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魁血》 第九十三章 魁(九十三) 龙椿闻言大笑:“我可不背后说人,这话你自己问她去吧” 柏雨山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 他知道龙椿有意作怪,自己今晚恐怕是问不出来什么了。 电话挂断后,龙椿心里的郁结少了大半。 她靠在床头眉眼带笑的抽烟。 小柳儿则趴在她肚子上,两只手抓着一只新式手雷,来来回回的端详。 龙椿伸手拨弄着小柳儿的头发,又伸出指尖戳了戳她的后脑勺。 “哪儿来的?” “啥?”小柳儿问。 “手雷” 小柳儿嘿嘿一笑:“俊铭哥给我买的” “他给你买这个干嘛?” “他说过年让我炸人玩儿” 龙椿扶额:“......学点儿好吧您二位” 小柳儿闻言一愣,后又一个轱辘爬起来,按住龙椿的肩头道。 “阿姐,我俩打小跟你学,还能学成现在这样,已经算是很好了吧!” “......” 倒也是。 ...... 这一天过后,龙椿的生活便又如常起来。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她被关阳林抓走之前。 她和黄俊铭彻底成了一对好搭档。 两个人一道昼伏夜出,终日游荡在北平周边,见日本人就大开杀戒。 小柳儿则稳坐家中,为二人洗手作羹汤,以一己之力包揽了小二楼的所有后勤工作。 如此两个月下来,北平黑道上竟传出了些许流言。 头一条是说从前柑子府的大姐姐没有逃去外地。 反而是留在北平做了共党的地下人员,专跟日本人对着干。 再有便是一些商户闲话,他们说龙椿已经成了国军黑名单上的“红色资本家”。 迟早要被抓住枪毙,以儆效尤的。 龙椿初次听见这些传闻的时候,正抱着一碗汤饺子吸溜。 黄俊铭将这话翻给她,当场将她逗了个眉开眼笑。 龙椿搁下汤饺子,只说:“红色资本家我倒是认,只是这个地下人员么......共军要是雇的起咱们,只怕也不会让日本人骑在头上拉屎了” 小柳儿闻言就皱起眉头。 “阿姐......吃饭呢哇!” 龙椿笑:“好好好,吃饭吃饭,不说了” 黄俊铭笑着往龙椿和小柳儿的碟子里各夹了一块腐乳,又接话道。 “阿姐,今早你没回来的时候,孟姐打电话来了” 龙椿咬着饺子挑眉:“什么事?” “还是要钱” 龙椿怔了怔,又叹着气痛心疾首的将饺子咽了。 “这个月汇过去多少了?” 小柳儿闻言低着头算了算。 “快六十万了” 如今孟璇身在西安,几乎算是在抗日前线。 眼下她和共军内部联系密切,正源源不断的往前线输送着钱和物资。 大约一个礼拜前,殷如玉从上海往天津运了一船比金子还贵的西药。 龙椿没小气,点了几个能扛住事儿的孩子,当天就给送到西安去了。 可谁知这西药刚到西安,还没撑过两天两夜,就已经被前线的士兵消耗殆尽。 孟璇打电话回来的时候,龙椿一度觉得吃惊。 她想过前线战事会很惨烈,却没想到会惨烈到这个地步。 一船药,上吨重,竟然连两天都撑不住。 那天孟璇说完这个事儿后,又开口问龙椿要十万大洋。 龙椿一时拿不出现钱,只好现派黄俊铭去柑子府搬金条。 那天夜里,龙椿拽了一张小板凳,独自坐在柑子府门前的大柳树下。 她一边看着黄俊铭指挥孩子们搬金子,一边一口接一口的猛抽烟。 她自问从不是个抠抠搜搜的人。 可自从做了这个“红色资本家”以后。 她也算是彻彻底底体会了一把放血放到肝脑涂地的滋味。 她攒了半辈子的家业,她一个人一个人杀出来的家业。 就这样被她投进一场结果未知的战争里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也不知道自己送出去的这些钱,能不能换来“国泰民安”这四个字。 她唯一知道的只是,谁肯站出来收拾日本人,她就应该资助谁。 她读书不多,文化不高,便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道理和方式,去守护她想守护的东西。 那天夜里,柑子府的金子被搬空了。 黄俊铭亲自押车去了西安,龙椿则独自抱着小板凳回了小二楼。 到家后,又逢韩子毅来电。 龙椿搁下板凳去接电话,步伐拖拖沓沓的,不似往日轻快。 彼时她抽烟把嗓子抽哑了,开口喂的第一声,就被韩子毅察觉了端倪。 “嗓子怎么哑成这样?” 龙椿张了张嘴,对着听筒嗯嗯啊啊了几声,无所谓道。 “抽烟抽多了吧,要不就是冷到了” “怎么了?怎么失魂落魄的?” 龙椿背着手靠在墙上,直而浓密的睫毛垂下,在眼下打出一片乌黑的阴影。 “韩子毅” “嗯?” 韩子毅坐在办公室里挑了眉,龙椿很少会这样连名带姓的叫自己。 “你现在有多少钱?”龙椿问。 韩子毅思索了片刻。 “现钱不多,但天津老宅里还有些地契古董,再有就是我爹留下的金条,都换成大洋的话,能有三二百万的样子,怎么了?你要用钱?着急吗?这几天我手里要过一笔军需,你......” 龙椿摇着头打断了韩子毅的话。 “我没有那么急,但过几天就说不定了,你爹留下的那些金条,我能拉到北平来用吗?” “当然,我明后天给你发一封信过去,里头有我的私章,你到了帅府以后找荷姨,她看见我的章子就都明白,你直接装车回北平就好” 话至此处,龙椿莫名觉得有点感动。 “你都不问问我要钱干什么?” 韩子毅笑:“只要你不拿着我的钱养汉子,我就当你从没跟我开过口” 龙椿低着头笑了笑:“那谢谢你了” “你说一句你想我了,都比这句谢谢你了来的叫我高兴” “那我想你了” “嗯,记得熬点秋梨膏喝” 龙椿眨眨眼:“你都不说你也想我吗?” 韩子毅笑着靠在办公椅上,衬衣扣子慵懒的敞着。 “我不说......你就不知道吗?” 龙椿红着脸挂了电话,又深觉韩子毅这个人,乃是谈情说爱这个行当里的一号人才。 她总会被他逗的面红耳赤,跟个没经过风花雪月的小姑娘似得。 想到这里,龙椿对着掰指头算账的小柳儿一笑。 “不怕,今晚你和俊铭去天津帅府里搬金条,顺道也看看金雁儿和她妈” 小柳儿闻言眼眸一亮,立刻欢呼道。 “好耶!” 第九十四章 魁(九十四) 黄俊铭和小柳儿从天津回来后,正逢龙椿夜里杀了人回来。 龙椿今晚做活儿做的有些糙。 她杀一个日本兵杀的仓促,一刀下去正砍在了日本兵的颈动脉上。 泼天的血水喷洒了龙椿满头满脸,简直将她糊成了一个血人。 金雁儿被小柳儿拖着手带回小二楼的时候,正瞧见龙椿满身红血的站在屋里。 她吓了一大跳,又想起当年那个大月亮夜里,龙椿也是这样满身鲜血的杀了她爹。 金雁儿眨巴着眼睛,一时间只觉得龙椿是个实实在在的刽子手。 每回她见她,她竟然都是在杀人,倒也真是个神人。 龙椿一边拿刀纸擦脸,一边模模糊糊看见家里来人了。 听脚步是黄俊铭和小柳儿,但又好像不只是他俩。 龙椿睁眼后,黄俊铭已经跑去浴室给她放洗澡水了。 倒是小柳儿拉着金雁儿走到了龙椿面前,小声道:“......阿姐” 龙椿看了一眼金雁儿,又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小柳儿,心下便有了账目。 “叫你去看看人家娘儿俩,你把人带回来干什么?” 小柳儿嘿嘿笑了两声。 “阿姐,金雁儿她妈没了,今年秋天的事” 龙椿闻言一愣,伸手就在小柳儿脑袋上甩了一巴掌。 “人家妈没了你还笑?” 龙椿这一巴掌不轻,直给小柳儿打了个脑瓜子嗡嗡响。 金雁儿本就看龙椿如看凶神,此刻见她这样重的打了小柳儿。 便以为她真的要揍小柳儿一顿。 于是她赶忙挡在小柳儿面前,嘴里又磕磕巴巴的道。 “太太别打,别打了吧,柳儿姐是看我妈没了,我在公馆里也受欺负,就把我领来了,您不高兴我就回家去,我现在就回家去” 龙椿闻言恍惚了一瞬,金雁儿嘴里的这句“太太”。 她倒是很久没听到过了。 不想曾经听着格外别扭的称呼。 如今听着,却分外叫人怀念。 龙椿幽幽叹了口气,不理会金雁儿的回话,只看向小柳儿。 “你把人带回来,怎么安置?” 小柳儿一手抱着脑袋,一手将金雁儿拉到身后。 “阿姐,我想给金雁儿点个房子住,您今天没去帅府都没看见,那些老妈妈都逮着金雁儿欺负,这两天多冷啊,她们还让金雁儿去河边洗痰盂儿,金雁儿手都冻起泡了,你看” 说着,小柳儿就拉起金雁儿满是血泡的手,捅到了龙椿面前。 龙椿无奈的摇摇头,其实她不必看金雁儿的手,也知道这丫头肯定会被欺负。 金雁儿和小柳儿还不一样,小柳儿从小跟着她,没怎么被人欺负过。 是以长大后的小柳儿要是乍然受了欺凌,肯定就会奋起反抗,绝不认怂。 但金雁儿从小就被她爹打破了胆气,形成了逆来顺受的性子。 而有着这样性子的孩子,即便长大了,也还是会习惯性的逆来顺受。 龙椿无奈,伸手又给了小柳儿一巴掌。 “这时节哪里还有房子往外点?再说了,她一个丫头自己住,要是叫旁人知道了,不照样被人欺负?” 小柳儿闻言愣了愣,又呆呆的一点头,觉得龙椿说的也有道理。 片刻过去,黄俊铭给龙椿放完了洗澡水回来。 他原以为自己今天接回了金条,又安排好了把运往西安的事宜。 今晚就可以好好睡个觉了。 不想龙椿却对他说:“你出去找个地儿睡觉吧,阿姐给你钱” 黄俊铭接过龙椿给的钱后,就迷迷糊糊的被小柳儿给推出了家门。 等黄俊铭找到小旅馆住下后,他才后知后觉的想到。 不对啊,金雁儿要是要在北平长住,自己岂不是再也回不了家了? ......妈的,早知道不带那小丫头片子回来了。 夜间,小柳儿和金雁儿挤在黄俊铭的行军床上。 俩人一边说着小话一边等龙椿洗完澡出来。 金雁儿有些胆怯的团着手,又窃窃私语的对小柳儿说道。 “你这样把我领回来,还把你哥哥赶走,太太是不是要不高兴了?” 小柳儿笑嘻嘻的:“没事啊,阿姐不高兴当场就翻脸了,从来等不到隔夜,她既然能让俊铭哥走,就肯定还是心疼你的,而且你以后也不要管阿姐叫太太了,听着怪怪的,就跟着我叫阿姐嘛!” “我......我可以吗?” 小柳儿点头:“可以呀,阿姐就是看着凶,但其实她可爱笑了,你跟她处久了你就知道啦,不过阿姐平时从来都不干活,所以我做饭的时候,你就给家里打扫打扫卫生,阿姐喜欢勤快丫头,也喜欢家里干净,等以后咱们一起住久了,阿姐肯定就拿你当自己的妹妹了,我就是在柑子府住久了,就成了阿姐的妹妹了” “......这样吗?” 原来太太,是这样的人? 存着这个疑惑,金雁儿又看到了穿着浴袍,从卫生间走出来的龙椿。 刚出浴的龙椿身上还带着热气,头发也湿湿软软的趴在肩头。 此刻的她,看起来完全就是个不具备杀伤力的普通女人。 龙椿带着一身肥皂味走到两人身边,又对着小柳儿问道。 “你俩一块儿睡外头?” 小柳儿点头:“嗯!嘿嘿,我俩保证不吵到阿姐,谢谢阿姐让金雁儿留下,平时您和俊铭哥出去了,我一个人总闲的心慌” 龙椿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又在小柳儿屁股上扇了一巴掌。 “屁大个床怎么睡两个人,进去把我的枕头被子拿出来” 金雁儿一怔,当即就明白了龙椿的意思,她赶忙摇头。 “不行不行,那个,阿姐,我睡外头就......” 第九十五章 魁(九十五) 龙椿烦躁的打了个哈欠,摆手叫停了金雁儿的话。 “这个家里就一个规矩,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要顶嘴不要犟,不然就挨揍,听到了没有?” “听......听到了的” 凌晨,龙椿在客厅的小床上睡的安然。 小柳儿则和金雁儿钻在卧室的被窝里,叽叽喳喳的聊了个没完没了。 “你看!我就说阿姐很好吧!”小柳儿道。 金雁儿闻着被子上香香软软的气息,随即重重的点了点头。 “还真是” ...... 隔日天明,龙椿神清气爽的从客厅中醒来。 她穿着睡衣起身坐在床边,又打着哈欠低下头,看见了床边新放上的床头柜。 此刻这小小的床头柜上,摆了一杯温茶,一包香烟,并一只烟灰缸一只打火机。 龙椿伸手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下了半杯茶水。 而后又拿起香烟,懒洋洋的给自己点了一支。 金雁儿在厨房帮小柳儿摘完菜后,出来便见龙椿醒了。 她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龙椿对面,小声道。 “......阿姐,您醒啦” 龙椿嘴里咬着烟,故而没有直接回答金雁儿的话。 她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烟雾看她。 随后又在心里感叹,唉,其实是挺伶俐的一个丫头,只是命不好。 龙椿想着想着就摇了摇头。 她伸手取下嘴里的香烟,又道。 “你不要心慌,就踏踏实实在这里住吧,你妈虽然走早了,但小柳儿和你好,你只当自己又多个姊妹,也别太伤心” 龙椿轻飘飘的一番话落在金雁儿耳朵里,却是十分温暖戳心的。 小小的金雁儿当场红了眼睛,低着头攥了攥自己的衣角。 “我知道的,谢谢阿姐” 龙椿笑着耸肩:“没谢的,这个床头柜上的东西,是你置办的吧?” 金雁儿点点头:“柳儿姐说阿姐在里屋一直都用这个床头柜,叫我给您搬出来” 龙椿闻言又打了个哈欠,只笑:“嗯,麻烦你了,只是以后放杯茶就行了,烟不要放” “阿姐......不是抽烟的吗?” 龙椿笑:“抽,但一睁眼就抽太伤身体,你不放就罢了,我也想不起来,可你这么一放,我就忍不住要抽两根醒神” 金雁儿闻言一呆,当即为自己的自作聪明红了脸。 “啊,这样,那我知道了,以后不放了......” 龙椿笑着从床边站了起来,又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边往浴室走边道。 “今儿早吃什么?” 金雁儿一边感受着龙椿手心的温度,一边急忙答话。 “柳儿姐蒸包子了” “什么馅儿?” “肉的!羊肉包子,羊汤,还有我拌的一个糖醋面筋” 走进浴室那一刻,龙椿的心情好极了,她笑着道。 “挺好,以后家里也有个做津菜的丫头了” 龙椿进浴室后,金雁儿红着脸站在浴室门外。 她忍不住的觉得,原来小柳儿的这位“阿姐”,洗净一身血色后,竟然这样亲切么? 早点开饭的时候,黄俊铭用一个十分古怪的姿势从窗外爬进了小二楼。 小柳儿和金雁儿见状都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尖叫起来。 唯有龙椿一边大嚼着包子,一边看向黄俊铭,训斥道。 “你瞎了狗眼,爬不知道爬偏窗,你爬到饭桌边上干什么?要饭来了?” 小二楼窗边的餐桌是顶着窗台摆的。 黄俊铭今天爬上来的地方,又恰是摆餐桌的这一扇窗。 龙椿训人的时候,黄俊铭两只手还扒在窗橼子上,一条腿还在窗外面。 被训了的他也不敢回嘴,只低着头领了骂,又两手一松,顺势从窗台上跳了下去。 片刻后,黄俊铭又手脚并用的偏窗外爬了上来,整个人大猴子似得挂在窗台上。 龙椿刚才咬在嘴里的包子,此刻也刚刚好吃完。 她嗦了嗦油乎乎的手指头,又对着黄俊铭一招手。 “进来” 话音落下,挂在窗台上的黄俊铭才一收后腿,翻身进了客厅中。 小柳儿和金雁儿看着眼前的古怪一幕,皆傻傻的张着嘴。 最后还是小柳儿开口问道:“阿姐,俊铭哥,咱家楼梯塌了吗?” 龙椿哈哈一笑:“那倒没有,就是给你俊铭哥练练飞檐走壁的本事” 小柳儿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又难免得意道。 “啊?爬个二楼就叫飞檐走壁啦?那我也行啊,我爬四五层的大公馆都不费劲的阿姐!” 龙椿闻言笑着不说话,只是看向黄俊铭的小腿,见他两腿抖的止不住后,她才道。 “行了,差不多了,今早跑了几里路?” “十五里,实在是没劲儿了” 龙椿颔首:“也还行,去吧,洗澡去吧” 黄俊铭闻言松了口气,这才低头去解腿上和腰上绑着的沙袋。 等第十五个沙袋从黄俊铭身上解下来的时候。 小柳儿便再也不说“那我也行啊”的话了。 她怔怔的看着黄俊铭,和那些汗湿了的沙袋,末了只是一句。 “俊铭哥!你正经是条汉子!” 眼下黄俊铭明明累的牛喘,却还是被小柳儿的话逗笑。 “合着我平时都不是汉子么?” 小柳儿眼冒星星的一摇头。 “平常是一般的汉子!今天是威武的汉子!” 话音落下,客厅中的四个人都被逗笑。 龙椿又伸手拿了一个包子,笑着塞进小柳儿嘴里。 “满家里就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刀耍的马马虎虎,枪又嫌弃重,以后吃饭你给我坐小孩儿那桌去” 小柳儿闻言丝毫不服气:“可我炸弹扔的准啊!” 龙椿挑眉:“人到跟前了怎么办?同归于尽还是好汉饶命?” 小柳儿大笑:“我离远点儿不就完了嘛!哎呀阿姐你就吃包子吧!别当着金雁儿的面挤兑我啊!好丢人啊!” 金雁儿:“......”还真是好特别的一家人哦。 早饭吃完后,龙椿又拿着电话本子进了卧室。 金雁儿十分有眼色的给龙椿搬了一把椅子,还顺手给送上了一杯热茶。 龙椿一向都喜欢有眼色的小孩儿,当即就又摸了摸金雁儿的脑袋。 “挺好,比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强” 正在厨房里洗碗的小柳儿一听这话就炸了。 “我可都听见了!” 龙椿一边笑着拨电话,一边跟小柳儿逗贫。 “听见了怎么着?你进来撕我嘴来” “......真讨厌!讨厌!” 第九十六章 魁(九十六) 龙椿今天的确是有很多电话要打。 她抿了一口金雁儿送来的碧螺春后,第一通电话就被接通了。 殷如玉心力交瘁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开口便是一句:“小宝?” 龙椿一愣:“嚯,你发什么淫疯,谁是你小宝?” 殷如玉也一愣:“嗯?龙椿?你给我打电话干什么?” 龙椿气笑了:“你也真是没什么良心,我把我家孩子留下给你看大门,眼下给你打个电话问问情况都不行了?” 殷如玉叹着气捋了一把自己的背头,平日风流灵动的眼睛,此刻竟满含着血丝。 他无奈的对着听筒道:“也不是这话,唉,我前两天不是给你送了一船西药还人情吗?今天又是什么事?” 龙椿“嗯”了一声,大约也猜得到殷如玉在烦什么。 “我就想问问雨山脱身了没有,什么时候能到北平?” “昨天夜里走的,闫永和的副官带着他去坐的火车,两天之内到北平,应当是没有问题的” 龙椿点点头:“哦,这样,我听说上海戒严了?” 殷如玉一翻白眼:“上海什么时候不戒严?” 龙椿闻言乐了:“这倒也是,哈哈哈,我听说现在上海滩的日本人比中国人还多” 殷如玉皱着眉头:“这话好讲的?你还笑?” “我笑咱们都无能为力啊” “......” 谈话到了这里,两人皆是一阵沉默。 龙椿很能理解殷如玉眼下处处被日本人挟制的愤怒。 于是她话锋一转,预备聊点儿轻松诙谐的,好给殷如玉换换心情。 “你弟弟......” “你闭嘴” 龙椿在电话这头被怼的笑出了声。 她深觉自己这个话题转的不大好,可却也不打算闭嘴。 “我不闭嘴,有些话你除了跟我说,也没法儿跟旁人说,你要是憋得慌,你就跟我说吧,我不笑话你” 殷如玉颇不屑的一哼。 “你当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不出门打听打听,凡在上海滩上混的,谁不认识我殷如玉?” 龙椿更不屑:“他们认得你有什么用?有几个不是奔着看你笑话来的?谁又能跟我一样真心盼着你好?” “你!” “我?” “......唉” 殷如玉站在电话机前,深深捏了捏自己的眉头。 其实龙椿说的对,他这段时间真是快要闹心死了,吃不好睡不好也就罢了。 偏他的那块心头肉,还不要他这个大哥了。 这等家门不幸,他也的确是没法跟外人开口。 殷如玉左思右想了半天,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跟龙椿说起了最近发生的事。 “如月前些日子从国外回来了” 龙椿吸溜了一口热茶。 “这节骨眼儿上回来干嘛?想当把亡国奴过瘾?” 殷如玉闻言就不高兴了,气的连上海腔调都讲了出来。 “你要不要好好讲话了?你说谁呢?” 龙椿摇摇头,深知殷如玉精明一世,唯独是傻在他那个弟弟身上,便只道。 “你接着说嘛,我不嘴贱就是了” 殷如玉闻言长叹一口气,只道。 “如月留学的时候,有个很好的女朋友,叫闫怡珊,是个正儿八经的名门淑女,往上数三代,那也是翰林院大学士的门第” 龙椿眼珠一转,又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嘶......那往上数一代,这个名门淑女的二叔,是不是叫闫永和啊?” “你怎么还知道这个事儿?” 龙椿偷笑:“我在报纸上看见的,说闫永和接了他大哥上海督军的职,成了新的上海司令,这个闫小姐又和他一个姓,也不难猜” 听到这里,殷如玉连连叹气。 “对,就是他,我和这人打过交道,平常看着倒也是人模狗样的,但我是真没想到,这人能下作到跟自己侄女儿抢男人” “这话怎么说?” “今年如月回来后,大概是发觉我叫人拿住了,就说想去一趟闫家找闫小姐,我只当他是想女人,就给他准备了好些女孩儿用的礼物,让他去了,当时我还想着,他要是能和闫小姐成一对,那也算我们殷家祖坟冒青烟了,没想到他这一去,竟然让闫永和给看上了” 龙椿闻言深信不疑的点点头。 “就凭咱家弟弟这张脸,爱不爱走后门的都得动回心,也是不奇怪” “......有人跟你说过,你说起话来特别招人烦吗?” “这还用人说啊?我自己心里都有数,你接着说,我不张嘴了” 殷如玉翻着白眼摇头,又道:“再后来,如月就没回来” “哦?” “他被闫永和扣住了,但......也没有扣的太死,这期间如月给我打了个电话,说闫永和已经答应派兵给我做保镖,还说我杀了日本人这个事儿,闫永和也会出面给我压下去,最后他又说,他一开始去闫家,就是奔着求闫永和救我去的” “这......可见咱弟弟还是牵挂你的” 殷如玉痛心的一皱眉。 “我要他这样牵挂我?他......他孤零零一个人叫那闫永和扣在家里,还不知道遭的什么罪呢!我几时要他一个半大孩子来保我平安了?我气都要气死了,他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像是乐得和那王八蛋鬼混一样!” 龙椿闻言眯了眼:“会不会如月也看上闫永和了?” “放你妈的屁!” 龙椿笑,不理会殷如玉的粗口。 “琪安,你可想好,如月要是真的看上闫永和了,那这事儿就算是两情相悦,愿打愿挨,尚且不恶心,要是如月没看上闫永和,走这一趟纯是为了救你,那这事儿就真成了卖屁股救大哥了,但凡如月心小些,这破事肯定能叫他难受一辈子,所以我还是劝你,不论是为了如月还是为了自己,你都别搓火了,犯不上” 第九十七章 魁(九十七) 殷如玉听了这话后,便长久的沉默起来。 他心里大抵也猜的到如月的情况,但作为兄长,他又实在是很难接受。 他殷某人风流半生,阅美无数,怎么他家小弟就......就成个兔子了呢? 最后,殷如玉强撑着精神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这话是给我宽心,只是......倘或你那雨山弟弟跟个男人不清不楚,你还能这样云淡风轻吗?” 龙椿弯着嘴角:“怎么不能?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管天管地也管不了孩子想跟谁睡觉呀!” 殷如玉低着头:“唉,就罢了吧,你家孩子太多,你管也不管过来,我就一个如月,总归是不一样,我要多为他合计合计的” “哈哈,都行,但你合计归合计,可不要做什么讨人厌的事情出来,那话怎么说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么!” 殷如玉大怒:“如月就是跟男人搞上了!那也是上头那个!你少胡说啊!” 龙椿笑的不行:“哈哈哈哈哈,上头那个?你真说得出口啊?” 殷如玉被龙椿笑的老脸发红,又是恼羞成怒的问。 “你有正事没有?难不成你还是专门打电话来笑我的?” 龙椿原本笑的直咳嗽,听了这话后才坐直了身子,又接着笑道。 “哪儿能?我要西药” 殷如玉摇头:“你没要的了吗?你要我就有啊?我是变戏法的?” 龙椿嘿嘿两声:“这次不叫你白给了嘛!你或是拿我放在你那里的钱买,或是我现给你送张支票过去,好不好?” 殷如玉叹气:“这东西现在不是有钱就有的,就是有,那也跟金价差不离了,你那些钱是要留作日后养老的,你想好没有?” “想好了,你想办法嘛,特殊时期,贵点就贵点了” “老了没饭吃怎么办?” 龙椿一挑眉:“......学如月卖屁股去?” “姓龙的你他妈不得好死!!” “......” 电话被挂断的那一刻,听筒中传来了剧烈的电流声。 龙椿不用想也知道,殷如玉这厮摔电话的力气有多大。 她叹着气摇摇头,莫名想起了自己那位初恋。 那位初恋曾说过:“人爱上什么,就被什么激怒,人爱上什么,就被什么控制” 龙椿觉得,殷如玉对他那弟弟,其实很有一种类似于“爱”的情怀。 所以这厮才会在如月爱上别人的时候,痛苦成这样,伤心成这样。 唉,也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噢。 龙椿的第二通电话,打去了西安给孟璇。 孟璇那边倒是接的很快,只是语气十分拖沓疲惫的,不似往日的轻快腔调。 “阿姐?” “嗯,是我,这两天好不好?” 孟璇穿着睡衣握着听筒一点头。 “都好的阿姐,你好吗?” 龙椿“嗯”了一声:“我没说的,你不操心我,你那边还缺多少钱?我最近得了一笔款子,你要是要的数目大,我就让俊铭亲自给你带过去,就不通过银行汇了” 孟璇无奈一笑,腮边垂着几缕卷曲的长发。 “阿姐,眼下前线的形式就跟钞票焚化炉一样,依我看,就是搬座金山过来也未必够了,您让俊铭来吧,能带多少带多少” 龙椿无奈一笑:“好,知道了” 说话间,孟璇低头从电话机下的小矮柜上取来一支烟,又慢悠悠的给自己点上。 “阿姐” “嗯?” “再这样下去,咱家要被吃空的” 龙椿手里端着茶杯,仔细凝望着茶杯上的青花纹样。 这茶杯上的纹样是一条大眼珠青龙,造型做的并不好,整一个头大身子细。 但龙椿很喜欢,当时买它,也是从一个学徒手里买的。 龙椿垂下眼帘,轻声道:“说不定就打赢了呢?” 孟璇苦笑:“万一要是打不赢呢?” “打不赢咱们就去香港重操旧业” 孟璇抽着烟,眼中渐渐蓄起泪花。 “那会儿都什么岁数了,还吃的上这碗饭吗?” 龙椿又一叹气,只道今天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怕她老了饿死? 她仰头喝了一口茶,长出一口气。 “我吃不上你们吃,到时候你们一个都别闲着,天天给我出去干活儿去,少拿回来一分钱,看我抽不抽你们就得了” 孟璇噙着泪一笑:“我才不干粗活呢!” “唉,璇儿,别担心,咱们能尽一时的力,就尽一时的力吧,真到了山穷水尽那一步,阿姐也会给你们个说法的” 孟璇撇嘴:“难道我说这话是为了跟你要说法吗?我还不不是为了......” “知道你给阿姐操着心呢,我谢谢你好不好?” “嘁!花吧花吧!以后都饿死算啦!我也不管啦!” 这通电话挂断后,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龙椿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又独自对着卧室中寂静发了发呆。 在这发呆的一刻钟里,她脑袋里闪回了许多画面。 有往日她独自在街头流浪的孤单场景。 也有柑子府落成那天,她带着柏雨山和杨梅放炮庆祝的景像。 更有朗霆死的那天,自己双手染血的画面。 窗外的天气阴沉沉的,是北平冬季特有的风沙天。 龙椿转过头去,一边看着窗外风沙肆虐,一边端着手中凉透的茶杯,就这么坐着。 窗外的日光被风沙遮住,连带着屋子里也变暗了。 风沙天就是这个样子,吹起来就遮天蔽日,叫行人不敢张嘴呼吸,憋的要死。 有些得了沙眼的人一见这个天气,更是连门也不敢出了。 他们的眼里容不得沙子,一见风沙就要掉眼泪。 倘若风沙一直不停,他们就要哭瞎眼睛了。 龙椿的心被打在玻璃窗上的沙砾,一点一点拖进了幽暗里。 她从前很少会这样忧郁,可近来她却时常会生出一种,一切都是徒劳无功的颓败感。 即便她时常提点着自己,眼下还远没有到绝境。 但...... 龙椿低下头去,有些想就这样瘫软下去。 可忽然之间,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柏雨山穿着一身黑色风衣从门外走进来,风尘仆仆的道。 “阿姐,我叫你你怎么不吭声?” 龙椿猛然抬头:“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柏雨山笑起来:“我坐的专列,当然快,阿姐刚没听见我喊你吗?快出来,小柳儿包了五屉饺子,把锅都煮扑了” 龙椿愣了愣,这才闻见空气里的饺子香味。 忽而,龙椿笑了起来。 是了,风沙天也没关系。 左不过就是今时今日不宜出门,那就等天晴了再出去好了。 今天的话,就好好在家包饺子吃,这样就行了。 风沙天总会过去的,不是吗? 第九十八章 魁(九十八) 柏雨山一回来,小二楼又热闹了不少。 小小的四方桌边坐了足足五个人,龙椿没说的,仍是坐在主位。 小柳儿和金雁儿也各自占住一个桌边落座。 小柳儿一个人坐一边儿倒是没有什么知觉。 但金雁儿看着眼色,又觉得今天人多,桌上只怕没有自己的位置,就想端着醋碟儿去厨房里吃。 谁知她刚站起来,龙椿就一磕筷子,摆手叫她坐下。 “你坐着吃,俊铭找个凳子到雨山跟前挤挤” 金雁儿看了一眼柏雨山,脸又慢腾腾的红了。 其实她认识柏雨山,是比认识龙椿早的。 在金雁儿心里,柏先生能在天津买下那么大一个公馆,其地位应该是不会比龙椿低的。 可眼下看着,柏先生倒像是很听龙椿话的样子。 柏雨山听见龙椿让黄俊铭和自己挤挤后,就绕着客厅扫视了一圈,却始终没看见凳子。 于是他索性一伸手,直接就给黄俊铭拉到了自己大腿上。 “得了,哥抱着我们小黄吃” 黄俊铭今天早上跑了长路,此刻正是手软脚软的时候。 柏雨山又比他生的高大,是以一时之间,他竟还挣脱不了。 黄俊铭臊的不行,只说:“阿姐,我端饺子沙发上吃去行不行?” 龙椿看着叠在一起的两个大小伙子,莫名就觉得很好笑。 “不啊,我看你也别吃饺子了,让你柏哥解开衣裳给你喂奶吧,哈哈哈哈哈” 话音落下,桌上众人都笑了起来。 金雁儿脸更红了,她忍着笑站起身,进了卧室去搬龙椿刚才打电话时用的凳子。 有了凳子后,五个人终于一起围坐在了桌边。 小小的四方桌上,足足摆了五盘大饺子,中间还见缝插针的搁着腊八蒜和江西陈醋。 凡是跟着龙椿长大的孩子,就没有一个是胃口不好的。 小柳儿和黄俊铭自不必说,打小儿就是吃嘛嘛香的好苗子。 柏雨山这几年不似小时候那样能吃了。 但一个人吃掉三四十个饺子,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的。 基于这个原因,金雁儿眼睁睁的看着龙椿一口气吃了两大盘饺子。 又看着小柳儿和黄俊铭各自干掉了一大盘饺子。 唯有她和柏雨山吃饭慢,就着桌中间的一盘饺子,两口一个的慢慢吃。 等桌上的饺子快没了的时候,小柳儿便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只问。 “剩下的都下了吗?” 龙椿点点头,黄俊铭也点点头,柏雨山亦点点头。 金雁儿其实已经吃的八分饱了,但见大家都点了头,于是自己也跟着点了头。 于是,五大盘饺子就又端上了桌。 今天包饺子的时候,金雁儿本以为小柳儿一次性包这么多。 是要搁到屋外冻起来,留到年前慢慢吃的。 她着实是没想到,今天包的这二百多个饺子,居然只是一顿饭的量。 龙椿吃完饺子后,十分优雅的打了个小饱嗝儿,又拿了一张纸抹了抹嘴。 柏雨山伺候她伺候惯了,见她吃好了便起身去泡茶,泡完茶回来还顺手给龙椿点了根烟。 龙椿张嘴咬过已经点燃的烟,又接过柏雨山递来的热茶。 而后便舒舒服服的靠着窗台,一手托腮当起了活神仙。 就仿佛刚才在卧室里发呆发颓的那个女人,根本就不是她一样。 龙椿叼着烟看向桌上乖乖吃饭的四个孩子,心里忽然便觉得十分温暖。 龙椿这个人就是这样,心情一好起来,嘴上就不大积德。 “都少吃点吧,不然年底人家拉你们去杀年猪,阿姐护得住一个护不住一双,心都要伤透” 柏雨山闻言只是笑:“没指望您护着,杀完了上桌您别吃就得了,这就算是咱们的情分了” 黄俊铭嘴里包着个饺子说不出话,只得吭哧吭哧的笑着。 小柳儿也笑:“谁敢拉我!我杀他全家!” 龙椿靠着窗台吐烟,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儿。 ...... 晚间,柏雨山和黄俊铭出门去住。 龙椿跟着他俩一道出了门,只留下小柳儿和金雁儿看家。 路上,柏雨山和黄俊铭走在龙椿身后。 他俩都知道龙椿今晚有事要交代,是以也不再嬉皮笑脸的了。 等三人走到旅馆后,龙椿看着那破门烂槛儿的门头,又扭头看向黄俊铭。 “你与其住这儿,就不如找个桥洞,不花钱还通风好” 黄俊铭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就......就想着离家近” 龙椿无奈,只道:“去把车开过来,咱们一块儿到北平饭店开个长包房去” 黄俊铭没有异议,转身就小跑着去开车了。 恍惚间,昏黄的路灯下便只剩柏雨山和龙椿。 两人相对而站,对视之间又都笑起来。 “阿姐要我办什么事?” “要炸两个兵工厂,我想了想,还是你带小柳儿去,韩子毅昨天晚上发了信来,说这两天有个日本大将要进天津,叫吉田光,我得过去一趟” 柏雨山垂着眸子想了想:“这个吉田光我知道,很棘手的人物,不如我去?” “不,我带俊铭去,你年纪也大了,手脚太慢,别再出岔子” 柏雨山笑起来:“我还当阿姐是舍不得我犯险” 龙椿亦笑,伸手拍了拍柏雨山的肩头。 “那你也是想瞎了心了!” 两人谈到这里,黄俊铭便开着汽车过来了。 龙椿闪身上了后座,柏雨山则上了副驾。 一路上,北平的街灯一盏亮一盏不亮,路上的行人也稀稀拉拉。 龙椿靠在后座上,有些疲倦的眨了眨眼。 她想,这样也很好,这样也是一种生活。 第九十九章 魁(九十九) 当夜,龙椿带着黄俊铭在北平饭店开了两个房间。 一个套间,一个单间。 此刻,三人一起坐在套间的客厅里,茶几上摆了三杯浓茶,并两大盘西洋式的小蛋糕。 其中一盘是糖渍橘子奶油蛋糕,另一盘则是新鲜的草莓奶油蛋糕。 龙椿也不用叉子,只徒手抓起一块草莓小蛋糕来吃,两口一块,十分满足。 柏雨山不好甜食,是以只低头喝茶。 黄俊铭手里则拿着龙椿刚掏出来的地图,仔仔细细的看了一番。 “阿姐,这两个兵工厂这么大,柏哥带着小柳儿也就两个人,能炸干净么?” 龙椿嘴里塞得满满,闻言不由摇着头一叹,及至咽了蛋糕后,她才道。 “炸是拿炸弹炸,又不是拿活人炸,又他妈不是打群架,要那么多人干什么?” 黄俊铭被怼的一臊,当即就不说话了。 柏雨山笑笑,拿起一块蛋糕递给黄俊铭。 “兵工厂不紧要,天津那边什么情况呢?” 龙椿仰头喝了口茶解了蛋糕的腻,又道。 “韩子毅电话里说,这个吉田光身边带了快三百个人的警卫团,阵仗大极了,住的地方也是里三层外三层围着的,但只有一个破绽,就是这厮要在天津登台做演讲,宣传满洲政府的种种好处,看那意思就是要先礼后兵,给日后打进平津做铺垫” 柏雨山冷笑:“下作” 龙椿耸肩:“是下作,照我的意思看,就是这个登台演讲的时机好,届时有不少官员和报馆记者在,也好混进去” 黄俊铭点了点头:“武器呢?进场之前肯定是要缴械的,刀枪进不去吧?” 龙椿颔首一笑,又伸手摸了摸黄俊铭的脑袋,只道。 “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笨的?” 黄俊铭无奈:“阿姐,都什么时候了,您还逗乐” 龙椿嘻嘻哈哈:“好嘛,你考虑的对,要进去肯定是不能带家伙的,但做咱们这行的,讲究的就是一个因地制宜,到时候咱俩系两条结实点的裤带进去就得了” 黄俊铭皱眉,觉得这法子很不可行。 “用勒的?这......这能行吗?勒死人最少也得两分钟,两分钟都够那些警卫把咱们打成筛子了,到时候人多离的又近,防弹衣肯定也不好使” 柏雨山见黄俊铭实打实的忧心起来,便笑道。 “她逗你呢,阿姐有绝活儿,你别害怕” 黄俊铭眨眨眼,一脸疑惑的看向龙椿。 “什么绝活儿?” 龙椿笑:“明儿你就知道了” ...... 隔日,天津下冻雨。 龙椿和黄俊铭一早就驱车去了天津,柏雨山则回小二楼接上了小柳儿。 俩人赶去兵工厂之前,柏雨山又带着小柳儿回了一趟柑子府拿炸弹。 等两人从柑子府出来时,小柳儿随身的皮挎包和柏雨山的手提箱,都已经塞的满满当当了。 小柳儿背着炸弹戴着毛线帽子,站在柑子府门口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今天北平也是阴天,云层呈一种暗淡的灰色,有些压人。 小柳儿望着天叹了口气:“柏哥” 柏雨山扣好自己的手提箱后,见小柳儿叫他,便道:“怎么了?” “阿姐为什么不肯走呢?” 柏雨山闻言一愣。 在他心里,小柳儿一直是个没什么心事的毛丫头,平日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玩玩闹闹。 他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 柏雨山提着箱子站起身,也和小柳儿一道抬头看了看灰扑扑的天。 “阿姐恋家” “为什么恋家?”小柳儿又问。 “小时候没地方去,满城里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受够了白眼冷落,眼下好容易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了,就不想挪窝了” 小柳儿闻言低下了头,思索良久。 “原来是这样,我晓得了柏哥” 柏雨山轻笑,伸手摸了摸小柳儿毛线帽子上的毛球。 “别害怕,咱家还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呢” 小柳儿仰起脸一笑:“我知道,阿姐说过,人只要揣住一口气,死了也是个厉害鬼” 柏雨山大笑:“什么歪话,这都不挨着么” 小柳儿:“嘿嘿......” ...... 天津这头儿,龙椿下车就冻了个够呛。 她今天穿的单薄,只做一个女记者的装扮,眼前还装模作样的架上了一副眼镜。 黄俊铭也同龙椿一样换了装扮。 他身上穿着一件进口面料的米黄色格子衬衫,脚下则蹬了一双棕色皮鞋。 龙椿站在汽车旁拢了拢身上的淡色短风衣,又低头拉起衣领,借此挡着风给自己点了根烟。 两人今天的装扮都不俗气,很有一点“满腔爱国主义的富家大学生”之气质。 龙椿靠在车上抽完了烟后,便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只照相机。 等将照相机挂到脖子上后,龙椿才对着黄俊铭道。 “你不用进去,这两天叫你跑长路爬楼就是为了今天,吉田光做演讲的地方是个二层楼的小礼堂,到时候你就挂在二楼的窗户上,等我出来以后,你就把我拉上去” 黄俊铭犹豫,深觉这个计划太过粗糙,只道:“这......能行吗?” 龙椿笑:“放心吧” 一刻钟后,龙椿拿着神仙庙里的小孩子搞来的记者凭证,一路抬头挺胸的走进了演讲礼堂。 黄俊铭在进入礼堂的前一刻,一边从人群里退出,一边连连抱歉道。 “对不住对不住,尿急,麻烦让让” 此刻涌入礼堂的人多数是记者,他们对黄俊铭这样打扮的年轻记者早已见怪不怪。 这种打扮的油光水滑的年轻记者,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样子货。 他们嘴里整天嚷嚷着爱国爱国。 可一等回了家,却还是要躲在妈妈怀里找奶吃,比个纨绔还不如。 几个当真有情怀的老记者看着黄俊铭,纷纷嫌弃似得闪开了身子,眼里满是不屑和鄙夷。 黄俊铭自然无所谓他们的鄙夷,他任务在身,实不敢在这里掉链子。 龙椿随着记者们走到礼堂内后,便一屁股坐在了演讲台下的大长椅上。 期间她还颇悠闲的跟身边的记者搭起了话。 “兄台,你是哪家报馆的?” 第一百章 魁(一百) 被问的记者小哥一回头,便见眼前是一个斯斯文文的,戴着眼镜的女记者。 女记者面容虽不美艳,但胜在骨相流畅平顺,瞧着很是清秀亲切。 记者小哥脸一红:“我是新津报的,您是......” 龙椿眨了眨眼,发觉自己还没好好看脖子上的记者凭证,便只道。 “小报馆,小报馆,不值一提” 记者小哥腼腆一笑:“没有的,兹是喉舌单位,总不在大小的,今天的形式你怎么看?你是亲日派还是......啊,好像有点唐突了,我就是看今天的亲日记者比较多,故而才有此一问,还望小姐不要怪罪” 对于记者小哥的咬文嚼字,龙椿笑了一声,觉得自己只听懂了一半。 她本想回答一句,自己其实不大亲日,但还没等她开口,礼堂门外就响起了掌声。 龙椿回过头去,一眼就瞧见了被人群簇拥着的吉田光。 吉田光其人,很有些矮小。 他头上戴着一顶高军帽,胸前又全是军功章一类的东西,脸上则满是意气风发的笑容。 龙椿也在笑,甚至也跟着众人鼓起了掌。 吉田光先是在礼堂门口和一干亲日的天津政要握了握手。 后又带着一干警卫,昂首阔步的向着礼堂内部行进。 四际响起的掌声似乎是给了这位矮小的日本人一些信心。 使的他不由自主的就开始挥手跟众人示意。 龙椿坐在过道一侧,一边测算着吉田光和自己的距离。 一边从怀中拿出今晨就准备好的小雏菊花束。 坐在龙椿身边的记者小哥看到花束后,神色明显黯淡了一瞬。 原来这位亲切的记者小姐,居然是个汉奸的好种子。 她竟还拿出花来献给日本人,未免太没骨气。 真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了! 他冷眼摇摇头,再不去看龙椿。 龙椿这头儿则轻轻咽了口唾沫,等到吉田光和她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 她便立刻站起了身,又满面笑容的道。 “吉田さん、ようこそ中国へ(吉田先生,欢迎来到中国)” 吉田光看到这个比自己高很多的女孩时,起先是吓了一跳。 可当他看见女孩手里的鲜花和脸上的笑容时,便不觉软化了神色。 吉田光此次来津,就是为了表示日军的亲和而来。 他抬手挥退想要上前的警卫,又用日语笑道。 “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あなたは日本人ですか、それとも日本への留学経験がありますか?(谢谢你,你是日本人吗?还是在日本留学过?)” 龙椿笑弯了眼睛:“はい、私は日本で政治を学び、あなたの政治理論にはいつも憧れていました(是的,我曾在日本学习政治,一直很钦佩你的政治理论)” 吉田闻言眼眸一亮,他这辈子最骄傲的事情。 就是曾为日本的大学教材里,著作过几篇关于时政的文章。 龙椿见吉田光的表情有所松动,便将花束送进他手里,又撒娇道。 “吉田さん、抱きしめてもいいですか? この人生でアイドルに会う機会がある人は本当に珍しいです!(吉田先生,我可以拥抱您吗?人这一生实在很少有机会能够见到自己的偶像呢!)” 吉田光闻言立时眉开眼笑。 他拿着花束一脸和蔼,又想到所有人进场前都已经缴了械,便放心道。 “もちろんです! 可愛いお嬢様に抱かれちゃいます! それも私の喜びです!(当然了!能被可爱的小姐拥抱!这也是我的荣幸!)” 龙椿笑着,俯身便拥抱了吉田光。 当两人的身体接触时,龙椿的手正好落在了吉田光的后背。 人后颈的脊骨上,有一块骨头很特殊,它位于颈椎的最下部,只有小小的一块。 这一块骨头是所有脊骨里最脆弱的一块,也是最容易受害的一块。 电光火石之间,龙椿手上下了猛劲儿。 借由拥抱的姿势,她精准抓住了吉田这块小脊骨,然后狠命往后一拽。 咔吧一声脆响后,龙椿便吐出了藏在嘴里的刀片。 在这吐出刀片的一瞬间里,龙椿又反手接住了刀片,对着吉田的脖子就划了下去。 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统共才不到五秒钟时间。 然而,即便龙椿已经足够快了。 可等她以最快的速度跑到窗边后,她的腿上也还是中了两枪。 龙椿算的奇准,她深知自己今天肯定没办法全身而退。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特意安排了黄俊铭在窗边接应,好给自己留出一线生机。 ...... 今天的天津格外冷,整座城都泛着一股阴冷的铁青色。 龙椿坐在副驾驶上,她脸上还糊着吉田光脖子里喷出的鲜血,腿上的枪伤又疼的火烧火燎。 黄俊铭开着车狂奔在出城的路上,身后的追兵已经被他甩开许多。 小礼堂四周也已经被卖报纸的小孩团团围住,延缓了余下追兵的追击速度。 黄俊铭侧头看向龙椿,额上冷汗涔涔。 “阿姐,没事吗?” 龙椿闻言失笑,一张嘴连牙齿上都是一片殷红。 她笑着道:“你瞎了?谁挨了两枪能没事?还不开快点儿!” 黄俊铭闻言哭笑不得,抬手一抹额头的汗,又更用力的踩起了油门。 ...... 晚上九点,龙椿回到了小二楼。 她的腿已经在医院取了子弹和弹片,也包扎好了。 龙椿一回家就接到了韩子毅的电话,她虽然腿上还疼,可心里却是高兴的。 高兴到等不及要跟韩子毅炫耀自己的战绩。 “你教我的那些日语还真是有用!那个吉田已经被我杀了,厉不厉害?” 电话那头儿的韩子毅听见龙椿的声音后,一颗心才终于落回了腔子里。 “你知不知道今天一天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 “一万个?”龙椿挑眉。 韩子毅捏着眉心苦笑:“不开玩笑好不好?有没有受伤?” “没有” “真的?” “真的” “骗人是小狗?” “......” 韩子毅无奈摇头:“伤哪儿了?要不要紧?” “就腿上,我躲着来的,没伤到骨头” “......你呀” 这通电话挂断后,龙椿心情很是不错。 就在她端起小柳儿送来的面碗,想延续一下“上车饺子下车面”的美好传统时。 卧室里的电话却又响了起来,龙椿伸手接起,便只听那头儿的柏雨山说。 “阿姐,成了” 龙椿挑眉一笑,也不答话,只探头去看卧室窗外的月亮。 嚯,好大一颗胖月亮。 明明白天还是阴天来的,不想夜里又出了月亮。 也是奇了。 ——魁卷完—— 第一章 血(一) 1934年。 二月十四日,除夕当天。 龙椿今天一睁眼就被小柳儿拽着换衣裳。 换完衣裳后,金雁儿又从外间拿进来一双大红色的棉窝窝。 龙椿半梦半醒的看着那双酷似红灯笼的棉鞋,不觉歪了脑袋。 “给我穿的?”她睡眼惺忪问。 金雁儿小脸通红,捧着棉鞋就点了点头。 “我妈走之前教我做的,我做的不好,有些胖......” 龙椿眯着眼又看了看那棉鞋,越看越觉得匪夷所思,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嫌弃。 “有些胖?这穿上跟踩俩寿桃有什么区别?拿走,不穿” 金雁儿一听这话,当即就害臊了,只想捧着棉鞋跑出门去。 她对龙椿的脾气还不甚了解,并不知道她有时说话,都只是对事不对人的。 小柳儿见金雁儿窘迫起来,便晓得她是误会了龙椿的话。 于是她伸手就拿过棉鞋,蹲下身就给龙椿套上了。 “就要穿!”小柳儿喊起来。 龙椿被小柳儿喊的一愣,伸手就拍她脑袋。 “大过年的别找揍” 小柳儿蹲在地上仰视着龙椿,又嘟起嘴埋怨道。 “阿姐!这个鞋金雁儿做了半个月呢!天天晚上点灯熬油的做!你怎么还不领情!” 龙椿闻言看了一眼金雁儿。 “你点灯熬油做的?” 金雁儿红着眼圈,喃喃摇头:“没有的......就是小柳儿称了棉花回来......我看放着也可惜......就......” 龙椿这厢不等金雁儿说完,就又低头去看脚上的棉鞋,直言不讳道:“点灯熬油还做这么难看?” 金雁儿听了这话,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龙椿瞧见她的两汪眼泪,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伤了小姑娘的心了。 她无奈叹了口气,又弥补似得道:“但是还挺暖和的,穿着就穿着吧,唉” 金雁儿闻言一愣,而后还真就叫这么一句话给哄好了。 小柳儿蹲在地上捂着嘴一笑,又对龙椿道:“阿姐,外头还有柏哥带回来的新衣裳呢!” 龙椿端起床头的茶喝了一口后,便穿着睡衣踩着寿桃外出去看新衣服了。 客厅里,孟璇穿着一身貉子毛皮草,富贵难当。 她仍同去年一样,做一个黄皮子成精的新年装扮。 柏雨山穿的素些,灰呢子长大衣,新皮鞋。 内里又穿了英国式样的西装三件套,浑身上下最亮眼的,唯有一条红围巾而已。 龙椿又挪动目光去看黄俊铭,只见这小伙子凭着自己年轻火气旺。 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皮夹克,腿上也只一条牛仔布的单裤,脚上也是单鞋。 龙椿看了看三人,又端着茶杯坐在客厅里沙发上,将自己的两只寿桃脚搭在了茶几上,做出一个闲适的姿态来。 她面上带着笑容,心中只想这一年虽多灾多难。 但好在是没出现什么人员伤亡。 如今新年又至,该在的人也都在,实是令人安慰。 龙椿这头儿自顾自的开心起来,一边晃荡着脚上的棉鞋,一边又乐呵呵的笑着。 这一年来,孟璇在西安可谓是忙了个百事缠身。 她整天神魂颠倒的算计着进账出账,有时忙的连电话都顾不上往家里打。 昨晚凌晨时分,她才急匆匆的下了火车到了北平。 柑子府的规矩,倘或没有天大的事情,就一定要回家过年的。 静默之间,小柳儿拉着金雁儿从卧室里走了出来。 这之后,五个人又围着沙发坐了一圈包围住龙椿。 龙椿手里端着茶杯,面上笑的十分温柔。 “真好,都争气,一个也没死” 孟璇脸上还带着舟车劳顿的倦容,可一听这话,却还是忍不住的一笑。 “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啊” 她一边驳着龙椿的话,一边又趴下身子,将脑袋躺在了龙椿的大腿上。 龙椿摸猫似得摸了摸孟璇的头发,又抬眼看向柏雨山和黄俊铭。 “你俩昨晚去接的小孟儿?” 黄俊铭嘴里咬着一只油果子,一脸懵懂的摇了摇头。 “我没去,柏哥说他去接,我就躲懒了” 龙椿闻言笑的有点坏,自从柏雨山和小柳儿从兵工厂回来后。 柏雨山就天天催她往西安打电话,让她问问孟璇什么时候从西安回来。 龙椿这么想着,又低头去看孟璇,状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你昨晚几点下的车?” “九点多” 孟璇窝在龙椿腿上,玩着自己身上的皮草毛毛,丝毫没发觉这话里的机锋。 黄俊铭却一皱眉,发觉了其中不对。 “嗯?可是柏哥今早上五点才回来睡觉的” 眼下小二楼人多,黄俊铭和柏雨山都住在北平饭店的长包房里。 是以柏雨山几点回房睡的觉,黄俊铭再清楚不过。 话音落下,龙椿和孟璇齐齐挑眉。 龙椿看向柏雨山,笑问:“你昨晚上把人接哪里去了?” 柏雨山还未来得及答话,孟璇就紧接着问道。 “嗯?怎么回事?我昨晚下了车就进酒店睡觉了,柏哥走的时候也才十点不到啊” 柏雨山没想到,今年除夕的头一个娱乐项目,居然是一家老小一起审他。 难得的,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红了脸。 柏雨山支支吾吾半天没开口,却是孟璇突然福至心灵的一捂嘴。 “你昨晚不会在我房门口站了一宿吧?” 此话一出,就连金雁儿这个全然不懂男女之事的小姑娘都脸红了。 龙椿哈哈大笑起来:“什么意思?他站你门口干嘛?” “我......” 孟璇从龙椿腿上坐起来,刚想将昨晚的情况说出来,就看到了脸红到脖子上的柏雨山。 忽而,孟璇噗嗤一笑。 “没事,阿姐,咱们逛集去吧,说是明儿开庙会,但我看今早出去练摊儿的还不少呢” 龙椿笑起来,也不想当着人前逼问这俩小孩儿,便道。 “行吧,这一年到头都死气沉沉的,难得活泼这一天,走吧” 今年过年的安排是柏雨山一早就定好的。 因着家里没有大师傅,龙椿对年饭又有讲究。 是以他提早在百福楼里定了一桌年夜饭,晚上又在虎坊桥的浴场里包了房间。 如此这般,一干人白天的时间倒是空出来了,出去逛逛买点零碎儿也好。 第二章 血(二) 出门之前,龙椿看着镜子一身红装的自己,十分不适的皱了皱眉头。 眼下她脚上除了金雁儿做的那双小棉鞋以外,还有柏雨山买的一件正红色的驼绒短衣大衣。 龙椿照着镜子左看右看,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个红彤彤的纸扎人。 她来了脾气,说什么也不肯穿,只说自己要穿平常的衣裳。 可孟璇和柏雨山不比小柳儿和金雁儿好糊弄。 他俩本来就没比龙椿小几岁,又深知龙椿的脾气是绝不会为这种小事动肝火的。 是以柏雨山便一把将龙椿架着腋下提起来,孟璇又笑着打开了家门。 小柳儿和黄俊铭还有金雁儿也紧随其后。 一群人就这么推推搡搡的将龙椿带出了家门。 逛集会时,龙椿只觉自己一张老脸被衣裳映的通红。 期间小柳儿还买了六个大大的虎头帽,给每个人脑袋上扣了一顶。 龙椿本来都预备着骂街了。 却无奈小柳儿一拉金雁儿的手,呲溜一下就跑了个无影无踪。 孟璇和柏雨山跟在龙椿身后,各自笑了个前仰后合。 黄俊铭伸手摸着自己脑袋上的虎头帽,虽然也觉得怪异。 但又觉得横竖今天是过年,虎头虎脑一下,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自己这样戴着,也刚好能和阿姐凑成一对。 这样很好。 集会之上人来人往,龙椿一脸郁闷羞耻的带着孟璇柏雨山黄俊铭走在后头。 小柳儿则一路蹦蹦跳跳的走在前头,看见什么好玩儿的都要买一点。 等买到身上没零钱了之后,她就扭回头来找龙椿要一点。 及至把龙椿的荷包要空后,她又接着问柏雨山要。 金雁儿在一旁看着龙椿和柏雨山宠溺的笑容,心下觉得十分羡慕,眼里也满是艳羡的光。 不过龙椿这个粗脑筋的,自然是看不出小姑娘的欲言又止的。 但柏雨山却是心细,他只扫了一眼金雁儿,就明白了她的胆怯和羡慕。 柏雨山笑笑,又从兜里掏出几块钱来递给了金雁儿。 “小柳儿要钱都是买玩儿的,你也给自己买点女孩儿用的东西吧,抹脸的,扎头的” 金雁儿见状犹豫着不敢接,龙椿却斜眼看向柏雨山。 “给几块钱够买啥的?” 说罢,龙椿就伸手在柏雨山和孟璇身上搜刮了一番。 直掏出了三十几块大洋和一个小金镯子。 她手一挥将钱和镯子都丢给了金雁儿,又道。 “这差不多够了,买去吧,别跟人划价儿,大过年的,都不容易” 金雁儿拿着镯子和钱,一时又有些想哭。 “谢谢阿姐,谢谢孟姐,谢谢柏先生” 柏雨山笑:“都住家里了,叫柏哥就行了” 金雁儿湿着眼睛,很用力的一点头。 “嗯!柏哥!” 孟璇站在柏雨山旁边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姑娘,不由酸不溜秋的一叹气。 等到金雁儿跑去找小柳儿后,她又小声的跟柏雨山闲话起来。 “你可悠着点儿笑,别又让小姑娘瞧见了,再爱上你” 柏雨山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又笑起来,也不理会她含酸拈醋的话,只道。 “那镯子要紧吗?阿姐也没问你就给人了” 孟璇“嘁”的一声。 “什么好东西,给人就给人了呗,我还没见过个金镯子吗?” 柏雨山听了这话只是轻叹,随即又停下脚步。 龙椿没发觉身后的两个人已经停下了脚步。 她只带着黄俊铭往前钻了钻,直奔着那胸口碎大石的杂耍场去了。 人潮涌动间,柏雨山低下头看向孟璇。 他眼中柔光潋滟,像是春水一池,也像是静水一潭。 孟璇叫他看的一怔,明明他还没开口说话,她却已然不自在起来。 “怎么不走了?你......” 柏雨山没敢等着孟璇把话说完。 他怕孟璇又刻薄起来,坏了此时此刻的气氛。 柏雨山深吸了口气,几乎僵硬的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戒指盒。 昨天晚上,孟璇下车就看见了柏雨山。 她憋住心里的快乐走向他,嘴上依旧是爱调侃。 “你不是给人看大门去了吗?看出个什么名堂来?” 柏雨山早惯了她的阴阳怪气,伸手接过她的行李后,便习惯性的陪她斗嘴。 “看大门还能看出什么结果?谁还能看出个老婆来?” 孟璇一耸肩:“那是你笨才看不出老婆来,我反正是想好了,我以后要是嫁人,就一定要嫁个心甘情愿给我看家护院,又让我当狗使唤的男人” 此时此刻,柏雨山托着戒指盒站在孟璇面前,紧张的直咽唾沫。 “我......昨晚上确实给你看了一晚上大门,也算是看家护院了吧?至于当狗使唤......你......你要是肯戴上这个戒指,我就肯给你当狗,说到做到” 柏雨山话音落下的一刻,孟璇觉得自己已经听不见周遭的动静了。 她在一片寂静的哨音中,强装镇静的低下了头。 须臾后,孟璇说。 “柏雨山,你可别有二心” “不会,我已经看清楚自己的心了” ...... 下午四点,小柳儿和金雁儿各自举着四五串儿糖葫芦和糖画儿,还有一干小玩意儿进了百福楼,预备吃年夜饭。 龙椿则带着黄俊铭紧随其后,两人皆是双手插兜,走路带风的样子。 期间龙椿还仗着自己个高,偷偷低头吃了好几个小柳儿的糖葫芦。 黄俊铭在一旁看的想笑,却也不敢出声,只是哑着嗓子吭哧。 等到一行四人坐上饭桌后,柏雨山才和孟璇姗姗来迟。 龙椿一边抢小柳儿糖画一边道:“你俩哪儿去了?逛着逛着不见人了呢?” 孟璇脸色微红,只说:“看见个首饰铺子,进去看了看” 龙椿挑眉,睨了一眼孟璇的手。 “买了个戒指?” 孟璇一边拉开椅子一边躲躲闪闪的“嗯”了一声。 龙椿见状便笑起来,却是不再细问。 第三章 血(三) 小柳儿见龙椿走了神,立刻就将糖画儿抢了回来,又叽叽喳喳道。 “阿姐你真的是!自己想吃又不好意思买!我买了你又抢!你臊不臊呀!我那糖葫芦头都没了!就是你吃的!” 龙椿撇嘴:“小黄吃的” 小柳儿气鼓鼓的:“俊铭哥才不会呢!” 黄俊铭低头端着茶杯笑,丝毫不做辩解。 约莫一刻钟后,年夜饭就被一众侍应端上了桌。 眼下这个时节,物资并不丰富。 是以即便柏雨山花了大价钱,但餐馆里的年夜饭,也还是很难讲究的起来。 此刻,席面上只上了些寻常鸡鸭鱼肉。 但又因为是年饭的关系,便特意加了一道讨口彩的四喜丸子。 龙椿看着那道四喜丸子,心下觉得寒酸,便道:“再多加一盘丸子,人多,就这么四个丸子,一人一个都不够分的” 侍应听了这话赶忙点点头下去准备,而坐在龙椿下首的柏雨山却有些不自在了。 他解释道:“阿姐,今年不比往常......” 龙椿摇摇头:“知道,没有怪你的意思,眼下这么个形势,有的吃不错了,神仙庙里的孩子都安顿好了吗?” 黄俊铭闻言点头:“都好了的,还是照往年买了活猪活羊,请了人烧大锅饭,这会儿应该已经吃上了” 龙椿点头:“好,那咱们也吃” 席间,饭桌上的气氛并不热络。 龙椿有些沉默的给小柳儿和金雁儿夹了些菜,而后又对着侍应叫了酒。 孟璇抬眼看向龙椿,只问:“阿姐怎么想起来喝酒了?” 龙椿轻笑:“少喝一点不打紧” 侍应将酒送来的时候,柏雨山便搁下筷子,起身给龙椿斟了酒。 龙椿也不说话,只是一口气喝了三杯。 酒杯落下时,桌上众人都看出龙椿不对劲了。 龙椿也不藏着掖着,只吩咐小柳儿给大家都倒了一杯酒,而后才道。 “今年年一过,我就打算到西安去了” 孟璇本以为龙椿要说什么重要的事,不想却是这样一句话。 她笑起来,只道:“好啊,反正我在西安的房子也大,阿姐去了想怎么住怎么住” 龙椿笑着垂下眼,指尖摩挲着刚摘下来的虎头帽,轻声道。 “我一个人去西安,你们要往香港去” 话音落下,包间中静的落针可闻。 许久后,柏雨山凝眉看向龙椿。 他一改往日的听话,斩钉截铁道:“不” “不就不要认我”龙椿道。 桌上众人都看着龙椿,龙椿有些难捱的叹了口气。 “你们先去,到了那边也没人知道咱家是干什么的,管你们是做生意还是跑码头,总之先在那边站住脚,但不要再沾现在这个行当,别再弄得臭名昭著,一天到晚不得安生,之后我等这边的事落定,也就过去了,行不行?” 孟璇将手里的筷子放下,赌气似得抱起两只胳膊,只问:“怎么叫落定?打的赢是落定,打不赢是落定?” 龙椿摇头轻笑:“钱花完是落定” 柏雨山闻言鼻头一酸,刚要说些什么,就被龙椿按住了肩头。 她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只钱包递给柏雨山,又道。 “多的没有,有的全在这里头了,再有地契房契都是小柳儿收着,余下的钱阿姐要带到西安去,你看了数目也别嫌少,阿姐也不知道香港的行情,但买铺子做生意应该是够的” 说到这里,龙椿莫名哽咽一下。 其实按照她很久之前的打算,她是最最想在北平做正经生意的。 她想跻身正常人的行列里,同那些大家掌柜们往来交手。 做一些你卖我买,寻常干净的生意。 她早就不想再过这种人为财死的日子了。 她以前不怕报应,但现在怕了。 只不过她不是怕报应落在自己身上,而是她怕自己做下的那些孽,会报应在她的弟弟妹妹身上。 更怕这些报应,会落在孤立无援的韩子毅身上。 龙椿再度抬眼:“我说清楚了没有?” 无人回话。 小柳儿低着头,看着自己盘子里的四喜丸子。 那是很大的一颗肉丸子,阿姐夹给她的。 倘或龙椿没有说刚才这番话的话,她一定会高高兴兴把这颗丸子吃下去的。 可现在,她就只想哭。 “不去......就不去......”小柳儿呜咽着说。 龙椿听见了她说话,却没有再惯着她,只一味看着柏雨山。 “我说清楚了没有?” 柏雨山闻言抬起头,用手背抹了一把眼睛,哑着嗓子道:“......说清楚了” 龙椿笑,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 “好!那就这么定了,来,都把杯子端起来,喝了酒吃了饭,咱们就往虎坊桥去,好好去去晦气” 话音落下,桌上无人动作。 龙椿好笑似得眯了眼,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硬生生震的桌子响了一声。 “大过年的,逼我动粗是不是?” 这一下过后,小柳儿和金雁儿皆委屈巴巴的举起了酒杯。 而后便是柏雨山,他红着眼睛无奈的叹了口气,抬手将杯子举到龙椿手边。 这之后便是孟璇和黄俊铭。 孟璇心事重重的皱着眉头,满脸写着不愿意,却也还是举起了杯子。 黄俊铭则紧紧盯着龙椿,用一种古怪的神情举了杯。 龙椿看着神色怪异的众人,忽然就觉得可笑。 “非弄的这么生离死别吗?照现在这个烧钱的速度,等我去了西安,没准儿两个月就过来了” 小柳儿扭头看着龙椿:“那说好了,就两个月,多一天也不行” 龙椿笑:“行,要是我过去你没给我拾掇出个落脚的地方,就等着我揭你皮!” 小柳儿被逗着了,眼泪吧嚓的笑了两声。 之后又对着龙椿手里的杯子一撞,十分豪迈的仰头干了杯。 “好,等去了香港,我一定赚钱给阿姐买大房子” “你呢?”龙椿看着孟璇问。 孟璇眨眨眼,睫毛上沾惹出一点泪光。 “我就出去跑生意,这几年家里那次买枪买炮不是我去谈的” 龙椿笑,又挑眉看向黄俊铭:“你呢?” 黄俊铭低头咽了口唾沫,压抑住心中几近澎湃的痛意。 “我开武馆,还是靠阿姐教我的本事吃饭” 龙椿红着眼点了点头。 “好,这样很好” 这晚,所有人都没少喝酒,除了黄俊铭。 他只是无数次偷瞄龙椿,又无数次的别开目光,无声的心碎。 等吃完了年夜饭,龙椿带着众人去往虎坊桥的时候。 柏雨山只说要抽根烟再进去,等一干人进去后。 他又独自站在浴场外的路灯下,看了看龙椿给他的钱包。 随后,他便蹲在路边哭了一场。 龙椿说叫他别嫌少,可钱包里的票据凭证。 其数目已经够他带着孩子们坐吃山空一辈子了。 这是龙椿半辈子的积蓄,也是阿姐半辈子的积蓄。 第四章 血(四) 浴场里,龙椿带着孟璇和小柳儿金雁儿,进了专给女孩儿用的包间。 龙椿喝醉了酒,脑袋昏昏沉沉的。 她被小柳儿和金雁儿一左一右的搀扶,脱衣,又被泡进了一大池热水里。 许是离别在即,小柳儿和孟璇格外依恋龙椿。 两人腻腻歪歪的依偎在龙椿身边。 孟璇还喋喋不休的跟龙椿讲着到了西安该和谁联系,交际,接头。 龙椿听的昏昏欲睡,不一会儿就靠着池子边儿打起了盹儿。 孟璇便只好带着小柳儿和金雁儿,一起给龙椿搓起了澡。 搓到一半后,孟璇看着越睡越死的龙椿。 只叹:“妈的,最佩服的就是这个当姐的心大,生离死别也不耽误她老人家睡觉” 小柳儿捂着嘴一笑:“阿姐一直不都这样吗?” 孟璇摇摇头,无奈一叹,边气边笑的给龙椿洗起了头。 心里也开始盘算着要给龙椿写个长长的留言笔记出来。 好叫她到了西安之后,也能像自己一样得心应手。 等搓完了澡后,孟璇拍了拍龙椿的脸。 想让她自己从浴池里出来,怕她泡久了头晕。 可龙椿硬是怎么拍都不肯醒,俨然睡了个一塌糊涂。 于是三个女孩儿又合力把龙椿从池子里拖出来。 给她换上了浴场专用的棉睡衣,又给她拾掇干了头发。 却不想一切刚收拾好,龙椿就醒了。 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三人,只大爷似得道。 “洗渴了怎么,水呢,我要喝水” 孟璇大怒:“刚拖你出来的时候你一点儿劲使不上!差点给我们仨累死!这会儿又清醒了是不是!” 龙椿烦躁的舔舔嘴:“大过年的你老吼我干什么?你这炮仗脾气,也就雨山那个受气包吃得消,再找别人屎不给你打出来” 孟璇哼的一声:“我借他俩胆儿!” 小柳儿听了这话,当即看向孟璇,一脸震惊道。 “嗯?这话什么意思?诶?孟姐你脸红什么!咱家里还有我不知道的事儿吗!” “......” 午夜时分,龙椿和姐妹仨一起坐在包间里的小客厅内。 她喝了一杯浓茶醒了醒酒,随后又借来孟璇的手表看了看。 见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一点多了,便起身换上了自己的衣裳,预备回家里一趟。 孟璇看着她穿戴也不放心,于是又一边起身给她梳头发一边又道。 “这个点儿还出去?有活儿?” 龙椿一笑,伸手一点孟璇手上的戒指。 “你是有着落了,我这头儿想见人却是没有,我跟他讲好了的,过年见不到面的话,就要和他打个电话” 孟璇羞怯着一打龙椿的手,满脸别扭道。 “大冷天为打个电话还专门跑一趟,这当兵的也不知道心疼人的,就不能打这里柜台上的电话吗?” 龙椿笑笑:“就家里号码他能打,再打别的电话,别人就知道他往北平打电话了” 孟璇闻言不说话了,只撅着嘴替龙椿穿好了衣裳。 “打完电话还回来么?柏哥还说洗完了之后一起上三楼打麻将呢” “回来,你们先玩儿” 说罢,龙椿又低头就着小柳儿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随后便出门了。 龙椿走后,孟璇就带着小柳儿和金雁儿去了三楼。 柏雨山和黄俊铭洗澡都快,早已在三楼的棋牌雅间等着了。 黄俊铭见孟璇来了,便以为龙椿也在后面。 于是又起身找侍应要了十包香烟和四五碟点心。 可等香烟和点心都上来了,龙椿却迟迟不见来。 黄俊铭不解,便问:“孟姐,阿姐呢?” 众人围着麻将桌落座,孟璇撕开烟盒咬出一支,只道。 “阿姐家去打电话了,一会儿就来,咱们先玩” 小柳儿伸手拽住黄俊铭。 “快坐快坐,我和金雁儿打一家!嘿嘿,今晚给你仨卷死!” 柏雨山笑:“就你这个牌路,也就卷的死阿姐那个打牌不看牌的” 黄俊铭坐在桌上皱了皱眉头,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 却也知道凭龙椿的本事,回趟家应该出不了什么事情,于是便又跟着众人一起码牌。 期间黄俊铭还问:“柏哥,咱们真的听阿姐的,往香港去么?” 柏雨山垂着眼看牌,嘴角挂着一抹苦笑。 “不去怎么办呢?阿姐怎么对朗霆的你也知道,她说不认了,那就真的是不认了,不是开玩笑的,再有......咱们在这里万一叫人拿住,阿姐反倒要受害,这些日子咱们弄死了不少日本人,眼下不走的话,迟早都要被人抓住尾巴连窝端的,到时候阿姐一个人好跑,要是咱们都在,就不好说了” 一番话毕,众人皆是沉默。 黄俊铭叹了口气:“只能盼着阿姐早点来找咱们了吗” 柏雨山点头:“是这话” 说罢,柏雨山又看着孟璇笑起来。 “没事儿,阿姐的本事咱们都知道,两三个月的时间,肯定出不了大事” 孟璇闻言亦点点头。 “嗯,是,阿姐肯定出不了事,西安那边我知道,其实没什么大的危险,都会好的” 两人一唱一和,明明心里都担忧的不行,可嘴上却强行安慰着自己。 小柳儿傻傻的拖着金雁儿。 她看不出柏雨山和孟璇的强作欢笑,只单纯的相信着,大家说的都是真的。 黄俊铭低着头,有些压抑的叹了口气。 “但愿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