逼人,死死盯住她。
桑明雅没料到他这么硬气,半步不退。
这小魔王,披着一副病弱要死的人设,在她面前,都不用装装样子的?
桑明雅不信邪。
又压了压,还是没推动。
倒是谢知夜,周身温度,彻底跌破冰点,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姜小姐,摸够了吗?”
感觉倒他想杀人,桑明雅这才悻悻收回手。
她脏了她脏了!
桑明雅内心洁癖发作,收回的手,放在裙边,偷偷擦了五六遍。
这点小细节,自然没逃过心思敏感的谢知夜。
他扯出笑,故意靠近,把一沓经文,轻飘飘砸进她怀里:“姜小姐的福气,可拿好了。”
无数纸张飞扬,桑明雅手忙脚乱,只来得及抱住寥寥几张。
可恶的小魔王,他在阴阳怪气。
谢知夜这人真讨厌,只许他散发骚气,不允许别人碰他。
蛮不讲理,毫无道理!
桑明雅在心里骂他。
谢知夜悠闲盯了她一会,没得到预料中的反应,心底生出丝恶趣味,故意问道:“姜小姐来这里,不会只是为了,检查我有没有认真抄写经文?”
桑明雅心里已经问候完他无数遍。
灵光乍现,这骚包只是嘴皮子溜,于是呵呵两声:“怎么会。我当然是因为担心,所以不顾安危,来看你啊。”
语气假得,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但没关系,能恶心到他就好。
谢知夜也笑了,重复她的话:“哦,担心我。”
他想的果然没错。
她就是厌倦老把戏,开始换新花样,来折磨人了。
桑明雅顺着他的话,细声细气:“对啊,听说你受伤,我可着急了。身体刚有所好转,就亲自过来看你。不过你也不用太感动,毕竟你是我的未婚夫,我挂念你,是应该的。”
谢知夜没接话,垂下眼皮。
目光所及,少女面庞柔软,蜷长睫羽眨动,软绵绵地挑衅他。
桑明雅等着看他嫌恶的反应。
然而,少年撇开视线,漂亮恶毒的嘴唇,弯起弧度。
谢知夜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心底却讥讽。
是啊,先去徐苏雪那里装好人,再装模作样画个符,放生个蘑菇妖。
也许良心发现,路过祠堂的时候,她终于想起,还有个名义上的未婚夫。
亏在别的地方绊住,不然依她这么“挂念”他,肯定早就飞过来了吧。
哦对,差点忘了。
她还想把他养的鸟给炖了。
然后大言不惭,说是特地给他补身体的。
这么说起来,她这一天,当真是好“忙碌”。
谢知夜笑容弧度越发大,手掌捂住半张脸,也挡不住,眉眼间招展欲出的笑意。
“感动?”
谢知夜倾身,目光正式落在,少女胸前那幅色彩华丽的星宿上,“如姜小姐所言,我实在是,太感动了。”
感动死了。
那语气近乎咬牙切齿,想要把人撕碎一般。
“诶诶诶,眼睛往哪看呢!”
桑明雅才不管他的想法,抬手护在自己胸前,言语点他。
别以为顶着张性冷淡的脸,就可以光明正大,耍流氓!
7. 长生经
看她?
怎么可能。
谢知夜只觉额上突突,青筋直跳,无声捏紧手掌。
他唇齿微动,似想反驳,最后又将委屈,尽数吞咽。
桑明雅看见,魔王那张年轻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调色盘似的,好不精彩!
令人忍俊不禁。
就知道他只会虚张声势。
桑明雅干脆弯起眼睛,在谢知夜欲杀人的目光下,撤开双手,佯装大度:“好吧好吧,你爱看就看吧,当我吃点亏。”
语气还挺傲娇。
系统不知道她在骄傲个啥,无奈望天。
谢知夜按捺下怒火,没有发作,极不自然,撇开视线。
桑明雅乘胜追击,站到他面前,大大方方展示,还贴心替他想好借口:“有点奇怪爱好,是人之常情,你不用自卑,压抑自我本性。”
——别怀疑,你就是个变态,和正常人不一样!
桑明雅面上通情达理,实际逮住小魔王痛脚,来回猛踩。
“我是你的未婚妻,你对我有想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用不好意思,我都能理解的。”
——不尊重,不理解。
贪心的凤凰男,不仅对我丰厚家资有想法,还敢觊觎我优越的美貌。
连吃带拿,不得好死!
桑明雅上前一步:“你不必妄自菲薄,认为自己配不上我。”
——诡计多端的吝啬鬼,被我的通情达理,比得自惭形秽了吧!
你不是配不上,你是想都不该想。
桑明雅还想“安慰”他。
谢知夜转头盯着她,以目光隔开两人,咬牙切齿打断:“姜小姐,我没有想看你的——”
目光下移,他忽然一窒。
“我的什么?”
少女面容姣好,双眸顾盼生辉,情人低语般呢喃。又上前一步,给他扔套。
“……”
这次谢知夜学乖了,没有顺着她的逻辑走。
冷峻少年移开视线,目光定在某个杳远虚点,就是不低头看她。
一副清心寡欲、心如止水模样。
他可没兴趣占她便宜。
再说,前后一样平整的星宿画,他能占到什么便宜?
谢知夜分外恶毒地想着,无声勾起唇角。
桑明雅这边,见小魔王不痛快,浑身郁气都疏通了。
她内心哼哼,小尾巴都要翘起来。
谢知夜这人,伪装是他的底色。
表面笑嘻嘻,心里爹卖鸡。
桑明雅太了解他了。
看见他吃瘪,还只能隐忍不发,被迫憋屈的样子……简直不要太爽!
扬眉吐气完,外面枝梢已经站满鸦鸟,争相发声,为深幕夜色,点缀上缕缕清寒。
桑明雅似乎才意识到时间,心满意足:“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气完魔王,当然要见好就收。
要不等他反应过来,谁知道还有什么损招,等着阴她。
“等等!”
系统头发都快薅秃了,它不理解。
“宿主,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就这么走了?我们是可以离开,那谢知夜还被关着,他怎么办?”
它还以为,桑明雅只是单纯嘴硬。
最后肯定想办法,把人提前捞出来。
毕竟蝴蝶妖还没逮住,让小魔王一个人留在这里,万一他莫名其妙遭遇毒手,可怎么办?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但并不为零。
桑明雅不敢苟同:“他该怎么办怎么办。魔王在这里待得好好的,又没缺胳膊少腿,我干嘛要多管闲事?”
她只保证魔王肉身不死,不负责身心健康部分。
所以谢知夜这个坏种啊,他就老老实实,在祠堂里,和老祖宗们待着吧。
刚好帮他净化一下,肮脏扭曲心灵!
离开时,桑明雅不走偏路,在谢知夜阴恻恻的冷视中,拉开门,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少女经过时,身上的昙花香气幽幽阵阵,见缝插针,直往谢知夜鼻底钻。
他皱眉抬指,掩于鼻下,模样格外嫌弃。
目送那抹欢快浅黄衣角远去,谢知夜淡淡收回视线,连她经过的门,都不想挨了。
开着就开着吧,散散气味。
烛火映照下,谢知夜走近奉桌,屈膝蹲下。骨节分明的指,撩起红布一角,取出那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
不知怎么,他蓦然想起刚走的桑明雅。
跟只张扬的开屏孔雀似的,招摇得意,无聊透顶。
不仅无聊,还很虚伪。
一边说担心他,一边拍拍屁股,扔下他就走人。
谢知夜心底冷嗤。
不过她确实挺蠢的,三两句话,就打发走了。
姜家祖上捉妖,信仰神道,供奉长生经。
旧礼有载,男子献祭寿命,为心爱之人,手抄长生经。
可得神灵赐福,庇佑对方长命无恙。
姜尘就是因为这个,才罚他来祠堂,抄写经文。
谢知夜冷笑。
他可不信这些,更不想为恶毒少女祈福。
真以为他会蠢到帮她抄长生经?
做梦。
她最好早点去死。
交给桑明雅那些经文,根本不是他抄的。
勾勾手指头,就能召来一大堆石头精怪,替他代劳。
奉桌红布揭开,石头恢复精怪态,身上都是墨水。
石头精怪们望着大魔王,瑟瑟发抖:“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抄完了。”
可以放它们走了吗?
精怪眼里,满是渴切。
“急什么。”
谢知夜面上一派和气,温文尔雅,“再帮我多抄几份。”
这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不肯听话,就和角落那堆碎石一个下场。
毕竟,谁知道桑明雅那个女人,什么时候又会回来找他麻烦呢?
多抄几份,以备不时之需。
谢知夜料定,这群精怪弱小怕死,不敢反驳。
诡异的是,精怪不知看见什么,表情惊恐,见鬼一般,瞬间吓得缩回原形。
夜风拂过,徒剩几块带墨石块,留在原地,轻轻晃动。
谢知夜狐疑,耳畔爆出少女清脆的笑音,抑扬顿挫:“啊,原来这就是你说的,为我效劳!”
他霍然回头。
少女不知什么时候折返,站在他身后。眸子晶莹微笑着,眼神温软,偏头看他。
桑明雅刚刚出去检查了一下,确保怀里几张雷符威力足够,能一举撂翻魔王,心态稳得不行。
站累了,她干脆蹲在小魔王旁边,托着下巴,以视线扫过那堆石头精怪:“解释一下?”
她就知道,回来有好戏看。
谢知夜没想过,桑明雅还会杀回马枪,浑身阴翳气息,都来不及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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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语气僵硬:“手伤了。抄不了。”
装,继续装。
桑明雅没直接拆穿,疑惑道:“可我刚刚进来时,你的手,貌似还是好好的?”
何止是好,说句孔武有力也不为过。
揪她领子,不干得挺顺手?
她可记仇了!
“姜小姐看错了。”
“我眼神好着呢。”别想浑水摸鱼。
“我说了。”
谢知夜撩起眼皮看她,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森然的贝齿,隐含警告意味,“是姜小姐,看错了。”
桑明雅纳罕,真是佩服他的心态和厚脸皮。
正欲反驳,谢知夜忽而扬起狭促假笑,眼底升出一丝揶揄:“而且我认为,姜小姐从没有,单独来过这里。”
他拿捏住,桑明雅鬼鬼祟祟不走正门,翻窗进来,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来过祠堂。
他在威胁她。
桑明雅心底暗骂,简直心眼比针小,丧心病狂!
谢知夜最神奇之处,在于没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更让人无语的手段,永远是下一招。
在桑明雅惊疑的目光下,他挽起袖口,露出雪白一截手臂,淡定捡起一枚棱角锋利的石头。
五指一收,死死握住。
整个祠堂,都是石头精怪的惨叫,魔音贯耳,穿透耳膜。
它们真心实意被吓瘸了。
瞬间,少年掌心,血液向着四面八方蜿蜒。
扔掉石头,留下一只血肉模糊的右手。
谢知夜欣赏完滴血的惨状,心满意足,这才掀起单薄眼帘,轻呵一声:“现在,我的手伤了。”
她能奈他何?
事情到这一步,他也不怕让桑明雅见识,他本性到底有多恶劣了。
毕竟,就算她去找姜尘告状,依照她之前所作所为,姜尘也只会以为,她又在无理取闹。
没人会信她。
桑明雅彻底惊了,眼神在昧暗中剔亮。
想过魔王脑子有病,没想过他这么反人类。
为了不抄书,情愿自残!
惹不起惹不起。
不要命的疯子,都是大爷。
这次她是真溜了。
*
桑明雅前脚离开,雪鸦后脚就飞回来了。
它趾高气扬,踩在奉桌的红布上,指点江山:“主人,我就说,这个女人手段卑劣吧!”
刚才雪鸦站在屋顶,其实看见桑明雅没走远,偷偷折返。
本想通风报信,但转动脖子,看看自己光秃秃的翅膀,瞬间哽咽,决定先怜爱一下自己。
等桑明雅一走,雪鸦又耀武扬威,迫切回来寻求认可。
以此证明,被欺负,不是它的问题!
是桑明雅太过凶残!连主人亲自上场,都讨不到半点好。
但它忽略了,谢知夜此刻的心情。
祠堂内,少年半垂着头,碎发盖住眸子情绪。
右手搭在膝上,五根指尖,都在滴血。
一看就齿根发酸,肉疼。
见谢知夜一言不发,毫无预兆抬头,死死盯着它。
雪鸦大感不妙,抖动翅膀,往后挪退几步。
某些时候,谢知夜也想动手,把没用还爱聒噪的破鸟给炖了。
比如现在。
他眯起眼睛看它。
冷声吐字:“滚。”
雪鸦如蒙大赦,连滚带爬飞走。
8. 情敌
有桑明雅在外面挂念他,谢知夜就可以放心了,刑期七日,一日不减。
桑明雅自然没闲着。
不过,见识完他又病又疯的属性,她再没敢去轻易招惹。
生怕小魔王一个不高兴,吊死给她看。
至于徐苏雪那边,桑明雅日常打卡,就算不涨好感度,起码混个脸熟。
无事可做时,她就静坐水亭画符,沉思阻止魔王复生的方法。
不知是巧合还是倒霉。好几日了,她愣是连姜扶砚的衣角,都没沾着。
所以……这位素未谋面的外祖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桑明雅完全没有下手余地。
无论是姜弥的委托,还是彻底杀死魔王的重任,两边进度,同样缓慢。
心塞,想死。
“啊——”
一声绝望叹喟,桑明雅两手伸开,往下一趴,整个人煎饼似的,瘫在石桌上。
系统正想开解,还没张口,桑明雅就重新支棱,满血复活。
她安慰自己,向来很有一套。
不行!
她得加快进度变强。
经过几日练习,桑明雅现在画符,基本没有失手的时候。
不过余光看见小蘑菇妖来,她还是会故意画废几张雨符,让它挑捡回家。
小小水亭,风光绝妙。
一人一妖,和谐相处。
路过侍从们,三三两两,议论谢知夜被放出来的事。
桑明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空搭理。
湖畔起了风,空白符纸从她眼前婉转飘过。
桑明雅头也不抬。
直到一只纤白瘦弱的手,捡起地上符纸,走到她面前,丝毫不掩嫌弃:“姜弥,我说这些日子,怎么没看见你。原来躲在这里,画符玩呢?”
少女语气轻蔑,面颊含笑。
桑明雅生疑,没立即抬头。
系统提醒:“侯爵府的小姐,林婉衣。”
侯爵府的小姐?好耳熟。
想起来了。
是和谢知夜在花廊搭话,然而被姜弥撞见的姑娘。
情敌!
飞速得出结论后,桑明雅立马纠正。
啊不对,是魔王的相好。
也指不定是他单相思,可别带累人家姑娘的名声。
桑明雅弯起唇角,抬脸的一瞬,天光晴好,湖色潋滟。
林婉衣心下猛然一坠。
几日不见,姜弥怎么好像变漂亮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晶莹剔透,格外动人。
这不是林婉衣的错觉。
姜弥本身底子就不差,只是被病气带累。整日殚精竭虑,脾气又坏,饭都吃不下几口。
长此以往,自然憔悴。
桑明雅就不同了。
她身负清心道法,可压制蛇毒,顶多比寻常人虚弱一些。不喝药,也不会发作要命。
这道法不是她主动修的,而是生来就有,极为霸道,类似精神烙印,跟着魂魄走。
仙宗天命师曾言,修此道者,可免邪灵蛊惑、百毒不侵。
唯一缺陷就是,根基稳固前,必须清心寡欲,固守金身。
诚然,桑明雅也有烦心事。
但她有个优点,当日事当日毕。从不带情绪到饭桌,睡眠质量,更是一绝,好到连冬棋都实名羡慕。
吃好睡好,换谁都会容光焕发。
这不,连姜弥那张消瘦脸颊,都带红润血色了。
光以上这些,还不足以使林婉衣内心地震。
最恐怖的是,桑明雅的审美,较之以前,堪称飞跃。
林婉衣极不自然,又看一眼。
石桌旁,少女肤色瓷白,一身浅绿衣裙如同绿叶,将她眉眼衬托得水润欲滴。
点睛之笔,整个人都出挑了。
林婉衣微抿唇,有些不满:“姜弥,都说了,你不适合这个颜色。太素,毫无可取之处。”
素?
桑明雅挑眉,她可不觉得素。
更不会因他人随意一句话,就心生动摇,否定自己。
反正她挺喜欢这颜色,这段时间,还会经常穿。
林婉衣语气骄矜,终于说出此行真实目的:“喏,御衣坊刚出的新衣。十八个绣娘,用天蚕丝线,绣了整整三个月。一制出来,就送到我府上了。”
说及得意处,林婉衣忍不住翘起红唇。
她今日来城主府,就是炫耀裙子。
抬起手,在桑明雅面前兜转一圈,臭美展示。
阳光下,那套绯裙百花葳蕤,金色流苏晃动,随着主人脚步转动,红莲翩然盛开。
桑明雅一时没接话。
按理说,长裙样式已足够繁复,颜色又艳,实在用不上那么多金饰。
强硬搭上,反倒喧宾夺主。
林婉衣年岁又小,压不住这份厚重贵气,更显得不伦不类。
但桑旭教过她,要爱护女孩子的自尊心。
否则的话,会显得很没礼貌。
于是桑明雅决定闭嘴,不做扫兴的人。
不过天蚕丝线……
要是没记错的话,这种丝线刀枪不入,价比千万金。
连三百年后的修仙界,都有不少小宗门修士,以它制法器。
虽说四方城富庶,但林婉衣竟用它制了一整条裙子。
桑明雅默默咂舌。
前两日,林婉衣的爹来过城主府,跟在姜尘身后挨训。
桑明雅远远看见,挺谨慎一中年人,赭色官服加身,面相忠厚老实,相当低调。
原来是个大贪官!
果然,人不可貌相。
林婉衣抬指,拂过绣着金线的衣袖,惋惜道:“照理说,御衣坊应该先把衣服送给你过目。可……也不怪她们,毕竟你脾气这么坏。”
突然被点名的桑明雅:?
桑明雅:挑衅我?
算了。
她忍。
林婉衣完全没有自觉,嘴角上挑,眼眸晶亮,不怕死地凑上来问:“这套裙子,是不是很好看?”
依姜弥往日的暴脾气,说不定会恼羞成怒,让下人把她身上衣裙扒下来,直接丢出去!
林婉衣完全不怕。拿定下人们,不敢真动手。
最严重的后果,也不过是让姜弥岌岌可危的名声,再一次扫地。
跟她林婉衣可没什么关系。
然而,桑明雅内心一点也不感冒,疑惑地想:这人在干嘛?
难不成……是想要她的夸奖?
害,下次直接说。
拐弯抹角,真麻烦。
桑明雅一脸认真:“嗯嗯,好看。”
她夸完了。
满意了吧,总该走了吧。
林婉衣心头一梗,心想这小黑莲还挺沉得住气。
于是毫不客气,落座在对面空位。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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拨弄鬓发的珠钗,若无其事,刻意问起谢知夜:“诶,你那个俊俏的小未婚夫呢,怎么没看见他?还被你爹关着呢?”
林婉衣知道,姜弥占有欲极强,故意点出来气她。
当时在花廊,就因为谢知夜眉眼温和,多和她说了两句。姜弥就气愤上前,抽出鞭子,作势要打人。
脾气火药似的,一点就炸。
姜弥想法很简单:她不喜欢的东西,可以不要。但就算扔了,也不许别人觊觎!
林婉衣又不傻。见势不对,当然赶紧溜了,留下两人吵架。
听说后来姜弥倒霉遇上蝴蝶妖,林婉衣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庆幸自己溜得快。
本来风波已经平息。
但林婉衣偏偏不肯翻页,哪壶不开提哪壶,生怕谢知夜,被收拾得不够惨。
结合她来时不屑的表情,桑明雅这次彻底明白了……
她是上门,来寻衅滋事的!
那就不必客气了。
虽然她要爱护女孩子,但不包括怀揣恶意的。
桑明雅本来就烦,此刻更是懒得掩饰,托着下巴看人。模样散漫,带着慵懒的轻蔑感。
少女语调缓慢:“林小姐,我这人呢,比较小气。请你以后,离我未婚夫远一点。”
不开玩笑,那疯子看起来情绪不稳定,搞不好要乱杀人。
她这么说,是为林婉衣好。
可惜林婉衣不领情。
在她听来,桑明雅的话,分明是赤裸裸的吃醋。
她讨厌见谢知夜与自己走太近!
林婉衣神情雀跃。
也不是多喜欢谢知夜,主要是想气姜弥。
看姜弥暴躁跳脚,出尽洋相,她就是再累,都心甘情愿。
姜弥一个病秧子,审美不好,到处学人。
仗着出身,处处压她一头。
林婉衣不服气。
明明自己生得比姜弥好,温婉识大体,诗词歌赋,样样精通。
可有姜弥在的地方,大家永远看不到她的存在。
再来说谢知夜。
整个城主府,谁人不知,他与姜弥不和?
传闻当时选准郡马,有两个合适人选。
另一个姓薛的临阵脱逃,姜尘挂不住面子,动用权势,威逼利诱,强迫谢知夜,按头认下这门亲事。
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正常男人身上,都是奇耻大辱。
谢知夜能喜欢姜弥,才是有鬼!
林婉衣颇为得意地想:谢知夜对姜弥不屑一顾,倘若她能博得谢知夜好感,就等于无形中,暗暗压过姜弥一头。
林婉衣正想说什么,忽然眸光烁动,发现更有趣的事。
“姜弥,你看那边是谁?”
林婉衣不怀好意,指向桑明雅身后。
桑明雅转头望去。
午后艳阳高照,云层散开,难得的明丽天气。
湖畔一对璧人,黑衣男子清隽,蓝裳姑娘温婉。
不知男子说了什么,蓝裳姑娘抬袖轻掩,会心一笑。眉眼清丽脱俗,气质不凡。
正是徐苏雪。
两人之间,气氛旖旎。
徐苏雪对面的男子,仙姿玉质,长身玉立,当然是姜扶……
扶扶扶,她服了!
怎么会是他?!
桑明雅眼珠子都要吓掉。
谢知夜这个男小三,怎么好像在撬她外祖父的墙角,试图上位?
9. 作弊
徐苏雪心情低沉。
起码遇见谢知夜前,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沿着湖畔散步。
“徐小姐。”
迎头一声清冽招呼音,不带感情。
徐苏雪瞬间收神,心底微愕,对上少年刻意弯起的眼眸。
谢知夜装得一副和善的样子。
但只要稍加留意,就会发现,他眼神空洞又冷漠,没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徐苏雪疑惑:“谢公子,有何事?”
两人私下并无交情,她拿不准,谢知夜为何找上门。
谢知夜神情自若:“听闻扶砚兄,新得一套剑法,想请教一二呢。”
原来是找姜扶砚。
徐苏雪稍稍放下心防:“近来城中不太平,妖物四起。扶砚他这几日,都带着武侍,在外巡逻。”
哦,姜扶砚不在府中啊。
谢知夜心底一哂,怪不得,姜弥都缠到他头上来了。
徐苏雪有自己的顾虑,仍在犹疑。
某种程度来说,她和谢知夜是同样的人,寄人篱下,仰仗姜府鼻息生存。
她对他无恶意。
可也无好感。
尤其是他身为姜弥的未婚夫,姜弥心思重,不管喜不喜欢他,知道两人私下见面,不会善罢甘休。
徐苏雪有点担心。
湖畔起了风,谢知夜掩唇咳了两声,单薄的袖摆招展起来。
“谢公子,你这伤……”
徐苏雪注意到,他小臂还未消退的鞭痕,触目惊心。
不由目露怜悯。
“不打紧。”
谢知夜放下手,顺势聊起姜弥:“徐小姐,你觉得姜小姐——”
徐苏雪面上笑意凝滞。
她预感到,谢知夜要开口抱怨姜弥。
扪心自问,自己不是木头。姜弥对她的所作所为,实在不算友善。
但无论如何,她恨不起来姜弥。
危急关头,是姜弥把她推了出去,独自留在毒林。
姜弥救了她一命。
所以,她绝不肯背地诋毁姜弥。同理,她也不许别人,在她面前诋毁姜弥。
拿定主意,徐苏雪眉心一蹙,欲制止谢知夜开口,免得场面难看。
“——姜小姐喜欢什么?明年六月,是她的生辰吧。”谢知夜面色坦然,仿佛从没有过,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原来谢公子,想问这个。”
徐苏雪松了一口气,露齿微笑。对自己先前的盲目揣测,颇有些不好意思。
正想多聊两句。
“徐姐姐,谢公子!”林婉衣拎着裙摆跑过来,打断两人。
桑明雅站在水亭,想入非非,拳头都握紧了。
那道看向谢知夜的目光,无比幽怨,被他谋杀全家一样恐怖。
可恶男小三,休想挖墙脚。
姜扶砚不在,徐苏雪将由她代为守护!
桑明雅使命感爆棚,以正宫代理人自居,决定去给谢知夜这个没眼色的小三,一点颜色瞧瞧!
结果林婉衣幸灾乐祸,抢先一步,向着两人跑了过去。
桑明雅伸手也没拉住她:“哎,等等我!”
林婉衣才不理她。兀自上前,笑容甜美:“徐姐姐,谢公子!好巧啊,你们也在此处?”
林婉衣心想,刚才桑明雅那副万分愤怒的样子,俨然就是吃醋。
本以为她厌恶小废物得要命,不承想,原来还挺在意。
桑明雅跑来时,恰好谢知夜唇畔弯起,如沐春风,回应了林婉衣。
看见那笑,桑明雅愣了一瞬。
不对劲。
这两人不对劲。
她视线在两人间,来回梭巡,联想之前花廊的事,发现惊天八卦。
搞不好,魔王真的喜欢林婉衣!
不过往好处想,要是林婉衣能感化魔王,让他弃暗投明,自己就不用麻烦了。
让他们聊去吧。
桑明雅才不管他们,挽着徐苏雪手臂,将她拉走:“徐姐姐,你来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去接你啊。”
一副姐妹情深样。
谢知夜侧过脸,望着两人背影。
蓦然想起,她在祠堂擦手的举动。
眸光阴暗片刻。
魔王变脸功夫不是盖的。
林婉衣柔声喊他时,谢知夜立即恢复如常,有一搭没一搭,应付她无聊透顶的问题。
林婉衣转圈展示:“谢公子,我这身裙子怎么样?”
土包子,没见过吧。这可是天蚕丝线绣的,给你涨涨见识。
谢知夜微笑:“很漂亮。”
比姜弥还丑。
“真的吗,姜弥也夸我裙子好看。你们两个,还真是心有灵犀呢。”林婉衣弯唇望着桑明雅的背影,满脸得意,阴阳怪气拖长语调。
桑明雅完全没在意,拉着徐苏雪,避他们如洪水猛兽。
谢知夜在背后轻笑一声:“是么。那还真有意思。”
无故被点的桑明雅,感觉自己审美受到侮辱。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在暗地讽笑。
这两人指定脑子有毛病。
调情就算了,点她干嘛?
桑明雅内心默默翻了个白眼,拉着徐苏雪,走得更远,耳不听为净。
湖边有片垂柳,柳条扫在脸上,有些不舒服。
徐苏雪内心惴惴,以为桑明雅要兴师问罪,质问她为何与谢知夜出现在一处。
毕竟姜弥是出了名的爱吃醋。
结果,桑明雅警惕回头,看了一眼远处两人,确定他们没注意这边。
压低声音道:“徐姐姐,谢知夜不是好人,没安好心。你离他远点!”
徐苏雪目露茫然。
反应过来,忍不住轻笑出声。
桑明雅:“笑什么?”
很严肃的事情好不好!
徐苏雪艰难收住笑,坦言:“阿弥,谢公子刚才找我,只是询问你的喜好。他想送你礼物。”
虽然惊喜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但总好过,让两人因此心生嫌隙。
徐苏雪考虑得周全。
然而,桑明雅心中惊恐万状:魔王送她礼物?
受不起受不起!
今日送她礼物,来日就要她血溅当场。
还有,为什么要特意告诉她?
搞得她好像很在意一样。
桑明雅内心哼哼,她只是个正义使者,关心谢知夜有没有在破坏别人家庭,及时纠正他的错误行为!
湖边风声渐大。
“苏雪。”一道爽朗男声,从远处传来。
四人抬头,应声看过去。
来人面含微笑,一副翩翩公子样:“真巧,原来大家都在这里。”
姜扶砚今日一袭银色长衫,袖袍绣着蓝色水纹,品貌非凡。
简练至极一身衣裳,穿在他身上,贵气无边。
日头照下,连那张英俊微笑的五官,都镀上一层玉泽。
系统默默感叹,不愧是能迷倒万千少女的男人。
林婉衣就被心里小鹿撞晕了。
她情不自禁,上前一步。
奈何姜扶砚根本没注意,脚步不停,越过热情的她,径直走到徐苏雪身前。
被晾在原地的林婉衣,有些尴尬。
桑明雅没顾得上看好戏。看清姜扶砚脸的第一瞬,她就僵了,仿佛被惊雷劈中。
这个男人……
他!
谢知夜默默扫了她一眼,然后不屑地挪开视线。
桑明雅还没回过神,满眼惊诧,还直愣愣盯着姜扶砚看。
环视一圈。
这人……怎么和她发小萧修逸长得一样!
系统尴尬咳了两声:“宿主不要在意这种小细节。青阳宗那边,祖上是从姜家出来的分支,偶尔出现返祖现象,很正常,很正常。”
再说了,萧修逸他就是个穿书的。
比较尴尬的是,他穿错了片场。
原本是要去隔壁攻略女主的,结果阴差阳错,来了这里。
萧修逸本身就是个巨大bug,和谁撞脸都不奇怪。
“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姜扶砚蹙眉,旁若无人般,关怀询问。
饶是端庄如徐苏雪,也忍不住羞涩低头,声音很小:“我不冷。”
眼见两口子互动,桑明雅也顾不得姜扶砚和她发小撞脸的事,恨不得化身气氛组,原地撒花。
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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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弱女声,突兀打断:“表哥!”
桑明雅瞬间收神,目露警惕,盯着破坏气氛的罪魁祸首。
林婉衣扭扭捏捏,纠结一番,还是克制不住跑上来,迎视姜扶砚。
一双盈盈水眸,写满难以掩藏的欣慕。
姜扶砚分出注意力,礼貌道:“林小姐。”
林婉衣并不满足,抬眼看了日头一眼,忽然柔弱。
扶住额头,念叨着“头好晕”,顺势就要倒进两人中间。
姜扶砚素有君子修养,自然不可能任她摔在地上,只能伸手拉一把:“林小姐,没事吧?”
眼见林婉衣要跌入姜扶砚怀中,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冲上前,扶住林婉衣。
姜扶砚的手愣在半空,目光闪过震惊:“阿弥?”
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回光返照,任谁看见,都会感到不可思议。
没错,正是桑明雅。
她心情一言难尽。
属实没想到,刚解决完一个谢知夜,林婉衣又扑了过去。
有种分身乏术的无力感。
但硬着头皮也得上。
占魔王便宜没关系,但是必须远离姜扶砚!
“兄长舟车劳顿,还是我来扶林小姐吧。”桑明雅皮笑肉不笑,“林小姐,你没事吧?”
少女请自重,快点站好,她这细胳膊要被压断了。
林婉衣显然不想和她扯上什么关系,面色不虞撇开她:“没事,你放开我吧。”
完全不复刚才的虚弱情状。
甩开烫手山芋,桑明雅心念一动,看向被林婉衣扔在身后的谢知夜。
果不其然,魔王那张脸色,沉得能滴水。
啧啧啧,修罗场啊。
桑明雅默默感慨。
林婉衣不肯走,五人原地大眼瞪小眼。
为了打破僵硬局面,姜扶砚这根主心骨率先提议,去水亭坐坐。
干坐着无聊,林婉衣紧随其后:“不如我们来砌长城吧。”
砌长城。
跟四方城名字一样,乍一听,像某种高深机关术。
实则不然。主要是城内男女老少,都酷爱打麻将,没事就搓两把。
作为娱乐消遣,砌长城可谓风靡大街小巷,斩获一众城民芳心。
姜扶砚让侍从拿了牌,桑明雅无心参与,余下四人各自落座。
“这牌该怎么打?”
身为提议者,林婉衣佯装苦恼,借势想往姜扶砚身边靠,居心不要太明显。
徐苏雪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桑明雅一把揽住她,笑意盈盈:“林小姐,不会没关系,我来教你啊。”
虽然没有当月老经验,但桑明雅知道,要想撮合男女主,首先要把他们身边的异性,通通清理干净!
譬如谢知夜,譬如林婉衣。
一个觊觎女主,一个觊觎男主,都别想得逞!
当然,还有一个是姜弥。
但鉴于桑明雅已经替她“改过自新”,暂时排出狙击范围。
指导林婉衣砌麻将的同时,桑明雅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认真盯紧两个危险分子。
从现在开始,她就是爱情保安。
有她在,其余人,休想介足男女主的爱情。
谢知夜目不斜移,仿佛没看见她的戒备,唇线绷直,一如既往的冷淡。
姜扶砚与徐苏雪对向而坐,在林婉衣上首。
奇怪的是,无论姜扶砚丢什么牌,谢知夜都通通吃下。搞得帮林婉衣代打的桑明雅,一张牌都摸不到,快要气撅。
不仅如此,谢知夜把把胡她的牌,搞得人郁闷至极。
连输几把,桑明雅福至心灵,猝然扭头,目光对上身后枝梢的雪鸦。
“啾啾啾!”
被桑明雅一瞪,雪鸦差点吓出心脏病,赶紧拍着翅膀溜了。
桑明雅愤然回头,恶狠狠看向谢知夜。
后者一脸正经,襟怀磊落。
姜扶砚一愣:“阿弥,怎么了,身体不适吗?”
桑明雅气鼓鼓回答:“没怎么,我好得很!继续!”
快被谢知夜气死了。
这个可恶的男人,打个牌都玩不起,还明目张胆作弊!
要点脸吧。
10. 要点脸?
雪鸦已经跑了,多说无益。不愉快插曲很快揭过,几人继续砌长城。
桑明雅摸牌时随意一扫,目光一顿,猛然捕捉到,谢知夜来不及收起的揶揄笑意。
他果然是故意的!
桑明雅犹自震惊,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谢知夜看。后者嘴角笑意转瞬即逝,晨雾般消散无踪,不留痕迹。
但桑明雅确定,刚才不是自己眼花。
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招了招:“阿弥?回神。”
姜扶砚带着笑音,意有所指:“再盯着阿夜看,他又要胡你的牌了。”
闻言,徐苏雪也跟着掩袖轻笑,很快意识到不妥,赶紧一脸正经。
这欲盖弥彰的样子,更加坐实她的吃瓜心态。
谢知夜仍旧面无表情。
桑明雅彻底沉默。
阿夜是个什么鬼?
谁能告诉她,姜扶砚是什么时候,和谢知夜这个隐藏情敌,处得这么好的?
在场唯有林婉衣,和桑明雅同样郁闷。
无人在意的角落,林婉衣一片愁云惨淡。
有桑明雅在,她连姜扶砚的衣袖边都够不到,越想越没意思,干脆起身告辞。
林婉衣走后,天色渐晚,桑明雅提议大家一起吃饭,联络感情。
毕竟姜扶砚是个大忙人,好不容易逮住他一次。
桑明雅面带微笑,目光扫过三人,最后略带挑衅意味,停留在谢知夜脸上:“怎么样?”
这不是问他的意见,而是希望他识趣一点,赶紧离开,不要打扰他们一家人团聚。
谢知夜自顾将收好的牌递给身后侍从,面带笑意:“劳烦。”
旋即转过头,当着姜扶砚两人的面,翘起唇角,声音轻柔:“好啊,都听姜小姐的。”
桑明雅瞬间笑不出来。
轮到剩下两人表态。
徐苏雪默认了,只剩姜扶砚。
系统苦口婆心劝诫:“不要指望,每个人都和姜尘一样好对付。姜扶砚为人谨慎,观察入微,戒备心很强,宿主这样贸然……”
戒备心很强的姜扶砚略一思索:“好主意!大家难得聚一聚。”
系统:……得,当它没说过。
已经受够被打脸的日子。
四人决定前往悯华殿用膳。
途中姜扶砚没有与徐苏雪同道,主动落后一步,与谢知夜并行。
到悯华殿时,桑明雅晌午派出去打探情况的冬棋,也回来了。
冬棋瞅准间隙,附耳嘀咕:“小姐,现在城里可乱了。城主派人去请的仙师,还没到呢。”
桑明雅心里有了谱。
天道宗所在的仙山,距离四方城十万八千里,寻常人力,遥不可及。
但仙门弟子御剑,至多两日光景。如今拖这么久,要不就是遇上麻烦。
要不,就是压根没把事情放心上,随意敷衍。
桑明雅更倾向于后者。
虽然她也是仙门中人,但不得不承认,此时是仙门最为鼎盛的时期,难免一叶障目,过于自负。
如今刚镇压完上任魔王乌羲,仙门盛景空前,如日中天,迎来各族臣服。
远不同于三百年后,仙门凋敝,妖魔横行的处境。
要是告诉他们,未来会出现新魔王,杀绝仙门,他们肯定会捧腹大笑。
在仙门眼中,万年以来,魔渊中诞生的最强魔王乌羲,也被他们轻易镇压。
可见魔王一脉,都是废物,不足为惧。
提起乌羲,就不得不提他的结拜兄弟——正道魁首、天道宗宗主,风珩。
当年镇压魔王,风珩可谓独占鳌头。
若不是他大义灭亲,临时反水,仙魔之战,还指不定谁输谁赢。
乌羲败走魔渊,被永世镇压。
风珩被推举成为仙主,一时风头无二,连带天道宗的门槛,都水涨船高。
哪怕随便一个外门洒扫弟子的名额,都是多少英杰磕破头,都磕进不去的。
天道宗正值得意之际,哪会把小小人族祈愿,放在心上。
桑明雅最初想过,向仙门同僚,寻求帮助。
但经过这几日,她斟酌清楚了。
诛杀魔王是她的任务,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风险。
要是所托非人,只会得不偿失。
桑明雅承担不起这种风险。
她能依靠的,唯有自己。
桌上鱼汤雪白,姜扶砚贴心给徐苏雪盛了一碗:“苏雪,你身子弱,喝点热汤暖暖。”
桑明雅回神,也加入投喂徐苏雪的队伍。
“徐姐姐,这个笋好脆,你快尝尝!”
“这排骨烧得可太好了,色泽金黄,外酥里嫩。”
于是谢知夜看见极为奇异的一幕:刚刚还满腹心事的少女,忽然挪到徐苏雪身边,用公筷给她夹菜。一副姐妹情深样,不知道演给哪个傻子看。
谢知夜忍不住扬起一边眉梢,又若无其事放下。
姜扶砚满脸动容。
忽然,他注意到谢知夜,一个人孤伶伶坐着那里,寂寞如雪。
“谢兄。”姜扶砚朝他举起茶杯,豪气万丈,“此情此景,不饮一杯实在可惜。为兄以茶代酒,先干一杯,你随意!”
谢知夜也微笑,回敬他一杯茶。
这小小一个举动,不知让姜扶砚接收到什么讯息,立马桑明雅附体,也开始热忱推荐他菜品。
谢知夜本来不想吃,但架不住姜扶砚无处安放的热情。
他尝了尝笋。
嗯,很一般。
一来一回,两人已经开始称兄道弟。
“……”
看着眼前“兄友弟恭”的情景,桑明雅无言以对。
系统痛心疾首,不忍再观。
桑明雅忽然有些后悔。
不该把林婉衣气走,应该留她吃饭,亲眼看看姜扶砚这中二样。
保管药到病除,立马去魅。
*
虽说姜扶砚是义子,但很得皇城帝王青眼,亲授世子头衔。很早的年纪,就已独立建府。
离开城主府前,徐苏雪忽然想起:“对了,谢公子,你不是有事找扶砚吗?”
刚才饭桌上,谢知夜一直没有提,徐苏雪以为他忘了,特意提醒。
谢知夜微微一笑:“现在没有了。”
本来也没有,他根本不修剑。
他转过头,青石路前方,少女浅绿的裙摆,被朦胧夜色温柔环绕。
她并没有等他,已经携着侍女,走出好远。
桑明雅内心天人交战。
现下谢知夜解了禁足,肯定不能继续待在祠堂,这姜弥又是他未婚妻,搞不好得和他挤一间屋子……
这段期间,谢知夜悄无声息,像一道阴魂,默默缀在两人身后。
要不是桑明雅偶尔回头看一眼,都以为他跟丢了。
桑明雅纠结一路,直到岔路口,古树繁茂,谢知夜选择与她截然不同的路。
看着那条更黑的路,桑明雅开口叫住他:“诶,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别又给她找事啊。
月色寂寂,树影婆娑。半昧黑暗中,少年肩头的枝影,停止流动。
他站住脚步。
桑明雅听见古树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笑。
少年侧过半张冷白的脸,轮廓分明:“当然是回去睡觉啊。怎么,姜小姐难不成要邀请我?”
桑明雅一愣。
提灯的冬棋率先反应过来,上前一步,柳眉倒竖:“你这小废物,要不要点脸?”
骂得好。
桑明雅憋笑。
“要脸?”
谢知夜语气冷了一度,眉梢凝起寒意。
他突然折返,朝两人走来。
冬棋欺软怕硬惯了,此处四下无人,巡逻的护卫刚好在交接,不由内心犯怵,倒退两步。
桑明雅正想挺身而出,挡在冬棋身前。哪知谢知夜不按常理出牌,径直走到她面前来,根本没搭理冬棋。
他语气认真又疑惑:“脸是什么?能吃几口?”
桑明雅心头一梗,回答不上这么心理变态的问题。
瞧着小魔王这身衣服,虽然半旧不新,洗得倒是很干净。
离得近了,一股草木气息,清新如薄荷,扑面而来,袭击她被静谧夜色放大的嗅觉。
“别动。”他忽然说。
在桑明雅满心警惕,以为他还要做什么时。
颀长少年不期然俯下身,抬手摘掉她发上一片枯叶,动作轻柔得,宛如诱捕一只误入花丛熏晕的蝴蝶。
谢知夜语气怜惜:“姜小姐,你头发乱了。”
你头发才乱!
桑明雅气急,少年却没给她反击机会,轻嗤一声,大步离开。
那把以黑色发带高束的马尾,在夜幕中来回拂动,张扬又得意。伴随少年挺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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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形,一同隐入夜色。
桑明雅打了个寒战,搓了搓手臂。
小魔王的蛇精病,真是越发严重。
回到房间,桑明雅禁不住疑惑:“谢知夜现在,住在哪里?”
系统一脸生无可恋,理所当然:“柴房啊。”
反正桑明雅也不会心软,系统干脆如实相告:“不过条件比上次那间好,起码晚上不漏风,下雨不漏水。”
桑明雅点点头。
也对,姜弥这么看不上谢知夜,会允许他一起同住,才是有鬼。
*
银月高悬,谢知夜推开系统口中的豪华柴房。
四四方方一间小屋子,勉强塞了张小木床,干干净净,一穷二白。
柴房也没有烛火,谢知夜双手一枕,外袍一盖,就是全部家当。
虽然木门掩上了,但窗外寒风呼呼作响。
雪鸦站在床头,叽咕两声。
谢知夜闭眼假寐,没搭理它。
雪鸦抓心挠肝,实在忍无可忍:“主人,你怎么还准备,给那个恶毒女人送礼物啊?”
谢知夜眼皮都没抬,呼吸均匀。
雪鸦跳到他那头,给他吹枕头风:“就今天,湖边,你和恶毒姐姐说的。”
恶毒姐姐,恶毒女人口中的徐姐姐。
但雪鸦高傲地想,凡夫俗子的名字,它才懒得记。
谢知夜不屑冷哼一声。
他只问了她喜欢什么,又没说要送她。
真要送她点什么话……
送她去死还差不多。
雪鸦小声嘀咕:“对嘛,我就说,主人你那么穷,哪有钱给那个女人买礼物。”
“……”
黑暗中,谢知夜没有睁眼,却精准逮住雪鸦的爪子,锁链般桎梏住它。
声音带着浓浓倦哑:“再吵,把你丢出去,喂狗。”
“啾啾啾!”雪鸦既悲且愤。
它也不知怂包如自己,今日为何如此硬气。
或许是想起,桑明雅对待主人那么坏,他还好心帮她摘叶子。
雪鸦悲从中来,眼里包着一泡泪:“没良心,没良心!”
明知道它怕狗,还拿喂狗吓唬它。
听到不耐烦一声“啧”,雪鸦打了个寒战:“虽然我忠心耿耿,还帮主人作弊。但是没关系,你英明神武舍弃我吧,你风度翩翩把我丢去喂狗吧,我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说到最后,雪鸦声嘶力竭,像个要一心撞柱劝谏昏君的忠臣。
谢知夜大手一收,雪鸦感觉自己被扼住命运后颈皮,声音抖起来:“但其实,我还是有点利用价值……”
“闭嘴。”谢知夜不耐烦地睁眼,“有东西过来了。”
暗夜中,动静夹杂在寒风中,几不可辨。
谢知夜迅速起身,穿好外袍,将雪鸦拢入袖中。
木门吱呀一下,被风拍开。外面透彻心扉的黑,连月光也不见一丝。
有东西蒙混在黑暗中,跑了进来,朝着他的方向挪动。
谢知夜站在柴房中央,目不可视,一时间生出四面皆敌的错觉。
身前一阵寒风掠过,谢知夜砍去一掌,落了个空。
一只满是褶皱的枯手,蔓延伸来,从身后搭上他的肩,轻轻拍了拍。
苍老浑厚的声音,咯咯怪笑:“年轻人,我在这里呢。”
*
月上中天,再失意的伤心人,也已进入梦乡。
桑明雅被今夜魔王的诡异举止弄得失眠,干脆照着硕大一堆夜明珠,窝在美人榻翻书。
夜色静谧。不知哪里飘起羽毛,一下两下,往她窗纸上撞。
桑明雅起先没在意。
直到外面响起细弱哭声,抽抽嗒嗒,压抑啜泣。
“好像有人在哭?”
桑明雅将挡脸的书往下移。
少女一双灵动水眸,格外漂亮,从蓝底白框黑字的《救世主的自我修养》后显露出来。
系统仔细聆听:“在窗外。”
推开窗,没出现意料中的暗夜贴脸杀。
桑明雅找了一圈,惊奇道:“小蘑菇妖,怎么是你?”
半夜不睡觉,躲在她屋子外面哭?
小灵妖原本缩在角落,自怜自艾。乍见桑明雅开窗,它三两下就爬上窗框。
哪怕扯着嗓子,声音依旧细弱。
“——不好啦,树妖把你夫君抓走了!”
11. 树妖
“到了,就是这里。”
蘑菇妖格外有正义感,看上去比桑明雅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还气愤,“姐姐,你可一定要把你夫君救回来啊。最好把树妖打得落花流水!”
在它眼里,会画符的修士,就是最厉害的存在。
才不是什么夫君。
危急关头,桑明雅没纠正它的口误:“确定是这棵树?”
她来时跑得急,气息起伏不平。
“不错,我亲眼所见。”蘑菇妖缩了缩伞盖,“不过,你不要说,是我带你过来的。”
它很怕树妖。
眼前柿子树,一人环抱的粗细,看上去很有些年头。
系统骤然回忆起:“那天魔王挨打,就是被捆在这棵树上。你看,上面还留着他的血呢。”
桑明雅凑近一看,以指腹摩擦。果不其然,暗红色的,是干涸血迹。
树干背面有个树洞,黑雾流淌,她试探伸手,整只手瞬间被吞没。
树妖就是从这里,把谢知夜拖进去的。
这也不难猜,估计是古树成精,又沾了魔王的血,生出贪念,才想绑人。
虽然谢知夜在修仙界看来,是个大祸端。
但放在妖魔界,那还真是全身都是宝,随便啃点,都能涨修为。
桑明雅:“你守在洞口,我下去。”
小蘑菇妖太弱,等会下去,一起被打包逮住就不好了。
“不再找点人手帮忙吗?”蘑菇妖怕她有去无回。毕竟树妖很凶,把它们整个蘑菇堆,踩在脚下欺负。
桑明雅:“不必。”
最能打的姜扶砚又不在城主府,等他人来,小魔王都被吸成人干了。
桑明雅闪身而进。
*
树洞从外看窄囧,内里却开阔,别有洞天。
五光十色的幻境中央,竖立一面巨大水镜。树妖满脸枯皮褶子,站在镜子前。
“大人,小的找到开启神镜的血液了。”
树妖献宝似的,一脸谄媚,阿谀奉承,指了指身后被树藤捆住的少年。
水镜没有传出人声,只安静波动两下。
也不知树妖从那头听出何种承诺,顿时笑得合不拢嘴,眼周的褶子堆在一起。
四方城早已入秋,按理说,树妖本都休眠了。
可……
树妖僵硬转头,看向身后。
多亏上次这个凡人受罚,血液溅到它身上,才将它从沉寂中唤醒。
尝完血,它就知道,这就是大人要找的灵血!
将此人一身精血抽出,说不定就能重造千花神镜。
虚幻之境中,光怪陆离,宛如仙人走墨,景象时刻变换。七彩流云转瞬就成灰烬,又燃烧重聚,流做山水。
一切都怪诞无比。
唯独活物是不变的。
树妖视线中,黑衣少年目光呆滞,垂头被树藤捆在嶙峋枯石上,模样乖顺,看上去毫无威胁。
通灵水镜再度波动两下,催促树妖行动。
得了指令,树妖敛去原本陋颜,每向前走一步,容貌就漂亮三分。
等它笑吟吟,走到双目无神的高马尾黑衣少年跟前时,丑陋老树皮,已完全成为崭新的红裙。婷婷袅袅,雾鬓风鬟。
那神态姿容,赫然就是谢知夜梦中跳河的女子!
树妖抬指,捆缚在少年身上的藤蔓,层层剥开。
“阿夜。”
红裙女子柔声张口,循循善诱,“好孩子,快把手伸过来。”
谢知夜脱离束缚,没有抬头,眼底依旧没有神采。
境中风已经停了,少年宽大的袖口,却在轻轻拂动,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但面对即将到口的肥肉,树妖只剩满心贪婪期待,哪还记得警惕。
眼见黑衣少年要抬手伸来。
见猎物这么配合听话,树妖喜难自抑,握紧匕首,准备一击得手。
然而,画风突变,树妖没等到失足少年,反而等到一把大黑刀,兜头劈下!
谢知夜神色孤冷,祭出雪鸦,反手握刀。
树妖惊慌侧身,灵刀砍在它肩头,绿色汁液疯狂外喷。
“你胆敢诈我?!”树妖愤恨,擦了把肩上的血,意识到上当。
要不是自愿献祭的生血更有用,它才不和这凡人废话!
谢知夜提着刀,被树妖外泄的灵力逼退两步。抬起手背,擦去唇角的血,轻笑一声:“这么想当谢语宁啊?”
谢语宁是谢府二小姐,也是谢知夜生母。
少年声音沉哑,看上去偏执又疯狂。
虽然看上去狂妄,但他现在毕竟只是肉体凡胎,动用雪鸦化作的灵刀,就是燃烧精血对打。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这不要命的打法,将树妖逼得连连倒退。
又是一刀下去,谢知夜杀红了眼:“你想当她,得和她一样短命才行。”
树妖只想换副好看皮囊,哪想过这么刺激,当即祭出万千树藤,妄图缠死谢知夜。
谁知他越砍越狠。
它的侧枝末叶都被砍完了,只好用头接住一刀,凌霄血都要掉完。
“啊啊啊!”
破相了破相了!树妖妖心崩溃。
这可是它借用神镜,构筑的幻象,怎么可能被这个凡人识破?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关系,这张脸不行,那就换一张。
反正它多的是。
树妖一边被谢知夜追着劈,一边疯狂变幻,企图找到谢知夜不忍下手的软肋。
它变成眉细眼小、面阔白净的华服公子。
“好孩子,我是你大哥,快住手啊!”
一刀砍在它树根上。
它又变成身材敦实、衣着朴素的中年妇人。
“好孩子,我是对你最好的厨娘,赶紧放下屠刀!”
一刀砍在它歪树脖子上。
“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树妖毅力可嘉,连谢府大黄狗的样子,都没放过。试图感化身后这疯子。
谢知夜一声冷笑,横刀斩去,差点没把树妖拦腰砍断。
树妖泪奔。
等等,还剩一个。
树妖福至心灵,放弃逃跑,回头站定,紧闭双眼,彻底变换形貌。
乌发雪肤,白裙飘扬。
谢知夜提刀的手忽而一顿。看着身前圣洁清冷、额心一点朱砂的姑娘,他脸色顿时变得很古怪。
树妖心底窃喜,不愧是绝世美人的皮囊,就是好用。
然而下一刻,对面少年扯扯唇,灵刀照例劈下来。
力量之大,甚至带起层层罡风漩涡,快把幻境洞府劈穿,足见其怨念深重。
树妖被对中竖着砍掉一半,惊恐万状,拖着剩下半边残躯,连滚带爬。
它已被吓破胆,最后蜷成一只羔羊,缩在角落,咩咩两声。
谢知夜收刀,笑吟吟蹲下:“好孩子,告诉我,你主子在哪里?”
少年唇畔,勾起蛊惑意味的笑。
见树妖不争气,水镜对面的人,早就撤了。
树妖心有余悸,看了一眼安静的水镜,仍旧选择闭嘴。
“不肯说啊。”少年满眼可惜,抬起羔羊的下巴,语气平静地提醒,“对了,你最后变的那个女人,是我仇人。”
她曾在他小时候,杀过他整整七次。
他发誓,日后再见到,一定手刃。
所以变谁不好,为什么想不开,要变成她的样子,来招惹他呢?
树妖哪知道这层恩怨,它只能提取零散的记忆,还以为生得仙姿玉貌,是谢知夜小时候高攀不起的暗恋对象,就顺手拿来用了。
现在悔之晚矣。
反正说了幕后主使是死,不说也是死。
树妖破罐子破摔,一反常态,怪笑起来:“这是我的地盘,就算取不到你自愿献祭的生血,让你把命留下,还是很容易的!”
谢知夜眼底毫无波澜:“试试。”
简单两个字,从眉眼阴冷的少年口中说出来,莫名令人脊背发寒。
只见他站起身,祭出金色圆环,悬于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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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环变化无极,分化出无数丝线,盘旋飘缠。
“乾元圈!”树妖大喊,一眼便识出大名鼎鼎的魔器。
它被魔器散发的威压震回原形,倒退数步,凛然抬眼质问:“这是魔王之物,怎么会在你这个毛头小子手里!”
树妖口中的魔王是乌羲。
乌羲天生地养,从魔渊中成形,是由世间灵气汇聚而成的灵体,伴随神器千花镜而生,万年间最强魔王。
乌羲很有名,作为伴生神器,千花镜和他同样有名。
千花镜形如雪花,共生六面。
传闻当年,魔王为搏心上人一笑,转手就将其中最美的一面送出去,庇护她妖邪不近,百鬼不侵。
后来这面遗落人间的神镜,辗转落入树妖主子手里。虽然还不会熟练使用,但也足以令它主子称霸四方城,号令妖邪。
假日时日,吞城也不是难事。
除却千花镜,魔王其余傍身魔器,更是数不胜数,富得堆成山。
乾元圈就是其中之一,因独特外形出名。
当年乌羲被仙族联手镇压,那些令仙魔垂涎的神器魔器,都一同葬入魔渊。
魔王生死同地。
生于魔渊,也将死于魔渊。
连魔王都不敢轻易涉足的无尽炼狱,其余妖魔仙灵,更是退避三舍。
所以这个凡人,究竟是如何拿到魔王遗物的?
饶是脑子简单如树妖,此刻都不禁冷汗涔涔。
“原来,你更怕这个啊?”谢知夜扬眉,弃刀不用,只控住乾元圈,不急不慢朝它逼近。
金色丝线在少年掌心变化缠绕,时如火焰,时如球茧。
反正它也答不上来他的问题,干脆杀了算了。
“等一等,你不能杀我!”树妖惊恐后退,“杀了我,幻境坍塌,你也得死在这里,永远别想出去!”
刚才那刀刃虽然恐怖,但瞧着还不太成气候,顶多伤及肉身。
这乾元圈,可是要把它的魂灵绞碎,永不超生!
“哦。”谢知夜说,“谁在乎呢?”
死很可怕吗?
可哪怕他被碾碎成齑粉,一睁眼,又会重新活过来。
至于是回到幼年,还是维持现状,他也不得而知。
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死过了。
雪鸦灵刀躺在地上震鸣,试图阻止谢知夜疯狂的举动。但它也被乾元圈倾泄的魔气压制,根本变不回去。
“主人!”
住手啊,它还想活!
主仆情谊打动不了疯子,谢知夜仿若未闻。
以前他每次死掉,再重新活过来时,摸着半根指头都不缺的躯体,只觉在做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噩梦。
后来他才逐渐明白,原来这就是人们追求的不死之身。
不死即长生。
可长生是对幸福者的锦上添花,对他而言,若不能成为最强者,睥睨世间,那这就是条不值钱的命。
拿一条不值钱的命,宰掉碍眼的树妖,很划算不是吗?
树妖勾起他太多不愉快的记忆,谢知夜头痛欲裂,脑中像有烧红的铁棍在搅弄,红白一片。
脑中想法叫嚣,他只想杀了树妖,杀了它“无数张脸”!
最后关头,树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枝条化成弯刃,试图殊死一搏。
“退后!”天边,属于少女的怒声传来。
幻境上方漆黑洞孔处,金色光芒炸开,白色衣裙身影紧随其后。
有人飞身而来,脚尖踢开弯刃。
金色符篆从她袖口飞出,箭矢般迅速射向树妖,将树妖烫得滋哇乱叫。
少女立稳身形,眼中是与娇俏长相截然不同的正气。
她两指夹着飞回的符纸,裙摆招摇,飘逸若仙,眼神却透着股不近人情的凛然。
谢知夜没再上前,收起乾元圈,歪头看着少女将树妖追得满地跑的场景,浑身骨骼微孔,都在叫嚣。
半是好奇,半是……兴奋。
姜弥。
竟然会来救他?
12. 甜不甜?
树妖也愣住,尚未完全看清少女形貌,只隐约有个大致轮廓印象。
她整个人都浸在光里。
恍惚间,树妖甚至以为,来人是它刚才变幻过的少女——那个凶残少年口中,恨得牙痒痒的仇人。
可是,她分明只是个凡人。
桑明雅出现那刻,树妖还以为自己得救了。
直到凡人少女眼中,盛满怒气,追着它满地跑。
又来个帮凶!
桑明雅并不觉得自己在帮谢知夜,她只是教育树妖改邪归正,随便阻止谢知夜出手。
知道谢知夜站在她身后,桑明雅忍住回头冲动,脚尖一踢,接住雪鸦灵刀,鞭策树妖:“叫你乱抓人,叫你不学好!”
树妖抱头跑,很配合地认错,哭天抢地:“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天地良心,它可是最老实本分的树,干过最缺德的事,也就是欺负蘑菇堆。
今日第一次动歪心思,想逮个人放放血,就被反砍成大残,简直倒霉透顶。
雪鸦洁癖发作:“本神鸟脏了!女人你赶紧放开我!”
根本没人搭理它的独角戏。
一人一妖打得正酣畅,唯一能听懂雪鸦嚷嚷的谢知夜,还在一旁歪头看戏。
又打了一会。
幻境洞府快被祸害塌了。
饶是脾气再好,被个小姑娘追着打半天,树妖也被激怒了。
桑明雅一直没动真格,树妖还以为她是个仗势欺妖的花架子,眼珠一转,恶从胆边生。
一道藤枝打去,桑明雅闪身避开。
侧首一看,她刚才站立的原地,留下一个大坑。
桑明雅意识到,这老妖怪,竟然和她玩真的?
本想以温和手段教育它,换来的却是偷袭。
寒心。
树妖还以为小姑娘怕了它,暗自得意。
一不做二不休,准备一举拿下人质,和谢知夜谈判。
桑明雅站在原地没动,任由它扑来,细碎鬓发扫过微翘的眼尾。
树妖属木,怕火。
火的话,她没有,但她有更厉害的东西。
桑明雅轻弯嘴角。
四方城上空,原本万里无云。
树妖飞扑而来,距少女一步之遥时,她恰好念完最后一个字:“霹雳千里,霆霓召来!”
数道惊雷猝然劈下,穿过树洞,点燃树妖本体,把它劈得焦糊。
“砰——”
庞然大物,轰然倒下。
烧焦的树妖,悠悠吐出一口黑气,再无动静。
最后安然无恙站在原地的,竟然是桑明雅。
望着体型、力量相距悬殊的一幕,谢知夜眉梢微动。
引雷火,入幻境。
有点意思。
他打半天的树妖,耗尽体力,她却只用一张符纸,就把它轻易撂倒。
谢知夜眼眸亮了片刻。
不费吹灰之力解决麻烦,这才是他想要的力量。
正想入非非,少女忽然伸手,拽住他袖角。
“幻境要塌了,快跑!”
桑明雅也不管身后人愿意与否,拖着他就往外跑。
两人跑出幻境时,蘑菇妖正用伞盖把自己包成一团,瑟瑟发抖。
听见桑明雅的声音,它才敢探眼,露出白胖菇杆:“太好了,你们都没事!刚才好多雷,吓死蘑菇了。诶,树妖呢?”
蘑菇妖很怕,又缩起伞盖,闷声道:“它、它不会追出来吧?”
也是难为它了,这么害怕,都没想着偷偷跑掉。
桑明雅摆摆手,淡定道:“不会,它被劈残了,想重新聚灵,估计得重新修个百八十年吧。”
丝毫不知道,她这番话,有多么凶残。
蘑菇妖:“那个,我还有事,先走了?”
小灵妖离开后,桑明雅才想起自己还抓着什么,赶紧撒手。
谢知夜难得没有摆臭脸,平静询问:“你刚刚用的是雷符?”
桑明雅瞬间警惕:“你问这个干什么?”
谢知夜皱了皱眉,知道她不可能说实话,干脆懒得再问。
须臾,他重新微笑:“姜小姐,谢谢你冒险去救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被反派惦记上可不是什么好事。
桑明雅心里犯嘀咕,总觉得谢知夜,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用不着。”她冷冷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谢知夜不屑于在她面前伪装。少年眼风一转,收起良善模样,冷漠道:“那姜小姐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桑明雅沉浸在自己思绪里。
这段时间,先是蝴蝶妖,又是树妖,真不太平。
继续让谢知夜住柴房,指不定什么时候凉透了,都没人知道。
谢知夜刚走出两步,身后人忽然叫住他:“等一下。”
她又有什么事?
谢知夜眉眼不耐,停住脚步。少女小跑上来,越到他面前,塞了个通红的脆柿子给他。
桑明雅一共摘了两个,给他一个,自己留一个。
她把自己那个擦了擦,啃了一口,来回踱步,和他分析利弊:“你看啊,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要成婚,一直分居,不利于培养感情。”
她下定决心,“这样吧,你搬回来,和我一起住。”
反正姜尘肯定不会反对,只要谢知夜点头就算成。
然而,少年毫不掩饰,一声冷笑,撇开目光。
当初把他赶到柴房住的人,不正是她?
现在又来装好人。
见状,桑明雅眉心一皱,抢走刚才塞给他的柿子,似乎不打算给他了。
雪鸦恢复些精神,赶紧劝:“主人,你可别上当。这女人就打算拿个柿子把你哄回去?她一点诚意都没有!”
谢知夜也是这么想的。
他刚才说的“没齿难忘”,只是客套话。
现在的他,宁愿睡柴房,也不愿和她多待一刻。
正要走时,少女气呼呼拿袖子,把他那个柿子也擦干净,重新递了回来:“这下满意了吧!”
吃个柿子还要别人帮他擦,真是有公主病。
谢知夜一愣,鬼使神差,接过被她擦得反光的脆柿。
他低下头,盯着那颗柿子发呆半晌。在少女连声催促下,不轻不重,咬了一口。
一声脆响,甜香四溢。
夜幕天星明灭,个子很高的黑衣少年低着头,他身旁的白裙少女,满眼期待,等他的答案。
两人头顶,柿树挂满红彤彤的小灯笼,借着微弱的星光,一闪一闪。
桑明雅凑近问他:“甜不甜?”
谢知夜回过神:“甜啊。”他装作很感动的样子。
其实内心一点波澜都没有。
他刚才只是在想,以前被绑在树上挨打时,也盯着这一树柿子,想它们到底是软是脆、是甜是涩。
而今尝到了,却觉得不过如此。
桑明雅看穿他的伪装,内心鄙夷,这小魔王,还真是说一套做一套的行家。
她故意激他:“这么甜啊,再多吃两个?”
谢知夜不想吃了,抬手一扔,被啃了一口的柿子,精准砸进树洞里。
不知道砸到什么东西,里面一声低低惨叫。
他没空陪她玩无聊的把戏,转身欲走。
桑明雅拉住他,温言相劝:“哎呀哎呀,咱们好歹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你不要总拒人千里之外嘛。”
其实她的力气并不大,随时可以挣脱。
但不知为何,谢知夜停了下来。
他总觉得,比起姜弥,身后少女更像记忆中的另一个人。
他的……仇人。
身后人还在喋喋不休:“谢知夜说真的,你对我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说,我这人很谦虚的。”
“谦虚?”
“对,还很擅长聆听别人意见。”
“呵。”
谢知夜以嘲讽终结对话。
*
“废物东西!”
四方城另一头,荒山脚下夜晚幽静,尖锐怒吼声从无名破庙中传出。
破庙蛛网密布,角落早就倒塌的土神像,被怒火波及,碎得更加彻底。
老旧破败环境中,唯有奉台崭新,上面盖的那层红布,与周围格格不入。
一团半红半黑的雾,急躁地在奉台上方打转。
“都是废物,你们什么事都办不好!”
雾气黑色瞬间高涨,语气凌厉,变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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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手,指着下方瑟瑟发抖的女人,像是要生吞了她。
女人身形瘦弱,罩着一身宽大黑袍,有意遮掩形貌:“大人息怒!”
声音倒是年轻,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娇脆中夹杂恐惧。
她知道,自己是被树妖的事无辜波及。
但现在,唯有认错可保命。
“息怒?”
黑雾忽然凑近,调子怪异,“要不我还是把你吃了吧,三阴体也是很补的。”
女子连连磕头,额上瞬间血红一片:“大人,您留着我,我可以帮您做任何事!”
“帮我做任何事?”
黑雾冷嗤,“上次你说带我进入城主府,结果我什么都没吃到!
黑雾飘向窗边,气愤指着山顶耸立的山塔,整整九层,高耸壮观:“阴山开山在即,我这副鬼样子,怎么抢得过其他妖魔?”
此处正是阴山。
阴山是上古遗落的神脉,每逢百年,开山一次。每次都有无数灵物,喷薄而出。
黑雾又漫出些红色,两色交错,状似蝴蝶。
它就是令姜尘头疼的蝴蝶妖。
一个月前,它试图重塑神镜,遭受反噬。
虚弱至极时,它来到四方城,等待阴山开山。
机缘巧合下,蝴蝶妖逮到落单的林婉衣,准备吃了她,滋补一二。
林婉衣连忙求饶:“别吃我,求你别吃我!我知道更适合大人的,她是至阴之体,我一定将她抓来,献给大人!”
“哦?说说看。”
世上还有比三阴体更补的人肉?
林婉衣压住恐惧,娓娓叙述。
她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三阴体,可姜弥,却是更为罕见的五阴体,且身负寒毒,而不死。
说句世间最为纯粹的至阴之体,毫不为过。
蝴蝶妖才没那么蠢:“城主府全是法咒,我根本进不去。”
见有转机,林婉衣忙表示:“大人,您附身在我身上,我可以带您进去。”
借三阴体附身,避开法咒,倒是一条路子。但过阴不能将它完全带进城主府,想进去,最多拿出一成精魂。
于是一人一妖,特意挑了个姜尘和姜扶砚都不在的时机,去城主府,赴谢知夜的约。
这样一来,姜弥出事,林婉衣可以洗脱嫌疑,推到谢知夜头上。
但不出意外,那次行动失败了。
蝴蝶妖什么也没看清,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再醒过来,一成精魄已经被震出城主府。
“我都快饿死了。”
蝴蝶妖幽幽凑近女子颈侧,嗅了嗅,还在惋惜,“至阴之体啊,可比你有用多了。可惜,都怪你没用。”
林婉衣只能不停承诺:“大人,下次!下次我一定把他们都带出来,供您享用!”
“好啊,这可是你说的。要是再失败……”
蝴蝶妖呵呵笑两声,威胁意味,不言而喻。
*
两人争论半天,最终,谢知夜还是搬了回去。
当他躺在地上打地铺,眼神幽怨,盯着床上少女放下帷帐,笑着和他道晚安。
谢知夜才意识到,又上当了。
“你让我回来,就让我睡地上?”
地上怎么了?他不是应该很习惯吗?
桑明雅真是不理解,手掌垫在枕头和脑袋之间,侧着脸,看坐在地上的少年。
他的不满,溢于言表。
桑明雅弯起眼睛,给他戴高帽:“你看那些妖怪多猖狂,我一个弱女子,实在害怕啊。有你守着我,我安心多了。”
她害怕?
谢知夜无话可说,再抬头,床上少女已经翻过身,拿薄背对着他,一副拒绝沟通的姿态。
谢知夜:“……”
雪鸦痛心疾首:“我就说这个女人不安好心吧,主人你……哎!”
作为忠心臣子,没人懂它,此刻有多么恨铁不成钢。
“闭嘴。”谢知夜暗自咒骂一声。
看来炖这蠢鸟,是势在必行了。
她睡床,他睡地。日子就这样相安无事,流水般淌过去。
两日后,冬棋带来个好消息:
拖延半月的仙宗弟子,终于姗姗来迟,城主正在殿厅,接待他们。
13. 遇仙
天道宗弟子来到城主府时,桑明雅正在房间,拉着谢知夜套话。
套话当然不能太直接,于是她提出,摇骰子,比大小。
谁小谁输。
约定惩罚时,少年用以温和无害的姿态,靠坐在椅子上。
“好啊,玩游戏可以。谁输一把,就剁一根手指。”
桑明雅:“……”
他这人脑子真是不正常,总想干些血腥事。
桑明雅纠正规则:“谁输,就要回答对方一个问题,不准撒谎。而且,还要往脸上贴白纸条。贴满了,再输就扯下一张。”
她会把他赢哭。
桑明雅当然不会忘记,上次在水亭,谢知夜公然作弊的事。
这次她亲自监督,已经把雪鸦赶出屋子,关在外面的鸟笼。
没有场外因素,她势必能一雪前耻。
两人对视一眼,桑明雅捧出三枚骰子,格外慎重:
“开始吧。”
*
冬棋这几日接了差事,负责盯着城内动向。
今日一听有仙客到访,片刻不敢耽误,立马带着消息,回来报告。
在桑明雅常待的水亭没看见人,冬棋逮住一个眼熟的侍女问话:“小姐人呢?”
侍女有些畏惧冬棋,低眉答:“和准郡马在房间里待着呢,说不许旁人打扰,就把我们通通赶了出来。”
下人最会审时度势,以前敢当面喊小废物,是有姜弥允许。
现在桑明雅的态度大转变,大家也就收起活络心思,正经把谢知夜当半个主子对待。
冬棋松开手,不满嘀咕:“又是那个小废物。”
又绕了一大圈,跑到紧闭的房门外,秋日阳光惨淡,正好洒在她脚边。
冬棋抬手准备敲门,忽然,手一顿住,笑意凝固在嘴角。
侧耳细听,里面时不时传出少女哀叹声,隔着门,分不清是愉悦还是难受。
冬棋:警惕。
屋檐处,被关在鸟笼的雪鸦扑腾乱叫,声嘶力竭:“主人!姜弥诡计多端,恶毒得很,您可千万别着了她的道啊啊啊!”
不知什么时候起,它也学会直呼其名了。
雪鸦嘤嘤哭,心想要是谢知夜把持不住,被姜弥扑了,它的鸟生也将惨淡,更没脸去见老魔王了。
冬棋这才注意到,房檐外挂了只鸟笼,稀奇看了一眼。
一转眼功夫,房间里面,传出少女的痛呼声:“嘶,谢知夜,你能不能轻点,痛死我了!”
此话一出,如陨石入海,激起千层波浪。
糟糕。
一人一鸟,电光火石对视一眼,内心天崩地裂。
——主人清白不保!
——小姐清白不保!
冬棋手一抖,压在门上。不曾想门没锁,她就这样直挺挺摔了进去。
爬起来一看,房间内少女正要扭头回身看她,浅绿裙摆柔和漂亮。
“小姐,冬棋不是故意偷听的!”她吓得直接抱住头。
头顶半晌没动静。
没等到预想中的重物砸来,冬棋侥幸抬脸,绿裙少女正好完全回过头。
少女小巧的脸上,白纸条贴得满脸都是,只剩一对黝黑眼睛,露在外面。
脸上唯一能看见皮肤的一小块,还浮现不正常的红,一看就被暴力摧残过。
“小姐?”冬棋有些凌乱。
桑明雅对着懵懂的冬棋,表情一皱,快输哭了。
谢知夜手里,刚从少女脸上扯下来的纸条,还在指间招摇,正是罪魁祸首。
“呜呜,冬棋。”
桑明雅输得怀疑人生,环住冬棋的腰,脸埋在她怀中,“我真是个没用的人。”
这谢知夜人很邪门,但运气是真逆天。
原本在桑明雅预想中,应该是她赢得多,再趁机从他嘴里套话。
运气类游戏,最差不过五五开,就算自己输几局也没事。
谁知,谢知夜运气逆天,她一次都没赢过!
桑明雅抱着人就不肯撒手,仿佛回到万境宗师兄师姐们的怀抱,恨不得多留恋一会。
谢知夜气定神闲,放下纸条,喝了杯茶:“姜小姐,还要继续吗?”
他奉陪。
冬棋非常护短,虽然她打不过谢知夜,但不妨碍她挽起袖子恐吓他。
“姜小姐。”谢知夜淡淡出声,没有制止冬棋的暴力举动,只将眼风带向桑明雅的后脑勺。
游戏规则本来就是她提的。
输不起,别玩。
桑明雅立马正经,将脑袋从冬棋怀中扯出来:“我没事了。冬棋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冬棋恍然想起正事:“小姐,你让我盯的仙客,现下已经到咱们府上,城主在松迎殿接待他们呢!”
松迎殿是为皇城使者设立的地方,非贵客不开。
看起来,姜尘很是看重来人,不敢怠慢。
桑明雅洗干净脸,准备会会来人,见机行事,再制定下一步计划。
*
午后风渐大了,桑明雅站在巍峨的松迎殿外,还没来得及进去,就听见里面不知发生何事,女子声调很高,尖厉不饶。
一旁还有人细声劝说。
按理说姜尘脾气不差,对待远道而来的仙门客人,更是尊崇。
怎么会任由人吵架?
桑明雅纳罕迈入大殿,气氛瞬间安静。
众人神色各异,皆朝她看来,其中还包含两个生面孔。
一男一女,男子高大,女子明丽。
后者姣好的面庞,正一脸怒容。
两人皆着一袭浅蓝长服,银色腰带,尾绣金月。
一看就是天道宗的弟子,高傲又神气。
别说人族,就是同属仙门,他们也是自恃高人一等,冷若冰霜的面孔。
不过在魔王祸害仙门那些年,大家倒是同气连枝,反正都被捶得灰头土脸,谁也别嫌弃谁。
桑明雅皱眉,对上姜尘面色铁青的脸。
姜尘揉了揉眉心,似乎要按捺住什么:“阿弥,你先回房,这里没你的事。”
女弟子还在气恼,也不管场合,从鼻腔挤出一声冷嗤:“堂堂一个城主府,竟然豢养妖物。”
姜尘不会主动驱赶府内安分守己的小妖,顶多算散养。
用“豢养”一词,事情可就严重了,颇有蛇鼠一窝,包藏祸心的内涵。
男弟子面色一凛,赶紧拉住女弟子,瞧着应该是她师兄:“够了月清,不要得理不饶人!”
“月弦师兄,你怎么也帮着他们说话?!”月清格外不解。
刚才有只小妖,不知发什么疯,一上来就扑她裙角,把她裙子都弄脏了。
她不过出剑,了结那只没眼色的小妖,这里的城主,竟然是非不分,出言制止她。
简直不可理喻。
月弦也很无奈。他知道自己这师妹,双亲皆死在大妖手中,又寄养在天道宗符修长老门下,娇生惯养,平生最痛恨妖物,绝不会手软。
所以哪怕听见姜尘制止,月清也没搭理,不仅没收手,反而挑衅般,一脚将小妖的尸体碾扁。
事情闹成这样,月弦很是头痛。
“别忘了,我们此行目的,是为了什么。”男弟子上前一步,挡住外人窥探的目光,压低声音警告。
月清没想到,平日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师兄,竟然会说出这般严厉话语。
整个大殿侍从无数,却无人再出声。
令人心惊的安静中,月清不可置信抬起眼,看向平素最是温和有礼的师兄。
好半晌,直到清晰从他眼底,看见自己不安的倒影,她才咬唇,忍下要发作的情绪。
他们还有任务在身,寻找神脉地灵,救少宗主风扶摇性命。
十日前,风扶摇只身前往西境诛妖,被吞了一半元灵。
现下生死不定,整个天道宗医修无可奈何。
众人束手无策之际,有人提议,或许阴山地灵,可以修补少宗主缺失的元灵。
若非如此,他们才不会纡尊降贵,来四方城这种小地方,对付蝴蝶妖这种品级的小妖物。
阴山开山在即,在这节骨眼开罪城主,得不偿失。
月清这才不甘不愿,低头致歉:“对不起,是我脾气不好,姜城主见谅。”
月弦笑着打圆场:“姜城主,我师妹自小最怕妖物,刚才没控制住情绪,还望海涵。”
姜尘本就有求于人,自然不会再计较,吩咐侍从上前,把被月清误杀的小妖尸骸,打扫安葬。
桑明雅这才注意到,女弟子绣着金月的裙摆下,躺着的小妖尸体。
小妖被完全踩扁了,剔透贴合在地面,红紫一片,像张彩色玻璃纸。
不知为何,有几分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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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由上前两步。
离得足够近时,桑明雅才确定,这只被踩扁的蘑菇妖,正是那晚,敲她窗户,拉着她去救人那只。
在水亭,为了引起她的注意力,它还佯装喜欢她那些画废的雨符。
桑明雅也是后来知道的,小蘑菇妖是骗人的。
它不喜欢雨水,也根本没有什么娘亲。
它偷符纸,只是因为蘑菇堆总被树妖欺负,以为拥有符纸,就可以变得很厉害,把欺负它们的树妖揍趴下。
虽然它什么坏事也没做,但身而为妖,冲撞了仙客,只有死路一条。
不会有人给它辩解的机会。
无耐心,也无必要。
按照妖龄来算,它大概还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谁会在意它是好是坏呢?
“这种妖怪,当然要杀。否则日后,谁也不敢担保,它不会为祸一方。”
月清见桑明雅的模样,还以为蘑菇妖是她养的灵宠,眼神飘忽,强硬为自己辩解,“留着它,只会害人害己。”
系统也道:“宿主别难过。其实她说的也没错,这个世道,并不适合这种小灵妖生存。人族仇视它们,大妖奴役它们,对小灵妖来说,活着,也是件很艰难的事。”
头一次,桑明雅什么话也不想说。
看着再也没有生命气息的小灵妖,死后还要以屈辱的样子,被人嫌弃奚落,她感到很难受。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亲生爹爹,万境宗之主,桑舟渡。
虽然桑舟渡总是很忙,也没什么时间承担做父亲的责任。
但身为出生在万境宗的一份子,桑明雅从小潜移默化,接受了他很多思想。
万境宗信奉道法自然,无为而治。
三百年后,尽管灵力凋敝,妖魔横行,但桑舟渡还是教导门中弟子,不可滥杀无辜,要分清善恶。
桑明雅愣了半晌,第一次发觉,她与现在仙门遇到妖魔,就地诛杀的理念,格格不入。
她有些想念爹爹了。
她还想念兄长,想念万境宗的师兄师姐们,如果他们在,或许有法子救活小灵妖。
她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现下,桑舟渡不过百岁,还在四海云游,也没有正式继任宗主之位。
就算桑明雅想找他,也是觅不到半分踪影的。
桑明雅也不嫌脏,沉默捡起被踩扁的蘑菇妖,在众人难以捉摸的神色下,离开大殿。
来到僻静的后花园,护城河无声流过。
桑明雅拿了把铲子,把小灵妖给埋了。
*
“她看上去好像有点伤心。”
绿荫中,雪鸦耷拉着脑袋,站在谢知夜肩头。
隔着护城河,少年身形清瘦,隐匿在重重绿影后。
他垂下眼睫,不悦的眸看向肩头:“跟你有关系?”
他本来想看看,仙门弟子有多神气,能把眼里只容姜扶砚的姜大小姐,魂都勾跑?
没想到,还能看见正派之间的反目好戏。
雪鸦:“人家只是有感而发,要是我哪天被仙门抓住,打死了,主人肯定也会很伤心的。”
谢知夜果决道:“不会。”
他目视前方,似乎发现什么,眼里勾起一抹淡淡笑意。
护城河对面,少女已经埋完蘑菇妖,起身准备离开。
桑明雅也没想到,在这种僻静的地方,也能碰上林婉衣。
护城河畔,林婉衣鬼鬼祟祟,一身黑斗篷,格外低调,似乎怕被人发现。
桑明雅上前,从她背后出声:“林小姐。”
林婉衣吓了一大跳,回过身,桑明雅一眼看见她红彤彤的额头,纱布很是显眼。
“林小姐这是怎么了?”
林婉衣拔高声调,掩饰乱颤的目光:“摔了一跤,要你管!”
桑明雅探头,看着她身后安静流淌的河流——这是四方城的护城河,以城主府为源头,流经全城。
系统刚刚忙着低落,没留意到林婉衣在这边,更不知道她干了什么。
虽然桑明雅一看,就知道林婉衣干了亏心事——她这副样子,跟自己小时候欺负完后山的小熊精,被熊精父母轮番上门告状,面对桑舟渡的质问,还死不承认时,简直一模一样。
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没有证据,只好放她离开。
14. 惊变
姜尘吩咐人,将月弦月清两师兄妹,带去偏殿休息。
打发走侍从,月清本性显露无疑:“好歹是个城主,容纳妖物,搞得乌烟瘴气!”
月弦听见这话,心底厌烦,又不得不安抚,蹙眉道:“少说两句吧。”
察觉对方的不耐烦,月清更是没好气:“哦,所以,你也觉得是我的错吗?”
她怒眸看向文雅少年。
“我可没这么说。”
月弦见势不对,笑脸哄她,“我们出门在外,要以大局为重。你难道不想完成任务,顺利晋升为宗主的内门弟子吗?”
这话点中月清七寸,她脸色终于好了些。
月弦却是按紧腰间佩玉,手背青筋暴起,在隐蔽的角度,斜斜撇了她一眼。
若不是镇压乌羲一战,月清双亲出了大力,为除魔王左膀右臂的大妖而死,得了宗主高看,他才懒得哄这大小姐。
明明自己的天资修为,样样在她之上。
可是到头来,他还得在她面前做小伏低,唯命是从。
月清娇纵惯了,又不思上进,至今进不去内门,他只能陪着她一块待在外门,现在又来人间,历练机缘。
天道宗符修长老扶白,是月清的义父。
离宗时,扶白向他承诺,若此行助她顺利取到地灵,就破例收下他,成为自己的内门弟子。
成为内门弟子,资源人脉能攀升一大截,是他梦寐以求的事。
可月清却能借此事,一举成为宗主内门弟子。
月弦想,为了拿回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他还得先送这大小姐一份大功德,真是讽刺。
他只是月清用得顺手的工具,外加出气包作用。
月清并未察觉身边人的嫌恶,玩着指尖一绺长发,娇声哼道:“要不是为少宗主找灵药,我才不来呢。”
是啊,整个符修门,谁不知道眼高于顶的月清小师妹,根本看不上周围这些凡夫俗子,眼里只有少宗主风扶摇?
可惜,风扶摇眼里,根本没有她。
少宗主痴迷剑道,根本不喜欢任何女人。
不过,也说不准此行顺利拿到地灵,他这小师妹,能挟恩图报,嫁给少宗主?
月弦唇角冷森森的。
一直在为他人做嫁衣裳,此时唯有冷笑,可舒解郁愤。
貌合神离的两人并不知晓,若月清一开始没有意气用事,虐杀蘑菇妖,他们倒是可以和桑明雅搭上线。
虽说桑明雅年岁小,没见过风扶摇。
但她听说过,天道宗的少宗主,曾前往归墟,封印大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只是可惜,这名惊才绝艳的少宗主,封印完大妖后,彻底销声匿迹,再未出现在大众眼前。
这个消息很要紧,
风扶摇能有命前往归墟,说明他此时命不该绝,绝不会折在此处。
但两人已经失去与桑明雅交好的可能,线索中断,只能自行焦灼探索。
*
初次见面闹得不愉快,但姜尘爱女心切,还是厚着脸皮,问起小女寒毒的事。
月弦没说话,这种与任务无关的小事,都由他师妹做主,他不会干涉。
月清抱着胳膊,模样挑剔:“这个啊,我们得回去请教宗主,才能评断。不过现在妖物未除,怎好无功而返?”
冷言讽刺一番,又把难题扔给姜尘。
桑明雅在一旁听着,万分无语。
哪有她说的那么麻烦?一张通灵符的事,月清只是单纯拿乔,不愿帮忙。
不帮就算了。
桑明雅身负清心道法,根本不怕什么寒毒。
但这件事,又不能明摆着告诉姜尘,她只好找借口,把人拉走。
无人僻静的后院,她认真道:“爹,两位仙客千里迢迢,来咱们四方城,本就是为了除妖。咱们家的私事,就不要劳烦人家了。而且女儿觉得,自己身体很好啊,爹要是不信,可以让医师为我号脉。”
保准能惊医师一跳。
毕竟半只脚都踏进过阎王殿的人,身体突然恢复,想想都够惊悚。
桑明雅低头说:“反正不管怎么样,女儿不想看到,爹为了我,去开口求别人。”
姜尘道:“爹知道闺女会心疼人了,可机会就在眼前,不试一试,爹就是死了,也不能合眼啊。”
桑明雅摇摇头:“可他们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拒绝我们了。”
“会有别的办法的。”她安慰姜尘道。
*
往日闹得欢腾的蝴蝶妖,忽然变精明了,也不知是不是知道,有仙宗弟子来了四方城,给人风平浪静的错觉。
没有蝴蝶妖踪迹,月清月弦两师兄妹无事可做,就在府中住下,赶上秋宴。
城主府的秋宴,倒也办得风雅,搞了曲水流觞宴席,将菜品放在弯曲流动的小溪上,想吃什么就取什么,倒是很环保。
桑明雅本来在上首位置端坐,对流觞宴来说,这位置自然绝佳。
但她伸出脑袋一看,发现谢知夜离得很远,人都快看不见了。
这两日林婉衣时不时出没,为了应付她,桑明雅都快累趴,没功夫监视谢知夜了。
今日林婉衣好不容易没来,思考一番,桑明雅决定去谢知夜那边。
两名仙门弟子洁癖严重,很不能适应这种宴席,站在花树下观望。
角落的谢知夜,望着花树下的两人,若有所思。
他衣袂微动,站起身来,准备过去。
身后凭空出现一双手,隔着衣料架住他胳膊,拉着他往后撤退。
“你不许去打扰人家。”桑明雅一猜就知道,他又准备搞事。
谢知夜回头凝望她一眼,无言就是最好的拒绝。
桑明雅假装没看见,硬按着他坐下,凑到他跟前:“谢知夜,这些天没见到我,肯定很无聊吧。没关系,现在我来陪你了。”
谢知夜:“……”
枝梢放哨的雪鸦替他骂了:“啊呸,姜弥你真是自作多情!没你给我们找事,不知道多快活呢!”
鸟骂得很难听,但反正桑明雅听不懂,也不气恼。
当然,桑明雅本来的目的,就是不能让他太快活。
她弯起眼睛,趁机对谢知夜进行话术洗脑:“修仙有什么好的,多累啊,日子也无趣,还是当凡人好。”
凡生几十年,一眼就看到头了。
谢知夜眼里泛起没温度的笑:“你觉得当凡人很好?”
桑明雅挑眉,似乎很疑惑。
她觉得,自己是凡是仙,倒不重要。
重点是,谢知夜绝对、绝对不能碰仙道!
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像个凡人一样,老去死去。
这样,修仙界就不会血流成河,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对他喊打喊杀。
谢知夜道:“世上只要有仙根,人人可以去修仙,为什么我不可以?”
他眼底平和,纯净如稚子。
但桑明雅知道,这都是他装出来的假象,不会被他蒙蔽。
还能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你去修仙,未来不得把修仙界,砍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啊。
谢知夜也不关心她的反应,自顾端起茶杯,以最大恶意揣测道:“因为你讨厌那个女弟子,顺带恨上仙门了?”
桑明雅惊疑看向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不要乱诋毁好不好。”
两句话,就把她洗成反派了?
谢知夜以为她在嘴硬,结果身旁少女又闷声闷气,重复一遍:“我不讨厌仙门。”
仙门虽然也有不好的事,但她喜欢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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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千顷灵花,雾间山岚。
桑明雅也不看他,坐在干净的草地上,盯着潺潺流水。
虽然同为仙门,但她并不认同,两名弟子的处事方式:“以正义之名,行不义之举,那当然是不对的。妖有好妖,仙当然也有恶仙,不能一概论之。”
谢知夜心底生出些趣味,他还是第一次从人的口中,听见她觉得,妖与仙之间,仙门还能有错的。
听上去,她还挺有自己一套理论。
不过,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谢知夜冷冷抽出被她压住的衣摆边沿,与她划清界限,撇清关系。
他才不会为她一句话,就放弃仙途。
无论是仙灵还是恶鬼,只要能让他变得更强大,睥睨万物,那都是可以利用的。
旁边半晌没人说话,谢知夜转头一看,桑明雅正在捞水里瓜果,嘴里塞着两只砂糖橘,疑惑看他:“看我干嘛?吃啊。”
经历小蘑菇妖的事,桑明雅意识到,自己以前手起刀落,杀谢知夜七次的事,有点不人道——虽然也被他反杀了七次,但毕竟他那时候,还只是小孩子。
桑明雅迟来的心虚,决定对谢知夜好一些。
——在彻底杀掉他以前。
见谢知夜不为所动,她就帮他端了几盘菜,放在他身前。
少年清秀的眉蹙起。
桑明雅:……我懂。他公主病又犯了。
于是叹气,用干净的筷子,帮他夹了块颤巍巍的红烧肉。
看谢知夜这么瘦,还是养肥一点再杀吧。
色泽莹润的红烧肉,还没递到少年身前,就被毫不留情拂开:“——拿开!”
少年飞速掩鼻,声腔很重。
肉块飞了出去,桑明雅稀奇地盯着他,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疾言厉色的样子。
不过一瞬,小魔王雪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他按住胸口,头埋了下去,似乎要把五脏六腑一起咳出来。
但他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无声张口喘气,额上冷汗淋淋。
给桑明雅吓呆了。
她还在风中凌乱,谢知夜已经起身,拖着几乎站不稳的身躯,踉跄离席。
也许魔王是个素食主义,禁荤腥,闻到就想吐。
*
虽然谢知夜无福消受美食,但桑明雅认为,饭还得认真吃。
岂料,谢知夜刚走没多久,林婉衣的爹就神色慌张找来,不知和姜尘说了什么,姜尘脸色当场就不好看了,两人匆忙离席。
再一转头看,花树下两个仙门弟子,也跟着不见了。
桑明雅满头疑惑。
正疑惑着。
冬棋满脸兴奋跑来:“小姐!大喜事啊!”
桑明雅心想,能有什么好消息?
以她的了解,只有谢知夜突然暴毙,能让冬棋高兴成这样。
“谢知夜又出什么事了?”桑明雅额心直跳。
“唉,不是谢公子。”
冬棋略带惋惜,神神秘秘,“刚刚我听说,林婉衣那个小贱人,遭了报应,被蝴蝶妖抓走了!”
哦,谢知夜没出事就好。
等等。
桑明雅问:“谁被抓走了?”
“小姐的死对头,林婉衣啊。”冬棋道,“还有更好的消息。”
桑明雅:“……”
已经不想听了。
冬棋激动:“陪林婉衣一起上街的,是徐苏雪!”
这些天来,虽然小姐表面上,同徐苏雪虚与委蛇,佯装姐妹。但冬棋知道,那肯定不是出自真心。
这不,现在徐苏雪和林婉衣两个,一时松懈,直接被蝴蝶妖打包带走。
一次性送走两个死敌。
冬棋佩服得五体投地。
桑明雅五雷轰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