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妻为妾后,渣夫全家跪求我原谅》 第92章 终究是你死我活 第九十二章 终究是你死我活 周老爷子怒声喝斥,“你简直一派胡言!” 裴玄毅然坚定,语气急促地反驳,“下官所言句句属实,周老大人不过是外人,又不曾亲眼目睹裴家内院之事,为何坚定下官说谎?难道不是为了与沈家的私情,偏信沈玥吗?” “你敢说老夫徇私枉法?!” 周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怒指裴玄,“裴玄,你还有没有点良心,沈玥她早就实话告诉了我,她脖上的勒伤,分明就是你母亲想要勒死她留下的!” 裴玄咬紧牙关,死不承认,“那不过是沈玥为了栽赃嫁祸,污蔑下官的母亲!事实真相就是下官所说。” 周老爷子从没见过这样无耻之人,老脸都涨红了。 “周老大人,您不必与他争论口舌,这事我最清楚,我来和他对质。” 沈玥冷然开口。 她请求宣明帝,“皇上,请允许臣女与裴玄当面对质,说清脖颈伤痕的由来,到时谁真谁假,皇上尽可裁决。” 宣明帝脸色不好看,显然没想到一场问案,内情竟如此复杂。 他沉声道:“太子,诸位爱卿,有何看法?” 定远侯当即拱手,“回皇上,臣认为,既然双方各执一词,又互相没有人证,当面对质是最好的办法。” 周老爷子气怒道:“老臣也赞同,此事涉及人命,定要彻查清楚,以免小人弄奸!” 两位内阁辅臣皱紧眉头,思索片刻。 穆首辅谨慎道:“言官弹劾裴家一事,已传遍朝堂,文武百官都等着看结果。如今皇上亲自问案,沈玥指控裴家杀人夺财,裴玄却称她畏罪自尽,双方证词相冲,皇上不妨听一听二人具体怎么说,再做判断。” 张次辅点点头,“臣也是这般想法,真相究竟如何,还请皇上圣裁。” 太子神色冷淡下来,拱手道:“父皇,在您面前,沈玥与裴玄二人说辞不一,其中定然有人撒谎欺君,儿臣认为,一定要将此事调查清楚,看谁敢有这么大的胆子!” 太子的话,正中宣明帝的心思。 对皇帝而言,不管是裴家杀人夺财,还是沈玥贼喊作贼,都不过是小事。 挑衅皇权,欺君罔上,才是大事! 有人竟敢在他面前弄虚作假,宣明帝神色冷厉起来,深刻眉眼宛若鹰隼,威严且锐利,缓缓扫过跪在地上的沈玥、裴玄二人。 沈玥神色坚定,裴玄的后背冒出了冷汗。 宣明帝冷声道:“朕也想知道真相为何,准你二人对质。” “多谢皇上宽宏。”沈玥松了口气。 裴玄脸颊肌肉紧绷出一块,眼里闪过狠意。 他抢先发难,“沈玥,你心知肚明,当日/你听闻你父兄贪功冒进,闯下大祸,自知沈家罪行难逃,便趁着无人之际畏罪悬梁,是我母亲与三妹及时赶到,才救下你性命。如今你竟然以颈上伤口为证,污蔑母亲想杀你,实在瞒心昧己!” 这是裴玄早就想好的说辞,他不能承认裴老夫人想勒死沈玥,否则,不仅裴家名声尽毁,被人唾弃鄙夷,裴老夫人也会背上杀人的罪名。 裴老夫人和裴思薇不懂朝廷律法,做事冲动简单,但裴玄是懂的,他毕竟是朝中武将,为官多年。 不管是国法还是军法,杀人都是重罪。 弄不好是要偿命的。 裴玄没有办法,裴老夫人是他亲娘,生养之恩大于天,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前途,他也不能让裴老夫人背上罪名。 当日裴老夫人对沈玥下手,是趁着裴玄不在家中,他根本不知道。 幸亏沈玥命大,事情还有挽回的机会,裴玄当时也惊怒不已,严令裴老夫人母女,不许再去找沈玥的麻烦。 他原本打算悄悄掩下这件事,想着沈玥毕竟没出事,只要安抚一下,一切就当没发生过。 但他万万没想到,沈玥性格如此刚烈,只因裴老夫人一时冲动,她便记了仇,宁愿闹得鱼死网破也要和离,把事情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裴玄至今想起仍觉得憋屈,沈玥的行为超出了他的意料,也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她甚至煽动周老爷子联合言官弹劾,把事情全抖了出来,逼得他不得不在皇上太子面前说谎。 他不想这样,但他没有办法。 不说谎,他就保不住裴老夫人,保不住裴家名声,他自己的前途也会大受影响。 母亲的所作所为,他作为儿子不好指责,而且裴老夫人想勒死沈玥,也是怕沈家拖累他的前途,是为他考虑。 裴玄真正恼怒的还是沈玥,她为何就不能体谅自己?为何就不能柔顺一点,顾全大局? 如果她不是那么自私,能大度一些,事情就不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欺君之罪,罪可致死。 如今他们两个人,也算是走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沈玥的自私狭隘,她太偏激,太记仇,一丝一毫都不愿宽容。 那就怪不得他了! 裴玄眼底有狠意,语气带了一丝沉痛,“看在沈家过往恩情上,我本不愿与你追究,你对母亲和三妹造成的伤害,我也不想再跟你计较。沈家满门覆灭,只剩你孤身一人,我怜你孤苦,对你多方容忍,连你大闹裴家,忤逆不孝,我都没有休你出门,只是与你和离,还让你带走所有嫁妆。沈玥,我对你已经仁至义尽了。” 沈玥冷笑,“你还在说这种话,演戏演得自己都信了吗?还是说,你想在皇上面前表演情深义重,免得待会被揭穿,过于难堪了?” “我所说都是真心话,你怎么想都随你!”裴玄眼底闪过一丝恼怒,“沈玥,若早知你是如此自私记仇的性情,我是不会娶你的。” “我记的什么仇?”沈玥直接反问,“你们裴家有哪里对不起我,需要我记仇吗?” 裴玄被噎住,还没来得及继续说。 沈玥又道:“不回答没关系,我只问你,你前面一再强调,我打伤你母亲,是为了逼你为沈家伸冤,说明我根本不相信沈家有罪,那为什么你现在又改口,说我脖颈上的勒伤,是为了沈家罪行悬梁自尽?” 第93章 他已经骑虎难下 第九十三章 他已经骑虎难下 裴玄瞳孔一缩,这话……他回答不了! 太子等人原本还没想到这点,被沈玥点出,才意识到逻辑不通,裴玄的话再次前后矛盾了。 周老爷子厉声道:“没错,既然沈玥坚信沈家无罪,不惜大闹裴家,逼你为沈家伸冤,她又怎么可能畏罪自尽?如果不是自尽,沈玥脖颈上的勒伤又从何而来?裴玄,你竟然敢在皇上面前胡言编造?” “下官没有!”裴玄脸色铁青,鬓角的冷汗一丝丝流下来。 他目光惊怒地看向沈玥,暗自咬碎了牙。 原来,她前面问的那些问题,都是在给他挖坑,目的就是为了逼出他话里的漏洞。 周老爷子冷声道:“那你倒是说说,沈玥脖子上的勒伤是怎么来的?当真是她悬梁自尽吗?” 裴玄无法回答,怎么回答都是错。 太子蹙眉道:“周老大人,父皇是让他们二人对峙,我们这些围观者就不要插话了,以免扰乱案情。” 周老爷子拱手,“老臣一时气愤,还请皇上恕罪。” “无妨。”宣明帝不在意地摆摆手,“裴玄,你怎么解释?” 经过这短短一打岔,裴玄惊怒的情绪冷静了些,他勉强找了个理由,“皇上恕罪,关于沈玥畏罪自尽一事,是臣妄加猜想了。臣只知道她悬梁后,被臣的母亲和三妹救下,并不知道她寻死的原因,听闻此事后,臣心中也十分惊讶。” 宣明帝眉头微皱,太子等人也不禁蹙眉。 这个理由实在狠牵强。 沈玥看着他,素净不染脂粉的脸上浮出冷笑,“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的猜测,裴大人就敢拿到皇上面前说,还说得言之凿凿,这与欺君有何分别?” 裴玄恼羞成怒,“我没有欺君!只是和离当日事情太多,我刚得知你悬梁自尽,还没来得及询问,你便发疯一样带着丫鬟打伤母亲,做出这种狂悖行迹,我哪还有心思询问别的?” 顿了顿,裴玄咬牙又说:“至于你为何悬梁,我也并非无端猜测,当时除了沈家之事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 “你想不到,是因为我根本没有悬梁,此事完全子虚乌有,你当然怎么编都会有漏洞。” 沈玥乌黑的眉眼锐利,“就算谎言说一千遍,你也拿不出半点证据,不是吗?” 一语正中红心! 裴玄确实拿不出证据,根本不存在的事,他上哪去找证据? 更何况,关于沈玥悬梁自尽的说辞,本是他用来糊弄百姓的,为的只是将后院之事掩盖过去。 百姓们不知内情,只要裴家众口一词,假的也能说成真的。 反正沈家已经没人了,沈玥的父亲和三个哥哥都死了,只剩一个重病在床的沈夫人,她一个人根本说不过裴家,也没人会逼着裴家拿出证据。 裴玄自然不怕被人揭穿。 但他哪里想到,裴家内院的事情竟会被言官弹劾,闹得全朝皆知,连皇上都要亲自问案。 事发突然,裴玄根本来不及伪造证据,把事情编得更圆满一些,只能拿着原本想好的说辞解释。 但他又没想到,他低估了沈玥的胆量和心性。 身在御书房,当着皇上、太子和重臣的面,她没有丝毫胆怯,哪怕被众人怒斥指责,也依然冷静理智,条理分明,一步步反转局面,逼得他漏洞百出。 裴玄心里怒不可遏,又夹杂着几丝羞恼,但当着皇上和众臣的面,他不敢表现出来。 沈玥冷然道:“既然你拿不出证据,空口无凭,又承认了‘畏罪悬梁’仅仅是猜想,那我是否可以怀疑,你之前所说的种种言论,都不是事实?而是你‘猜想’的谎言?” 裴玄勃然大怒,“沈玥,你不要胡说八道!你悬梁之时,我并不在府中,但你大闹裴府,打伤母亲和三妹,我却是亲眼目睹,这些都是事实!” “所以我说你避重就轻,一味强调我做的事,却不提我为何这样做。” 沈玥直直看着他,“我敢在皇上和众臣面前,承认我做过的事,你敢实话实说,我为何要这样做吗?” 裴玄脸色一阵铁青,咬紧牙关,“我之前所言,句句属实!” 他已经骑虎难下了。 沈玥之前问他的问题,每一句都是陷阱,是为了让他在皇上面前,亲口把编好的谎言说出来。 当着皇上的面,话一旦说出口,就不能改了。 裴玄只恨沈玥奸猾狡诈,心思卑劣,她分明是故意给他挖坑设陷的。 而他……真的踩到了她的陷阱里。 沈玥道:“若句句属实,畏罪自尽从何而来?我若真要寻死,又为何大闹裴家,做出种种惊人行迹?难道是为了死后被人唾骂吗?” 裴玄一句都回答不上来。 大燕注重名声,更注重死后清名,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没有一个要寻死的人,会发疯到作践自己的身后名。 何况,沈玥就算不要自己名声,难道连沈家、沈氏全族的名声都不要了吗?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 穆首辅、张次辅这种文臣,是最看重名声清白的,他们也觉得裴玄的解释说不通,神情不由严肃起来。 裴玄十分难堪,却还在咬牙硬撑,“我当日得知你悬梁自尽,以为你是为沈家罪行而愧悔,不愿触及你的伤心事,因此不曾多问,可谁知,你死里逃生后,反而性情大变,竟做出种种疯狂举动,让我十分震惊费解。” “裴家从未亏待你,即便沈家兵败落罪,母亲和三妹也对你处处关怀,毫无芥蒂。没想到你却反咬一口,污蔑裴家想害你,更是把救你性命的母亲说成是想害你的凶手,大闹裴家,伤人无数,实在罄竹难书!” 裴玄字字悲戚有力,眼神含悲,看着沈玥,“你倘若还有一丝良心,都不该在皇上和众臣面前如此编造,谎话连篇!” 沈玥声音很冷静,没有被裴玄的长篇大论带跑,更没有被他的话激怒。 她清晰指出,“你这番话,依然是避重就轻,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第94章 宋怀断案 第九十四章 宋怀断案 裴玄恼羞成怒,“我已经说了,悬梁自尽和大闹裴家,都是你自己所为,我怎知你当时是怎么想?又为何要做出这种疯狂事?我甚至以为,你是因为父兄战死难以接受,神智失常,根本不能用常理来解释!” 沈玥字字清晰,条理分明地反驳,“是你无法解释,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所以,你就说我发疯,用疯子的污蔑,来掩盖你毫无证据的错漏百出!” 裴玄瞳孔一缩,还未反驳。 沈玥又道:“要驳你这一点,再简单不过。我若真是发疯失常,毫无理智,现在又怎么会在这里,跟你当面对质?” 裴玄所有话都被卡在嗓子眼,一句也说不出来。 这是最强有力的辩驳。 皇上和众臣都没眼瞎,沈玥是不是疯子,从她一句接一句的冷静反驳,就看得出来。 她这样的口才和头脑反应,若是疯子,那朝堂上估计有一半人,连疯子都不如了。 眼看两人对峙进入白热化,而裴玄显然落于下风,不仅说辞前后矛盾,也给不出像样的解释。 太子皱着眉,“沈玥,你说了这么多,也不曾拿出其他证据证明。说到底,你脖子上的勒伤究竟是自己悬梁,还是外人所害,也根本无法证明。” 事情发生在裴家内院,谁都没有亲眼目睹,裴家下人的证词又无法采纳。 那还不是双方各执一词吗? 沈玥道:“太子殿下,臣女既然说勒伤便是物证,自然是有办法证明,裴玄所说的悬梁自尽是在撒谎。” 裴玄瞳孔紧缩,脱口而出,“不可能!” 他已经再三确认过,母亲和三妹想勒死沈玥时,只带了两个嬷嬷。 其中一个嬷嬷被沈玥杀了,另一个还在裴家,裴玄虽没有处理她,却也提前警告过,若她还想让家人活命,就必须管好自己的嘴。 裴家对外一致宣称,沈玥是畏罪自尽,跟裴家毫无关系。 至于母亲和三妹,他也早早警告过,让她们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 换句话来说,沈玥不可能在裴家找到任何证据,而事发时,她的丫鬟也不在身边,她无法证明自己的伤势由来。 虽然这样想,裴玄心里却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沈玥已经不是第一次超出他意料了,她比他想象的更冷静,更聪明,甚至更狡猾,和从前相比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裴玄看着她神色平淡的脸,心里就有一种难言的羞恼和愤怒,明明还是同一张脸,他却拿捏不住她,仿佛他从前认识的那个“沈玥”根本不存在一样。 她竟然如此擅长伪装,将他骗得团团转! 沈玥倏地看向他,乌黑清亮的一双眼眸,仿佛镜子一样倒映出他羞怒的神色,也让裴玄猝不及防,本能地避开她的眸光。 沈玥声音冷静,“你怎知道不可能?裴玄,你见过真正悬梁的人吗?你可知道,悬梁而死与被人勒死,区别在哪里?” 裴玄心里不详的预感更明显了,但他确实没见过悬梁自尽的人,也不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区别。 难不成,是悬梁的人用的白绫?而被人勒死是用绳索? 这说不通。 太子也觉得疑惑,问道:“这两者还有区别?难道是白绫与麻绳造成的勒伤不同?” 定远侯皱眉道:“你脖颈上有明显麻绳勒过的痕迹,你是想说这个?” 裴玄正要反驳。 沈玥却摇了摇头,“并非如此,白绫价贵,只有贵族人家才用得起,而民间百姓若要悬梁,不过是一根麻绳吊死,用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那你说的区别是什么?”太子起了好奇心。 沈玥并未直说,而是讲了一个故事。 她说:“我曾看过前朝有名的清官宋怀断案,为百姓洗冤呈情,其中有一篇小故事,讲的是一对民间老夫妇报官,说他们唯一的女儿被婆家所杀,宋怀听闻后招来婆家人一问,才知这对老夫妇的女儿,在夫君病死后悬梁自尽,追随殉情。婆家人感念其忠贞,还为儿媳竖立贞节牌坊,为百姓称颂。” “此事在当地人尽皆知,该妇人也已经下葬,只有老夫妇坚定认为,女儿不会殉情自尽,定是被婆家人所杀,但又拿不出任何证据,这才求到了断案如神的宋怀门上。” 沈玥说到这里,顿了顿,问道:“太子殿下可知,在没有人证物证,婆家人一口咬定该妇人是殉情的情况下,宋怀是如何断案的?” 太子有些狐疑,“本宫幼年时也听说过前朝宋怀断案,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个故事?” 沈玥道:“这个故事流传于民间,但案情内幕是有考究的,太子殿下不妨猜一猜?” “你还考起本宫来了?” 太子哭笑不得,顺着她的故事想了想,摇了摇头,“本宫也想不出来。” 这故事既视感太强,宣明帝和众臣都听得出其中含义,先不管故事是真是假,沈玥借“宋怀断案”的说法,明显是为引出她的证据。 宣明帝蹙眉看着她,“沈玥,你继续往下说。” “是。”沈玥坦然地说道,“故事后续,宋怀顶着民意沸腾,派人挖出了那位已经下葬妇人的尸体,并寻来经验丰富的仵作为其验尸,最终证明,该妇人确系被人活活勒死,铁证如山,婆家人只能认罪,并承认是他们勒死了妇人。” “宋怀在断案时拿出的证据,便是妇人脖颈上的勒伤,在颈部后方有明显交叉,这是悬梁自尽与被人勒死的最大区别!” 裴玄瞳孔猛然一缩,他出身边关军中,见过各种各样的伤势。 虽然没有悬梁自尽的勒伤,但沈玥一说,他立刻明白了“铁证”是指什么。 但太子不明白,他金尊玉贵养于深宫,别说伤口了,就连普通麻绳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意思?不都是麻绳勒死吗,区别在哪?” 沈玥抬眸,拱手,“若皇上允许,臣女可以现场演示,太子殿下一看就知道。” 宣明帝深深地看着她,神情意味不明。 第95章 争论不休 第九十五章 争论不休 沈玥却没有退缩之意。 她脊背笔直,跪在地上,脸上神情虽然恭敬,清丽素净的眉眼间,却有不容辩的坚定。 从宋怀断案的故事,宣明帝其实已经明白了她所指的“铁证”,那也确实是无从狡辩的证据。 若真在御书房重现、演示出来。 裴玄的欺君之罪,就再没有辩驳的余地了。 沈玥态度虽然坚定,却将选择权交给了宣明帝,要不要继续审下去,全在宣明帝一念之间。 他若同意继续,说明对此案没有偏颇,只是公正问案。 若不同意…… 沈玥心里暗想:那就证明,宣明帝确有偏心! 不允演示的唯一理由,就是避免证据落实,包庇裴玄。 沈玥想要试探宣明帝的态度,至于真相如何,想必御书房里除了太子,其他人多少都有数了。 宣明帝眼神微深,还未开口。 定远侯却忽然站了出来,“皇上,臣认为可以让沈玥现场演示,毕竟真相如何,总要查个清楚。” “老臣附议!”周老爷子立刻拱手,“裴玄刚才所言前后矛盾,有太多不合理之处,想必皇上和各位大人都听得出来,现在沈玥既说有铁证,不如让她演示一番,皇上也好亲眼所见。” 裴玄咬紧牙关,后背冷汗津津。 定远侯是朝中武臣中流砥柱之一,虽与沈家不算亲近,却与沈观山有旧时袍泽之情,这些日子没少在朝中为沈家求情。 他也是坚持重新调查沈家兵败内情的武臣之一。 周老爷子就更不用说了。 穆首辅沉吟不语,张次辅却反驳道:“荒谬,此处是皇上的御书房,又不是审案堂,怎可任由一女子在宫中放肆?” 裴玄心里一松,内阁次辅张庭和一向重视礼数规矩,沈家兵败后,首辅穆居正为人谨慎,并未直接表态。 而以张庭和为首的内阁其他几位重臣,却一力主张严惩,绝不姑息。 因此,张次辅和定远侯立场相冲,双方各有文武官员支持,在朝中吵的不可开交。 定远侯冷声道:“皇上亲自问案,自然是要彻查真相,如今证据已经摆在眼前,岂有不看之理?” 张次辅冷笑,“哪有证据?我可没看到沈玥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来,她不过讲了个故事,侯爷就轻易信了吗?” “张大人若是不相信,让沈玥现场演示一下又有何妨?” “皇上御书重地,岂是她一介罪臣之女可以放肆的?”张次辅甩袖怒道,“简直荒谬!” 定远侯眼底含怒,却无法回嘴。 虽然沈家罪名还没正式定下,但看皇上这几日的态度,明显对沈家所为心存不满。 这一句“罪臣之女”,他也不能轻易反驳。 毕竟,边关亲自送来,沈家贪功冒进的罪名折子,还在宣明帝案头上放着。 沈玥安静地跪着,没有发言,却将朝中文武两派的矛盾与分裂,看得清清楚楚。 “够了。”宣明帝沉沉开口,“定远侯,张爱卿,你二人都是朝中重臣,在朕的御书房中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臣知罪。”定远侯和张次辅立即拱手认罪。 但定远侯紧接着又说:“皇上,臣还是认为,应该让沈玥把证据显示清楚,毕竟言官弹劾裴家,与沈玥所言如出一撤,此案朝中百官都已听闻,若不彻查清楚,只怕朝中会有非议。” 周老爷子也拱手道:“皇上,关于沈裴两家和离之事,近日来京中流言纷纷,百姓们也有诸多非议,若不及时澄清,只怕京中民心不稳。” 这话多少有些夸大其词了,单说和离一事,其实远远没有这么严重。 但谁让沈家现在是风口浪尖呢? 边关战败,谣言丛生,沈玥又是沈家唯一留下的女儿,京城里的目光和非议都落在她身上,确实不是能随意处置的。 更重要的是,沈家在军中威望极高,又战功累累,哪怕现在名声有所动摇,也仅仅只是在京城。 京城多年不打仗,普通百姓离边关战事很遥远,他们对沈家的指责贬低和辱骂,从不代表军中将士。 而沈家在军中名声如何,只看那些护着沈玥的伤残护院,就可见一斑。 朝中这些天为处置沈家的事情,吵得沸反盈天,原因就是朝中超过半数的武将,尤其是老资格的武将重臣,包括定远侯这种武臣勋贵在内,都不相信沈家父子会贪功冒进,坚持要求重新调查内情。 宣明帝迟迟没有对沈家定罪,也是担心处理不好,会引来朝中武将的反弹,让军中将士寒心。 文臣执朝,武将定邦,文武两派是朝廷核心,缺了哪一方都会出事。 而且,边关现在还在打仗,局势相当不稳,正是用人之际,这个时候让武臣群体心寒,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周老爷子隐晦提及的“民心”二字,暗指的也是这一点。 宣明帝暗暗皱眉,看了沈玥一眼,本以为只是一桩婚事纠纷,如今却闹得难以收场。 她毕竟也嫁过裴玄,难道真要逼得从前的夫君,落得一个欺君大罪吗? 宣明帝心中不喜这般咄咄逼人的女子,但当着几位重臣的面,他还是摆出了公正的态度,“既然定远侯和周老都为你开口,沈玥,你便演示来看看。” “多谢皇上宽容。”沈玥磕头,心里却一沉。 这话是觉得她拉拢了定远侯和周老爷子,让她演示,也并非是为了看证据。 只是宣明帝不好回绝罢了。 沈玥站起身,又请宣明帝找来一根麻绳,和一碗墨汁,作为演示工具。 宣明帝看了一眼身边的刘公公,刘公公立即找人去寻,宫里墨汁不少,麻绳却难找,最后是一个小太监用托盘呈了上来。 太子十分不解,“要麻绳就算了,墨汁是用来做什么的?” “殿下看了就知道了。”沈玥拿起托盘上的麻绳,握住两段,将中间一截浸泡墨汁,染出乌黑颜色,然后套住了小太监举着托盘的手臂,像勒人脖子一样,交叉一下勒紧。 “嘶!” 小太监惊吓的抽了口气,却不敢动,刚感觉到疼,沈玥便已松了麻绳。 他暗蓝色的手臂衣袖上,就此留下了一道漆黑的勒痕,在墨汁的拓印下,麻绳交叉勒住的痕迹清晰可见。 第96章 惩奸逆,正公道 第九十六章 惩奸逆,正公道 沈玥拿着麻绳,往旁边退开一步,道:“太子殿下,各位大人请看,这就是被人勒住的痕迹。麻绳留下的印记,一定会在某处交叉,以形成更强的勒力,将人致死。” 太子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小太监的手臂。 小太监吓得直哆嗦,手臂衣袖也跟着晃,一时看不清楚。 “别动!”定远侯虎目一瞪,上前按住小太监的肩膀,抓着他的手臂抬起来,将衣袖上墨汁留下的勒痕,展示得清清楚楚。 太子惊奇,“还真是这样!麻绳质地粗糙,又染上了墨汁,交叉勒过的地方晕染最严重,一眼就能看出来。” 穆首辅沉吟不语,张次辅也无话可说。 周老爷子悬着的心落下一半,生怕再有变故,忙追问道:“那悬梁而死的人,勒痕有何不同?” 沈玥道:“各位请看。” 她单手握住麻绳两段,高高举起,将下方染着墨汁的麻绳悬在半空。 “假设这是悬梁自尽时的绳套。”沈玥又举起另一只手,“而我的手臂,就是人的脖子,套入绳套中,吊颈自尽。” 她将手臂伸入绳套,重重往下一压,“一旦脚下落空,人的脖颈会因身体重量,被麻绳勒住留下一道伤痕,将人窒息而死。” 随即,沈玥解开麻绳,展示袖子上的墨汁痕迹。 “但这样悬梁自尽的人,脖颈勒痕只会重点出现在喉咙下方,并不会在后颈交叉。人死后血气凝固,伤痕会长久在尸体上保留下来,因此在宋怀断案的故事中,只需挖出妇人下葬的尸体,让仵作一检验,便是铁证如山。” 太子看着她衣袖上,鲜明一道、毫无交叉重叠的墨痕,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沈玥将麻绳放回小太监的托盘上,拂衣再次跪下,腰板笔直,乌黑的眼眸里似有悲愤泪意,又被生生逼了回去。 她声音清亮且有力,“皇上,臣女脖颈的伤痕犹在,所言句句属实,若皇上还有疑虑,可召宫中太医检验臣女颈上伤口,看是否有如演示一般颈后交叉的痕迹,如此就能证明,臣女的伤究竟是被人所害,还是自己悬梁!” 周老爷子听到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悲愤拱手道:“皇上,老臣之所以举证裴家,就是因为昨日亲自看过沈玥的伤,此勒伤之严重,分明是要致人于死地,竟无一丝手软!沈玥若不是命大,如今早已是一具尸骸,连怎么死都不知道!” “裴家心狠毒辣,眼看沈玥娘家落难,无所依靠,为夺取她嫁妆,竟勒杀刚进门的儿媳,事败后更卑鄙无耻,一口咬定沈玥乃畏罪自尽。裴玄此人更毫无敬畏廉耻之心,连皇上面前都敢胡言编造,欺上瞒下,罪不可恕!” “——恳请皇上明察,惩奸逆,正公道!” 周老爷子说完,重重磕了个头,长久没有起身。 御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 穆首辅、张次辅、定远侯几人,神情都变得严厉起来,太子也皱起眉头。 那两个一直跪在地上的言官御史,此时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立即大喊道:“臣等人弹劾之事,正如周老大人所言,恳请皇上明察,以正公道!” 说完同样磕下头,俯身不起。 裴玄脸色青白,垂在身侧的拳头死死攥紧,指甲深掐出血。 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脑急速运转着,拼命想办法辩解,却绝望的发现什么解释都没用。 证据摆在眼前,两道截然不同的演示勒痕,足以推平一切谎言。 再说什么都来不及了。 怪只怪……裴老夫人下手太狠,沈玥脖颈上的勒伤多日不退,直到现在还能清晰看见麻绳留下的勒印,只要太医一检查,怎么辩解都没用。 裴玄心里既有悲怨和愤怒,又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憋屈。 他向来自负聪明,能掌控一切。 奈何却有一群拖尽后腿的家人,愚蠢无知,将他拖累致此。 裴老夫人是他生母,绝对不能背上虐杀儿媳的罪名,这会影响他的前途和名声。 他必须找一个替罪羊,将母亲摘出去。 宣明帝看着跪在地上的人,眼神晦暗不明,“穆爱卿,张爱卿,你二人有何看法?” 沈玥心里一沉,事情已经如此明朗,皇帝本可以直接处置。 宣明帝却询问旁人意见,说明他并不认同周老爷子和言官的主张,又不想显得失于公正,就需要有人替他开口。 穆首辅和张次辅都是内阁重臣,辅佐皇帝多年,自然明白这层意思。 两个老狐狸对视一眼,同样不想背上不公的名声,此案朝野皆知,若处置不公,只怕也难以服众。 “皇上,臣认为……”穆首辅正要委婉开口。 裴玄突然膝行两步,急声拱手道:“皇上,臣有罪,恳请皇上容臣辩驳!” 宣明帝冷冷道:“你前面说了那么多,还不够吗?还有什么话说?” 裴玄急声道:“沈玥所言之事,臣实在不知内情,臣有罪,罪在不曾查明真相,受人蒙蔽,本无意欺君,却犯下欺君大罪。” “臣自知罪责难逃,但还是要向皇上禀明实情,事发当天,臣一直在兵部议事,回府之时便听闻府中人说,沈玥悬梁自尽,被救下后狂性大发,打伤府里众多下人,已朝着臣母亲的住所而去。” “臣听闻后震惊不已,立刻赶去母亲院中,亲眼见沈玥打伤臣的母亲与三妹。臣为此怒不可遏,只觉沈玥大逆不孝,便在隔房长辈的主持下,与沈玥和离。此事结束后,臣才向家人询问原因,但因母亲重伤昏迷,臣只听信了家中三妹片面之词,便信以为真,所以才在皇上面前说了那些话。” 裴玄咬牙,重重磕头俯身,“臣罪该万死,不该在未曾查明的情况下,听信家人所言,以至犯下欺君之罪,求皇上宽恕!” 沈玥眼底一闪而过惊愕,随即变成冰冷的震怒。 他可真是敢说。 宣明帝皱眉道:“你的意思是,你先前说的那些,都是你家里人告诉你,包括沈玥畏罪悬梁?你全部都信了?” “臣实在没想到,家中三妹胆大包天,竟敢隐瞒真相,让下人说谎欺骗臣。若不是轻信家妹所言,误以为是真相,臣也绝不敢在皇上面前说谎,请皇上明察!” 裴玄语气隐忍悲痛,似有无数冤屈。 他把一切都推到了裴思薇头上,自己成了无辜被骗的受害者。 第97章 皇权之下,皆为蝼蚁 第九十七章 皇权之下,皆为蝼蚁 沈玥怎么都没想到,裴玄竟然会这么做。 为了摘出裴老夫人,也为了洗清他自己的过错,他现场编造了另一段谎言,把欺上瞒下的罪名扣给了裴思薇,牺牲她来保全自己。 不得不说,裴玄的脑子转的有够快。 心也够狠! 沈玥重视家人,也保护家人,连同康嬷嬷、周伯那些人一起,她都努力想保护,即便没有血缘,但他们和沈夫人一样,共同组成了她心里的“家”。 那是她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所以她从来没想过,裴玄会拿亲妹妹顶罪。 之前任凭裴玄怎么狡辩,都没有真正动怒的沈玥,心里涌起一股难言的怒火。 她立即开口道:“皇上,裴玄此言更是谎话连篇,分明是他在皇上面前弄虚作假,说的言之凿凿,如今话锋一转,竟全推到家人头上,可见他嘴里没有一句实话,不过是为自保推托而已!” 她确实不喜欢裴思薇,但她没有要裴思薇顶罪的意思。 勒死她是裴老夫人下的令。 掩盖真相、欺上瞒下是裴玄所为。 裴思薇最多是一个恶毒的旁观者,她也没有这种本事和能力。 沈玥要的不过是一个公平公正,是谁犯错,由谁承担,但她看不起裴玄这种为了自保,牺牲妹妹的行为。 他不配当一个哥哥! “皇上,臣这番话完全属实,绝无推托自保之意。” 裴玄咬牙,高声道:“皇上可以命人去查,事发当日,臣确实身在兵部,有多名兵部官员可以为臣作证。而臣回到裴府时,事情已经发生,臣亲眼目睹沈玥打伤臣的母亲和妹妹。” “臣与沈玥和离之后,母亲便重伤昏迷,臣还命人请了太医前去照看,太医同样可以证明。当时母亲昏迷不醒,臣只能向三妹询问情况,一切内情都是三妹亲口跟臣所说,府中下人也都有听闻,皇上尽管彻查!” 沈玥惊怒不已,再次道:“皇上,裴玄这番话不过是避重就轻,他才是裴家真正做主的人,要说掩盖真相,命下人污蔑臣女,也只有裴玄能够办到,裴思薇不过是个内院女子,她如何做到欺瞒长辈,只手遮天?” “你也不过是个内院女子,照样能号令沈家,让沈家仆人唯你命是从,难道别人就不行吗?” 裴玄厉声道:“沈玥,你不过是怨恨裴家休你出门,一心想把罪名扣在我母亲头上,想让裴家遗臭万年!你别忘了,你打伤我母亲是事实,就凭你对长辈动手,你就是大逆不道!” 沈玥诛心质问,“是你母亲裴杜氏带人想勒死我,我才反击自保,若这也有罪,那皇上尚未对沈家定罪,你母亲便因沈家兵败而杀人,难道是要代替皇上处罚?将你们裴家的家法,置于大燕国法之上吗?” 裴玄大怒,“沈玥,你敢污蔑裴家不敬国法——” “够了!” 宣明帝骤然怒喝,重重一拍御案。 御书房里所有人一惊,包括太子、刘公公在内,所有人全都跪了下来。 “皇上息怒。” 宣明帝看着沈玥和裴玄,眼神严厉,“你们可知道,在宫中御书房喧哗吵闹,朕可以砍了你们的脑袋?” “一桩家事,竟闹得前朝弹劾,京中非议,连朕的御书房都成了菜市场,由着你们争论不休?”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朕的身影?还有没有一点王法了?” 裴玄脸色苍白,咬牙道:“臣有罪,恳求皇上息怒。” “臣女一时失仪,并非不敬皇上。” 沈玥抬起眸,目光坚定清亮,“正因为臣女相信国法,相信朝堂公正,相信皇上圣明,定能明察真相,秉公处置,臣女才敢在御书房皇上面前,坦然直言,绝无藏私。” 她的话一下子把宣明帝架了起来,摆在了国法朝堂公正无私的高度上,让宣明帝想徇私都不行。 此案必须公正处置,若不公正,他这个皇帝如何自立? 如何敢称圣明? 裴玄满脸震骇地看向沈玥,她哪来这么大的胆子?竟敢用言语逼宫皇帝? 周老爷子等人也是心里一惊,越发惊骇沉默,在场谁不是老狐狸,听不出沈玥戴高帽的目的? 就连太子都有所愕然,抬头暗暗看了她一眼。 沈玥自然是有这个胆量,她赌的就是现在朝廷上,有超过半数的武将是相信沈家的,而沈家在边关坐镇超过五十年,不可能没有军心。 只要沈家军心仍在,皇帝就不会杀了她,因为她是沈家唯一仅存的血脉。 杀了她,就等于让沈家灭门绝户,难免让人觉得皇帝凉薄,连满门唯一一个女儿都不能容。 皇帝要为军心民情考虑,至少表面上不能把事情做绝,免得武将寒心,百年之后,在史书上落得一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而对于沈玥来说,她同样需要掌握分寸,表面上要把忠君爱国的姿态摆出来,以免触及皇帝底线,给自己招来祸事。 这便是博弈。 事到如今,沈玥已经不是在和裴玄对弈。 她是在跟皇帝博弈,利用自己所能利用一切的,达到想要的目的。 但皇帝终究是皇帝,皇权之下皆为蝼蚁,哪怕她赌上自己能用的一切,也未必能保证成功。 沈玥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她要做的,百折不挠也要做到,一念贯彻,绝不后悔! 宣明帝眼底的怒色慢慢沉下去,用一种晦涩的眼神看着沈玥,道:“朕现在倒是相信,你确实是沈观山的女儿了,性子随你爹,真是一模一样。” 沈玥听不出这话是夸是贬,一时也不敢轻易接话。 “罢了。”宣明帝语气有些冷淡,“闹了这么一场,朕也看乏了,既然你说相信朕会秉公处置,那朕便索性处置了。” “裴玄,沈玥,你二人遵从父母之命而成婚,如今恩怨难解,朕便恩准你二人正式和离,从此两不相干。” “裴家伤人有错,沈玥对长辈动手也有错,念在并未铸成大错,两错相抵,不予追究。裴思薇欺上瞒下,庭杖三十,裴玄轻信疏忽,又未能管好家中内院之事,闹的前朝不宁,即日起革去怀远将军一职,官降两级,闭门反省。” 第98章 胆大包天 第九十八章 胆大包天 皇帝金口一开,便是御旨,不容置疑。 御书房里的众人心中惊愕,极力控制着,才没有露出震惊失礼的表情。 这判决……不能说不公平。 只能说太偏心! 而且,偏的是裴家那一方。 沈玥已经拿出了铁证,裴家勒杀儿媳无可狡辩,就算不提谋夺嫁妆这一点,只是在京中意图杀人,便已是重罪。 宣明帝却明显和稀泥,将裴家杀人,说成是裴家伤人,将沈玥被害时的自保反击,说成是对长辈动手,然后以没有造成严重后果为由,将两错抵消,就当一切没发生。 这实在是太过偏心不公了。 伤人和杀人同罪相抵,连被裴玄拉出来当替罪羊的裴思薇,也只受了庭杖三十的惩罚,仿佛欺君之罪不存在一样。 至于裴玄。 宣明帝大概也觉得错在他身上,若完全不罚,实在说不过去,这才革职降了官级。 但,也仅此而已。 “沈玥”一条命丢在裴家,有言官弹劾,周老爷子举证,又有摆在御前的证据。 但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沈玥垂眸跪在地上,心里有种难言的憋屈戾气,她看得清楚,宣明帝分明是对沈家兵败心存不满,对她本就有不喜,再加上边关还在打仗,正是用人之际,裴玄是边关将领出身,宣明帝之后肯定要用他,所以不会罚的太重。 说到底,还是她的分量不够,沈家兵败获罪,即便过去有再多军功和忠诚,在宣明帝眼里,也不如一个活着有用的裴玄。 所谓的秉公处置,原不过是权衡利弊,谁更有用,便偏向谁。 这就是大燕的皇帝,她父兄效忠一辈子的君主。 沈玥闭上眼,只觉心底一片寒意。 御书房里安静的可怕,所有人都垂首低眸跪在地上,无人敢说话。 只要皇帝一句话,再多证据理由都不作数,说到底事情怎么处置,还是要看皇帝的心情和喜好。 宣明帝又道:“裴家有错在先,朕便做主,罚金百两,补偿于沈玥,并澄清京中谣言,从此两家恩怨已了。至于谋夺嫁妆、贬妻为妾之事,未有任何实证,且沈玥和离时,已带走全部嫁妆,朕便不予惩罚,此事到此为止。” 裴玄顿时松了一口气,这结果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他立即磕头谢恩。 “臣裴玄,叩谢皇上隆恩!” 沈玥知道裴玄做事谨慎,贬妻为妾、抢夺嫁妆都没有留下实际证据,包括他和沈嫣然的私情也一样。 如果宣明帝真心想查,只要严审裴家下人,一切事情都瞒不住。 哪怕是被封了口的下人,面对皇权审讯,也不可能众口一词,总有破绽可以撬开。 但问题是,宣明帝不愿意去查。 他还要用裴玄,自然不能一棒子把裴家打死,不查,就没有证据,就可以把事情含糊过去。 真相如何,在宣明帝眼里本就不重要。 沈玥虽然失望寒心,但她试探的目的也达到了,她证实了宣明帝的为人,也看出了宣明帝对沈家的态度。 同时,裴思薇替母受罚,裴老夫人丢了半条命,裴家赔钱并澄清谣言,裴玄也被革职降官,前途受挫。 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敢拿和离一事指责贬低沈玥,因为这是皇帝亲口准许的。 这样的代价,够不够让无辜惨死的“沈玥”,泉下安息几分呢? 若不够,来日方长。 她总会有让裴家人偿命的一天。 “沈玥,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宣明帝见沈玥没有谢恩,眼神一沉,略带警告地看向她。 他已经惩罚了裴家上下,这事也该到此为止,希望她不要不知分寸。 沈玥垂眸,“皇上处置公平,臣女无话可说。” 宣明帝神色一时冷厉,骤然喝道:“你无话可说,朕却有话要问你,如今京中关于沈家之事流言纷纷,连朕在宫里都听见了,这些流言的起因,皆来自你和离当日对百姓胡言乱语,惹得民心不安,你可知罪?” 沈玥抬起眸,坚定道:“回皇上,臣女不知。” 宣明帝愕然。 沈玥声音冷然,道:“臣女身在京城,不知边关军中大事,但身为沈家女儿,臣女坚信父兄忠诚勇猛,绝不会贪功冒进,犯下害人害己之错!臣女和离当日,被京城百姓万夫所指,辱骂加身,在没有亲眼见到铁证如山的情况下,臣女不会轻信他人所言,更不会与旁人一同唾骂,因此当日所言,句句出自臣女真心,臣女不觉孝心有错。” 宣明帝怒极反笑,“你是有孝心,竟敢在不知内情的情况下,当众胡言,擅自揣测朝中军机大事,还惹得京城百姓流言纷纷。你可知道,就凭这一点,朕就可以摘了你的脑袋!” “即便皇上要处死臣女,臣女可以认罚,但不能因此改变臣女的想法。” 沈玥挺直脊背,毫无畏惧地道,“若沈家当真罪无可恕,铁证如山,前朝百官也不会争论不休,皇上也不会拖延多日不曾给沈家定罪。若并无铁证,臣女就绝不相信,父兄会做出贪功冒进之事。” 宣明帝脸色微变,还未开口训斥。 沈玥忽然提高音量,坚定地说:“臣女斗胆,请皇上允许臣女一观边关战事奏报。若臣女的父兄当真犯下大罪,铁证确凿,臣女作为沈家女儿,愿与父兄一同承担罪责!” 御书房里众人脸色一变,定远侯不由惊怒,立即喝道:“沈玥,你放肆!在皇上面前胡说八道什么?” 沈家罪名就算定了,皇上也不会抄家,至少会留沈家一条血脉,沈玥的性命还能保得住。 但她说出这样的话,若日后真的定罪,皇上也没有理由饶了她。 沈家的血脉说不定就绝了! 周老爷子惊吓不轻,心都差点跳出来,“沈玥,赶紧向皇上请罪,说你只是一时胡言,不要在御书房乱说话。” 他们两人出言喝斥,是出于对沈家仅存血脉的担忧,而穆首辅、张次辅、太子等人,就是单纯的惊愕和恼怒。 张次辅率先怒斥,“胡闹也要有个限度!你一个罪臣之女,有何资格敢看朝中军情奏报,万一泄露军情,你承担得起吗?” 穆首辅微微皱眉,“沈姑娘悲愤父兄战死之事,可以理解,但朝中军情大事,并非你一个女子可以插手,更别提是观看边关奏报,这实在不合规矩。” 太子先是震惊她的胆量,随后困惑她的脑子,“你怎么想的?这种事情也敢提出来,不想活了吗?” 第99章 吃着父兄的血肉 第九十九章 吃着父兄的血肉 沈玥道:“太子殿下,臣女自然想活,但更想作为沈家人清清白白的活。如今父兄战死边关,人人皆说他们贪功冒进,罪不可恕,若不能得知真相,一辈子活在懵懂无知的骂名中,这样的活法又与蝼蚁何异?” 太子一时哑然。 沈玥眉目坚毅,道:“臣女是沈家人,沈家历代血脉,可以站着死,不能跪着活!” 太子有些震动,他自幼长于深宫,学的是帝王术,实在不能理解这种自寻死路的做法。 “好,好一个沈家血脉!”定远侯沉声称赞,“虽是女儿身,也不失家门风范!” “皇上。” 定远侯直接拱手,“既然沈玥如此说,臣认为,可以破格让她一看朝廷战报,只当圆满她一番孝义忠心。” “不可!”张次辅当即反对,“边关战报乃朝廷大事,怎可让一女子随意观看?何况她还是沈家人,如今沈家有罪未定,被她看去了战报内容,万一泄露出去,岂不更糟糕?” 定远侯冷声道:“张大人过虑了,沈玥不过一个弱女子,懂不懂兵法战事都是一回事,又身在京城腹地,就是让她看过了战报,又能泄露给谁?何况那些战报都是已发生的事情,即便传出去,也不会影响什么。“ 张次辅激烈反对,“即便如此也不合规矩!何况她都不懂战事,看了战报又有何用?只会坏了朝廷规矩。” “哪有那么多规矩!”定远侯不耐烦道,“我们武将打仗可没这么多规矩,而且你没听她说吗?她不过是想知道父亲兄长战死的原因,沈家满门忠烈,如今就剩下这一个孤女,人尚有人情,难道连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 “这不是人情不人情的事,朝廷法度自有规矩,岂能因人情就随意破坏?传出去岂不都乱套了?” “要事事都按你的规矩来,当年先帝尚在,沈观山年不过十五,连入伍的年龄都没到,是不是也要将他拒之门外?若没有先帝破格允许,又何来稳固边关二三十载的武安侯?那个时候怎么不说规矩了?!” 定远侯是武将出身,早就烦透了文臣一口一个规矩制度,死板的跟木头一样,一点变通都没有。 张次辅被气得满脸涨红,“荒谬!先帝是先帝,定远侯你又是谁?你竟敢与先帝相提并论?!” 两个人都双眼喷火,恨不得撸起袖子直接对骂。 一言不合,又重现了前朝文武两派吵得不可开交的场面。 宣明帝看着就头疼。 这样的争论和冲突,这几天在前朝,已经吵得他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吵来吵去都是因为沈家。 穆首辅皱眉道:“定远侯,张大人,如今朝中为沈家罪行一事,争论不休,你二人都是朝中文武重臣,边关战事未定,应当以朝堂稳定为先,怎么还自己带头吵起来了?” 定远侯冷声道:“穆老,不是我想吵,只是见不得有人满嘴规矩制度,竟连人伦之情都不顾了,传出去,让边关那些浴血奋战的将士们怎么想?他们在前头卖命打仗,后头妻儿家眷被人拿着规矩欺负?这样下去,谁能不觉寒心?” 张次辅涨红的脸庞几乎发紫,大怒就要反驳,穆首辅赶紧压住他,“都少说两句,现在也不是争论这个的时候。” 穆首辅拱手道:“皇上,老臣认为,关于沈家罪行一事实在拖的太久,这样下去也不利于朝堂稳固,既然沈玥主动提出,不如便让她看看边关奏报,了解具体情况,也好心服口服。” 宣明帝皱着眉,犹豫不决。 穆首辅又转身,质问道:“沈玥,若你亲眼看到奏报内情,发现沈家罪行属实,你当真愿与沈家一同承担罪责吗?” 沈玥坚定道:“臣女愿意!” 如果冒生命之险,是为调查父兄战死真相的代价,她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她没想过退缩,也绝对不会后悔。 裴玄跪在一旁,目光惊疑地看着沈玥,只觉得她疯了。 明明沈家的罪行牵扯不到她,看在沈家历代忠烈、军功如山的份上,她又是沈家唯一留下的血脉,皇上无论如何都会留她性命。 她是可以自己活下来的。 沈家的家产都在她手里,即便丢了爵位,贬为庶民,她依然能锦衣玉食过完一生,却偏偏要为死人自断生路。 即便看到了战报又能如何? 皇上和文武百官早就研究过无数遍,沈家贪功冒进,无可狡辩,难道她还能从中找出什么问题? 就凭她一个人,想给沈家翻案?简直是异想天开。 裴玄突然不那么怨恨沈玥了,他甚至有点儿可怜她。 从小在民间吃苦,好不容易被有权有势的父兄接回家,刚过几天富贵日子,又骤然失去依靠。 她一介女儿身,除了依靠家中父兄撑腰,还能做什么? 如今父兄都没了,她只能牢牢抓住沈家祖辈那点荫庇,拼命想保住沈家名声,好让她继续吃着父兄的血肉,享受沈家男丁军功带来的尊荣,继续在京城过富贵日子。 裴玄可怜这样的沈玥。 他虽不觉得女子依附父兄有错,但也打心底里瞧不起这样附庸的女子,觉得她们和花瓶没两样,只能矜贵小心的摆在温室里,经不起一点风浪。 沈玥曾经打破了他的想法,让他以为她不是这样的女子。 可到头来,裴玄才发现,她依然是这种女子。 所有的挣扎和看似维护沈家,都不过是为了她自己的荣华富贵罢了。 宣明帝觉得穆居正说得有理,朝中文武两派一直为沈家罪行争论,已隐隐有分裂之相,这样下去自然不行。 既然沈玥是唯一的沈家人,让她看看她父兄的罪行奏报,也好让她彻底死心。 只要她这个沈家嫡女认了罪,朝中那些武臣,也无法再说什么。 宣明帝冷声道:“既然如此,朕便破格恩准,让你亲眼看看战报,也好让你死个明白!” 他从御案上居中不发的奏折中,取出厚厚一本,递给了刘公公。 刘公公双手恭敬接过,碎步走到沈玥面前。 “多谢皇上!” 沈玥顾不上宣明帝话中的冷意,当即叩谢,双手接过奏本,迫不及待地打开来看。 第100章 惨烈的战报 第一百章 惨烈的战报 这显然是边关直送到兵部,再由兵部递交入宫的战报原版,上面的字迹都是边关监军亲笔所写,每一处细节都可能隐藏着关键。 沈玥顾不上身在何地,集中所有精神,仔仔细细地看,争取记住上面的所有信息。 她知道,她很难再有第二次看这封战报的机会了。 战报写的很长,内容十分庞杂。 正如沈玥一开始所想,战报上清楚写明了这一战的前因后果,包括战事过程、参战人员、兵马损失、边境情况等等,都写得十分详尽。 沈玥费尽心思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封战报里。 看完之后,她浑身冰凉,眼眶不自觉红了透。 这一战的起因很简单,边境蛮族得知主帅沈观山父子回京,突袭边境定康城,来势汹汹。 定康城监军窦元武立即领兵作战,与蛮族交战数次,不料竟迟迟不退,蛮族兵力还越来越多,大有攻城之相。 窦元武立刻八百里加急,给远在京城的沈观山送去边关急报,请求主帅即刻返回边关坐镇。 沈玥立刻想起,自己大婚前半个月,父亲沈观山曾接到一封急信,然后便匆匆带着三个儿子离京,连自己的婚礼都没来得及参加。 这似乎与战报上提到的加急军情,对应上了。 但战报随后的内容,却让沈玥难以置信。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沈观山父子返回边关后,蛮族立刻退兵,往草原逃窜。沈观山作为主将,当即决定带兵追击。 监军窦元武担心有诈,曾劝阻沈观山放弃追击,但沈观山坚信自己的判断,立功心切,执意带着定康城中五万守军,连同三个儿子一起,追出城外。 悲剧就此发生。 蛮族是假意撤退,在距离定康城十里外的龙甲坡上设兵埋伏。 沈观山父子四人,连同五万边军,全部战死! 蛮族立即反攻,携胜之势杀向定康城。 定康城原本有八万守军,被沈观山带走五万,剩下的三万余兵力,只有一半是正规边军,剩下一半全是经验不足的辅军。 沈家父子战死的消息传来,定康城中群龙无首,军心惶惶,根本不是来势汹汹的蛮族的对手。 定康城因此失守。 窦元武无奈之下,带着剩余兵力逃往后方的洛城。 但没想到,蛮族卑鄙狡诈,在占领定康城后立刻放出消息,宣称他们生擒了沈观山,只要交出剩下两座城池,便能换回大燕主帅。 边境三大城池,定康城是最前线的重城,也是最庞大坚厚,直接与草原相连的城池。 在它身后还有两座城,一座是东边的临潼城,一座是西边的洛城。 三座城池在舆图上,就像是一个三角形,四周还散落着大量的村庄和小城,任何一座城遇到蛮族袭击,其余两城都能在短时间内赶到支援。 而且,每一座城池都驻守兵力超过八万,合在一起便是边关二十五万重兵,牢牢守住边境线。 在三座城池之后,才是大燕的第二道防线,嘉南关。 也就是现在正在和蛮族交战的地方。 窦元武带领残兵退向了洛城,而蛮族对外散布的假消息,却是朝着临潼城而去。 临潼城的守将高阳平,是沈观山多年的老部下,得知主帅被擒怒不可遏,当即就要带兵前去营救,夺回定康城。 而已经到达洛城的监军窦元武得知消息,立刻急令高阳平不得轻举妄动,担心这是诱饵。 但高阳平救人心切,不顾军令,执意要带兵前往。 窦元武身在洛城,无法亲自阻拦,只能传令给临潼城的副将吕兴德,以监军的身份强令他不得出兵。 所谓监军,其实就是皇帝指派到军中,监察军队动向的特殊官员。 相当于皇帝御史,可以直接上报皇帝。 监军平时不直接掌握兵权,也不领兵作战,但是在紧要关头,却拥有先斩后奏之权,寻常武将只能听令行事。 作为主帅的沈观山一死,边关守将群龙无首,窦元武这才以监军的身份,代为发令。 副将吕兴德听从了他的指令,强行扣下军队不发,与守将高阳平发生激烈冲突。 最后,高阳平带着少量亲兵,孤身直奔定康城,誓要救回被抓的主帅。 但结果显而易见。 高阳平再次中了蛮族诱敌之计,带去的亲兵连同他自己,全部被蛮族埋伏绞杀。 而蛮族得知他是临潼城守将,顿时抓住机会,带兵直攻临潼城,想趁着临潼城中无人坐镇的机会,再下一座城。 虽然当时,副将吕兴德仍然带着兵力守在临潼城,但他本身守城经验不足,难以服众。蛮族大将更是用长枪高举高阳平的头颅,在城外叫阵,猛攻城门。 临潼城的守军骤然看到将军/头颅,大受打击,军心涣散,吕兴德无力回天。 临潼城由此失守。 吕兴德带着残兵败部,被蛮族骑兵一路追杀,逃往洛城与窦元武汇合。 但洛城本就是三城中最小的一座城,如今却容纳了十几万边军,城池单薄,连施展的空间都没有,而且孤城一座难守,又无地利优势,蛮族连占两城,气势越战越高,竟有所向披靡之势,直奔洛城而来。 为了保存兵力,也为了稳固涣散的军心,窦元武下令放弃洛城,全军退守到后方的嘉南关中,打算在那里与蛮族决一死战。 由此,边境三城全部失守,彻底落入蛮族手中。 同时失去的还有三城附近的大片土地,土地上的无数村落、小城沦陷,数不清的大燕百姓惨死在蛮族铁蹄之下。 战火烧遍了边境全线。 窦元武自知三城丢失罪责重大,自然不肯自己承担。 他在战报中狠狠告了沈家一状,指出这一战之所以败的如此惨烈,都是因为定远侯沈观山判断失误,贪功冒进,不顾阻拦,强行带兵出城。 结果落入陷阱,导致定康城五万精锐将士折于城外。 而沈观山本人,也连同他三个儿子,被蛮族斩于阵前。 这一场伏击,直接导致定康城守卫空虚,给了蛮族可乘之机。 随后,蛮族又利用了沈观山在边军中的威望,诱骗临潼城守将高阳平自投罗网,间接导致临潼城失守。 一切的一切,都因沈观山私心而起,造成边关三城丢失,无数百姓惨死战火,尸骨累累如山,罪行罄竹难书。 窦元武更是在战报中泣血悲喊,请求皇上将沈家抄家灭族,以偿边境将士与无辜百姓之死! 第101章 杀人不见血 第一百零一章 杀人不见血 看完这本长长的奏报,沈玥浑身冰凉。 她终于明白,宣明帝为何对沈家不满,朝堂上的大多数文臣,又为何坚持要严惩沈家。 如果只看这战报上的内容,边境一战打成这样,至少有八成罪在沈家。 尤其是她身为主帅的父亲沈观山,更是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直接或间接导致三城丢失两城。 但,这怎么可能? 沈玥攥着奏报的手指收紧,脑海里一时闪过千百种想法。 宣明帝冷冷道:“沈玥,看完了奏报,你还有什么话说?甘愿认罪了吗?” 沈玥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皇上,这奏报中明显存在多处疑点,臣女实在不解。” “什么疑点?”宣明帝有些不耐,他并不认为沈玥一个民间长大的女子,会看得懂战报,她能识字就很不错了。 因此只当她不肯认罪,还想狡辩。 沈玥很快整理了思路,道:“臣女的父亲沈观山,十五岁便入军中,坐镇边关超过二十年。何况身为主帅,应是最了解边关情况与蛮族战力的,他为何会做出如此荒谬的决定?” 宣明帝略感惊讶,没有反驳。 张次辅道:“你没看清奏报上说吗?沈观山判断失误,又贪功冒进,不顾阻拦强行出城,才导致定康城守卫空虚,被蛮族所破。” “这正是疑点。”沈玥沉声道,“我父亲是边军主帅,他的职责并不是领兵歼敌,而是统帅全军,坐镇大局。何况我父亲身上的军功多如累山,试问,追击败退的蛮族,能有多少军功?值得一位主帅亲自带兵去追吗?” 张次辅不由噎住。 这确实是最不合理的地方。 沈观山是什么人? 他是边军主帅,是手握二十五万兵权的老牌元帅,不是刚入军中急于往上爬的新兵。 沈家从来不缺军功,沈观山自己更是不缺。 他是外臣武将,即便军功累积再高,也最多封到武侯,再往上的国公之位,大多是外戚专属,想升也升不上去。 而侯爵之位,沈观山十五岁就有了,他根本不需要贪图什么军功。 所谓的“贪功冒进”,根本就站不住脚。 张次辅又道:“你父亲身为边关主帅,却在蛮族进攻之时,不曾留在营中坐镇,这岂不是失职?听说他当时携三个儿子回京,还是为了你的婚事,不料却被蛮族抓住空隙,围兵攻城,你父亲返回边关后,很可能是为了弥补他的失职之罪,急于立功,才要亲自带兵追击。” 沈玥立即反驳,“按照大燕的军规,主帅轻易不可离营,我父兄四人既然能回京,定是提前向皇上和兵部请示,得到许可后方可归来。蛮族入侵只是个意外,我父亲也不能未卜先知,若他知道自己一走蛮族便会进攻,他绝不会为了一家私事,耽误边关军情。” “我父亲并未失职,张大人却说他为了弥补失职之罪,急于立功,这根本不成立!” 张次辅再次噎住。 沈玥又道:“其次,即便我父亲真的急于立功,他身为主帅,手下有众多精锐将士,哪怕不提旁人,我二哥沈鹤云,三哥沈昭云,都是军中一等一的前锋猛将。我父亲完全可以派他们出城追击,又何必亲自带兵前往?” 都是沈家人,父子几个谁立功不是一样? “而且,如果我父亲真的贪功,他更应该派我二哥、三哥前去。” 沈玥道:“我父亲本身已是侯爵,大哥沈卓云未来会继承父亲爵位,而二哥、三哥才更需要自己积攒军功,打拼前程。即便要贪功,我父亲也该为儿子打算,怎么可能与自己亲子抢功劳?” 定远侯恍然大悟,“朝中文武百官,对沈观山为何要亲自带兵出城一事,也有诸多猜测,但大多都集中在他一时糊涂、判断失误上。沈玥说的这点,竟没有人想到。” 周老爷子凝重点头,“的确,沈观山本身爵位已高,实在没有贪功的必要。他就算要贪,也只会子嗣前程打算,怎么可能自己抢功劳?” 张次辅反驳,“也许,沈观山就是想给儿子铺路,怕他们带兵追击有危险,才要亲自跟着?这样一来,正好解释了他为何要把三个儿子全都带上,本是为了积累军功,不料却中了敌人的埋伏……” “放你的狗屁!” 定远侯骤然怒喝一声,“张庭和,你说这话是在侮辱谁?说沈家人贪图军功又怕死吗?” 张次辅被骂得一懵,不由也怒了,“定远侯,在皇上的御书房,你竟敢口吐脏话?你简直目无礼仪!” “骂的就是你这种没进过军伍的人!” 定远侯怒指着他,“你刚刚说那话什么意思?是想说沈观山给儿子刷军功,又怕儿子死,所以不顾边关大局,亲自带着儿子追击,结果害的边关大败吗?” 张次辅气得梗着脖子,“我只是提出猜想,未必没有这个可能!” 太子都不明白他们为何又吵起来,急忙打圆场,“定远侯,张大人,你们都别吵……” 定远侯怒声道:“像你这种纸上点兵的文臣,知道几分军中情况?你知道沈家男儿是几岁从的军?知道沈观山的三个儿子,是多大见的血?知道他们在边关打过多少次仗、带兵突袭过多少次吗?” 张次辅憋得一张脸都紫了,但他还真不知道。 他是真正的京官文臣,别说边关沙场,就连军中制度都一知半解,哪会知道沈家儿子的战功? 定远侯刚要怒骂他,沈玥冷静的声音响起,“我三位兄长,都是十五岁去的边关,十七岁正式入伍。大哥自幼熟读兵法,辅佐父亲坐镇大营,二哥能文能武,既做过军账也做过前锋,三哥从入军开始便是先锋营,从小兵一路做到了先锋营少将,从未下过前线。” 沈玥乌黑的眼睛,看着张次辅,“不提过去那些年,仅仅这五年来,我三位兄长参加过的大小战役,便不下二十场。三哥作为前锋,带兵突袭过十七次,斩首过百级,二哥作为支援将领,与蛮族交战同样不下十数次。” “他们不是在边关大营里镀金刷银,靠父亲庇护得来的军功和军职。他们每一分功劳,都是自己真刀实枪拼杀回来的。” “张大人,你刚才说,我父亲是为了保护他们获取军功,才要亲自陪同出战。” 沈玥声音冷然,“你只用了一句话,就抹杀了我兄长三人多年血战的军功,一句毫无根据的猜想,就是这样杀人不见血吗?” 第102章 有理说不清 第一百零二章 有理说不清 张次辅一时愕然,这才明白定远侯骤然动怒的原因。 作为武将,最无法接受的就是浴血奋战换来的军功,被人毫无道理的抹去,显得他们的拼命一文不值。 张次辅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语气软了下来,“我不过是就事论事,没有说沈家军功有问题。” “但张大人刚才的话,就是在质疑我兄长三人的军功。” 沈玥毫不退让,“连我这种回京不过半年的人,都听说过沈家军功累累,我兄长三人皆有军职封赏在身。他们打过的每一场仗,杀过的每一个敌,兵部奏报都有明确记录。” “张大人但凡去过兵部,看过我兄长几人的战绩,就不会怀疑他们任何一个人独自带兵追击,我父亲会因为‘不放心’这种可笑的理由,扔下大局跟去护送了!” 张庭和一张老脸都被她说得通红,却无法回嘴。 边关这五年来,年年都在打仗。 沈观山的三个儿子都有重要军职在身,不可能没有带兵杀过敌。 而作为主帅的沈观山,也不可能每一次都亲自跟随,保护儿子立功,更不可能因为怕儿子出事,就扔下自己主帅的职责不顾,亲自带着他们出城追击。 沈玥看他哑然,也没有再咄咄逼人。 她再次把疑点拉了回来,“按照奏报内容来看,蛮族最初攻城时兵力有限,又已经逃向草原。我父亲作为主帅,于情于理,都没有理由要亲自带兵追击。这是奏报中的第一个疑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怀疑奏报内容有假?”太子皱紧眉头。 沈玥确实有怀疑,但这种无凭无据的话,她不能胡乱在宣明帝面前说。 尤其是现在宣明帝,本来就对沈家很不满。 听了更会觉得她恶意诬陷。 沈玥道:“臣女不敢质疑边关奏报,只是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父亲带兵出城的理由。” 定远侯冷哼一声,“何止你想不通,朝中但凡打过仗的武臣,没一个能想通的!这根本不像一个领兵数十载的主帅会做出的决策。” “最为可疑的,不仅是我父亲作为主帅,亲自带兵追出城,连自己三个儿子都没漏下,他甚至还带上了定康城五万精兵,更是荒谬至极!” 沈玥抬眸看着宣明帝,对上他晦沉的目光,“皇上,连臣女这种不懂战事的人都知道,大燕边境对于蛮族,一直是‘抵御’,而非‘歼灭’。边境三城,两道重关,二十五万边军,都是为了抵御蛮族侵扰,保护百姓不受残害,并不是为了彻底剿灭蛮族。” “这个道理,臣女明白,大燕的百姓明白,臣女的父兄作为边关守将,定然更加明白!” “按照奏报所言,臣女父兄抵达边关之时,蛮族已经撤兵逃走,定康城也安然无恙,臣女的父兄根本没有追击他们的理由。” “而且,草原上地广人稀,蛮族骑术矫健,又熟悉地形,一旦分散而逃,就是带再多边军追杀也是无用。所以这些年,大燕才以守势为主,从不曾深/入草原与蛮族作战。” “那这样一来,臣女的父兄又为何要带精兵出城?定康城本就固若金汤,八万守军只需牢牢镇守城池,蛮族除非大军压境,否则绝无可能破城。这种简单到连臣女都明白的道理,难道父亲作为主帅却不明白?若他明白,又怎会犯下这种荒谬的大错?” 定远侯听完,眼里惊讶一闪而过,又化作赞赏。 “不错,这也是朝中众臣争论不休的关键。只要上过战场的人,都知道沈观山这错误犯的有多不合理,偏偏文臣不懂兵法,一口咬定沈观山判断失误。” “哼,判断失误,这个理由简直荒谬!” 定远侯止不住冷笑,“战场上杀机四伏,稍有疏忽便会酿成大错,沈观山能坐镇边关几十年,不让蛮族入境一步,足以证明他的领兵才能和心思缜密。这种在战场上浴血历练出来的大将,怎么可能因为‘一时判断失误’,就犯下这种愚蠢错误?” 这不仅是定远侯一个人的想法,也是朝中绝大多数武臣的共同想法。 他们都不相信,沈观山一个经验极其丰富的老将,会犯这种明显缺乏经验的新手错误。 事出反常必有妖,武将们怀疑的就是这个“妖!” 张次辅忍不住反驳,“沈观山再厉害也是个人,是人就难免会犯错,谁能保证这不是他不小心疏漏犯下的错误?” “所以说,你们这些文臣没打过仗,根本就不明白,这种荒唐的错误不可能出现在一位主将身上!” 定远侯实在不耐烦,他已经在朝廷上跟文臣辩驳过无数次了,“如果沈观山是会犯这种疏忽错误的人,他早八百年前就死在战场上,根本坐不到主帅的位置!” 战场上筛选人,是极其残酷的。 一次疏忽就足以致死。 不像文臣往上爬,哪怕犯错失败,也能重来。 战场上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沈观山能坐稳二十多年的边关主帅,是真正被无数考验筛选出来的人。他既然能活着坐上这个位置,就证明他有这样的实力,他就不可能是会疏忽大意的人。 “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万一他就是这次疏忽了,犯了个错呢?”张次辅依然坚定自己的想法。 定远侯整个人都暴躁了,“跟你就说不通,真是鸡同鸭讲!” 朝中文臣都没有上过沙场,对战场的残酷也毫无亲身理解,个个都跟张次辅一样想法,怎么解释都说不通。 文武两派天然就有代沟,互相都不能理解,因此才有了分歧和争执。 沈玥看着他们争论,心里就明白,这一点是说不通的。 那就不说了。 “既然张大人坚持这么想,那就先放下不谈,奏报上的疑点也不止这一处。” 沈玥又道:“其中有提到,蛮族最早进攻定康城时,监军窦元武曾给臣女父亲发来急报,催促父兄回营,那同样作为边关守将,裴玄为何没有一同返回?” 御书房里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裴玄眼底闪过冷意,“你不必把矛头指向我,我当时并未收到边关急报。” 沈玥反问,“这难道不是疑点吗?” 第103章 锋芒毕露 第一百零三章 锋芒毕露 裴玄一怔,皱眉,“你这是何意?” 沈玥冷冷道:“蛮族攻城,边关告急,监军八百里加急送来军情,催促主帅回营坐镇。我三位兄长的军职都不如你高,连他们都赶赴边关,而你作为边关守将,竟然被蒙在鼓里?” 裴玄脸色微变,还未反驳。 沈玥紧接着又道:“按照边关军规,一旦蛮族扣边攻城,所有守将都必须返回边城,抵御蛮族。裴玄当时是边军中从三品的将军,又是与我父兄一同从边关回京,为何我父兄四人都返回边关,他却独留京城?浑然不知情况?” “况且当时,蛮族既然有攻城之势,为何监军口中八百里加急的军情,只送到我父亲手上?朝廷兵部乃至皇上,都完全不知边关爆发战事?这其中是否有隐情?又是否是边关有人,隐瞒战事不报?” 她连番发问,句句直击要害,将御书房里的众人都惊愣住。 对战事不太了解的太子,听得一头雾水,只隐约感觉她问的这几个问题,都很严重。 裴玄惊愕看着沈玥,“你懂战事?!” 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足以证明,沈玥并不是不懂战事兵法的小白。 她甚至连边关的军制都十分了解。 沈玥没有理会他,只是眼底含着悲愤,看着御书房里的重臣,又看向神色阴晴不定的宣明帝。 “皇上,臣女并非要质疑奏报内容,实在是上面所记载的战事情况,疑点重重,想必这也是朝中众臣争论多日的原因。若没有合理的解释,臣女实在不能相信,这奏报上种种荒唐行迹,是臣女父兄所为。” 她不相信,父亲和三个哥哥会愚蠢到这种程度。 即便父亲沈观山一时疏忽,那三位兄长呢? 他们难道全都跟着犯糊涂了? 在守城兵力完好无损、形势稳固的情况下,带兵深/入草原追击蛮族,这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就是初次上战场的新兵蛋子,都不会犯这种错误。 更何况,根本没有理由。 定远侯蓦地眼神一凝,“沈玥,你刚才说什么?边关告急的战报只送到你父亲手上?这种军机要事,你怎么会知道?” 沈玥道:“我是听沈府下人所说,父兄离开家之前,曾有家中下人亲眼目睹,父亲收到了一封急信,随后不久便带着三位兄长匆匆离京,也无人知晓急信的内容。” 虽然奏报上有写到,监军窦元武曾经八百里加急,给沈观山送去边关战报。 但沈观山在京中收到的那封急信,究竟是不是边军急报,还不好说。 这里面有一个明显的疑点。 定远侯一听,脸色骤然变了变,“这是怎么回事?!朝廷一开始根本没有收到边关战报,是边关三城失守后,战报才被送达京城。皇上和我们都以为,是战事爆发突然,窦元武来不及向朝廷汇报。” “这正是我想说的疑点。” 沈玥眉目冷然,“皇上,臣女自从得知父亲收到那封急信后,心中便有疑惑,也曾怀疑是边关送来的紧急军情。” “但按照正常规矩,边关若真有紧急战事发生,应当八百里加急送到兵部,再有兵部交由皇上定夺。皇上若是知道边关危急,定会直接下令,命臣女父兄即刻动身返回边关。” “但事实上,窦元武却并未向朝廷禀告,缺失了一环。” “臣女多方打听过,那段时间里,朝中一片太平,从未听闻有任何边关急报传来。定远侯此言也证实了这一点,皇上和朝中文武百官,竟是直到边关三城丢失后,才得知蛮族入侵,这难道不是极大的疑点吗?” “监军窦元武,为何没有及时将急报送到兵部?臣女父亲当时就在京中,他能八百里加急给臣女父亲报信,催促父亲回营,难道就没时间给朝廷报信?竟让皇上、兵部众臣,朝中文武百官,一直被蒙在鼓里。” “不仅如此,窦元武身上还有更大的疑点!” “定康城是边境三城中最庞大、最坚固的城池,拥有完整的防御措施,城墙设有数十架重弩,更有滚油滚木,军备齐全。整座城中除了八万守军以外,还有近十万城中百姓,其中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壮年男丁。“ “如此优渥完善的城池条件,即便被臣女父兄带走五万精兵,剩下的守军也有三万,将领齐全,又占据城池居高临下,难道就真的守不住定康城吗?” “奏报上并未详细提及,蛮族在伏击了臣女父兄和五万精兵后,还有多少兵力可以攻城。按照攻城与守城,至少需要五倍兵力来算,要攻破一座拥有三万守军的定康城,蛮族至少需要十五万精兵,才能保证胜算。” “定康城外就是茫茫草原,无处可藏,这十五万蛮族精兵,是如何隐藏在草原上,丝毫没有被大燕守军发现的?如果蛮族一开始就没有藏兵,我父兄又怎么可能只带五万精兵,去追赶五倍的精锐蛮族?” “更何况……” 沈玥还有疑点没说完,不料,宣明帝骤然冷声,“够了!” 她戛然而止,抬眸看向宣明帝。 宣明帝眼神讳莫如深,声音严厉,“沈玥,朕问你,你是从何得知这些边关情报的?” 御书房里的众人正听得入神,不知不觉被沈玥的话带了进去。 裴玄满脸震骇,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玥。 她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裴玄心里和宣明帝有着同样的疑惑——她不是在民间长大,回京才半年吗?为何如此了解边关情况? 清楚地形,精通兵法,熟悉攻守军备,甚至连攻城所需的兵力差都知道。 这一点,朝堂上很多文臣都不清楚。 她是从哪学的? 沈玥冷静道:“回皇上,臣女是在边关长大的,因此熟悉三城情况。” 她自然不可能说,她翻遍了父亲沈观山书房里所有的边关公文,找出了舆图,耗尽心血研究边关情况。 即便是已经作废的边关公文,也不是她一个女子可以看的。 “什么?”宣明帝愕然一惊,随即喝道,“你可知道,欺君是重罪?” 沈玥依然冷静,“臣女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欺君。” 第104章 胆大欺君 第一百零四章 胆大欺君 宣明帝一听,眼神严厉,“若句句属实,你父亲当初,为何没有向朕禀告这一点?” 沈家以前是侯爵府,勋贵世家,并非小门小户。 这样的人家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子嗣,还是家中嫡女,并不是外人以为,直接接回来就行。 找到人只是第一步,在确定身份没有问题后,沈家还需要向朝廷和官府汇报。 沈观山身为武安侯,更是要亲自上折子,向皇帝禀明情况,得到皇帝许可后,才能将沈玥的名字记入族谱。 朝廷户部那边,关于沈家的户籍记录也会同步更换,添加上沈玥的身份籍贯,用以证明她的出身来历。 这才是真正的“认祖归宗。” 因此,宣明帝是知道沈玥的情况的。 沈观山也不可能欺君,必定一开始就上报过前因后果,连当年如何丢失女儿,如何找回,如何验证身份,都会详细禀告。 沈玥并不慌乱,坦然回答,“回皇上,父亲当初为臣女上报户籍,定然向皇上如实说明,臣女自幼在民间长大,因容貌酷似生母,偶然被沈家寻回。父亲并未说谎,臣女长大的边关一带,也属于大燕民间。” 宣明帝一时噎住,皱眉,“你是在跟朕挑字眼吗?沈观山确实说过你在民间长大,却从未说过你是在边关长成的。” 穆首辅也疑惑,“沈家多年驻守边关,若你也在边关长大,为何沈家这么多年一直没找到你?” 沈玥不慌不忙,“臣女在民间这些年,一直跟随养父母在边关附近的小镇长大,从未离开过镇上。而父兄一直驻守在定康城大营,与臣女相距甚远,这十五年来也从未蒙面。直到臣女养父母去世,臣女辗转他地,才意外被父亲部下一名老将遇见。” “老将曾见过臣女的母亲,因此认出臣女容貌相似,这才告知了父兄来寻。” 至于父兄是怎么确定她身份的,这点就不用说了。 反正现在沈玥的名字,已经正式上了沈家族谱,她是无可争议的沈家血脉。 沈玥这番话,其实也是半真半假。 她被沈家人找到,的确是因为边军中一名老将认出了她的容貌。 她长得和母亲沈夫人足有七八分像,老将又是沈观山多年的部下,知道沈家丢过女儿,因此便留心记下,告诉了沈观山父子。 父子四人这十几年来,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沈玥,得知可能有妹妹的消息,三哥沈昭云立刻找了过来。 确定沈玥身份之后,沈观山封住了所有消息,没有告诉任何人,只让三个儿子借着探望母亲的名义,悄悄护送沈玥回京。 沈玥平安抵达京城的同时,沈观山的陈情折子也送到了宣明帝手中。 当时沈家烈火烹油,找回失散的女儿也是一桩喜事,宣明帝没有理由阻拦,便同意了沈观山让女儿认祖归宗的请求。 等到沈玥正式进了沈家族谱,一切尘埃落定后,沈观山才对外公布了消息。 这些事情沈玥一开始是不知道的。 在她的记忆中,只知道是三位兄长把自己接回来,母亲也很慈爱关心她,没过两天她就跟着母亲和哥哥们去了沈家祖祠,在各位族老的见证下,登名进了族谱。 她被父兄保护得很好,以为一切都是那么顺理成章,完全不知道父兄在背后做了多少努力。 是康嬷嬷一点一滴的告诉了她。 之所以说半真半假,是因为沈玥并非在边关小镇被老将发现,而是在老将的祖籍地,一处南方偏远村落中被他发现的。 当时老将的母亲去世,他是告假回乡奔丧的,因为急于赶路,刚好路过“沈玥”生活的村子,一眼就认出了她的脸。 当时“沈玥”在养父母家的处境十分恶劣,遇到了许多腌臜事。 沈观山父子找来后,为避免她日后被人非议,特意没有暴露身份,也存心抹掉了“她”在民间的生活痕迹,对外只说她是民间寻回,从未和任何人说过她在民间的经历。 只有沈家自己人才知道,连康嬷嬷等人都不知情。 因此,沈玥才敢大胆说谎,自称是在边关小城长大,所以才了解边关情况。 她也不害怕宣明帝拆穿。 她生活过的那座小村落实在太偏僻,穷山恶水,如果不是知道地方特意去找,外人很难找到。 宣明帝也不可能为了验证她的话,就派人千里迢迢去边关调查,这样做太浪费人力兵力了。 更何况,边关三城失守后,周围的村落小镇全部沦陷,被蛮族烧杀抢掠,十室九空。 沈玥随便说自己是哪个小镇上长大的,都无法查证了。 她也不会像裴玄那么傻,既然要欺君,自然是要方方面面考虑周全,万一被拆穿,宣明帝可不会像偏心裴玄一样,轻饶了她。 “不仅如此,臣女的养父还曾是边军中退下的老兵,曾在边关军营里待过几十年,幼年时他常和臣女提起边军守城之事,所以,臣女才会知道边军制度等事情。” 沈玥继续给自己打补丁,将一切原因都推到这位不存在的“养父”头上。 她懂战事?养父教的。 她懂兵法?养父教的。 她熟悉边关军情,了解蛮族情况?都是养父教得好。 穆首辅又问:“那你这位养父……” 沈玥垂眸,面露黯然,“在臣女被父兄找到之前,养父就因多年从军留下的旧疾,病逝了,养母伤心难抑,没过两年也去了。他们是土生土长的边关人氏,亲眷都死于蛮族手中,如今也无亲人在世,臣女这才流落他乡,被父兄寻回。” 张次辅质疑道:“这岂不是死无对证?人都没了,你说的是真是假也无从考证。” 沈玥反问道:“这些不过是我过去的经历,如今我已入沈家族谱,前程往事一笔勾销,我又有什么理由要说谎?” 张次辅噎住了,他自然不知道沈玥说谎的真正理由。 定远侯没好气地道:“沈家没有宣扬沈玥的过去经历,只说是在民间寻回,想必是不愿意多提其中的坎坷,只要沈玥还是沈家血脉,张大人又有什么好质疑的?” “这样一来,就可以解释沈玥为何熟悉边关情况。” 周老爷子说道,“我听闻,边关百姓与蛮族仇深似海,若遇战事,家家户户全民皆兵,连几岁小儿都懂得拿起柴刀杀敌。沈玥若从小生活在边关之地,养父又曾是边军将士,自然耳濡目染,懂得战事也不奇怪。” 第105章 她就不是寻常女子 第一百零五章 她就不是寻常女子 定远侯挑眉道:“这些日子,我也没少听说沈家闹出的事,沈玥和离后回娘家,被挡在门外,她竟然连自家大门都敢撞开,这种凶悍之气,也只有边关那边才养的出来。那儿的姑娘家,个个敢提刀上马,骨气不输男儿。” 裴玄脸色一言难尽,不由看了沈玥一眼。 他想起沈玥敢在裴家提着棍子一路杀过去,连身边的丫鬟都敢拿着斧头威胁人,心里不由信了三分。 原本以为是沈家教养问题,没想到,她竟是在边关长大的。 边关直面前线,年年打仗死人。 那儿的女子自然跟京城富贵地不同,逼急了是真的敢提刀砍人的,也不怕被人非议。 因为越是凶险的地方,越崇尚这种强悍,够强大才能活。 裴玄自然不喜欢边关女子的凶悍,他只是有点后背发凉。 要是沈玥真的是在边关长大,那她在裴家还真是手下留情了,至少没有动刀子。 张次辅面露厌恶,“女子本应贞静柔顺,行事合乎礼法,定远侯不会觉得,沈玥的做所作为值得赞许吧?” 定远侯冷笑,“礼法?你去边关跟蛮族论一论礼法?不带刀枪,你看看你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 “我说的是沈玥!”张次辅怒道,“她身为女子,难道不该遵守礼法吗?你看看她在京城做的那些事,当众和离,强闯府门,公然分家,有哪一条是高门贵女该做的?她简直是目无规矩,行事狂悖。” 定远侯道:“沈玥又不是在京城高门长大的,她在边关生活多年,要事事按京城贵女的要求来,她能活到今天?早就不知死多少回了。” “你要说她没规矩,岂不是说边关所有女人都没规矩?战事危急时,多少边关将士的妻女都上了城墙,多少民间妇人都提刀杀敌,要是没有几分凶悍骨气,你是想让她们面对蛮族跪地求饶,这就符合你口中的规矩了?” 张次辅再次气得脸红脖子粗,“定远侯,你不要胡搅蛮缠,这里是京城,又不是边关!” “可沈玥就是在边关长大的,而且她是沈家血脉,沈家女眷非同一般女子,也不是从她这里才开始的。” 定远侯冷笑道:“你在说她没规矩之前,想一想沈家上任老太君,老夫人带着两个女儿上阵杀敌,还在军营与将士同吃同饮,她们个个都是京城的高门贵女,要按照你的规矩来,她们岂不都要浸猪笼了?” 张次辅一张脸瞬间憋紫,“我何时说过这种话!” 沈家老太君,也就是沈玥的亲祖母。 是先帝亲口御封,大燕立国以来第一位有军职在身的女眷,她既是第一任武安侯夫人,又是朝中正一品的女将军,诰命官职双双加身,功名同享。 虽然这女将军的封号,是死后才追封,更多的只是先帝感念沈家满门战死。而且也不止沈老太君,她两位战死的女儿同样加封了诰命,只是没有女将军的封号。 但起码先帝是认可沈家女眷的军功,也厚赏封官,女子称将军,这在大燕史上都是头一桩。 定远侯越发冷笑,“你不是说女子都要贞静柔顺,合乎礼法吗?那我问你,沈老太君合乎礼法吗?她带着两个女儿吃住军营,战事紧急的时候,就和将士一起睡在城墙上,这合乎礼法吗?连先帝都对沈家女眷赞誉有加,你倒满嘴规矩礼法,既这么看重规矩,你不如带着全家老小去边关打一场胜仗,杀几个蛮族,再来跟我讨论规矩。” 张次辅愤怒大吼,“你就是在胡搅蛮缠!老太君是老太君,沈玥是沈玥,她们二人怎可相提并论?!” “我也没让你相提并论,只是告诉你,沈家女眷从来就不是守规矩的人,沈玥又是边关长大的,民风所造,行事大胆一点有什么错?只要不是无理伤人,我大燕子民,无论男女,有骨气总比一味顺从强!” 定远侯虎目一瞪,多年领兵的气势都出来了,“沈玥既然精通兵法战事,又能指出奏报上的种种疑点,说明她就不是寻常女子,你也别拿那些世俗规矩往她身上套,有理就说理,没理就闭嘴,一味拿规矩礼法压人,怎么让军中将士心服口服?” 张次辅一个能言善辩的文官,硬是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 如果沈玥不是沈家女儿。 如果她的祖上没有出过如沈老太君,两位姑姑这样为国牺牲的女将。 张次辅的礼教规矩都能立得住脚。 可偏偏沈家就曾打破过规矩,还得到了先帝的封赏赞誉,别说张次辅一个文臣,连宣明帝都不能说先帝有错。 既然先帝封的没错,那就证明沈家女眷不按规矩来,甚至打破礼数规矩,是正确的。 那沈玥又有什么错? 她也不是无理乱为,所做之事都能立得住脚,只是大胆一点,出格一点,难道就有罪有错了? 更重要的是,定远侯将她的大胆出格,说成是边关民风,而这种民风的由来,又是因为边关常年受到蛮族侵略,是为保家卫国而产生。 这就将问题的高度一下子拔高了,张次辅无论如何,都不能说这种民风有错。 民风彪悍是对的,那沈玥彪悍也是对的。 辩论直接就被打进了死胡同。 沈玥这才发现,这位定远侯也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物,难怪这些日子在前朝,是他领着朝中武臣与文臣一派争论不休,硬是给沈家拖到今天还没定罪。 “侯爷如此褒奖,臣女感激不尽,但眼下并非争论礼法的时候,还是说回奏报疑点上吧。” 沈玥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说,看向宣明帝,“皇上,臣女刚才的疑点还未说完,既然解释清楚了臣女为何知晓边关情况,可否让臣女继续说下去?” 宣明帝顿时感觉棘手,他本以为沈玥不过民间长大,不懂兵法战事,只要看到奏报上内容,自然会死心认罪。 她一认罪,朝中有争议的武臣也无话可说,沈家的罪名也能很快定下。 文武两派也能止住纷争,一致对外。 但没想到,沈玥竟然熟悉边关战事,连兵法都颇为了解,不但没有死心认罪,她还从奏报中找出了诸多疑点,甚至怀疑到了监军窦元武头上。 这话传出去,岂不更让朝中震荡? 文武两派官员的争论也会更大,还怎么安心驱逐蛮族? 第106章 求一道恩旨 第一百零六章 求一道恩旨 攘外必先安内,宣明帝实在不想让沈玥继续说下去。 他已经听够了朝中对沈家的争论。 但沈玥说的有理有据,朝中文武两派重臣都在,还有言官在场,宣明帝也没法强行不让她说。 这会显得他这个皇帝不够公正。 最好的办法,还是让沈玥自己闭嘴,不要再继续深究。 宣明帝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可知道,这些日子朝中为沈家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边关战事不断,而朝中大多武臣,却一心只想为沈家讨公道,竟都无人关心战事?” 沈玥听出了宣明帝的警告,他急于让朝中两派安稳,好集中精力驱逐蛮族,收复边关三座重城。 但沈家之事不查清,朝中武将就不死心,执意要求重新调查。 文臣们又极力反对,导致朝中精力都被此案牵扯住,到现在都没有对边关战事定下决策。 在宣明帝看来,只要沈家的罪名定下,武将们就能安分,文臣也不会有异议,他甚至可以网开一面,不对沈家重罚,只要尽快平息朝中纷争即可。 沈玥能理解宣明帝急于稳定的心,但她仍然觉得心寒。 沈家历代忠心耿耿,为大燕立下无数军功,如今一门父子四人战死,奏报上明明存在疑点,指明了沈家战败有冤。 可宣明帝,竟然为了能尽快平稳朝中舆情,对此视而不见,甚至想要将错就错,给沈家仓促定罪,以求朝中一致对外。 或许在宣明帝看来,沈家父子已经死了。 即便费心费力,查明了真相又如何? 死去的人已经不能再为大燕效力了。 现在边关又要打仗,朝中不该为死人的清白分散精力,而是要拿去抵御外族,先平息战事,收复国土,再来谈别的。 直接给沈家定罪是最简单的办法。 至于在战事结束后,沈家是否有冤屈,宣明帝会不会重新调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要知道,定案容易,翻案难。 皇帝亲自定下的罪名想要重新洗清,更是比登天还难。 这就意味着,沈家永远要背负贪功冒进、害死五万边军、致使三城失守的重罪,很可能永远不会再有澄清翻案的机会。 几代人的忠心耿耿,几代人的舍身为国,就换来满门男丁战死后,被皇帝无情舍弃,连死后清名都保不住吗? 俗话常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可落在沈家头上,是敌军未退,满门含冤,只因再无利用价值,便被视如敝履,直接舍弃掉。 甚至是她想为父兄讨个清白公道,仅仅只是指出疑点,都要被皇帝眼神警告,暗示她不要再扰乱朝堂。 这就是她父兄效忠一辈子的皇帝。 ——值得吗? 沈玥胸腔里像烧了一把悲愤不甘的火,她目光灼灼,声音坚决有力。 “皇上,朝中为沈家之事争论不休,恰恰证明沈家此案有冤情。武将们追讨的不是沈家的清白,而是身为人臣,身为武将,保家卫国出生入死后,仅求的一道清名而已!” 宣明帝愕然一愣,随即阴沉的眼底闪过怒火。 她是在指责他这个皇帝吗? “如果沈家当真有罪,国法天理难容,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但若沈家无罪,含冤战死,却要背上重重污名,从此受人唾骂,又如何不让人惊惧寒心?朝中众多武将,包括定远侯,一再要求彻查战事内情,只是为了让真相大白,让流血牺牲过的忠臣不至于含冤而死。” 沈玥根本不给宣明帝打断的机会,语速很快,“沈家代代从军,军功累至封侯,已是所有武将奋斗一生的终点,如果连沈家都能含冤受屈,无法讨得清白,那朝中众多武将,谁能保证不重蹈沈家的覆辙?谁能不害怕心惊?” “他们为大燕奋战牺牲过,到头来却能轻易被人冤屈,连个公道都讨不回,从今往后,还有谁敢为大燕尽忠,为皇上效死?” “你放肆!!”宣明帝脸色骤然铁青,重重一拍御案,“沈玥,你是在指责朕昏庸吗?简直胆大包天!” 御书房里所有人都惊呆了,太子、裴玄、张次辅,个个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沈玥。 她竟然敢在皇上面前说这样的话? 简直不想活! 周老爷子心惊肉跳,恨不得上前捂住沈玥的嘴,让她不要再往下说。 定远侯脸色严肃,皱紧眉头看着沈玥,没有轻举妄动。 沈玥并没有被宣明帝吓到,她眼眶泛起红,声音反而更坚定。 “皇上明鉴,臣女所言并非指责,而是句句出自真心,沈家常年驻守边关,与朝中武臣大多没有来往,更不曾结党营私,那些武将之所以联合起来,在前朝为沈家讨公道,不正是因为沈家此战有冤吗?!” “沈玥,你简直大胆!”张次辅怒而指责,“沈家的罪行在奏报上写得清清楚楚,朝中武将分明都看过,却只因个人私心,坚持要求重查。你可知道边关正在打仗,若这个时候重查案情,势必闹得军中人心惶惶,还有什么精力抵御蛮族?” 这正是宣明帝所担忧的。 沈家要是真有罪,事情处理起来反而简单。 怕就怕沈观山父子真的是被人所害,含冤而死,那朝中的武将只怕都要翻天了。 沈家在边军中威望又高,一旦事情传扬开来,势必会让军心动荡,还如何能集中精力击退蛮族? 只怕是要牵一发而动全身。 “张大人这话,看似有理,却让人听得寒心。” 沈玥眼底泛红,字字诛心,“我父兄为大燕立下赫赫军功,如今尸骨未寒,若他们当真冤死,张大人就为了平稳军心,视他们的冤屈血泪于不顾吗?” 张次辅大怒,“你休要往本官头上扣高帽!你父兄的罪行白纸黑字,都写在奏报上,哪里算是冤死!” 沈玥道:“那我指出奏报上的疑点,张大人可有合理的解释?又能否让朝中将士心服口服?” 张次辅脸发青,却无法回嘴。 要真能让人心服口服,朝中文武两派也不必分裂争论了。 “皇上,臣女屡次提及父兄军功,提及沈家过往,并非是想挟功所图,臣女只想以沈家百年军功,求皇上一道恩旨,准许臣女亲自去边关,彻查父兄战死的真相。” 沈玥强忍泪水,深深伏在地上,“求皇上恩准!” 第107章 你父兄没有白疼你 第一百零七章 你父兄没有白疼你 此话一出,御书房里所有人都惊呆了。 宣明帝和张次辅等人都以为,沈玥一再坚持,是为了让朝廷派人重查沈家的案子,没想到她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你要去边关查案?”宣明帝惊愕的连发怒都忘了,“你知道边关现在是什么情形吗?” “臣女知道!”沈玥素白的脸上扬起一抹坚毅,衬得泛红的眼眶,没有柔弱娇态,只有如火焰般灼烈的悲愤。 “自从收到父兄的死讯,臣女悲痛欲绝,但也并非一味沉浸在悲痛中。边关丢失三城,军队退至嘉南关,大片国土被蛮族劫掠,无数百姓惨遭屠戮,这些事情,臣女都知道!” 所以,她并不是在意气用事。 而是认真了解过边关情况,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沈玥继续道:“边关战事一日不停,皇上和朝中自然要派援兵前往,筹备夺回三城疆土。臣女不求皇上特殊对待,只求让臣女随军同去边关,哪怕只做辅兵杂役也无所谓。” 意思是,她去边关调查父兄之死,宣明帝不必给她任何特殊待遇。 她是生是死,自己承担。 仅此而已。 “荒谬!”张次辅一听,当即怒斥,“你身为女儿身,怎可入军随行?不仅坏了军中规矩,若是你死在边关……” 沈玥毫不犹豫地道:“那也是臣女自己愿意的!若臣女父兄有罪,我便与父兄同葬边关,生死不回京!若臣女父兄无罪,臣女就带着他们的清名英魂一起回家!” “事出自愿,生死无悔!” 张次辅被她话里决绝的意志震住了,一时竟无话可说。 “好一个生死无悔!”定远侯沉声赞道,“沈玥,就凭你这番话,你父兄没白疼你一场。” 沈玥出嫁之时,沈家父子恨不得将家中所有一切都给了她,这件事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时不知多少勋贵背后发笑,说沈观山爱女都疯魔了,再疼惜女儿,也没有把留给儿子的家产全赔出去的道理。 事到如今一看,谁说女儿不如男? 能为父兄御前鸣冤,至死不悔的女儿,胜过多少勋贵家的儿子? 而从另一方面考虑,沈玥敢如此豁出性命,甚至连“不查明冤情,就死在边关不回来”这种话,都敢当着皇帝的面说出口。 说明她内心坚信沈家父子有冤,也决绝地赌上自己一切,要为他们伸冤! 裴玄目光复杂震骇,如看怪物一样看着沈玥。 她是不是真疯了? 放着京城荣华富贵不享,要跑去边关送死? 周老爷子老泪盈眶,“好,好啊!沈家男丁都没了,但有这样的女儿活着,沈家就不算垮了。” “皇上。”周老爷子转头扑通跪下,“老臣一生,从未求过皇上任何事,如今厚着老脸开口,求皇上看在沈玥一片孝心的份上,重查沈观山父子一案,也为沈家留存最后一条血脉!” 定远侯拂衣跪下,坚定拱手,“皇上,臣虽不赞同沈玥亲自去边关查案,但也认可她的用心。窦元武所送奏报上的疑点,连沈玥都能指出一二三条,臣与朝中众多武将,更做不到视若无睹。臣恳请,由皇上指派钦差,随朝中援军同去边关,重查定康城一战!” “沈玥是女儿身,不便入军营,但既然她心意坚定,不如让她与钦差大臣一道前去。这样一来,查案之事有钦差负责,边关战事有将领负责,两边都不落下,想必朝中文武百官也不会有任何异议。” 沈玥闻言惊讶地看了一眼定远侯,心里感激。 定远侯这话显然是为她考虑,一方面担心皇帝真让她从了军,又无任何保护优待,她还没查清真相就死在了边关战场上。 由朝廷指派钦差去查,是最合适的做法,正好可以把沈玥塞进钦差队伍里。 她不用上前线冒险拼命,也能随时掌握案情进展。 更重要的是,她是沈家的亲女儿,有她在钦差队伍里盯着,绝不会漏掉任何疑点,她会拼尽全力地查出所有真相。 定远侯无比相信这一点。 等到日后水落石出,有沈玥亲自为证,任何人都能心服口服。 这无疑是深思熟虑,又两全其美的办法。 穆首辅难得赞许点头,“定远侯此言,也不失为一个好方法。” 张次辅皱眉,“问题是,若要派遣钦差,和援兵一起去边关,在烽烟四起的情况下,该如何调查案情?现在定康城又已落在蛮族手中,钦差去查案,岂不是羊入虎口?只怕边军还要分心,保护钦差一行人的安全,无法专心击退蛮族。” 穆首辅闻言沉吟,又看向定远侯。 定远侯毫不犹豫道:“这事好解决,只要朝廷肯派钦差去查,大不了先在营地里待着,不会有生命危险。查案归查案,自然不能误了边关战事。” 张次辅又道:“若是这样,何不等边关击退蛮族,收复三城之后,再派人去查?” 大燕从来没有丢失过这么大片国土,任由蛮族骑到头上,丢失的三城肯定要派兵收复,这点朝中没有任何异议。 定远侯皱眉道:“张大人,你还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吗?沈家镇守边关几十年,牺牲了好几代人,在边军和边城百姓心中的威望超乎想象。如今父子四人全部战死,我们这些在京城的人,只能通过奏报得知情况,哪里知道边关现在是什么情形?” “边关的将士对这一战是何看法?他们是否相信沈家有罪?你想过没有?” 张次辅闻言一愣。 定远侯冷冷道:“连我们这些和沈观山来往不多的武臣,都不相信他会犯贪功冒进的错,那沈观山从前的部下呢?边军中敬仰沈家的士兵呢?他们和沈家父子相处的时间,可比我们多多了,万一他们也不相信沈家有罪,朝廷却直接给沈家定了罪,你认为,军中的将士会怎么想?会不会认为朝廷冤杀功臣?” “万一军心有变,朝廷又无及时察觉,边关就真的危险了,这才是不能轻易给沈家定罪的原因!” 宣明帝脸色微变。 张次辅也后背一凉,“可是,奏报上明明写了……” “不管奏报上怎么写,沈家在边关的威望都不可小觑。皇上派遣钦差调查,是在表明朝廷重视有功之臣,不会冤枉他们,这样才能安抚军心。” 定远侯冷着脸道,“若真是仓促定罪,或是拖延到战事结束后再处置,边关军心如何,就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第108章 被软禁了 第一百零八章 被软禁了 张次辅闻言心惊,不由怒道:“难道边关的将士,还敢为沈家造反不成?若真是这样,那沈家简直其心可诛!” 沈家坐镇边关几十年,军望再高,也是大燕臣子。 他们率领的部下将士都是大燕的士兵,理应只效忠朝廷和皇帝,若因为沈家之事便产生怨言,只能说明那些将士对朝廷不忠。 这自然是沈家作为将帅的罪责。 宣明帝眼神越发晦沉,对于沈家在边关招揽人心,使得边关百姓只知武安侯、不知朝廷为何物的现象,他也早有耳闻。 武将手握兵权,本就易遭忌惮,再加上沈家代代积累的威望和人心…… 实在是,不可小觑! 定远侯大怒,厉声道:“张庭和,这种没根没据的话,你也敢在皇上面前胡言?!沈家历代忠心为国,边军将士自然仰慕,若得知沈家有冤,他们自然想为沈家讨个公道,此乃人之常情,你休要妄加揣测!” 周老爷子也知道这问题的严重性,拱手道:“皇上,不止是边关将士和百姓,便是在京城里,也有不少百姓替沈家喊冤,这只能证明沈家忠烈,人心所向。皇上在决策沈家之事时,也当考虑民心。” “正所谓民心如水,可载舟也可覆舟,并非人力所能操控,还请皇上三思!” 宣明帝的脸色越发阴沉。 周老爷子本意是想说,沈家从来没有收买民心,而是民心自发所向,处置起来更要谨慎。 但听在宣明帝耳中,这话却是在强调沈家的民心和威望。 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到了宣明帝这里,却连给沈家定个案都困难重重,朝廷,民间,军中,都有阻力。 这岂不意味着,他这个皇帝连处置臣子的权利都没有?沈家的威望和民心,竟比皇帝,比朝廷的威严更高了? 宣明帝心里极为不快,看着跪地请求的定远侯、周洪涛,又看向沈玥。 他眼神晦沉,带着一丝锐利,“沈玥,你当真想去边关,亲自调查真相?” 沈玥坚定道:“是。” “简直胡闹!”宣明帝怒斥,“这等朝堂大事,岂是你说查就查的?况且边关在打仗,你父兄刚刚阵亡,沈家只剩你这最后一条血脉,若你也在边关遭遇不测,你让朕如何对沈家旧部、对天下百姓交代?” “你想让天下百姓都以为,朕容不下沈家,连仅剩的一个女儿都要派去送死吗?” 沈玥被训斥得愕然,也听出了宣明帝的拒绝之意,她急忙道:“皇上,臣女绝无此意,只是……” “你不必说了!”宣明帝冷声打断,目光沉沉看着她,“你是一片孝心,甘愿冒死为你父兄请命,却将朕推向不仁不义之地。如今沈家仅存你一人,你母亲还在病中,朕若真许你前往边关,一旦发生不测,朕难以向臣民将士交代。” 沈观山这个女儿,既聪明又胆大,懂的也不少。 她是铁了心要为沈家翻案,连自身性命都不顾。 若真让她去了边关,见到沈观山那些旧部将士,她定然会把所有疑点悉数相告,这会让边关军心动荡,徒生事端。 现在边关战事紧急,朝廷首要大事是击退蛮族,收复三城疆土,正是需要上下齐心的时候。 他不能让一个小小的沈家女儿,坏了大事。 “你父兄的事情,自有朝廷调查,容不得你胡闹!”宣明帝冷声道,“你这些天在京中闹出的事端,朕也听说了,看在你出于孝心的份上,朕不与你计较,你就暂且留在宫中,修身养性,待边关战事平定之后再说。” “皇上……” 沈玥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这话的意思,分明是要将她软禁宫中。 防止她再生事端。 宣明帝却不容她再多言,冷喝一声,“来人,将沈玥送至延春阁静养,派人日夜轮班看守,非朕允许,任何人不得进出!” 定远侯等人十分惊愕,没想到众情所请下,宣明帝非但没松口,反而做出了这种决定。 御书房外的禁军立刻涌入进来,刘公公假笑道:“沈姑娘,皇上已有口谕,请随禁军去吧。” 沈玥咬紧嘴唇,看着宣明帝冰冷严厉的脸色,心知已经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 皇帝一旦铁了心,任谁都不能动摇。 “臣女告退。”她垂眸低首,被禁军带了出去。 还未出门,便听宣明帝厌烦地道:“朕乏了,你们也都下去,沈家之事容后再议。” 定远侯等人无奈,只能拱手告退。 沈玥有心放慢脚步,想和周老爷子再说两句,身侧的禁军便冷冷抬手,“沈姑娘,请往这边走。” 周老爷子匆匆追出来,也无法再跟她说话,只能站在御书房门口,看着她被禁军带走,脸上满是忧虑的神色。 “周老,放宽心。” 定远侯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皇上只是让她在宫中静养,并未有其他处置,已经是宽宏了。” 沈玥在御前出言大胆,定远侯都为她捏一把冷汗。 幸好宣明帝没有太计较,也是顾虑朝中武将争议,不好再对沈观山的女儿惩罚。 “我也没想到,这丫头如此胆大。”周老爷子忍不住叹气,压低声音,“况且都到这一步了,皇上仍未定下如何处置,只怕是不妙……” 他和定远侯,加上一个沈玥,已经把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了。 既晓之以情,又动之以理,却仍然不能让皇上定下决策,重查沈家之事。 可见皇上对沈家的不满之深。 情况实在不妙,朝中很快就要商定援兵边关一事,若再不下决定,只怕沈家的案子拖到最后就成了铁案,更不可能重新调查。 定远侯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皱紧眉头还未说话,太子、穆首辅等人也从御书房里出来了。 “沈玥已经走了?” 太子远远看到宫道那边的身影,感叹了一声,“本宫还是头一回见父皇,将外臣女子禁足宫中,她也真是胆大,惹得父皇如此不快。” 裴玄眼神复杂,“下官也没想到,沈玥竟大胆到这种地步,还想去边关调查……她又不会武,这样做岂不是找死?” 第109章 君心难测 第一百零九章 君心难测 裴玄实在不能理解沈玥的做法。 明明留在京城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她却执意要冒险找死,图什么? 难不成,她竟是真心想为父兄伸冤吗? 可沈观山父子已经死了,死得尸骨无存,死人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即便重查案情,讨回清白又如何? 裴玄不觉得这对沈玥会有多大的好处。 沈家已无男丁,家族落魄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讨回清白也不过是名声好听一点,改变不了沈家衰落的处境。 沈玥手里有沈家全部的家产,她又是女子,无法袭爵,哪怕豁出性命为父兄讨回公道,拿回了武安侯爵,好处也落不到她头上,只会便宜了沈家二房。 危险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裴玄心里暗想:如果他是沈玥,他绝对不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拿着大笔家产,舒服的过日子不好吗?若是担心名声难听,大不了离开京城,天下之大,总有能舒心落脚的地方。 太子也是这么想,叹气摇摇头,“她大概是一时意气,不曾清楚考虑过后果。父皇将她禁足宫中是对的,若是放着不管,她说不定会自己偷偷跑去边关,真出事就晚了。” 裴玄心情更复杂,“皇上思虑周全,是沈玥不识好歹。” “毕竟是沈家最后一个女儿了。”太子无奈摇头,“看在沈家过去的功劳上,父皇不会拿她怎样,就先在宫里静养吧。” 定远侯等人闻言,也都无话可说。 众人各自散去。 御书房后殿,宣明帝独坐在软榻上,看着手里的边关奏报,眼神晦暗不明。 “你说,这奏报上的疑点是真是假?竟连沈观山的女儿都看出来了。” 刘公公垂眸,“皇上,谁看出来都不要紧,真假如何,本就是皇上的决定。” 宣明帝愠怒,“说得轻巧,你看看如今朝堂上,还是朕能决定的吗?一个个都恨不得跳到朕脸上来了。” 刘公公道:“朝臣们也是为皇上考虑,皇上不必动怒。” “他们哪是为朕考虑?一个个的,不过是为着自己的私心罢了。” 宣明帝厌烦地将奏折扔在桌上,“窦元武也是不中用了,连个奏报也写不好,留着这么多疑点给人挑刺,让朕难做。” 刘公公迟疑,“窦大人对皇上一片忠心,自不会让皇上为难,这奏报……” 恐怕已经是窦元武尽力而为,只是疑点太多,他实在掩盖不下去,只能这样送来。 宣明帝冷冷道:“窦元武有多少能耐,朕清楚的很,连他父亲窦仲十分之一都不如,若不是看他忠心,朕又怎么会让他去边关?” “皇上英明。”刘公公低头。 宣明帝眼神越发晦暗,“如今朝中武将,朕信得过、又能用的不多。窦仲要坐镇京郊大营,动不得,窦家子嗣不出挑,也只有窦元武还能勉强用一用。朕让他去边关监军,本意就是让他盯着沈观山父子,替朕监察边军动向,他倒好,一来就给朕上了这么大一桩难题。” 沈观山父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宣明帝其实也不清楚。 窦元武是他派去边关监军,也是他信得过的人,但这场战事发生的突然又蹊跷,宣明帝得知的情况,并不比定远侯他们多。 可无论如何,宣明帝都不相信窦元武敢欺瞒自己,那是他一手提拔挑选的人,他自然信任。 反而是沈家那边…… 宣明帝面露寒色,“沈观山面上忠诚,实则对朕隐瞒颇多,他这个从民间找回来的女儿是怎么回事?又不曾在沈家长大,她从哪学的兵法战事?” 刘公公道:“这确实值得怀疑,奴才看沈玥挑刺奏报的样子,显然是极通兵法,又敏锐聪明,句句都问在点子上,怕是连朝中不少武臣都不如她。” “哼,民间养大,能养出这样的女儿?比朕的太子还精通战事些。” 宣明帝想起沈玥质疑奏报的样子,若不是及时阻拦,她只怕还能挑出更多疑点,更加难以圆说。 他微微眯起晦暗的眼,“你去查查沈玥的来历,看她是不是早就被沈家接回来,精心养在暗中?朕看她一心为父兄伸冤的样子,就不像是刚接回来的,对沈家真是死心塌地。” 刘公公暗自吃惊,“皇上是怀疑……沈玥是沈家人留的暗手,防的就是沈家一旦出事,她能站出来支撑门庭?可沈玥毕竟是女儿,沈家与其培养她,不如培养儿子。” “女儿也有女儿的好处。”宣明帝冷声道,“谁会怀疑一个小姑娘有多大本事?连朕不也被瞒过去了?” 在没有亲眼见到沈玥之前,宣明帝是根本没有把沈观山这个女儿放在眼里的。 所以才轻易同意,让她回归了沈家族谱。 但儿子就不同了。 儿子能继承家业,天然就比女儿更受重视,也不便隐藏。 至少沈观山三个儿子的情况,他们如何一步步成长起来,宣明帝都是心里有数的。 唯独沈玥这个女儿,一直不在他眼里,突然展露锋芒,竟比沈家三子还难缠。 想起沈玥话里话外指控他昏庸、不辨是非的胆大,宣明帝就十分恼怒,偏偏她又是沈家最后的血脉,他碍于舆情,竟不能严厉降罪,心里就窝火的很。 登基这么多年,这已经不是宣明帝第一次在沈家人身上感到憋屈了。 上一次还是他想撤换掉沈观山,将他调离边关。 结果边军所有将领激烈反对,还送来了边境百姓的陈情书,话里话外都只认沈家人,不愿意让朝廷调换主帅。 简直荒谬! 边军二十五万重军,到底是他大燕的军队,还是沈家人的私军? 他堂堂一个皇帝,想更换一名主帅,竟都做不到。 若非如此,宣明帝也不会心生警觉,指派了窦元武去边关做监军,防的就是沈家功高盖主,仗着过往军功和威望,将边军变成自家军。 宣明帝眼神格外晦暗,“沈家三个儿子都死了,又冒出个女儿来,沈家是出过女将军的,沈玥未必不是下一个沈老太君……若早知她有这种本事,朕就不会让她认祖归宗。” 可惜现在太晚了。 第110章 她的后路,是他 第一百一十章 她的后路,是他 宣明帝自然不会认为自己判断失误。 他只会觉得,是沈观山隐瞒实情不报,只字不提沈玥的能力,只说她是民间长大,宣明帝才放松了警惕,轻易让沈玥认祖归籍。 结果没想到,沈家女儿的身份,反而成了她的保命符。 宣明帝一时半会竟不能动她,还要防着她继续闹事,扰乱朝堂民心。 这些日子京城里关于沈家的传言,宣明帝其实一清二楚,他早就让人调查过,那些传言都是沈玥亲口说出去的。 她当着百姓的面,言之凿凿地说沈家有冤,惹得百姓猜测不断,议论纷纷。 而这些传言,又加重了朝中武将们的抗议,以民心动荡为由,坚持要求彻查真相。 正因如此,宣明帝才对沈玥心存不喜,又因这种不喜,他在和离之事的裁决上,有意无意地偏向了裴玄。 这也是对沈玥的警告。 可惜她仍然不知收敛,依然不安分。 宣明帝干脆将她软禁宫中,不准她见外人,也是防着她继续扰乱人心。 “皇上圣明,奴才这就派人去查。”刘公公恭敬地道。 宣明帝揉了揉眉心,“闹了一上午,朕头疼得很,下去吧,让朕安静会儿。” 刘公公正要告退,宣明帝又道:“对了,去告诉皇后一声,延春阁那边衣食住行不缺,让她挑几个得力的宫女伺候,别让沈玥再闹出事来。” 刘公公心领神会,道:“奴才明白了。” 这话的意思是,除了门外的禁军日夜看守,延春阁内也要让宫女时刻盯着,不能让沈玥再生事端,也不能让她在宫里出事。 沈家的事情正在前朝闹得厉害,要是沈玥在宫里出了什么问题,沈家血脉一断。 那可真是要翻天了。 刘公公不敢怠慢,退出御书房后,便亲自去了皇后宫中,屏退宫人,仔细转述了宣明帝的意思。 皇后一听,自然不敢怠慢,让心腹嬷嬷亲自挑了几个忠心的宫女,以送东西的名义,指派去延春阁里伺候,监视沈玥的一举一动。 皇宫里的消息,有时密不透风,有时又四面透风。 几乎就在皇后派人踏入延春阁的同时,某处偏远的宫殿中,九皇子正好听完御书房事情的汇报,同步得知了皇后的行为。 他不禁笑了,“皇上还真是忌惮沈玥,里里外外看得这么牢,是怕她跑了不成?” 小太监道:“皇上本就忌惮沈家,这位沈姑娘行事出人意料,又胆大惊人,恐怕也不在皇上预料之内,皇上难免要防范一些。” “是啊。”九皇子拥着狐裘,笑倚在暖榻上,凤眸意味不明。 “咱们这位皇上,既多疑,又不愿承认,总想把所有人握于掌中。沈家本就功高盖主,先帝能容,他却容不下,如今又多了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沈玥,打了皇上一个措手不及,他岂能不疑心忌惮?” 小太监道:“可怜那位沈姑娘,今日之后,更没有好日子过了。” 皇上本就不喜沈家人,之前看她是个姑娘家,不曾当回事也就罢了。 如今既然惹得皇上疑心,甚至幽禁宫中,沈玥的日子肯定不会太好过。 九皇子道:“恰恰相反,她在宫里会过得很好。” 小太监一怔。 “既扣在宫中,总要做点样子给人看,沈家百年军功,威望重高也不是说笑的。”九皇子道,“若连最后一丝血脉都要受人磋磨,皇家的名声索性别要了。” “这么说……” “笼中鸟而已,只要不闹事,能吃多少金贵谷粮?” 九皇子挑眉,“刘福已经去查她的来历了吧?” 小太监道:“刘公公已经派人出宫了,想必是怀疑沈姑娘的身世问题。” “她已入了沈家族谱,身世真假都不重要,皇上怀疑的是她的学识。”九皇子低笑了声,“说不定,她是沈家留下的暗手,也在防着皇上呢?” 小太监不由一惊,“沈家人一向忠心,应该不至于此吧?” 九皇子笑意微冷,“再忠心,也架不住龙椅上的人疑神疑鬼。沈家不是傻子,皇帝忌惮他们,他们自己也知道,不会一点防备都没有。” 小太监惊疑,“若是早有防备,沈家父子又怎么会……” 死的这么突然? 满门男丁,竟无一人活下来,这简直比当年边关血战,沈老爷子一家战死更惨烈,至少那个时候,沈家还有三个年幼的孩童活下来。 其中两个都是男孩。 如今沈家只剩一个女儿,已无人再能撑起门庭了。 “正因沈家败的蹊跷,沈玥才要追查真相。皇上才不想让她追查真相。” 九皇子幽幽地说:“若皇上早知道她精通兵法,是绝对不会给她看奏报的。她藏拙入宫,隐忍到今天,就是为了看到那封奏报。” 而沈玥不仅懂兵法,她还会武。 使得一手好枪法,百般兵器使用娴熟,不比她三个久在沙场的哥哥差。 宣明帝完全不知道这一点,他此前从未将沈观山的女儿放在心上,自然也不曾派人监视,而沈玥行事谨慎,也从未在外暴露过自己的实力。 哪怕是在裴家和离时,她也没有显露太多身手,更多是凭着一股怒气杀过去。 宣明帝只怕仍把她当做寻常女子,最多就是头脑聪明些,实力方面却并无太多防备。 九皇子已经预见到了,宣明帝会吃个大亏。 虽然他已经足够多疑防范,派了禁军和宫女内外看守,软禁一个普通少女绰绰有余。 但沈玥不同。 九皇子总觉得,她不是会乖乖被关的性子。 皇帝想让她做只笼中鸟,她却是藏了尖爪和翅膀的鹰,定然会撞破笼子飞出去。 有些鸟儿是关不住的,浑身上下都是反骨,宁愿撞死也不会留在笼中。 “问题是,幽禁深宫,她要怎么逃呢?” 九皇子轻声疑惑,“万一被抓住可不是开玩笑的,擅闯宫禁,即便她是沈家血脉,皇上也会处死她。” 沈玥不缺胆量,缺的是实力。 她不会轻功,也没有内力,很难从戒备森严的宫中逃出去。 沈玥应该清楚这点,她给自己留的后路是什么? 小太监迟疑道:“若沈姑娘当真不安分,殿下要不要提前去见她?毕竟,大统领的伤情也不能再拖了。” 这话仿佛一道灵光,破开了九皇子心中的疑惑。 他忍不住低笑起来。 “原来如此!” 她的后路,竟然是他。 第111章 铜钱卜卦 第一百一十一章 铜钱卜卦 小太监疑惑道:“殿下想到了什么?” 九皇子轻笑道:“先前,贪狼和破军不是送信进来,说沈玥想和他们做交易吗?如今贪狼重伤,正合了沈玥的预测,她可能正等着我找上她。” 小太监闻言惊疑,“可是,殿下的行动,沈玥如何能预料?她应该不知道大统领背后是殿下吧?” “这就是她的本事了。”九皇子挑眉,“我也很好奇,她是怎么算到的。” 小太监又问:“那殿下要去见沈姑娘吗?” 九皇子指尖敲了敲,眯起凤眸,“不急,沈玥被幽禁延春阁,一时半会也跑不了,先看看前朝的动向再说。” 另一边,延春阁内。 沈玥被禁足在这里,门前有禁军日夜轮班看守,皇后又指派了宫女贴身照顾,寸步不离的跟着她。 给她的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连胭脂水粉都不缺,想要什么都能满足。 唯独出不去,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皇上吩咐,请沈姑娘在阁内静养,免受外人打扰。姑娘有任何吩咐,都可以和奴婢说。” 掌事姑姑脸上带笑,身后站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宫女。 沈玥淡淡道:“皇上的意思我明白,我不会乱走动,就在院子里晒晒太阳行吧?” 掌事姑姑笑容不变,“奴婢这就去安排茶点。” 沈玥叫住她,“你去帮我找一些铜钱来,不要新钱,就要民间常用的那种,越老越好,我在院子里等你。” 掌事姑姑有些疑惑,但也笑着应下了。 皇后娘娘交代,只要沈玥不出延春阁,不打听外面的消息,其他要求都可以满足。 皇宫乃天下富贵之地,不缺金银,但要说民间普通百姓用的铜钱,过于廉价,反而不好找。 掌事姑姑只能去找一些低贱宫人,用碎银子和他们交换铜钱,花了不少功夫才集了一匣子,送来给沈玥。 沈玥就坐在院子太阳最好的地方,靠着躺椅,旁边摆了案几,放着上好的新茶和点心,两个宫女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 掌事姑姑将装满铜钱的匣子交给她,“沈姑娘,这些够了吗?若不够,奴婢再去找找。” 按照她的要求,匣子里大多是老铜钱,年份不一,表面被磨得发亮,上面篆刻的字体也模糊不清。 “这些就够了,你下去吧。”沈玥很满意。 掌事姑姑松了口气,行礼退下。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回过头,看到沈玥将满满一匣铜钱倒在案桌上,似乎正在挑选,不时拿起一枚细看。 掌事姑姑暗自皱眉。 听说这位沈家千金,是从小在民间长大的,接回京才半年。 可能就是在民间养成的穷苦毛病,对皇后娘娘送的金玉珠宝都不感兴趣,竟喜欢这些不值钱的铜板。 实在不上台面。 掌事姑姑心下轻视,罢了,她爱玩就玩吧。 只要乖乖待着不惹事,别说一匣子铜板,找一箱都不是问题。 反正也不值几个钱。 沈玥并不知道掌事姑姑的想法,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在意,她要铜钱当然不是为了玩。 铜钱是官府发放的货币,也是民间普通百姓最常接触到的东西,比起金银,它才是在人群中流传最广泛的存在。 一枚铜钱从被铸造出来,最长可以使用上百年,历经无数个主人,不断在人与人之间传播流动。 这就意味着,一枚小小的铜钱,能聚集的气运是极高的。 越是盛世年代铸造,流传越久的老钱,所蕴含的人气和运势也最强,很适合用来卜卦。 只是普通人不会用而已。 沈玥看着铺满一案桌的老铜钱,它们大多都笼着一层薄薄灵气,气运有深有浅,但在常人眼里,只能感觉这些铜钱油润发亮,像是使用久了,包了一层浆。 沈玥用手拨弄着,精准的挑出了其中三枚灵气最浓郁的铜钱,上面篆刻的字迹已经被磨的的光滑,隐约可见“燕明”二字。 这是大燕开国皇帝,燕明圣祖皇帝在世时铸造的铜币,传世近两百年。 圣祖皇帝立国时,不仅结束了中原近百年的战乱历史,也开创了大燕国运史上第一个太平盛世。当时铸造的铜钱广为流传,不仅在大燕境内,连西侧的西夏、南侧的群岛、北边的草原,都通用这种铜钱。 明君所铸,盛世流传,上百年气运和人望滋养。 “真是好东西啊。” 沈玥拿着三枚铜钱,对着日光照耀,只觉上面充盈的灵气让人心旷神怡,“本来想着普通铜钱就够了,没想到宫里还有这种老钱,可惜不能直接用……” 铜钱毕竟和玉石不同。 玉石天生地养,蕴灵于内,可以直接吸收,但铜钱却是受万人精气和国运所养。 沈玥用不了,顶多拿来当工具使。 真可惜。 一旁的两个宫女听得疑惑,“沈姑娘,这铜钱虽然老旧,但也是可以直接用来买东西的,您是想用钱买什么吗?” 宫里可不兴用铜钱,即便是普通宫人用的也是碎银角,只有一些最卑贱的罪奴和杂役,才会攒这种不值钱的玩意儿。 “没有,我随口说的。”沈玥将三枚铜钱扣在手心,将案桌上的其余铜钱扫到一边,然后信手一抛。 叮当当几声,三枚铜钱落到案桌上,旋转着落稳。 一枚正,两枚反。 沈玥看了一眼,又拿起来抛了两次,第二次结果一样。 第三次抛出了三枚正面。 沈玥看着铜钱的卦面,挑了下眉,便依次捡起三枚铜钱,吩咐宫女把剩下的铜钱收进匣子里,她不用了。 两个宫女看得莫名其妙,将铜钱收了起来。 就在沈玥闲着抛铜钱的时候,另一边的裴玄也已经出宫了。 有禁军和太监一路跟着他,似保护又似押送,中途经过京城街道,吸引了不少百姓张望。 “这是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连宫里都来人了,不会有什么大事吧?” 有好奇的百姓悄悄跟上来,发现禁军并未驱赶他们,胆子也变大了。 等到裴府门前,跟来看热闹的百姓围了一圈。 裴府也早早得到了消息,府门大开,裴宗光、裴忠、二房几个儿子都心怀忐忑,恭敬等在府门口。 第112章 裴家被打脸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裴家被打脸了 看到有禁军太监跟着裴玄一起回来,裴宗光心里一紧,连忙上前迎道:“这位公公,可是奉皇命而来?先进府喝口茶吧。” 太监淡淡道:“不必了,我等奉皇命而来,办完事就走。” 裴宗光不知他们要办什么事,心下更加惴惴,不由看向裴玄,“玄儿,这是怎么回事?皇上有何吩咐?” 裴忠和二房几个儿子也紧张地看向他。 裴玄脸色不太好看,并未说话。 太监看着裴家众人,又看向府门不远处的围观百姓,一甩拂尘,扬声道:“今日早朝,有言官弹劾裴大人母子,与沈家千金和离一事,皇上亲自问询,现已有决断,特命杂家前来通告裴府。” 百姓们纷纷惊讶,没想到两家和离之事,竟传到了前朝宫中。 连皇上都惊动了! 太监高声道:“传皇上口谕,两家和离之恩怨,皆因裴府三小姐欺上瞒下,挑拨所为,裴家有错在先,罚金百两,补偿沈家千金,并澄清京中谣言。裴大人偏听偏信,同样有错,现革去怀远将军一职,官降两级,归府反省。” “裴家三小姐乃罪魁祸首,皇上下令庭杖三十,由禁军执行,以儆效尤!” 裴宗光等人震惊,难以置信地看向裴玄。 这是怎么回事? 裴玄难道没有好好跟皇上解释吗?皇上竟认为错在裴家,还亲自下令惩罚,不仅让裴玄革职降官,还要庭杖裴思薇? 裴宗光听得心惊,又满头雾水。 如果皇上真的认为裴家有错,那也是错在裴老夫人啊…… 裴思薇不过是陪着裴老夫人,去看沈玥的笑话,怎么却是她被当成罪魁祸首,还被皇上处罚? 二老夫人之前是想让裴思薇替母顶罪,但裴玄当时已经入宫,他应该不知道裴家的打算。 难不成,他在宫里也做了一样的决定,让裴思薇出面顶罪? 不止裴家众人惊愕,百姓们闻言也是一片哗然。 沈裴两家当众和离,事情闹的本来就大,沈玥的名声也很难听。 裴家这些天还一直对外宣称,是沈玥不敬长辈,行事狂悖,裴家不得已才和离,更加重了沈玥的污名。 沈家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外澄清过,也不曾对和离之事有任何说法。 百姓们自然信了裴家的说辞,对沈玥和离的举动指指点点,再加上沈家兵败,更是连着她和沈家父子一起骂。 裴家在这件事里成了受害者,让不少人都心生同情,甚至觉得裴玄有情有义,竟然没把沈玥这个毒妇休出家门。 但现在,抱着这种想法的人被狠狠打脸了。 宫中太监亲自说了皇上的裁决,裴家有错在先,虽然没说具体错在哪,但看皇上对裴家的处置,又是给裴玄革职降官,又是庭杖和罚金,还勒令裴家澄清京中谣言。 什么是谣言? 是虚假的,不真实的,没有证据的言论。 这岂不是当众证明,裴家这些天一直说沈玥种种不好,污蔑她名声的话,都是假的吗? 当着太监和禁军们的面,百姓们不敢高声喧哗,但一双双质问疑惑的眼神,像钉子一样射向裴家人。 裴宗光等人脸上都挂不住了,下意识避开目光。 裴玄始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太监却不管旁人怎么想,他只负责传达皇帝的意思,“皇上还说,裴沈两家恩怨已深,实在难成姻亲,既然裴大人与沈家千金自愿签下和离书,便准许两人正式和离,从此恩怨两清,再不相干。” “京中关于两家和离之谣言,也当到此为止,再不可因私情私怨,闹得京中人心不安。” 太监一甩拂尘,看向裴玄,“裴大人,杂家代为传达皇上的话,你可有异议?” 裴玄拱手,“皇上英明,下官并无异议。” 这话一出,无疑是承认了皇帝的裁决,百姓们眼里的质疑更深了。 要真是错在裴家,那裴家之前说沈玥种种不好,岂不都是倒打一耙? 皇上说裴家有错在先,这个“错”又是指什么? 太监淡淡地道:“既然裴大人没有异议,那就请贵府三小姐出来,由禁军行刑吧,早点办完事,杂家也好早点回宫复命。” 裴家众人脸色陡变,裴玄也惊愕了,“公公的意思是,要当众行刑?” “不然呢?”太监疑惑道,“皇上亲自惩处,一向是当众行刑,以示惩戒之意,裴大人对此有异议?” 裴玄咬紧牙关,道:“公公见谅,下官并非对皇上的处置有异议,只是三妹年岁尚小,还未出阁,若要她当着京中百姓的面公开庭杖,只怕会让她清白尽毁,无颜再活下去!” “皇上命禁军亲自执刑,本意只是训诫,并非是要断绝三妹的生路。” 宫中庭杖,是需要受刑人脱掉外裤,躺在长椅上,被厚重的杖板责打臀部和大腿。 不仅剧痛难忍,严重的还会落下伤残。 对于女子来说,要当众脱去外裤受刑,更是一种尊严和心灵上的极大羞辱。 裴思薇是裴家的长房嫡女,还未出嫁,闺中的清白是很重要的。 如果真让她当着满街百姓的面,脱掉裤子受罚,即便她能熬过庭杖,以后也没脸再活下去,更会连累裴家所有女眷的名声。 太监闻言皱眉,宫中庭杖多是惩罚宫女下人,即便当众行刑,也只有宫里人能看见。 跟裴府的情况确实不一样。 但皇上也没说要私下处罚。 太监道:“那就在裴府前院行刑吧,还请裴大人将府门敞开,杂家会在这里听着,以示皇上惩戒之意。” 前院和府门直接相通,中间有一块用于遮挡视线的影壁。 这样一来,府外的百姓看不到裴思薇怎么受刑,却能听到庭杖的声响,也算是“当众行刑”了。 裴玄被噎住,他本是想让裴思薇在后院受刑,减少对名声的损伤,没想到太监会想出这种刁钻的办法。 在前院行刑,总比在府门前街上要好,至少有影壁挡着,不会被外人直接看见。 裴玄狠狠心,对管家道:“把人带到前院,交给禁军处置。” 第113章 裴思薇被庭杖 第一百一十三章 裴思薇被庭杖 裴忠听得不忍,“二弟,真要如此不可吗?” 裴思薇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得起禁军庭杖?裴忠这个做大哥的,实在有些心疼。 “皇上下令,我能有什么办法?”裴玄冷冷看向管事,“还不快去?” 管事赶紧低头应下,往府里走,行刑的禁军也跟着进去。 裴忠欲言又止。 他虽然木讷,但也不傻。 二弟和离的事情本和三妹无关,为何皇上会认为三妹是罪魁祸首? 自然是裴玄在宫里说了什么。 但裴玄自己也被皇上削官降职,裴老夫人还病恹恹躺在床上,裴忠也拿不出别的主意,只能讷讷地站在一旁。 管家带着禁军进门,二老夫人和田氏正焦急等在前院,“管家,你这是?” “二老夫人,皇上下令责罚三小姐,庭杖三十,在前院行刑。” 管家道,“二爷让小的去带三小姐出来。” 二老夫人一惊,立刻明白了,“你去吧,顺便把周嬷嬷一起带过来,问问玄儿,如何处置。” “是。”管家请禁军在前院稍等,自己匆匆去了。 不多时,管家便一头汗的带着人出来了,只见裴思薇手脚都被绑起来,嘴里堵着一团布,被几个嬷嬷架着过来,哭得满脸乱泪,呜呜直叫唤。 旁边还有个披头散发的周嬷嬷,也被堵着嘴,绑着拖了过来。 管家出了府门,对裴玄禀告,“三小姐已经带到前院了,另外,二老夫人让把周嬷嬷也带了过来,问二爷如何处置。” 太监疑问,“周嬷嬷又是何人?” “回公公,周嬷嬷是三小姐身边的下人,就是她撺掇三小姐一起胡闹的。” 管家连忙解释。 但其实,周嬷嬷是裴老夫人的陪嫁,也是之前下手勒死沈玥的人之一。 当时动手的还有一个刘嬷嬷,死在沈玥手上,周嬷嬷跑得快逃过一劫,沈玥也没顾得上找她。 二老夫人在得知言官弹劾后,就把周嬷嬷抓起来关在柴房里,随时准备推出去。 太监淡淡地说:“既是裴府的下人,便由裴大人自行决定吧,皇上也并未提及旁人。” 裴玄眼里闪过冷光,“周嬷嬷作为下人,不能劝诫主子,还挑拨是非,杖毙吧。” “二爷……”管家心里发寒,这位周嬷嬷,可是裴老夫人的陪嫁啊。 跟着老夫人几十年了,一直忠心耿耿,当真要杖毙吗? 裴玄冷冷看着他,“还不快去?” 管家不敢再说,应下后便进了府。 前院里摆好了长凳,被堵住嘴的裴思薇和周嬷嬷,被人拖到长凳上,扒去了外裤,手脚都被牢牢绑在四条凳腿上,动弹不得。 “呜呜!呜呜呜!!”裴思薇看见禁军提着厚重的木板走过来,吓得呜呜乱叫,不停的摇头,眼泪浸透了脸上的纱布。 一旁的周嬷嬷更是吓得浑身瘫软,眼睛都直了。 “行刑!”禁军高喊一声。 两名禁军猛地举起木板,狠狠打在裴思薇的臀部和大腿上,单薄的里裤挡不住剧痛,裴思薇痛得剧烈抽搐,呜呜惨叫,手脚死命的挣动,被麻绳勒出了血印子。 另一边的周嬷嬷待遇更惨,裴思薇是庭杖,她却是杖毙。 裴府行刑的护院下手更狠,乱棍一顿打在周嬷嬷背上,痛得她像砧板上的鱼一样弹跳挣扎,嘴里的粗布都掉了下来,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啊——!!” 惨叫顺着裴府敞开的大门传出去,伴随着砰砰的棍棒闷响,让人听得心里一颤又一颤。 裴府的男人们站在府门口,脸色都不好看,默不作声的听着府里的行刑声。 裴忠满脸不忍的扭过头,裴玄面无表情。 二房几个儿子更是龇牙咧嘴,听着声音都仿佛打在自己身上,隐隐作痛。 太监面不改色,一下下听着动静。 大街上围观的百姓都不说话了,默默看着裴府大门,虽看不见行刑的场面,听声音都能感觉到冷酷和严厉。 渐渐的,惨叫变成了呻/吟,又变成闷哼,直到声音彻底消失。 一股似有若无的血腥味从大门里飘出来。 “呕……”人群里,有嗅觉灵敏的百姓捂住嘴,干呕了一声。 很快,禁军们从府里走出来,拱手禀告:“回公公,行刑已毕。” “各位辛苦了。” 太监满意地点头,又对裴玄说:“裴大人,我等职责已尽,还请大人在三日内备好百金,送至沈家府上,并澄清京中谣言,切勿拖延。” “下官明白。”裴玄应下。 “那杂家就先告辞了,大人请便。” “公公慢走。” 太监带着禁军径直离开,百姓们更不敢拦路,让出一条大道。 “先回府。”裴玄脸色阴沉下来,低声说了一句,转身快步进了府。 裴忠和二房等人也没脸在府门口站着,扭头进了府,管家赶紧带人跟上,紧紧关上大门。 裴家今日这脸算是丢光了。 人刚一走,大街上的百姓就炸开了锅,各种议论声全来了。 “我还是第一次见皇宫里的人行刑,听声音好吓人!” “裴家小姐不会被活活打死了吧?” “裴家和沈家和离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裴家人明明说是沈玥不敬不孝,行事狂悖,他们才和离休妻的,怎么这会儿又成了裴家的错?” “皇上都说裴家有错在先,那肯定是没错了,裴家到底做了什么?” “裴三小姐不是沈玥的小姑子吗?她怎么成罪魁祸首了?难不成是她挑拨得沈玥和离?” “裴玄显然也有错啊,皇上都削了他的官了。” “和离的事要真是裴家有错,那他们到底干了什么?逼得沈玥进门才三天就当众和离?从来没听说有这种事。” “你没听宫里的太监说,前朝都有言官弹劾裴家了,肯定有大问题!” 裴家之前说沈玥有多恶劣,百姓们骂得有多难听,现在反转的就有多厉害,四面八方都是对裴家的质疑声。 原本说沈玥不好是裴家一方所言,现在连皇上都证实裴家有错,却并没有提及沈玥不孝之事,百姓们的质疑和议论声就更大了。 很快,裴玄被降职、罚金,亲妹妹被皇上当众庭杖的消息,就跟火烧一样传遍了京城。 但此时的裴家已经顾不上外界传言了。 第114章 沈玥迟早会后悔 第一百一十四章 沈玥迟早会后悔 周嬷嬷被杖毙的尸体拖了下去。 裴思薇伤的也很严重,臀部和大腿后侧都被打得血肉模糊,绑在长凳上,活活痛晕了过去。 裴忠简直不忍心看,“快把三小姐抬回房里,请大夫!” 管家赶紧叫人抬软榻来,几个嬷嬷合力将裴思薇搬到软榻上,火急火燎地送回房。 行刑的长凳和木板也被搬走,青砖地面上落了不少血,下人正提着水桶冲刷清洗。 血腥味一时半会散不开。 裴家两房人都聚在了正厅里,脸色都不好看。 “玄儿,宫里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你没有和皇上好好解释吗?为何皇上还认为错在裴家?”裴宗光焦急地问。 “我自然有解释,皇上这般决策,已经是偏袒裴家了。” “这叫什么偏袒?” 二房长子裴运忍不住说:“皇上不是明摆着说错在裴家吗?庭杖了三妹,降了你的官,还要我们裴家补偿沈玥黄金百两,任谁都会觉得是我们的错,又被那么多百姓听见,以后该怎么议论我们?” “我已经尽力了!”裴玄心里烦躁的很,他难得吃这么大一个亏,“是沈玥太难缠,她说动了周老爷子和言官,又有脖颈伤痕为证,一口咬定母亲杀人,我能怎么办?证据都摆在眼前,皇上和众位大臣也不是瞎子。” “所以,你为了保你母亲名声,就把裴思薇推出去了?”二老夫人问道。 裴玄冷声,“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说着,他便简单说了说御书房里的情形,得知定远侯、周老爷子都站在沈玥那边,沈玥又有实证在身上,裴家众人也无话可说。 裴宗光一阵气恼,“这个沈玥,还真是诡计多端!以前看着一副老实样子,没想到这么多心眼,竟然还知道拉拢周老爷子报官。” 二房长媳田氏忍不住道:“这事本就是老夫人的错,要不是她带人想勒死沈玥,也不会有这种事。伤就在沈玥脖子上,她以此做证据,皇上肯定觉得是裴家有错在先。” 裴忠替母亲辩解,“娘也是一时冲动,她没坏心的……” 田氏心里直冷笑,都要把人勒死了,这叫没坏心? “老夫人是冲动,那裴思薇呢?她竟然还跟着去看热闹,心肠有够恶毒的。”田氏冷冷地说。 谁家的小姑子,知道亲娘要活活勒死嫂子,不阻拦还跟着看热闹? 这心肠不能说狠毒,只能说没有半点人性。 沈玥进门前对裴思薇可不算差,从两家定亲后,就没少给裴思薇送好东西,胭脂水粉珠钗绫罗,什么没给过她? 但凡念一点儿好,也不至于拿沈玥被勒死的事情当笑话看。 裴忠见她说了母亲,又说自己妹妹,心里很不舒服,“三妹只是单纯,她没有坏心的,是沈玥太过分了。” 田氏冷笑,“在大哥眼里,自家做什么都对,可惜皇上不这么想,一顿庭杖打下来,以后全京城都知道裴思薇心思不正,祸害得哥嫂夫妻和离了。” 裴忠被她讥讽的脸上挂不住,脖子都红了,旁边的裴运连忙拉住妻子,小声道:“你少说两句。” “我才刚怀上孕,府里就出了这种糟心事,还不准我说两句?” 田氏埋怨地看了丈夫一眼,摸了摸肚子,到底没再说什么。 二老夫人只当没听见儿媳妇的话,对沉着脸的裴玄说:“你把裴思薇推到前头是对的,为了你的前途,也为了裴家的名声考虑,你娘不能背上一个勒死儿媳妇的罪名。” 裴玄没说话。 二老夫人又道:“你确定皇上是偏袒咱们裴家吗?你妹妹被庭杖,你也降了官职,皇上的惩罚看着也不轻。” 裴玄道:“沈玥有证据在身,若皇上不偏袒,裴家难逃杀人夺财的罪名,那就不是降职和庭杖这么简单了。” 二老夫人无话可说,“主要是你的官职……” “是啊,玄儿,你好不容易才升上怀远将军,屁股还没坐热,就被皇上撸了下来,实在可惜。”裴宗光也说。 裴玄并不在意,“不过是官降两级而已,现在边关还在打仗,皇上正是用人之际,我又是边关出身的武将,只要朝廷派遣援兵,皇上一定会用我,到时候再立些军功,很快就能升回去,不算什么。” 裴宗光精神一震,“当真吗?皇上这次会派你去援兵?” 裴玄点头,语气很笃定,“若不是皇上还要用我,对裴家的处置不会这么轻。庭杖也好降职也罢,不过是皇上用来堵人嘴而已。” 要不是定远侯和周老爷子都支持沈玥,宣明帝说不定连罚都不会罚,高举轻放就过去了。 对裴家的处置,也并非是为了给沈玥主持公道,而是为了堵住周老爷子和言官的嘴,雷声大雨点小而已。 “那就好,只要皇上还想着用你,早晚有你立功升官的机会!到时候你前途无量,沈家却败落无人,沈玥迟早会后悔的。”裴宗光冷哼一声。 裴玄也是这么想,只是没有说出来。 二老夫人头疼地说:“可现在,皇上要我们拿出百两黄金,补偿沈玥,这银子从哪出?” “从库房里取就是了。”裴玄从来没把这当问题。 田氏看他说得毫不在意,心里就有气,“二哥说得好轻巧,府里的库房什么时候有过金子?就是现银都拿不出几百两,账上还亏着一大笔钱,上哪取去?” “怎么可能?”裴玄根本不相信,“裴家所有人的俸禄,不都在库房吗?还有从前留下的封赏,田地产业……” 田氏听得只想冷笑。 裴家的男人都是一个德性,只顾自己的前程,对府里的事情不管不问。 需要用钱就去库房拿,也不管银子从哪来,仿佛库房就是个聚宝盆,能自己生出钱来。 裴家现在就两个媳妇,裴老夫人只花钱不管事,长房长媳裴卫氏又是个面团人,毫无脾气手段,根本管不住下人。 田氏从进门开始,就跟着二老夫人打理府中事。 她比谁都清楚裴家是个怎样的烂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