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老实但万人迷[快穿]》
1. 我是渣男
系统到的时候,宋汝瓷在送客人出门。
淡白色的烟气袅袅。
路灯埋在繁茂叶片里,暖黄的灯光和月色交融,分不清界限。
宋汝瓷站在月色下,穿着侍者的白衬衫、黑马甲,耳廓被冻得微红,人很清瘦,身量不算高,身形几乎隐在对方投落的阴影里,腰线分明,袖口掩着的手指白皙修长。
他的瞳孔很浅,几乎无法辨别颜色,浅亚麻色的头发简单束成马尾。
宋汝瓷戴着一副助听器。
被他送别的“客人”微低着头,接过他剪好的雪茄,俯身靠近火苗,墨镜下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客人问:“怎么弄的?”
宋汝瓷收好打火机,仰起头。
客人敲了敲他的助听器。
“梅尼埃病。”宋汝瓷道了声歉,温声解释,“是一种遗传病,听力会一直减退,这副不好用了,我在攒钱换新的。”
客人看了他一阵,点了点头,递给他几张大额钞票作为小费。
看到钱,浅色眼瞳惊喜地微亮,跟着就弯了弯。
宋汝瓷开心地露出笑容:“谢谢您。”
他收好钱,送客人上车,服务很细致周到,抬手替对方挡住车门框边沿,这成为直播的最后一幕,随后的空镜成了看客的弹幕池:【……真会编啊。】
【这么高深的医学名词都出来了,还有道具,现在渣男骗钱的门槛这么高了吗?】
【这次的客人还挺有气势,可惜太远了,两个人都看不见正脸。主播还能录点更刺激的吗?比如他是怎么‘招待’客人的,就纯陪酒?我不信.jpg。】
【搞快点!曝光点猛料,给大家看着过过瘾,也看看渣男长什么样。】
【楼上都没看预告?徐祉安可是要收网了,祝燃和盛锋也要上线了,到时候就不是监控全损画质了,说是要第一视角直播,想看脸肯定有的看,姓宋的被三个人当着这么多的人一起玩,还怕不够刺激?】
【就祝渣男坚强点,别心理脆弱崩溃跳楼自杀……】
……
直播画面外。
宋汝瓷停下脚步。
他抱着膝盖蹲下来,眼睛微弯,和系统打招呼:“晚上好。”
「晚上好。」系统拟态成一团影子,把自己拽出砖缝,「任务怎么样,顺利吗?我看到你的杀青进度条亮了,还有三十天你就能死遁收工……徐祉安开始攻略你了?」
宋汝瓷点头,解开衣领,摘下一枚荆棘围绕宝石的项链给系统看。
这是徐祉安送他的生日礼物——从某个著名拍卖会拍下的,据说里面的红宝石有“血泪”之称,价值千万。
宋汝瓷还有别的收获:“我挣到钱了。”
宋汝瓷替朋友来穿书局代班,这是第一次见到自己挣的钱,很有成就感,拿出钞票向系统展示,这个世界的纸币花花绿绿的很漂亮。
系统配合鼓掌。
至于项链,系统凑近看了看,不屑一顾:「假的。」
倒不是因为徐祉安打肿脸充胖子,而是因为整件事从头到尾,就是围绕宋汝瓷设计好的圈套:三个有钱又有闲的公子哥,仗义出手,要为他们的“朋友”出气,搞出来的一场名为报复的闹剧。
他们要让宋汝瓷身败名裂、颜面尽失,成为所有人嘲讽鄙夷的笑柄。
「来。」系统掏出剧本,「我们对一下你的剧情和人设。」
宋汝瓷点头:“我是渣男。”
系统:「……」
那倒也不用这么坚定。
宋汝瓷是第一次做这种工作,他不是穿书局的正经员工,是替朋友代班帮忙,穿成了这个故事里的炮灰攻。
故事的主角受叫穆鹤,宋汝瓷和他在大学相识,谈了恋爱,在穆鹤经历家庭、学业的一系列打击深陷泥潭时,宋汝瓷不仅没有和他共同面对,反倒在穆鹤最痛苦时提了分手。
穆鹤因此绝望自杀,在医院里意外被亲姑姑认出,回归了豪门,成了团宠真少爷。
而宋汝瓷自然成为清算的对象。
穆鹤本人已经不愿再提,宋汝瓷成了他“心头永远的伤疤”。
主角亲友团一向无条件维护主角,自然恨宋汝瓷恨得牙痒痒,决定要好好折腾一番宋汝瓷,好让穆鹤看清这个渣男的真面目。
「徐祉安、祝燃、盛锋,他们三个就是来报复你的。」
系统说:「徐祉安伪装成了不被母亲喜欢,抑郁痛苦、整天买醉的空虚富二代,故意露富被你看到,引诱你上钩……其实他就是这个会所的老板。」
宋汝瓷之所以会来会所打工,是因为欠下一笔巨额高利贷,而放贷给宋汝瓷的团伙,背后老板也是徐祉安。
换句话说,宋汝瓷会沦落到这种地方,就是徐祉安一手为之。
同时,除此之外,宋汝瓷为了偿还债务,还另打了两份工:一份是家庭教师,一份是线上的游戏陪玩。
家庭教师每周两节课,每节课三个小时,他要辅导的学生,就是今年正读高三的祝燃。
线上陪玩……猜也知道。
雇他陪玩的人就是盛锋。
这三个人都是主角亲友团的核心成员,认定了宋汝瓷是个见钱眼开的渣男,要替穆鹤狠狠出一口恶气,所以合伙设了这么一个局。
他们让宋汝瓷以为有三碗软饭可吃——其实全都是设好的圈套骗局,一切都会被同步直播到网上,被无数人观看。
到时候,宋汝瓷就会像个可笑又自恋的小丑,自以为聪明地周旋在三个人中间,其实只是被戏耍得团团转的一条狗。
他们要钓上宋汝瓷,再狠狠践踏抛弃宋汝瓷。
他们要让宋汝瓷体会穆鹤当初的滋味。
「徐祉安伪造了病历,打着患病的旗号,对你忽冷忽热,灌输了很多负能量。」
系统翻了一页,检查代班宿主的作业:「你有没有耐心地安慰他、倾听他?」
这会被认为是舔狗的证据之一。
宋汝瓷点头:“嗯。”
系统问:「听清了吗?」
宋汝瓷诚实承认:“没有。”
系统:「……」
这就和角色无关了,是宋汝瓷自己生了病,会有一部分数据混进来,原本渣攻并没有“梅尼埃病”,这种病会导致听力下降、耳鸣和反复突发的剧烈眩晕。
宋汝瓷的听力下降非常严重,这副助听器已经不够用,徐祉安每次找他,包厢里烟雾缭绕,又很影响看口型。
基本什么都没听清。
「算了。」系统没细究,问题应该不大,一切都在按着剧情走,「没关系,徐祉安今天会送你回家。」
「从今天起,你会借住在徐祉安的私人别墅里,陪伴他,安慰他,成为他的“精神支柱”。」
——当然,按照剧情,这只是宋汝瓷视角的自以为是。
徐祉安所说的一切都是谎言,他也根本不脆弱、不痛苦。
他是条自负的毒蛇,最喜欢玩弄人心,喜欢看别人为自己扭曲、挣扎、痛不欲生,喜欢教唆人陷入绝望乃至精神崩溃,他的一切恶念只在穆鹤面前收敛。
而宋汝瓷是他愚蠢的猎物。
毒蛇的獠牙已经扎入宋汝瓷的脖颈,只等着注入毒液。
宋汝瓷背诵了一遍剧情,和系统接好了头,撑膝起身,因为腿麻微微晃了下,脊背就被一条手臂揽住。
徐祉安温声问:“又头晕了?”
宋汝瓷不擅长说谎,看了看飞速消失的系统,含糊着点了下头。
这一幕落在徐祉安眼里,嘲讽更甚,他已经认定了宋汝瓷是个虚伪又满口谎言的小丑,心里越轻蔑,神情反倒越柔和:“你需要休息几天,我和老板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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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错,替你请了假。”
说着,他握住了宋汝瓷的手。
宋汝瓷的手很干净,手指修长,他的肤色有种异于常人的冷白,甚至能看见淡紫色的经络,掌心却很柔软。
“和我回家好吗?”徐祉安帮他整理好吊坠,系好衬衫的扣子,引着他走向自己的车,“我付你这一个星期的钱。”
他握住宋汝瓷的手腕,攥得很紧,身体压近:“我需要你,汝瓷,我痛苦得快死了,你救救我……”
宋汝瓷几乎被他按在豪华跑车上,微仰着头,认真看着他的口型。
这种神情过去少见,是因为宋汝瓷这次和系统碰头,听说只剩三十天就能杀青,于是出现了新的工作热情。
宋汝瓷自己的人生很无趣,所以他很喜欢替朋友来上班。
但人上班久了,就会喜欢下班。
这是自然规律。
下班前的工作热情是会反常升高一些的。
徐祉安却皱了下眉,他不喜欢这种视线,只觉得浑身不适:“……怎么了?”
“没什么。”宋汝瓷摇头,他问徐祉安,“很难受吗?”
徐祉安皱紧眉。
宋汝瓷抬手,轻轻抱住他,因为没有多少和人相处的经验,这动作做得很生疏。
系统临跑前嘱咐宋汝瓷要敬业、要热情、要主动,要尽量代入角色。
宋汝瓷实在不擅长代入角色,所以他决定用认真的态度补足。
“难受就不要说话。”宋汝瓷认真念台词,“我陪你,不用给我钱,给钱就是生意了,我不想和你做生意。”
宋汝瓷说:“我想你开心一点。”
徐祉安盯着他,仿佛第一次好好看这个人,神情匪夷所思。
他本身就热衷于玩弄人心,当然最看得出花言巧语、言不由衷。
他自然看得出宋汝瓷的认真不掺假。
……开什么玩笑?
徐祉安像看着个怪物,他手里还握着宋汝瓷的手腕,似乎这是什么烫手的烙铁,下意识松手甩开。
宋汝瓷的变化让他烦躁,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约失控,暂时还无法察觉、无法推论,只是叫人心烦意乱。
手机震了几声,是三人小群,跳出另外两人的未读消息。
徐祉安走远,来到灯下查看。
【祝燃:怎么样老徐,渣男上钩没有?发张照片过来啊,我好认认人。】
【祝燃:为了这场戏我可都开始学习了!你们不知道我爸乐成什么样,还以为我浪子回头改邪归正了,给我们家公司全员奖金翻了一倍。】
【盛锋:我在宿舍,穆鹤今天又做噩梦了。】
徐祉安看着最后一条消息,瞳孔深了深,收起手机。
他回到车边,拉开车门:“走吧。”
宋汝瓷似乎在出神,眼睫低垂,眉宇淡白,额发被风稍稍掀起,看到他的影子,才抬起目光,神情很认真关切。
没人知道,这么一个表面上看起来美好的人,逼得穆鹤痛苦到几度自杀,至今仍然要靠药物和别人的陪伴才能勉强入睡。
宋汝瓷怎么会因为别人过得不好就心生同情?宋汝瓷当初抛弃穆鹤,切断了一切联系,跟着比赛队伍出国镀金,从头至尾甚至没有生出过半分犹豫。
一切都是表演,没想到这人演技这么高,居然连他也能骗过。
徐祉安只觉得讽刺作呕:“你想救我吗?”
“救不了,我陪你。”宋汝瓷摇头,这世上没有谁能救得了谁,“我去你家陪你住……三十天。”
他有倒计时,他和系统商量好了,在三十天后准时跳楼死遁:“我还有三十天。”
徐祉安嗤笑。
不以为然。
“好啊。”
他让宋汝瓷这个几乎害死别人的凶手坐进后座:“跟我回家。”
2. 在偷窥
车内就装有高清摄像头。
直播间早就打开,不少人已经兴冲冲进来蹲守,徐祉安本来就常做这种直播,专门钓那些妄图吃软饭的猎物,再当众处刑,在圈子里人气一直很高。
弹幕池讨论得相当热闹,都想看看这回的渣男长什么样。
【求求千万别太丑。】一条明显充了钱的特效弹幕划过,【三个直播间可都充VIP了,要是渣男长得太抱歉,多刺激狗血的剧情也熬不住啊!我的眼睛……】
长弹幕还没走完,本来热闹的屏幕就古怪地静了静。
直播间第一次摆脱监控画质。
宋汝瓷坐进豪车后座,单手撑着座椅,微仰着头,和车外的徐祉安说话。
路灯的光线从他身后溢进来,暖色调的光淌过清瘦肩膀。
这世上有些人,身上天然就有种和喧嚣格格不入的气质,安静,温宁,如果长相恰好又尤为出众,就成了某种仿佛过分粗鲁放肆就会毫无预兆碎掉的艺术品。
宋汝瓷是这种人。
微微弯着的浅色瞳孔,弧度柔和的眼尾,缀着的淡色小痣。
灯光笼罩着的浅亚麻色发梢。
关上车门,人影收敛视线,静静靠回座椅里,连睫毛尖都像是镀了层金。
……不知怎么,在这种气氛下,视角居然莫名变得令人不安。
弹幕变得稀疏。
【救命。】
【这样感觉好奇怪啊,以前也看了很多这个视角都没这种感觉,怎么回事?我简直像是……】
【在偷窥。】
弹幕鬼鬼祟祟划过宋汝瓷的喉咙。
画面里,被无数视线窥伺的主角似乎有些累了,或者是不舒服,合着眼,微仰起头靠在座椅上,领口微微敞开。
一道高挑身影压进画面。
徐祉安拉开车门,也坐进后排。
这本来不在计划内,他通常不会这么频繁地在直播里出镜,但这次例外,徐祉安抬手摸宋汝瓷的额头:“不舒服?”
宋汝瓷的睫毛动了动,慢慢张开,有点茫然地望着他。
宋汝瓷的眼睛瞳色实在太浅了,几乎分辨不清颜色,徐祉安穿了纯黑色的高级丝绸衬衫,车内又没开灯,就在里面映出一片冷色调的浅灰。
徐祉安皱了下眉,抬手打开车顶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说的话。
宋汝瓷这次看清了,微微弯了下眼睛,轻轻摇头,撑着手臂挪了挪位置,分给他一半空间:“在打瞌睡……抱歉,发生什么了吗?”
宋汝瓷握住徐祉安的手臂,力道温和,目光关切。
徐祉安的人设是“被神经质母亲虐待逼疯的富二代”。他用一张伪造的诊断书,把宋汝瓷耍得团团转,有时候发疯一样亢奋地扯着宋汝瓷陪他喝酒、听他滔滔不绝发泄,有时候又狠狠推开宋汝瓷,仿佛憎恶不共戴天的仇人。
这样的折磨,忽冷忽热、天堂地狱,换个人早跑了。
宋汝瓷居然都忍得下去。
不为钱还能是为了什么?
直播间的观众,已经靠着会所里全损的监控画质,津津有味旁观了很久宋汝瓷是怎么舔的。
这还是第一次看高清版本,居然挡了大半,弹幕立刻急得不行:【徐总让让,你挡镜头了!】
徐祉安当然听不见弹幕,他本来没打算演,但宋汝瓷自找的,他笑了一声,神情讥讽,迫使宋汝瓷抬头:“你很盼着我发生点什么?”
宋汝瓷轻轻“啊”了一声。
他给偷渡上车的系统介绍:「疯狗版徐祉安。」
系统:「……」
“没有。”宋汝瓷仰起脸,温声回答,“什么都不要发生。”
宋汝瓷抬手,安抚徐祉安的肩膀,一回生二回熟,他的力道很轻缓耐心,捧着徐祉安的头让他看向自己:“很难过,我知道……不要乱想。”
“看着我,没关系了,我在陪你”
宋汝瓷说:“你已经长大了,有权利过你自己的人生,你妈妈不能再伤害你。”
他的语速比常人稍慢出一点奇异的节奏,嗓音微沙,因为听力障碍,咬字又有种特殊的朴拙认真。
他望着徐祉安因为无法避开,显得分外烦躁不安的眼睛。
宋汝瓷抬手:“想抱一会儿吗?”
徐祉安匪夷所思到好笑。
他不知道宋汝瓷忽然抽的什么疯,又不要钱、又上赶着拼命讨好他……但计划本来倒也大差不差。
宋汝瓷舔得越努力,将来公开处刑,知道这一切早就被播给无数人看,就会越坍塌幻灭、越崩溃。
“好啊。”徐祉安索性靠进座椅,吩咐司机开车,把宋汝瓷扣在怀里,豪车的减震都要软很多,容易晕车的人反而不适应,很容易不舒服。
宋汝瓷不自觉闷哼,闭上眼睛。
扣在他腰背间的手臂勒着他。
束缚过重,叫人不适。
“汝瓷。”徐祉安在他耳边说,“我听人说,你欠了不少钱。”
“你学长和我说的。”徐祉安的声音冰凉,仿佛渗着毒汁,“我听说,你用借的钱充大款,大吃大喝到处旅游,买奢侈品摆阔,把钱都花光了——你当时有男朋友。”
“为了替你还账,你男朋友花光了最后一点积蓄,他家本来就破产了,日子很难熬。”
“然后……你就跑了。”
“为了还这笔钱,你拆了东墙补西墙,现在已经欠了天价高利贷。”
徐祉安问:“有这事吗?”
这是宋汝瓷和穆鹤的学校里流传相当广的说法。
宋汝瓷二十岁,他跳过级,今年读大四,穆鹤和他同岁,大学二年级。
徐祉安比他们高几届,同校,毕业后没有继续读研,继承家业开了会所,手里也有不少不为人知的灰色产业。
就比如那家引诱宋汝瓷万劫不复的放贷公司。
“你跟着我,别动什么歪心思。”徐祉安拨弄了下宋汝瓷的衬衫夹,垂着视线,慢条斯理,“让我满意,老老实实的,我说不定会替你还债……”
他的话头顿了顿。
浅色瞳孔静静望着他。
徐祉安皱眉,尚未来得及回神,宋汝瓷已经轻轻推开他。
这只手的力道依旧很柔和。
宋汝瓷微抿了唇,坐直身体。
宋汝瓷很清瘦,马甲勾勒出流畅线条,迎面驶来的车开了远光,刺眼的光亮像锋利的细钢丝,裁出分明剪影,也把这张脸照得仿佛淡白到透明。
「对对对。」系统帮忙举着剧本,「表现得很好,再茶一点,现在开始替自己辩解,这样你就掉进了他们的圈套,他们要录下你漏洞百出的拙劣谎言。」
宋汝瓷记下来:替自己辩解。
系统鼓励:「对。」
直播间还是没什么弹幕,这和平常不太一样,但系统相信问题不大,宋汝瓷虽然是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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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词和动作却都毫无差错。
“我不是这种人。”宋汝瓷轻声说。
他看着徐祉安,神情依旧很温和,但这种温和更像是天生的、对人过于宽容的秉性,是宋汝瓷的常态。
常态之下,仿佛有什么在流逝。
“我在靠工作还钱。”
宋汝瓷垂着视线,顿了顿,又开口:“如果你不需要我,就停车,我回去工作。”
徐祉安的手指攥了下。
他没意识到自己无意识的动作,依旧一动不动盯着宋汝瓷。
宋汝瓷并没发脾气,连不悦也并不明显,只是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微侧过头,目光向下垂落。
垂落。
宋汝瓷不再看他。
不再靠近他、拥抱他。
直播间的弹幕这时候多起来,很急,看起来似乎是怕徐祉安在这一环就掉链子,疯狂催促:【徐总快哄啊,渣男要脱钩了!】
【给点甜头啊!!】
徐祉安攥住宋汝瓷的手。
宋汝瓷的腕骨分明,硌着他的手掌。
两人短暂沉默,这是辆相当昂贵的舒适型轿车,发动机的声音很轻,车内空间静得仿佛只剩呼吸。
这样过了一会儿,徐祉安终于出声:“汝瓷。”
“我怕你跑。”徐祉安语速很快,“对不起,我不择手段,用这个胁迫你,是怕你甩了我一走了之。”
徐祉安问:“你能原谅我吗?”
宋汝瓷微低着头,坐了一会儿,慢慢点了下头,挣脱攥握翻过掌心,轻轻拢住徐祉安已攥得骨节青白的手。
弹幕总算松了口气,盛赞徐总演技总算回春,好歹没沦落到开局翻车。
“我原谅你一次。”
宋汝瓷说:“徐祉安,我们都是人,你不能践踏我。”
徐祉安点头,随口答应,但眉头并未释开。问题没解决,宋汝瓷依然垂着眼睛,依然不看他,明明那种认真过头的注视之前还叫徐祉安相当反感烦躁。
“汝瓷。”徐祉安说,“看我。”
宋汝瓷没回应,也没动。
徐祉安俯身,再俯身,握着他的手仰头迎上这双眼睛,不停寻找,直到看见自己在里面的影子。
徐祉安几乎半跪在了狭窄的座椅缝隙里,固执地盯着浅色瞳孔。
宋汝瓷有些无奈地望着他。
过了很久。
宋汝瓷轻轻叹气,抿了下淡色的唇角,主动翻过这一篇,抬起手臂。
徐祉安立刻扑过去将他抱住。
抱得很紧,勒在身后的手臂甚至有失而复得的力道。
徐祉安胡乱编了些被母亲虐待折磨的痛苦,大肆说了一通,果然宋汝瓷有了回应,慢慢抬手也抱住他。
宋汝瓷轻轻摩挲他的后背、头发。
那种温吞的认真气又藏不住。
他们这么一路到别墅,宋汝瓷本来就听不清徐祉安说的话,又晕车,不知不觉睡着,额头靠在徐祉安的肩窝。
司机打开门,立刻有埋伏已久的富二代纨绔兴冲冲挤到门口,商量好了,人到就动手,别墅门反锁,他们要在徐祉安的别墅里好好陪这个骗子玩玩:“怎么这么慢!老徐,你这次带来这货色——”
话才说到一半,这些纨绔就在徐祉安冰冷到仿佛杀人的视线里僵住,拎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助兴道具”,喉咙动了动。
宋汝瓷也动了动,张开眼睛。
3. 天罗地网
砰地一声。
车门被重重关严。
宋汝瓷还有些头晕,摸了摸耳朵,没能碰到助听器,神情微微变了。
徐祉安问:“怎么了?”
宋汝瓷像是没听见他的话,也没有注意到车外聚集的人影,只是低垂着头,在座椅的缝隙里和下方摸索寻找。
他一手撑着座椅,衬衫下的清瘦脊背绷出微微弧度。
【渣男演得还挺像。】弹幕看热闹不嫌事大,【徐总,你把人家助听器摘了干嘛啊,怕他听见?下一集不演了?】
之前可都是发了预告的,下一段镜头会换进别墅内部,宋汝瓷被拉进富二代公子哥们的放纵狂欢。
游戏才刚开始,不至于上太多限制级画面,但调戏一下骗子、往鱼钩上挂几个香饵晃一晃总还是做得到的。
立刻就有评论反驳:【满脑子那点黄色废料!放长线钓大鱼懂不懂?】
【话说回来,首先我不是颜狗,但我有点信渣男的发言了,渣男说不定有他的苦衷……】
【楼上没救了,抬出去吧。】
【罚楼上看一百遍《渣男语录》,你会发现所有人开始都共用一套嘴脸台词,过几天就原形毕露了。】
【但话再说回来,放长线钓大鱼还是有道理的。】
【徐总悠着点,别上来就把人吓跑了,盛锋和祝燃还没出场呢……】
徐祉安低头看弹幕,瞳光沉了沉。
他简单回了几句,删了预告,抛开手机。
“汝瓷。”他开口,“宋汝瓷。”
背对着他找助听器的清瘦身影没有任何反应。
宋汝瓷像是真的听不见。
徐祉安失去耐心,握住宋汝瓷的手腕,强迫他起身,让宋汝瓷坐回座椅里,他转到宋汝瓷眼前想要开口,看清这双眼睛时却一怔,皱了皱眉。
宋汝瓷被他按着肩膀,头颈后仰,浅色的瞳孔有些涣散,目光无法彻底聚焦,苍白额头覆着细细密密的冷汗。
徐祉安给他戴上助听器,轻轻拍了拍这张脸,过了一会儿,睫毛吃力眨了眨。
宋汝瓷慢慢回过神,朝他笑了下。
“太好了。”宋汝瓷撑直手臂,扶着助听器坐起身,“我以为丢了……这个弄丢了会很麻烦。”
徐祉安问:“贵吗?”
宋汝瓷点了点头:“嗯。”
宋汝瓷说:“要五十万。”
这一句就让弹幕疯狂嘲讽:【行了,颜狗都来清醒清醒吧,五十万啊,也真敢张嘴,下一步是不是就该身残志坚卖惨暗示打钱了?】
【冷知识,最好的助听器也就十万块,他这个道具还是老式基础款。】
【我知道套路,接下来快进到渣男解释他借高利贷的钱都用来配助听器了,让徐总心疼怜惜替他还债……】
豪车的后排空间不算逼仄,但毕竟还是轿车,徐祉安屈膝抵着后座,一手撑在椅背上,低头看着宋汝瓷,瞳底幽深。
他和弹幕想到了一起,那种莫名的古怪感觉瞬间消退,只剩嘲讽,还有种被满是心机的骗子羞辱一路的恼怒。
徐祉安扯了下嘴角,冷冷等着宋汝瓷继续表演:“所以?”
宋汝瓷:“……”
宋汝瓷看系统。
系统也不知道所以什么,狂翻剧本找能用得上的台词,局面一时僵住。
宋汝瓷尽力靠自己想了想:“所以……谢谢你?”
徐祉安莫名愣住。
「回得好!」系统鼓掌,它认为宋汝瓷回答得很好,这简直太茶了,骗子就是很擅长说谢谢和对不起的。
宋汝瓷笑了,自己重新戴好助听器,微侧着头,摸索着专心调试,这点笑是对着徐祉安背后的系统,很清亮干净,像月光下泛起涟漪的海水。
“谢谢你,帮我找回五十万。”宋汝瓷伸手,“我们到了吗?”
徐祉安看他向自己伸出的手。
宋汝瓷调试助听器的动作很熟练,宋汝瓷的手指漂亮,苍白修长,做什么都有种带有特殊韵味的灵巧。
这也让宋汝瓷在会所很受欢迎。
要他倒酒、陪酒的客人很多,徐祉安这个幕后老板通常都不怎么排得上号。
【我靠,打脸了,渣男段位好高。】
【徐总沉住气!不能输!!】
【稳住节奏,先顺着他,看他还要玩什么花样,放长线钓大鱼……】
徐祉安垂着视线,捡起息屏的手机揣进口袋,扫了眼车外的情形,拉开车门,又忽然转回身握住这只手。
来凑热闹的纨绔们很识相,全藏起了乱七八糟的道具,讪笑着打招呼,接着一个两个眼睛就瞬间瞪圆,恨不得黏在被徐祉安牵下车的人影上。
“我朋友。”徐祉安已经想好了借口,侧头向宋汝瓷解释,“我这段时间情绪不好,他们怕我想不开,总拖着来找我出去玩……”
嘴里说着,徐祉安的视线已经转沉。
这群炫富成瘾的混账败类……不是豪车就是名表,一个两个拼命扯着袖子往外露,打扮得好像花枝招展的孔雀,晃得人眼睛疼。
明明已经落到他手里的骗子,眼神居然还是被一群废物纨绔扯走。
交握的手用力收紧。
宋汝瓷回神,收回目光,望向徐祉安:“今晚出去吗?”
徐祉安控制不住烦躁,皱着眉侧身,把人往身边拽了拽,挡住那些如狼似虎的贪婪视线,强行占满浅色眼瞳里的全部。
“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徐祉安替他理了下额发,“汝瓷,你先回家休息,不要给人开门,不要接电话,谁给你的联系方式也不要加,他们不是好人。”
他攒的局,把人叫到自家别墅,又临时变卦,总要多少给个交代。
徐祉安先把宋汝瓷领进别墅。
这是他的私人别墅,很僻静,没有别人,徐祉安领着宋汝瓷认了客房、浴室,里面准备的个人物品很齐全。
家居服也准备了两套,是同样的款式,一套浅灰、一套藏蓝。
宋汝瓷温声道谢,解开马甲,单手解衬衫的扣子,他不常有时间健身,但还债所迫忙碌打工,难免有些体力活,灯光下也有薄薄一层很漂亮的肌肉。
衬衫滑到苍白清瘦的脊背,徐祉安向前迈了一步,挡在一幅装饰画前。
这次直播间是真暴动了:【徐总啊!!!】
徐祉安的瞳底愈深,直播是祝燃出的主意、是他牵的头,可现在他却开始烦躁,开始抗拒,开始觉得这主意愚蠢透顶。
“很久没人住了。”徐祉安直接划掉APP后台,“你先休息,我收拾一下。”
徐祉安扯掉了所有的摄像头,直播间哀鸿遍野,他像没看见,找了个装垃圾的大号黑色塑料袋,装着一堆电子废品丢出别墅叫人处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徐祉安回到别墅,却发现宋汝瓷已经站在了客厅。
宋汝瓷正在看本来藏摄像头的装饰画。
徐祉安背后透出冷汗。
幸而,宋汝瓷似乎只是喜欢画,他抬起手,把歪了的画框仔细扶正:“《奥菲利亚》。”
徐祉安蹙眉:“什么?”
“这幅画。”宋汝瓷说,“哈姆雷特的情人,他们本来两情相悦,有段很快乐的时光。后来哈姆雷特的内心被仇恨填满,向她发狂、倾泻,疯狂伤害她,把她逼得无路可走……”
宋汝瓷说到一半,看着显然走神的徐祉安,不再继续,停下来笑了笑。
徐祉安下意识走过去:“你继续说,我喜欢听。”
他不在乎宋汝瓷说的什么,只是宋汝瓷说起自己喜欢、擅长的领域,眼睛会更清亮,宋汝瓷已经换好了家居服,藏蓝色那套,有些宽松过头了,衬得人更苍白清瘦,在这个家里又显得很和谐。
宋汝瓷很适合这里。
等这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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闹剧结束,他可以一直把这个骗子养着,养在自己的别墅。
宋汝瓷欠了多少高利贷——五十万?没什么难还的,在他们眼里,这点钱无非几顿饭,一两套勉强看得过眼的衣服。
徐祉安心不在焉地想。
他有的是钱,宋汝瓷不就是喜欢钱?
他看见浅色的眼瞳弯了弯,宋汝瓷没有继续说,只是温和地摇了摇头:“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后来奥菲利亚恍惚走进森林,摔倒溺亡在水中,更多观点则认为她是自杀。
徐祉安随意点头,他拨松宋汝瓷的额发,走得更近,低头看这双眼睛:“等我回来,好不好?”
“就在客厅里等我。”
“这样我一进门就能看到你。”
徐祉安握住宋汝瓷的手:“不要出门,汝瓷,你答应我,会等我回家是不是?”
宋汝瓷望着他,轻轻点了下头。
徐祉安朝他笑了下,握了握这只已经被攥住的手,离开前反锁了别墅门。
【漂亮!】弹幕看热闹不嫌事大,【徐总这回的人设是心理扭曲控制狂啊。】
【病娇克渣男,骗子自以为手段高明,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进天罗地网了……】
【总算舒服了。】
【等着看渣男发现逃不掉,走投无路被逼疯。】
直播间只幸存了客厅角落的一个监控摄像头,再次遗憾地恢复了360p画质……幸亏徐祉安暂时不方便搬来个梯子踩着上天花板。
还有更令人遗憾的事。
宋汝瓷好像不太能理解什么是“控制狂”。
宋汝瓷没打算走,甚至没去碰别墅的大门,他慢悠悠地、怡然自得地转悠,把客厅弄得很舒服,灯光明亮温暖,摆设稍作调整,居然也完全换了个氛围。
先前的阴冷全消散,只剩下温暖宁静。
宋汝瓷去一楼的浴室洗了个澡,边扎头发边向外走,家居服的袖口滑落到手肘,水汽沁得眉睫干净。
宋汝瓷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拿起充好电的手机,上线陪盛锋做了今晚的游戏日常任务。
他接的是游戏陪玩兼职,每小时八十块,陪盛锋他们一个宿舍打游戏巅峰战。宋汝瓷玩辅助,他性格很好,逆风也不生气,话不多又尽责,盛锋的舍友都相当喜欢这个昵称“天青色”的陪玩,又给他介绍了不少生意。
做完今晚的日常,宋汝瓷还备了课,他周末要去给祝燃补习高中课程,目前只是签了合同,双方还一次面都没见过。
宋汝瓷甚至还从冰箱里找到半瓶红酒,煮了红酒雪梨。
监控的边缘勉强能看到厨房,清瘦人影靠着门,给雪梨慢慢削皮,锋利的水果刀在修长手指里格外服帖。
厨房的红酒里炖着切好的雪梨块,咕嘟作响。
宋汝瓷去乐器室转了一圈,找到一把半旧的红棉吉他,抱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随便拨着玩。
……
直播间有段时间没什么弹幕。
观看人数还在涨,显然看的人并没减少,但飘过一两条吐槽渣男的弹幕总是孤零零,没什么回音。
宋汝瓷很久没这么放松,过去几个月,在会所高高在上的监控摄像头里,他几乎没休过班,打扫残羹冷炙、擦地端盘子,被迫一口吞净红白混合的酒水,按着胃靠在走廊里,白衬衫被攥出触目皱褶。
现在宋汝瓷得以休息,慢慢睡着。
清瘦脊背弯折,头颈软坠,看姿势其实并不舒服,但至少安稳。
吉他脱手,坠落在厚实的地毯上,他的手臂也垂在沙发下,指尖蹭着地毯的软绒,呼吸很轻,偶尔有一两声咳嗽。
接着。
手机忽然震响,声音极为刺耳,仿佛揪着心脏。
宋汝瓷惊醒,坐直身体,看着屏幕上的来电,又是穆鹤。
弹幕忽然暴躁地挤满了屏幕:【诶呀你别烦他!!!】
4. 不舒服
「穆鹤是打电话来提醒你的。」
系统知道剧情,从沙发缝里钻出来:「他舍友在看徐祉安的直播间,恰好被他撞见……穆鹤很清楚徐祉安的脾气。」
「他知道徐祉安是把你当了猎物,你已经跌进了火坑,所以给你打电话,提醒你及时抽身。」
在以穆鹤为主角的故事线里,这算个小插曲,主要用来衬托体现穆鹤的善良品性。
穆鹤被宋汝瓷伤透了、完全心灰意冷,却依然能不计前嫌打出这个电话。
至于宋汝瓷,当然是不识好人心的渣男典范。
「你现在还在为搭上徐祉安沾沾自喜,根本不想接穆鹤的电话。」
「穆鹤的确厌恶你,但毕竟不想因为他的缘故,就害你这么稀里糊涂被折磨死在徐祉安手上,所以一直坚持给你打电话。」
「打了一整宿。」
「最后你终于接了电话,但还没等他说完,你就骂他脑子有病,把他拉黑了……」
……总之。
系统念完这一段剧情,提炼出目前的关键流程:「不接。」
宋汝瓷按灭屏幕。
系统:「砸手机。」
宋汝对着大理石地砖想了想,换到足够厚实的地毯前,松手。
一摔就烂的二手旧手机节俭地砸在地毯上。
作为第一次代班的新人,宋汝瓷已经做得很完美,系统必须在工作记录里给他点赞,宋汝瓷的确足够渣、足够冷血,相当薄情,分手后就再没接过一次穆鹤的电话。
现在的这一套渣男流程也很顺利,还剩最后一条,系统翻页:「蔑视他!」
清瘦人影撑着沙发,静静坐着。
被手机从不算安稳的浅眠里吵醒,宋汝瓷的脸色要比平时更苍白些,微垂着头颈,一动不动,赤脚踩在厚毛绒地毯上。
手机和吉他都掉在沙发下,手机的屏幕不停亮起,吉他陷在柔软的地毯中。
宋汝瓷看了一会儿,伸手捡起吉他,
淡蓝色的冷光打进浅色瞳孔。
宋汝瓷垂下睫毛,他把吉他放回乐器房,去关了厨房的火,把炖好的红酒雪梨放进密封盒放进冰箱冷冻,溢出的寒气让这张脸仿佛更淡白,漂亮得近乎漠然。
「非常完美!」系统大力鼓励他,顺便抽空补之前的工作记录,「对了,之前的剧情都走了吗,你们是怎么分手的?」
穿书局的人手严重不足,每个系统都要同时负责几十个世界,宋汝瓷进入三十天的死遁倒计时,系统才抽空赶来接手。
「你是新人,本来不该让你接这种渣男剧情的,我知道你也不想。」
系统一边哄,一边问宋汝瓷:「你那时候难受了没有?」
宋汝瓷:“嗯。”
系统:「……」
不够渣啊。
但也不要紧,新人都是这样,系统足够乐观,安慰他:「不要太责备自己,你只是他命运的一环,没有你的磨砺,也就没有主角以后的幸福啊。」
系统抱着一摞关键剧情节点:「现在我们对一下剧情,你们分手的时候,是不是穆鹤把你反锁在门外,再也不原谅你?他对你失望透顶了?」
宋汝瓷停在冰箱前,想了想,点头。
「穆鹤,他曾经是那么地信赖你,需要你。」
「你是他唯一的依靠。」
系统一边没有感情地棒读,一边飞快打钩:「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你错过了所有他企盼你帮助、渴望你陪伴的重要时刻吗?」
宋汝瓷点头。
系统还要再问,忽然觉得不对,宋汝瓷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脸色白得异常,浅亚麻色的额发垂在眉睫间,一手扶着冰箱门,发梢沾了湿漉漉的冷汗。
宋汝瓷有些站不稳,呼吸短促,右手压着胃,力道不轻,家居服藏蓝色的柔软布料纠缠在苍白手指间。
「不舒服?」系统立刻紧张起来,「怎么回事,是不是胃病犯了?」
宋汝瓷很容易生病,这是最麻烦的地方——宿主的基础数据会一部分折射进人设,剧情里这种酒色财气、纸醉金迷的日子,其实需要相当强的身体素质。
宋汝瓷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宋汝瓷的身体必须要相当精心的照料,需要能睡安稳觉、吃热乎饭,不能太忙碌,不能太辛苦,连压力也不适合过重。
否则就会飞快坏掉。
就像这次的世界,宋汝瓷替朋友代班,从大学入学那天开始负责,前两年只是学业压力还好,大三起和穆鹤谈恋爱,身体状况就迅速恶化。
至于后来……就更不用说。
长期债台高筑,自然没法饮食规律、休息充足,不过劳病倒就已经是万幸。
更别说还有会所变着法折腾人。
直播间,模糊暗淡的监控画面里,清瘦身影关了冰箱门,靠着冰箱休息了一会儿,勉强走回沙发坐下,弯腰去捡手机。
单薄背影弯折,一臂横抵在胃上。
宋汝瓷的手指无力,几次都没能顺利拾起手机,又让它掉回地毯上。
直播间的弹幕眼看就要造反了:【徐总?徐总呢???】
【首先我不是同情渣男,恶有恶报,其次这是大好机会快来攻略渣男上分啊急死我了徐总来!抱!他!!】
【徐总跑哪去了?假设,纯粹假设,拿张高清怼脸截图,有可能把祝燃提前钓上来吗?】
系统还真知道徐祉安在哪,徐祉安被盛锋拖住,忙于处理会所的突发事件,今晚一整宿都没法脱身——盛锋知道了穆鹤今晚要做的事,他和徐祉安是朋友,也是这场游戏的策划者之一,却依然自愿给穆鹤打掩护,因为他永远无条件维护穆鹤。
原著里,最后也是盛锋和穆鹤走到一起。
为了穆鹤,盛锋什么都愿意做,甚至不惜暗中派人去徐祉安的会所闹事。
后来东窗事发,这也是几人决裂的直接导火索。
这些都是很远的后话,发生这一切的时候宋汝瓷早死了,和他们没什么关系,系统急得团团转,绕着宋汝瓷:「接电话吧,接吧,穆鹤不是好人吗,他肯定知道你有胃病吧?」
系统拿的剧本也是主角视角。
在它看来,穆鹤善良,以德报怨,虽然因为身世原因,性格有些孤僻敏感忧郁……但总归也算是个好人。
不然何必冒着这么大风险,调虎离山引开徐祉安,打电话让宋汝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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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跑?
宋汝瓷靠着沙发扶手,他只了解怎样忍耐不舒服,疼了也不怎么懂得出声,只是呼吸细促,偶尔吐气时胸腔微弱痉挛。
系统心一横,推动冰冷苍白的手指,划过屏幕上的接听按钮。
电话对面的穆鹤似乎愣了下:“……宋汝瓷?”
穆鹤的声音很冷漠,看得出是真被伤透了,早已不剩半点感情:“你快跑吧。”
“我打电话是告诉你。”穆鹤说,“徐祉安不是好人,他是个变态,会折磨死你,我劝你……”
穆鹤停下话头,他听见混乱急促的喘息,仿佛是在电话对面皱了皱眉。
接着,那种克制不住的反感、厌恶、烦躁不堪就决堤似的喷溢出来:“宋汝瓷,你又来这套是不是——这次是装什么病?过去那些还没让你玩够吗?多少次了?”
穆鹤的声音剧烈发抖,痛苦至极,仿佛已经快要被他逼疯:“我最需要你安慰我陪着我的时候,你告诉我你胃疼,你以为我不清楚你就是怕麻烦不想管?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承诺做不到的事!”
“我的精神快崩溃了,求你打个电话陪我说说话,你说你接不了,你在医院,好,就算你在医院……我不打扰你,不给你添麻烦。”
“那时候我们家破产,我快被那些催债的逼死了!找不到你人,你躲得干净,回头你居然告诉我你当时昏过去了……拿了张什么乱七八糟的病历单就想让我相信是吗?宋汝瓷,你很喜欢玩这些把戏是吗?你把我当什么了?你到底要耍我到什么时候!”
……系统听得愣怔。
它偷偷拽了拽宋汝瓷的助听器,让它更歪了点。
宋汝瓷伏在沙发扶手上,已经半昏睡过去,身形安静,汗水沿着额头和鬓角不停渗出,呼吸很细弱。
系统怕他掉下沙发,努力把人往回推了推,想要挂断这通毫无意义的来电。
有人却比它快了一步。
一只手捡起手机。
系统吓得一溜烟火速藏进宋汝瓷衣领:「徐祉安!徐祉安怎么回来的!」
会所那边的麻烦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看起来没有,徐祉安的神色有种虚伪的和善,还是谈生意的架势,瞳孔却极为阴沉,右耳的监听耳机闪着红光。
徐祉安的确是个变态。
他在宋汝瓷的手机里装了监控软件。
他全程听完了这通电话。
他用了点更不计代价、更莽撞冲动的方法,暂时从麻烦里脱身,飙车赶回别墅,他不清楚这种冲动从何而来,但剧烈跳动的心脏撞得肋骨极为不适。
徐祉安脱下沾血的西装外套,扔得很远,他挽起衬衫袖口,用消毒剂和热水把手反复洗净,用毛巾擦干。
他查看宋汝瓷的情况。
他把手罩在宋汝瓷的胃部,慢慢按揉,尝试驯服痉挛撕扯着的冰冷硬块。
客厅其实有点怪,温馨过头的灯光下,徐祉安半跪在沙发前,一手轻轻拨开被冷汗浸透的亚麻色头发,它们全沾在苍白额头上,像蔓延的细丝裹住心脏。
徐祉安的另一只手捏着那只手机。
“穆鹤。”徐祉安柔声问,“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5. 怎么乱跑
系统:「……」
怎么说呢。
至少“骂穆鹤脑子有病、并把穆鹤拉进黑名单”这个剧情,从某种角度来观测,居然以相当意想不到的方式完成了。
系统迟疑着保守地打了四分之三个对钩。
电话另一头死似的寂静。
徐祉安挂断电话,把来电号码拉黑,随意抛下手机。
他微垂着头,半跪在沙发旁,凝视宋汝瓷昏睡的淡白脸庞,伸手拨开额发,擦拭眉睫间不停渗出的冰凉细汗。
这样的打扰让浅色的眼睛慢慢睁开。
“我回来了。”徐祉安轻轻摸他的头发,“你很守承诺,汝瓷,你没有乱跑,一直在家里等我,想要什么奖励?”
事实上宋汝瓷并没有完全守约,徐祉安不让他接乱七八糟的电话,宋汝瓷还是接了,这点该惩罚和纠正——但徐祉安还是决定宽容,毕竟这只是第一次。
什么事最初都需要适应调整。
宋汝瓷需要时间。
徐祉安完全没意识到,他的声音放得过轻了,这样的音量宋汝瓷根本听不清楚。
宋汝瓷微张着眼睛,睫毛因为忍耐痛苦而轻轻颤动,神情茫然,望向笼罩着自己的人影,浅瞳柔和着轻轻弯起。
宋汝瓷张了张口,只有气流声,听不清。
徐祉安俯身:“什么?”
他的手臂撑着沙发沿,这样压下肩膀,就几乎整个覆住沙发里的人,他们离得很近,只差一点……徐祉安当然没看见直播间上蹿下跳的狼嚎。
不过,到这一步,动作水到渠成。
他抱住宋汝瓷。
徐祉安低头,一只手揽过微微发抖的清瘦脊背,宋汝瓷的呼吸很弱,家居服完全被冷汗浸湿了,触手十分冰冷。
宋汝瓷的意识似乎并不清醒,没再开口,仰在他臂间轻轻呼吸,呼出的气流也微微发抖,疼痛把人坠进茫然混沌。
徐祉安替他擦拭冷汗。
徐祉安去厨房,用手机查步骤,冲了热蜂蜜水,回到沙发,用小勺一点一点喂给宋汝瓷。
徐祉安找到一条毯子,尝试裹住宋汝瓷,让宋汝瓷枕在自己腿上,继续睡觉。
徐祉安决定过段时间给宋汝瓷安排个体检。
而现在得靠医生,徐祉安发消息叫了私人医生带药过来,坐在沙发里等了半分钟,焦躁滋生蔓过胸口,皱紧眉再次拿起手机:“怎么还没到?”
直播间忍不住插嘴吐槽:【私人医生啊徐总!又不是家养小精灵。】
【第一次看直播,不懂就问,徐总这个表现,不会是栽了吧?】
【去去去楼上懂什么,徐总老玩家了,这是在攻略渣男,你家攻略不用关心不用送礼物的?话说回来谁知道电话怎么回事!没看见人家不舒服吗?哪个脑子有泡的大半夜电话轰炸打扰人休息有病吧……】
清楚点的监控都被拆了,房顶的监控收音质量还没好到能听清电话的具体内容。
只知道对面烦人得很——不依不饶打了一宿,又惹得徐祉安相当不悦。
这种不悦甚至牵连到那个不懂事的二手破手机。
徐祉安扔了宋汝瓷的破烂旧手机,又发出几条消息,让人送来新的手机和电脑。
【啊!啊!】这回弹幕看清了,眼红得满地乱爬,【是不是那个一万五还限量的折叠新机型!超豪华轻薄顶配游戏本!啊!】
【只是备课和打游戏!还是给二号情敌备课和陪三号情敌打游戏!用不着这么豪华的配置吧徐总!】
【什么情敌??清醒点,这是引诱渣男的圈套,祝燃还在准备下马威呢。】
【对不起。】
几分钟里,弹幕从混乱到清醒,私人医生也被从住处拖出,一路风驰电掣送到别墅。
一片真情实感的惋惜里,徐祉安抱着宋汝瓷起身,离开客厅,上了二楼,身影彻底消失在直播画面中。
整个晚上画面空空。
……
宋汝瓷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他躺在徐祉安的卧室。
床很舒适,被褥柔软蓬松,厚实的窗帘遮住大半阳光,卧室里很昏暗安静,他的一只手在暖水袋上,手背扎了针,连着输液管,药液正缓慢滴落。
徐祉安站在窗边,背影晦暗不明。
「小心点。」系统连忙提醒,「徐祉安刚和盛锋吵完架,心情很不好。」
这部分背景资料,系统也是刚拿到,抓紧时间给宋汝瓷透露具体情况:「徐祉安有个弟弟……等等,先说正事,你还难受吗,好一点了没有?」
宋汝瓷已经不疼了,这一整宿似乎都有人照顾,替他换了衣服,泡了热水洗去疲乏,被褥也很干爽温暖。
浅色的眼瞳轻轻弯了弯。
系统这才放心,继续给他讲:「徐祉安曾经有个弟弟,没有别的家人,他们兄弟相依为命。」
当然,十分常见的套路——弟弟已经过世,而穆鹤碰巧和徐祉安的弟弟一天生日,长得有几分像,甚至名字里都同样有个“鹤”字,徐祉安不自觉移情,对穆鹤特别照顾,也就成为了主角团的一员。
「徐祉安天生就残忍,缺乏同理心,喜欢折磨控制别人。」
系统说:「他弟弟痛恨这些,和他大吵了一架,气愤之下离家出走,结果出了车祸……死在十九岁。」
徐祉安编的那些“被母亲折磨”的事当然都是假的,但不代表徐祉安就没有心结、没有走不出的过往。
他弟弟的死就是他的心魔。
宋汝瓷昏睡的时间里,徐祉安和盛锋的争吵,就是因为昨晚那通电话。穆鹤昨晚病发浑浑噩噩,盛锋质问徐祉安,是不是想让穆鹤成为第二个徐鹤安。
徐祉安险些就被这话刺激疯了。
系统还要继续说,徐祉安已经拉上窗帘,离开窗户,走向床边。
徐祉安的听力很敏锐,听出宋汝瓷的呼吸变化,撑着床沿俯身,轻轻拨开柔软松散的额发,视线刺进清明的浅瞳。
“醒了,怎么不出声?”徐祉安低头,指腹摩挲清秀眼尾,他吐字很慢,苍白的皮肤被压得微微泛红,“我很可怕?”
宋汝瓷微仰着头,朝他轻轻弯起眼睛。
徐祉安蹙眉。
这次他听清昨晚没听清的话。
宋汝瓷是说“欢迎回家”。
说这种愚蠢台词的时候,宋汝瓷甚至撑着手臂想坐起,不太成功,体位改变瞬间掀起耳鸣和眩晕,一片尖锐蜂鸣的雪花点后,徐祉安用力抱着他。
“怎么乱动。”徐祉安沉默半晌,低声改口,拿过枕头塞在宋汝瓷背后。
他勒着清瘦过头的人,占有欲强烈,不肯放手:“摔下去怎么办,宋汝瓷,你是不是花天酒地把身体糟蹋坏了?”
宋汝瓷弯了弯眼睛,不辩驳也不解释,只是轻轻摩挲他的后背。
“谢谢你。”宋汝瓷问,“昨晚是你照顾我吗?”
徐祉安没回答,这种问题答了像邀功,他懒得多嘴,只是拿过搭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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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西装外套,罩在宋汝瓷肩上。
宋汝瓷的皮肤太薄了,徐祉安皱眉,看着他眼尾被自己弄出的一片淡红,伸手揉了两圈,又反复抹了几下。
越弄越红。
徐祉安问:“疼吗?”
宋汝瓷茫然,摇了下头,又弯起眼睛,他看见这件西服胸前别着的白花,西服是纯黑质地,是去墓地穿的。
徐祉安刚从墓地回来。
他不想提这件事,相依为命的弟弟死后,徐祉安更疯、更偏激、更肆无忌惮,所以才会有这种玩弄人心的直播间。
徐祉安一直认为,那个雨夜害死徐鹤安的车祸,是他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
现在某种心虚的不安古怪蔓延,徐祉安换了件外套给宋汝瓷披,拿走西装,让人去熨烫。
他靠在二楼的楼梯扶手上,没有立刻回卧室,低着头胡乱摆弄手机,无法回避脑中那个越发刺人的念头——让宋汝瓷被迫“花天酒地”的人,明明就是他。
是他手下的放贷公司,引诱宋汝瓷欠下天价高利贷。
是他让会所折腾宋汝瓷给穆鹤报仇。
这些事……宋汝瓷还都不知道。
要是有天,宋汝瓷知道了。
宋汝瓷发现一切痛苦的罪魁祸首是他。
会怎么样?
徐祉安皱紧眉,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忽然想这些,他看着一楼那副油画《奥菲利亚》,越看越觉得碍眼,想着明天该取掉让人换一副,念头还乱七八糟搅成一团,忽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宋汝瓷下了床,离开了卧室。
清瘦过头的人披着外套,要扶着墙才能站稳,气色很苍白,像生了场大病。
但那双眼睛里却没有病气,很温柔清亮,微微弯着,徐祉安忍不住快步过去,伸出手,抱住这个下一秒仿佛就要摔倒的人,很轻,宋汝瓷似乎比昨天更瘦了。
“怎么乱跑。”徐祉安低声问,“你觉得你的身体没问题了?”
宋汝瓷连路也走不动,心跳杂乱,呼吸浅快,当然不能算没问题。
徐祉安抱着他走下楼梯。
“我下午有课。”宋汝瓷缓过眩晕,仰起头温声解释,“是给一个高三学生补习,还有一个小时,我想准备一下。”
徐祉安当然知道。
宋汝瓷不理解“被关在家里”的概念,不明白自己的行动已经被限制……但如果宋汝瓷不想去别的地方,只是要出门补课,即使是徐祉安也不能拒绝。
直播开始前,他就和祝燃、盛锋签了互不拆台条约。
徐祉安不能禁止宋汝瓷外出补课,不能禁止宋汝瓷上网陪别人打游戏。
这很烦。
徐祉安拧着眉头,宋汝瓷病成这样,还惦记着去补课?以前的那些日子,宋汝瓷难道都是这么过的?
直播间也在想同样的事。
【咳。】
【先说我不是同情渣男,他这个状态怎么保证授课质量,高三生时间很宝贵,补课能不能改到明天啊?】
【祝燃不能同意吧,他那边可都摩拳擦掌准备好报复套餐了。】
【刚从祝燃直播间过来,他正往门上架第三盆冰水,还有他们家鱼缸。】
【所以才不想让渣男去啊!我是说,反正谁都是报复,要不这轮全给徐总,徐总你看那是沙发,那是地毯,那是红酒炖雪梨,你还剩五十八分钟把人弄晕过去……】
【?】
【??】
【……真该死啊。】
6. 我现在改
徐祉安站在冰箱前。
红酒雪梨已经被冰镇好了,宋汝瓷的手艺很好,白嫩梨片彻底被红酒浸透,内置的暖光洒在暗红的酒液上。
香甜醇厚。
徐祉安单手关上冰箱门。
他拿着保鲜盒,绕回到沙发旁:“你自己做的?”
一边问,他一边伸手揽住宋汝瓷的脊背,俯身调整,让人在抱枕上靠得舒服,又拿过搭在一旁的薄毯。
宋汝瓷仰着头,朝他微微弯了下眼睛。
徐祉安伸手,拨开淡白眉睫前的额发,轻轻摩挲眼尾的小痣,他学会了放轻力道,垂头看着浅色眼瞳。
徐祉安挑了片雪梨,喂给宋汝瓷。
“慢点吃。”他说,“你该补充点水分,医生说你还该多睡觉,多休息。”
没有检查设施,私人医生无法给出更多判断,于是优先进行了应急的止痛处理,输的液是葡萄糖和生理盐水,宋汝瓷应该找时间去医院做详尽的系统检查。
但这和“报复游戏”的初衷已经彻底背道而驰——给点甜头、弄点暧昧,还能当作是钓鱼的饵,带人去医院是什么鬼?
哪有这么报复人的??
祝燃年轻气盛,最替穆鹤打抱不平:“老徐,你瞎发什么善心!你可怜这种渣男,怎么不想想当初的穆鹤多惨?!养父母家破产,心理疏导疗程中断,连抗抑郁药都没钱买了!你想想,那种情况得绝望成什么样——姓宋的可是逃得比谁都快,问都没问、管都没管好吧?”
另外两人站在穆鹤一边,极端敌视宋汝瓷,坚决反对,甚至不惜威胁徐祉安,敢当叛徒就把所有事都捅破。
局面一时僵持。
徐祉安垂落视线,看着宋汝瓷一点一点咬这片雪梨,牙齿轻轻咬开雪梨时会有汁水溢出,让有些干涸的淡白嘴唇恢复柔软,徐祉安扯了纸巾帮他擦拭。
宋汝瓷被他困在臂间,吃东西的速度不快,可能还有些不舒服,仔细咀嚼过后才试着吞咽。
徐祉安及时扶稳他:“还疼吗?”
宋汝瓷静静靠在他胸口,一动不动闭了会儿眼睛,呼吸逐渐平复。
又过了一阵,被冷汗打湿的睫毛颤了颤,慢慢张开。
徐祉安又问了一遍。
浅色眼睛似乎察觉到他的紧张,露出安抚,撑直了身体摇头。
“好多了。”宋汝瓷温声说,“有点饿,我想吃一点东西,然后出门去补课。”
他的语气柔和,有种天生好脾气的商榷,仿佛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事——错过了穆鹤的电话,无知的猎物浑然不觉自己已经进了圈套,没意识到自己早已被控制,还在和徐祉安讨论今天下午的安排。
宋汝瓷给徐祉安看自己要去的地址。
徐祉安答应,他已经让人送了粥过来,是知名私厨文火慢炖的养生粥,对身体很好,重新加热用不了几分钟。
他扶着宋汝瓷暂时躺下休息,垂着的瞳光转深。
徐祉安热好了粥,端到沙发前,扶起半睡半醒的人,舀起一勺喂宋汝瓷吃。
宋汝瓷还没虚弱到这个地步,撑坐起身体,接过勺子:“我自己来。”他微侧过头,望着盯着自己的徐祉安,隔着衣袖握了握徐祉安的手臂,“很香,你吃饭了吗?”
徐祉安点头。
他发现宋汝瓷有个习惯,说话时总会浅浅弯一下眼睛,不一定到笑的弧度,但总能令人从那一片浅色里得到温暖。
宋汝瓷放下心,低头认真喝粥,小口吞咽,每一口都细细咀嚼,吃得很慢,咽下几口就要停下闭眼稍作休息。
苍白清瘦的左手始终按着胃。
徐祉安想。
宋汝瓷一直是这么过来的?
在“报复游戏”前,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穆鹤身上,几乎是以某种补偿的心态,将对弟弟的愧疚全移给穆鹤,至于惩罚宋汝瓷只不过是随手为之——并不困难,只需要对放贷公司和会所随口吩咐几句。
宋汝瓷的学业和前途就这样,很轻易地被他毁了。
过去徐祉安不以为然,认为这无非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现在徐祉安却开始因此心烦意乱。
“你的毕业论文怎么样。”徐祉安忽然问,“还在写吗?”
大三时,宋汝瓷的成绩还相当优异,还有机会跟团队出国交流,顺利拿到了几个知名公司的offer。
当然,这一切早已作废。
宋汝瓷还不知道罪魁祸首是他,在宋汝瓷的眼里,他徐祉安还只不过是个失意痛苦、跑去会所买醉的普通富二代。
听见突兀的询问,宋汝瓷轻轻眨了眨眼睛,抬起头,然后垂下睫毛笑了下,摇头,又慢慢咽下一口粥。
“不写了。”宋汝瓷说,“我错过了时间……如果能在下个月前补缴上拖欠的学费,学校答应发给我肄业证。”
徐祉安的眉头拧得更紧。
他问宋汝瓷:“欠了多少?”
宋汝瓷又抬起头,尝试思索,但居然意外的吃力,他感到困惑,又眨了几次眼睛,睫毛像是试图脱逃的蝴蝶。
徐祉安伸手,托住软倒的身体,神情丝毫不显得惊讶,显然这份粥有问题。
粥里面放了效力强劲的安眠药。
“汝瓷。”徐祉安在他耳边问,“你恨不恨害你的人?”
“要是他打算改,打算补偿,把所有夺走的都还给你。”
徐祉安问:“你愿意原谅他吗?”
他不知道宋汝瓷已经完全听不清,无法回答,无意识收拢的手臂紧紧勒着清瘦肩膀,宋汝瓷茫然温和地望着他,然后意识坠沉,眼睛慢慢闭合,勺子从脱力松软的手指中滑落。
徐祉安接住勺子,和粥碗一并放在一旁,让清瘦过头的人偎在自己胸前。
徐祉安一动不动抱着宋汝瓷。
客厅寂静。
高窗落进阳光。
徐祉安低头,借助室外光线,数覆落的睫毛。
他发现宋汝瓷的眼皮很薄,薄到仿佛连睫毛也太重了,在太阳光下,能轻易看到淡青色的细细脉络。
……刺耳的电话铃声不识相地响起。
徐祉安的瞳孔骤沉,又压制下去,他猜得到是谁打来的电话,这从一开始就是个无法退出的直播报复游戏。
徐祉安拿起手机:“是我。”
“老徐!”祝燃火冒三丈,“你什么意思,轮到我了你把人药晕过去?直播间可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
“不会耽误你。”徐祉安垂着眼,“他身体不好,需要休息。”
徐祉安下的安眠药分量并不重,他也没想做什么,只是想让宋汝瓷在出门前,再稍微补充些深度睡眠。
医生说胃是情绪器官,宋汝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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胃病除了饮食问题,很大程度上也有压力过重、失眠的影响,这次毫无预兆忽然发作,昨晚的电话说不定就是诱因。
宋汝瓷应该已经在这样极限的状态下很久。
祝燃一听他这么说就冒火:“那人家穆鹤——”
徐祉安拢着宋汝瓷,拿过靠枕垫稳头颈,让人好好睡在沙发里。
“祝燃。”徐祉安拿着手机,走到阳台,“他欠穆鹤的吗?”
祝燃匪夷所思:“你觉得呢?”
“为什么欠。”徐祉安垂着视线,“因为穆鹤脆弱、可怜、痛苦,需要人保护,需要人供养……而他居然胆敢逃跑,不肯把自己变成完美的养料?”
“祝燃。”徐祉安问他,“你要喜欢一个人,会不会要求对方这样做?”
徐祉安轻声询问,慢条斯理:“你会不会像个吸血鬼,逼着对方把一切都献给你,不给就是欠你的?”
祝燃被这一通话噎住,又气又恼,觉得徐祉安这番歪理简直荒唐无比,偏偏又找不到反驳的地方:“你这就是强词夺理——我当然不会!我要脸,但这根本不是一码事。”
祝燃一口咬定:“穆鹤肯定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祝燃其实和穆鹤不太熟,他是盛锋的铁杆发小,两个人是过命的交情。
盛锋口中的穆鹤根本不是这样。
徐祉安懒得多说,只是伏在阳台的护栏上,看下面的车流:“祝燃。”
“我把人给你送去。”徐祉安说,“要是你敢把他弄伤、弄病,我不保证你们家公司的资金流会出什么问题。”
祝燃当然被刺激到跳着脚火冒三丈,但徐祉安已经挂断电话,扔下了手机。
直播间的弹幕正焦虑到满地乱爬。
徐祉安这个直播间的剧本,本来是俘获渣男、让渣男沦陷到再也无法离开徐祉安,最后患上分离焦虑,心甘情愿被囚禁控制。
现在看来,最先罹患分离焦虑症的是弹幕:【徐总,徐总啊,徐总,你知道吗?你已经整整三分钟没抱渣男了……】
【他是不是胃疼?徐总你快回来看看他。】
【跑阳台去干什么!打电话我们又听不见!不要聊天了徐总!】
【徐总应该是和祝燃打电话去了,刚从隔壁直播间过来,那边正在痛殴抱枕,在暴怒着夺门而出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三盆冰水砸了头,被鱼缸绊脚摔下了楼梯……】
弹幕东猜西猜,很是热闹,徐祉安没有理会,轻轻抱起陷在沙发里沉睡的人。
药效很强,宋汝瓷被抱起也毫无反应,只是眉心微微蹙着,清瘦脊背不自觉弓起,一只手在昏睡里也无意识压在胃部。
徐祉安握住这只手,把手探进衣物替他打着圈慢慢按揉。
徐祉安帮他洗漱,换出门的衣服,很细致耐心,宋汝瓷伏在他肩头昏睡,呼吸清浅,徐祉安抱着他,帮他穿上厚实的外套,尺码稍大了,袖口遮住半个手掌。
徐祉安把人抱上车,他其实不在乎和祝燃或者盛锋撕破脸,就算把人扣下,因此闹僵闹翻,其实也没什么。
但宋汝瓷一直想去,宋汝瓷很重视这单好不容易谈下来的生意。
徐祉安侧过身,帮宋汝瓷系好安全带。
他开车送宋汝瓷去补课。
“我现在改。”徐祉安问,“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7. 你耳朵怎么了
宋汝瓷被手机闹钟震醒。
他的旧手机被徐祉安扔了,强行换成新的,用着还不算太习惯,在下楼之前,摸索着尝试定了几个闹钟。
还好,新手机的振动效果很强劲。
睁开眼睛,不是在别墅里,徐祉安已经把车停在祝燃家楼下。
徐祉安靠在驾驶座里看着他。
不知看了多久。
车窗外光景昏暗,起风了,暮鸦纷飞,天边正缓缓攀上暗云。
这辆车是徐祉安自己常开的,没有司机,后视镜上系着个褪色的旧手工挂件,顶灯的色调温暖,让人想起冰箱里的暖光。
“醒了?”徐祉安轻声问,伸手轻轻拨开他的额发,摸了摸额头的温度,“我按地址开过来了,找的对不对?”
宋汝瓷很久没睡过这么沉,被托着头颈,睫毛轻轻眨了眨,眼里还有初醒的茫然。
徐祉安解释:“你的身体太虚弱,不小心睡着了。我看时间差不多,就没叫醒你,直接送你过来,想让你多睡一会儿。”
宋汝瓷望了他一会儿,看起来像是相信了,弯起眼睛:“谢谢。”
微悬的心跟着柔和嗓音落定。
徐祉安没说话,拿过放在一旁的包装盒拆开,取出一块电子表,戴在清瘦手腕上,指腹抚过宋汝瓷手背针眼附近的淤青。
手表有随时监测身体状况的功能,绑定了徐祉安的手机。
“手机里存了我的电话,不舒服了就告诉我。”徐祉安扣上表带,“补完课我来接你回家,不要乱跑,不要接触外面的人,待在我能找到你的地方。”
这话配上阴郁神情,咬字几乎没有起伏,连直播间都觉得控制欲过剩。
弹幕滚动着隔空喊话,操心操肺提醒徐总收敛,毕竟马上就要开启下一个轮次,别在这种关键时候吓跑渣男。
徐祉安不理会,只是看着宋汝瓷。
宋汝瓷点头,浅色眼睛还是那种温柔宽和的弧度,隔着衣袖轻握他的手臂,主动伸手,侧过身圈住徐祉安。
高级衬衫下的脊背稍透出僵硬。
宋汝瓷轻轻摸他的后背,温声安慰,耐心地逐项答应他的要求:“我不乱跑,会保持联系,补完课就回家。”
宋汝瓷说:“你别担心我,好好生活。”
宋汝瓷其实不擅长说好听话,每次陪徐祉安聊天“发泄压力、排解痛苦”,也多半是沉默着倾听,调一些风味哄人的饮料,想办法不让徐祉安喝下太多高度数烈酒。
每次送徐祉安出门,宋汝瓷也只是很简单地鼓励他“好好生活”。
过去徐祉安觉得这无非是不够上心的讨好,没必要多在意,甚至无法理解这样一个无趣的人,怎么在会所里的业绩那么突出。
……现在宋汝瓷要去陪别人了。
徐祉安觉得后悔,烦躁异常。
不该开启这个愚蠢至极的报复游戏。
他垂着视线,抬起的手臂横在清瘦脊背后,收紧,深黑眼底占有欲爆棚。
宋汝瓷被压迫胸腔,低低咳了两声。
徐祉安惊醒,松开手,深呼吸平复情绪,侧身替宋汝瓷拉开车门。
/
祝燃等在楼下。
当然不是因为体贴,他是被祝父踹下来的,屁股上的鞋印都还没拍干净。
祝家算是暴发户,靠卖煤发的家。祝父对学历有迷信,盼着儿子考个大学光宗耀祖,花了不知道多少心思,知道了祝燃弄的小把戏,险些气得高血压发作。
要不是急着赶去医院,祝父还要亲手揍这个小兔崽子一顿。
「祝燃的妈妈身体很不好,一直在医院住院,祝燃天天都去看她,祝父也是因为这个急着去医院。」
系统冒出来提供剧情:「祝燃喜欢乐器,特别痴迷音乐,一心想搞摇滚乐队,本来该出国的,手续都办好了。」
「他转回国内公立学校,老老实实上学念高三,就是为了让他妈妈安心。」
它还不够了解人类的险恶,同样没想到粥里居然还能下药,很关心宋汝瓷的身体:「对了,你今天忽然昏倒了,用不用去医院检查一下?和祝燃打好关系,就可以让祝燃带你去医院。」
角色倒是无所谓,但宿主自己的数据投射进来,都出现这种情况,说明现实中的身体状况也相当成问题。
系统不太放心。
宋汝瓷正在调整助听器,向系统道谢,把冻得发木的手指收进外套口袋,轻轻摇头:「没关系。」
偶尔确实是会这样。
梅尼埃病会导致眩晕,听力减退,病情还会不断加重。
他不常出门,就是因为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晕倒。
系统尊重他的意见,把这件事暂时放下,先搬出祝燃的资料——客观来说,祝燃的心性其实不算多坏,但冲动、莽撞、听风就是雨,这种性格相当容易被人怂恿着当枪使,见谁可怜就帮谁。
这次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多。
祝燃觉得穆鹤可怜,又和盛锋是铁哥们,先入为主,立场自然偏到没边。
「祝燃听了很多你的坏话,对你的成见很深。」系统提醒,「小心一点……啊,就是他,脸上贴创可贴那个。」
祝燃今年十九岁,个头窜得很高,板寸断眉臭脸,眉弓贴了个创可贴,不怕冷地套了件蓝白色公立高中校服。
看着唬人。
其实是鱼缸里的鱼砸的。
刚被祝父揍了一顿,祝燃不敢这就放肆,走到宋汝瓷面前,低头看着这个瘦不拉几的病秧子,相当没好气地伸手:“东西呢?”
宋汝瓷暂停和系统的交流,收敛心神,抬起头。
“课件,书。”祝燃不耐烦,报复还没开始就又倒霉又挨揍,他已经窝了一肚子火,说话冲得要命,“你不是是来补课的吗,不会什么都没带吧?就算骗钱——”
话音戛然而止。
祝燃皱眉。
【对,对对对。】直播间就盼着看这个,事先安插在附近的摄像头拍得来劲,【一见钟情了吧傻小子!】
【骗子可恨,骗子该死,骗子真好看啊……】
【差不多得了。】有人看不惯,【别太离谱,这种货色如今都有人吹了?】
徐祉安那边的直播弹幕已经沦陷到没救,祝燃这边好歹还有点基本盘。
这些人的视角跟着祝燃,都听说了宋汝瓷的斑斑劣迹,什么“借钱充大款”、“利用穆鹤一门心思往上爬”、“攀高枝”、“为了炫耀去借高利贷”、“骗光穆鹤的最后一点钱又把人甩了”……祝燃最近直播都没顾得上玩音乐,成了八卦室。
有不少穆鹤的朋友、同学上来义愤填膺爆料,看起来相当有说服力。
在宋汝瓷和穆鹤的学校,这些事同样也传得到处都是,宋汝瓷这个名字已经声名狼藉。
祝燃有个乐队群,里面都是还在上学、闲极无聊的富二代阔少,开着群聊语音,也正嘻嘻哈哈起哄:“愣着干嘛啊!老祝给个近景,要是脸不错,哥们也能玩几天……”
祝燃被这些人吵得烦,扯了耳机,胡乱揣进口袋。
他低着头,盯着宋汝瓷这张脸:“怎么是你?”
吵得乌烟瘴气的直播间愣住。
【谁?】
系统都不知道:「?」
乐队群里也诧异:“谁啊老祝?怎么回事,你认识他?不会他以前连你也钓过吧!?”
祝燃紧紧抿着嘴唇,眉头拧成疙瘩,他看了宋汝瓷一会儿,转身就要走,手臂却被轻轻握住:“等一下。”
祝燃猛地转身,盯着他的眼睛像要愤怒到着火,但这种失控的怒气落进温和的浅色瞳孔里,却连个涟漪也没起就熄灭。
宋汝瓷微仰了头,看着他,想了一会儿:“Fire?”
祝燃一言不发,身形很冷硬。
“我很需要这笔补课费。”宋汝瓷温声商量,“很重要,这个月就要用,能不能帮帮我?”
直播间有追过来的,瞬间联系起前情:【不管你们有什么恨海情天狗血部分可以回头慢慢品,祝燃你先快答应他!渣男要交学费!这是正事,他快拿不到肄业证了!】
【这算什么正事?】有人冷嘲热讽,【一个肄业证有什么用,他自己把自己的人生糟蹋了,要别人可怜?】
【笑死,他不是骗子吗,都把徐祉安哄得五迷三道了,要点钱不容易?】
【一两句解释不清楚……你们这些说风凉话的小心以后脸疼,祝燃,祝燃你听我们这些过来人弹幕一句劝,你想好,你已经在火葬场边上了,你最好答——】
火急火燎的弹幕还没刷完屏,祝燃已经扯开胳膊,头也不回地上了楼。
【……唉。】
直播间幽幽叹息。
系统也根据“Fire”这个关键词,找到了前期的相关剧情:「是四年前的事?我找到了,宋汝瓷,当时你兼职赚学费,去了酒吧驻唱,是不是这一段?」
宋汝瓷站在路灯下,手收在外套口袋里,他身上的外套是徐祉安选的,厚实防风,衬得人就更清瘦得过分。
天更暗了,路灯亮起,风里搀进雨的味道,落叶打了个旋。
「不怪你啊,这不能怪你。」系统连忙安慰,「这部分是开放式剧情,只写了让你想办法赚学费,谁知道会这么巧。」
四年前,宋汝瓷刚刚入学,念大一。
为了学费,他去了一家地下酒吧驻唱。
宿主自身的数据是慢慢侵入角色的,宋汝瓷也有过短暂健康、听力完好的时候,他很珍惜这个机会,做了很多已经很久没做的事。
比如弹吉他,宋汝瓷的吉他弹得很好,他不擅长炫技,更喜欢随手弹些即兴的旋律,都很悠扬动听,酒吧也跟着爆火,生意一度好到不行。
接下来的故事也不意外——他被几个痴迷摇滚乐的富二代少年不由分说硬拉进乐队,没日没夜排练、写歌、梦想一鸣惊人,当时的队长兼鼓手就是Fire。
如今的祝燃。
祝燃花了不知多少心血,铆足了劲要向他父亲证明自己,也想让母亲骄傲。
可偏偏至关重要的海选赛,从不出错的宋汝瓷居然进错了拍子。
前功尽弃。
乐队吵成一团,最终宋汝瓷道歉、退出,这也成为乐队解散的导火索。
一晃四年,本来和祝燃关系最好的几个人,就这么决裂到分崩离析,再也没能重聚。
这之前,祝燃一直没能认出宋汝瓷,是因为乐队里没人用真名,宋汝瓷当时刚入学,为了不太惹眼,也把头发剪短染成了黑色……但这双眼睛实在太有辨识度。
瞎了才会认不出。
祝燃家的灯亮了下,没几秒又熄灭。
相当冷酷,相当不为所动,看起来仿佛人已经上床睡觉,但直播间很不给面子:【祝少啊,再翻床就塌了。】
【渣男缺钱!他真的缺钱,就缺你这一笔!祝燃你信我们,我们不会害你,你现在下去还有转机!】
【人还在楼下呢祝少,过了这村没这店,我先说我就住附近,2.3公里,你不捡我捡了。】
【下雨了……】
最后一条飘到一半,祝燃已经烦躁地掀了被子,抓起雨披直奔楼下。
宋汝瓷还站在路灯下面。
雨点掉得很快,在昏黄灯光下拉成斜线,细密闪着银光。
祝燃冲过去,把雨披罩在这个家伙头上,冒火的眼睛盯着宋汝瓷,恨不得扒下这张完美面具。
宋汝瓷却像是生怕刺激不到他。
浅色眼瞳微微弯起,宋汝瓷望着他,仿佛对着某段很珍视的过往,柔和的目光里有微弱光亮,有种很遥远的淡淡怀念。
祝燃的瞳孔缩了下,死死咬着牙,挪开眼睛。
四年前那次糟糕的演出其实并没到绝境,谁都会犯错,没什么要紧,他们还有复活赛,还有机会。
可宋汝瓷逃了。
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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骗子留下一封轻飘飘的道歉信、留下一把吉他,拍拍屁股就走得无影无踪,甚至再没回过那个酒吧。
宋汝瓷是个惯犯。
祝燃的脸色阴沉冰冷,握住瘦削硌手的手腕,拖着人就走。
这是场雷阵雨,雨势很大,嫌宋汝瓷走得太慢,祝燃索性一把将人拦腰扛起来,罩着雨披快步冲进大厅。
放下的时候宋汝瓷在咳嗽。
咳得止不住,没法靠自己站稳,宋汝瓷被祝燃托着肋下架去角落会客区的沙发,依然在咳,连脊背都微微发抖。
祝燃打发走了要来查身份的值班门卫,紧皱着眉,低头看他。
……居然会有这么碰巧的事。
兜兜转转。
这个骗子又栽回他手里。
宋汝瓷现在的身体看上去比四年前差太多,真是像外面说的,酒色财气荤素不忌,整天乱来,把身体糟蹋废了?
祝燃去要了杯热水,拿着纸杯回来,没什么好气:“喝点水,别咳死了。”
他看宋汝瓷根本也端不稳水,压了压脾气,半蹲下来,把纸杯举到全无血色的苍白唇边,看着宋汝瓷小口小口地喝水,眉头几乎拧成疙瘩。
“行了。”祝燃寒声开口,“宋汝瓷,我知道你是什么货色。”
“别对着我卖惨。”
他沉声说:“我不吃这套,知道吗?”
……狠话仿佛撂给了聋子。
宋汝瓷的呼吸很乱,被他扶着肩膀,单手吃力支撑着清瘦身体,连坐都坐不稳,更别说听清他的话。
——不过是淋了点雨、吹了点风、快走了几步,至于这么难受?
四年前宋汝瓷的身体也没这么差。
祝燃想不通,但遭瘟的徐祉安居然已经把短信发了进来。
祝家公司的实时股价,明晃晃的威胁。
祝燃知道徐祉安真能干得出撤资这种事,他想不通这个骗子怎么能把老狐狸徐祉安也骗得提溜转,气得直咬后槽牙,偏偏没别的办法,只能压着脾气把人抱起来。
“瘦成这样。”祝燃磨着牙,“姓宋的,你是不是造孽太多,遭报应了?”
他的声音很低,宋汝瓷和记忆里比瘦过头了,也可能是四年过去,他已经十九岁,不是那个跟在大神屁股后面兴冲冲要拜师学即兴SOLO的小屁孩。
宋汝瓷被他抱进电梯。
这是栋高层,祝燃家在三十三楼,电梯带来的重力失衡很明显。
他看见宋汝瓷紧闭的眼睛,听见喉咙里的闷哼,宋汝瓷是真的很难受,胸口无序起伏,嘴唇抿到泛白。
电梯停在三十三层。
电梯入户,祝燃的家门没关,但客厅里已经没处下脚。
看了眼堆满东西的沙发,他只好把人直接抱进卧室,放在自己的床上。
对着床的摄像头没关,祝燃偶尔会在这直播弹吉他,风格和愤怒炸裂摇滚乐、狂暴鼓手相当不搭。
祝燃盯着宋汝瓷,用力抓了两把短发,他看见宋汝瓷难受,也看见直播助手里弹幕乱七八糟支招,一个两个好像比谁都急:【别躺着,让渣男坐起来,躺着喘不上气了祝少!】
祝燃沉着脸色,扯了两个枕头,塞到宋汝瓷身后。
【帮他把衣领打开,外套脱了,开暖风。】
祝燃咬着牙,抄起遥控器狂按,把空调温度调到最高,等了一会儿,又拽开拉链,替宋汝瓷脱下厚实过头的外套。
【给他顺气啊诶呦我的天,祝老六你行不行,要不我来,我家2.3公里……】
祝燃把发言人拉黑禁言,踢出直播间,关掉直播,抬手按在宋汝瓷的胸口。
……好瘦。
祝燃拧着眉。
宋汝瓷清瘦得不像样,衬衫被冷汗浸得微潮,下就是分明肋骨。
四年前,宋汝瓷有这么瘦?
祝燃看着这个人,无意识放轻力道,慢慢画着圈给宋汝瓷顺气,直到那种磨人的痛苦从清秀面庞上渐渐淡去。
宋汝瓷慢慢恢复过来,睁开眼睛。
看得出这是场不清的煎熬,浅色眼瞳像是被水洗过,但痛苦很快就被化解消散,只剩灯下的浅浅柔和。
宋汝瓷朝他笑了笑。
祝燃回过神,猛地收回手。
“谢谢你。”宋汝瓷试了试,缓和力道撑起身体,“我不要紧了,Fire……”
祝燃沉声打断:“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宋汝瓷微怔。
祝燃盯着这双仿佛永远不起波澜的浅色瞳孔,他看见它们弯了弯,弧度很轻,仿佛这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棵树掉了一片叶子,一捧流沙安静滑落。
只是那一点微弱的亮光熄灭。
“好。”宋汝瓷温声答应,“你的真名是什么?阿姨没告诉我。”
听说祝燃回心转意,想好好学习,甚至还主动要请个家教,祝家全家上下都很高兴,补课的事是祝燃的母亲抱病和中介联系的。
祝燃沉默半晌,不情愿地低头,含混咕哝了自己的名字。
他没听见宋汝瓷叫他。
祝燃皱了皱眉,抬起头,却发现宋汝瓷似乎还在等。
——就像之前那些狠话,宋汝瓷仿佛也根本没听见,不像是装出来的,好像每句话都被他气势十足地放给了空气。
“……祝燃,我叫祝燃。”
他牢牢盯着宋汝瓷的眼睛,故意放慢语速:“宋汝瓷,为了让我妈高兴,我可以忍你一个月装装样子,该给的钱我会给你,一个月后咱俩一拍两散……听懂了吗?”
宋汝瓷望了他一会儿,目光明显落在他的口型上,轻轻点了下头,眼里还是那种烦人的、仿佛永远不动怒的温和神色。
宋汝瓷撑起手臂,想要下床,却被攥住手腕。
祝燃盯着这双浅色的眼睛。
“宋汝瓷。”
祝燃盯着宋汝瓷耳朵上的东西,他现在不觉得这是蓝牙耳机了:“你耳朵怎么了?”
8. 我跪着听
祝燃没能立刻得到答案。
宋汝瓷坐在他的床上,单手支撑着身体,微仰起头,迎着他的视线,衬衫下的身形远比四年前单薄很多。
没再染黑的浅亚麻色头发,浅过头的眼睛,都让这个人比过去更显得……仿佛随时会消失。
“是我的错。”宋汝瓷似乎想了一会儿怎么解释,温声开口,“祝燃,当初的事是我的责任,如果——”
“我没问当初的事!”
祝燃脱口而出,又为失控的语气后悔,挪开视线,音量压低:“我是问你……耳朵怎么了。”
宋汝瓷不能再穿着湿透的衬衫。
先不说不舒服,又着凉了怎么办。
宋汝瓷身体这么差。
祝燃泄了气,转身去给他翻衣服,从衣柜里扯出件自己从没穿过的新T恤,递过去,又去厨房接了杯热可可。
回到卧室,宋汝瓷已经换好了衣服。
大了不止一个尺码,原来宋汝瓷真的瘦得很厉害,原来他已经比宋汝瓷高出这么多。
祝燃半蹲下来,把热可可递给宋汝瓷,看着宋汝瓷道谢后接过,全无血色的瘦削手指捧着白瓷杯,几乎分不清哪个更白。
“Listen。”
祝燃说:“你说实话。”
他紧攥着拳,盯着这双眼睛,一个字一个字问:“你听不到了是不是?”
祝燃从没想到自己还会再叫出这个名字,它牵起一系列被狠狠踹进记忆深处尘土堆里的画面——酒吧,别墅地下室,野场舞台,光怪陆离的livehouse。
习惯坐在酒吧昏暗角落,随手拨吉他弦的浅色眼睛少年,突然被拉到聚光灯下,温柔眼瞳里透出好奇。
宋汝瓷大概生来就没有张扬的基因,不论在舞台上还是舞台下,都是最安静的一角,但这个人能轻松指点他们遇到的困境,不论是编曲卡壳还是旋律断裂。
浅色眼睛的吉他手坐在音箱上,很安静,弯着眼睛,看他们吵成一团。
然后轻轻拍一拍怀里的吉他,等其他人安静下来,拨出几个简单抓耳的调子。
……宋汝瓷怎么能听不到。
怎么能??
祝燃攥着瘦削手腕,仰头盯着这双依旧安静、温柔平和,却已经比过去暗淡太多的浅色眼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宋汝瓷在发光是什么样子。
宋汝瓷也开心过、明亮过,哪怕那种亮色也永远柔和不刺眼,依旧是玉似的温润光泽。
他记得光下灰尘飞舞,仿佛群星,宋汝瓷站在那下面,抱着吉他,目光温柔清澈。
宋汝瓷告诉别人他叫“Listen”,在听得到的地方,这个人也像是融进光里,吉他的调子柔和轻快,有种不再被束缚的自由假象。
浅色的眼睛里盈满碎光。
……然后一切幻灭。
祝燃狠狠打了个激灵,回过神,看着这双今非昔比的浅色眼睛。
那些光泽彻底消失,不再发亮,不再期待,依然平静、柔和,只是变得无比遥远。
像捉不住的水中月。
祝燃骤然生出浓浓不安。
强烈的不安瞬间扑灭虚张声势的怒气,紧接着就是懊恼悔恨,他干了什么,宋汝瓷生病了,那么难受,听不见了,放弃这一切最痛苦的明明是宋汝瓷。
他对着宋汝瓷发脾气?
他是什么品种的王八?
祝燃恨不得穿回五分钟前,把自己的脑袋拧掉。
“Listen。”祝燃有点着急,“不管怎么说,我之前的话都说得太重了,你别在意,我当时脑子有病,你听我说……”
“没那么严重。”宋汝瓷温声解释。
祝燃怔住。
抬起头。
他蹲在宋汝瓷的面前,宋汝瓷坐在他的床上,他们明明很近,宋汝瓷的声音也还是很温和。
但为什么好像有东西变远了。
宋汝瓷刚看到他、认出他的时候,明显是惊喜的,宋汝瓷很高兴能再见到他,看着他的时候,浅色的眼睛里腾起细微光尘,宋汝瓷也在怀念那段自由时光。
现在这场梦被他恶狠狠砸碎踩灭。
变成一地废墟。
宋汝瓷也并没生气,没怪他,只是还在解释,很认真:“还能听到一些……特定音高听不到,旋律听不清了,我过去就生过这种病,我以为它康复了,对不起。”
“我怀有侥幸心理。”
宋汝瓷低头望着他,向他道歉:“我该早告诉你们的。”
“是我不好,骗了你的乐队经费,以后不会了。”
宋汝瓷说话时,还是和过去几乎没什么差别的温润神气,不急躁、不冲动,柔和认真,但看得人心脏揪起,仿佛被吉他的钢弦乱七八糟地绑住。
祝燃想反驳,不是,不是这样,那是他气疯了说的混账话,宋汝瓷骗了什么钱?
当时他们就是几个小屁孩,一腔热血说要搞大事,其实什么乐理都不懂,写的词也狗屁不通。
会写几首破歌算什么本事?
这种粗糙的作品,要润色、要精修,要改成乐队的合奏谱,要调整歌词,要做更复杂的编曲。
全是宋汝瓷帮忙弄的。
这不该给钱吗?
宋汝瓷明明也没比他们大多少,偏偏就会那么多东西,懂那么多事,好像永远不生气不着急,不论多难的事,只要宋汝瓷在,就好像没什么了。
所以宋汝瓷走了,这个本来就不像样的小屁孩乐队,才会那么快出状况,吵崩、解散、决裂。
这还不够证明宋汝瓷付出的心血?
雇一个人干这么多事,能不能干得过来?就算能,得给多少钱?
凭什么宋汝瓷就不能拿钱,凭什么宋汝瓷就被打成骗子——这个念头冒出来,像跟钢针,扎得他脑中尖锐一疼。
……现在这场闹剧。
宋汝瓷所谓的“骗子”名声。
到底是怎么来的?
如果说徐祉安那通电话,还只是往祝燃心里扎了根刺,硬着头皮狠狠心还能不管,现在这种念头就无限扩大,再无法忽略。
祝燃从慌乱里回过神,他听见宋汝瓷在叫自己,连忙抬起头答应,又接过几乎没怎么动的热可可。
这么一杯东西,对这个显然还在生病的人来说,都分明已经太重,成了负担。
祝燃握住宋汝瓷弯曲到僵硬的右臂,帮他放松肌肉,这在过去他也做,但那时候宋汝瓷还能陪他们彩排,一连弹几个小时的吉他。
现在的宋汝瓷已经端不动这么一杯破饮料。
宋汝瓷温声道谢,轻轻收回手臂,又提起正事。
他是来给祝燃补课的。
祝燃的母亲很关心儿子,即使不考上正经大学,也不希望儿子这么一直颓废混日子下去。
宋汝瓷签了合同,也拿到了一笔预付款,已经用来补学费了,只要祝燃有进步,剩下的钱就刚好够补缴最后的部分。
“祝燃。”
宋汝瓷望着他:“我们好好补课,我不是来骗钱的,会对得起补课费,再相信我一次好吗?”
祝燃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心脏上的钢弦勒紧了。
祝燃看着这双眼睛,挪不开视线,他有很多话堵在喉咙里,又一个字也吐不出,只能点头。
他没脸向宋汝瓷承认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是个复仇游戏,也根本不敢承认——知道了真相,宋汝瓷会怎么看他?
祝燃无法思考这件事。
他听见了宋汝瓷叫他“祝燃”,宋汝瓷已经按照他的要求,不再叫他Fire了。
如他所愿。
宋汝瓷不再怀念他们的过去。
祝燃仓促起身,嘱咐宋汝瓷好好休息,给他几分钟,然后匆匆离开卧室收拾房间,他被自己满地乱丢的乐高和游戏手柄绊得踉跄,索性翻出了个很久没用的大行李箱,一股脑把东西全丢进去。
他们家本来是有专门给他的书房的,但那里面全是乐谱和各种乐理书。
过去祝燃不懂,不明白宋汝瓷改谱子要花的心血,总觉得不过就是五线谱上这改几笔、那画几下,后来自己学了才知道难。
他们当时的排练强度,宋汝瓷还要去酒吧打工,还要改乐谱。
是不是他把宋汝瓷累到了?
是不是太辛苦、太缺乏休息,宋汝瓷的病才会复发?
祝燃越想越不安,没注意到捏着的游戏卡碟已经被他硬生生攥碎,塑料碎片割破手掌。
一只手覆住他的手背。
祝燃回过神,吓了一跳:“你怎么出来了?”
他的语气柔和过头,下意识把受伤的手背在背后,用完好的手扶住宋汝瓷,把人搀到沙发上。
客厅的摄像头没关,还在讨论这两个人有什么狗血过往的直播间弹幕瞬间错愕:【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这个画风吧,我们不是只错过了14分29秒吗?】
【这14分29秒钟里发生了什么?】
【有什么付费情节吗??】
【行了,都别乱猜了,直播间老粉告诉你们,祝燃原来弄过一个乐队,宋汝瓷应该是他那个吉他手……变化太大了,没认出来。】
【???】
显然这话不是信口胡说,祝燃本来也直播,以玩乐器为主,吉他的风格跟其他的乐器迥异到格格不入。
直播间里有不少人都好奇过,三扒两扒之下,不少人其实都默认祝燃年少无知时遇到了个叫“Listen”的白月光。
他们乐队的吉他手。
祝燃书房里最常翻的那一套乐理书,就是这个吉他手离开后丢下不要的。
最常弹的旧吉他是这个吉他手丢下不要的。
祝燃这个人……有时候那股子劲上来,盯着不开眼敢提这段旧事的弹幕一个一个拉黑踢人,想摔吉他又不舍得,一把破吉他在怀里死死抱着不撒手。
也很像是这个吉他手丢下不要的。
紧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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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段科普,评论区已经多出两个视频网址。
变化是真的太大了。
点进去看的人都有些发愣,再回来直播间,就更茫然,宋汝瓷是那个会笑着温声说“Listen”,再随手拨出一串勾人心弦到极点的SOLO,让所有人心甘情愿保持安静,全场鸦雀无声的吉他手?
宋汝瓷在别墅里也玩过吉他。
已经弹不成调子了。
有人把录像重新翻出来,宋汝瓷只是断断续续拨弦,微微侧头,把脸贴近吉他,仿佛这样能感知震动。
之前在徐祉安的直播间,没人意识到过这一点。
【所以……】
【所以他是真的听不到。】
过了半天,弹幕冒出:【我是穆鹤的同学,我们一直骂他渣男,因为所有人都说他装病骗钱……所以他真生病了吗?】
【太容易动摇了吧,别着急下定论,一个人惨,和一个人坏,又没有必然关系。】
【可他确实真生病了是不是,你们看祝燃,我觉得祝燃被吓到了……】
祝燃是真的相当不安。
他把客厅全收拾了一遍,把手洗干净,又去找出那些崭新的课本,硬着头皮一页一页翻,翻一页就抬头瞄宋汝瓷。
他被宋汝瓷轻轻拍了下手臂,连忙坐直,老老实实交出弄破的左手。
宋汝瓷低着头,给他处理伤口,贴创可贴。
祝燃没工夫管自己的手。
“你冷不冷。”祝燃低声问,“累吗?这么坐着难不难受,我给你倒杯热水……”
浅色的眼睛抬起来,温和地望着他。
祝燃用力咬了咬下嘴唇,没了脾气,又把书翻得哗哗作响,他听见很无奈柔和的轻笑,心脏像是高台跳水,掉进一片浅亚麻色的月辉。
“我没事。”宋汝瓷说,“别担心。”
祝燃低声反驳:“你说的话就没准过……”
他是想指控宋汝瓷,这人在身体的事上,说的话从来不可信——当初也不是没有过,宋汝瓷发着烧还来排练,谁也没告诉,最后一个人烧昏过去,脑袋在音箱上磕了很重的一下。
这事和宋汝瓷的听力出问题有没有关系??
祝燃疑神疑鬼,又揪起心。
浅色的眼睛静静望着他,仿佛能读出他的念头,露出有点无奈的安抚弧度。
“祝燃。”宋汝瓷轻声说,“我的病是我自己的问题……”他望着祝燃,语气温和商榷,“我的时间不多,我们不再谈以前的事了,可以吗?”
祝燃这才想起宋汝瓷还要回徐祉安的别墅。
他说不出话,低头看课本,藏在桌下的手慢慢攥起拳。
宋汝瓷专心讲课。
他是真的认真做了准备,一听就知道,讲得详略得当、清楚明了,很引人入胜。
祝燃抓着笔,记笔记,偶尔低声问一两句,他似乎很知道Listen喜欢什么样的学生,积极提问主动发言,甚至让宋汝瓷对他笑了笑。
祝燃闭上眼睛。
攥紧的拳心血迹蔓延。
摄像头下,两道身影离得不算远。
【?】
【等等等不是。】
【所以就真开始补课了吗???】
【手机爹给我干哪来了,高一下半年数学第一单元网课现场……】
【我想跑,但我妈进来了,我妈问我是不是在听网课,我妈是高级教师,她说这个老师讲得质量很高,深入浅出,让我好好听,我妈现在去抓我那初三的弟弟了。】
【你们为什么真的开始补课?!祝燃你在干什么,你疯了吗,你爱学习吗,你不该用钱威胁渣男让你为所欲为这样那样然后那样吗??】
【楼上刚来的?你看祝燃敢不敢动他一个指头……】
直播间的弹幕到底还是有些乐观。
因为祝燃还真敢。
他忽然放下笔,抬头看了一会儿宋汝瓷,伸手把人从椅子里抱起来。
他已经比宋汝瓷高出太多了,身形也远要更健壮,轻轻松松把人制住,垂着眼睛看宋汝瓷,断眉下漆黑眼底晦暗未明,手臂肌肉却看得出绷紧。
一片震惊的感叹号充斥直播间。
【祝燃!祝燃!】
【我们开玩笑的!渣男他身体不好啊祝燃!】
【你的观众群体可能有初三的弟弟!】
【徐总已经穿外套了!拿钥匙了!开始往别墅外走了!】
系统:「!!!」
系统卯足力气抡起一根头发丝。
“你腰疼,是不是。”祝燃低声说,“去沙发里讲……求你了。”
弹幕:【。】
系统:「。」
“你不想再靠近我了,是吗?我知道,我好好学,你教什么我都听行吗,你养好身体,别再病得这么重了。”
“地方够用。”
祝燃让他靠进沙发,随手扯了个靠枕,扔在地板上:“我打瞌睡,跪着听。”
9. 可笑
直播间震撼得一时没想出能吐槽什么。
不过没弹幕也正好。
因为气氛特殊,宋汝瓷坐在沙发里,微垂着头看祝燃,窗外暴风雨砸着窗户,房间里的灯光明亮,清瘦身影很安静。
祝燃拿那个抱枕垫着,真跪在了沙发边上,两人只隔一个沙发扶手。
祝燃攥着课本,力道之大已经让纸页发皱,他跪直了,不敢看宋汝瓷的反应,绞尽脑汁盯着那个没见过的公式,埋着头低声解释:“我好好听了,没走神,这道题是不是——”
一只手轻轻落在他头顶。
祝燃打了个激灵。
宋汝瓷在摸他的头发。
力道很轻,很温和,和过去很像。
……很像,没有区别,几乎一模一样。酸涩的熟悉感铺天盖地淹没一切,钻进他的骨头缝,然后干燥凝固定型,动一动就会咯吱作响。
一切像是又短暂回到四年前。
猫嫌狗厌没人管的狂妄小屁孩,愿意陪着他的、耐心讲枯燥乐理的吉他手。
这种遥远的熟悉扼住喉咙,心脏上的钢弦勒出血。
祝燃吃力抬头,看见望着他的浅色眼睛,宋汝瓷还愿意看他,这双眼睛还愿意朝他微微弯起。
宋汝瓷从没变过。
“好了。”宋汝瓷笑笑,轻轻拍了下身旁的空处,“这样怎么讲课,太远了,坐过来。”
祝燃做不到不听话,他站起身,按照宋汝瓷说的走过去,坐在那个空位上,他的心脏跳得很快,盯着教材上的黑字,几乎觉得它们会自己动,挣破纸面变成绳索。
祝燃被这种看不见的绳索套住。
他像是分成了两个,一个极力听宋汝瓷讲课,尽力提问、理解、回答,盼着再看见那双眼睛笑一笑,另一个被吊在悬崖边上。
祝燃忍不住伸手,轻轻替宋汝瓷按揉腰背,掌心下一片冰冷僵硬,被他覆着的地方像是几乎没什么知觉了,宋汝瓷轻轻眨了下眼睛,抬起头。
“不用管我。”祝燃低声说,“你讲你的,我听着,你讲得特别好。”
浅色的眼睛微微弯了下。
宋汝瓷的力气不足,声音变轻,担心他听不清,宽容地示意他再坐近些。
祝燃立刻把垫子挪过去占座,又给宋汝瓷泡了杯润喉茶,快步回来,坐在垫子上,一只手护着宋汝瓷的腰。
他发现宋汝瓷像是受过什么不轻的伤。
没来得及好好治,就这么将就着了,于是落下旧伤,错位的骨头支离着凸出,他听说宋汝瓷去工地打过工,是那时候受的伤吗?
宋汝瓷当初为什么宁可一声不吭地走,不问他借钱——如果真像是穆鹤展现出的那样,宋汝瓷是个钻进钱眼里、自私贪婪的骗子,又何必去打工?
当初他们的关系那么好。
宋汝瓷只要动动口,动动手。
有多少唾手可得的机会,从他们这些十几岁的富二代身上刮走一大笔钱?
宋汝瓷这么做过吗?
祝燃胸口涩痛,仿佛吞下灼烫炭火,他的确不了解大学四年的宋汝瓷、没见过和穆鹤谈恋爱的宋汝瓷,可他了解Listen,比任何人都了解……
合上书页的声音将他惊醒。
祝燃醒过神,懊悔不已:“我走神了是不是?”
宋汝瓷望着他,眼睛弯了下,还和四年前一样,温声替他开脱:“是讲得太久了,该休息一会儿……想打游戏吗?”
祝燃没脸回答,他保证了不走神的,侧身跪在沙发前,替宋汝瓷整理腿上的毯子:“你想玩吗?”
宋汝瓷似乎没被问过这种问题,怔了下,没能立刻想出回答。
祝燃就懂了。
宋汝瓷并不喜欢打游戏。
所谓的“线上陪玩”也不过是盛锋的一个圈套,拿丰厚报酬当钓饵,其实那个平台就是骗人的,账户上的钱根本提不出来。
宋汝瓷的生活很简单,暂时还没见过这种不要脸的勾当。
他得尽快去和盛锋打一架,逼着盛锋把平台做成真的,要是盛锋油盐不进,他就自己想办法,找黑客,找代理人,随便怎么弄,自掏腰包把这笔钱填进去。
“那就不打游戏。”祝燃伸手,托住瘦削到肋骨分明的身体,轻轻扶着宋汝瓷,好让人靠得更舒服些:“你很累了是不是,歇一会儿,我自己复习一下。”
“我可笨了,模拟考总分两百六,我爸差点把我苦胆打出来。”
祝燃坐回他身边,低声承认:“听不懂也不怪你……你讲得特别好,是我的问题,我不是这块料。”
【这是真的。】
直播间吐槽:【渣男把这个知识点生动形象循循善诱了十二遍了祝少,我听懂了,我弟听懂了,我来找假牙的奶奶都听懂了。】
【你要是再这个进度,我们就要众筹渣男自己开直播讲网课了。】
【……不是你们醒醒啊!!你们不是来上课的!!狗血呢??】
【别提狗血了,烦着呢,你说穆鹤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渣男身体这么差吗?】
【谈了两年,看不出来吗?】
【穆鹤自己也有抑郁症吧,他养父母的家庭环境很差,他自己的日子就过得很难,自顾不暇,已经没能力关心别人了……】
【那他妈就不要搞对象!】弹幕终于忍不住暴躁,【互相关心是基本的吧?没能力好好关心别人爱别人就别来祸祸无辜的人行吗求求了!有病就去治病!缺德就去积德!别跟正常人搞!对!象!】
直播间很快就又吵成一团,有和稀泥的、有劝架的、有火冒三丈再憋不住的,飞快乱成一锅粥。
祝燃被手机没完没了的震动闹得心烦,索性长按关机键,远远扔开。
宋汝瓷碰了碰他的胳膊。
祝燃立刻抬头,他坐着也比宋汝瓷高,宋汝瓷是不是因为太费力气,所以不摸他的头了?是不是还是应该跪着?
宋汝瓷不知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握着他的手臂,温声告诉他:“你很聪明。”
宋汝瓷顿了下,轻声说:“Fire。”
祝燃僵住。
他一动不动看着宋汝瓷,脸色几乎涨红,眼睛发烫,他不敢动,生怕一动就忍不住扑过去紧紧把这个人抱住。
“你很聪明,是注意力不够集中。”
宋汝瓷却只是认真看着他,浅色的眼睛温润诚挚,语气有种柔和的笃定:“我知道你能学好,你会成为很出色的人,祝燃,我希望你能实现你的梦想。”
“我们有一个月时间。”
“你还没读大学,我也许能帮上忙,你考的分高一点,就更有空间挑选你喜欢的专业。”
“做什么都好。”宋汝瓷说,“我希望你能得偿所愿,能成功,能自由。”
祝燃像是被钉子钉住了。
这其实像是样子话。
换个人,来说这些话,都虚伪和可笑至极。
但宋汝瓷不一样,Listen不一样——四年前,浅色眼睛的吉他手就是这么温声鼓励他,做音乐很好、很酷、一点都不可笑。
宋汝瓷认真看着他,告诉他,有梦想一点都不可笑。
四年前,是宋汝瓷把他引进门,让他学了正经的乐理知识,给他讲了很多故事,让他知道摇滚乐真正的魅力。
不是嗑-药-滥-交、愤世嫉俗。
现在宋汝瓷说希望他得偿所愿,上喜欢的学校专业……那宋汝瓷呢?
宋汝瓷连学费和生活费都要兼职,不可能靠什么别的路子上大学,只能埋头自己学,宋汝瓷到现在都把这些知识点记得这么牢、这么清楚,当初为了考上大学,到底花了多少力气?
透骨的钉子渗着阴森寒气。
祝燃僵坐在沙发里,后背、双手和脸都冰冷发麻,几乎失去知觉,他仿佛也开始耳鸣了。
他居然才醒悟他参与了场什么样的残酷暴行,Listen是怎么教他的,他做了过去的自己最不齿、最恶心的那种人,他完全辜负了当初温和坚定望着他的浅色眼睛,又害了现在的宋汝瓷。
他看着宋汝瓷,已经不可能拿到毕业证、大学四年毁于一旦的宋汝瓷。
看着病成这样的宋汝瓷。
宋汝瓷的未来怎么办?
怎么办?
那些狠狠砸在宋汝瓷脊背上的石头,有他丢出的一块吗?
发着抖的手被握住,祝燃根本说不出话,胸口起伏,迎上关切的浅色眼睛,吐字僵硬吃力:“我、我想出国……Listen,你愿意跟我出国吗?”
“我带你出国念大学。”祝燃用力抓住清瘦手腕,“你想念什么学科都行!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学费我出,生活费我出,你只管给我补课。”
“你还记得我爸那个脾气吧?我学不好他要揍死我,Listen,你救救我。”
“我只能听得进你讲的东西。”他胡乱扯着借口,太过慌张,几乎语无伦次,“宋汝瓷,好不好?”
“到时候我们住一个公寓,我收拾家,我做饭,你相信我,我肯定能找到办法给你把耳朵治好,我发誓。”
祝燃紧盯着他:“Listen,咱们交很多朋友,玩玩音乐,出去旅行……”
他看见浅色的眼睛微怔,似乎有点惊讶,接着轻轻笑了,望着他紧张到哆嗦的口型,那是种格外耐心纵容的温和神色。
宋汝瓷点了点头。
宋汝瓷把手放在他头顶,摸了摸扎手的短发:“好,不过你要先好好学习。”
宋汝瓷说:“考上国外的大学也很难的。”
祝燃用力点头,他以为宋汝瓷是答应了,又害怕又高兴,连眼眶都泛红,打起十二分精神专心听课,生怕错过一句,又浪费了宋汝瓷的心血。
他们这堂课上满了三个小时。
祝燃弄了热可可、冰可乐、咖啡、牛奶、红茶,最后发现宋汝瓷还是更喜欢什么都不放的温水。
他的厨艺其实不错,自告奋勇给宋汝瓷煮了阳春面,火候刚好,面条软而不烂,撒上葱花引人吞口水,宋汝瓷没能吃下几口,但还是鼓励他说很香。
徐祉安的车停在了小区楼下,打着双闪,烦人得很,祝燃盯着这辆破车眼睛冒火,又把火气压下去……得忍耐,暂时还不能惹姓徐的。
宋汝瓷还要住在徐祉安家。
祝燃打算一会儿就去找盛锋,他必须立刻和盛锋说明白,他不干了,要退出,他是个傻逼,盛锋最好也立刻清醒过来。
宋汝瓷绝对是好人。
祝燃没敢再让宋汝瓷坐电梯。
宋汝瓷头晕。
三十三楼算什么,又不高,祝燃背着宋汝瓷下楼梯,每一步都踩得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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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声和伏在背上的人再次确认:“Listen,你愿意和我走,是不是?”
宋汝瓷模糊答应了一声,鼻音里倦意很浓,祝燃不敢再打扰他,闭上嘴,慢慢走下去。
这么走到还剩十层,祝燃找了阶楼梯坐下,紧紧抱着睡着的宋汝瓷,让人靠在自己肩头——下楼不累,但重复做一个动作肌肉会疲劳,加上负重,腿会不自觉发软。
他怕不小心踩空摔了宋汝瓷。
祝燃一只手搂紧宋汝瓷,牢牢挡着穿堂冷风,空着的手摸出手机看了看,他才开机几分钟,未接来电和消息已经涌进来。
祝燃给盛锋回了几条消息。
他和盛锋的关系好,不至于这就反目,但还是提醒对方多留个心眼,他已经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穆鹤就真那么无辜吗?
【祝燃:多查查吧,穆鹤说的未必就准。】
【祝燃: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祝燃:老盛,我之前没具体问,你到底都怎么报复宋汝瓷了,他的身体为什么差成这样,和你有关系吗?】
盛锋没回复,头像灰着。
祝燃反复刷新了几次,确认不是信号的问题,刚要收起手机,忽然听见脚步声,愣了下抬头。
……徐祉安。
姓徐的居然猜到了他会走楼梯。
徐祉安站在几阶楼梯下。
徐总不够有风度,西装不算妥帖,衬衫领口扯开,有些乱,胸口起伏,扬起的眼睛微微眯起,瞳色很深。
祝燃下意识收紧手臂,把宋汝瓷往怀里护进去。
徐祉安的唇角弧度嘲讽,刺人的眼睛,祝燃盯着他,看他一步步走上来,俯身查看宋汝瓷的情况,轻轻托起苍白下颌,抚摸睫毛。
祝燃烦躁,打开这只手,声音压到极低:“你别吵他!”
“不吵。”徐祉安说,他摸了摸宋汝瓷的头发,俯下肩膀,把人接到自己怀里。
祝燃不舍得弄疼宋汝瓷,只能松手:“他不舒服,他病了,徐祉安,我每次和他提这个他就打岔,你能不能想办法劝他跟我去医院……”
徐祉安摇头。
祝燃的瞳孔狠狠缩了下,按捺住揪起徐祉安领子的冲动:“你什么意思?!”
“我去查了他在医院的病历,梅尼埃病,治不了。”徐祉安说,“他在急性恶化期,随时会晕倒,听力也会越来越差,最后彻底失聪……祝燃。”
“他自己已经去过医院了,病情没有疑点,很清楚。”
徐祉安也去过医院了,找了所有能找到的医生,从私人医院的顶级科室,到医学院德高望重的神经科泰斗,答案都是一样的:“他的病治不了。”
祝燃一动不动,脸上的血色一层层褪尽。
他看着昏睡在徐祉安怀里的人。
宋汝瓷的确昏得很沉,这样都没有醒,伏在徐祉安怀里,清瘦身影软而寂静,眼帘紧闭,睫毛下有淡淡青影。
他看着这张脸,宋汝瓷出了很多冷汗,很多,脸色淡白到近乎透明……祝燃抬手,无意识地轻轻替宋汝瓷擦拭冷汗,掌心碰到脸颊,像摸着一块冰。
祝燃重重打了个冷颤。
冰碴扎进骨头缝。
他像是坐在了一片悬崖边上,又像身下已然坍塌,耳边是尖峭厉风,他被钢弦勒着,说不出话,动不了,那种虚妄的念想还没施展就被狠狠碾碎。
徐祉安把复印的病历递给祝燃。
楼梯间的灯光昏暗,勉强能照清楚纸上字迹。
从三年多前开始,宋汝瓷去医院,看病、拿药,也被宣判了某种早晚会到来的无期徒刑。
宋汝瓷自由的时间,只有这三年多。
宋汝瓷清楚,他不可能、也没有力气跟着祝燃出国,去玩音乐,读大学,去完成那些乐观的伟大设想了。
宋汝瓷什么都清楚。
早就清楚。
祝燃吃力地咽了下,翻看病历,眼前又浮现出灯光下的浅色眼睛,微微弯着,很温和宽容。
……宋汝瓷温和地望着他,听他胡言乱语,说刺痛人的妄想,说荒谬的、永不可能实现的胡话。
“祝燃,他见到你的时候开心,你有价值,他给你补课的时候,会有成就感,会比平时有精神。”
“我怀疑他的心理状态比表现出来的差,他的病情恶化很快。”
徐祉安说:“我需要你做他现实的锚点。”
“有了你的直播间,他的名声也能澄清,穆鹤污蔑了他很多事,我还在查,查到的内容会和你共享。”
徐祉安轻轻摸宋汝瓷的头发:“我会每隔一天送他来,祝燃,他很想念你。”
“你要负责哄他高兴。”
徐祉安放下一盘旧录音带。
祝燃没动,低着头,愣愣看自己的手心。
徐祉安转身离开,楼梯间恢复死寂,灯光熄灭,又被手机铃声震亮。
这样反复到第三次。
祝燃捡起那盘旧录音带,贴身收好,挪动视线,看向手机屏幕,打电话来的人是盛锋。
他正想找盛锋。
“是我。”祝燃接通电话,“你说穆鹤也在?哦,穆少爷过生日,你们开了包厢?这么好啊,他很开心?”
“同学聚会是吗?”
祝燃说:“我过去。”
10. 穆鹤
雨已经停了。
月亮落进积水里,又被随意踩碎,乱七八糟的鞋印蔓延进金碧辉煌的豪华门厅,一片不堪入目的浑浊泥汤。
盛锋直接开了个顶级包厢,自掏腰包,请了穆鹤大半个班的人。
还有不少穆鹤的“朋友”。
祝燃到的时候在切蛋糕,气氛正热闹,穆鹤身边堆满了礼物,穆少爷日子过得不错,紧紧攥着盛锋的衣袖,很不好意思地站在盛锋身后。
看见祝燃,盛锋低头柔声对穆鹤交代几句,安抚穆鹤等自己几分钟。
盛锋走出门,看着祝燃,神色冷沉。
祝燃穿得太随便了。
简直像是刚不知道去哪儿鬼混了半宿——眼睛发红、嘴角残留血丝,好像剧烈呕吐过,身上有浓烈的呛人酒气,人也摇摇晃晃。
盛锋递给他纸巾,按着祝燃的肩膀,把人堵在走廊,让服务生去拿套新衣服。
这是帮穆鹤和其他同学打好关系的聚会,祝燃这样太不好看。
“去洗把脸,我让人替你收拾一下。”
盛锋沉声开口,他的声音很低,语气不算友好,他收到了祝燃的消息,也知道祝燃直播间的闹剧,但现在不是争执这些的时候。
“小鹤很想邀请你,所以给你打了电话。”盛锋说,“他们同学都很喜欢乐队,很热情,听说你……”
“哦。”祝燃垂着头,听到这忽然笑了,“要我来助兴啊?”
“不好意思,给你家穆鹤丢人了。”
祝燃扯扯皱巴巴的帽衫:“出场费谁给结啊盛少,他还是你?我唱几首能让你们满意?用不用再打个滚,来两个后空翻?还是红的白的混一瓶一口气干了?”
盛锋皱紧眉:“祝燃,你别无理取闹!”
他不是这个意思。
祝燃:“哦。”
盛锋被他这种态度激得愠怒:“祝燃!我们这么多年朋友,你非要这样?你和徐祉安究竟中了什么邪,就要护着一个该死的骗子?!我不想和你吵——”
话音截断。
祝燃盯着他的眼神冰冷。
他们是发小,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
盛锋是政治世家的次子,这是个相当尴尬的身份,家族的全部资源,都会供给作为顶级精英培养的优秀长子,而次子是无人在意的影子、是用来交易的筹码。
盛锋长在这种扭曲无情的环境里,很早就被交给地下规则的掌权人,换取资源和信任,所以才能那么容易为了穆鹤找徐祉安会所的麻烦。
而祝燃的家庭环境宽松,祝燃的母亲身体不好,又只生了祝燃一个。
祝燃被惯上了天,没心没肺、热情仗义,兄弟的事就是自己的事,路见不平就要出手,这么多年来,盛锋遇到难处的时候,都是祝燃杀过去帮忙。
两个人走得根本不是一路,但祝燃觉得盛锋是身不由己,从没奚落过盛锋是“马仔”、“打手”。
没因为盛锋在做见不得光的事,就划清界限。
……现在。
祝燃按着胃,靠在阴影里,盯着自己的手。
他甚至都没心情和盛锋掰扯什么狗屁梦想到底是不是给人在宴会上耍猴一样助兴用的——这事无所谓了,要是放在以前,倒是值得和盛锋狠狠打一架。
现在他哪来的脸谈这些,他为什么不划清界限,为什么不长脑子地给人当枪,满意了吗?宋汝瓷已经被害得病成这样。
他是帮凶。
“老盛。”
祝燃低声说:“我试了,红的白的混着喝,是能喝死人的。”
喝下去就在胃里灼烧,像是要把人烧穿。
宋汝瓷到底喝了多少次,身体那么弱,那么容易生病,是怎么把那些要命的东西吞下去的。
宋汝瓷究竟被毁成什么样了。
他们是在杀人吗。
他在帮着盛锋杀人吗。
什么时候才能遭报应?等他们都遭了报应,能让宋汝瓷的身体好一点吗?
盛锋皱紧眉。
祝燃看了他一会儿,收回视线,伸手拨开愣住的盛锋,径直走进了包厢。
……
盛锋回过神追进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祝燃不是能压得住脾气的人,进了门就直奔穆鹤,立刻有人眼疾手快把他架住——“报复游戏”的直播热度不低,不只穆鹤舍友,很多人都偷着看。
看了今晚的直播,用脚趾头也猜得到祝燃是来干嘛的。
谁知道居然能这么巧?!
被公开处刑的罪魁祸首居然是祝燃的心上人,这下捅了马蜂窝,桌子踹倒了,漂亮的蛋糕被掀翻,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祝燃砸了穆鹤一拳,被盛锋搡开了按在地上,眼睛赤红,胸口剧烈起伏,盛锋抄起一杯冰水倒在他脸上,厉声呵斥:“祝燃,你喝醉了也别在这耍酒疯!”
祝燃被冰水泼得闭了下眼睛,又睁开,终于安静。
盛锋却生出不安,拧起眉,要把这个胡闹的家伙拉起来带走,祝燃却已经摸出手机。
“老盛。”祝燃改口,“……盛锋。”
“我来之前,徐祉安给了我段录音,他在查你的心肝肉,我本来想私下给你听的。”
“你现在这样,我也不配和你当兄弟了,祝你们俩百年好合,千万别去祸害别人。”
祝燃扯扯嘴角:“奇闻共赏吧。”
他和盛锋太熟了,熟到能直接解锁盛锋的手机,把音频发过去,用盛锋的账号接收、保存、播放,删除好友。
祝燃推开盛锋,爬起身,一瘸一拐离开。
临走还狠狠一脚踩瘪了掉在地上的纸皇冠。
音频线散乱在地上,不知道被谁绊了下,发出刺耳的尖锐电流声。
为了给穆鹤惊喜,盛锋的手机连了音响系统,还没来得及断开,录音直接通过音响播放:“……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啊?”
说话的是穆鹤的舍友,同样看见了直播间,有些不赞同:“就算是渣男,这么报复也太过分了。”
“这不是逼着人自杀吗?”
“穆鹤,这是玩火,对谁都危险,你和他们关系好,能不能劝他们停手?”
这其实是个不能多琢磨的问题——越琢磨就越不对,穆鹤要是真想救宋汝瓷,用得着给宋汝瓷打电话吗?
难道不是一句话,就能劝得徐祉安、盛锋收手?
他们两个都收手了,又还有祝燃什么事?
不少人心里都装着疑惑,只是不敢问,包厢里一点点寂静,隔了几秒,才听见穆鹤压抑、痛苦到发颤的声音:“我不敢。”
“我很害怕他们……”
“徐祉安是个疯子,是变态控制狂。”
穆鹤说:“祝燃嗑药,打架,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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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
“盛锋……很偏执,心理扭曲,他被他家卖给我叔叔了,他上学只是为了拿个文凭,其实是我叔叔的手下。”
穆鹤的声音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痛苦几乎溢出:“我能感觉到他是在利用我,对我做的都是假的,是表演,是给我叔叔看,那不是真的关心……”
这种痛苦实在太鲜明,不容忽略,看起来完全真实。
其他人自然相信了他的话,同情、安慰,被激起保护欲,义愤填膺骂起这三个渣男。
……就像。
就像当初,骂宋汝瓷一样。
包厢里一片死寂。
已经被祝燃砸得差不多的包厢里,桌椅翻倒,彩带搅成一团,搭成高塔的礼物盒子坍塌滚落满地,蛋糕烂成一摊香甜肮脏的泥。
“穆鹤。”盛锋问,“这是真的?”
其实没必要问,这种事没有作假的意义。
怪不得这次聚会穆鹤没有邀请他的室友——穆鹤说是因为和室友发生了矛盾,想搬出来住。
盛锋抬起头,看脸色惨白、站都站不稳的穆鹤。
原来穆鹤厌恶他。
原来穆鹤谁都厌恶。
现在显然不是穆鹤原本打算摊牌的时机,如果没有意外,穆鹤应当是会再“忍耐”一段时间,直到他彻底“原形毕露”,然后情绪崩溃、痛苦不堪……但没想到,一时疏忽,说的话居然被人暗地里录了音。
录音落到徐祉安手里,祝燃恰恰又被愧疚吞没,一受刺激就上了头。
徐祉安玩得好一手驱虎吞狼。
穆鹤已经被拆掉了退路,瑟缩着定定看向他,眼神里的依恋彻底消失,变成了警惕恐惧。
仿佛穆鹤已经忍耐了他太久,妥协了太久,终于无力再强撑下去,早已被他作秀般的虚情假意伤害到绝望。
盛锋站在这样的视线里。
被这种敌意所暗示,因为这种眼神,他成了新的众矢之的,成了渣男、骗子。
【……我靠。】
有壮着胆子偷偷摸摸手机直播的,弹幕屏息凝神疯狂吃瓜,到现在也忍不住爆炸:【我明白了,然后再来个人报复盛锋是吧?穆鹤又被下一个人呵护拯救,然后再来……】
【这什么??击鼓传屎??】
【……话糙理不糙,但话也太糙了。】
【天生受害者圣体吧,现实里一定要警惕,只要沾上这种人,你早晚会莫名其妙变成伤害ta的凶手。】
【不对啊,这一手真能这么一直玩吗?除非他真是天赋团宠一堆人无脑爱他,不然早晚会出问题的吧?】
【说得很对,现在就不一定玩得转了,盛锋是褚□手下的人。】
【这又是谁?穆鹤说的那个叔叔?等一下为什么名字里会有方框啊这是个能写进姓名栏的人名吗???】
【别管,说了会被ban,前面的意思是,盛锋不是善茬,没那么容易甩得脱。】
【穆鹤对他们仨的评价除了祝燃还挺准的,可惜,盛锋应该是真心喜欢他,主播提醒你别直播了快拿你的手机报警穆鹤站得离窗户有点近……】
弹幕忽然变多,不止一个人看出端倪。
穆鹤的脸色泛白,喉咙动了下,眼里露出惊恐,无意识后退了一步。
他背后是半敞开的窗户。
盛锋扯了下领带,走向穆鹤。
11. 听不到了
徐祉安关掉车载收音机。
坠楼在本市常有发生,不算爆点新闻。
因为窗户不高,下方的花园刚翻过土,加上救援及时,当事人也没有性命危险,只不过是一昏迷一重伤。
褚家已经第一时间控制了局面。
一个少爷、一个手下一起“意外”坠楼,见证人很多,始末清楚,并不难查。
于是褚家向徐祉安的会所要人。
措辞很客气,算是商榷,并不强制。
只不过还是想请那位在会所里“工作”的年轻人过去一趟——问几句话,弄清楚前因后果,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所有的线索又似乎都缠在了一个人身上。
穆鹤的身份特殊,亲生父母好不容易找回丢失的儿子,没高兴多久就发生这种事,痛心疾首,现在还守在医院里夜不能寐。
至少要有个明白交代。
……
徐祉安回了几条消息,删掉短信记录。
他把车泊进地下停车场,侧过头,宋汝瓷好好的在旁边,睡得很安稳,靠在副驾驶里,身上盖着他的西装外套。
徐祉安摸了摸这张脸。
回来的路上,宋汝瓷一直没醒过,看得出补课确实很累,消耗了不少心力。
清瘦的身体很凉,呼吸又浅又快,无意识地轻轻咳嗽,徐祉安抱着他下了车,回到别墅,把人放进沙发。
宋汝瓷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
徐祉安轻声问:“醒了?”
宋汝瓷仰在沙发里,身体很软,几乎对触碰没有反应。
徐祉安蹙起眉,他发现宋汝瓷的神情奇怪,浅色的眼睛几乎没有焦点。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宋汝瓷已经抬手,慢慢摸索着,去解衬衫领口的扣子。
徐祉安攥住这只手:“宋汝瓷。”
“醒醒。”徐祉安俯身,轻拍霜白冰冷的脸颊,瞳底有异常的暗沉汹涌,“是我。”
宋汝瓷望着他,浅色的眼睛露出细致思索,这样认真想了一会儿,瞳光慢慢清晰,眼睛里露出一点柔和的笑影。
“今晚……是你啊。”
宋汝瓷轻声说:“真好。”
宋汝瓷主动伸出手,轻轻抱住他,身体从沙发里滑落,像一点枝头拦不住的月光,坠进茫然的西装革履。
徐祉安不自觉收紧手臂。
他强迫自己不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力道太重了,宋汝瓷被他扣在怀里,压迫胸肺,又微弱咳嗽,这次居然没能再止住,单薄身体剧烈颤抖,咳到最后已经带了浑浊肺音。
徐祉安皱紧眉,他用力按住宋汝瓷的耳后,白瓷似的温润凉意下,慢慢泛出烫。
这种烫很快蔓延,宋汝瓷摔下沙发,昏睡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的颈窝,柔软的额发下也透出干燥高热。
徐祉安破天荒地骂了一声,抄起手机打电话。
就该在别墅里备个私人医生。
“汝瓷。”徐祉安低声说,“宋汝瓷,别睡,你发烧了,先喝点药。”
他尝试说服自己把人放回沙发,再去冲感冒药,这样效率更高,但做不到,手臂和大脑的意志冲突,徐祉安收紧怀抱。
他把宋汝瓷护进怀里,就这么去冲药、找退热贴。
徐祉安拢着宋汝瓷,还像之前喂蜂蜜水那样用小勺喂药,宋汝瓷却偏偏不配合、不张口,霜白干裂的嘴唇抿着,牙关无意识阖紧。
“听话。”徐祉安哄他,“张嘴。”
这话像是触发什么更压抑的回忆,在他怀里的身体微微战栗起来。
“宋汝瓷。”
徐祉安心急,宋汝瓷的高热起得很快,这非常容易导致本来就恶化的病情急转直下,说不定会直接失聪。
他把宋汝瓷圈在怀里,捏着下颌,强行掰开牙关,把药灌进去。
宋汝瓷被迫吞咽。
有些药洒落,顺着唇角溢出,洒在衬衫上,留下深色痕迹。
一杯药好歹灌下去了半杯,徐祉安稍稍松了口气,抽了几张纸巾,要擦拭水痕,却猝然怔住。
他碰了碰湿透的睫毛。
他伸手,前所未有地迟疑着,轻轻捧住这张脸。
宋汝瓷闭着眼睛,睫毛深处不停溢出泪,滚烫的泪水瞬间就变冰凉,碰到阻碍时碎裂,再无法挽留,只剩下一小片慢慢消失的水痕。
水痕不停消失,又再次出现,止不住——抚摸、拥抱、道歉、解释,全都止不住,像一场绵长无声的夜雨。
宋汝瓷的胃不接受灌下去的东西,没几分钟就痉挛着吐了干净,消瘦脊背弓起,骨头仿佛要割破薄薄一层皮肤。
徐祉安被赶过来的私人医生暂时请出卧室。
医生给宋汝瓷紧急注射了镇静剂,苍白手背上几个没顺利找到血管的血点,周围泛着淤青,吊瓶一滴一滴坠下药液,用了能尽快退热的强效药,这种药会让人很不舒服。
“是明显的创伤应激障碍。”私人医生再三犹豫,还是如实说,“您可能,您可能不该这么……”
徐祉安低声说:“粗暴。”
私人医生吓得脑门发麻,他可没这么说,谁不知道徐祉安那个会所?不听话的就绑进去“学规矩”,没几天就乖了。
谁敢触这么个霉头??
徐祉安没有心情发作,开了张支票,让医生去找最好的心理咨询师。
他在客厅里坐了一夜。
又坐了一个白天。
又一夜。
照顾宋汝瓷的护工换了十几拨,很少有人能完全让徐总满意,监控里的人皱一皱眉、无意识地咳嗽一声,徐祉安都会毫不犹豫结账换人。
这样换到中介都不再剩名单可给,徐祉安对着监控坐了良久,终于起身,他在门外徘徊一阵,等到有了勇气,轻轻敲门,等里面应声才走进卧室。
宋汝瓷醒着。
在月色下淡得像是影子。
清浅的影子,靠在被褥和枕头里,只压下很轻一点陷落,一只手搭在被子外面输着液,胸口几不可查地起伏。
宋汝瓷望着他,人已经清醒了,浅色眼睛微微弯着,透出温柔歉意:“是你啊……”
徐祉安快步过去,蹲在床边。
他尝试握住那只手,宋汝瓷很温柔地任凭他握,伸手轻轻摸他的头发,后颈和脊背,这只手落下的重量几乎无法察觉,像是阵会说完一声“对不起”就消散的风。
“吓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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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
宋汝瓷轻声说:“我烧糊涂了,认错了人,浪费了你的药和好心,对不起……我知道你是想救我。”
徐祉安说不出话,现在轮到他张不开口,牙关像是被勒住。
他擅长欺骗、擅长花言巧语,毫无廉耻之心且惯用这些手段,他没再开直播,按照惯例,他本来应该把这一幕拍下来放出去,嘲讽宋汝瓷太容易上当。
他本来应该去死。
“是我不好。”徐祉安摇头,握紧宋汝瓷的手,低声说,“我不该硬给你灌东西,汝瓷,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你愿意原谅我吗?”
他看见浅色的眼睛,映出他,过了一会儿,宋汝瓷摸了摸他的手臂。
徐祉安立刻抱住这个人。
他上一秒像是被判了死刑,绳索套在脖子上,这一秒却又被赦免。
“以后再也不会了。”
徐祉安收紧手臂:“汝瓷,以后你就在我这里住,永远不用再出去,不用辛苦,不会有人再能伤害你。”
他依然不懂,不明白这依旧不是该给宋汝瓷的答案,他之前冷静的时候,明明还能同意送宋汝瓷去给祝燃补课。
但现在徐祉安什么都顾不上,恐慌已经占据心头。宋汝瓷被他勒得轻轻咳嗽,单手抚他的背,微哑的柔和嗓音有些好脾气的无奈:“好了,让我看着你,这样我什么都听不到……”
“让我看着你”这几个字出现在了最糟的地方。
徐祉安僵了僵,慢慢松开手,恢复冷静,重新坐回床边。
他抬手,轻轻抚摸宋汝瓷的耳朵:“听不到?”
宋汝瓷凝聚心神,浅色眼睛露出很认真的神气,这样的宋汝瓷本来该让人心软透顶,想要照下来,永久收藏。
但这样过了一会儿,宋汝瓷却只是有点歉意地摇头。
“一定是助听器的原因。”徐祉安说,盯着这双眼睛,慢慢把口型说清,“等你好一点,我就带你出门,配一个最高级的,你就能听见了。”
宋汝瓷不反驳,抚了抚牢牢勒住自己的手臂。
他还很虚弱,说了几句话,精力就消耗得差不多,睫毛吃力地艰难扇动几次,又坠沉,慢慢合拢。
徐祉安握住单薄的肩膀,环住软下来的清瘦人影,他想明天就带宋汝瓷去配新助听器,这件事紧要,如果祝燃非要跟着,那就再带一个累赘。
宋汝瓷以后不会再遭遇任何伤害。
不会再有糟糕的事发生了。
那是不是,只要好好养着、一点一点治疗,就算梅尼埃病是不治之症,剩下的问题也能慢慢痊愈康复?
是不是宋汝瓷会慢慢好起来?
是不是?
这种急迫的念头还在脑海里,他听见宋汝瓷在对他说话,很轻,有倦意下的柔和鼻音:“徐祉安……”
“我听不到了。”宋汝瓷道歉,“对不起。”
这一场乱糟糟的戏唱到现在,居然只有宋汝瓷还记得,徐祉安把他带回家,是编了个谎言,为了让他“倾听自己的痛苦、烦恼、折磨”。
现在宋汝瓷听不到了。
那就没用了。
宋汝瓷说:“把我送回会所吧。”
12. 不再痛苦
系统扛着一摞新资料杀回来的时候,愣了下,绕床一周火冒三丈,抡起头发丝就要去痛殴王八蛋徐祉安。
「宋汝瓷。」
系统拉住宋汝瓷被绑住的右手,用力晃了晃:「他是不是疯了,他怎么敢绑你,他对你干什么了?!」
宋汝瓷靠在枕头上,望着窗外,目光很空茫,被系统晃得渐渐回神。
「没事。」宋汝瓷在心里回答它,摸了摸暴跳如雷的系统,「你误会了,我在输液,这是防止乱动回血的。」
系统:「。」
对不起。
系统拉出监控,发现徐祉安不在,是因为他和宋汝瓷的谈话最后不太愉快——徐祉安的脸色非常难看。
难看到几乎仿佛是要杀人。
徐祉安把宋汝瓷按在枕头上,死死攥着瘦削手腕,低着头,视线阴郁疯狂到极点……看起来简直像是想要把宋汝瓷吞下去。
或者剖开胸膛,把宋汝瓷放进去再缝合什么的,随便,总之把人困住,困住,哪怕拿血肉饲喂供养。
但最终,徐祉安还是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
徐祉安担心继续下去,自己情绪失控,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所以徐祉安去楼下冷静了。
系统:「……」
系统灰溜溜放下宋汝瓷的右手,紧急导入一组数据,修正被拽歪的针头,消去淤青。
「宋汝瓷,这样是不是好一点。」系统贴贴他,「还很疼吗?」
宋汝瓷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浅色眼瞳里透出微微疑惑,想了一会儿,轻轻摇头。
宋汝瓷轻声说:“对不起。”
他是来帮朋友来这里代班的,作为炮灰配角走剧情,不应该影响主角,更不要说一切失控到这个地步。
他搞砸了朋友的工作。
「不怪你啊!」系统急得团团转,它正要告诉宋汝瓷这件事,它之所以被紧急召回,就是处理这个BUG,「我们选错主角了,穆鹤不配当主角,宋汝瓷,振作起来,你还有很重要的工作……你身体还撑得住吗?」
浅色的眼睛轻轻眨了下,系统觉得不妙,探入数据仔细检查,愣了好半天。
……宋汝瓷听不到了。
系统这次回去,特地查过。
宋汝瓷是活人宿主,不是亡灵。
也就是说,宋汝瓷在现实里得几乎一直昏迷,才有大把的空闲时间来做任务。
现在这种数据侵入,似乎变得越来越严重,这具身体也在损毁。
「宋汝瓷,有办法的……有办法,你相信我。」
系统握紧他的手指头:「我们局里什么病都能治,攒了足够的能量,再让你朋友帮帮忙,就可以治好你。」
「你在小世界里好好治病,呸,做任务,我是说做任务,顺便好好治病。」系统极力鼓励他,「这样等你回到现实世界,不就立刻能适应健康的身体了吗?」
宋汝瓷实在很好脾气、很好哄。
他这样一个人静静想了一会儿,轻轻捧起系统,认真地柔声道谢:“谢谢你。”
小黑影子有点发红,系统挺开心,告诉他:「至于主角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故事要有配得上故事的主角,如果因为主角是主角,就无条件偏袒、宽容,纵容他为恶害人,那就是对其他人的不公平。」
系统说:「宋汝瓷,我们还剩二十几天,你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让那几个人稍微改邪归正。」
前主角对这三个人的评价,其实八九不离十。
徐祉安是个疯子,是变态控制狂,盛锋偏执扭曲,而祝燃正在关键节点,如果不给予足够妥当和有力的引导,后面也会自我堕落,嗑药,打架,飙车。
如果他们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改正……哪怕只是稍微改了很少的一点。
那么最后这二十几天,宋汝瓷在这个世界,也就留下了一点痕迹。
「痕迹」
痕迹是存在的证明。
有了痕迹的引导,就会有相应的能量被注入宋汝瓷的能量池。
「好了,说点轻松的。」
系统挥舞相当难抢的门票:「宋汝瓷,你想不想去泡大澡?可豪华了,还有水果,海鲜自助餐,能玩一天一夜。」
「是你朋友临走前留给你的,VIP门票,特别难抢。你的朋友叫什么,这个名字显示不出,方框吗?」
宋汝瓷是真的没听过这个。
浅色的眼睛微微睁圆了,还不等细问,已经被系统兴冲冲拉住:「好了,好了,反正门票在这了,只有意识能去,只有一天假期,我们抓紧时间,你闭上眼睛……」
/
徐祉安坐在沙发里。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不记得自己的反应——他脑子里似乎有根弦崩断,很疯狂,急切焦灼。
他摘了客厅里那幅据说叫《奥菲利亚》的破画,砸烂画框,又用碎玻璃把画布也划破,撕碎。
仿佛这样就能捣毁某个阴影、回避某种不祥的结局。
他神经质地重复这个动作,重复,不管血迹滴落,两只手血迹斑斑。
直到他听见了门铃声。
很烦人的门铃声,又急又吵,按个不停,徐祉安皱紧眉,烦躁不堪,走过去一把将门拉开。
是祝燃。
祝燃站在门外,换了身衣服,洗了个澡,看得出已经尽力把自己洗刷干净,但还是很狼狈,脸上身上青紫遍布,瘸着条腿。
看见徐祉安身上的混乱血迹,祝燃的瞳孔狠狠缩了下,用力把人扒开冲进客厅。
客厅里烧着一堆无法辨认的破烂。
木质画框烧毁了,已经变成灰,玻璃无法融化,还锋利,画布变成一团漆黑挛缩、面目全非的焦油状物体。
祝燃愣住。
“在楼上。”徐祉安知道他是冲着谁来的,紧皱着眉,关上门走过来,“我想明天带他去配助听器,你也一起去。”
哪怕他不愿意承认……宋汝瓷可能更愿意看见祝燃。
祝燃愣了一会儿,点了下头。
祝燃身上有很浓的医院消毒水味。
徐祉安的声音有些嘲讽:“去看盛锋了?”
就算愤而决裂,紧接着就出了这么大的事,穆鹤重伤、盛锋还在ICU里昏迷,以祝燃的脾气,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真就和盛锋一断两清。
不去医院才奇怪。
祝燃没心情和他吵,一瘸一拐走过去,坐进沙发。
“他们说穆鹤伤了颈椎,神经完全断裂,瘫痪是板上钉钉了。”祝燃低声说,“盛锋还在抢救,穆鹤刺伤了他,礼物的刀……”
——生日礼物,盛锋送了穆鹤一把开了刃的折叠刀,用来防身。
看见盛锋朝自己走过来,穆鹤慌乱中拔了刀,刀很锋利,刺破胸腔扎穿了肺。
要是没这一刀,盛锋其实还是会下意识保护穆鹤。
但盛锋大量失血失去意识,栽倒在穆鹤身上,穆鹤失去平衡仰摔坠楼,好巧不巧,脖子毫无防备砸在花坛边缘,颈椎当场断裂……很多人暗地里说这是自作自受,一报还一报。
随着穆鹤的人设坍塌,大量半真半假的爆料也都冒出来。
这些消息过去都有盛锋压制,就算有人说,也从没在网上传播,一夜之间哗然,讨论声汹汹,东拼西凑出不少真相。
比如宋汝瓷身上的债务。
“你的放贷公司是最后一根稻草,把数字翻到了他承担不起。”
祝燃说:“在那之前他就背了五十万的非法贷款,是穆鹤‘好心’替他签的。”
宋汝瓷的确旅行过、吃过一些价格相对高昂的餐厅、买过昂贵的东西,但那些钱都是宋汝瓷自己打工挣的。
因为梅尼埃病无法治疗,宋汝瓷很想在还健康的短暂时间里,多体验一些——就仅仅是这样。
仅仅是这样。
“我和他说……”
祝燃的声音嘶哑,打着哆嗦:“我和他说,外面的世界很漂亮,很有意思,应该出去看一看,他说好……”
宋汝瓷说好。
他们的排练间隙,Listen抱着吉他,认真听他讲环球旅行,讲冲浪和登山,讲自由的鸟,露营地深夜的篝火。
浅色的眼睛里有很柔和的光亮。
宋汝瓷对这个世界,有非常简单、非常简单的温柔好奇。
所以宋汝瓷勤劳地打工,认真计算,用每一笔恰到好处的钱去做据说有趣的事,去尝据说好吃的东西,他不存款,结算了工资就花掉,从不留现金,没人知道为什么。
宋汝瓷向专业人士请教,认真制作品牌数据对比表格,买到了很昂贵的限量款耳机,想趁失聪前体验一下传说中的“HIFI音质”。
这种短暂的光亮后来幻灭。
宋汝瓷的听力下降到要配助听器。
这就进入了关键的主线剧情,穆家是做医疗器械生意的,穆鹤被养父母PUA,为了证明自己,强行拖着宋汝瓷去“认识的人”那里请人家帮忙,又擅作主张,签了对方递过来的分期贷款单子……之后的发展就和背景故事合流,这是家非法诈骗机构,卷款暴雷逃逸,拖垮了穆家的生意。
而助听器所谓的“分期贷款”,也不过是个两边套的陷阱。
这边骗信息、那边坑银行,最后榨走了五十万。
【行了不用继续说了。】
看完爆料,评论区已经学会抢答:【对着五十万的债务,对不起我不想说名字,那个东西痛苦委屈伤心流泪,质问宋汝瓷是不是暗地里埋怨自己……】
【等一下,凭什么是质问,你是怎么打出来“质问”两个字的,你完了,你的脑子已经变成那个东西的形状了。】
【……不不不不驱邪啊啊啊啊……】
【不是,我还在盘逻辑,所以宋汝瓷和他分手,彻底断联,拒绝再沾边,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吗?】
【这就是足够清醒的及时止损啊???】
【这不叫止损,这叫自救。】
【宋汝瓷在自救,他生着病呢诸位,他不是富二代,他不小心被水蛭吸血差点死了,但他自己拼命爬出来了。】
【他切断了有毒的关系,尝试背起五十万的债务、重新生活,他还在努力攒钱换新的助听器,他拿到小费的时候是真的开心,他没有放弃过。
我很难想象一个人怎么在这样的境地里保持那种平静和温柔,我没法把这些事和直播里的他对上,我他妈是禽兽,是傻逼,谁给我的脸拿他当乐子,我配吗,我感觉我是个杀人犯。】
【所以有没有他的账号什么的?!我看了他的直播,我后悔了,以后再也不看了,我想为以前看的给他打点赏这总合理吧???有没有知道详情的,我们能帮他还上多少?凑一凑,够救救他的吗?】
……
祝燃坐在沙发里,他把自己的手机交给徐祉安,仰头看着对方。
徐祉安一页一页翻着。
没人开口。
这样过了不知多久,祝燃手机震了两声,弹出了条消息通知。
徐祉安看见备注,瞳孔凝了下,扫向祝燃。
祝燃猜到发消息的人,用力搓了搓脸,深吸口气,扯扯嘴角:“盛锋那几个研究生室友……”
这几个人是真的本来不知情。
他们只知道盛锋在直播打游戏,因为不露脸,倒也没多介意。
至于其他的,又不是人人都是有钱有闲挥霍的富二代,忙设计、忙实验、忙论文,平时能打打游戏放松就是极限,没什么人有闲心看直播浪费时间。
所以他们只是知道,“天青色”是盛锋找来的职业陪玩。
游戏开团总凑不够人,有个固定的陪玩就方便很多。宋汝瓷和他们相处得很好,不光是游戏,他们私下里聊得多了,发现宋汝瓷也是相关专业,有几次聊到兴头上,甚至碰出好几个相当惊艳的方案。
其中一个方案,连一向严苛的老教授都拍案叫好,兴冲冲点名要破格招这个才华斐然的年轻人进特别研发小组。
“这次事情闹大了。”
祝燃低声说:“他们才知道……我在医院和他们撞见。”
徐祉安看了他一会儿,冷冷嘲讽:“你打不过几个书呆子?”
祝燃扯了扯一片淤紫的破裂嘴角,他有什么脸还手,他恨不得自己被这些人打死,最好再来个雷劈了他,别让人家背上官司。
祝燃深吸口气:“他们说要给学校写联名信,给宋汝瓷开特批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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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要带宋汝瓷进那个特别研究小组,让我们把人送回学校去,否则就报警。”
老教授力保,晚点交论文算什么大问题,只要质量够优秀,再在小组攻关的时候做出点突破。
有过硬的真材实料,拿个毕业证又惹着谁了?
祝燃离开医院,一刻不停地来找徐祉安,其实就是为了找他商量这件事。
后者靠墙沉默站着,身形近乎凝固,瞳孔沉得不透光。
“回学校不行。”
徐祉安沉声说:“他的身体太差,必须一直有人照顾,你们说的那个小组,能不能用线上视频参与?如果缺资金,我可以注资。”
祝燃点头,徐祉安的回答不意外,各退一步,双方也都能勉强接受。
当务之急是想办法保住宋汝瓷的毕业证。
……说不定。
说不定一切还有机会挽回。
这是个好消息,应该第一时间讲给宋汝瓷听,祝燃因此赖着不肯走,装作没看见徐祉安要杀人的眼神,硬是上了楼溜进卧室,守在宋汝瓷床边。
这么一直守到太阳出来。
宋汝瓷没醒。
守到天色变亮、阳光变暖,宋汝瓷依然无声无息。
祝燃支撑不住,趴在床边睡了一觉,在阳光里浑身酸痛地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抬头时愣住,皱紧眉。
宋汝瓷仿佛从没动过。
这不像是简单的虚弱昏睡。
祝燃抬起手,他的手有些哆嗦,触碰宋汝瓷的睫毛,没有反应,纤长睫毛微微扎着他的指腹。
他记得Listen怕痒的,Listen会轻轻笑出来,不情愿睁眼睛,把脸再往避光的地方埋进去,用有点困倦的微哑嗓音柔声让他别吵。
……没有。
什么都没有。
“Listen。”祝燃再忍不住,握住宋汝瓷的胳膊,“你怎么了?醒醒,不要再睡了!你睁开眼睛……”
祝燃隔着衣袖,不停地握着宋汝瓷的手腕、手臂,轻晃肩膀,他握住宋汝瓷的手,发着抖把它贴在脸上,这只手很安静地坠落。
进门的徐祉安被死死扯住。
“他怎么了?”
祝燃喘息剧烈,眼眶血红,定定看着徐祉安:“他叫不醒,情况不对,徐祉安,你快去准备车,我们送他去医院……”
徐祉安瞳孔暗沉,搡开祝燃。
宋汝瓷安静地陷在枕头和被子里。
天亮了,阳光落在阖着的薄薄眼皮上,血管透出很浅的淡青色纹路,徐祉安快步过去,伸手替他遮挡,阴影投落。
他俯身拢住苍白头颈,触摸颈动脉。
有呼吸,有心跳,身体是柔软的。他抚了抚宋汝瓷眼尾的小痣,指腹覆着眼皮,轻微使力,查看浅色的眼瞳。
阳光也滑落进没有焦点的寂静瞳孔里,没有引起变化。
什么也没有。
空茫的、没有波动的静水。
死去的月亮。
“宋汝瓷。”徐祉安生出强烈急躁,握住宋汝瓷的手腕,他开始后悔昨晚匆匆下楼,“醒醒——”
剩下的话骤然停滞。
徐祉安胸口冰冷,寒意一寸一寸,攀上后背。
……失聪发生在了最糟糕的时候。
宋汝瓷听不见。
他说什么、解释什么、否定什么,他把心掏出来发誓……宋汝瓷听不见。
听不见。
宋汝瓷等待着被送回会所。
一直以来,宋汝瓷始终在努力救自己、保护自己,在终于彻底身不由己时,宋汝瓷还剩一种最安静的方法。
徐祉安低着头,无法动弹,无法开口,无法回应祝燃急切沙哑的催促逼问。
《奥菲利亚》。
宋汝瓷看到那幅画,提起它的创作背景,奥菲利亚死于歇斯底里、面对无辜者的暴虐复仇。
发狂、倾泻憎恨。
疯狂伤害。
无处可逃的逼迫。
奥菲利亚走进森林,溺亡在水中。
宋汝瓷说过的——说过,明明说过,再清楚不过,但他居然没在意,没放在心上,他愚蠢、迟钝、该死。
他傲慢地戏弄,害得坠落的月亮落进恶意丛生的莽林,被肆意戳破割碎,伤痕累累溺进水里,安静地、安静地沉没,融化,变成捞不起的幻光。
现在,宋汝瓷终于找到了不痛苦的方法。
“汝瓷。”徐祉安握住柔软的手掌,他将人捧起,揽在怀里,吃力翕合的嘴唇恳求地贴着苍白耳廓,“我知道错了。”
“你醒过来,看看祝燃带来的消息。”
“你可以继续做你喜欢的事了,你会有朋友,志同道合,还能拿毕业证。”
“你想不想毕业旅行?”
“我不再束缚你。”徐祉安低声道歉、乞求,他错得彻底,“睁开眼睛,宋汝瓷,你自由了,你哪儿都能去,今天的天气很好。”
天气很好,阳光很亮,透过窗户柔和地落进来。
吊瓶里的药水缓缓滴落,沿着细长管子渗进安静昏睡的人影,风拨动额发,错觉令人一瞬间晃神。
徐祉安惊喜,急促呼唤宋汝瓷的名字,等到回过神意识到是风在戏耍他,又坠入绝望的无限冰冷。
徐祉安跪在床上,托着静软头颈。
他的呼吸和心跳太急了,手无意识轻颤,仿佛宋汝瓷有了微弱动静,随着力道稍稍侧过头,几根浅亚麻色的发丝垂落。
冰冷霜白的脸颊,并没有任何变化,没有因为阳光变暖。
睫毛没有像过去那样慢慢张开。
浅色的眼睛没有望向他。
徐祉安想起他刚带宋汝瓷回家那天。
车外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他不想被宋汝瓷发现自己和那些人的联系,扯了宋汝瓷的助听器,那是宋汝瓷第一次表现出慌乱。
宋汝瓷听不见了,他居然把宋汝瓷一个人留在房间里,他是不是疯了,宋汝瓷一个人躺了多久,绝对的死寂,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现在宋汝瓷沉睡,神情宁静,放松安详,不再徒劳自救。
不再痛苦。
宋汝瓷的意识静静沉在水底。
这具身体留给他们折磨狂欢。
13.坠落
市内最好的私立医院这些天很忙。
祝燃大口喘气,汗水湿透头发,死死盯着院长,紧张到说不出话。
他没心情等什么轮椅跟电梯,跳下徐祉安的车,就直接抱着宋汝瓷一路冲上楼。他妈妈常年在这里住院,他和院长、主任、医生护士都很熟,不用引导,抱着宋汝瓷直奔院长办公室。
该做的检查全做了一遍。
宋汝瓷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非常差,必须静养,但一切检查结果又都不能解释,病人为什么深度昏迷。
昏迷的宋汝瓷被徐祉安接过,重新系好衣扣,轻柔整理领口。
核磁检查要摘掉配饰,护士送来密封袋装着的项链,徐祉安低头,细细的银链弯曲,像是条不具生命的冰凉细蛇,荆棘形状的漆黑獠牙含着颗猩红的塑料假宝石。
徐祉安看着这东西。
他送给宋汝瓷的“礼物”。
是个饱含恶意的嘲讽——徐祉安手里有真品,当初送了这样一个赝品,是为了暗示宋汝瓷是劣质品、假货、骗子。
徐祉安攥紧手掌。
劣质品是他。
骗子和罪犯是他。
他罪行累累,卑劣不堪,他就该把这东西吞下去。
宋汝瓷静静合着眼,一缕头发擦着苍白脸颊滑落。徐祉安的心骤然悬起,收拢手臂低声呼唤,没有反应,只是风。
被手臂圈拢的清瘦人影无知无觉,枕在沉默到极点的颈窝里,寂静,睫毛坠沉,呼吸和心跳都很微弱。
徐祉安把指腹按在温润颈侧。
只能摸到很轻的搏动,一下一下,隔着皮肤,缓缓给出生命尚在延续的证明。
徐祉安摸出那个真鸽血红吊坠,俯下肩膀道歉,尝试给宋汝瓷戴上,他是个愚蠢透顶、会搞砸一切的混账,只不过是铑金尖端压过那一点重量,就在清瘦苍白的锁骨上划出红痕。
祝燃注意到了,冲过来把这破东西狠狠抢走,盯着他的视线几乎冒火。
徐祉安怔怔看着宋汝瓷。
宋汝瓷怎么会这么容易受伤,一点尖锐的东西、一点过头的粗暴力道,就能把人弄坏。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还是根本一直都是这样,宋汝瓷的身体就是很不好,一直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压力,只是宋汝瓷安静,什么都不说,眼睛弯得仿佛一切都没关系。
他故意点宋汝瓷的那些晚上,宋汝瓷永远只是静静陪着他,倾听那些滑稽可笑的、编撰的牢骚,握住他的手。
宋汝瓷只是用这样的身体安慰和拥抱,浅色的眼睛柔和关切,至于自己的事,宋汝瓷从不说。
宋汝瓷设法自保,认真自救,不憎恨和牵连无辜。
宋汝瓷独自承担痛苦。
“可能是心理状况的影响……”
“病人潜意识里不想醒来,和外界封闭、隔离,因为外面有他不愿意、也无法再忍受的东西。”
院里做了紧急会诊,医生推测得很谨慎:“如果想要强行促醒,有几种药,或者电流刺激——”
剩下的话在陡然凌厉的视线里消音。
徐祉安的神情变得阴冷。
医生苦笑,只好作罢,药剂和电刺激其实是安全的治疗方式,精神科本来就常用,控制好用量对人体无害。
但因为外面那些寻欢作乐的公子哥无法无天,为了寻求刺激,不知收敛地弄出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法,变得很引人误会。
徐祉安不同意,那就只好换个办法:“或者,试试把人带去不同的环境,尝试丰富外界刺激,看看有没有用。”
医生解释:“人的感官不止听力和视力,你带他出去,他是能感觉到的。”
阳光、水、树木和青草的气味。
流动的风。
总之,完全和过去记忆区别的新体验,也有一定希望……说不定,运气好的话,有一定几率可能唤醒沉睡中与外界隔离的意识。
徐祉安向医生道谢,带着宋汝瓷离开,祝燃匆匆追上去,一路追上车:“Listen——宋汝瓷到底怎么了,徐祉安,你那个会所里发生过什么?”
徐祉安像是没听见,只是收拢手臂,低头看着怀里毫无生气的苍白人影,右手覆在微敞领口,一遍一遍抚摸纤细锁骨上的血痕。
宋汝瓷安静靠在他的肩头,整个人被西装裹住。
埋在冷硬颈窝里,宋汝瓷的头颈软垂着,衬衫领口有些松散,露出漂亮的颈部线条,一条手臂也绵软坠落,轻轻摇晃,冷白颀长的手指微蜷,掌心握着团虚幻的阳光。
手背上全是针眼,鲜红刺眼,静脉泛着淡紫。
祝燃几乎被他逼得爆炸:“徐祉安!”
“我不知道。”徐祉安终于开口,“我去查,祝燃,你带他出去,四处转转,然后带他回你家。”
徐祉安和会所几乎彻底绑定。
只要他在,宋汝瓷就会一直认为自己在会所,宋汝瓷无法再忍受的是他。
徐祉安想明白了,愿意藏起来,愿意隐在暗处,只要宋汝瓷能不痛苦。
他把宋汝瓷让给祝燃。
徐祉安沉声说:“把你的狗窝收拾干净。”
祝燃牙关咬得咯吱作响,死死盯着他,半晌伸手抢过宋汝瓷。
动作小心到极点,与凶狠神情迥异,几乎是屏着呼吸,把人小心翼翼捧进怀里。
两拨人分道扬镳。
徐祉安上了另一辆车。
祝燃坐在后坐,捧着静静昏睡的宋汝瓷,眼眶一点点红透,眼泪砸下来,他捧着柔软的头颈把人抱进怀里,Listen不醒,不动,浅亚麻色的额发被风吹得微微散开,淡白眉眼安详松软,像个……完美精致到极点的空壳。
祝燃抱着宋汝瓷,他握着那只手,领宋汝瓷去摸公园里的树和草,吹被晒暖和的风,摸一点很清凉的流水。
他领宋汝瓷去他们办过Livehouse的地方,抱着宋汝瓷坐在狂欢人群的角落,落地音响让一切都跟着震动。
他带着宋汝瓷去餐厅、去咖啡馆,去附近的海边,他试着哄宋汝瓷尝一点清凉甘甜的椰子汁,又买了个五颜六色的花环,放在宋汝瓷怀里。
宋汝瓷的手臂承受不住这样的重量,被压得滑落下来,坠在身侧。
祝燃连忙道歉,但还是晚了一步,没能扶稳滑落的手臂。
花环也掉在地上,沾了海水,很快变色枯萎。
落日把海面染得血红。
“Listen。”祝燃握住苍白的、冰凉的手,一遍一遍捋平微蜷的手指,“我们来玩过,你记得吗?你告诉我,以前你没有出过门,你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景色,你说你会写首太阳烧掉海水的歌……”
宋汝瓷没来得及写歌。
宋汝瓷靠在轮椅里,很安静,风把额发吹得松散,露出柔和眉宇。
祝燃剧烈颤抖着,大口喘气,喉咙里哽咽,失去力气颓然跪倒。
他跪在轮椅前,扶住宋汝瓷的膝盖,眼泪滚落。
/
徐祉安折返回了医院。
医院里还有其他人,还有半死不活的盛锋。
徐祉安看着渗血的纱布,按上去,盛锋被迫醒过来,脸上血色褪尽,剧痛之下视线涣散,氧气面罩下喘息急促。
“穆鹤残了。”徐祉安告诉他,看到盛锋的瞳孔收缩,继续把话说下去,“高位截瘫,没有什么治愈希望。”
盛锋的呼吸变得粗重,神情晦暗,身体也因为牵扯伤口而微微发抖。
缠在胸口的纱布上,血迹洇出更多。
“我知道你们两个的故事。”
徐祉安看了他一阵,继续说:“你办砸了差事,受了重伤,躺在那等死的时候被恰好他救了——盛锋,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一个家里破产的学生,恰好路过,就能在小巷子里捡到重伤的你,自杀去医院,恰好就遇到他姑姑。”
“恰好就在鹤安忌日那天,他又遇到了我,他和我发生了冲突,说了一样的话,那天他恰好穿了和鹤安出事时差不多的衣服……”
徐祉安问他,又像在问自己:“怎么会这么巧?”
“你替那位办事。”
徐祉安垂着视线,低声一字一句说着,仿佛念出什么阴寒无比的诅咒:“让你来判断,你认为这一切都是意外吗?”
盛锋肺部受伤,无法说话,猩红眼眶却几乎渗血,痛苦绝望分明。
徐祉安倒也不是特地来和他讨论这些的。
“我查了查。”徐祉安说,“穆鹤那时候已经被赶出穆家,他住在宋汝瓷的出租屋里,靠宋汝瓷打工挣的钱生活。”
换言之。
徐祉安拿出几张照片,放在病床边:“你当时养伤,住的是宋汝瓷的房子。”
“穆鹤给你吃的补品和药,花的钱都是宋汝瓷的工资。”
“你和我说,你第一次在穆鹤那体会到了家的温暖,是不是?”
徐祉安觉得嘲讽,也可能是自嘲,他没什么资格来审判盛锋,只不过是一个凶手来探望另一个凶手,交流讨论杀人心得:“神奇吗,你可能不信,我也体会到了。”
那样柔和的、舒适的、让人身处其中就忍不住沉迷的氛围,不来自于穆鹤。
那只是某种愚蠢的心理学效应造成的可笑错觉——徐祉安甚至问了心理科的医生,据说叫“移情”。
温暖来自于当时他们身处的环境。
宋汝瓷的出租屋。
这世上居然有宋汝瓷这么踏实认真、好好生活的人。
宋汝瓷会每天整理房间,把一切收拾到最舒服的状态,会给阳台上的小仙人掌浇水,会自己搭配颜色。
宋汝瓷踮着脚,把喜欢的油画挂在墙上,后退几步仔细打量正不正。
宋汝瓷慢悠悠做红酒雪梨。
宋汝瓷会仰起脸,弯起浅色的眼睛,宽容地伸手拥抱狼狈不堪的他,会有点稚拙、但认真地摩挲他的头颈后背,会收拢手臂让他在肩上休息,会说“欢迎回家”——
仪器的报警声尖锐。
徐祉安察觉到自己失控,他攥着盛锋的氧气管,掌心横七竖八的伤口已经崩裂,他是真的想杀了盛锋再自杀。
他还在慢慢回神,直到现在他仍旧在异常缓慢地反刍这一切。
被他亲手毁掉的一切。
徐祉安松了手,氧气重新流通,盛锋剧烈咳喘,胸口无序起伏,眼角血红,涣散视线定定凝在某处空洞。
“盛锋。”
“你到底为什么要隐藏身份,匿名让宋汝瓷给你们宿舍做陪玩,放纵你那些室友和宋汝瓷越走越近。”
甚至到了这些人愿意为了宋汝瓷的毕业证,把事情闹到学校去的地步。
徐祉安问:“真的只是因为,你想报复他吗?”
还是连盛锋自己也根本没意识到的、难以启齿不敢直面的秘密——他痴迷的不是穆鹤,而是和穆鹤在一起时,那种令人根本无法自拔的氛围?
问题的答案,或许永远也得不到了。
毕竟一切都被他们自己亲手摧毁。
“告诉我你电脑的密码。”徐祉安说,“盛锋,你的计划是彻底毁掉宋汝瓷,我知道你有没公开的视频,我要知道他遇到了什么。”
盛锋没有反应,木然得像是已经腐朽死透。
徐祉安摘掉他的呼吸面罩,扯着头发,骤然用力,强迫他扬起视线。
盛锋剧烈喘息,身体因为缺氧而痉挛,伤口彻底崩裂,仪器报警,有人赶过来,徐祉安依旧看着他。
……病房门被推开前。
盛锋吃力吐出一组数字。
徐祉安穿过医护人员,转身下楼,他已经拿到了盛锋的笔记本电脑,输入密码解锁,没多久就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盯着屏幕,瞳孔暗沉到深不见底,掌心伤口渗出的血一片湿冷粘稠。
宋汝瓷几乎每晚都被迫喝下过量的酒。
每晚都喝,解开衣领酒就不会洒得太狼狈,有人扯着宋汝瓷的项链笑嘻嘻嘲讽这是“假货”、“垃圾”:“谁送你的这破东西——还不如跟我们几个,伺候好了,给你弄点好的玩玩怎么样?”
“你不会还不知道这是假的吧?”
宋汝瓷脾气很好地挪开那几只手,摇了摇头,细细的银链已经勒出刺眼血痕。
宋汝瓷知道。
宋汝瓷知道这是假货。
徐祉安背后一片冰冷透汗,他像被掐住喉咙,几乎无法呼吸,耳鼓轰鸣,又根本完全无法通过关闭视频、挪开视线这种拙劣手段来逃避。
宋汝瓷的温柔沉静,在歇斯底里的混乱里反而夺目,无法忽略,有些年轻气盛的纨绔甚至会被他镇住,从猖狂到支支吾吾红着耳朵,要替他“赎身”。
有这种人。
有不少。
甚至有迷迷糊糊一头栽进来的黄毛小子,死死攥着清瘦腕骨,面红耳赤到连说话都结巴:“我,我混出名堂来……你就看得上我了,就愿意和我走了,是吧?”
边上乱七八糟的人笑着起哄:“你这么说他听不懂!他耳朵不好,你大点声,你说你去好好生活拼事业了!他真信!”
黄毛小子真跟着改口:“我去,去拼事业!”
画面乱晃,是手持DV,拍得很碎,一片混乱颠倒里,浅色眼瞳像静谧的海、像夜风,像天上月。
那么当然有人歇斯底里想弄碎一轮月亮。
有的时候,宋汝瓷会被视为挑衅、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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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轻蔑,一个安静干净的人在那种地方天然会被当做讽刺,明明不过就是个玩物。
他们折磨这个狂妄的玩物,强行灌下酒水,无视呛咳和溢出的殷红,分不清红酒还是别的,一瓶接一瓶,直到发现人已经失去意识,才丢在地上扬长而去。
痴迷宋汝瓷的人和折磨宋汝瓷的几乎一样多,经常爆发冲突。天生不懂得珍惜的顽劣败类连痴迷也浅薄,争夺一个精美瓷器,更像是抢势在必得的猎物,并不真在乎釉面破损、渗开碎裂的冰纹。
甚至没什么人注意到,半昏迷的人,无声无息醒过来,自己一点点站起身,按着胃,慢慢走出乌烟瘴气的房间。
拿着DV的人发现了,蹑手蹑脚追出去,鬼鬼祟祟跟着。
宋汝瓷的状态很不好,走得不稳,意识并不清晰——没人能在喝下了那么多酒后保持清晰,他在夜风里站了很久,然后慢慢向外面那一片光亮走。
那片亮光很像当初的野场舞台。
当然它不是,没有什么乐队在那,那是座桥,桥下是河,光亮是反射附近高层的建筑灯光。
那是一片引诱人坠落的陷阱。
宋汝瓷望了一会儿,慢慢走过去。
“诶!”拿着DV的人也有点不安,喊了一声,“别走了!回来!”
宋汝瓷被叫住,回过头,温润韶秀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血色,神情很迷茫。
桥的栏杆有个缺口。
就在他身边。
拿DV的人站住,不敢上前,谁都知道醉酒的人力气大,万一他被宋汝瓷挣扎牵连下去,这么高的地方砸进水里难道还有活路。
风很大,吹得清瘦身影摇晃。
能听见紧张急促的呼吸和干咽声。
宋汝瓷站在那,安安静静想了一会儿,在身上慢慢摸索,找到手机,他在用仅存的模糊意识求救,在手机联络簿里的……有三个人。
徐祉安的后背麻木,脸也失去知觉。
他的手像是变成了橡皮,居然几次才成功打开宋汝瓷那个旧手机,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口,思考怎么把这具烂透了的皮囊扒开把里面的脏东西倒干净,他乞求那天,至少有一个人接了宋汝瓷的电话。
这个二手破烂并没被真的丢掉。
徐祉安按时间翻记录,不停寻找,逐一确认。
祝燃接到了电话。
倒不是因为宋汝瓷想找他,是因为这个电话是补课中介给的,刚存进去,恰好在第一个。
——祝燃当时在直播。
在弹吉他。
随手按了接听,电话里有熟悉的吉他旋律,让宋汝瓷茫然怔了一会儿。
被打断了的祝燃相当不高兴,以为又是什么整蛊,烦躁地喂了两声,骂着“有病吧”就挂断。
徐祉安攥着手机,不停上下滑,找到给盛锋的电话。盛锋自己都没察觉,他在网络上其实对“天青色”的态度不错,那并不只是为了设陷阱,如果盛锋接了电话,宋汝瓷也能得救……他停下翻找。
电话号是红的。
未接通。
那天盛锋其实和穆鹤发生了矛盾。
因为自从穆鹤搬去宿舍住,他们两个的关系就变得奇怪,仿佛比之前少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所以那段时间,穆鹤犯病的情况又开始频繁。
盛锋赶去照顾穆鹤了。
盛锋陪着穆鹤,焦头烂额,没有时间管别的,电话才响了一声就挂断。
至于他徐祉安。
徐祉安。
徐祉安看着通话记录。
他记得这一天,他其实也在直播,恰好宋汝瓷打电话来,他就念起了直播间里帮他编的“痛苦回忆”——还装了想不开。
他常这么做,给宋汝瓷灌输大量负面情绪,他兴致勃勃装了想不开:“汝瓷,我很想跳下去。”
“真的很想。”
“我好像做错了很多事,让别人因为我痛苦,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不是我不该存在?”
“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不可以就不解决了?放弃算了,人死账消,就不用再这样下去了。”
“跳下去就轻松了,你说是不是?只要能永远睡着就好了。”
“睡着了就不用疼了。”
“说不定这是个假的故事,死了就好了,死了就能解脱,就能回家,一了百了……”
宋汝瓷那天很怪。
宋汝瓷安静地听了很久,呼吸很浅,起初还会苍白地辩解要“好好生活”,最后却像是被说服了,很轻声地:“嗯。”
直播间一片哗然,痛骂渣男这么快就没耐心了,居然吃软饭还不肯提供情绪价值,简直不可救药。
徐祉安当时也错愕。
轮到徐祉安半晌没说出话,忽然回神,沉了声追问:“你说什么?”
宋汝瓷那边有风,风很大,轻缓缥缈的声音时断时续:“我不知道……我会……好好想一下,你说的话……”
宋汝瓷慢慢地挂断了电话。
……拿着DV的人不知道电话另一头的事。
拿着DV的人哆嗦到站都站不稳。
这是个二流世家的纨绔,只是跟着起哄,快被吓尿,要是真玩出人命来,他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你过来!宋汝瓷,你相信我,我们不玩你了……”
宋汝瓷静静望着他,浅亚麻色的头发被风吹起,脸色淡白到透明。
宋汝瓷收好手机。
宋汝瓷按着胃,他被灌了太多酒,酒精完全模糊了神智,其实已经什么都想不明白,他又回头向很漂亮的水面看了看。
他看着水面上的亮光,神情透出些天真柔和。
他向豁口慢慢走过去。
一切仿佛凝固,又以一种奇异的慢速缓缓流动,画面,声音,风的呼啸,徐祉安一动不动坐在车后座,听不见任何声音,掌心流下的血在身旁汇聚成一小滩,视线凝定在那道影子。
宋汝瓷走向水里的光。
走过去。
然后踩空,没有任何挣扎。
坠落。
死在贪婪枪下的白鸟。
拿着DV的人惊惧之下腿软到跌坐在地上,愣愣不会动,DV摔到地上,剧烈晃动的视角里多出人影。
有人箭步接近,把坠落的浅影堪堪截住,一手拽着断裂栏杆。
宋汝瓷被抱回光下,投落影子,手脚垂落,很安静,几乎看不出呼吸起伏。
高挑人影单手抱着他,根据身形判断在三十岁上下,看不见脸,只看见深赭色风衣,下摆被风掀起又落。
人影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是个力道很和缓的擦拭动作,这只手托住冰软头颈:“哭什么?谁欺负你。”
“你是谁家的小朋友。”
14.不要紧的
有用的画面就只到这。
窥视者吓破了胆,似乎那个人影很叫人魂飞胆丧,连滚带爬捡起DV头也不回地疯狂飞跑逃走……后面只剩下些无意义的废片。
身处豪华大澡堂、五颜六色泡泡浴、正远程监控世界并偷看录像的系统急得蹦起来:「啊!!!」
宋汝瓷的肩膀轻颤了下,睁开眼睛。
他躺在意识温泉里,温热明净的水流映出明亮暖光,他戴着耳机,能听得见不知名的、很轻柔舒缓的曲子。
这里的员工福利很神奇,甚至还赠送了防水的超高音质HiFi耳机。
低音宏大,高音空灵开阔。
比他自己攒钱买的那个还好。
他不小心睡着了。
「对不起。」系统连忙道歉,「宋汝瓷,吓到你了吗?」
浅色的眼睛茫然了一会儿,轻轻弯起来,摇头。
“我很好。”宋汝瓷捧起飘在水面上的系统,拿过小毛巾帮它擦干,“要回去了吗?”
系统贴了贴他的脖颈。
很凉。
宋汝瓷睡得不好,休息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宋汝瓷做了什么梦,没有人知道。
「你没休息好,宋汝瓷,你还需要更多假期。」
系统建议他:「要不要申请托管程序?我们可以让固定程序帮你操控身体,你再多歇一会儿。」
宋汝瓷其实被诱惑了下,毕竟这里的确非常舒服,他还吃了大餐,吃得很饱,胃没有疼。
是非常好的生活。
但宋汝瓷还是想回去:“祝燃的课没有补完。”
而且听系统转述,他去参加研发小组,有机会拿到毕业证,他很想拿到大学毕业证,还有点想穿一次学士服,拍张照片。
宋汝瓷很少提出自己的意愿,这对他来说是个进步,所以说这些的时候,比雾更轻的意识体其实有些不好意思,睫毛垂落,遮着浅瞳,耳廓洇开一点很浅的红。
系统大声鼓励他:「没问题!宋汝瓷,你说得对,人就要有梦想,你想拍张照片做什么用?」
宋汝瓷有被鼓励到:“当遗照。”
系统:「。」
徐祉安和祝燃会去跳桥吧。
一张遗照够两个人抱吗。
可以印两张,系统乐观地想,它决定支持这个梦想:「那我们回去,对了,宋汝瓷,那天有个人在桥上救了你,你还记得是谁吗?」
宋汝瓷怔了下,神情有些迷茫。
系统也猜到他不记得——宋汝瓷能喝酒不醉,是因为员工的天然buff,但再强的buff毕竟也有极限。
宋汝瓷那天被灌了太多的酒。
系统也想办法翻了记录,但那也是宋汝瓷的视角,很模糊,世界完全混沌,仿佛只是一片朦胧的雾。
朦胧的、光融化晕开的冷雾。
有无法停住的滚落的泪,落下来时很烫,几秒里变凉,没有声音,只有溢出的冰冷水痕,有人用风衣裹住他,抱着他走过桥面,车门开了又关。
之后的事,就连宋汝瓷的视角也已经找不出更多细节。
系统不再纠结,决定等休息结束,就送宋汝瓷回去。
他们的目标又多了一个,最后这些天,要帮宋汝瓷拍一张很帅气的遗照。
/
祝燃站在阳台。
他刚被医生轰出来,带宋汝瓷回家前,他紧急请人里外收拾了一遍,甚至不惜用了点手段,托人从还在住院的穆鹤那逼问出了更多具体细节。
他想尽办法,把家收拾得整洁有序,温暖,充实,干净。
收拾得很像宋汝瓷之前的出租屋。
可能稍微有了一点效果。
祝燃抬头,透过窗户看卧室里。
他请了和父母相熟的资深退休老医生,把人接到家里,来给宋汝瓷做检查。
他不停给徐祉安打电话,因为徐祉安莫名其妙给他发了两段直播切片——他弹吉他,徐祉安玩“报复游戏”,共同点是他们都接了电话,他记得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对面没人说话,只有风。
呼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风。
祝燃的手发抖。
他狠狠按着手机屏幕,用上几乎把屏幕按穿的力气,他可能已经打了几百个电话,直到对面终于接通。
“徐祉安。”
祝燃问:“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徐祉安的声音在电话对面响起,有种诡异的木然,背景音很混乱,似乎有人在哭喊求饶,“祝燃,我的罪更重,我蛊惑了他去自杀。”
“我让他去自杀。”
“他需要我们救他的时候。”
说完这句话,徐祉安改口,这么说对不起宋汝瓷,宋汝瓷并没想求救,宋汝瓷那时候的神情,更像是茫然。
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在哪的茫然。
天大地大,无处可去。
有没有什么能和世界重新连接的办法?哪怕是说几句话,一根最不起眼的细丝。
宋汝瓷尝试着找到一根细丝。
宋汝瓷在自救。
徐祉安改口:“在我们联手谋杀他的时候。”
祝燃像是被一只手探入胸膛径直攥住心脏狠狠捏爆。
“不不……徐祉安,你等一下。”祝燃荒唐地笑了一声,什么离谱的恶作剧,他说,“你别告诉我,那天的电话是Listen……”
他坚信徐祉安一定是骗他、嘲讽他、设了个陷阱让他绝望,他想狠狠嘲讽这个混账东西,可他发现自己开口时失去声音。
他的视线透过窗户被钉在室内。
祝燃开始发抖。
单薄身影靠在床头。
靠枕头托住,手臂隔着被子搭在胸腹间,苍白羸弱,几乎撑不起柔软的棉质衬衫。
更像是个虚幻的、没有生机的影子。
宋汝瓷正在被医生检查,托起清瘦下颌,手电光照射瞳孔。
这具身体十分温顺,不会抵抗,雪白的清秀面庞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头颈后仰,睫毛无知无觉地轻轻颤动,在强光刺激下溢出生理性的眼泪。
祝燃无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
“他没有感觉,不会难受。”医生阖上这双眼睛,听见脚步声,隔着窗户解释,“意识还没有恢复,不要紧……”
说者无心。
祝燃脑子里嗡的一声,脑仁剧烈嗡鸣,耳朵里全是尖锐杂音,血腥气充满口腔。
有什么东西沿着喉咙向下慢慢地分割皮肉。
“……吓死人了,怎么还玩上自杀了啊?还以为他没有感觉,不会难受……”
很多聊过的天、扯过的淡。
被这一句话牵扯决堤。
“幸好救下来了,听说没事了。”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可能就是喝多了,差点不小心掉下去吧,他那个人性格很老实的,我觉得他没胆量自杀。”
“到底为什么这么多人喜欢他?也不会说好话哄人高兴,坐在那跟个死人一样!烦死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着迷,疯了一样……”
“又没人逼着你点他,你是真烦还是假烦,不会是和人家聊不到一块儿去破防了吧?”
“滚!”
……
“真破防啦?告诉你,你还是不懂玩这种老实人的技巧,有钱没用,你得装好人。”
“对,最好再假装自己是怀才不遇什么的,和他谈点正经东西,谈科学、艺术、音乐……”
“谁有这个闲心啊?!”
“所以他还真懂?不是装的??”
“真不是,他有点真东西的。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一口气点他四个晚上,是为了让他帮我写那个三万字的艺术史作业……”
“我靠你别累死他!我还让他帮我水论文呢!”
……
“他弄的曲子也不错,我不太懂,不过真挺好听——对了,祝燃,你不是还想搞乐队吗,要不也去看看?要是你觉得他不错,就把他赎出来吧,落到那种地方真糟蹋了。”
“点一宿试试呗,你不是爱玩吉他吗?”
“对对,他好像也会吉他,说真的老祝,你得抓紧时间去,他耳朵有病,快听不到了……”
祝燃慢慢攥起冰冷僵硬的手掌。
当然抓不到,没有细丝,哪怕这世上如果有命运,大概已经把一切可能救宋汝瓷的机会都糊在了他的脸上。
怎么会没在意的?
怎么会一次都没捉住的?
对,因为他在当众处刑渣男,他听着那些人嘻嘻哈哈地讨论,漫不经心,冷眼旁观,因为只有他知道宋汝瓷的真面目。
欺骗了人家感情的骗子渣男。
他多正义啊,多嫉恶如仇,一个遭报应的渣男有什么好可怜的。
于是他从没干涉过,一次都没有,甚至兴致勃勃鼓掌称快,他终于也加入了报复游戏,迫不及待要撕下那层伪装的皮,露出骗子的真面目……
祝燃的瞳孔收缩,医生没能扶稳冰冷安静的身体,宋汝瓷向一侧软软滑倒,他撞开窗户从阳台翻进去连滚带爬把人抱住,剧烈喘气,身体恐惧到止不住筛糠似的颤栗。
真面目。
宋汝瓷被他抱着,不会说话也不会动。
该撕下的终于撕净了,露出真面目,冰冷绵软的头颈无力后仰,枕在他肩上,躯壳寂静,浅色眼睛安静空茫。
肯定不会骗人、不会当渣男了。
满意了吧。
满意了吧?!?
宋汝瓷被“改造”好了。
变成漂亮的、不具温度的空壳。
祝燃被医生重重拍肩膀叫醒,老医生和他父母很熟,紧皱着眉,审视地看着祝燃:“这个人……变成这样,不会和你有关吧?”
祝燃无法回答,他无法说话,仿佛生吞下一把被志得意满着、猖狂摔砸凌虐后制造出的碎瓷片。
老医生眉头皱的更紧。
碍于身份,老医生不方便说得更多、问得更多,但还是警告祝燃:“不要胡来,他经不起折腾了。”
梅尼埃病不仅仅是听力受影响,更严重的是随时随地可能发作的剧烈眩晕,像宋汝瓷病得这么重,光是病痛就足以把正常人逼到崩溃。
能用的药也就是镇静剂,不吃折磨,吃下去昏睡,这样循环往复。
不是没有重症患者最后陷入绝望,过量服药或者用别的方式自杀的记录。
更不要说别的。
老医生沉声提醒:“一定有人对他做过不好的事,很多事,祝燃,希望这里面没有你。你父母当初听说你跟着那个吉他手朋友学好,不知道有多高兴,他们是因为这个才同意你玩什么音乐,给你买的吉他……”
祝燃像是块木头,愣愣跪着,视线空洞,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老医生盯着他半晌,叹了口气,还是没再说更多,回到本职工作,把检查结果整理记录好发给他。
“既然能睁眼,多刺激,应该是能醒的……但必须非常小心。”
“醒了不一定是好事,人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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逼到这种状态,精神世界已经全面坍塌,目前的状态反而是一种潜意识里的自保。”
“要是醒了……身边最好二十四小时不要离人。”
老医生见过很多类似情况,已经提醒得很隐晦,但言下之意不难明了:“祝燃,他的状况非常差,需要被照顾、被关心,被稳定地支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祝燃吃力地点头,张了张口,想道谢,但还是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一直抱着宋汝瓷,甚至不知道医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祝燃回过神,小心托着宋汝瓷的肋下,让人在枕头里靠得舒服,轻轻抚摸微张着的眼睛。
浅色的眼睛空茫地望着他。
微微偏着头,像一具无生命的精美瓷偶,因为连牵线也断裂,终于予取予求。
“……Listen。”
祝燃轻声说,他好像只有对着宋汝瓷,才能顺利出声:“Listen,醒醒,该起床了……”
他听见手机振动,有点茫然,摸过来看了一眼,是骚扰电话,挂断……他握着手机,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扎进钢针。
他像是握了把刀。
是刀吧?是吧,宋汝瓷被绑在随便什么东西上,被狞笑着一刀一刀分割,他也去捅,去凑热闹。
他挑开他认为的假面,在鲜血里看见浅色的眼睛。
……祝燃打了个哆嗦脱手,把手机扔得很远。
他又觉得反胃,踉跄着冲去洗手间呕吐,他其实一整天都什么也没吃,只能吐出些酸水,两条腿发着软融化了一样瘫在地上。
他听见脚步声。
脚步声?!
祝燃错愕,挣扎着拼命回头,看见宋汝瓷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醒了,居然自己下了床。
宋汝瓷隔着客厅,靠着墙,静静看着洗手间里狼狈的他,然后转身,朝客厅的另一头慢慢走过去。
祝燃慌张,喊着“Listen”、“宋汝瓷”挣扎着往起爬,但那道安静清瘦的身影听不见。
祝燃恨不得把两条腿砸断。
他逼出力气,摇摇晃晃站起来、洗脸,他狠狠扇自己的巴掌,强迫自己深呼吸,直到自己能冷静。
他在厨房找到宋汝瓷。
哪怕知道宋汝瓷听不见,他还是不敢轻易说话、甚至不敢大声喘气。
祝燃慢慢走过去。
祝燃把这个房间收拾得太像宋汝瓷的出租屋了——宋汝瓷有过两个出租屋,一个是后来和穆鹤合租的,一个是属于Listen的,宋汝瓷把它们当成家仔细布置。
后来的那个,祝燃不熟。
但前一个是真的舒服。
宋汝瓷会把挨了老爸揍、负气离家出走的小屁孩领回家。
会把自己的床让给他,坐在床边,微微弯着浅色的眼睛,耐心听他的大声控诉,再摸一摸他的脑袋,温声讲一些别人说他绝听不进去的可恨大道理。
他妈妈身体不好,宋汝瓷教他给他妈妈做病号餐,用红糖煮鸡蛋。
宋汝瓷耐心地劝他,不要总是撂狠话,不要再一上头就不管不顾出口伤人。
“Fire。”在那个出租屋里,宋汝瓷轻声对他说,“生命很短暂,不要做那种无法挽回的、会后悔一辈子的事……”
……
环境变得熟悉,似乎让宋汝瓷的状态也稍微放松了一些,更加自如、活动方便。
祝燃站在玻璃门外,不敢动。
不敢喘气。
宋汝瓷……在煮什么东西。
宋汝瓷做什么都有种不受打扰的专注神气,微垂着头,单手扶着台沿支撑身体,几绺浅亚麻色的头发滑落,苍白韶秀的眉眼被升腾的水汽模糊,看不清。
这样过了一会儿,宋汝瓷抬头,望向祝燃,浅色眼瞳温柔安静,并不惊讶,仿佛很确定祝燃会站在那。
宋汝瓷比祝燃自己还要更了解祝燃。
仿佛那里站着的是Fire,是会为了有人敢在酒吧里嘴欠冒犯宋汝瓷一句,就暴跳如雷一拳砸过去的小屁孩。
为了Listen宁可跟人玩命的混小子。
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呢。
祝燃无法思考这个,他脑海里仿佛有一小片岩浆,炙烤灼烧,滋滋冒着白烟,他无法去想听见熟悉的吉他声、听着电话被挂断的宋汝瓷。
浅色的眼睛微微弯了下。
宋汝瓷朝他招手:“来。”
祝燃绊了下,走过去,他的两条腿发木,看清那只小锅里的东西,这种冰冷的麻木就蔓延上来,像是蛛网一样把他整个人缠住。
宋汝瓷煮了红糖鸡蛋。
宋汝瓷以为他胃疼,以为他吃坏了东西。
被嘻嘻哈哈调戏、玩弄,当个玩物折磨,灌下酒水昏迷过去的宋汝瓷……有人给他煮红糖鸡蛋吗?
宋汝瓷拿了只碗,想把小锅里的东西倒出来。
祝燃立刻抢过,被热气吁得眼睛剧痛,什么也看不清,但老天爷大概觉得这才哪到哪,以后剜他心剁他肺的事多着呢,他必须得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自己都干了什么。
他看见宋汝瓷身上的痕迹,之前他居然没有发现,宋汝瓷很容易受伤,愈合得慢,但留下的疤痕也很浅。
很浅。
不在光下几乎看不到。
宋汝瓷的耳后有疤,手腕内侧有疤,敞开的领口掩着很多细碎的疤痕。
“不要紧的。”
宋汝瓷摸他的脑袋,像对小时候的他一样,声音很轻:“喝一点,再躺一会儿,很快就不疼了。”
15.捐了
宋汝瓷休息了一会儿,走到餐桌旁,想要搬椅子。
祝燃回过神,拔腿冲过去,抢在他前面:“我来。”
他搬好了椅子,扶着宋汝瓷坐下,调亮灯光,又快步回到厨房灶边,把那一碗红糖鸡蛋小心翼翼端过来。
诱人的甜香气弥漫。
椅子里的人却只是垂着头静静坐着,没有任何反应,像是出神,神情淡得像是片雾。
这一幕像是张勒住心脏的网。
祝燃蹲下,抬手,在宋汝瓷眼前晃了晃,等宋汝瓷回过神,望向自己。
他舀了一勺热腾腾的红糖水,谨慎地吹到温度适中,试探着,喂给宋汝瓷。
浅色的眼睛望着他,轻轻摇头。宋汝瓷按了下胃,示意自己没什么胃口,听不见以后,宋汝瓷似乎变得更安静、更不怎么说话,只是抬起手,轻轻碰了碰他嘴角那一片淤青。
祝燃连忙解释:“我走路没长眼睛,自己摔的。”
他说了一遍,又拿过一沓便签,飞快把这句话写下来。
宋汝瓷的确可以辨认口型,但这样做,要耗费的心神太多了。
太辛苦。
祝燃抓着笔,在便签纸上埋头写字:[我以后不出去玩了,改邪归正,以后我做饭,我收拾家。]
宋汝瓷看完,望着他,揉一揉他的脑袋。
“吃饭。”宋汝瓷温声说,“要凉了。”
祝燃立刻端起红糖鸡蛋狼吞虎咽。
宋汝瓷本来就做得香,他吃得更香,好像饿了三天。
余光里宋汝瓷微微仰头,身体靠着椅背,后脑靠着墙,静静望着他,浅色的眼睛暖得像幻觉。
祝燃控制不住地朝这样的宋汝瓷露出笑容,他终于松了口气,握住宋汝瓷的手:“好香啊,Listen,这个吃了对身体好,我以后也天天给你做。”
宋汝瓷没有拒绝。
祝燃抓紧时间,攥着其他早就提前写好的便签纸,在心跳声里,一张张摆开放好,给宋汝瓷看。
[你生病了,该休息的是你。]
[该被好好照顾的是你。]
[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
[我好好学习,Listen,你好好照顾你自己的身体,我有好消息告诉你……]
祝燃本来没想这么急着告诉宋汝瓷研究小组的事。
但老医生临走前反复强调,这种情况下的病人,需要知道自身价值和在这世上存在的意义……祝燃听得想把自己的脑袋拧掉。
宋汝瓷不知道自己的价值。
这是什么世纪大笑话?
喜欢宋汝瓷的人明明到处都是,会所里那些废物富二代快被他迷疯了。
宋汝瓷只是在直播间那几个小时,补课的直播切片流传出去,就在网上爆火,居然还有不少不明就里的高中生和家长跑来他直播间订阅、打赏,全在催更。
祝燃向宋汝瓷道歉,拙劣地解释自己那天是忘了关直播,他搬来笔记本电脑,不停翻页,给宋汝瓷看截图的评论,看究竟有多少人喜欢他讲的课,看叫人震惊的打赏记录——钱已经不再是问题。
违法的放贷公司被匿名举报,一窝端,那些天价利滚利当然也用不着再还。
欠学校的学费也全部补交完了。
甚至还有剩。
“都是你自己挣的钱。”祝燃慢慢说给宋汝瓷,“还有,Listen,你看这个!他们给你发了邀请邮件……”
祝燃让宋汝瓷自己握着鼠标,他扶着宋汝瓷的手,点开那个研发小组的邀请。
徐祉安带了经费投资去谈,学校经过研究,真的开了特别人才通道,宋汝瓷被邀请远程参与小组研究,只要成功攻关,做出像样的成绩,不仅能拿到毕业证,甚至有希望保研、直博。
祝燃不懂具体的流程,但在剧烈心跳里凝视着宋汝瓷的神情,拧攥心肺的无形力道终于稍减。
宋汝瓷浏览网页,逐行细读,脸被屏幕的光照着,很安静,瞳底有细碎的光泽流动。
祝燃轻轻拍他的肩膀。
宋汝瓷微仰起头,望着他,浅亚麻色的额发滑落,浅瞳清亮柔和。
宋汝瓷对他说:“谢谢你,祝燃。”
祝燃像是被这几个字活活剖骨,但他不敢表现,只是极力摇头,他要让宋汝瓷高兴,要照顾好宋汝瓷,不能像个只会痛哭流涕后悔莫及的废物:“Listen,你有钱了,看,你有这么多钱。”
他蹲下来,扶着宋汝瓷的膝盖,仰起头问:“你想怎么用这笔钱?”
他把这个问题也写在便签上。
“吃顿大餐吧?旅行?买个给自己的礼物怎么样?”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兴奋,兴致勃勃,边说边写:“存起来也不错,Listen,你自己的钱,你想怎么花怎么花……”
反正他发誓宋汝瓷以后再也不必因为钱的事发愁。
他早就想好了,他会承担宋汝瓷今后的所有支出——更别说其实还有个徐祉安在暗地里阴森盯着,趁他不注意就往宋汝瓷的账户里疯狂打钱。
宋汝瓷这辈子的钱花不完。
他边说边写:“Listen,你以后彻底自由了。”
他把这几个字描得很粗,很醒目。
宋汝瓷倚着墙,静静望着他写,浅色的眼睛微微弯着。
祝燃抬头,朝宋汝瓷露出笑容,张开胳膊想庆祝地抱一下,宋汝瓷看起来愿意这么做。
宋汝瓷很久没显得这么高兴。
像是恍惚里回到过去,完成了一场超常发挥的完美舞台,在台下庆祝——安静过头的吉他手也被他们硬拖进来,被亲热地拍打肩膀,轻轻晃散被汗水浸湿的额发,眼睛里一点一点被浸透明亮笑影。
他原来记得这么清楚,因为他从来都挪不开眼睛,Listen放下吉他,学着其他人的样子,主动伸手拥抱……
宋汝瓷轻轻拥住他,贴着他的瘦削胸腔里,心脏跳得微弱快速。
祝燃吃力扯了下嘴角,收拢手臂,小心抚着清瘦到硌手的脊背:“就高兴了?这才哪到哪啊。”
祝燃抬起手,轻轻拍着宋汝瓷的背:“不骗你,我和你说啊,你可受欢迎了,你知道我抢到你有多难吗?喜欢你的人能填满马里亚纳海沟……”
他本来摸了纸笔,边说边写字,写到一半却神情微变,收拢手臂:“Listen?”
宋汝瓷伏在他肩上,手臂垂落,他错愕地发现宋汝瓷的身体软坠,匆忙想要把人扶住,微弱的体位变化却让事情更糟。
宋汝瓷在生病。
眩晕会毫无预兆发作。
祝燃跳到嗓子眼的心脏,被一只手握住,向下扯落,坠进不见底的深渊。
他学了很多遍怎么应急处理,小心地捧住宋汝瓷,尽量平缓地让人原地躺下来,他让宋汝瓷枕在自己腿上,两只手一动不动护着宋汝瓷的头颈。
医生说病发时患者会有剧烈的旋转感、失重和空间认知严重混乱错位,这就是为什么,宋汝瓷会认错那座桥下发着光的水面。
祝燃紧紧握住他的手。
宋汝瓷闭着眼睛,很安静,脸色白得叫人心惊。
过了很久。
可能几分钟,也可能是几个小时。
宋汝瓷终于有了反应,慢慢翻身、一只手撑着地板,用足够缓慢的力度变化支撑身体站起,宋汝瓷似乎已经很习惯应对这种情况,似乎已经无数次独自处理这种问题。
祝燃下意识叫了一声Listen,想起宋汝瓷听不见,他不想吓到这时候的宋汝瓷,只是小心跟着保护。
宋汝瓷找到了手机,低头看着空白的电话簿。
祝燃心头一沉。
徐祉安换过宋汝瓷的手机。
祝燃走得近了些,等宋汝瓷余光注意到自己,浅色的眼睛很柔和,只是茫然,神情很淡。
这时候的宋汝瓷还没有彻底恢复清醒,认不出他。
祝燃定了定神,他无法承受这种陌生礼貌的疏离视线,低头试着握住那个手机,把它从宋汝瓷手中拿出:“想给谁打电话?我给你拨……”
他的人脉很广,几乎知道大半个圈子的电话,就算不知道也能托人打听,觉得不会有问题。
但打出这行字给宋汝瓷看,听见宋汝瓷的回答,还是错愕愣住。
……谁?
褚宴,这个名字他倒是知道,就是穆鹤总挂在嘴上那个叔叔,盛锋被家族送去褚家换去资源,就是跟着这个褚宴。
那是个打出名字都可能被平台和谐成方框的狠人。
宋汝瓷怎么也会认识这种人?
宋汝瓷安静地等了一会儿,睫毛垂落,祝燃觉得不安,他低头,捧住宋汝瓷的肩膀,他看着清秀雪白的侧脸,轻轻碰了下,凉得像将化未化的雪。
“Listen。”祝燃握着手机,蹲在他面前,“对不起。”
他确实不知道褚宴的电话,这不是他能知道的,况且就算真有这种电话,也不可能在这时候打——褚家还在找宋汝瓷。
坠楼那事可还没结束。
徐祉安把宋汝瓷送到他这,是为了减少刺激,另一方面,其实也是为了避免褚家强行把人带走“配合询问”。
“能不能给别人打电话?”他苦中作乐,吃力扯了下嘴角,“祝燃行吗?Fire——我是说Fire。”
他打出这几个字母,给宋汝瓷看:“给这个人打电话,行不行?”
宋汝瓷静静望着这个名字。
祝燃跪在地上,扶着清瘦膝盖,喉咙里的苦涩漫溢,一层接一层,漫过头顶。
这个名字不再给宋汝瓷带来期待、怀念和亮色,宋汝瓷望着它,浅色的眼瞳变得安静暗淡,轻轻摇头。
宋汝瓷不想给他打电话。
宋汝瓷也不想给徐祉安、或者别的什么人打电话,宋汝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温声道谢,关心地提醒他给嘴角的伤上药。
祝燃照做,翻出药对着镜子胡乱上了些,匆匆赶回卧室,发现宋汝瓷已经睡着。
清瘦人影斜倚在床头,右手垂落,他自己都没翻过几页的高中课本掉在地上。
祝燃捡起书。
他捧着宋汝瓷,小心翼翼把人放平,舒展身体,他用温水浸过的湿毛巾给宋汝瓷擦脸,擦拭手背、掌心,微蜷的手指。
“我好好读书。”祝燃低声说,“你教的我都学,你讲的我都听。”
他这么保证。
——
也这么做。
宋汝瓷从这天起,恢复了补课的工作,也远程加入了那个研发小组。
祝燃把一切有的没的都撇远,锁进杂货间再也不碰,书架上全换成宋汝瓷推荐的练习册,从早到晚埋头苦刷。
补一个也是补,补一群也是补。
因为祝燃的进度实在不怎么样,在系统的激情鼓励下,宋汝瓷甚至还试了试直播帮其他人一起补课。
「这也是痕迹!」
系统挥舞自动笔铅芯:「宋汝瓷,你帮到了很多人,很多条命运轨迹因为你改变了。」
这些人的能量都会汇集起来,因为不是主角,所以单个人的数值可能小到不起眼,但聚到一起就变得很多。
宋汝瓷的身体一定能被修复好。
「这是一个乡村老师,她来看你的直播间,是为了学习你的教学方法,回去给那些怎么都不开窍的后进生听。」
「这是一对普通工薪阶层的父母,他们的女儿在念高三,很辛苦,他们想帮上点忙。」
「你看这个每次都给你打赏一块钱的人,他父亲过世、母亲重病,缺了很多课,又因为只有半夜才能学习,不好意思总是找同学和老师问……」
这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困境。
也有各种各样的风凉话,尤其是对着死不争气的祝燃:【天啊。】
【我都已经按人中了,我忽然理解了我小学三年级那抡起笤帚的我爸和咆哮的我妈。】
【小宋老师居然还不生气。】
【咳,实不相瞒我不是来听课的,我就是想知道小宋老师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生气。】
【你知道为什么你是进度最慢的吗?】
【因为你每三分钟检查一次灯光,每五分钟检查一次温湿度,每十分钟问三次宋老师渴不渴,你但凡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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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点宋老师就不会渴因为他不需要把每个知识点给你讲八百遍……】
【小宋老师不是不生气,我怀疑小宋老师是直接绝望了,你们不知道,好脾气的人绝望起来就是这个样子的。】
【同意,指路隔壁录播课,祝燃你看见了吗,小宋老师已经把要给你补的所有初级阶段入门课程录完了。】
【你要是再不开窍,就把直播间让给我们,自己滚去看录播课吧。】
……
祝燃咬着牙,脸上发烫,几乎埋进胳膊的脑袋被轻轻覆住。
浅色眼睛望着他。
今天的直播已经结束了,宋汝瓷还不太了解这东西怎么用,不会看弹幕池、人气、评论,不懂得互动。
不过祝燃没必要这么紧张,宋汝瓷温声保证:“我也不会随时晕倒。”
他住在祝燃家的这些天,身体状态其实比之前好了一些,祝燃想方设法请医生和营养师替他调理,相比之下更立竿见影的,则是“痕迹”所导入的修复能量。
宋汝瓷的身体稍微有了些起色。
研发小组那边的工作,虽然繁重,但也都推进得很顺利。
结束了债务、不需要再去会所,宋汝瓷的状态也明显有恢复和改善……有时候祝燃看着这双眼睛,依然会有一瞬恍惚,仿佛伤害不曾发生,一切只是噩梦。
事情好像在变好。
“振作。”宋汝瓷半开玩笑,温声鼓励他,“不要被打倒,还要煮红糖鸡蛋啊。”
祝燃吃力笑了下,推开书桌,倾身捧住宋汝瓷的胸肋,慢慢把人扶起来,宋汝瓷半靠着他,闭着眼睛,白皙颈侧微微颤动,渗出薄薄一层冷汗。
祝燃小声问:“等我回家?”
浅色的眼睛张开,朝他笑一笑。
灯光下,瞳孔明净得像是被水洗过,温柔,安静,仿佛一如既往。
祝燃无意识地握紧那只微凉的、苍白柔软的手。
祝燃小心地把宋汝瓷抱到床上。
祝燃每晚要去看望长期住院的母亲,会请护工来家里照顾,然后再连夜赶回家替换护工,陪宋汝瓷洗漱、休息。
他煮两份红糖鸡蛋,一份千叮咛万嘱咐宋汝瓷慢慢吃、别烫到,另一份带去医院——他爸足足三年没见过儿子这么懂事,感动到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什么都要给那位补课的小宋老师再塞个大红包。
……事情好像在变好。
他不停地确认、不停地回想,他一直到医院还在反复寻找证据证明这一点。
宋汝瓷又有了收拾房间的心情。
祝燃给他买了一盆小仙人掌,放在窗台上,宋汝瓷每天给它浇水,转动花盆让每一面都能晒到太阳。
宋汝瓷的工作是有点辛苦过头了,有好几次累到失去意识,祝燃把他从桌前抱去床上,不知道他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失去听力后宋汝瓷一旦睡着就很难被叫醒,这两者很难分辨。
这一点应该想想办法。
但宋汝瓷很喜欢小组工作,偶尔和他说起时,眼睛里会有很清亮的光。
祝燃也谨慎地、旁敲侧击地问他:“能缓一缓……慢点做吗?”
宋汝瓷很专注地看着电脑屏幕,敲击键盘,被他在眼前晃了晃手掌,抬起目光,认真想了一会儿。
“没时间了。”
宋汝瓷轻声回答:“我想多做一点。”
祝燃想,也对。
毕业季马上就到了。
他想了想,发现从和宋汝瓷重逢那天到现在,不知不觉,居然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他妈妈是只给补课中介交了一个月的钱吗?
怎么续费?
因为这些念头,祝燃到了医院也魂不守舍,不过这点小问题不至于让他爸不满意,祝老板简直想收宋汝瓷当干儿子。
“是个好孩子!你跟人家好好学!”
祝老板还不知道“补课的小宋老师”就是当初那个吉他手,硕大手掌砰砰砸着儿子的肩膀:“我专门托人打听了!人家可是名牌大学的尖子生,学习又好,心也好,搞的什么录播课还是免费的,钱都捐了……”
祝老板说到兴起,看着儿子的脸色,愣了下:“怎么了?”
祝燃错愕:“捐了?”
“对啊。”祝老板茫然,“捐点钱没什么吧?回馈社会,你老子也捐啊,这世上可怜人挺多的……”
祝燃一动不动站着,那种其实从未真正消散过的恐惧和不安,更明显、更冰冷地从深处蔓延上来。
当然不是不能捐。
当然不是不能。
宋汝瓷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旅游就旅游,想捐款,多少钱都没问题。
可宋汝瓷为什么会选择这么做?
宋汝瓷的债务刚清。
宋汝瓷自己没有想买的东西吗?
没有想去的地方……没有想实现的心愿吗?
不存钱吗?
记忆里那双浅色的眼睛,在被问到将来时透出久违的轻松柔和,向往——该死的,他怎么早没回过神,没反应过来那种从一开始就安静过了头的向往。
仿佛不被任何东西束缚。
自由触手可及。
阴冷的寒气丝丝透骨,祝燃脑子针扎地一疼,猛地醒神,从来没追问任何事的宋汝瓷,多到不合理的工作量,录播课,宋汝瓷处理好了所有事。
开什么玩笑……
祝燃吃力摇头,觉得荒谬,他一定是猜错了,他胡思乱想、脑子有病,一定是。
他没办法向父母解释,勉强说了几句,丢了魂一样向医院外走,越走越快,终于踉跄着跑起来。
他看见了徐祉安的车,他就不该矫枉过正,不在家里留任何一个摄像头,他钻进这个混账的车,胸口起伏,剧烈不安,盯着徐祉安沉到冰冷的神色。
“有人把他约出去了。”徐祉安说,“五星级酒店,豪华套房,说有秘密告诉他。”
这个邀约其实早就出现过。
但宋汝瓷没有回复,没有应邀。
直到今天,再次收到匿名短信,宋汝瓷独自坐了一会儿,慢慢穿上衣服、鞋子,什么也没带,走出门。
16.褚宴
油门被踩到轰鸣。
祝燃的喉咙嘶哑到不成样子:“他去哪了?!?”
徐祉安不回答,盯着路,看不清神色,瞳孔冷沉。
祝燃怀里被扔了个手机,没锁屏,里面有几段视频。祝燃抖着手捡起来,看到一半,脸上血色一层层褪干净。
他终于亲眼看见了那段DV录像。
宋汝瓷被灌了不知道多少酒。
宋汝瓷靠在包厢的角落里,倚着墙壁,一只手虚压在胃上,侧脸白得像雪,浅色瞳孔里很安静、很安静,身旁是些凌乱的碎纸。
祝燃知道这是什么,他曾经看到群里有些人阴阳怪气地提起过。
那是宋汝瓷在工作之余抽空写的论文草稿。
全被嘻嘻哈哈撕得粉碎。
粉碎。
“优等生爱慕虚荣借高利贷,沦落到陪酒还趴在走廊窗台上写论文”。
这种事在养尊处优的纨绔眼里大概很有趣,大概是种颇具心机的表演。
他们不就是这么想的?既然是表演,那就无所谓了。
当然可以“替天行道”。
当然可以捉弄,奚落,残忍折磨,宋汝瓷居然没什么特殊的反应,甚至还在认真尝试和他们讲清道理……这让凶手更恼羞成怒。
祝燃看着最后被乱七八糟酒水彻底泡烂的废纸——宋汝瓷也在看它们,宋汝瓷看着它们的时候,是在想什么,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这样的神情眼熟,在他家住着这段时间,宋汝瓷一个人静静出神时,就是这样。
这些天,宋汝瓷的心里究竟都在些什么?
过去的一切这么容易翻篇吗?是不是只要给点甜头、说几句好听话就够了,是不是像模像样地补偿、挽回、道歉就够了?
宋汝瓷看着他摆满桌子的便签纸,是什么样的心情,那个时候,宋汝瓷的神情很恍惚,那双总是柔和的浅色眼睛里望见的……
是在最后期限里被肆意撕毁揉烂的论文、被一并毁掉的未来吗?
祝燃盯着徐祉安扔给他的手机,看着上面的画面。
“救他的是褚宴。”徐祉安的声音很冷,“你应当也听过这个名字。”
祝燃吃力扯了下嘴角。
他已经没心情纠结徐祉安怎么知道,徐祉安这个变态又在哪安了窃听器,他只觉得庆幸,幸好当时有人救了宋汝瓷,原来是褚宴……怪不得。
怪不得。
昏沉到神志不清的时候,宋汝瓷无意识想找的人居然是褚宴。
“……徐祉安。”
祝燃异常吃力地开口,他攥着手机,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别生气,我是说,把Listen交出去,是不是……对他更好?”
他知道褚宴凶名在外,吃人不吐骨头,甚至连名字都没几个人敢当众提——可要是褚宴能对宋汝瓷好呢?
要是褚宴能让宋汝瓷开心一点、安稳一点呢?
那是宋汝瓷自己想找的人。
是宋汝瓷得到了好消息,想打电话分享的人,是宋汝瓷病得意识不清了、最难受的时候,唯一能想起的名字。
宋汝瓷离开他家,是去找褚宴了吗?
褚宴能救救宋汝瓷吗!?
祝燃攥得指节青白,他担心引爆徐祉安超乎寻常的占有欲,盯着双手,说得谨慎至极:“要是,要是Listen愿意……”
“祝燃。”徐祉安沉声打断,“那是穆鹤的叔叔。”
“那又怎么了!”祝燃急得喉咙发烫,满口血腥气,“宋汝瓷是人,他是人,有权利选择他自己喜欢的生活!宋汝瓷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轮得到他穆鹤同不同意?!他算个什么东西!他敢——”
剩下的声音被尖锐的刹车声淹没。
祝燃没系安全带,险些一头撞在风挡玻璃上,徐祉安脸色冷沉,盯着拦在车头、险些被狂飙的车径直撞飞的人影。
盛锋。
盛锋的刀伤还没好,又被褚家人控制,他是钻了个空子从医院逃出来的。
徐祉安的声音很冷:“东西呢?”
盛锋递给他一张内存卡。
祝燃看着这两个人,心头不安疯长,眉头拧得死紧:“什么意思?!打什么哑谜!有话直说!”
徐祉安把内存卡塞进车载播放器,里面传出来的是穆鹤的声音,还是那么可怜、那么发着抖:“我们得想办法……”
穆鹤说:“宋汝瓷勾搭上我叔叔,骗我叔叔,是真会被杀了的。”
“盛锋,你帮帮他,我不忍心看他死,你现在找个人去酒店,趁我叔叔没回来,把宋汝瓷送回会所去。”
“还有,再让人乱翻一通,偷几样我叔叔重要的东西,把钱都拿走。我叔叔要是让你查,你就说宋汝瓷是在会所里做那种事,偷客人的东西,怕挨打才逃出来了。他本来也就是这种人,装病装可怜骗人救、骗人可怜……”
祝燃听得匪夷所思,回头看盛锋,像看着个从不认识的怪物。
盛锋靠在后排,抵着左肺的伤口,喘息吃力,脸色异常难看。
“他让你做……”
祝燃问:“你就做了?”
“他当然会做。”徐祉安咬字很慢,瞳孔阴冷,“他不敢承认自己不喜欢穆鹤。”
盛锋不可能从头至尾都没意识到。
没意识到,他眷恋的,想尽办法想要从穆鹤身上找回的、那种在一起后就竭尽全力再找不到的感受,其实是宋汝瓷留在出租屋里的影子。
所以当穆鹤和宋汝瓷分手,搬回学校宿舍以后,那种感觉就迅速淡化不见了。
盛锋一直对穆鹤过分保护、过分服从、问也不问地无条件维护和供养,恰恰是因为潜意识里的愧疚——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不爱穆鹤,但羞于启齿,无法承认。
所以他帮穆鹤做一切该做的、不该做的。
他帮穆鹤害宋汝瓷。
他否认自己受宋汝瓷吸引,过度否认,变成偏执到无理由的敌视,甚至敢因此背叛褚宴。
“扯淡!”祝燃咬牙,他不信这点招数有用,褚宴那种人,远比他们有脑子得多,怎么会中这种愚蠢透顶的圈套,“褚宴会信这种鬼话?”
盛锋沉默,摇了摇头,不知答案是肯定还是否定。
但不论如何,都已经足够叫人喘不上气。徐祉安说的没错,褚宴是穆鹤的叔叔,这就注定了穆鹤会眼红,会不安,会从中作梗。
万一……宋汝瓷不是去找褚宴的。
宋汝瓷一个人,还能去哪?
还能去找谁?
宋汝瓷出了门,却并没去那个短信里的酒店套房,徐祉安装在手机里的监控被屏蔽了,无法定位准确地点。
祝燃掌心渐渐渗出冷汗,他本来该能回答这个问题,可喉咙里却像是横亘着根刺,声音越来越哑:“我没……我没带Listen,出过门……”
谁也没见过。
他太心虚,心虚到夜夜噩梦。
他怕宋汝瓷知道直播的事,这事太难瞒了,保不准哪个人就会说漏。
宋汝瓷好不容易才好一点,才变得好像是高兴了一点、放松了一点。他和宋汝瓷之间的关系好像都开始变得更缓和、更亲近,宋汝瓷会接受他的照顾,会朝他微笑,会陪他打一会儿游戏,看他太闷了,就打手势劝他去玩玩吉他……怎么能毁掉这一切?
怎么能??
所以祝燃这大半个月几乎不敢让宋汝瓷见任何人。
就连当初乐队的旧成员兴冲冲回来想见Listen,都让他东拉西扯找借口……硬是给推了。
宋汝瓷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不能出门。
没有问过为什么不能见老朋友。
宋汝瓷好像能包容一切,陪着他这样仿佛是偷来的日子过了十多天,平静温馨,日复一日,好像只要谁都不戳破就能这样下去……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
宋汝瓷像是终于完成了该做的一切,安静地起身,打开门走出去。
等护工发现人不见了,慌忙寻找时,房间里已经很空。
被子折得整齐,枕头压在上面,床单没有褶皱,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祝燃给他买的小仙人掌浇了水。
宋汝瓷完成了小组的全部工作。
宋汝瓷甚至写了鼓励祝燃好好学习的便签条。
祝燃一动不动坐着,像是被什么异常锋利的东西从头顶钉穿,没法动,没法弯腰,喉咙里一片血腥气,双手和脸都一片麻木。
他的手机忽然震了一声。
不响,但祝燃狠狠打了个激灵,立刻抄起手机,不是宋汝瓷的消息……是群里的人在疯狂找他。
有人在给他打语音电话。
“祝老六!你是不是死了?”刚一接通,对面就劈头盖脸地骂,“你怎么能让宋汝瓷一个人出去?”
祝燃死死攥着手机,声音几乎变调:“他在哪?!”
……群里分享了个直播间。
直播间。
该死的直播间。
五星级酒店。
豪华套房。
发匿名短信约宋汝瓷过去,说有“秘密”要告诉宋汝瓷的,是个吃喝嫖赌俱全的黄毛纨绔——会所的常客,手段玩得很花,也曾经在徐祉安家的别墅外,兴冲冲等着“享用”猎物。
这次的豪华套间里倒是摆满了玫瑰花。
黄毛纨绔得意洋洋开了直播,说要“揭穿真相”,“浪子回头追求真爱”。
宋汝瓷还没出现。
直播间倒是已经炸了锅:【滚!别折腾他了行不行?!?】
【他好不容易才过上好一点的平静生活了!】
【老子不是来看什么狗屁求爱的,就是来骂你的,你们这些天龙人玩够了没有,拿他当人吗?当过人吗???】
【我举报了,也报警了,我当初看过直播间,应该也会被调查,都清醒清醒吧,以后别看这种东西了。】
【这是在杀人。】
【都是帮凶,所有起哄的人,助长他们这么干的气焰的人,都是帮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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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我知道你在哪家酒店,黄一峰,我现在开车过去。】
【你要敢碰宋汝瓷一下,明年自己给自己上坟。】
“干嘛啊?!”黄毛纨绔不乐意,在直播间里扯着嗓子喊,“许他徐祉安玩、祝燃玩、盛锋玩,就不准我玩是吧?!”
“那个宋什么瓷,你听好了。”黄毛纨绔晃了晃手机,他可正给宋汝瓷打电话,他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电话号,“我告诉你实话!他们都在骗你!”
“你快被他们骗死了,姓徐的骗你欠债,骗你卖身,就差没害死你了!你还以为他是可怜抑郁缺爱富二代呢?”
“盛锋攒了多少次针对你的局!你想不想知道?”
“祝燃当初在直播间骂你渣男不得好死,自作孽不可活!骂得那么难听,我这可还都有录音证据……”
嚣张话还没放完,就听见砰地一声,有人重重推开门。
有人把直播的手机扣在地毯上。
一片漆黑里只听见拳拳到肉,痛揍的闷哼、哀嚎,渐渐变成服软求饶。
能闯进五星级酒店揍人的,家里都有点本事,有人捡起那个还在通话中的电话,声音很急,软着语气:“宋汝瓷,别信他的鬼话,你好,你特别好,他大爷的我还想追你呢!让这个抽象玩意儿出来截胡了……”
有人想起直播间还没关,匆匆过去,直接长按关机。
直播中断。
徐祉安的视线已经阴沉透顶,余光扫见脸色异常惨白的祝燃,瞳孔还是缩了下:“怎么了?”
祝燃低声喃喃:“Listen……”
“他好像……能听见一点了。”
祝燃发着抖,愣愣看着自己的手,他不敢肯定,还想今晚买个蛋糕给宋汝瓷,好好问一问,庆祝这件事的:“他养得好一点了,他这些天的身体好不容易好一点了,他昨天又摸了摸吉他,我出门前,他……”
砰的一声。
祝燃后脑重重撞在车窗上。
徐祉安掐着他的喉咙,瞳孔里的阴冷煞气几乎能杀人。
祝燃完全不挣扎,视线还是散的,木然回想一切可能被自己忽略的细节,直到极度缺氧的身体抽动痉挛,徐祉安才松开手,把人扔在副驾。
车咆哮着冲出去。
他们找地方换了车,分头找,又尽量把能铺开的人全都铺开。
所有可能的地方。
徐祉安的别墅,宋汝瓷的旧出租屋,学校,会所,那座桥,还有当初办livehouse的酒吧、野场舞台,宋汝瓷曾经打工的所有地方。
……都没有。
没有。
只找到了一点痕迹,照相馆,宋汝瓷去过照相馆。
借了身学士服,照了照片。
因为是很好看的年轻人,照不出完美的照片就很可惜,老板很热情,鼓励他面对镜头,还主动帮他录了一段VCR:“再试一次,能笑一笑吗?”
镜头下的宋汝瓷很温和,很安静,眼睛微微弯着。
和在祝燃家时仿佛没什么区别。
就好像听了那通电话也并没击垮他……徐祉安调出了电话录音,宋汝瓷的话很少,只说了“我知道”和“谢谢”。
宋汝瓷知道什么?
知道什么??
徐祉安盯着祝燃,半晌低头,盯着VCR,宋汝瓷几次被老板鼓励着再高兴点、开心点,却反而连眼睛里的光泽也慢慢变得迷茫。
宋汝瓷一个人站在强光下。
眼睛的颜色变得更浅。
他抬起手,隔着肋骨轻轻按了下心脏。
“对不……起。”宋汝瓷慢慢地说,咬字有些吃力,他在失聪后就变得更不常说话,但这是第一次,仿佛忽然间忘了要怎么开口。
他显得有点困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又试着弯了两下眼睛,不得其法,淡白的唇角抿起就坠落。
宋汝瓷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悄悄交流。
很隐蔽,只有很熟悉他的人才会发现他不是在出神,断断续续地,能勉强辨认出手指在写的字:我很好、不要紧、没有不高兴,遗照不笑也……
遗照不笑,也没关系……吧?
宋汝瓷和看不见的东西讨论。
宋汝瓷想好了,他赶不上真正的毕业典礼了,大概会得到一张稍微有些晚到的毕业证。
宋汝瓷决定拍一张严肃、认真、帅气的遗照。
穿着学士服的年轻人,坐在照相机前,有点拘谨又坐得很直,没有笑,瞳光温和安静,然后怔了下。
怔了下。
除了摄影师和当事人,有第三人走进镜头,没有停留,走到宋汝瓷面前。
浅色眼瞳里的光泽晃了晃。
那是种很难描述的感受,仿佛连当事人自己都不明了、不清楚、始终没有任何觉察,只是被好好捧起的下一刻,恍惚里仿佛有声细微到极点的脆响。
温润釉面下毫无预兆透出潜伏已久的裂痕。
“褚宴。”宋汝瓷茫然地说,“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