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毒女配和男主哪有结果》
7. 【南椋】7
“郡主真这么说的?”
华夫人指尖捏着银香铲,正慢条斯理欲将炉中的香粉抹平,问话时却不自觉分了心,侧目望了过去。
“再真不过了。”浅月居的管事嬷嬷,华夫人娘家陪嫁过来的琴韵垂着头,掩不住笑意道,“学堂里在场那么些世家公子贵女的,郡主竟也没避着人,就那么大喇喇地说出口。还真命人将第二排的桌子统统往前挪了几寸,比划着量了量距离,要与那池公子坐得足够近了才满意呢。”
“这……”华夫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这郡主年纪轻轻,行事可真够孟浪狂悖的,简直无遮无拦!
琴韵看她无心做香了,麻溜上前去接过了她手中的香器:“她这样无礼,丢了全家的脸面,王爷回来定要狠狠责罚的,或者将她踢出学塾……依我看,以她蛮横霸道的性子,就该被圈在后院一辈子,省得出去做祸害!”
她们私下说话时退避了所有下人,琴韵无所顾忌,一张嘴便带了切齿的愤恨。
怎么会不恨呢,她曾因为不小心冲撞了年幼的郡主,被其下令打断了一条腿。要不是花大钱请大夫看顾着养回来大半,真落下明显的残疾,她这一辈子就完了。便是今日,还有混不吝的女使小厮们在背后偷偷笑话她走路不自然,每逢雨雪天气,更是疼得难以入眠。
“远水解不了近渴,王爷得有一个多月才能回。”
郡主为了个男人自毁前程与名声,华夫人虽然欢喜,细细想来,心里却又忐忑得很,眼神游离着,“可王妃不日就要归家了。郡主的事情若闹得收不了场……就怕主母不讲理,要迁怒咱们。”
这不是没有先例的,王妃其人冷情寡恩又手段残忍。
上回郡主落水险些没了,她只字不提是自己生生将郡主逼得离家出走,盛怒之下直接将瑾瑜轩负责照看的女使全给打杀了,说是她们这些孽障纵得郡主无法无天。
瑾瑜轩内让人听来头皮发麻的凄厉哭喊声响了一夜,她到今日还记忆犹新。
云兰这批便是在郡主尚且病着的时候新替换上去的,特意挑选了些老实本分,胆小怕事的孩子,希望能收一收郡主桀骜的脾性。
那郡主也果真是王妃的亲闺女,从小陪着的女使全没了,问都不曾问过一句。
她们母女,真真冷漠歹毒得令人心寒。
琴韵知道华夫人是怕极了王妃,脸上要等着瞧郡主倒霉的喜色稍褪,迟疑道:“郡主自己自作孽,怎么还能栽到咱们头上?况且咱们越哥儿正得王爷的宠——”
砰!
华夫人脸色骤变,突然一拍茶案站起来。
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急急反驳道:“什么宠不宠的,你快快闭嘴!越哥儿能有如今,都是主母的宽宏!”
那“得宠”二字宛如一柄尖刀,狠狠扎中她的心窝,叫她既疼又怕。
华夫人咬着牙,忍着从尾椎骨升腾起来地寒意,轻微哆嗦着,“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是忘了绮夫人的事了?”
越哥儿家中排行第三,上头原还有个哥哥,乃绮夫人所出,正是个极聪慧机敏的孩子,三岁便可背千家文,深得王爷喜爱。
王妃见状提出要将二哥儿收到自己房中养,绮夫人仗着有儿子傍身,腰杆子硬了,梨花带雨跑到王爷面前哭诉,话里话外暗指林白不学无术都是主母教坏了,不能让她祸害了自家文曲星下凡尘的儿子。
王爷便驳了王妃的请,王妃当面也没再说什么。
绮夫人春风得意了没几日,二哥儿突然无故病殁早夭,一匹白布盖着就抬了出去。
明眼人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绮夫人痛失爱子在王府大闹,王爷却不愿为这等“小事”搅得家宅不宁,反而下令将她禁足思过。
她万念俱灰之下发了癔症,自焚于林风院,最后连具完整的尸骸都没能落下。
前者之鉴不远,华夫人如何不怕!
琴韵被华夫人强烈的反应惊到,忙跪倒在地告罪:“是……是奴妄言了!”
嘴上认错,心里还是不忿的,王妃再强势,入府十多年膝下未孕有一嫡子,只有两个姑娘。
将来……将来这偌大的王府难道还会便宜了郡主那个小丫头片子不成?
二哥儿事出时王爷还年轻,一心在功业上,又想着未来多的是子嗣,自然不上心。
如今这些年过去了,王府中始终人丁稀薄,有且仅有越哥儿一个男丁。这关乎到王府的香火传承,王妃还敢动他不成?
华夫人见她眼底始终不甘,叹了一口气,撑着桌子慢慢坐下来,嗓音里尽是畏惧与疲累:“我如今活在这院中,不过仰人鼻息过活,谨小慎微依旧日日难安……琴韵,你是我心腹,是我几十年的知心人,你受了大委屈我却不能替你报仇,连高声骂她们母女二人两句出口恶气都不敢。我这主子,是不是太窝囊了?”
“不,不是的。”琴韵一愣,眼见主子几欲落泪才是真的慌了,砰砰给她磕头,急道,“是奴目光短浅,是奴口无遮拦!夫人不要伤心,只要越哥儿争气,咱们以后还是会有出路的。”
出路?
华夫人默默流泪,王妃连个得力些的伴读都不肯给林越,哪有什么出路,“我们母子能安安稳稳活着便很好了。”
琴韵再兴不起一丝幸灾乐祸,苦涩道,“奴明白了,奴日后定会更谨言慎行些。”
又安抚着:“只要咱们别在这个时候去触王妃的霉头,她刚回来,肯定要忙着收拾郡主,腾不出手来理咱的。”
“嗯,你说得也对。”华夫人合上香炉,恹恹道,“去把越儿找过来让我嘱咐两句,让他这几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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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除了上书塾就在院子里,哪里都不准去。”
“是。”
……
正月十七,凌晨。
夜色如幕,万籁俱寂。
瑾瑜轩早吹了灯,屋里屋外漆黑一片。
床帐内林白睁着眼躺在被窝里,直勾勾盯着窗子,等待着零点一到,系统在她视网膜上一条条地刷提示。
【滴——恭喜玩家32798号成功渡过三天新手期,正式进入游戏。】
【由于系统损毁,且玩家处于副本世界中,多板块功能暂无法开启。】
【已为您解锁签到界面,每日打卡可领取福利小礼包一份。】
【注意:您的自动锁血buff已过期,请知悉。】
【今日份温馨提示:1、玩家长期处于气运之子的光环之下,可能会对气运之子产生异样情绪。请玩家尽量守住本心,不要随意投入真情实感。】
【2、系统修复中,玩家多多提交任务或使用生存点可加快系统修复,开启更多游戏板块内容。】
静等三秒,林白眨巴眨巴眼。
这就……没了?
……
新手期今日到期,如此重要节点,她定然是要重视的。
巴巴地等到凌晨,想第一时间看到系统通知,就怕除了新手期buff消失,还会有什么大的变故——打过游戏的都知道,出了新手村后,游戏难度会直线提升。
她忐忑地左等右等没等来什么坏消息,系统不仅没接着坑她,正式进入游戏后反倒给她多弄了一个签到奖励?
真这么好?
林·被生活鞭策出斯德哥尔摩·白甚至有点受宠若惊。
但转念想想,若没好运地开出【琉璃盾】,又失去了锁血buff,她这会儿恐怕已经焦虑绝望到不敢随便走出房间了吧。
要是继续升级难度,可就真的没法玩了。
再者,系统都说了签到福利给的是“小”礼包,能每日日常领取,一看就是量大管饱的类型,总不会出太好的东西。
多半是些补给之物,比如回血的丹药什么的,能在开局不利的玩家面前吊着最后一丝希望,让玩家不至于彻底摆烂,且算是一种安抚手段?
这么捋一捋,林白便又释然了。
将信将疑地戳开了系统主页面上方新增出来的签到界面,点击签到,想着能多攒点基础血药也行。
【滴——首签大吉】
【恭喜玩家获得碧玉镯*1】【白馒头*2】
【碧玉镯(绿色):佩戴后防御力+2,敏捷+1】
【白馒头(白色):可食用,增加一定饱腹感。】
她整个人呆滞了三秒,一下震惊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加防御力的装备?!
签到就送?!
8. 【南椋】8
眨眼之间,防御力直接增强百分之两百,人物角色怎么不算史诗级加强呢!
发了发了!
她这是转运了,脱非入欧了?
林白大喜之下,恨不得在这长夜之中放声狂笑几声。
迫不及待地将碧玉镯佩戴上,立时便能感受到那防御力+2带来的,浅淡的安全感,嗨了。
她感觉自己又行了。
至于那【白馒头】,直接被她当做参与奖给暂时忽略了去,这玩意她去小厨房能找来一堆,实在不起眼。
兴冲冲地拉开床帐,顾不得已是子时,对屋外值夜的女使喊:“来人呀,备热水,我要沐浴!”
林白真是忍不了一点了。
不知她穿过来前,那郡主躺在病床上多久没洗澡,她这几日身上总觉得黏糊糊的不得劲,夜里都睡不安稳。
古时没有暖气,大冬天的洗澡,对她这等久病缠身的虚弱之人是个不小的挑战。
虽然前三天有锁血buff,但锁血buff之下,身体上该有的负面状态都会有,只剩血皮的极限状态下她连床都起不来。
更有甚者,倘若她不幸染上风寒高烧昏迷,孔嬷嬷便能拿着她病重当借口推迟开学时间。她必须确保自己能完成【任务一】,不能在最要紧的关头,为了这种小事掉链子,这才一拖再拖。
今天她的防御加上了,平时积极按时喝药,血量也回满了。
林白翘着二郎腿快乐地等在床边,抠着发痒的头皮:今天天王老子来了,她都要洗澡!
……
鸡鸣阵阵。
正月十七,卯时三刻。
云兰拿手探了一下她的额头,沉着脸回头对帐外候着的金兰:“你去一趟学塾。今日主子高烧,起不了身,要与学究告一日病假。”
“是。”
林白:“咳、咳咳咳!”
她煞白着一张小脸,唇角抽搐,沙哑着嗓子,“再给、给我一碗药……”
这病症来得急,昨天洗澡时还好好的,只感觉屋子里四处透风,洗完澡后浑身犯冷。
结果睡到三四点左右,昏昏沉沉间突然听到系统警告,林白才发现自己的血量在哗啦啦地掉,赶忙喊人请大夫把脉熬药救命。
诊脉抓药折腾半宿,熬到天之将明,病情才被稳住,不至于让她新手期刚过就磕掉仅有的那颗回血丹了。
难以置信这还是她加过防御力之后的情况,脆皮人物的生存难度让人绝望。
云兰吩咐人下去熬药,一面叹息,一面上前给郡主掖被子,喃喃低语了一句:“郡主这又是何苦呢,王妃左右都是心疼您的,明日回府瞧见您病成这样,会伤心的。”
林白感觉她意有所指,烧成浆糊的脑子勉强转了转,懂了。
她这是觉得自己害怕被回府的王妃责罚,故意半夜洗澡装病?
眼珠子转了转,没争辩。
虽然她起初并没有这个打算,但父母对生病的孩子总会多一点宽容,她病这一场,若能阴差阳错地给自己添一点优势,便也不全是件坏事?
唯一令人痛惜的是今日不能在池初宴光环下刷生存点了,按照目前的效率算,她一天足足能刷出来8点左右呢!
林白喝个药的功夫,卯时正刻到了,系统准时播报:【叮,每日生存点评估完成,玩家获得5生存点。】
昨日她人物状态已经基本回满,系统结算出5生存点,这大概就是每日结算的峰值了吧?
林白默默记下这个数字。
别看每天数额不大,五年的日积月累之下,便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不过按她今天这状态,明天统计的时候至多能给结算个2、3点?
林白心中又是一痛。
以后还是得稳一点,注重身体健康状态,不能随便浪了。
……
云兰见郡主喝完药就闭上了眼,想她是折腾累了要休息一会,收拾好东西,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
昨晚值夜的女使铃兰还守在屋前,看着云兰端着空了的药盏出来,突然一下跪倒在地,拉住了她的裙摆,惶恐小声:“云兰姐姐,您救救我,救救我吧!”
云兰被她拉得险些碎了药盏,当即有些愠怒,细声:“呀,你这是做什么?”
低头瞥见铃兰青黑的眼底和面无人色的小脸,顿时又收了声。
昨夜是铃兰值夜,郡主的洗澡水也是她去小厨房叫人抬来的,明知郡主身体不好,竟因为胆小害怕主子责罚,没做劝阻。
若平时也就罢了,如今郡主闯了祸,王妃怒气正盛,罚不了病重的郡主,总得要个出气的,铃兰将主子照看病了,届时定少不了一通好打。
云兰同情地看她一眼,可这事求到她头上又有什么用呢。
“我救不了你,你这两日好好照看郡主,若她病好的快些,你也能少受些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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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兰却摇头,定定看着膝盖下的青砖:“郡主孱弱,常年久病,只两日定然是好不了的。”
云兰疑惑,低声:“那你想怎么办?”
铃兰叠放在膝盖上的双手收紧,眼神征然,慌乱着道:“王妃生郡主的气,不、不就是为了那个伴读池公子么?如今还为了护着他不被王妃追责,不惜闹到主动染病高烧的程度,王妃、王妃定然是不能容他了……”
她抬起头,眸中闪过一丝决绝,“不如我们想想办法,让池公子自己离开吧。这样王妃自然就气消,我也能戴罪立功!”
云兰眼眸骤沉:“胡闹!你敢做主子的主?”
铃兰一哆嗦,喃喃自语:“可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她一下扑上来,抱住了云兰的双腿恳求道,“姐姐,留着他在府内一日,郡主和王妃就要闹一日,我们都永远不得安生!您难道真不怕像这瑾瑜轩先前的大丫头们一样,落得个杖毙的下场吗!”
云兰瞳孔一缩,想要推开她的动作猛然停滞:“……”
铃兰察觉到她的动摇,趁热打铁:“他自己受不了要走,郡主又怎么会怪到咱们头上来呢?郡主自己见了他不也是每日磋磨的么?”
抬起头,“咱们这院子,终归还是王妃说了算的。”
……
林白不知道自己一觉睡了多久。
床帐是拉起来的,外头还有层层遮风保暖的帷幔,屋子里暗得很,她甚至分辨不出现在是什么时辰。
她的鼻子堵住了,只偶尔闻得到一点檀香的气息,溢满了整间封闭的屋子。
凝神细辨,还能听得到外头方士诵经念咒的声响。
?
她得了个小病,外面法场都开起来了?
林白个人对檀香无感,但这具身体好似对其格外厌恶,甚至有了生理上的排斥反应。
刚意识到满室都是檀香,胃部便是一阵痉挛,欲要作呕。可她躺了一天,胃里存不下一点东西,喉咙更是干渴得仿佛要粘黏在一起,哪里吐得出来。
水……
林白挣扎地看了一眼床帐外矮几上的茶壶,张了张嘴,嗓子里嘶哑却得发不出声音。
人呢?
怎么都不见了,把她一个人扔在这?
正当林白默默躺了半晌,缓过来点,决定积攒点力气下床喝水的时候,她的床脚处,厚厚的被褥底下突然诡异地蠕动两下。
9. 【南椋】9
林白一顿。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想了很多。
因为有系统这样超现实的存在打底,再加上现在萦绕鼻尖的檀香气,她脑子里思绪乱飞,甚至想过那会不会是什么阿飘之类的东西。
然而被子里头的东西蛄蛹了好半天,艰难地弹出□□着红绳的羊角发团。
羊角发团紧接着一转,在被褥下亮出一张粉妆玉砌,肉嘟嘟的小脸。
林白懵了:小孩?
哪来的小孩儿?
见着她睁眼坐起来了,那小孩顿时高兴得眉飞色舞:“姐姐,你醒啦!”
她只穿了一身单衣,大概晓得外头冷得厉害,没敢掀开被子爬起身,动作麻溜,带着一脸欣喜一头重新扎回了厚厚的被褥里,激动地撅着屁股,手脚并用从床尾蛄蛹到了她枕边。
不多时便顶着厚厚的被褥,重新在她身侧探出了脑袋,圆溜溜的眸子乌黑乌黑的,关切地将她瞅着:“那你还冷不冷?”
林白虽然有些脸盲,这会儿根据称呼和性格也判断出来了。
这是原身同父同母的嫡亲妹妹,小郡主林雪,六岁。
林白不解,张嘴想问她怎么跑过来了,结果剧痛的嗓子颤了颤,只发出一个嘶哑的:“……泥——嘎?”
那沙哑含糊的破锣嗓听得她自己都为难地皱了下眉,林雪却仿佛听懂了她的话,奶声奶气地:“我来给你暖脚呢!你病了难受,脚脚都是冰凉的,我来照顾你!”
许是因为方才在被子里憋了太久,小孩整个人汗涔涔的,肉感明显的脸颊上红扑扑地一片,一边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掖了掖被子。
似乎想同姐姐亲近,又有些不敢,老实地同她保持了一段距离,视线却一直往她怀里飘。
那乖巧讨好的模样让林白沉默下来。
系统给出的资料中,关于这个小郡主的描述只有寥寥几笔,故而给她的印象并不深刻。
和南椋王府长女出身,极尽荣宠的原身不一样,林雪这个不被期待的小姑娘可称得上一句爹不疼娘不爱,在王府里就像个毫无存在感的透明人。
原身脾气不好,又最是横行霸道,对自家亲妹妹从无谦让爱幼之举,反而一味与之争宠争物件。
林白下意识地以为林雪会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没想到她还能自己找上门来。
满心满眼的崇拜看得人心情复杂。
兴许小孩子对长姐热切的仰慕都来得毫无缘由,是与生俱来的血脉压制?
即便失望,也要攒够了数量才会离开吧。她还太小,哪里懂得有些人自私恶毒起来,是没有下限的。
林白将视线从她的小脸上挪开。
她说话嗓子疼,捂住自己的口鼻,面无表情对小孩指了指床帐外头。
林雪纵使习惯了长姐的冷漠,此时此刻小脸也忍不住地垮了下去,瘪着嘴:“我想在这陪姐姐。”
林白眸色未变,吐出一个字:“……水。”
小孩慢半拍意会过来,乌眸骤亮,又来劲儿了。顾不上没穿衣服,忙不迭爬下床去给林白倒水。
屋子里烧着炭,地面又铺着地毯,小孩光脚踩在地面也不算太冷。
林白看着她踮起脚尖趴在茶几边上不熟练地倒水,大概因为力气太小,两只胳膊环抱才勉强抱起整个紫檀茶壶,自己嘴上还无意识地发出嘿咻嘿咻的助力声。
末了,慎之又慎地举着几乎溢满的茶杯,无意识踮起脚,小碎步挪腾着朝她走过来。
林白全程侧眸看着她。
对上那双乌亮干净的眸子,隐隐意识到自己遇见了个棘手的麻烦,脑袋瓜一抽抽地做疼起来。
……
林白接过茶杯,顺带将林雪丢得床上到处都是的外衣仍在了她的脑袋上:“——穿。”
林雪本想接着爬床跟姐姐凑一被窝,得了“圣旨”,只好委委屈屈在床沿一坐,乱七八糟往身上套衣服。
等她穿好,林白:“出去。”
林雪顿了顿,这次却只当做没听见了,一扭头,又去给她端水。
林白:“……”
林白不擅长应对小娃娃,没再搭理她,喝了水便重新闭眼躺下去养神。
小孩子就是这样,你越招惹她,她会越来劲。
晾着她,等她觉得没趣儿了就会自己走开了。
但林雪始终没走,就坐在床沿捯饬她那个穿得歪七扭八的衣服,不闹也不哭。然后隔三差五地再摸摸“睡着”的姐姐的脸颊,探探她的鼻息,好像在确定她还有没有气儿。
有点凉的小手贴在林白因为高烧而发烫的脸上,每次都能将林白冷得一个激灵。
林白:“……”
睡不了一点。
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睁开了眼。
林雪见她再次“醒来”,立时笑得见牙不见眼,嘟囔地拍拍肚子:“姐姐,我衣裳不听话,穿着肚皮凉呀怎么回事?”
林白心说你那肚皮可不凉么,圆鼓鼓地都露外面了。
她知道自己是没法摆脱这黏人的娃了,故而又脱了她的外衣,一把将人搂过来,揣进了被窝里。
林雪登时瞪大了眼,简直将受宠若惊四个字写在了脸上。
长这么大,姐姐还没主动抱过她呢!
她美得冒泡,觉得自己讨得了林白的喜欢,大胆地侧过身回抱住姐姐,仰着脸:“姐姐,我乖不乖?”
那圆溜溜的眼眸晶亮,蕴藏的欢喜纯粹而热切,一派天真可爱。
林白没有回应,将她的脑袋按了下去,别对着自己,省得传染。
林雪似乎也不太在意她有没有回应,大概是觉得姐姐现在心情一定很好,难掩兴奋地自个絮叨起来:“娘亲在道观,爹爹在外头打仗,姐姐又去上学塾了每日做功课,嬷嬷叫我不得来打扰你,可府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雪儿一个人好无聊……雪儿以后可以去学塾看看姐姐吗?”
林白没怎么听进去,随口敷衍:“嗯。”
“啊啊啊真的嘛!”林雪欢喜得在被子直蹬腿。
她那一阵扑腾,搅动空气中愈发浓郁的檀香。
小孩鼻尖动了动,忽然脸色一变,从枕边摸出一张帕子来,直往林白脸上盖,要遮住她的口鼻。嘟囔着:“姐姐不喜欢香,闻着这味道就想吐,我让他们撤了,可他们不听我的,说是为了给你治病。”
林白被她按得要窒息,心累地拍开她的手,眼神放空,摇头表示不用。
林雪看她这样不会照顾自己,两条眉毛都纠结成了八字。情绪也低落下来,小狗似地望着她,小声:“姐姐生病是因为惹娘亲生气了害怕,故意病的吗?娘亲这次那么生气,都要提前回来了。”
她惊惶着,躺在病床上的人却无动于衷,似乎并不觉得触怒王妃有多可怕。
林雪既羡慕她的无畏,又深深不安。
咬着手指,终于说出心中的所想:“那你听娘亲的话,不要喜欢那个伴读了,把他赶走好不好,雪儿害怕……”
林白听到这才动了一下,垂下眸来:“谁与你说的伴读之事?”
小郡主年纪尚小,这种多少牵扯到男女之间的事,竟有人敢在她面前嚼舌根?
林雪品出姐姐尾调中的冷意,一下闭紧了小嘴巴,瞳孔地震了好一会儿,鸵鸟似地一脑门扎进了她怀里,不出来了。
林白见她不说,便没有再勉强。
想想她平时能接触到些什么人,若有所思地点开了任务二,见进度条莫名其妙涨了一大截,来到了百分之八十五。
林白:“……”破案了。
一时不知该惊这意外之喜,还是该忧自个阵营的npc自由度高。
不仅不能在她想用的时候如指臂使,还一个个的主意那么大,是真敢谋划啊。
小家伙只怕就是听到了外头的风言风语,特地跑过来,亦或者说是被送到她这来劝架的吧。
…
林雪被林白搂在怀里哄睡着了,手在睡梦中始终不安地紧抓着她的衣袖,显然是被吓狠了。
林白稍微挪动身子时感受到那轻轻拉扯的力道,心中稍叹。
她之所以敢出格地直接要池初宴做自己的伴读,各种作妖,是因为她清楚即便她办了这样出格的事儿,王妃乌渺或许会骂会罚,会狠狠地闹上一阵。
但只要她梗着脖子硬撑着不低头,再承诺安分入学,并动点心思在学塾里压林越一头,在王爷面前得了宠。甭论早晚,王妃最终都会松口答应她把池初宴留在她身边。
系统给的故事主线不就是如此,池初宴还一度成了郡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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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首,被其肆意蹂躏呢。
王妃最终可严肃制止了?
没有啊。
对于女儿林白,乌渺的喜爱虽真,却是种没指望的。
没有所谓的“望女成龙”的期盼,自然宠得毫无底线。无论林白办了多脏的事,只要她能按下来,那就不是事儿。
林白对着答案做题,丝毫不慌。
她和王妃早晚都会因池初宴而引发一场拉锯战,与其九曲十八弯地慢慢绕,不如一步到位,直接演完谢幕。
只是没想到这点变故,引来了林雪这根节外生出的小枝丫,落在了她的眼中。
……
王妃乌渺沉迷修仙,魔怔痴狂到整日磕仙丹的地步。
当然也不仅仅是她,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皆偏信方士的“仙术”,整个云国遍地都是神祠道观。
南椋地界中白鹿观最负盛名,王妃隔三差五就要去那拜一拜,今年更是在那过的年。
信徒之所以这么多,是因为这个副本世界是真的有“神仙”的,只不过远在海外神州。
王妃乌渺的母族乌氏祖上便出过前往神州修行的仙人,其叔父乌恙更是云国大国师,深得圣宠。
林白没接触过这种玄学体系,不知遍地开花的神祠道观里头究竟有几个货真价实的修行之人,反正她病着的时候那些神符兑水喝下去,一点用没有。法场摆了一天,只觉吵闹。
不过乌渺如此“虔诚”,为的不是求仙问道,长生不老,而是求一个嫡子,图的是自己手中的权柄不旁落。
林白对这种想法不理解也不尊重。
退一万步讲,真要求一儿子,不应该去跟王爷打个商量,让他一起努努力么?求到道观里算怎么个事儿啊?
王妃如此魔怔,郡主林白还好,因是嫡长女,怎么都是受宠的
而等她出生之后不久,乌渺在京都镜天观拜见叔父乌恙时被断言,她这一生不会再有子嗣,劝她日后行事要收敛一些。
随后几年,南椋王府的庶长子和三公子林越先后降生,乌渺的肚子果真不再有动静。
乌渺恨得出血,实不甘心,便找了些歪路子的方士,强行怀上了第二个孩子。
为护住肚子中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乌渺所受的苦难、付出的代价难以言说,生产时更是大出血,险些没了半条命。
结果得了林雪。
又是个女娃。
乌渺嘶声痛哭,几近癫狂。
生产后半年病得几乎没能下过地,苦痛无处宣泄,便尽数迁怒在了林雪身上,瞧她像瞧个祸害。
林雪自幼就知道姐姐更受宠,也知道自己“失宠”的缘由,她无可争辩,只能乖顺听话,不作不闹,以抵消自己的“错处”。
她被教导着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去刺激王妃,可乌渺性格向来强势,一生顺遂,唯有此事求而不得,一想起来随时便要发疯,谁也拦不住。
情绪起伏最严重的时候,一次是毒杀庶长子,还有一次同时赐死了王府后院三名姨娘。
做完这些污糟事,乌渺甚至会意味不明地特地讲说细节给两个孩子听。
要她们看着,学着,告知她唯有掌权才能掌人家生死,才能继续嚣张跋扈。
规矩道理,不过是当权者制定的法则。
原主天性凉薄,又被乌渺宠着长大,晓得自己和娘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自然将她的话奉为圭臬。
但林雪生来心思细腻敏感,又向来被王妃嫌恶,懵懵懂懂地旁听着,只觉得说出那些话的娘亲好可怕。
更害怕万一有一天她不听话了,那些手段就要落在自己头上。
于是愈发不敢往王妃跟前凑,愣生生将姐姐林白当做了自己唯一的庇护之人,像只没安全感的小狗般整日里围着她打转,讨好着她。
……
文字描述中的人物,她再共情怜悯也是有限度的,当她真正看到活生生的小奶娃,可怜兮兮地抱着她,给她暖脚,声声喊着姐姐,又是另一番的心境。
林白见着林雪便觉得麻烦的原因就在此了。
暂不论她和王妃之间可能要起争端会让小家伙惶恐不安,林白没忘记谋逆的南椋王府终将走向被覆灭的结局。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林雪届时的下场可想而知。
10. 【南椋】10
正月十八。
铃兰奉命去前院替郡主延了一日病假,回来时手上捧着一叠手札,神色略显忐忑,脚步匆匆要往书房走,忽被人慢声拦下。
“那是什么?”
铃兰浑身一个激灵,回身见着本该卧在床上养病的郡主衣衫齐整,正站在窗边摆弄一盆空无一物的花盆,吓得腿一软,噗通一下跪下了。
“回、回郡主,是……”
她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略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稳下声音道,“是池公子为您录下的手扎,说是怕您不知道这两日学究课上都讲了什么,特地整理好了,让奴给您捎带过来的。奴见您还病着,便想将手札暂时放到书房去。”
“哦?”林白稍显意外地偏头看过去,“他倒挺敬业的。”
虽然这都是伴读分内之事,但如今府上风言风语地传得难听,且王妃今日便要回府了,整个南椋王府都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人人自危,他不说刻意与她保持距离低调自保,怎么还巴巴往上凑呢?
真拿自己当普通伴读了?
铃兰见郡主视线一直在手札上,细声问:“可要奴给您呈上来看看?”
林白抿了抿唇,瞥见铃兰低垂下去,柔弱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的脖颈,瞬间失去兴趣一样收回了视线,“不了。”
她不觉得未来权臣的池初宴会看不懂府内涌起的微妙的气氛,也懒得再去分析这位气运之子,“男主一番”做这些事的心态是什么,她只要完成系统任务就好了。
系统几乎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给她重复播报一段提醒:【玩家长期处于气运之子的光环之下,可能会对气运之子产生异样情绪。请玩家尽量守住本心,不要随意投入真情实感。】
可见她有事没事便想去扒拉池初宴一下,看着他吃瘪就暗爽的情绪和行为是异常的,是应该要收敛的。
她准备忍一忍,收敛起多余的情绪,少去搭理他而专注任务。
顺手点开系统,见着任务二进度条已然缓慢涨到了百分之九十五。
很好,按照现在这个进展,她只需要作壁上观,不必额外操作什么,任务二便能自行达成了。
林白转移视线,只看着面前的花盆:“退下吧。”
铃兰顿了顿,站起身:“是!”
……
花盆里栽种的正是那张金色卡牌的蓝灵草种子。
虽然还不知道这张金卡的具体用途和使用方法,但好端端一金卡囤仓库里吃灰得多亏啊,用了再说呗。
既然是种子,埋土里养着应该没错吧?
只是咔咔埋进去,养了两天了,一点反应没有,系统也没说给显示个状态什么的。
她无数次心急地想要扒开土看看种子情况,但想想就算一般的草木种子生根发芽也需要几天时间,便又收回了那只蠢蠢欲动的手,再三嘱咐了身边女使,谁都不能靠近这花盆。
女使们纵然疑惑这两日郡主对着个空花盆又是浇水又是挪腾着给晒太阳的,连病着都放心不下要亲自照料,很是不明所以,可也不敢多话,纷纷应是。
云兰端着药进屋,瞧见已经起了身的郡主亦吃了一惊:“郡主您、您怎么起身了?”
说着还上前来探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她已经退烧了。
林白的血条已经来到了相对健康的83点,身体自然好得差不多了。
游戏人物角色就是这点好,脆皮归脆皮,靠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嗑药把状态拉回来也相对容易,比普通人病去如抽丝便利得多。
打着呵气慢悠悠:“母妃不是今日便要回来了么,我打算带病去迎一迎,届时母妃见我如此孝心便能少骂我两句。”
云兰一窒,这话无赖直白得她简直没法接,干笑两声:“那您且歇一歇,门房上有消息我便立时来报您,省得您多等。”
“不必。”林白昨天躺了一日,躺得骨头都酸软了,想出去走走,“我去前院花园里等就是。”
……
开学拢共才三日,郡主便接连告假两日,给学塾内其他学子瞧着,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她要是真病了,那么积极让学塾提前开学做什么?耍人么这不是……”
上午拢共三节大课,课间有十分钟休息时间。
学究刚起身去隔间喝茶,林秀便有气无力地趴在桌子上,侧脸对着跪坐候立在她身边侍候笔墨的女使抱怨道,“王妃婶婶还非要将我也弄过来陪白姐姐进学,如今咱们天天都在这起大早刻苦读书,她人倒是不见了!”
女使听得脸都吓白了,忙摆着手阻拦:“唉哟,您、您低声些,别给人听去了……”
林秀翻了个白眼:“怕什么,白姐姐人又不在这。”
女使不敢明说,视线悄悄往屏风那头,池初宴的位置隐晦地扫了一眼。
林秀受了那一眼警醒,不满地哼了一声,嘀嘀咕咕:“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府里都传遍了,她为了个……跟家里斗法,偏受罪的是咱们!都说红颜祸水,我看男子也不差么!”
说着,愤愤扔开手中的羊毫笔,将头埋进了胳膊里生闷气去了。
这话说得直白,离得近的林越听得心惊肉跳。
昨个儿琴韵特地跑来提点她,说郡主相中了池初宴美貌,只怕是有意在及笄或是婚嫁之后将他收房的,而池初宴答应入府,便是允了这件事。
这俩那是王八看绿豆,看对了眼,迟早勾搭在一起。
让他别不开窍,傻乎乎地不知情,乱掺和得罪了人。
府里的女使们又说郡主为了求王妃留下池初宴,这才故意半夜洗澡染病,实是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坠入情网便全瞎全盲,日后指不定还得为了人家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池初宴显然就是个以色媚主的祸害。
配合着前几日在书塾所见的场面,林越一时还真判断不出那些风言风语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但可以肯定,长姐定然是有几分看中池初宴的。
林越不敢得罪了他,也不敢规劝堂姐林秀收敛,堂上的话听见了也做没听着,满头汗水地低着脑袋,佯装忙碌抄书。
池初宴忽然起身时,他便悚然一惊。
立时抬头,磕磕巴巴开口:“池公子这是要去哪?”
池初宴略诧异于林越过激的反应,微微挑眉。
对他回以一笑,神色平和,半点不似走心的样子:“去书阁找本书。”
“噢,噢,好……”林越生怕他是要去告状的,闻言放心下来。
任由小厮拿帕子上前来替他擦掉了额头的汗珠,抚摸着怦怦直跳的心口,目送着人的背影远去。
心下暗叹:这池初宴实在是个好说话的软和性子,既豁得出清誉,又忍得下羞辱,都被人指着鼻子骂了,面上还能做到不显山不露水的,逢人三分笑。
如此不易,合该他能吃得上一口长姐给的软饭。
黎成文和后排的两人则对视一眼。
轻蔑地撇撇嘴,双双跟着起了身。
……
落英园。
“唉,池公子,池兄!怎么走得这样快呢?等等咱们呀!”
高昂的嗓音透过院墙传过来,听得正四处溜达的林白脚步稍缓了缓。
系统后台即刻挂上了每两个小时增加一点生存点的buff。
配合这声池公子的呼唤,她很快意识到池初宴就在一墙之隔的那头,距她十米范围内。
林白顿时觉得有点亏。
她想着今日没空去找池初宴,蹭不着他的气运,便自行早早将到给签了。
然后就抽出来包1.5倍加量版方便面,给她一下整不会了。
白馒头还能在饿的时候偷偷掏出来啃一啃,这泡面在古代可没法拿出来,纯放包裹占位置。
她可拢共就有十二个包裹位呢。
这是抽了个装备出来把欧气用光了不成?也不晓得以后签到堆积起来的道具卡能往哪放……
心思一跑偏,脚步自然跟着停了下来。
身后包括铃兰云兰在内的十二名女使小厮们观察着主子游离的神色,纷纷跟着驻足。
林白心知以池初宴刚成了她的伴读,又出了调换坐席那档子事,这几日始终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在这学塾之中处境很是艰难。林氏宗亲和世家子弟们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他保持井水不犯河水便算和睦,若找上门来,绝对不安好心。
来任务助攻了?
她终于来了点兴致地冲后面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让云兰她们在这等着,自己则偷偷走到月门旁。
铃兰顿时骇得手里的帕子都要搅碎,惶惶然看向云兰。
云兰却只是煞白着一张脸,缓缓对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
腊梅初谢,雪后寒微峭,半月池上尚浮着一层棱棱薄冰。
池初宴去书阁取书回来,半道被三人堵了个正着,只好卷着书册站定,和气应声道:“见过黎公子、钱公子,赵公子。不知几位公子寻我何事?”
“池兄这话好生冷淡,你我同窗日后便是兄弟,很该多联络联络感情,总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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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这么尴尬生疏地处着是不是?”
黎成文脸上噙着一丝笑意走在最前,言辞友善地问候着,抱臂步步围拢的姿态却是截然相反的不怀好意。
池初宴淡然看着他们逼近:“……”
他自开学那日后,便料想早晚会有这么一出。
只是他略略高估了眼前这几位的定力和城府。
这几位自己在南椋王府的屁股都没坐稳呢,风向未明,只几个女使小厮在府里搬弄口舌是非,他们便以为寻着了抱团的底气,急匆匆地来找别人的不痛快,真是失了智。
他这头正叹为观止,钱立却以为他慌了神。扭着极自以为极具威慑性的壮硕身躯,上来便想搭池初宴的肩膀,给他压制一二。
奈何身高欠缺了老些,粗胖的手臂搭得别扭,便改为以手握拳,抬手便上劲儿锤了两下他的胸口,状似爽朗地呵呵笑道:“池兄年长我一岁,称什么公子,就唤我小名秋来罢!”
这招式钱立常使。
他家武官出身,自幼习武强身,长出一身横肉来,这一拳下去定能给人顶一踉跄。
想着等人被撞得面红耳赤跌倒在地,他们再出口嘲笑人家手无缚鸡之力,连兄弟之间一点正常示好的碰撞都受不住,可怪不到他头上。
然而一下手便察觉到触感不对。
单薄锦衣之下的劲瘦身躯肌肉紧实有力,任他两拳下来,不痛不痒,纹丝不动。
怎么会?
钱立还未来得及惊诧,便见池初宴扭头冲他笑了一下。
那笑容似冬日暖阳,又似春风拂面,不可方物。
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一道悍然巨力,回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直拍得他整个人一沉,半个身子都麻了。
钱立:!!!
那一掌压在肩上的力道虽沉,似有寸劲打入人体内,却内敛,表面丝毫不显。
故而在黎成文看来,池初宴只是轻拍了拍钱立的肩膀,还朝人露出一脸和善的笑容:“嗯嗯,恭敬不如从命,秋来贤弟。”
黎成文:“?”
钱立好险没吐出一口血来,红润面色瞬间转白。
偏被震得血气翻涌,半晌说不出话。
黎成文这会儿终于隐约察觉到不对了。
狠狠瞪了钱立一眼,连个书生都拿不下来,白长了一身肉!
又想,池初宴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副白净文弱的儒雅模样,竟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
下马威被驳,黎成文看出人家点子硬,光凭他们三个啃不下来,此时便有了鸣金收兵的准备。
他还没草包到在南椋王府肆意猖狂,集结小厮群殴人的境地,今日来找池初宴,一是几日积攒的怨气压得人难受,想趁着郡主不在找人“教育”一番,二则是试探试探池初宴。
若他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软蛋,吓唬个三两下就献了膝盖的,好拿捏,便能无所顾忌,为所欲为了。
可惜并不是。
虽碰了个钉子让人不爽,好在没彻底撕破脸皮,还有台阶可下。
于是黎成文面色一转,便只当方才无事发生,笑着继续寒暄:“这才对嘛!你平日里也太见外了,总是独来独往的多不合群!若池兄不弃,日后散学也同我们一起出去放松玩乐一番?”
在旁一直未开口的赵梓辰忽然怪里怪气地来上了一句:“呵呵,咱们是去玩的,人家指不定是去正经学习的呢,也好,到时候咱们帮他多点几个,供他好好学习,那可是他在南椋王府最为实用的技巧,立身的根本呀~”
抱着胳膊的钱立闻言和黎成文闻言一愣,有点意外赵梓辰言语的大胆。
但乐见其成。
脸颊肌肉忍不住抽动,转头过去捂嘴笑出了声。
池初宴眨了下眼睛,眼神清澈,不解:“立身的根本?”
赵梓辰歪斜的嘴角一抽。
他最见不得池初宴那装着出淤泥而不染的清高样,家道中落了还端着世家公子的范儿,好似这天下属他最干净清正。
明明就是个以色侍人的货色,背地里怎么跪舔郡主的还不知道呢,人前倒装上纯了,又当又立。
死盯着那张漂亮得过于突兀的白净脸蛋,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走上前,勾住了池初宴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自然是床/上/功/夫。不然你日后怎么伺候好郡主,伺候主子们,嗯?”
【叮,任务二已完成,恭喜玩家获得生存点35,白银宝箱*1。】
【任务三已开启,请玩家尽快查阅。】
11. 【南梁】11
云国男女成婚懂事得早,赵梓辰年满十六,虽未定亲,院子里通房丫头早不止一个两个。
家里长辈们宠着的纨绔子弟,好奇之下什么荤的素的没尝过,又惯会以己度人,脏污之语张嘴就来。
池初宴第一次听如此赤/裸的污言秽语,愣是僵立当场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甚至一度怀疑是自己听错,意会错了。
愠怒之下耳根都微微发红,蹙眉沉眸提醒他:“事关郡主清誉,赵公子慎言!”
黎成文神情微滞,想到这是王府,原本乐呵呵看热闹的,顿时不嘻嘻了。
钱立也看着眼色闭了嘴,唯独赵梓辰不以为然。
说了又怎样,他们今日侮辱池初宴的这番话,他可敢拿到郡主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面前去说,去告状,去把事闹大么?
借他一百个胆子他都不敢!
女子总归在名声上更吃亏些。
赵梓辰有恃无恐,即便被池初宴沉凉的眸子盯得心慌了一瞬,还是得意洋洋。
池初宴是练家子又如何,一个被林秀面嘲也不敢声张的软柿子,方才不过是凭着武力虚张声势罢了,结果还真给黎成文那孬货给唬住了。
眼下见他反应那样大,赵梓辰更是自以为拿捏住了他的痛处:“怎么,那些龌龊事你敢做,不敢让人说?”
“……”
池初宴眸光幽幽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没再说话。
垂下眸,将刚从学究书房取来的珍本书册团好,仔细揣回了兜里,瞧着像是要避开。
“南椋王府的下人们之前可都传遍了,你同郡主只怕早有首尾了吧?”赵梓辰却像是见了血的鬣狗,兴奋着,不依不饶地追上来,自顾自地肯定着,“也是,不然你是怎么被选进书塾的……呵呵,不妨给兄弟透些细节呗,你同郡主进展到哪一步了?”
黎成文听他越说越不像话,心里也有些慌了,上前想要阻止,低喊了一声:“喂,赵兄……”
但赵梓辰根本听不进去,勾搭着池初宴的肩膀,歪嘴笑得正欢:“是夜半翻墙会了佳人,还是早就爬进了人家的红鸾帐——”
“快闭嘴吧你!”
黎成文一声怒斥,慌张打断了那些不堪入耳的污糟话。
……
林白想着,池初宴能进南椋王府,忍辱负重在她这恶毒女配面前伏低做小地装乖顺,那必然是很有几分定力在身上的。
长远来看,为了两句口舌与赵、黎等人起正面冲突并不划算。更何况黎成文已经被他一句提点吓得清醒过来,对赵梓辰倒戈相劝,这闹剧自然很快就要结尾。
属实无趣。
林白冷笑一声,挥袖径直朝前走去。
心里头不得劲儿了,打算给剧情上上强度。
行至月门边时,却忽闻一声惊呼。
一抬眸,正好瞧见池初宴毫无预兆地抬起脚来,当胸将赵梓辰踹飞两米。
任人胡乱扑腾着在空中画了个夸张的抛物线,噗通砸碎半月池上的浮冰,没了进去。
林白磨牙的动作一顿。
嗯?!
……
变故发生得太快。
黎成文保持着伸手劝阻赵梓辰的姿势瞪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他像一片落叶被人轻描淡写地扫飞出去,狠狠砸进湖里。
等到赵梓辰宛如落汤鸡似的,惊慌地从冰水里挣扎着浮起来,拼命扑腾打水喊救命,他们才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池初宴,一个小小伴读,他主动动手打人了?
这可是在南椋王府!
出手殴打同窗?
钱立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荡开层层涟漪的碎冰湖面,又看了看没事人般的池初宴。
他怎么敢的啊?!
池初宴踹完人后也无什么大动作,就那么垂着手,静静地站在岸边上,眸光幽幽看着湖心勉强挣扎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才朝着呆立在河边的两人转过了头,提醒道:“赵公子落水了,不救一下吗?”
言辞之平静淡然,混似跟这件事毫不相干的路人。
黎成文:“……”
钱立:“……”
啊对对对!
钱立立时褪去外袍,一个猛扎子跳进了湖里。
黎成文脸色逐渐发白,意识到事情大发了。
回想方才近距离看到的,池初宴清俊面容上一闪而过的淡漠杀意,腿肚子哆嗦着,悄悄往旁边挪了两步。
随后便杵在岸上,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
钱立很快便拖着冻得直打摆子、面无人色的赵梓辰往岸上爬。
金尊玉贵养大的少爷显然被这一脚踹伤了自尊,双目猩红一片,即便佝偻着身子同一身肉的钱立抱作一团发颤,肚子疼得直不起腰来,上下牙齿直磕巴还强撑着做出凶恶狰狞的模样:“去找、找人,去找人来!”
黎成文眼角抽了抽,没动。
钱立更是低着头,一上岸就开始脱去里头的湿衣服,换上刚刚脱下的外袍,不曾搭理他。
眼见他的盛怒无人搭腔,池初宴上前一步,突然朝人伸出了一只手。
那手一伸,汪汪叫嚷不止的赵梓辰脖子整个人就是一缩,刚刚还蜷缩得像个虾米一样站不直的人,惊得连连后退,生生带着钱立重新倒回水里。
“啊!”
“哎呀!咕噜……”再次被冰水浸透全身的钱立恼怒地吐出一口水,“你做什么呀?”
池初宴挑眉:“?”
他身姿挺拔,似笑非笑地站在岸边,保持着伸手的姿势,一脸无辜,俨然只是礼貌想要搭把手拉两人上岸而已。
已然躲到钱立身后去的赵梓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方才的失态,简直把自己的色厉内荏暴露得淋漓尽致。
刹那间,浑身血液都聚到了头顶,比给人当面扇了一耳光更要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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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
他狂怒地一拳砸向水面,溅起水花无数,面红耳赤,怒吼:“你、你敢戏耍我?!”
可惜那于风中瑟瑟发抖的孱弱身板毫无威慑性,佯装的威势碎了一地。
池初宴在赵梓辰的注视之下慢慢收回了手。
就在黎成文以为他占尽上风,至少会在嘴上说点不痛不痒的服软之语,好歹把这个捅破娄子收拾收拾一下之时,池初宴悠悠开口:“我自然敢的。”
他毫不避讳,直截了当地应了,淡笑着道,“就你们这样的纨绔渣滓,有什么可动不得的呢?”
赵梓辰气得恍惚,又浑身剧痛,耳鸣之下,险些怀疑自己听错了:“?”
黎成文脑仁一下都绷紧了。
“今日之事,你们对郡主出言不逊在先,我动手在后,”
池初宴当着他们的面,将上岸的赵梓辰捋直了,还亲切地给他整了整被弄皱湿透的外杉,好声好气着给他们讲道理,“若宣扬出去,我滚出学塾,那些污浊之言落到郡主和王妃的耳中,却不知你们会是什么下场了。”
他抄着手,坦然问:“怎么,三位前途无量的公子,是要准备跟我一小小伴读同归于尽吗?”
钱立悚然一抖。
黎成文便知会是如此,移开视线,闭着嘴不说话。
赵梓辰回头看看两个显然认怂了的“好兄弟”,心中怒骂不止,面上却佯装镇定,梗着脖子道:“呵呵,少来吓唬我,同归于尽,就你也配?我三人有父母作保,顶多因为言辞不当受些责罚,再给王妃郡主认个错就好了。你谋害世家公子,冬日里踢我下水,殴打同门,以为被驱逐出学塾就能了事?”
“也可。”
池初宴挑眉,像看真正的勇士一般看他了一眼,没有同人辩论的意思,谦和地点点头,“那公子就请便吧。”
赵梓辰顿时一口气堵在喉咙口,上不去又下不来。
他当然不敢真将此事闹大。
先前他敢在府内作妖胡说而不怕池初宴宣扬出去,不就是同样的道理么。
王妃暂且不论,郡主若是那么好说话,黎成文和钱立也不至于闻之色变,立马与他割席了。他往后还要在学塾读书的,口嗨的那几句若是传出去,被郡主记恨上,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梓辰只是没想到人家比他胆子更大,更豁得出去,青天白日的就敢当面打人!
说好的软柿子,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的呢?
赵梓辰自诩横行霸道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样式,可软可硬的世家公子,属实有点顶不住了。
借着身体不适,干巴巴放了两句狠话便“激动”地晕了过去,让浑身颤抖的钱立搀扶着走了,黎成文灰溜溜跟在他们身后碎步跑,头都没有再回一下。
池初宴站在原地,默默掏出怀中的书册,确认上头没有被水溅湿,轻轻松了口气。
一转身,便看到了月门之后晃动的枝丫。
12.【南椋】12
林白在小花厅内坐到午后,没等归来的王妃,只等到门房传来的消息,说王妃此次归府,特地请了白鹿观的白华真人出山。
真人不喜俗世浮华喧嚣,不愿住在王府内,王妃便将朝阳岭的别院腾了出来,为表尽心还特地将人送了过去。这么一绕,今日便赶不及回来了。
白等了大半日的林白无话可说,指尖敲击着黄花梨木椅扶手,想起今日在落英园所见,嘴角翘了翘。
倒也不算白走一遭。
算了,收拾收拾,回家温书睡觉。
正月十九,夜雪来得寂静无声。
推开窗,千树万树梨花开,气温又骤降了不少。
林白的状态又回满了,一张小脸养得红润水滑,不想再请假窝在房中,积极早起去进学刷生存点。
收拾好出门的时候打眼一瞧,发现跟前伺候的人少了一个,眸光略停顿了下。
云兰适时上前禀告道:“铃兰昨夜病了,我怕她将病气过给郡主,没让她上跟前伺候。”
“病了?”林白抱着手暖,裹着狐裘踏出房门,在料峭春寒中呼出一口白雾,“怎么病的?”
云兰弓着腰低着头,面色被清晨熹微寒光映照得晦暗不明:“想是夜里风寒,着凉了吧。”
林白歪了下头,仿佛随口般道:“怕是给吓的吧。”
云兰在后头跟着跟着,悚然一惊,像是给人兜头泼了一捧凉水,整个人瞬间清醒的同时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没出声,免得自己乱了阵脚。
心里慌乱地思量起来:郡主蛮横霸道却并不精明,她不应该发觉了才是,即便昨日半月池边听到人抱团欺负池初宴,也不会联想到她们头上来吧?
她们当时被勒令站得远,只依稀听到了那头传来扑腾的水声和人痛呼叫骂的声音,似乎是黎公子一行与池公子撕破了脸,具体怎么谈的,她一无所知。
壮着胆子:“奴惶恐,郡主何出此言?”
林白早就打定主意在任务二做完之后便过河拆桥,且毫无愧疚之心。
她是来做任务的,不是来给自己上难度的,己方阵营的NPC,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能听话。
心向着王妃,还能自己想辙来对付她的下属,她哪敢用。
私下里造谣她和池初宴也就罢了,气运之子在历劫,而原身确实行为不端,思想不纯,骂就骂了。
她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将主意打到雪儿头上,把一个六岁的奶娃娃卷进来,利用她到自己面前说请,白惹得她担惊受怕。
“你不知?那不妨事。”林白脚步始终轻快,稍稍抬首,望见了前头点着灯的小花厅,漫不经心道,“待会儿等见了母妃,再叫上雪儿将一切说开了,便什么都知道了。”
这话犹如晴天霹雳。
云兰膝盖一软,跪地求饶:“郡主,郡主饶命,奴知错了!”
随行九名女使,六人一脸茫然,三人脸色煞白跟着跪了。
远方,池初宴听到了这边的动静,偏头过来。
林白隔着簌簌细雪瞧见了他,稍静了静。
池初宴一怔。
不知是否是他看错了,向来盛气凌人,蔑视一切的郡主,方才在触及他的目光时,竟顿了一下,而后飞快地挪开了视线?
恍然再想细辨时,郡主却已然果断转过身去了。
林白熟练地一翻白眼,做出刻薄不饶人的模样:“都起了吧,别做出这副惶恐的模样,你们合起伙来对付我的时候,不都拿我当个病弱的傻子么?如今晓得怕了?”
她弯腰捡起被云兰放在地上的书箧,省得昨夜做的功课被地上的雪水浸湿,哼哼着道:“念在你们这几日照看有功的份上,相关者自己请辞去城外庄子上做事,我便既往不咎。若心怀侥幸偷偷留下,被我抓出来,那边不是一顿藤条板子能了了的事儿了。你该知道,母妃平日里是怎么处置不听话的小女使的吧?”
云兰伏在雪地里的手不住颤抖,向来沉稳的管事女使慌得连句完整的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奴、奴……”
林白转身离开,漠然:“活命的机会就这么一次,要走还是求死,随你。”
……
郡主打头离开了,六名茫然的女使再怎么傻,这会儿也回味过来。
顾不得云兰主事还跪在原地,手臂发软,脚下打飘地匆匆跟上了郡主的步伐。
“郡主安。”
池初宴迎上来,恭敬给她行礼,这次记得带上了笑脸,“今日身体可好些了?”
神色如常,宛若根本没看到她处置云兰那档子事,提也不提。
林白走到他身侧,眸光在他白皙如玉,干净清纯的脸蛋上晃了两圈,嘴上平淡应了句:“尚可。”
心里想的是,这果然是条大尾巴狼。
在她面前装得温顺无害,逆来顺受,转头却一脚飞出去一个世家公子,还摆出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无赖样反恐吓人家,有种说不出来的,冷静的疯感。
黎、赵、钱三人只怕是受了不小的冲击,今日都请病假不来了。
别说是他们,林白自己也心有余悸。
她一直以为池初宴是走文弱权臣路子的,没想到人家还略通一些拳脚,一只手打三个人都富余。
得亏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做对他用强的任务,不然就这体格实力差,她真想不到自己要怎么才能办成这事。
闲事不提,但凡遇着池初宴了,最紧要的便是任务。
系统刷出的任务三,可是坑了她一把大的。
【任务三:促使池初宴站队郡主王妃一派,接受郡主的庇护,成为其心腹。】
【奖励:生存点*20 黄金宝箱*1】
林白初次看到任务内容时,好险没对着系统破口大骂。
刚让人组织完一场霸凌欺辱呢,转头就要人家乖乖接受自己的庇护,这不是闹呢?
可冷静下来转念想想,若剧情没发生偏差,池初宴是跟着林越的伴读。
郡主在学塾里大搞派系,排除异己,自然是奔着打压林越-华夫人一派去的。设法将池初宴逼到自己阵营来,便也是其中的手段之一。
林越没有抗衡郡主之力,更护不住池初宴。
再加上池初宴本就不是奔着辅佐林越去的,双方过往无恩情,看清情势转头加入郡主的阵营,合情合理。
正所谓失之毫厘差以千里,源头改了,池初宴如今明面上早就成了她的人,后头的事便不那么好圆了。
池初宴又不是傻的,哪里察觉不到府里的暗涌流言皆有郡主默许,否则短短几天时间,绝对发酵不到能舞到他这个正主面前的程度。
她先在双方无对立的情况下,无缘无故任身边人去磋磨池初宴,末了,再自己跑去说要庇护人家,让她拜自家的山头,人家信她才有鬼。
可再不好圆,黄金宝箱林白肯定不能放弃。
所以特地将这场过河拆桥、与云兰铃兰等搞事女使割席的戏码搬到池初宴面前演了一把。
甭管他信不信,反正她“想庇护人”的态度得给到了。
林白幽幽继续开口,脸上带着愤恨,冲着池初宴道:“你瞧,就是这些女使,连我病着都不让我省心。在我昏迷的时候,在府里搅风搅雨的,没个安生,非要狠狠罚了才行!”
说着,眸光直勾勾地盯着他,言之凿凿:“你放心,我不会再叫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遍。”
神情之真挚,八分演技,两分真心。
池初宴:“……”
所以昨天半月池旁,果然是郡主吧?
……
起初他只是有两分怀疑。
那处耳门通往的是内院,寻常学子和下人们若非洒扫需要,不会往那边去,府中的姨娘们则等闲不会踏出内院。
能从那处耳门过,且能在学塾上课的时辰内,在王府内畅通无阻行走的,多半是郡主。
可听闻郡主病了,起不来床。
再者以郡主的脾性,若是撞见黎成文等人欺压他,八成要出来添油加醋瞧个热闹,又或者听到了那些污言秽语,冲冠一怒,血溅五步。
怎么可能只是默默旁听,走得悄无声息?
池初宴觉得自己想岔了,大概只是某个女使小厮恰好在那处经过。
直到方才,却又突然笃定了是她。
无他,郡主今日撞见他的一瞬间,那躲闪的眼神中分明带着一丝桀骜不屈,但确实违背了良心后,乍见受害者的心虚。
如果非要他来形容那副表情的话,大概就是:对,是我干了坏事,但我就这样了,怎么着吧。
池初宴后知后觉地品咂回味过来那微表情的含义,不由得有点好笑。
又想,郡主的道德感或许比他之前预估得还要强一些。
她若对放纵女使诋毁人没有一丝愧疚,昨日便会直接冲出落英园,对两边人马无差别地扫射攻击;今日便不至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将始作俑者的女使们提到他面前处置,还不走心地对他许诺再不会如此。
表现得简直就像是——
有点过意不去,想跟他和解一样?
……
林白觉着,既然系统新派发的任务三希望池初宴落到她的庇护之下,那便意味他俩得暂时和好一个。
加上是她不讲武德在先,那她还是能稍微积极一点,主动与他握手和谈的。
见池初宴沉默着久久未语,催促地唉了他一下,睨着他,“同你说话呢,怎么不应声儿呀?”
池初宴琢磨着,很快调整了一下表情。
蹙了蹙眉,似乎很能共情她的烦难,拱手温和道:“可有我能出力为郡主分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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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面上的愤恨与真诚一僵:“……”
得,人家这波在大气层。
只一瞬,她便失去了继续演戏的兴趣。
……
她是有点愧疚,但不多。
不至于在人家明显不领情的情况下,还愿意锲而不舍地给他展示“清白”。
池初宴如今揣着明白装糊涂,摆明了不予追究,大概是分析利弊之后明白王府之内只有她能保他,不可能得罪死了。
这会儿既然迅速跟上节奏同她演起了对手戏,那就是油盐不进,打着躺平任由她折腾,随她开心的主意。
她亡羊补牢的虚假示好换不到眼前这聪明人一星半点的信任,毫无用处。
林白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郁烦,瞬间摆烂地冲人摆了摆手,语气也淡下来:“一点小事,都处置好了,用不着你。”
“……嗯。”
池初宴应着,余光留意到她神情的变化,唇角抿了抿。
意识到自己的回话出了岔子。
细细想来,郡主要忽悠他,自然有想要忽悠他的道理,他明白得太早,该是又不称她的意了。
沮丧垂眸,后退半步。
郡主思维情绪转变得太快,一时一个阴晴,他捉摸不透,难免有种伴君如伴虎的戚然。
刚随行两步,却在低首的不经意间看到了她拎着书箧的手,动作微顿。
那过于娇嫩的肌肤裸露在寒风中,很快被冻红了大片。
无端醒目。
斟酌思索之前,便已然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朝她伸了手,轻声问:“郡主,我来拿罢?”
林白:?
随行的女使亦忍不住抬起了头,往靠近的两人看了一眼。
……
池初宴修长指尖距她不过半寸之遥,靠近时带着浅浅书墨的清香,并不让人反感。
长得好就是有这样的坏处。
林白借着风灯暖和的绒光偏头打量近在咫尺的池初宴,毫无瑕疵的美貌太具存在感,再寻常不过的一举一动也容易叫人想歪。
要不是因为她早知道之后的剧情,她都要以为池初宴这厮在被多方打压之后看清现实,突然突破了下限,真想勾搭她靠着美色上位呢。
你看,差点还要主动摸上她的小手。
想罢,林白撇撇嘴,依言将书箧递了过去,这玩意一直拿着确实挺重,手都给冻僵了。
揉着手腕,摸回手炉上时顺嘴赞了一句:“还是你会来事儿~”
女使们顿时不敢多想了,诚惶诚恐于自己的失职。
她们被方才云兰主管的事给砸懵了,脑子里一团乱,竟然一直由主子自己拎着书箧走,属实不该,若给管事嬷嬷们瞧见了,不定怎么打骂呢。
如此一想,看向池初宴的眼神中便带了三分感激,纷纷跟上主子的脚步。
……
细碎雪花不知何时再次飘扬了起来,簌簌轻响淹没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中。
一行人刚刚行至寸草堂前院,走出游廊时,提灯走在林白身侧的金兰稍缓了下步子,欲给上前来替郡主撑伞的女使腾地方。
就这么两步之间,金兰再抬头时,前方的郡主已经将伞从女使手中接了过去。
脚步一转,便走到了池初宴身侧,距离他半步之遥。
伞檐并未朝少年那边倾斜半分。
郡主懒散将伞柄靠在自己的肩头,像是“大方”地让出去伞下多余的位置,又像仅仅只是凑过去同他说两句话,而伞檐不过是恰好地遮住了他半个身子。
“我母妃今日回来了。”林白道。
池初宴回眸,听到伞下的人目视前方,淡声对他警告,“你最好安分点。”
池初宴静了一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王妃应该并不想看见我。”
“你知道就好。”
别的不说,林白对池初宴的眼力见还是满意的,“还有……”
林白忽然快走两步,衣裙一转,伞檐甩开如絮雪花。
池初宴脚步稍顿,便见郡主回身拦在了他的面前。
抬眸,正倨傲地将他望着,“你要记得,你是我的人,不是我母妃的。无论她同你说什么,你都只能听我的话,知道么?”
青竹摇曳,漾开莎莎风声。
离得太近,池初宴的视线无处安放,停落在她执伞的手上。
指尖葱白细长,肤若凝脂,无名指上还有一颗浅褐的痣。
多奇怪。
池初宴想,他竟然一点都不厌恶她的张扬与挑衅,也不在乎她嚣张跋扈,与人和解亦倨傲地没一句软和话。
他想不到缘由,却听到自己声音平和,近乎甘之如饴般应了一声,“嗯,好。”
林白满意了:“算你识相~”
步摇晃动,转头脚步轻快地朝学塾行去。
13.【南梁】13
钱立、黎成文、赵梓辰今日都告假没来。
学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直言学塾进学的风气实在太差,十来岁的少年郎乃身体最是强健的时候,一点头疼脑热就不来上课,如此拈轻怕重,如何学得出来。
一时激动,巴拉巴拉数落了他们小半个小时。
林白知道这是点她呢,低头老实听训。
学究心情不好,课堂上气氛自然严肃,连带课间休息时候都没人敢走动讲小话。
到了下午,气氛就更糟了。
因着王妃回府了,还特地摆驾到学塾旁的暖阁旁听。
林白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念书的时候扯着嗓子大声诵读,险些将嗓子喊劈了叉,后台接连飙出两个-0.5的扣血提示。
王妃听得满意,于是拖了一刻钟的堂。
课后,所有人都没立刻离开。
女使们忙碌着,等候着王妃摆驾自暖阁过来。
若非是有系统给王妃标签和原身的记忆,林白怎么都不会想到,眼前这个女人会是她这具身体的亲生母亲,已三十出头。
她看上去太年轻了,浓颜的美貌极具攻击性,锋芒未敛。
那份年轻不仅仅是“保养得宜”四字可以形容的,她的眼神,神态,俨然还是个十七八岁,自我又孤高的小姑娘,傲慢进了骨子里。
……
乌渺受众人行礼,拂袖落座后一眼便瞧见了坐在第二排的清俊少年。
其音姿容止,莫不瞩目。
饶是她见惯了多少好颜色,也不由为之惊艳。
乌渺几乎是本能地对他生出一丝不喜来。
林白自小虽然桀骜难驯,但最听她这个娘亲的话,如今还是第一次为了个外人,与她竭力对峙的,也同样是为了他而低头配合乖乖进学。
更何况,他瞧着也不是好拿捏的人,惊才绝艳的少年郎,哪里肯屈居人下?
林白留他这样的在身边,只怕要吃亏。
任哪个娘亲都不会喜欢这样的“祸水”。
欲趁着问话众学子,顺手将人提出来敲打敲打,刚点了他的名字。便见池初宴回眸,在答话前先看了林白一眼。
而林白也对他点了点头,似乎在示意无事。
两小亲近黏糊的表现看得乌渺牙齿一酸:“……”
更奇怪这池初宴怎的在林白面前表现得如此听话服帖?
罢了,既然他愿意听话,现在林白也肯为之学好,她便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他过了。
至于外头的风言风语……
呵,只要她想,这府里的事便传不出去。
……
不得不说,池初宴这一手示弱服软,很好地打消了乌渺的敌意,遣散了一场酝酿中的暴风雨。
与她而言,闺女要养个宠物,自然要养乖的。若带着野性,便要被剪去指甲,拔掉牙齿才能安心放任。
王妃见过人,鉴于林白今日表现得格外好,并没有多说什么。
随便赞赏了在场的学生们几句,便让他们退下了。下人也被打发出去,只有林白被留了下来。
没了外人,乌渺说话便不再拐弯抹角。
“你乐意养个猫猫狗狗的,只要你压得住,能让他听你的话,养便养了吧,我都可以依你。”她慵懒地靠在软垫上,垂眸看着指甲上的蔻丹,“可你要记着自己的身份,给为娘争口气。”
林白仍站在自己的桌案前,因为今日一切出乎意料地顺利,难得一脸温顺,笑应着:“我记着呢。会乖乖听话,日后帮母妃争宠夺权。”
“呵……”乌渺眼皮一挑,毫不客气讥讽出声,“你能帮我什么,你不添乱就算帮我大忙了。”
“玉玉。”座上之人冷不丁压沉了嗓音,叫了声郡主的小名。
正色看过来时,凤眸中满是压抑的隐怒,“我就再纵你这最后一回,看在你身子不好的份上。只要你以后听话,能好好上学,别再给我惹事,池初宴就能陪着你。否则……”
“读书,读书,总是要我好好读书。”林白被劈头骂得敛起了笑,却没有畏惧的意思,垂头不满地低声叨念,“我不能科考,即便是愿意刻苦学习,能将文章写得比林越好,也不过是得学究和父王的两句夸赞罢了,撼动得了什么?”
“你不过就是个姑娘家,还想撼动什么?能讨你父王的喜欢就是天大的恩宠了。”乌渺眉心一蹙,像是被戳中了痛处,厉声,“要怪就怪你自己是个女孩吧,不然我能少受多少罪!”
她那一瞬的面色,仿佛要吃人。
如果是林雪在这,八成要被吓哭。
思想上的鸿沟是最无法逾越的。
林白在原身的记忆中见识过乌渺的偏执,未免把她刺激得发疯,顿时老实闭嘴,不再言语了。
乌渺待她和林雪终究不一样,看她一下不吱声,以为是吓到她了,蹙了蹙眉。
转念想到数月未见,林白大病一场,好难得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隐约有些后悔自己没克制住脾气。
但到底没开口服软,只是沉默地拨动起手腕上的念珠。
室内一下安静下来。
半晌,林白听她呼吸平稳,情绪似乎平静下来了,终于重新开口,解释道:“我没想干什么坏事,只是想请您给我请个教骑射和武学的师傅,又或者,您看我能走修行的路子吗?”
她先开口,无疑是给了争吵尴尬局面一个台阶下。
乌渺心底一口气舒出去,嗓音也重新沉稳下来,只是语气习惯性地尖锐:“一天天地净做梦,你又没灵根,怎么当入仙门?我从前请了先生教你打马球,你嫌弃马儿脏臭,又嫌场地里都是尘土,现在你又跟我说你要学骑射?还武学呢,你能坚持几天?”
林白:“……”
原身干的事,跟她林白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仗着自己身体不好,王妃不会真动手教训她,梗着脖子昂了一声:“我要学,我会坚持下来的。”
乌渺:“……”
她可真是懒得管教这个喜欢作妖的孩子了,没一日安分过。
站起身,厌烦地摆摆手道,“随你吧,别到时候又哭天抢地地跑来跟我诉苦就行。”
自己生的,自己清楚。
林白的突发奇想能有三天热度就很难得了,何必要浪费口舌去规劝,再加上她今日表现不错,只当是给了个奖赏。
乌渺心底烦闷,想快些回屋去吃颗道长给的宁心丸。
匆匆自女儿桌案前走过,却忽然听得她开口道:“我会学骑射武学,也会学兵法策略。等我有了自保之力,我会求父王让我进军营。”
林白看着她。
嗓音低沉,平淡而坚定:“母妃,你不是想要权利吗?我也能给你。”
有关这一点,林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的主线任务是在这里存活五年。
而按照剧情来看,她最终会因为南椋王谋反未成,与一家老小整整齐齐上刑场掉脑袋,正好五年,不多不少。
乍看上去,只要老实跟剧情走便成,但实际操作上却有一个大问题。
南椋王翻车之后,她这个南椋郡主从失去权势下狱到最后被抄家处决,中间是有一段审讯时间的。而这段时间内,她的性命完全交付掌握在别人手中,风险指数爆表。
毕竟她可是个纸皮血包人设,脆到扛不住冬天里一个热水澡,更别提诏狱内恶劣环境和种种刑罚,包死的。
为了避开这段高危剧情,她必须想办法提前找条生路出来。
掌权,亦或者接触玄门修仙,脱离封建王权体系。
根据现实基础和某些感情因素,她目前更倾向于第一种。
……
乌渺脚下顿了顿。
她想说点什么,笑她不自量力,嘲她不知天高地厚。
但最终,觉着连泼她冷水的必要都没有,摇了摇头道,“……等你学有所成,手握权柄再说吧。”
“……”
林白立在原地,看着乌渺走远,等了许久,终不见她回头。
被众人簇拥着的身影孤高而不可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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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白长叹一口气,摒弃掉刚学会一点的大家闺秀的仪态,随意挥开了书案上堆积的书籍,坐了上去。
轻轻摇晃着腿,仰头看向外面渐沉的夕阳,撇嘴嘀咕了一句:“打压教育可要不得啊。”
待人声远去,草丛里忽得冒出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脑袋来。
远远朝她挥手,姐姐姐姐地叫唤着。
跑得近了才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小声担忧道:“娘亲没打你吧?”
求仙问道只能得一人安稳,且三年五载很难成事。
争权夺势虽同样不是她所喜欢的,但或许能给无辜被牵连之人求得一丝生机。
林白捏了捏林雪的小肉脸,笑着摇头,说没有。
……
乌渺有意给林白一个下马威,很快便给她请来了一位武学老师。乃白华真人座下的一个女弟子,名方鹤。
年纪不大,只有二十来岁,身手却极好,在外头可是叫得上名号的正经修士,三灵根可入仙门的那种。
林白初见她时,方鹤一身白衣轻盈飘逸,身姿笔挺如竹,眸色淡然,浑身都透着一股子不染凡尘的仙气范儿,还怪唬人的。
林白顿时一百个满意。
可对方却不太满意。
方鹤虽答应了王妃要教郡主习武,实地一看真人,脸色顿时沉如锅底,好半晌才憋出来一句:“不可雕之朽木,怎么教?”
林白知道自己现在身体的底子差,不怨别人瞧不上,来时特地提前清了场,一个外人没有,便没必要端着了,果断厚着脸皮任嘲。
一点脾气没有地笑嘻嘻道:“道长,仙子~我身子弱,不求日后能有多大出息,能学上些皮毛强身健体就好。”
她态度摆得好,平息了方鹤的火气。
想了想,钱都收了,事不办不厚道,便打算教给她一套健体的拳法,和一段调息养神的心经。
讲解完还将割席地话提前摆得清清楚楚,嫌弃着:“出去了,别说我教过你。”
林白:“……”
林白笑意不改:“行,没问题。”
方鹤仙子拿钱办事的态度写在脸上,指望人家多用心教真东西那是不能够了。
得亏她并不是真惦记着人家能提供什么武学宝典,星际底层流民别的不会,干架最是在行,要个师父,不过是想走个明路而已,日后也有借口天天锻炼,好好调理调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身体。
系统说她的防御值固定,那攻击值总能提一提吧?
……
寸草堂四面通透,占地颇广。
屋前有水榭亭台,风景雅致,后头则是个小花园,园中缀满了凤尾山青,竹篁深深,僻静凉爽。
郡主最近突然痴迷上了习武,空暇时间都会呆在后花园竹林内练武强体。
不愿人打扰,便让金兰守着小花园的门,寻常学生们读书累了,只能去前屋水榭走动,唯一照旧能进出后花园竹林的只有池初宴。
这独一份的优待分外打眼,而王妃对这一切异常都默许、无视了。
风向就这样变了。
池初宴在学塾内的地位“水涨船高”。
不仅是吃了大亏的赵梓辰等人暂时不敢兴起报复的念头,遇见了他便绕道走,就连林秀也懂得了收敛,不敢再当着人面阴阳。
同时便更加好奇关注,想打听清楚两人如今究竟进展成了怎样的关系。
一双双眼睛盯着,众人都晓得郡主在后花园摆了书案,平时舞刀弄枪的时候便叫来池初宴,让在旁边陪着。
来了却从未要求人做什么,不闻不问,随他坐在一边,自看他的书就好。
如此两不相干,仿佛只是为了在一起凑个热闹。
莫名其妙得很。
林秀有一个不成熟的猜想。
转头小声对林越:“莫非是把人当漂亮摆件了,专门放那赏心悦目的?”
林越手中狼毫笔写出了残影:“……”
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别来问他。
14.【南椋】15
海棠初开,料峭的寒冬离去得悄然无声,远不如想象中的惊心动魄。
风波尚未兴起,便彻底平息,再无波澜。
王妃没有再来兴师问罪,学塾里的日子日复一日,过得宁静而平和。
池初宴很喜欢这样的能平静进学的日子。
哪怕这一切都是有代价的。
池初宴看得分明,郡主决议要将他笼络成自己的人。
自王妃归来之后,她在人前待他便愈发的亲善起来,走哪把他带哪儿,恨不得全天下都知晓他们是一伙的。
两人表面看似打得火热,实际貌合神离,交情很是寡淡。
一旦离了人,郡主宁愿自己在地上捡树杈子拨弄蚂蚁玩,甚至真的捧上一本书读起来,都不多同他说一句话。
池初宴常常有种郡主搭理他,只是为了完成某种神秘任务的诡异感。
他能感知得到郡主对他自初次见面起,就莫名涌起的敌视与不喜,如今忽然愿意调转矛头与他握手言和,大概是因为来了个更强大的外敌——王妃。
她身边的女使们各有心思,且明显更向着王妃一些。
而她想要一个与她统一战线,能一起对抗王妃霸权的战友。
这不是一个好差事。
风险极高,但池初宴没得选。
郡主这大张旗鼓的操作,就没给他任何选择的余地。
因而他设想过无数种成为她同盟后,被牵连,受迫害的情况。
少不得在她躲懒厌学的时候,给她补抄课业,顶罪受罚等等等等。
却怎么都没想过,郡主会突然勤奋好学起来,不仅日日早起进学不曾缺席迟到过一次,得空还要锻炼修行,不曾拖累烦扰过他丝毫。
面貌之积极向上,仿佛换了一个人。
郡主如此明显的变化,直接成了他的大功绩。那些欲将他驱逐出王府而后快的女使小厮们一个个又对他客气起来,恨不得他能在府里待个千秋万载,锁死在郡主身边,一步也不要离开。
于是他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若郡主既不是打着收他做背锅人的主意,也不想同他交好,又为什么要拉他入伙,在人前待他如此亲厚?
弄不清楚郡主的目的,但终归晓得自己讨了她的嫌,越搁她眼前晃悠便越碍眼,老实地与之保持距离,相安无事。
……
没几日,瑾瑜轩大肆裁换了一批女使,院子里四个兰字辈的一等女使们撤得只剩下金兰。
如此大动干戈,瞧着不像是演戏,实是郡主动了真火了。
池初宴瞧这阵仗渐次不对,不禁有恍然大悟之感。
难怪他妄自揣度,以为郡主想自己做局,假玩一把“英雄救美”的戏码,特地配合着演一朵入戏的小白花时,她会突然冷脸。
莫不是他自己受迫害妄想,把人心想坏了,那些流言蜚语当真是女使们自作主张传出去的?
所以这阵子郡主宁愿招猫逗狗,都冷着他,不来找他的茬儿了。
……
因着这层的猜想,池初宴有了主动找上去,与郡主缓和气氛的意思。
彼时的林白正在长跑短短200米后气喘如牛,心若擂鼓,险些猝死当场。
双腿颤得摇摇欲坠,但到底坚持着没有坐下,被金兰搀扶着小步慢走,舒缓肌肉。
池初宴顺势上前,奉上了一杯温水,略小心又期待地将她望着:“郡主辛苦了。”
林白未多想,天旋地转间压根没管究竟是谁给她递的茶,接过来便咕咚咕咚喝下去。
无意识间暴露了自己过高的素质,顺嘴对他道了一句:“谢谢。”
金兰一愣。
池初宴的眸子难以置信地睁大,随即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
她接受了?
如此轻易?
林白还在跟眼前的金星做意志力抗争,自然没留意到身边两人的表情。
刚把杯子递回去,便听池初宴忍不住上前一步,提议道:“那下一圈我陪郡主一起跑吧?”
那语调,微微雀跃。
像跟刚和好的伙伴提出邀约一样的雀跃。
金兰啊了一声。
郡主这样还能跑下一圈吗?
林白缓缓、缓缓地转过了头:“?”
迷离地眼神缓缓聚焦,定格在了池初宴的脸上,认出他来。
奔涌的战意猛然从心口窜起,发颤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
你小子。
挑衅我?
牙根一错,切齿道:“行!”
金兰:0.0!!
……
林白不知道池初宴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来挑衅自己。
那多出来的一圈愣生生跑废了她两条腿,跑得她嘴歪眼斜,血量哗哗掉,连磕了三包药才缓过来。
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林白心里过不去那个坎,半夜一把扯开被褥坐起来:“不是,他有病吧?我招他了?”
金兰因为要侍药,就坐在郡主的脚踏上打瞌睡,闻言一个激灵醒来,知道郡主在说什么,就接嘴从中打圆场:“池公子也许就是想陪着郡主。”
顿一顿,又道,“他家里没个妹妹什么的,从小习武操练惯了,估摸着不懂得养在闺中的小姐体弱娇贵,不晓得您跑个一圈都要晕过去了。”
林白:“……”
所以问题出在她弱得超出了人家的认知范围?
这还不如不安慰!
她强到溢出的自尊心受不了这个。
绷着脸扔下一句:“明天,接着加练。”
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
在池初宴的挑衅与陪同之下,下死力气锻炼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
短短半个月过去,林白那向来挂着三分病弱苍白的脸颊恢复了些许生气,变得红润起来。
反应在具体数值上,就是生命值上限不知什么时候提升到了105。
林白万万没想到这玩意居然是可以练上去的。
一时间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个的面板数据,看了又看。
【副本角色:南椋郡主林白】
【状态:健康。】
【生命值:105/105】
【防御力:1】 (脆皮角色,人物防御值已固定。)
【攻击力:?】(攻击力测试系统正在修复中,数值无法估算。)
【敏捷:5 】
【智力:6 】
【精神力:2】
她好像意外发现了一条崭新的求生之路?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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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防御,那就另辟蹊径加生命值上限,做一个脆皮血牛也不错啊!
需要的仅仅只是她多多锻炼而已。
虽然当时极为痛苦,宛若瘫痪濒死,但人物角色的好处就在此,只要晚上嗑药把血量拉满,第二天又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姑娘,一点副作用没有。
这可太妙了!
林白得意洋洋地想,这全都归功于她的坚韧不拔,能每日坚持蹂躏自己至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如此半月下来,方有今日之大发现啊!
太棒了她!
趁着心情好,林白想凑个双喜临门,关掉人物面板之后,顺手地签了个到。
滴——
【恭喜宿主获得法式小面包*1】
林白:“……”
她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长吸一口气,抬头,沉思。
半个多月了。
就再没出过一件好货,问题到底出在哪?
林白镇定细思着,想从旁边箭筒里取出一根箭矢来。
猝不及防感觉手上一疼。
是她的手背不小心挂到了垂在箭筒旁的锋利竹叶,被划出几道长长的血痕来。
林白持箭的整个一下僵住,忽然有了不详的预感。
脑子里紧接着传来的一声滴脆响,证实了她的猜想。
系统提示:【幽月盾已为您抵挡一次暴击伤害。】
【幽月盾当前剩余可使用次数:2】
林白:“……”
从大喜到大悲。
道心的碎裂就在一瞬间。
哈,哈哈哈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福不双至,祸不单行么?
她快被自己这一身衰气给无语笑了。
一转头,就见池初宴坐在竹篁石台之上。
手持书卷,神情宁静,一派岁月静好,被天道眷顾的男主的从容。
林白:“……”
她扭曲,她变形,她嫉妒到尖叫。
呵呵呵呵该死的欧皇我跟你拼了!
搭弓上弦。
欧吃矛!
咻——
一支箭矢几乎擦着池初宴手里的书卷飞过去。
极速划过的尾翎擦破了纸张边角,发出不小的声响,吓得侯立一旁的金兰哇呀惊叫出声。
林白盯着那张在她脑海中内唯独清晰可辨的一张俊脸。
看他同样被惊得眉梢微挑,眸光颤动茫然一瞬。
长出了一口恶气,恶劣地勾了勾唇角。
心想:不成了,得搞快点了。
幽月盾如此轻易地破碎,给她道心直接整不稳了,精神状态不佳,只怕随时会发癫。
她极其需要黄金宝箱再次抽卡。
可任务三的进度条始终卡在零点,至今没有动弹分毫。
她没时间再慢慢同他玩亲近怀柔那套,玩了半个月一点用没有!
必须得给上上强度了。
林白扭曲的表情慢慢平复。
“喔哦!”
池初宴抬起头来,便见不远处,身着一身黑色劲装,马尾高束,手持小弓的郡主笑得毫无愧疚之意。
目光带着昭然的挑衅,朝人龇了龇牙,漫不经心道:“不好意思,手滑了。”
只是安安分分在旁念书的池初宴:“……?”
15.【南椋】15
初春,柳叶抽条。
新嫩的草色,热烈而生机勃勃地缀满刚开化的大地,叫人瞧了便觉耳目一新。
吸~
吐~
林白叉着腰,站在林间深吸一口气,顿感通体舒畅。
好好好,能出门踏青旅游一回,哪怕回去了真得挨一顿打手板,那也值了。
她逃了课。
孤身一人,神不知鬼不觉,颠颠儿跑来了城郊朝阳岭的别院。
一露面,便吓跪了行宫一干奴仆,惶惶不安:“郡主,郡主您怎么来了?!”
他们没收着郡主要来的消息啊!
且郡主出门,身边怎么连个守卫都没有?
这阵仗,任谁都能看出异样来。
行宫的管事嬷嬷直觉大祸临头,冷汗涔涔将郡主迎入行宫之后,转头便派人去王府通知王妃。
……
朝阳岭景色怡人,山水如画,是南椋王圈起来的私家林园,常用来出游打猎,外人不得擅自进出。
半山腰处建有一座可供避暑用的行宫,建筑设计与山林风景相得益彰。花草侍弄得宜,一步一景,又常有奴仆在此维护,行宫整体环境极好,干净如新,连蚊虫都不多,更别说行宫内还有天然温泉可泡。
林白一路走来心旷神怡,迫不及待吩咐道:“给我安排一个温泉池子,我要泡澡赏花。”
“是。”
眼见那女使要下去安排了,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听说白华真人出山后便被母妃安排着下榻此处,不晓得他具体住在哪个院子?我既是后辈,到了此处,理应去拜访一二的。”
女使闻言顿时神情紧绷,慌乱起来,支支吾吾:“奴、奴不清楚……”
这她哪敢答。
谁也不知郡主突然造访行宫的目的为何,万一她要去真人那做点什么,在场的谁人拦得住呢?
好在管事的庄嬷嬷及时赶到,笑着替她解了围:“郡主能有这心便好,真人喜静,王妃特吩咐过不让搅扰。毕竟是修行之人,不爱沾染凡尘俗事,郡主若真有事相商,还是提前送了拜帖,等真人答应了再去拜访吧。”
林白撇撇嘴,没说要不要去送拜帖,丢下一句:“真是好大的架子。”便施施然泡澡去了。
留两人在原地满目凝重。
庄嬷嬷忧心忡忡:“把真人院落附近看紧了,王妃应该明日就能派人过来,这时日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嗯嗯!”
……
恶毒作精走到哪,哪便是鸡飞狗跳,严阵以待。
不仅是这,连王府恐怕也早已经是一片兵荒马乱了。
这可太好了。
其实给一个纨绔做伴读,从来都不是什么好差事。
若有什么错处,旁人没法子直接惩罚身娇肉贵的主子,伴读就是那只被杀来敬猴的鸡,怎么都逃脱不了干系。
林白悠哉歪在温泉池子里,咬上一口刚采摘下来的脆李,再就上一口添了糖的汤药。
啊~
酸甜苦,一应俱全。
销魂。
开春后气候回暖,她正常洗澡已经不会掉血,就是一路骑马过来,颠得她大腿内侧红了一大片,人物不停扣血,这会儿需要嗑药补点状态。
可见她此次出门,也是付出了些代价的。
除了逼池初宴上梁山,还因为这里有个让她万分介意的剧情人物:白华真人。
王妃会找他来算郡主的姻缘。
是的,剧情里的郡主林白还会有一个入赘的便宜夫君。
几乎只挂了个名号。
婚后的郡主林白不怎么待见他,追池初宴追得不太顺利的时候,差点一个心绪不平给人弄死了,实在是作孽得很。
林白想着要不然整点事出来,把这婚事搅合了。
毕竟她成不成婚,压根不影响剧情,何必多整一个苦命人出来。
正想着,被李子酸得挤眉弄眼,忽而听得远方一阵喧嚣的人声,久久未离去。
出了门,瞧什么都是新鲜的。
林白从池子里起身,任由女使伺候着换上衣服,登上高楼,循声放目望去,便见远方开阔处有一群人在那边策马打猎。
人数还不少,个个膀大腰圆,虎背熊腰的,瞧着像是军汉,好奇问了一句那是些什么人。
女使一边给她擦头发,一边小声应:“是南椋王手下的副将今日休沐,得了南椋王的准许之后,带着一干武将在附近打猎游玩。本……本不该离行宫这么近的,想是他们不知道真人和郡主就在行宫中,这才吵闹了些,奴这就派人去知会他们一声。”
林白悠闲地摇着扇子,温泉泡久了,蒸得她浑身发热。
哦了声,心思微微一动:“哪个副将?”
“聂景明,聂将军。”
“哦,他呀~”
当时给系统她备选的气运之子之一嘛!
……
南椋王林行之手下良将诸多,但要说最得他青眼、提拔得最快的,还是这位聂景明将军。
一则,是聂景明曾两次兵行险招,力挽狂澜救南椋王于危难之中,二则聂景明出身名门望族,乃是实实在在的贵族子弟,虽是武将,但学识涵养都是一等一的,且相貌堂堂,英明神武,和那群嗓门大如牛、只爱喝酒吃肉的兵鲁子有着云泥之别。
他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往高阶将领堆里一扎,嫩得扎眼,难免惹人眼热。
聂景明晓得自己年纪小难服众,从不拿腔作势装清高,积极组织“团建”,和同事以及下属搞好关系。南椋王乐见其成,连白鹿岭的进出玉牌都给了他。
但林白知道他,可不是因为他是自家父王忠心耿耿的好下属。
恰恰相反,他忠是忠,忠的却不是南椋王。而是整个国家,日后的圣上,女主江覃。
林白手里的李子顿时不香了:“走,我也去学学骑马打猎!”顺带会会那个聂景明。
高低是个气运之子,保不齐和池初宴一样,也能针对性的治好她的脸盲呢?又或者能给她开个新支线任务出来?
……
池初宴赶到的时候,林白已经换了一套便于骑马的装束,肩上挎着弓箭,一手牵着匹漂亮的枣红马正从马厩走出来。
她没想到池初宴会来的这样快,见着人,短暂一愣。立马做出一副不大乐意的样子,挎下一张脸,明知故问:“你怎么来了?来做什么?”
她以为他至少要明天才能来。
池初宴应道:“来接您回去。”
眸光清润,神情中没有丝毫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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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不怨,还鬼使神差地有种尘埃落定的踏实之感。
郡主极不合常理地安分进学足足大半个月了,早夜用功晚也用功,不曾懈怠分毫。
他估摸着,她也该到极限,是得出门发泄发泄了。昨日突然心情不好捉弄人,怕也正是因为此。
池初宴浅笑地看着她:“今日出来走走,郡主心情好些了吗?”
他是随着王府的奴仆马不停蹄赶路过来的,尚未修整便来见她,还有些风尘仆仆。
饶是如此,依旧鹤立鸡群,立如芝兰玉树,宛如晨曦中的一抹清新的朝阳,引人瞩目。
林白勉强将视线从池初宴身上挪开,在奴仆的队伍中,通过衣饰认出了金兰,嗤笑了一声。
不欲同他多费口舌:“我不回去。”
说罢,翻身就往马上爬。
这一下险些没给金兰吓疯。
当即唉哟了一声,小跑着过来:“郡主,您、您还不会骑马呢,怎么……”
她叫嚷到一半的时候,林白已经利落地跨到了马背上。
单手拉住缰绳,坐直了身体,温吞道:“喏~这也不难么。”
周围围了一圈的奴仆瞬间冷汗涔涔。
这么高的马,说上就上,郡主若是不慎有个跌撞,她们全得抵命!
池初宴也怕她摔跤,上前去帮她稳住了躁动的马匹。
仰着脑袋,像安抚家里闹性子的妹妹般,无奈着压低了嗓音,配合着:“那您想要玩几日呢,我陪你吧?”
林白简直被他那哄人般的语气酸倒了牙。
他倒是会在人前装样,怎么着都是逆来顺受着的。
林·反派·白可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忙作妖地吊高了眉梢,轻慢问:“你?你一个文弱书生会玩什么?”
“我可以陪您骑马。”
“我不和人同骑。”
池初宴一滞,想说两人男女有别,断没有同骑的道理。
清咳了一声,却没有特别解释出声,只道:“那我给您牵着马绳,行吗?”
“啧,那多没意思。”
林白一抖马绳,抬起下巴,倨傲,“让开。”
郡主那找茬的眼神半点没有遮掩,一副随时要借机翻脸的样子。池初宴不知她好端端的为何又要炸毛,只能顺着她,朝后退了一步。
未等他意识到林白要做什么,就见身侧的少女双腿猛一拉马绳。
漂亮的枣红马顿时抬起了前蹄,仰天发出一声嘶鸣。
池初宴瞬间预感到什么,瞳孔骤缩。
再阻止也迟了,他眼睁睁看着郡主绸缎般的墨发迎风飞起来。
紧接着整个人俯低了身子,腰身弓出利落的弧线来,抓紧烈马,如离弦之箭般,咻一下冲了出去。
那瞬间爆发出来的极速让人血脉偾张,心跳骤急。
金兰惊恐的尖叫响彻了整个马场:“郡主!!”
郡主却似乎仍觉着不够刺激。
她一口气跑出去几十米,一面策马狂奔,还一面回过头来,单手抓住收短的马缰,挑衅地冲愣在原地的池初宴晃了晃手中的小马鞭。
阳光下,她殷红的衣裙如一团炙热燃烧的烈焰。神采飞扬,兴奋地高喊着:“瞧瞧,这才够劲嘛,哈哈~~冲呀!”
16.【南椋】16
林白当年没驾驶证,抢了黑心包工头的老爷机甲后都敢开了就跑,区区骑一匹马,自然不在话下。
她今日便是占了信息差的便利方顺利出的门。
王府上下所有人都以为郡主不会骑马,一大清早的便是有人看到她往马厩去了也没声张,傻愣愣地看着她牵着马,一路溜溜达达地出了门。
然后就那么水灵灵地当着所有人的面,翻身骑上马,跑了。
离家出走得相当之大摇大摆。
那一瞬,王府下人的天都塌了。
……
消息传到金兰的耳朵里,她依旧是不信。
话转了几道手,便容易失真。
她以为郡主或许是强征了自家一辆马车,或者找人牵马带着她走的。
怎么也没想到,她风尘仆仆随家仆们快马加鞭而来,能亲眼所见郡主策马狂奔的画面。
那阵阵马蹄宛如踩在她的生命线,踏在她脆弱的神经之上。
她天旋地转,哑着嗓子尖叫:“快,都别愣着了,快追上郡主!”
……
等众仆从反应过来,手软脚软地爬上马背欲追,林白已经策马跑出两里地。
整个人被颠得不行了,大腿和腰腹的肌肉酸疼不已。
这玩意也是个力气活,若是她刚来那一会儿,保不齐没跑两步就给撅下去。
好在她已经跑到了聂景明一干人所在的附近,轻吁一声,将速度降下来,让马儿自己悠闲踱步。自己则拿起弓箭,准备佯装在附近打猎,慢慢靠近过去。
草丛中忽然出现一点晃动,被林□□确地捕捉到了,大抵是兔子之类的小动物。
林白带着弓箭本是装相用的,瞧见好猎捕的小猎物,忽然动了心思,试着取下弓,拉了拉弓弦。
行宫内的弓箭都是供人打猎用的,没有女子用的小弓。
她已是挑了一把最轻的了,拉起来仍费力得很,手臂直发抖。
林白咬着牙,试探性地放出一箭,果然因为力道不足,偏到姥姥家。
那小灰兔好奇地看了这边一眼,似乎感觉危险尚远,转身拿屁股对着她,继续放心大胆的在原地啃食青草。
林白:“……”
她血压突突地刚搭上第二支箭,便听咻地一声破空而来。
一只箭矢精准地避开、刺穿了低矮的灌木,射中了躲藏其中的灰兔。
……
“中了!!”
“哈哈哈,聂将军果然箭法了得,百步穿杨啊!”
武将们嗓门奇大,高声笑赞着策马往这边赶时,一个比一个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待末将去看看那肥兔到底多大!不过要是想拔得此次春猎的头筹,您可得——”
那如洪钟的声音戛然而止,在寂静的林间自然也显得极突兀。
身披轻甲的魁梧汉子从灌木丛中走出,打量了一番面前金装玉裹的小姑娘,看她和自己闺女差不多大的年纪,顿时不满地蹙起眉:“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能出来抛头露面?猎场这么多爷们在这,也是你能来的地方?”
林白这半月来不是挑灯夜读赶课业,就是熬夜练武,调息吐纳,整个人精气神儿虽然上来了,但也明显抽了条,瞧着甚至比从前还瘦了两分。
那小小的一团,孤身窝在高大的马背上,瞧着弱不禁风的模样,面对满身煞气的军中壮汉,竟也没有半分的怯弱。
淡淡道:“这里是我家,我为何不能来?”
魁梧汉子微滞:“?”
脑子尚没转过来,便见那小姑娘背后浩浩汤汤,足有上百的骑兵由远及近地奔腾而来了。
骑兵为首的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生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有这种让人过目不忘的容貌之人不多,魁梧汉子认识他,原江都知县的儿子,池太傅的孙儿,池初宴。
他如今正在给小郡主做伴读。
魁梧汉子脑子中灵光一闪,顿时石破天惊,心凉了一半。
双膝跪地:“臣,臣拜见郡主!”
……
上百骑兵临近的动静不可谓不大。
不一会儿聂景明和结伴打猎的武将们都循声聚了过来,看到孤身出门的林白,虽然诧异,但终也不敢说什么,纷纷行礼:“拜见郡主!”
为首的聂景明一身黑甲,低着头随意翻身从马背上下来的动作轻盈流畅,似乎相当有门道,让人很是眼馋。
林白坚持吐纳调息了半个多月了,一点仙法入门的迹象都没有。
方鹤仙子直截了当地告诉过她多次,她没灵根,与仙无缘,试也白试,林白却到底没放弃,还是每日吐纳。
只当做陶冶情操,平静身心,毕竟她每回见到池初宴,都有点容易被气运光环影响得小动肝火。
这样总归不太好。
自从知道锻炼身体能提高生命值上限之后,她对武学的兴趣便大幅度提升。
偏方鹤仙子前两日突然说要出去云游,袖子一挥,走人了。
仅仅留下一本拳法,甚至没带她练过两遍。
因为前期都是先炼体强身打基础的,还轮不到正经学拳法的教程。
自家师父不走心到这个地步,林白真的很馋那些正儿八经的武学老师,想有个人能给她好好带一带。
可聂景明武功是好,却是个外男,又有官职在身,她只怕是拐不进府里来。
正沉吟着,池初宴带着出门“救援”她的骑兵们策马来到了近处。
他看到林白无恙,悬在嗓子眼的才堪堪放下去半分。
心知言语上的提醒对她而言都是无用的,遂而只是沉默地走到了郡主的近处:“让郡主受惊了,您无事就好。”
林白侧眸看一眼他驭马时劲瘦的腰身:“你也会骑马?”
池初宴:“会一点。”
林白心里点点头,君子六艺,骑射都在其中,他都会打架了,会这个也正常。毕竟有个做太傅的祖父,五、六岁时便已启蒙。
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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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此,林白忽然想到剧情中提到过一句,说聂景明曾经在池初宴的祖父门下受教。两人日后更因有着同样的抱负,胸怀天下,结拜成了兄弟,一同为江覃效力。
他们如此相互欣赏,自然也能互为软肋咯?
只是不知道眼下他们二人的交情如何,需不需要她推波助澜一波。
林白在心里对系统暗示了一波。
系统安静如鸡,没有任何反应。
林白:行。
看来没任务,两个气运之子之间的事,不需要她掺和。
正想打道回府,回去老实接着跟池初宴硬杠任务三,脑子里忽然灵机一动,起了个念头。
转头去看尚且单膝行礼,跪拜在地的聂景明:“你就是聂景明,聂将军吧?抬头我瞧瞧。”
聂景明暗中蹙了一下眉,但还是依言抬起了头:“臣是。”
林白端坐在马背上,终于看清楚聂景明的脸。
他俊是俊,但似乎并不能像池初宴一样,让她清晰地记住五官,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他比旁人好看一些罢了。
看来只有男主池初宴是特别的。
特别的好看,才能治好她的脸盲。
林白遗憾的收回目光,用马鞭点了点魁梧汉子手中的灰兔:“你射中的?”
聂景明看了她一眼,郡主坐在马背上的气场莫名强势,倒也不完全像是传说中那无比娇气,整日里作天作地的模样。
点头:“是。”
林白语气骤然冷下来:“这是我看中的猎物,你凭什么敢捷足先登?”
……
郡主这脸说变就变,池初宴习以为常,聂景明却有些错愕。
好在他是靠战功升上来的少年将军,身有依仗,便并不像寻常属臣,被这位得宠的郡主一斥责就吓破了胆。
他不卑不亢地拱手道:“是臣有失,不知郡主在此打猎,坏了郡主的兴致。”
朝那魁梧汉子一使眼色,魁梧汉子便恭敬地将灰兔双手递了上来。
聂景明:“这灰兔,赔还给郡主。”
林白冷哼一声:“赔还就能了事了么?”
聂景明:“郡主要臣如何赔罪呢?”
郡主静了静,似乎在思索。
半晌后歪过头,看向池初宴,眼神里满满的亲善:“我记得你也是自小习武的吧,可还需要一个先生?”
郡主是没办法直接跟聂景明学武,但池初宴可以啊。
池初宴就在她王府里住着,聂景明教他的时候,她在一旁蹭蹭课,这总没问题吧?
啧。
机智啊我!
池初宴愣生生被郡主那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眼神看得心底发毛,眨眨眼:“?”
他应该答是,对吗?
金兰一见郡主那藏不住鬼心思的小表情,一听这熟悉的论调,便觉得五雷轰顶,天崩地陷。
天爷啊,郡主刚收了一个池公子,莫不是又对聂将军见色起意,还想再拐一个?!
17.【南梁】17
郡主不可能无缘无故说出这样的提议。
池初宴心思一转,联系到她近日热衷武学的做派,便也猜到个七七八八了。
不好违抗,却也不想把任她话说得没有回旋余地,平白因为言语得罪了聂将军,便委婉开口:“得有名师指点,在下自当愿意。”
林白很欣赏他的配合,心情大好,笑眯眯:“那你觉得聂将军如何?”
池初宴赞叹道:“聂将军勇武不凡,乃难得将才,在下久仰大名。只是将军身有军务,只怕抽不出空闲来。”
林白眉梢不乐意地一挑。
咋?
给你俩气运之子,正道之光正大光明勾搭的机会,你还不要?
池初宴却是径直转头望向了聂景明。
聂景明这会儿有点从震惊中回过味来了。
因着池太傅的半师之恩,他也留意过池初宴的近日的动向,怜他清流门第出身,却被郡主影响了名声,落得个不择手段,攀附权贵的骂名。
聂景明本想池初宴是抵不过郡主势大,这才屈从之。
今天来看,郡主待他委实看重,且池初宴竟也隐隐有站在郡主一派的阵仗。
一边顺从,一边还想替她遮拦维护着,主动出来替她打圆场。
聂景明心中不解,按捺不住地又看了他两眼,便见池初宴对他淡然一笑,眸光清澈,混无半点勉强。
聂景明:“……”
他垂下眸,拱手回话:“谈不上指点,臣亦早闻池公子师出高门,文武双全,唯愿见面了能交流沟通一二,方能互有补益。只不过臣五日方休沐一次,不能经常拜访池府……”
“他如今就住在南椋王府的竹山院中,你要找他用不着去池府,直接来我府上就行。”
林白高兴地摆摆手,见人肯答应,态度便软和多了,“咱也不好耽误将军太多时间,只要半月能来一次就行,不知将军可愿意?”
她这身子可有得练,急也急不来。
聂景明思来想去,此不算大事,他亦有心结交池初宴。
缓缓点了点头:“愿意。”
林白满意了,抬着下巴握紧缰绳:“那便静候将军驾临了。”
池初宴眸光偷偷在她眼底眉梢轻轻一瞥,触及那真心实意的欢喜,和计谋达成后的得意洋洋。
唇角稍弯。
……
郡主被“逮”回了文泉居。
金兰柔声细语说得唾沫横飞,愣撼动不了郡主一点,人就是死活不肯回府,问理由也不说,急得她嘴上都撩起一个泡来。
万不得已了,决意派池初宴上前说项,结果郡主转头就进屋钻进了温泉池子里,施施然端着果酒。
有本事就让他来。
这下谁也没辙了。
一行人只得在行宫暂住一晚,明日再回王府。
折腾一整天,好不容易将要上床歇息了,郡主又突然说肚子饿,点名要吃梅花糕。
行宫内的厨娘早就歇下了,也不会做那梅花糕。金兰便点了两个从王府跟来伺候的女使一起下厨房,亲自给郡主做糕点。
兢兢业业地和着面:“郡主这此足足坚持了一个月才闹一回,已经很好了。咱们回去了,得学着池公子的法子,时常多多夸一夸郡主,才能讨得主子喜欢,知道吗?”
小女使们挂着黑眼圈,纷纷打着呵欠应是。
半个时辰之后,金兰端着刚蒸好,热腾腾的糕点去寻郡主。
往屋内唤了三声没听到回应,不知怎的,后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快走几步上前,掀开床帐。
铺上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郡主的影子。
金兰眼前一黑,捂住险些溢出嘴的惊叫,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
月黑风高,林白在爬墙。
来都来了,那白华真人,她不见上一面就走,真心觉得可惜。
人家可是正经玄学体系下修仙的,星际少女哪见过这。
就是算姻缘算得不太准。
又或者是私心作祟,最后给她安排了个不争气的堂亲入赘南椋王府,像是想蹭一蹭王府的财富。
可见仙人也不能免俗啊。
不过这倒是正和林白的意,他要是真无欲无求,看破红尘了,林白不就拿他没辙了么。
她白日里试探着找小女使问了一句真人的下塌处,反映在管事的庄嬷嬷的耳朵里,便是她这个祸害要起妖,自然要严防死守。
林白要的就是这个严防死守。
别院的女使小厮本就不多,稍有个人员调动,大部分院子便空得比较明显了。
林白只管奔着人最多的地方去找就是了,一找一个准。
她爬到一处假山上,双手在眼前聚圈,摇头扫视着隔壁尚且点着灯的院落,隐隐能见游廊上走动巡查的小厮。
点点头,应是这里没错了。
正想着绕去前门,便听身后一声清淡,“郡主在看什么?”
……
大半夜的,这幽幽的一声喊得她浑身肉一麻,险些一个脚软从假山上滚下来。
回头便见池初宴随意披着件雪色外套,提着一盏风灯,水灵灵地站在假山下仰望着她。
小白菜水灵是真的水灵。
他的长发未束,尚有些濡湿的墨发如瀑垂散在肩头。
应该是刚从温泉池子里出来,整个人被氤氲水汽蒸泡得水色极好,连眸子都是润润的,浓密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零星的水珠。
林白:“……”
触目惊心的美貌,瞬间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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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她受惊吓后的小暴脾气。
静了静,平静地挪开眼。
一边扶着石头慢慢往下爬,一边熟练地反咬一口,没好气道:“大半夜的突然出声,你是想吓死人么?这我家,我哪里不能去,哪处看不得?”
池初宴没争辩,忽然笑了一下:“郡主知道这里是哪么?”
林白翻了个白眼:“我管——”
话音未落,稍一转头,就看到了他背后不远处,亭台遮掩的一小汪温泉池子正在月色下,腾腾地往外冒着热气。
林白:淦。
她一下闭了嘴。
池初宴便知郡主这是误打误撞才摸进了他的院子,实属巧合。
未免将人惹得恼羞成怒,自然而然地带过了这个话题,笑着伸出一只手,想要搀扶着她些:“我扶着您吧,我可以带您走没人的偏门。”
怕最后几阶假山石头块大,她自个下不来。
林白却没搭理他递来的那只手:“用不着。”
提着裙子,双膝微屈便是直直从一米多高的假山上跳了下来。
池初宴一惊。
就见郡主啪一下重重落了地。
摔是没摔,就是震得脚底发麻,在原地跺了两下才觉得好些。
溜溜达达,又像个没事人般朝他走过来。
池初宴面色微青:“……”
怎么从前不知道郡主这么虎呢?
林白脚步微跛,但气势不减,一点没有落荒而逃的意思,匆匆往外走。
池初宴跟着她:“真人就住在隔壁,郡主这是要去半夜拜访?”
林白乜他一眼:“别人的事你少管。”
“郡主。”池初宴低声劝,“这不合规矩,王妃最是敬重仙门中人,若知您如此怠慢……”
林白也不往前走了,哼一声:“不用拿王妃来压我,我今日若见不到人,明日咱们就继续耗在这,耗到我能见着他为止!”
“您可以给真人递拜帖。”
“递了他会见我?”
“……”池初宴一噎,沉默片刻,“那也不能……”
两人言谈间已经来到了偏门处。
隔着游廊,隐隐可见隔壁院子的透过来的烛光。
林白明知道没必要同男主说这些,自己在他眼里就是个需要假心假意供起来的祖宗,一个给他带来屈辱的反派。
但人家看似支支吾吾,仿佛站在她这边,在为她的话而动摇,身体却很诚实,愣把那偏门挡得死死的,不给她过。
林白:“……”
打又打不过,喊又不能喊。
她只能换个说词了。
幽幽地看着他,倔强地抿着唇,似伤心:“我娘打算找他给我算姻缘,他点谁我就得嫁谁,你若是我,你会答应?”
18.【南椋】18
池初宴闻言出离地震惊了。
那一贯看似低眉顺目,实则波澜不惊的面容上写满了不可置信,眸子微微睁大:“怎么会?王妃向来最偏疼郡主,怎么会将嫁娶大事……”
林白瞅着他终于露出几分真情实感来,不那么装顺民样了,不知怎么,心中莫名团积的火气消散了几分。
撇撇嘴,语气不冷不淡:“可不就是因为偏疼,才不指望我嫁高门大户,宁愿找个夫君与我过日子,才会想着找真人给我算一个百依百顺的如意郎君来。”
池初宴这下说不出话来了。
微微蹙起眉,袖中的拇指不自觉摩挲起食指关节。
林白见他神色动容,似有动摇。
心念稍转,便微微垂下了眸,显出一些无奈与失意。
语气稍显生硬:“喏,理由都同你说了,眼下你还是要拦我?”
头顶上方,池初宴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就在林白想着这人若要软硬不吃,那就别怪她要整点花活的时候,他整个人忽然缓缓,缓缓从门口挪开了去。
见她抬头诧异看过来,嘴上还大义凛然,撇清关系般地道了一句:“郡主玩笑了,我位卑言轻,怎么敢拦您呢,拦不住的。”
又道:“但我终是不赞成您就这么直接上门去得罪白华真人,毕竟他老人家仙名在外,门内信徒对他推崇备至,还请您三思。”
林白:“……”
她其实真没想过池初宴会被她三言两语就说动了。
剧情不是说他不吃这套么?
迟迟哦了一声:“三思过了。”
然后越过他,通过偏门,直直往隔壁院走去。
池初宴不知道怎么想的,人都被落在原地好一会,忽然长腿一迈,三五步的又跟了上来:“那郡主是如何计划的呢?”
“计划什么,直接进。我都找上门了,他敢轰我走不成?”林白无所谓的笑了声,鉴于他今日还算配合,没给她节外生枝,她投桃报李,便也打算放过他一次,淡声提醒道,“你若是想与今日之事撇清关系,就别再跟着我了,等会儿给人瞧见,在王妃面前可说不清。”
池初宴却没走,慢慢道:“轰是没人敢轰,但硬的不行可以用软的,管事嬷嬷叫上三五女使往真人的院门前一栏,好言相劝,您不也没法子么。”
林白嗯了一声:“像你刚刚那样?”
池初宴面不改色:“我是说,我可以助您一臂之力。”
林白这下是真看不懂他了。
男主原来是同情心这么泛滥,爱管闲事一人吗?
眨巴眨巴眼,回望过去:“你能怎么助我?”
池初宴:“其实我身手尚可,算略懂一些拳脚。”
顿了顿,眸子清润地将她望着,“且并不受王妃调派。”
听着话,林白感觉他这是要给自己投名状的意思,竟然主动提出要给她做打手护卫?
可点开系统后台,那任务三的进度条依旧纹丝不动,意味着人并没有诚心加入她的阵营。
愣给她整迷糊了。
这人到底想干嘛?
林白想不明白,当真有些好奇了,便随意道:“你乐意跟就跟上吧,回去了挨罚可赖不上我。”
池初宴顿了顿,无奈苦笑:“嗯。”
……
于是林白就这么大摇大摆从偏门走进了白华真人所在的启华苑。
守门的小厮见着来人,脸色剧变,立时要喊。
尚未出声,就被迎面走过来的池初宴拉住了肩膀。礼貌道出一声对不住后,右手在人上腹部以寸劲一顶。
那人便整个蜷缩成虾米状,面无人色地瘫倒在了地上,疼得冷汗涔涔,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林白几乎没感觉他怎么蓄力,又衣袖遮挡着,也看不出他的手臂肌肉发力状况。
乍看上去轻飘飘的,竟能有如此打击力,不禁有些好奇:“这什么?内力嘛?”
“算是吧。”池初宴贴心地将人挪远了些,不让他阻碍了郡主的路,回头,“您想学么?”
林白呵了一声,没答。
想学也不能跟着他学,白白涨了对家的气焰。
又想,聂景明应该也会这一手的吧?
能教她的吧?
近距离看过人家真本事,明白池初宴是个能做黑活的好手,林白便再无顾忌了。
昂着脑袋,只管往前走,那些或惊慌或失措来阻拦她的,尚碰不到她一丝衣角,便给池初宴利落干净地解决了。
一路走路带风地打到白华真人屋前。
这头的动静很快惊醒了别院所有人,提着灯的人潮呼啦啦地往这儿涌来,包括吓得三魂没了七魄的金兰等人。
庄嬷嬷拦在庭前,快给她跪下来了,“郡主,郡主唉,您可不能在这里闹呀!”
只隔着一扇木门,林白瞧见静室内尚且燃着的烛光,晓得里头的人听得见她说的话。
便笑着,高声道:“我只是相见真人一面罢了,可不是来闹事的。若是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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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不便,我可以等明日再来,只要真人给我一句准话,许我面见。我也不能太过失礼不成~”
庄嬷嬷:“……”
她就说这郡主是个疯癫的,都打到人家院子里来了,竟还称不得一句闹事?
“真人、真人是王妃的贵客,郡主您——”
不待她说完,林白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李驰李学究乃闻名天下的大儒,他应我南椋王府的邀约来到府上做先生,便因材施教,孜孜不倦,不曾敷衍过一位学生。真人也是受邀入我王府的,人既来了,怎么却许我一次面见都不肯?”
这话可是不留情面,几乎是明说真人拿了王府的钱还摆架子不干事了,骇得几个躺在地上不敢大声呻吟的小厮们瞪圆了眼睛,呼吸声都放轻了去。
不过被她这么一点,白鹿山来的道童还好说,跟着郡主来的王府众人心里多少感觉到不对来——白华真人瞧着确实有避着郡主的意思,外面都乱成一锅粥了,他老人家竟也忍着没露面。
郡主先前找人打听过真人院子,便是有意拜访。庄嬷嬷圆了场后,自然要提前将此事禀告真人。
可真人大概是没点头,于是启华苑才新增了人手,来严防随时可能作妖的郡主。
此套逻辑看似是通的。
问题就在,郡主在自己家,拜访自家的客人,反倒成了不速之客,被自家小厮死死防着。
这不是本末倒置?
向来心高气傲的郡主,又哪里受得了这个窝囊气?
庭内气氛一时诡异。
池初宴环顾众人百态,心下叹然。
郡主果然肆意又桀骜,没受过委屈,便从不忌惮得罪人,一句话顶得白华真人无台阶可下,攻击效果虽好,怕是难收场。
故而他一边用帕子慢条斯理擦去手背上沾染的血迹,一边温和开口,圆场道:“真人喜静,院子里围了这么些个人,吵吵嚷嚷终归不妥。不如叫闲杂等人先退下去,真人才好与郡主面谈不是?”
众人又互相看着眼色,沉寂了半晌,屋内才终于有了动静。
屋门开启,从里头跑出个小道童来,绷着一张小脸:“师父说,闲杂人等离开,请郡主进屋来一叙。”
金兰闻言,经不住长处一口气。
只要真人肯松口,这闹剧可算是能落幕了。
然而一声轻慢,敲击在她本就脆弱的神经之上,“慢着。”
林白阻止了传完话就要回屋的道童,点了点身侧的池初宴,“他得跟着我一起。”
19.【南椋】19
郡主话音一落,池初宴的眸光便扫了过来。
似意外与不解。
林白目不斜视,抬着下巴并不与之对视。
这趟浑水是池初宴自己主动表态要蹚的,事既然已经办了,她自然顺坡下驴,找准机会与之深度捆绑。
待两人拴在一根绳上,她还用愁人家不与自己站在同一阵营么?
再者,唱戏有人搭台,办事有人配合,何乐而不为之?
虽说她其实早有安排,用不着池初宴出来暴力开路,唱红脸打圆场,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人家极有眼力见地主动打了一轮辅助后,能替她省掉了中间好些折腾的麻烦。
林白趁着人偏开头去,幽幽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人群中芝兰玉树,温文尔雅但超能打的少年。
这要真能笼络成自己人该多好啊。
可惜了,是个有主的。
两人之间看似错开,毫无交集,实则隐隐牵连纠缠的眼神戏清晰地落在众人眼里。
庄上的管事中知情者立时低下头,神情晦暗不明,隐有恐惧之色。
金兰捂着心口,被刺激得快要厥过去。
她倒没瞧出什么来,只是觉得深感背叛。
大家明明都是一起来劝郡主回王府的,怎么池初宴忽然成了郡主惹事的帮凶了?!
纵心头千回百转,这会儿也没人再敢出声,女使小厮们皆听从调令,很快退了下去。
而道童老老实实回屋跑了一趟又出来,点头道:“郡主、池公子,里面请。”
……
一进屋,林白便闻到了扑面而来的檀香,微微蹙了下眉。
池初宴跟在她身后,瞧见郡主抬手,不适地掩了一下鼻子,但又很快地放下了手。
静室内燃着的烛台不多,光线稍显昏暗。
一个大大的静字之下,一须发花白的老者闭目盘膝坐在蒲团之上,手持念珠,浑似入定。
林白好奇的眸光在老者的身上转了一圈。
配着这香烛静室的背景,是有那么一点儿道骨仙风,得道高人的感觉。
道童将两人引入内室,递上两个蒲团,又给布置了茶具便离开了,屋内一时陷入了寂静。
林白感受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无声地压制之感,像是要晾着她。
撇撇嘴,浑似看不懂眼色般上前拱手一礼,开口道:“真人,南椋郡主林白特来求见。”
池初宴见状默了默,立马跟上:“见过真人。”
白华真人:“……”
……
白华睁开了眼。
半垂着因苍老而耷拉下来的眼皮,混浊的眸子里情绪平且淡,像是高深,又像是空洞:“不知郡主今日非要见老道,是有何事要问?”
求仙问道么,自然是有个求和问的。
林白也不同他绕弯子,见人态度给得淡,似乎不打算同她这个小辈客气,便自顾自地拂袖盘膝坐下来:“自然是来问我的姻缘之事。”
白华见林白兀自落座的失礼之举,面上未显,拨弄手中念珠的速度却稍快了一分。
“郡主的婚姻之事,不该是由王爷王妃来操持的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年纪尚小,何必操心这个。”
林白摇摇头,“我怕自己再不操心就迟了。”
剧情里郡主作为恶毒女配,戏份本就不多,明确写过她成婚是在十八岁,也就是两年多以后。
至于亲事具体是什么时候商定的,没正面提,仅有个可推论的信息点,就是这桩婚事乃是王妃找白华真人算定的。
秉承着来都来了,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态,林白直言道:“不如您帮我算算,我命定的红鸾,未来的夫婿,究竟是何人呢?”
白华:“……”
头回见未出阁的小姑娘自己厚着脸皮来问姻缘的。
他拨弄念珠的手停了下来,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那便将郡主的生辰八字交给贫道吧。”
林白便将早就准备好的,写上郡主林白生辰八字的纸张给递了过去。
白华拿着纸条略扫了一眼,便闭上眼单手掐算起来,嘴中还喃喃有词。
林白眸带新奇,静静地等着,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自己的膝盖,见那老道维持姿势便不动了。
哦?
就这么干算?不需要任何法器之类的辅佐一下?
林白挑挑眉,隔一会儿,从自己随身的荷包里头掏出个通体莹白,浑似珍珠,但足有鸡蛋大小的珠子来,放在手里把玩。
视线便再没从那颗珠子上挪开过,眼神也愈发的意味深长。
……
不及半刻钟,白华真人停下了念叨,再一次慢慢睁开了眼。
“结果如何?”林白微微前倾身体,瞧着急切,嘴角却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意有所指,“真人怎么算得这样快?这可是关乎我后半辈子的大事,您可一定要仔细,别算错了呀。”
白华眉心稍拧:“……”
他着实没见过被教养成得这样差的名门闺秀,句句皆不讨喜,有意无意地阴阳怪气,若非王妃是白鹿观的大斋主,他早都要将她轰出去了。
不悦刚起,转念又想到林白母家乃玄门出身,她从小耳濡目染,虽未有灵根,却恐怕知道些章程。
再一垂眸,不期然看到了郡主手中的玉珠,明显感觉到此物不凡,像是玄门法器,心中稍稍一凛。
郡主今日以来,态度明显不合理,莫非是他方才敷衍掐算,露了陷?
还是她早就知道了些什么?
白华终于正视起这个小姑娘来,心思急转。
缓缓从玉珠上收回视线时,心中便有了定数,淡声道:“郡主的姻缘,老道我已不是第一次算,自然用不着大费周章。方才掐算一番,不过是为了复核罢了。”
“哦?”
林白面上的震惊不似作假,“是我母妃先来问过真人?”
她是真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就这么巧给她撞见了,而白华竟没打算瞒她。
手里拿来唬人的宝珠可不是玄门法器,而是她今日签到送的一个系统道具,名为鉴灵珠。
别的用处没有,只能监测周遭灵气波动。
刚刚这老道掐算的时候,她掏出来一瞧,嚯,珠子没有任何反应。
摆明了是在假算。
白华真人脸色一点没变:“正是。”
林白也无所谓:“也好,这样便更省事了。那劳烦真人告知我结果吧,我夫君选定为何人了?日后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白华真人直到此时才稍稍抬起眼皮,没有回答郡主的问题,而是看了一眼依旧温润有礼站在一边的池初宴。
“这位是池公子?”
侯立一旁的池初宴从进屋起便一直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不念不想不听,只当自己是根无情的柱子杵在这。
忽然被点名,默了一下,拱手行礼:“是,在下池初宴。”
林白见白华真人无故岔开话题,扭过身,故意诧异道:“啊?是他?”
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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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
白华面皮隐忍地绷紧了,慢慢:“并不是这位公子。”
池初宴垂下眸。
林白呼了口气:“那您方才提他做什么?”
白华很不喜欢林白那一双桀骜的眼,与玩世不恭的性子。对他这样的玄门高人毫无敬畏,放肆得很。
真当自己出生王府,就高人一等了么?
语气里不由地冷淡下来:“郡主的婚事事关女子清誉,怎好随意叫个外男听见?郡主还是让他先出去吧。”
林白没有应和,将白华真人一闪而过的不悦收入眼底,面不改色:“既然有外人在,真人不便说,我倒有个法子。”
“什么?”
林白笑吟吟:“我心中亦有一人选,只是不知是否与真人算定的对得上号。”
白华:“……”
白华这会儿是真惊疑不定起来。
……
白华真人年纪虽高,法力却平平。
因着命好,得入高门跟了好师父,这才因为辈分高,在白鹿道观混得风生水起,被世人尊称一声真人。
凡人愚昧,不懂玄门中事。
实则但凡修仙者,资质好些的,早去海外神州寻仙缘,入正经门派了。再次一些的,若是云国中人会被镜天观挑选上带去培养,学成之后便是云国供养的正经国师。
而他们这些外头的道观,说得好听些是闲散修士,难听些就是堪比赤脚游医的存在,真实水平水分很大。
不排除有真厉害的,但更多的是学了两手就出来混饭吃的。
白华真人应该就属于后者。
这是林白用鉴宝珠测定后的结果。
想来也是,若这位真人真的能掐会算,又岂会不知王府五年之后血光大灾,还把自家堂亲送来攀富贵呢?
都是名头和外貌年龄唬人。
论资质,他恐怕还不如他那位三灵根的女弟子方鹤仙子呢。
而王妃乌渺之所以对他们深信不疑,则是因为她早些年因预告无子之事与自家叔父大国师乌恙闹翻,无法寻求镜天观的帮助,只剩下白鹿道观这一条路可走。
最终乌渺以旁门左道求子失败,诞下林雪,深受其害却因为偏执过深,至今执迷不悟,不肯清醒。
因而原主林白对白鹿道观也是有怨的。
否则她不会一闻到檀香就生理性地几欲作呕,否则庄嬷嬷不会一听她打听白华真人消息,便如临大敌。
白华真人迟疑的是,他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明明特意嘱咐了前几日来求问过郡主姻缘的王妃,在亲事落定之前,切莫将消息传出去。
难不成郡主手里已经拿到了他给的名字,心中不愿,要来找茬不成?
可怎么会?
王妃对他言听计从,无有不依的。这等大事,她怎么会违背自己的嘱托?
白华真人很快再次看向了池初宴,隐隐了悟。
眼神多了三分轻慢。
年少情动,无依无凭,在父母之命面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终于弄懂郡主此番闹事的缘由了。
摇头一笑,带着几分长者看胡闹小辈的宽容道:“老道能算出的并非具体之人,而是与郡主相匹配的命格。”
林白哦了一声:“无所谓,都行。”
她随手拿过一张桌上的黄纸,刷刷在上头写了个名字。
往前一递:“您就说此人符不符合吧?”
池初宴抬眸,恰好扫见写在符纸中央,那清晰的男子名字。
20.【南椋】20
翌日,文泉居。
日上三竿,好难得睡一个懒觉的林白生生给人从被子里挖了出来。
围上来伺候她更衣洗漱的女使们个个神色慌张欲泣,俨然已是大祸临头。
金兰面色如鬼,告知她一个噩耗:“郡主,王妃得知您冲撞白华真人的消息,等不及您回府,已然亲自找来了,如今正在三月堂等您。”
林白半眯着一双朦胧睡眼,醒了神:“……”
她被催促着收拾妥帖往三月堂去,一行人自侧门入,进院后,一眼便瞧见了被罚跪在庭下的池初宴。
春时方至,草木初青。
忽逢阴雨回寒,便好似一瞬退回凛冬。
料峭春寒中,少年青衣单薄,背脊修直如竹。
听见人群由远至近的脚步声,稍稍抬起头。
林白与之对视了一眼。
侯在屋前的孔嬷嬷见状,侧身一步,上前解释道:“池公子身为郡主伴读,在郡主行为有失时不知规劝,实为失责,王妃罚他在这前厅跪上一日。”
“哦。”林白无波无澜地移开眸,面上没有半分愧疚,无所谓道,“那就让他跪吧。”
池初宴垂下眸。
林白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经过。
……
啪!
林白刚迈入堂屋的门槛,便有一只青釉刻花碗在她脚边崩裂开来,碎片溅落满地。
“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知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什么?!”
守门的嬷嬷在郡主进屋后便关上了门,阻隔了王妃稍显尖利的叱骂声。
郡主像是被吓到,站在门口便止步不前了。
环顾一圈室内:“母妃何出此言?”
屋内只有王妃一人,想是因为来见玄门仙人,为表敬重,仅着淡雅素衣。
然而整个人尤处于盛怒之中,清雅淡妆也掩不住那锐利如剑的眉眼,盛气逼人。
“你还不肯认错是吧?”她用力一拍桌子,气得眼眶都微微发红,“真是反了天了,竟敢夜闯真人住宅,我让你跟学究读书明理,可不是让你学得牙尖嘴利,仗势欺人的!”
林白眼见王妃尚处于情绪之中,听不得辩驳,便只是“乖顺”地垂下了脑袋,默不作声,任由王妃劈头盖脸的数落了她近一刻钟。
讲得都是白华真人得道已久,法力非凡,她纵然身为郡主也不过一普通凡人,能有几条命去得罪这样的玄门仙家。
连骗带恐吓,目的只有一个,便是要她对玄门中人放尊重些。
乌渺直骂得自己口干舌燥,聚到头顶的暴怒方终于发泄出去大半。
喘着气摸到桌边已经冷了些的茶水,端起喝上一口,入喉清凉,缓了口气。
侧眸一瞥,才意识到一贯脾性如她般暴烈,又倔如牛的闺女垂头立在原地,许久都一言未发了,且竟出奇地没顶上两句嘴。
因人是逆光站在门后的,浓长的睫羽之下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色,只双手交握身前,显得恭顺又可怜。
乌渺喉咙一哽,忽然就有点骂不下去了。
把茶盏重重地往桌上一搁:“罢了,你这便与我走一趟,去给真人道歉。若他老人家大度不予计较,我便饶你一次,若他不肯谅解……”
她没接着往下说,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林白这会儿不沉默了,应得很快:“好,我同您去。”
“……”
闺女意外的乖巧温顺取悦了乌渺,她的面色转好了些,语气也平和下来。
站起身后,还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看来把人送去进学是对的,姑娘被学究教得果然懂事了些:“嗯,这就走吧。”
屋外候着的嬷嬷听着动静,打开了房门。
乌渺被人搀扶着迈过门槛,瞧见跪在庭中的少年,脚步略缓。
意味深长地慢慢开口:“再有一月你便要及笄成年了,是已经能嫁做人妇,做当家主母的人了。你院子里的人,前程性命皆与你息息相关,想想那群因你任性离家出走而死的女使们,如此多的鲜血还不够给你留一点教训,便休怪母妃要动真格的,好好整一整你这性子了。”
郡主终于变了些脸色,从安静无声,到哼咻哼咻地重重呼吸起来。
如此变化,却不是因为王妃拿池初宴的命来威胁。
她一跺脚,气恼欲哭:“母妃方才已经骂了我好久了,关上门也就罢了,怎么当着外人面还要数落!我都已经同意去给真人赔礼道歉了,您难道还真要罚我不成?我不管,您要罚就罚他吧,可不能罚我!反正我是不跪的!”
林白说着,两根纤细的手指还不住地对池初宴的方向点了又点。
乌渺:“……”
池初宴:“……”
侯立院中的奴仆们纷纷低下了头,心寒又畏惧:“……”
真是好一个自私冷漠的主子。
本以为郡主近来与池初宴打得火热,心里是有几分看重他的。
没想一朝风雨,她翻脸不认人,竟丝毫不在意他的死活,一心只顾着自己会不会受责罚乃至口头上的数落。
乌渺则不由大为失望。
敢情闺女待池初宴看似如此特别,实际情分却不过尔尔,还以为终于找着了她的命门,能借着这貌美少年拿捏住她,好好训导训导呢。
“您要是让我跪,我就一头撞死!”林白情绪越来越激动。
眼看难得老实一回的郡主又要哭闹起来,乌渺头疼地抚了一下额,打断她的施法,“行了!不还没罚你么!”
她也意识到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训斥姑娘,恐怕是驳了她的面子,她俩都是自尊心极强的人,自然能共情林白的恼怒。
然而嘴上是不能服软的,蹙着眉,“你若听话,母妃又岂舍得罚你。自己不犯错比什么都要紧,也省得你担惊受怕了。”
郡主见王妃话锋转向,没说要罚她了,便立时跟着岔开话题,哼哼道:“我若一出生便什么错都不犯,那我岂不是个圣人。”
“你……”王妃险些给气了个倒仰,“你这混不吝的,可真什么话都说得出口,就是个冤孽!”
母女俩争得脸红脖子粗,吵吵嚷嚷地出了院子。
随行的女使婆子们不敢跟得太近,只能心惊肉跳又颇感糟心地远远缀着。
金兰落在后头,不经意回眸一瞥。
隐约瞧见庭中海棠团簇,树下受罚之人身形挺拔,未显半分瑟缩与仓惶。忽然低下眸,浅浅一笑。
金兰:“?”
有人拉住她的胳膊:“姐姐瞧什么呢,快些跟上吧,仔细郡主找不上你。”
金兰恍惚一错眼,摇曳的海棠遮住了她的视线,方才一切,恍若幻梦。
她眨眨眼:“哦哦,没什么。”
看错了吧。
……
乌渺领着林白来到启华苑时,白华真人正在小憩补眠。
听道童说林白又来了,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丝毫没磨蹭地起了身,略收拾一番便匆匆去了待客的前厅。
刚至前厅,便见一脸郁气的王妃高坐主位,任由嬷嬷替她有一搭没一搭按揉着抽痛的额角。
而郡主连个椅子都没有,像是被训斥乖了,垂着手老实巴交地站在厅内。
她听到了女使通告的声音。
回头看过来,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
林白朝他笑了下。
白华真人老脸上的皮都绷紧了。
……
白华真人一现身,王妃便换了一副模样,褪去满身戾气,端得温和娴静,笑着起身:“真人来了,真人坐~”
随即偏头,对着林白便是一个眼刀子。
林白撇撇嘴,像是受了敲打,迫不得已般主动迎上前来,对着刚进屋落座的白华一拱手。
语气倒是和缓:“真人,林白是特地为昨日叨扰之事过来给您赔礼道歉的。”
“……呵呵呵呵。”
白华真人捋着胡须,笑得慈祥随和,完全不复昨夜在人前的高冷:“王妃和郡主都太客气了,郡主昨日来不过寻常问卦,老道吃的便是这口饭,何来叨扰一说?”
王妃一愣。
只是寻常问卦?
真人在白鹿观时便经常闭关静修,不喜俗务烦扰,如今已然甚少出手替人办事,连她去相请都费了不少功夫,这才让他松口给林白算了一卦,怎么突然变得……
“真人大度,您是仙长,林白作为晚辈若要上门求问,终究是该提前递个拜帖的。”
她云里雾里,言语周到地和白华你来我往地寒暄起来,但见白华似乎是真没恼,心里的大石便放下了。
想来是那群没见识的奴仆,怕担罪责,一见郡主往启华苑去了,便急吼吼添油加醋地给她告了一状。
这才闹了个乌龙吧。
乌渺心中不由升起一点愧疚来。
偷偷自眼角看了一眼林白。
她还站在那,老实巴交地抠着自己的手指,神情里带着点委屈。
乌渺抽空对她抬了抬手,语气难得和缓:“去坐吧,别累着脚。”
林白哦了一声,一转身,乖乖去坐了。
转身面对白华的刹那,脸上的乖巧便褪得干干净净,淡淡瞥了他一眼,拂袖落座。
白华真人:“……”
……
如果早知道郡主是这样的芝麻汤圆,他怎么都不会接王妃问亲这一单的。
昨夜静室,她颠颠儿递上来一张写了人名的黄纸。
白华真人将那轻飘飘的纸张接在手里时,还在想着到底是小年轻,为了点儿情情爱爱失了智,毫不遮掩地搅风搅雨,从不想这事落到王妃耳朵里会是怎样结果。
棒打鸳鸯都轻的,若坏了郡主前程,这才貌双全的小公子便是给一匹白布抬出府也说不准。
是的,他还以为黄符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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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写的是池初宴的名字。
然而摊开纸张一瞧,上头赫然是另一个熟悉的男子的名字——何卓。
白华真人那甚少有人知晓的俗世堂侄儿,他计划着塞到郡主府上做赘婿的孩子。
白华瞳孔骤缩,冷汗一下就下来。
此算计他未告知过任何人,给王妃的男方命格虽然正是按着何卓来写的,但并没有直接点名是他。
而是贴心地附上了一张的名单,拢共十二人,都是与何卓相近的命格,且身世清白,容貌尚可。
为的就是避嫌,不让王妃察觉他的私心。反正最后定人选时,按照王妃的性子,还是会来找他做最后的复核。
而林白独独挑了何卓出来,推到他面前,眼神含笑,直勾勾地看着他:“真人觉得如何?若你点个头,我便将此人的生辰八字送到镜天观,让我那大国师叔爷爷替我再好好看一眼,他老人家还是疼我的呢。”
一句话,将他的路堵得死死的。
若点头将名单送去,大国师掐指便能将他的算计看得明明白白——何卓和林白的命格哪里算天生一对,顶多称得上一句不相冲,且他与何卓之间的血缘关系清晰,旁人不知,以大国师的能力却是能算出来的。
等他以玄法谋私利的消息传出去,白鹿观只怕再难容他,他的名声也要尽毁了。
若不点头,写着何卓名字的名单已经递到了王妃手里,他又该如何去圆自己前后矛盾的说辞?
最重要的,明明只知吃喝玩乐,狐假虎威的郡主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是巧合,还是她真的查到了何卓的身份?
白华心思急转,冷汗涔涔之际,面前快要将他逼下悬崖之人却忽然收回了手。
林白收回了那张黄符,意味深长:“真人何须为难,这名单只有咱们屋内三人知晓。只要您肯配合,我也不是非要同您计较什么,人活一世,谁又没个私心?”
听到这,白华真人彻底笃定了,林白分明就是查清了事实,有备而来的。
池初宴则站在这听得茫然,明白这里头定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事。
郡主没有明说,却将他捎带进来了。
为何呢?
他没有多嘴,默默看着郡主拨弄着茶桌上的杯盏,慢慢同白华道:“我知母妃信您甚深,我劝不了,也没打算劝。但是婚嫁这种大事,我想自己做主了,不想被随便塞个不认识的男子,您看?”
白华胡须抖动了下。
把柄被握在了对方手中,他还能说什么。郡主提的条件合情合理,言语之间也并不想同他撕破脸,追究到底,反而有合作的意图。
更何况乌恙大国师是他万万得罪不起的。
白华只怪自己一时利欲熏心,昏了头,如今便只能及时掉头止损。
撕碎了手中黄符,无奈:“老道知晓了。此事是老道有失在先,日后自会配合郡主行事。”
林白笑眯了眼。
白华听她的,王妃听白华的。
林白回头得意拿眼神示意了池初宴一下,瞧,这话语权不一下立起来了么。
……
池初宴在庭前罚跪的消息传开来,白华真人是第一个坐不住的。
他可没忘了手握他把柄的不止郡主一个,还有这位才名在外的池公子。
白华甚至一度怀疑郡主这只知无事生非的丫头,突然变得叫人琢磨不透,背后应是有人出谋划策的。
从最大既得利益者和昨夜的情况来看,多半便是这个未来要登郡主正夫之位的池公子了。
白华再不敢看轻了他,更不想让一个捏着自己把柄的人记恨上自己。
闻得消息之后便立时同王妃提了一嘴:“那是个知礼数的好孩子,有慧根得很呐,不知何处得罪了王妃,要被如此责罚?”
王妃一听白华真人为其求情,再加上郡主实则无过错,已然用不着被敲打,便轻巧松口,传令下去让池初宴起来。
……
夜半,林白带着一瓶药酒,熟门熟路地翻进了池初宴的温泉小院。
本意是想着今日白天给他当面扔了难听的话,怕他体会不到自己的良苦用心,也怕他不晓得自己在白华真人那替他谋得了什么好东西,她必须得给他解释解释,让人好好感激一下自己。
然后积极弃明投暗,成为她派系里的一员大将,赶紧让她的任务三做了。
结果方一落地,便听到庭院中传来的哗啦水响。
嗯?
林白脑子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声响之前,刚直起来地腰条件反射般,嗖一下猫了下去。
缩头抱膝,蹲在了假山山石之后。
鼻尖萦绕着温泉蕴染着淡淡硫磺味道的水汽,耳边清晰可闻人肢体轻微拂动水面的声响。
不是。
淦!
她又把这一茬忘了!
这人怎么这么臭美,天天洗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