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图春史》 第 001章 殿下千岁 郑吉拾级而下,仅容一人通过的狱中甬道狭长陡峭,两壁上晃着的一点灯光,隐约映照出她的面容。 长相明艳,凤钗金闪,说不出的雍容华贵,在这昏暗森严的诏狱中,艳如罗刹。 “殿下,请……小心脚下。”前方领路狱丞小心翼翼回头,磕磕巴巴说出这么一句话。 郑吉看了狱丞一眼,眼神平静温和,却让狱丞心中发颤。 他听闻过长定公主的事迹。 她曾是皇上最疼爱的女儿,居膏腴之地长定为封号,不知怎么的,惹了皇上的厌,被褫夺了封号被贬为庶民,还差点被问斩。 后来,同样不知道怎么回事,重新得到了皇上的喜爱,复以长定为封号。 不仅如此,日前皇上还下了圣谕,赐长定公主十率府,掌管两万兵力,佩绶、宿卫一如太子,从千乘万骑,出跸入警。 可以说,长定公主是除了皇上、太子之外,朝中最有权势的人。 只是,公主殿下怎么会来诏狱这里呢? 诏狱乃大德朝历代皇帝所设,由奉宸卫直接掌管,独立于诸法司之外,号称天子之狱。 这里守备森严,不见天日,飞鸟绝入,疫疠之气充斥,朝中重臣都避之不及。 狱丞在这里当差了大半辈子,连朝臣都没有见过几个。如今长定公主殿下亲临,怎不让他战兢洞属? 很快,狱丞便领着郑吉来到了一个牢房前,打开牢门后便立刻退了下去。 郑吉微弯腰穿过寒铁栅栏,她刚停下来,一个身穿银色麒麟服的士兵便迅速上前,躬着背跪伏下来。 郑吉拢了拢身上的长裙,神情自若地坐了上去。 她姿态雍容,眉目舒展,仿佛不是身处阴暗腐臭的诏狱之中,而是在明亮宽阔的朝堂之上。 这一幕,让靠坐在牢中角落的宋瓒瞳孔猛缩,“噗嗤噗嗤”喘着粗气,简直不能置信。 银色麒麟服,这是奉宸卫,乃皇上亲卫,往日他见了也得小心避让,如今却匍匐在她身下、为她做人凳? 宋瓒被关押在诏狱多日,对外一无所知,并不知道长定十率多出于奉宸卫。 他费力睁开肿胀的眼睛,死死打量着坐在奉宸卫身上的人。 她……依然容貌明艳,妆扮华贵,这一身不知用了多少富贵权势才能娇养出来的容貌气度,如暖房娇花,不曾受半点风雨吹折。 这是记忆中的她,又不是一直记忆中的她。 似想到了什么,宋瓒突然“嘎嘎”笑了起来,目光阴毒怨恨,沙哑着嗓音说道:“郑吉,你……”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奉宸卫便飞身上前,“啪”的一声耳光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语。 “大胆!”奉宸卫冷然喝道:“竟敢直呼殿下名讳!” 说罢,直踹了宋瓒一脚,将其踹倒在郑吉的裙边。 宋瓒本就饱受酷刑,这一脚踹得他痛呼出声,几乎喘不过气来,只有鲜血从嘴角渗出来。 他挣扎良久,才能勉力抬起头来,但是痛得眼前模糊,连郑吉的样子都看不清楚,眼中只映照出长裙的翟纹和凤钗的金光。 这翟纹凤光,这高高在上的样子,刺痛了他的双眼,这是他最厌恶的模样。 一想到她对他、对宋家所做的事情,他恨不得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他不顾嘴角淌出来的血,断断续续地说道:“你……你这样的毒妇,狼子野心,残害忠良,竟然也赢了,皇上……皇上……” 郑吉微微垂目,伸手叠于长裙之上,并没有说话。 她看着伏跪在她脚边的宋瓒,如同看着脚下尘埃一样。 眼前这个人,蓬头散发,浑身脏臭,状若疯癫,完全看不出这是往日位高权重的安乐侯。 世上已没有了安乐侯宋瓒宋玉光,有的,是诏狱一个衰弱疯癫的死囚。 郑吉好歹与他夫妻三年,听了这些话,还是不禁想笑。 明明靠着尚主才能平步青云,明明踩着她母妃和姜家的尸体才能执掌重权,就连她…… 也在他的设局之下九死一生,若不是有人冒死相救,她早已成一具枯骨了。 竟也有脸面骂她毒妇。 呵呵,这便是安乐候府宋家的家风渊源了。尐説φ呅蛧 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了,安乐候府都被她连根拔起了,就只有一个宋瓒…… 她不会让他继续活着。 于是,她朝边上看了一眼,随即一名奉宸卫抓着宋瓒的头发,定住他身子,迫其仰起头来。 郑吉稍稍弯下腰,三镶金护甲勾起了他的下巴,仔细端详起来。 好一会,她才放开手,摇摇头,心中微叹:她当年是有多眼盲心瞎,才会让宋瓒和安乐候府做了筏子? 宋瓒身体衰弱至极,根本无力挣扎,只能不断喘着粗气,嘴里嘶喊着:“嚄,嚄……”,直勾勾盯着郑吉,眼神十分瘆人。 郑吉视若无睹,她缓缓伸出一手,掌心向上,身后的老内侍李行恩立刻将一把匕首放在她掌中。 匕首无鞘,在昏暗的牢房里,依稀可以辨认出幽蓝的刀刃。 这把匕首,淬了毒! 惊恐间,宋瓒竟然看清了郑吉的眼神,那种看着蝼蚁般平静无波的眼神,让他心中一寒,强烈地感受到了杀意。 郑吉想杀了他!她来诏狱这里,就是为了杀他的! 虽然被投入诏狱以来,他就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但是真的临死的那一刻,他还是恐惧到极点。 身后的奉宸卫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他? 宋瓒拼命挣扎着,想为自己争取生机,想说看在往日夫妻的情分上,想说他还没有招供,他还有用,还不能杀他,他那么多想说的,最后嘶哑说出来的,竟然只有三个字。 “杜……凤句……” 随着这三个字落地,老内侍、奉宸卫都没有动,但逼仄的牢房却有什么不一样了。 郑吉平静无波的眼神翻腾起来,浑身杀气迸发而出,这杀气几乎凝成实形,悉数压向宋瓒。 宋瓒惊骇至极,他知道郑吉会些花拳绣腿,但怎么会有这种军中武将的血腥杀气? 下一刻,这些杀气就散了,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牢房里一切平静如常。 宋瓒心中一喜,他说出了杜凤句,郑吉也没有什么反应,原来,郑吉对杜凤句也不过如此! 也是,郑吉寡恩薄情,就算杜凤句为她而死,又怎样呢,这杀意不也快速消弭了吗? 他忍不住想“哈哈”大笑,但是出来的,却不是笑声,而是大口大口的黑血。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缓慢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全部没入了他的身体之中,只剩下一个匕柄,上面的梅籔疏枝是如此熟悉。 他下意识仰头看向郑吉,她双手空空,刚才在她手中的匕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插入了他的胸口。 郑吉微微哂笑,说出了进入诏狱之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宋瓒,你以为,本殿为何来诏狱?” 不是来听他咒骂,也不是为了逞威风,她上下斡旋,费尽心思留着他性命,特意向父皇请旨,亲自来诏狱这里一趟,就是…… 为了亲手杀死宋瓒,不然,无法平息她心中滔天恨意。 宋瓒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了,这一刻突然了悟:在这之前,她或许还会愿意听他咒骂,但是他提到了那三个字,她便杀意疯涨,一刻也不愿意等。 杜凤句,杜凤句…… 宋瓒大口大口吐着黑血,剧烈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动了,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眼球几乎要凸出来,死不瞑目。 郑吉负手静默,只觉得无边的疲惫卷袭而来,百无聊赖。 就算她亲手杀了宋瓒,那些人都已经不会回来了。 母妃,外祖父、舅舅们,还有……还有杜凤句。 诏狱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牢房内外镇守着的奉宸卫笔直挺立,随时可进攻防守。 郑吉没有号令,他们自然不会动。 倒是老内侍李行恩趋身上前,抽出锦帕为郑吉擦拭着护甲上的血污,唠唠叨叨:“殿下,皇上还在紫宸殿等着呢,咱家陪殿下回宫吧?” 郑吉忽然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是,他们虽然回不来了,但是他们冤狱未申,真相未白,她又怎能心生疲倦? 她站了起来,看都不看倒在地上的宋瓒一眼,径直走出了牢房。 威严的奉宸卫跟着她,前后拱卫着,如来时一样安静而迅速。 郑吉拾级而上,不知怎么的,渐渐感觉晕眩起来,随后两壁的暗光不断往后消失,奉宸卫整齐的脚步声悄然散去。 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见幽暗狭长的狱道之中,有个人缓缓朝她走来。 那人容色昳丽,偏生眉骨横断,眼中杀戾森寒,在这幽冥诏狱,令人胆寒心摧,根本不敢多看一眼。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顷刻间已掠至她跟前,近得来看,却不见他眼中有任何杀戾狠绝,只余下渊清霁月,恍如世家子。 随即,那人朝她微微一笑,跪下来执着她的手,低低唤道:“殿下千岁……千岁无忧,殿下……” 第002章 宫宴 “殿下,殿下……”郑吉听着这仿佛从远处而来的低声叫唤,倏地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中的,却不是那张昳丽而狠戾的面容,而是内侍李行恩开始爬上皱褶的脸。 见到她醒过来,李行恩趋身向前,小声禀道:“殿下,宫宴很快就开始了,殿下得梳洗更衣了。” 郑吉定定看了看李行恩,“嗯”了一声,犹不甚清醒。 她又做梦了,只是这梦太美太好了,她忍不住沉浸其中。 她当然去诏狱亲手杀了宋瓒,但那是永宁二十年的事情了。 况且,那个时候凤句已经不在了,又怎么会在狱道里向她走来? 这样也好,她所眷恋渴念的人,能在梦中相见,她能见到他的容貌,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只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即使已经回来三日,她还是想不明白。 她最后记得的,是带着奉宸卫准备离开诏狱。 不料一眨眼,她就回到了永宁五年。 这个时候,她刚及笄不久,还住在明光宫中。 李行恩所说的宫宴,正是为了庆贺她出宫开府,父皇永宁帝特地为她所设。 郑吉渐渐清醒,边起身下床边问道:“你打探得怎么样了?今晚宫宴,杜太傅可会参加?” “回殿下,已经打探清楚了,杜太傅不参加晚上的宫宴。”李行恩恭敬回道。 他示意宫女们上前伺候,继续道:“殿下,听说是杜太傅幼子从河东返回京兆,故无法前来。” 杜太傅幼子…… 原来,这时凤句已从河东回来了,之后又是什么时候离京的?后来怎么完全没有了他的消息? 郑吉心中悸动,身形微顿,话语在舌间绕了半响,才缓缓问了出来:“哦,是吗?杜太傅幼子?” 她声音低哑,语气中有种不正常的轻颤,不过李行恩以为她这是刚醒来,还以为她为此而心生不悦,忙安抚道:“殿下,杜太傅没能赴宴,这可是好事。” 以他看来,杜太傅幼子回京,哪有那么大的脸面,分明是皇上怕扰了贵妃娘娘和殿下的兴致,才故意下这个恩准。 毕竟,谁都知道,杜太傅不喜贵妃娘娘,总会冷着脸,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而贵妃娘娘……看不惯的就是杜太傅清高冷傲的样子,每每都是出言讽刺,总能气得杜太傅脸色铁青。 杜太傅不能赴宴,这不正好吗? 郑吉略微不解,随后才反应过来:是了,现在还是永宁五年,她和母妃并不喜欢杜太傅。 听到了最关注的消息,如同舔到一丝蜜糖,令人上瘾,她克制不住地继续问道:“杜太傅幼子……是个怎么样的人?” “殿下,这个……老奴也不清楚,只知道杜太傅幼子自小离京,已经十余年没有回过京兆了。要不,老奴再去打探打探?” 李行恩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最不缺的便是敏锐,这个时候多少察觉到郑吉对杜太傅,准确地说,是对杜太傅幼子异乎寻常的关注。 郑吉知道自己露了痕迹,但实在忍不住,想知道得更多,想知道得更详细。 于是,她点点头:“嗯,你继续去查探,再来报我。” “……是。” 看到李行恩明显疑惑的神色,郑吉不禁怔然:原来,她也有这样的时刻吗? 极尽所能地打听他的消息,想从中窥到他年轻时的痕迹,想知道他年轻时的行事,想知道……仦說Ф忟網 一点点动静,都能牵动她的内心,若是让长定十率知道了,会不会暗中笑话?她一点都不像那个杀伐果断的长定公主了! 郑吉想象那种情景,不禁哑然失笑。 直到她坐在铜镜前,看到铜镜里的自己,纷乱的心绪才渐渐平息下来。 这是永宁五年,这还是十五岁的自己。 金镶玉珠串在鬓边摇晃,垂下的玉蝶翻飞,衬得她肤若凝脂,唇艳若滴,再往上,是一双含情凤目,且眉长飞扬,加上高挑丰满的身材,极具震慑力的美艳。 大德朝近年崇古,女子以淡雅清瘦为美,像郑吉这样明艳至极的……旁人虽然不敢说,但都在内心暗暗鄙夷俗气妖媚,乃祸水长相。 少不得,从她的长相想到了她的母妃,当朝盛宠第一的姜贵妃,暗暗搓说母妃妖媚惑主,祸国殃民。 可惜,这些人明里暗里跳脚了那么久,母妃依然独得圣宠。至于大德朝国运,自永年元年以来,朝廷卷甲韬戈,百姓休养生息,自然是好的。 一切都太好了,母妃还活着,姜家也还在,她也没有沦为阶下囚…… 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碰触铜镜中的自己,生怕这一切是镜中花水中月。 李行恩见状,摆手让其他宫女退下去,拿起一旁披帛为郑吉披上,轻声道:“殿下怎么会突然想知道杜太傅幼子的事情?" 为什么殿下会特意打听杜太傅的事情,过去殿下对这些都不在意的。 应该说,朝中官宦人家,除了安乐侯府,殿下都不在意。但是这几日,殿下一次都没有提及过安乐侯世子,反而问起了杜太傅幼子。 除此之外,还有昨日殿下吩咐的事情…… 这也太奇怪了,殿下明显有什么不一样了,但是作为明光宫大总管,他这几天一直贴身随伺殿下,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情况。 郑吉看了李行恩一眼,知其心中已起疑,却没想着作什么解释。 最重要的是,这些她都无法说。 三日前刚醒来的时候,她惊喜交加,第一次时间就急匆匆赶去福庆宫,在确认了母妃依然安好之后,她就想将前世所发生的事情说出来,以便让母妃做好提防,也让姜家提前避开灾祸。 可是,她张了口,却像被消了音般,什么都说不出来。 随后她拿来纸笔,想将前世经历写出来,但是笔悬纸上,怎么都落不下。 很快她就确定了,但凡与有关前世的事情,她都不能透露出来,无论是以什么方式。 她所知道的前一世,她所经历过的那些事情,只能存于心中,不能向任何人透露。 想想也是,上天足够宽宏大德,已经让她重活了一次,又怎能奢望更多? 况且,从她重回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变了。 她所能做的,便是一点点勾勒着准备着,竭力避免前世的命运。 想她多活了那十几年,数番起起落落,便是无法说出来,但是也能做的。 她没有回应李行恩的话,任其屈膝为她整理衣饰,渐渐出神。 恍惚间,她看见铜镜里自己的身边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姿挺立,可惜铜镜没能映出他的样子,只听得语气悠然平淡:“殿下,我今日且教你四个字,枕威养锐……” 待她定神一看,铜镜里只有自己年轻而美艳的容貌,再无旁人。 郑吉忍不住想叹息,前世他所教导的话语犹在耳边,但是现在他不会在她身边。 这四个字,令她头脑一清。 是啊,她刚刚回来,最要做的是便是枕威养锐,她不急,绝对不能急。 前世的血海深仇,前世的滔天冤屈,那些她即使执掌长定十率也还没有查清楚的事情,母妃是怎么死的,姜家是怎么没的,还有杜家又是怎么被诛的,这些都要她都要查清楚! 背后那些人若还想像前世那样,想要折断她腰骨、杀戮她至亲,她必将其挫骨扬灰! 她凤目半眯,眼神透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狠厉,隐约能能看出前世执掌长定十率的气势威严来。 李行恩停下动作,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总觉得有什么朝他压迫过来。 就在这个时候,明光宫大宫女岫云走了进来,恭敬禀道:“殿下,福庆宫那边传讯,道贵妃娘娘准备起行了。” 郑吉闻言,回过头来看向岫云。 岫云比她大了八岁,自小看着她长大,再有两年便可以出宫回乡了。 “本殿知道了,你且下去准备吧。”郑吉回道,摆手让岫云退了出去。 郑吉侧头看着李行恩,语气淡淡:“之前交代你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吧?” 三日前她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去见了母妃,第二,便是给李行恩下了几个指令,吩咐他去安排一些事情。 李行恩从中嗅出了一丝风雨欲来的意味,当即肃声回道:“殿下放心,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郑吉点了点头,想到前世的事情,不觉嘴唇紧抿起来。 她没记错的话,今晚的宫宴,是出现了一件事的。 第003章 宴生波 永宁五年二月初三,皇宫为长定公主在重华殿大设宴席,不料明光宫侍卫欲迷奸十五公主,事败不成,帝大怒,杖杀侍卫,长定公主暂缓开府,十五公主惊惧染病,翌年身亡。 这寥寥数语,读起来波澜不惊,在当时来看……也不算什么大事。 后来郑吉仔细推敲,才发觉这事所带来的后果过于巨大,可以说是她一生命运多舛的起点。 她曾无数次回想,即使过去了十五年,还是忘不了。 也不敢忘啊。 郑吉端坐在重华殿中,唇边带笑,轻嗅着手中的琼香露,回想起前世这件发生在宫宴上的事情。 只是,她回来了,前世这件事情还会发生吗?很快就有答案了。 她笑了笑,不再多想,转而喝了一口琼香露。 唔,酒气清冽,入口甘醇,果然是永宁初年出名的美酒。 她这副享受沉醉样子,落在重华殿其他人眼中,自然反应不一。 有人暗暗咬牙拧帕,压抑眼中的不忿嫉妒;有人悄悄低声叹息,平息心中的羡慕向往。 当然,也有人当郑吉不存在似的,自顾自喝酒吃菜。 谁都知道,皇上最疼爱姜贵妃所出的九公主,不仅将长定府赏赐给九公主,还以此作为其封号。 要知道,自太宗以来,公主所封多是福、寿这样的称号,以封地为号已极少了,遑论富庶之地,这可是非一般的尊荣。 不仅如此,长定公主及笄之后,皇上便准许其出宫开府,向来只有皇子及冠、公主下降之后才能出宫开府,长定公主刚及笄就可以了,这是独一份了! 是啊,这是独一份,何等的尊贵荣耀,得到的人又会何等自喜骄纵呢! 她之前就是这样的,若不是后来经历了那么多事情…… 郑吉内心“啧啧”两声,低头再喝了一口酒,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她身后跟着的李行恩有些心神不宁,眼见着公主殿下都喝了好几杯,身形不禁动了动,想出言阻止。 今晚宫宴重要,再说还有另一件事…… 这个时候,高台上传来了永宁帝的笑声,他“哈哈”道:“看来,小九很喜欢今晚的琼香露啊。来人,再取几坛琼香露,送去明光宫!这酒选得好,重赏良酝署!” 皇帝话音一落,热闹喜庆的重华殿似乎静了一瞬,随即殿中响起了“噗嗤”一声娇笑。 坐在永宁帝左下首的姜贵妃娇嗔道:“皇上,小九她再三日就出宫开府了,这琼香露还不如送去臣妾的福庆宫呢!” 这听起来像是抱怨,然而她眼中满是笑意,似盛满星河,衬得这重华殿的璀璨灯光都似黯淡了几分。 这便是姜贵妃姜昭,冠宠永宁后宫,是朝里朝外都万众瞩目的女人。 她出身不显却得封贵妃,这无人能及的美貌必定占了极大原因。 和郑吉不同,姜贵妃在美艳之外多了一分魅惑,就是这么笑一笑,就已让不少人看愣了。 殿中有些喝了酒的官员只觉得目眩神迷,忙不迭低下头不敢再看,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爱妃说的是,是朕糊涂了,朕令人准备好琼香露,晚上亲自送去福庆宫,哈哈!”永宁帝大笑道,看得出心情很好,看向姜贵妃的眼神满是宠溺。 后宫佳丽三千,也只有姜贵妃能令永宁帝当众自认糊涂了。 帝王一笑,殿中妃嫔等人也都跟着笑了,重华殿中再一次热闹起来。 这样的情形出现得太多了,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幸好皇上除了独宠姜贵妃,别的都在朝臣们的接受范围之内。 更为重要的是,姜贵妃无子,就算占尽宠爱,对国祚也没有什么影响。 不就是宠爱一个妃子吗?无伤大雅,无伤大雅。 这场宫宴是为了庆祝郑吉出宫开府而举办,自然所有的喜庆热闹都围绕着她,不断有人来到她跟前,祝贺的话语如潮水滔滔不绝。 趁着这样的机会,她光明正大地观察着这些人。 其实,不管是兄弟姐妹还是朝中官员,隔了十五年再看,怎么都不会熟悉了,但是说陌生,也算不上。 有几个人,她还印象深刻。 比如文静拘谨的十五皇妹郑钏,又比如看着还很年轻的吏部司封郎中窦士远…… 她比较着这些人的现在和将来,渐渐品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转眼间,宫宴便已过半,殿中依然和乐融融,在郑吉看来,这些都是表面的,细心察看的话,就会发现有几个人略显焦灼,似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他们等待的,也是郑吉等待的,就到来了! 酒席正酣的时候,重华殿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喧哗,夹杂着尖锐的叫喊声,传入了殿中所有人的耳朵。 按理说,殿外有四卫禁军镇守,根本就不可能会出现喧哗,偏偏,就出现了! 永宁帝皱了皱眉,身边的内侍薛恭随即弯腰退了出去。 这个变故,让殿中迅速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郑吉也和其他人一样,面露疑惑不解,所不同的是,很快她就冷着脸,“砰”的一声,她将酒杯重重放在桌子上,明显生气了。 她看向了上首的永宁帝,委屈地说道:“父皇,殿外是怎么回事呀?父皇,您快让人将他们赶走!” 她长得太好看,年纪又小,虽然气鼓鼓的,却多了少女的娇憨,倒没让人生什么恶感。 况且,大家都知道,长定公主仗着皇上宠爱,向来性子娇纵,无理都搅三分,如今最重要的出宫开府宴被打断,还说不准会闹成什么样子呢。 永宁帝一副“拿你没办法”的表情,温声说道:“薛恭已经去看了,小九乖,朕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宴会,来人!” 他这话刚落,原先匆匆离开的薛恭便折返了,他身后还跟着几个禁军,还有一个……衣衫凌乱的女子?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女子竟然能越过禁军和薛恭,“噗通”跪在了殿中,大声哭喊起来。 殿中众人定睛一看,这才看清楚那女子的容貌,随即心头骇然,大惊失色。 那女子,竟然是,竟然是…… 第004章 当众掌掴 原来,那女子,竟然是十三公主郑缇! 她跪在殿中,哭得声嘶力竭:“父皇,父皇,您要为儿臣做主啊!” 在看清楚是郑缇之后,原本一直安坐殿中的云嫔便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她,焦急喊道:“缇儿,你……你这是怎么了!” 是呀,这是怎么了?殿中所有人也很想知道。 十三公主神情惊惶,再加上衣裳凌乱,很容易就让人猜测到了某种情形。 但是怎么可能呢?这是皇宫之中,重华殿之外,到处都有禁军守卫! 郑吉的表情也是如此,只是内心十分平静,还饶有兴致地分析殿中的情况。 怎么没有人疑惑,为什么堂堂一个公主,天家娇女,竟然还会衣衫凌乱出现在众多朝臣命妇跟前? 郑缇自己或许是慌了神,但是殿里殿外那么多宫女内侍都是死的吗? 更何况……此刻郑缇的生母云嫔正搂着其哀哀哭呢。 郑缇不懂、没法顾及也就算了,莫非云嫔也是这样? 须知道,云嫔是后宫中出了名的周到细致人呀! 还有薛恭和那些四卫禁军,竟也没有出手拦一拦,让这样的事情袒露于人前。若他们遇事是这样的反应,怎么可能伺候和保护天子? 换作前世的她,根本就没有想这么多,现在一看便觉得处处违和,完全不合常理。 也是,若是合乎常理的话,前世宫宴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这时,埋在云嫔怀中的郑缇忽然抬起头来,定定看向郑吉,崩溃痛哭:“九皇姐,你……你为何要害我?!你宫里的侍卫……皇姐好狠的心!” 这一下,殿中所有人都愣了一下,随后脸色难看至极,恨不得自己耳朵聋了。 这种皇家内幕,他们不敢听,没有资格听啊! 幸好,皇上反应得快,当即下令结束宫宴,众人脚底抹油一样,飞速离开了重华殿。 顷刻间,重华殿就没有什么人了,还留下来的,便是永宁帝一众妃嫔及皇子皇女。 从郑缇说出那些话开始,郑吉就一副茫然又难以置信的样子。 待众人一走,她便忍不住了,气急败坏地说道:“十三皇妹,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明光宫的侍卫害了你?!” 郑缇擦去眼泪,目光怨恨,指着被禁军捆绑着的人,抽噎道:“九皇姐,这不是你宫中的侍卫?他……若不是禁卫及时赶到,我差点……就被污辱了!” 众人顺着郑缇所指看过去,这才想起刚才禁军扔下了一个人。 这人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穿一身夔牛服,这是宫中侍卫的打扮,他已经昏迷过去,面容青肿,唇角淌血,一时也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在场的人都心中惊惧,忍不住仔细打量,搂着郑缇“嘤嘤”哭泣的云嫔也不例外。 不过她的注意力,更多是放在郑吉身上。 她见到郑吉眯眼辨认着侍卫,神情凝重,紧接着凤眸亮了亮。 这个反应…… 云嫔顿时心生不祥,立刻朝那个侍卫看过去,然后好像发现了什么,脸色惨白,浑身都在发抖。 不,不是这样的,一定是那里错了!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郑吉长长舒了一口气,斩钉截铁道:“皇妹,这不是明光宫的侍卫,你认错了!” 郑缇哭声一顿,下意识就想反驳,却感到手臂突然一阵剧痛。 原来是揽着她的母妃正死死掐着她,痛得她说不出话来。 就算她能说出,她也不敢说了。 这个时候,她也察觉到不妥了。 郑吉为什么这么说,难道,这不是明光宫的侍卫? 她茫然抬眼,看到殿中妃嫔姐妹们都噤声低头,这里面的人中,就有文静瘦弱的十五皇妹郑钏。 看到郑钏那一刻,郑缇才终于意识到什么。 本应出事的郑钏现在还好好的,反而是她遇到了那个侍卫,于是,她只能她急中生智将计就计,现在却发现,那个……不是明光宫的侍卫? 那么,他是哪宫的侍卫? 郑吉已经缓缓走至她跟前,居高临下看着她,似笑非笑:“十三皇妹,你现在看清楚了吗?他是哪宫的侍卫?” 郑缇头皮发麻,眼神惊恐:“九皇姐,我……我……” 郑吉的笑容淡了下来,一手快速扬起,狠狠甩了郑缇一记耳光,语气森寒:“郑缇,就凭你,也敢给本殿泼污水?谁给你的胆子?” 殿中所有人都被这一巴掌震住了,包括上首的永宁帝在内,全都惊愕地看着郑吉。 长定公主性子骄纵且得理不饶人,他们都知道,也都知道她喜欢舞刀弄枪,但是这……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郑吉打人。 原来,动作这样快,这样狠。 更为重要的是,当着皇上的面,长定公主就敢这样做,这是何等的嚣张跋扈! 偏偏,没有人敢说什么。 郑缇的脸立刻歪向一边,瞬间就肿了起来,嘴角渗出了血迹。 也不知道郑吉用了多大的力气,她身形不受控制地往一旁倾倒,连带拖得抱着她的云嫔也倒在了地上。 母女两人搂在一起,簌簌落泪,那样子说不出的狼狈凄楚。 到底是自己的妃嫔女儿,永宁帝心中不忍,正想开口说什么,却听到姜贵妃酥酥软软地开口了:“皇上,您作为父皇,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小九受委屈啊……” 众人不解:“??” 贵妃娘娘,您是不是说反了?打人的不是长定公主吗?现在正趾高气扬,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委屈啊。 永宁帝虽然宠爱姜贵妃,但也不好意思这样眼睁睁看着她颠倒黑白,神色顿时十分为难。 姜贵妃眼尾瞬间红了:“皇上还说最疼爱我们母女,怕不是在糊弄臣妾吧?眼下,分明就是十三公在污蔑小九!皇上能忍,臣妾却不能忍了。” 说罢,她走至云嫔和郑缇跟前,弯腰凑近去打量这一对母女,美艳无双的脸容陡然放大,使人意为之夺,神为之骇。 她勾了勾唇角,眼中有一丝戏谑笑意,柔柔问道:“云嫔,本宫且问你一句,你要老实回答。” 云嫔哭声一哽,濡湿的眼睛流露出惧意,仿佛下一刻姜贵妃就要腾起杀人似的,怕得身子都在轻颤。 “贵妃娘娘,您……您请问。” 姜昭她到底想问什么? 第005章 审问 姜贵妃倒也没有让云嫔她们惊恐太久,开口道:“云嫔,你认得这个侍卫是哪个宫的吗?” 云嫔内心惊惧,看都不敢看那个侍卫,下意识否认:“臣妾,臣妾不认得……” 姜贵妃点点头,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仿佛很满意这个回答。 随即,她目光看向殿中其他人,继续问道:“你们呢?谁认得?” 众人齐刷刷摇头,动作整齐而迅速。 开玩笑,谁都不想这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就算认得也不会说。wWW.xszWω㈧.йêt 更何况,这个侍卫被打成这样……他们一时还真的认不出来。 “皇上,您都听到了……”姜贵妃直起身子,转向永宁帝:“这个侍卫,他们不认得,云嫔不认得,本宫和小九也不认得。为什么十三公主就一口咬定是小九宫里的人呢?” 她慢慢走回原位坐下,语气十分困惑:“本宫真是好奇了,这个侍卫穿着夔牛服,欲行不轨之前肯定不会露脸,后来又被打成这样,莫非十三公主火眼金睛,这都能辨认出来?还是说……” 她看着云嫔母女,缓缓说道:“难道,十三公主对明光宫的侍卫,会比小九还熟悉?” 这一句,简直诛心,直令云嫔和郑缇惊恐不已,身抖如筛糠。 到了这个时候,她们当然知道姜贵妃这样问是什么意思了。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是了,这说不通,宫中侍卫服饰都一样,乍看来区别不大。为什么十三公主一口咬定这是明光宫的侍卫? 姜贵妃靠着椅背,姿态悠闲,头上的凤钗晃动,殿中璀璨灯火似乎都独照在她脸上,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她早已习惯了,混不在意众人的打量,神情自若地喝了一口琼香露,才道:“皇上,本宫知道有人嫉妒小九能出宫开府,才故意使出这种下作手段。” 说到“有人”的时候,她直直看向了云嫔,意思已不言自明。 “不过……”她讥笑了一声,语带嘲讽:“本宫一个蠢钝妇人都能想明白的事情,这能行得通?皇上,您说是吗?” 永宁帝没有说话,向来温和的脸容渐渐沉了下来。 姜贵妃见永宁帝没有说话,也不生气,只道:“今晚是小九的出宫开府宴,本宫不欲多生事端。罢了,既如此,就等着掖庭局来查个清楚明白吧!” 她这话一落,殿中就静了静: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要将此事移交掖庭局了? 那是掖庭局,对后宫中人来说是地狱般的地方,没什么事进去都掉一层皮,更别说……明显是有问题的云嫔母女。 一殿安静之中,云嫔母女的抽噎声更明显了,不知是灯光还是别的什么,她们已面如纸色。 姜贵妃说罢,只朝郑吉看了一眼,然后……竟然也没有理会永宁帝,就这么施施然起身挽着披帛走了。 永宁帝脸色难看至极,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喝道:“来人,掖庭局查探此事,问个清楚明白,再来复朕!至于你们……先关押在掖庭!” 说罢,他也匆匆离去,随即外面传来了“爱妃,你等等朕”的话语,显然,是追着姜贵妃去了。 殿中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留。 郑吉接过李行恩递过来的锦帕,慢条斯理擦着手指,似乎在擦着什么脏东西,这副慢悠悠的样子,不知道怎么的,让人倍感压力。 半响,她将手帕塞回李行恩手中,淡淡笑道:“郑缇,你们活腻了,可以直接说。本殿……还真没有怕过!” ~~~~~ 这一晚,宫中注定不平静,掖庭局彻夜灯火通明且不说,其余各宫都很晚才灭烛,难以入眠。 今晚,大概只有福庆宫和明光宫的人才能睡得安稳了。 实际上,明光宫却没有旁人所以为的那样安宁自在,同样气氛冷凝,内侍宫女们都噤若寒蝉。 内殿之中,郑吉还是重华殿中的妆扮,身边除了贴身伺候的李行恩之外,还有烟岚、岫云、流玉、澹星四个大宫女。 在她的脚下,赫然有一个被捆绑得严严实实的人! 这个人,同样穿着一身夔牛服,模样周正,但是被塞住了嘴巴,正拼命挣扎着,看向岫云的眼神流露出哀求。 这个人,她们很熟悉,是明光宫的侍卫副领韩威,往日都和她们有说有笑,现在……是怎么回事? 四个大宫女意识到了什么,神色一下子凝重起来,其余三人都不由自主地看向了岫云。 岫云脸色发白,忍不住颤声道:“殿下,这……这是怎么了?” 郑吉没有回话,目光垂下,似在看着韩威,又似什么都没有看。 倒是李行恩,上前取下韩威口中的破布,冷声道:“韩威,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手中摊着一块帕子,上面是一枚药丸,这药丸并不完整,明显是化开过,他语气嫌恶至极:“这是从你口中抠出来的药丸,你有什么可说的?呸,脏东西!” 众人一下子不知道他是在说韩威还是在说药丸了。 “李总管,属下……属下不知道您在说什么……”韩威脸色青白交错,眼神桀骜不驯,明显是一副被冤枉的样子。 “韩威,你也别否认了。我们一直在看着你呢,咱家老眼昏花会看错,侍卫们也会看错?我们可是亲眼看着你自己掏出这枚药丸,自己吞服下去的。” 韩威嘴巴紧闭,额上开始有冷汗冒出来,却还是强作镇定。 他还没想好说什么,李行恩便继续道:“咱家已经去太医署问过了,这枚药丸是催情助兴所用,不知道韩副领穿着一身夔牛服,还在当差的时候,服用这个做什么?这兴致未免太好了吧?” 韩威心头大乱,他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圆不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 李总管他们一直在看着他,那么……那么岂不是知道了…… 李行恩原本还想听听他怎么砌词狡辩,见到郑吉神色隐约有些不耐烦,便不再拖延了,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扔向了韩威:“韩威,这个你认得吧?” 韩威看清楚香囊的那一刻,霎时面如死灰,连挣扎都顿住了。 这个香囊,李总管怎么会有? 第006章 内情 李行恩笑了一下,阴测测道:“想必韩副领认出了这香囊吧?这是云嫔宫中大宫女书淳的香囊,你现在是不是很好奇,她不是被绑起来的吗?咱家怎么会知道?” “咱家告诉你,那个书淳还好好的,一直都在云嫔宫中忙着呢!” 韩威虽则慌乱,却根本就不相信这话,以为李行恩在欺骗自己。 当时接到香囊之后,他也同样不信,曾暗暗去云嫔宫中查探过,接连几天都没有见到书淳,却听到云嫔吩咐侍卫在搜寻书淳,还勒令宫内人不许声张。 他是明光宫的侍卫副领,武功高强,绝非云嫔宫中那些侍卫可比拟,他去查探的时候悄无声息,云嫔宫中的侍卫不可能得知! 郑吉看似假寐,实则一直都在观察韩威,看到他这个反应,心中猜测便证实了。 能瞒过韩威的,必定武功比韩威还高,云嫔宫中不可能有这样的人。 显然,这个局除了云嫔外,还有别人的手笔。 这时,澹星迟疑开口:“我先前看见了,掖庭局把云嫔宫中的人都抓去审问,其中就有书淳。” “不可能!”韩威嘶吼道,死死盯着着澹星,若不是被捆绑着,怕是会直接冲打过去。 澹星吓了一跳,随后恶狠狠盯回去:“我骗你干什么?不信,你去掖庭局看啊!” 眼下的情形,明显是韩威有问题,原先没反应过来就罢了,现在竟还敢吼她?没门! 李行恩“嗤”的笑了一声,嘲讽道:“傻子,你被骗了!” 他狠狠踢了韩威一脚,心中痛恨至极。 若不是殿下早就安排,现在掖庭局带走的,就不是云嫔宫中的人,而是明光宫的人了。 背主不忠,谋害殿下,这样的人,该杀! 韩威无法闪躲,犹不死心地喊着:“不会的,不会的,书淳不会骗我……” 烟岚、流玉两人气得柳眉直竖,只有岫云愣愣的,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郑吉将一切纳入眼底,淡淡道:“好了,都说出来吧,让她们都听一听。” “是,殿下。”李行恩听令,往郑吉放心看了看,确认了眼色。 “韩威,你与书淳暗通款曲多时,有人以书淳为要挟,让你服下这催情药丸,让你在重华殿对公主行不轨之事,再嫁祸给殿下,是也不是?” 韩威正拼命挣扎着,仿佛没有听到这些话,根本就不回答。 李行恩也无须他回答,这些他都已经查清楚了,说出来,只是殿下授意,为了让几个大宫女知道而已。 越是说,李行恩越是怒,他恨恨地说道:“韩威,你身为明光宫副领,本应保护殿下。如今却伙同外人,谋害殿下,这……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你图什么?!说,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那书淳也不是国色天香,比明光宫的大宫女差远了,怎么就能将韩威迷成这般? 作为一个宦官,李行恩表示他真的不懂! 韩威“嚯嚯”喘着粗气,眼珠子都要突出来一样:“你们骗我!书淳不会骗我的,她不会骗我……” 郑吉看着韩威,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能当上明光宫侍卫副领,韩威就不是愚蠢的人,怎么这会儿还不悔改,就那么相信云嫔身边的书淳? 好像中了蛊一样! 她复又仔细看了看,似是想到了什么,“腾”地站了起来,随即吩咐李行恩:“压住他!” 幸好韩威被捆绑得严严实实,几个内侍宫女也能将他压住了。 郑吉蹲下来,一把捏住韩威的下巴,另一手翻开了他的眼皮,赤红白目之中,隐约有一条蛇形金线,再抓住他的手看了看。 果然,指甲上同样出现了一条条灰线,蚯蚓似的。 “放开吧,他中毒了。”郑吉站起来,说出了判断。 李行恩依言松开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说道:“殿下,您先擦擦手……他中毒了?” “嗯。”郑吉拿锦帕擦着手指,才道:“这毒无药可解,不多时就会毙命。” 难怪,前世韩威在掖庭局暴毙身亡,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下了毒。 利用韩威的人,根本就没有打算让韩威活着。尛說Φ紋網 也是,按照前世的轨迹,只有韩威死了,她的污名才会作实,换做是她,她也不会留着韩威。 不,换做是她,她会留着韩威。 毕竟,现在被关押在掖庭局中的侍卫,她没有给他下毒,还好好的。 听到这些话,澹星等人都心中惴惴,就连失魂落魄的岫云都反应过来了。 岫云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他中的是什么毒?会不会是因为中毒,才……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话刚出口,她就知道不妥了,可是也收不回来了。 郑吉没有错过她眼中的惶恐和希冀,只当做没有看到。 她吩咐李行恩道:“这是蛇灰蚓线,来自民间,太医署应该有备,查查看是哪里少了吧。” 这样的毒药,来自民间,经手的人太多,即便知道,也无法查,即便查到,也无法核实。 想来,这也在设局人的谋算之中。 李行恩应了声是,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几个大宫女看着还在嚯嚯乱叫的韩威,也都沉默了。 岫云尚且不说,另外几个人心里都不太得劲。 明明恨得他要死,但是眼见着他就死了,却也没有想象中解气,反而还有另外一股气憋着。 末了,澹星狠狠瞪了韩威一眼,抹了抹发红的眼眶。 事已至此,也没有审问的必要了,李行恩很快就让人将韩威带了下去。 韩威被侍卫拖走的时候,郑吉看见岫云身形晃了晃,一脚迈出了半步。 终究还是没有动,慢慢收了回去。 郑吉沉默,几个大宫女心里有无数的疑惑,却也不敢轻易开口。 今晚的殿下,很不一样。 殿下怎么会知道这种毒药?还有,今晚的事,按照殿下的性子,早就直接将韩威扭送到掖庭局,弄得宫中人尽皆知了。 现在却…… 她们今晚受到的冲击太多了,脑子乱哄哄的,眼下也无法深想。 郑吉知道她们需要时间去思考、去适应,才故意令李行恩将事情说出来。 事已毕,她便摆了摆手,道:“好了,都退下去吧,你们都是本殿亲信之人,今晚一切,不得对外泄露半句。” 几个大宫女恭敬地点了点头,正要离去的时候,忽然听了一句:“岫云留下。” 第007章 绝患 明光宫的内殿铺有地龙,辅以馥郁香气,即便是冬日,也常令人觉身处温暖春光里。 此刻岫云却浑身发抖,仿佛阴冷从心底里渗出来,怎么都驱散不去。 明明殿下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她心里的恐慌却比刚才更甚,觉得马上就有什么要失去了。 她想说些什么,几度都开不了口,只能低着惶惶等待着。 郑吉喝了一口醒酒茶,才道:“蛇灰蚓线无药可解,毒发时会让人躁狂失控,却不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情。” 换句话来说,韩威背主、谋害于她,是因为韩威想这么做、也这么做了,跟他是不是中毒毫无关系。 岫云显然想明白了这点,脸色越发惨白,眼神痛苦又羞愧,身子摇摇欲坠,几乎要站不住。 郑吉没有丝毫心怜,只当没有看见,继续道:“你还有两年就可以出宫了,本殿会和母妃商量,待本殿出宫开府,你就提前返乡吧。” 岫云惊惶抬眼,泪水簌簌滚落,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抽泣道:“殿下,奴婢……奴婢……” 郑吉截住她的话,淡淡道:“岫云,本殿知道你心悦韩威,还约定了一起离宫返乡。但现在……无论你知情也好,不知情也好,本殿都不能再留你,你可明白?” 岫云先是一顿,随即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哭声萦耳不绝,郑吉却不为所动:“明日开始你就不用伺候了,准备返乡吧,无事不得进入内殿。” 听到这般冷淡的语气,岫云终于彻底清醒过来,不断磕着头,哭得撕心裂肺。 “不,殿下,奴婢不想离开,奴婢……求殿下给奴婢一个机会,求殿下了!” 郑吉合上眼,再不看岫云。 其实,这样的哭声,前一世她曾听过。 前一世,岫云一直在她身边,还跟着她进了诏狱,不离不弃。 那个时候,烟岚、流玉和澹星都不在了,她身边的大宫女,就只剩了岫云一个,与她相依为命。 她一直都觉得,她与岫云虽然名为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却没有想到,她被救出诏狱之后,岫云竟暗中给宋瓒送去消息! 若不是凤句察觉到端倪,及时截住了岫云送出去的书信,还不知道会怎样。 事发之后,岫云又哭又笑,一会儿诉说早与韩威互通心意,还约定了两年后回乡成亲,一会儿说知道不是她指使韩威害人,却不能不恨! 韩威人已死,岫云的爱恋和伤痛再也无法消弭,日日万火焚心,于是将这一切归咎在她身上。 岫云服侍着她,也暗恨着她,又不自觉保护着她,这样的痛苦矛盾,可以生生将一个正常人逼疯。 或许,岫云早就疯了,大笑之后,在她面前哭得撕心裂肺……最后被她狂怒地一掌了断。 不管岫云有多么复杂矛盾的心情,不管岫云是疯癫还是清醒,在给宋瓒报信的时候,已经选择了背叛她。 这样的人,她不会给机会,一次都不会给! 哪怕现在的岫云,还什么都没有做。 圣人云“不教而诛谓之虐”,但这句话,在她这里不管用。 她这重来的一生,绝不能因为一时的不忍心软而出现隐患,一丝一毫都不可以! 李行恩进来吩咐侍卫将岫云带下去,为郑吉细心地拆去金钗,看到她神情冷硬,手握成拳,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他不由得叹息一声,叨叨起来:“殿下,岫云她也是被蒙骗了,也可怜。要是殿下不舍得……那就先留几日?” 不止是岫云,明光宫中的人,哪一个不是被韩威蒙骗了呢? 当时他亲眼看着韩威掏出药丸,也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更何况是岫云? 他不懂这些情情爱爱,但也知道一个人要是喜欢上另外一个人,眼睛就好像糊了屎一样,看不清楚的。 最为重要的是,岫云这些大宫女,都是从小就培养起来的,损失了一个,那就很难补上了,对殿下没有什么好处啊! 郑吉从铜镜中瞥了他一眼,挑眉道:“李总管,你还不老,就开始啰嗦了?” 前世李行恩没那么多话的,还是凤句不在之后,才变得絮絮叨叨起来,怎么这会儿就开始啰嗦了? “……”李行恩一哽,紧紧抿住了嘴。 随即,他朝铜镜里看了几眼,又高兴起来了。 哎呀,殿下说他还没有老呢,也是的,他皱纹都还没有几条。 看来,宫外捎进来的赛桃脂还是很有用的,随殿下出宫开府之后,他得多囤几罐! 郑吉看到他这样子,心情不由得好了几分。 她知道李行恩的意思,不是为岫云求情,只是怕她没有亲信而已。 换作以前,她或许会权衡考虑,但现在…… 她看着铜镜中稚嫩的自己,原本狂暴的心情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世,她才十五岁呢,还有许多时间,还能做许多事情。 她身边有太多可信可用的人,一个大宫女而已,换了就换了,随时有人可以代替,就算一时不合适,她也会想办法让其变得更合适。 这一世,她不会杀岫云,但也不会放之任之,于是吩咐了李行恩几句。 岫云返乡之后,身边一直会有她的人,是提防也好,是保护也好,总之会一直在,直到……岫云死去。 安排好岫云,郑吉转而问起了另外的情况:“引开十五皇妹的那个宫女,可安置妥当了?” “殿下,您放心,都安置好了。那宫女才入宫没多久,统共也没见过几个人。” 郑吉点了点头,道:“那就好,这事办得不错。你仔细看看,若那个宫女是个机灵的,可以送到母妃那边。” “是的,殿下。”李行恩答道,继续问道:“殿下,那老奴将消息透露给十五公主?好叫十五公主知道是殿下救了她?” 做了好事不让别人知道,那同锦衣夜行有什么分别?在李行恩这里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了,也好让十五公主知道,咱们殿下也不是只会骄纵欺负人! 郑吉想了想,摇头道:“暂且不必,以后再说吧。”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暂时不用改变旁人对她的印象。 眼下,十五皇妹没有因为她而惊惧染病,对她来说就是大好事了。 看到郑吉的脸色好了起来,李行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飞快地问出一串话:“殿下,您是怎么知道韩威有问题的?您是知道了云嫔和十三公主的诡计吗?那个侍卫究竟是谁?” 他虽然亲自去安排了许多事情,但也只是按照殿下吩咐去做,如坠云里雾里,怎么都想不明白。 说实话,在听到殿下的吩咐之后,他着实大吃一惊。 实在是……咳咳,殿下她过去真不是什么聪慧周密的人。 难道殿下藏拙了那么多年?还是,这次的事是贵妃娘娘在背后安排的? 看到李行恩一脸怀疑的样子,郑吉额角抽了抽,原本还想为他解惑的,现在却觉得……迟点吧! 她收回了想说的话语,淡淡道:“本殿累了,明日再说吧。” 临睡之前,她看了看窗外,唇边有一丝浅浅笑意。尛說Φ紋網 事情还没有结束呢,她精心为云嫔准备的侍卫,现在还在掖庭局! 第008章 母女 许是避开了前世宫宴的事,郑吉睡得特别好,一夜无梦,神清气爽。 挂念着掖庭局的事,她连早膳也没有吃,直接去了姜贵妃的福庆宫。 见到姜贵妃容光焕发,完全没有受到重华殿事情的影响,郑吉心里更高兴了,甜滋滋地唤道:“母妃。” 姜贵妃眼里都是笑意,边吩咐宫女端来郑吉最喜欢的酒酿丸子,边道:“哟,长定殿下到了,本宫这里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郑吉笑容窒了一下,糟糕,隔了十五年,她已经忘记了母妃笑得欢快有两种可能。 一是真快乐,二是真生气。 眼下,显然是第二个可能了。 见到姜贵妃摆手屏退了左右,郑吉立刻就猜到她生气的原因了,连忙上前拉着她手臂,软软唤道:“母妃,您别生气,我知错了……” 她已经及笄,比母妃都要高了,并不适合再做这种小女儿情状,但是……她才不管! 前世母妃早早就离世了,在经历过丧母的无比伤痛孤寂之后,还能再一次回到母妃身边,这是难以形容的幸福,怎么腻乎亲密都不够。 她甚至还想扑在母妃怀中撒娇! 姜贵妃心软了软,却还是沉着脸色,恼怒道:“好好坐下来,都快出宫开府的人了,也不怕人笑话?” 郑吉依言坐了下来,还是紧挨着姜贵妃,笑嘻嘻地说道:“别人笑话什么?笑我和母妃亲近?” 说罢,她还用力嗅了嗅鼻子,半眯着凤目,露出了一副陶醉的样子:“唔,母妃好香。” 淡淡的寒梅冷香,是母妃的味道,是前世她眷恋惦念了一辈子的味道。 真好,太好了,母妃还在! 姜贵妃原本还在气头上,但是在郑吉用头蹭着她撒娇的时候,她就开始没撤了。 看着女儿那张和自己有九成相似的面容,再一看对方凤目中的孺慕和亲昵,她的怒气不知不觉就消了。 “你啊……”姜贵妃伸手点了点郑吉的额头,无奈地说道:“你啊,胆子太大了,什么时候才能让母妃省点心?” 郑吉眨了眨凤目,故作迷糊:“母妃,您在说什么?我胆子一向是很大的!” “少跟母妃贫!”姜贵妃推开她,正色说道:“说吧,昨晚明光宫中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对韩威和岫云发难?” 早上起来,李行恩前来禀报侍卫副领韩威背叛和大宫女岫云被弃的时候,姜贵妃心跳都漏了几下,又震惊又怒恨。 在此之后,便是绵长不绝的后怕。 明光宫中的人几乎都是她备下的,这些人有问题,她竟然不知道! 姜贵妃屏住气,按住郑吉双臂,上下打量着,像是确认了什么,才缓缓舒了一口气。 郑吉见了,心里不禁酸酸涩涩,轻声地说道:“母妃,我没事,您放心。” 这个时候,她竟然还有些庆幸:幸好前世母妃没有见到她被打入诏狱的惨状,不然得心疼伤心死了。 这一世,就算只是为了母妃,她也绝不会让前一世的事情再发生! 这时,姜贵妃放开郑吉,语气凝重:“你快将所有事情一一道来,不可隐瞒!” 郑吉本就没打算瞒着姜贵妃,便老老实实地将吩咐李行恩截住韩威、引走郑钏,再设法将另外一名侍卫引至重华殿外遇到郑缇的事说了出来。 她轻描淡写,姜贵妃却听得心惊肉跳。 这几个安排,环环相扣,但凡有一点闪失,结果都不会是现在这样子,万幸,万幸! 只是,小九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明明一直都是骄纵傻愣的女儿呀! 看着姜贵妃怀疑的眼神,郑吉不禁想道:李行恩果然是早年伺候母妃的人,想的都一样! 姜贵妃到底经历了不少风雨斗争,在短暂的怀疑之后,便直指核心:“你是怎么知道韩威有问题的?又怎么会知道他与云嫔宫女有牵扯?” 不管是她还是姜家,在军中都没有经营积累,自是不能将手插进宫中侍卫里面。 但是,明光宫的侍卫,都是她再三挑选、确保背后没有其他势力的,更别说是侍卫副领了。 她记得,她查过韩威祖宗三代,都没有什么问题,结果还是出了篓子! 姜贵妃艳丽的脸容满是寒霜,气急斥道,“秦胄眼睛瞎了吗?平时干什么去了?属下与其他宫有往来,都不知道?收了本宫那么多银两好意思不干活?” 秦胄是明光宫的侍卫首领,虽然不是姜贵妃精心培养的亲信,却很难让人怀疑他的忠心。 无他,秦胄家境贫寒无比缺钱,而姜贵妃给得实在太多了。 郑吉想起前世始终追随她的秦胄,当然要开口求情:“母妃,这也不怪秦首领,秦首领妻子生病了,这段时日都不在宫中。再者,韩威做得隐秘,谁也不知道。” “迟点再找他算账!”姜贵妃依然气难消,随即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也知道明光宫不可能是铁桶一个,但是发现问题的,竟然是小九,这就太让她奇怪了。 “……”郑吉这会儿才深切体会到自己现在并不是后来那个杀伐果断的长定公主,而是让母妃操碎了心的骄纵女儿。 只是,母妃的问题,她很难回答。 她总不能说自己多活了一世才知道这些内情,只得编了一个借口:“母妃,我是有一日藏在屋顶躲懒的时候偷偷听到的。” 姜贵妃看了她一眼,明显是不相信。 郑吉补充道:“母妃,之所以不告诉您,是不想您担心,也担心泄露了痕迹。母妃您这里的钉子可比明光宫多多了。” 这个理由,还真是让姜贵妃无法反驳,因为这是实情。 但是,为何她总觉得小九有所隐瞒呢? 就算福庆宫的钉子再多,小九偷偷给她报个讯总可以的,她也可以暗地周旋和应。 在重华殿里,若不是她看出了小九的轻松肆意,当机立断将掖庭局拉了出来,怕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这一次是有惊无险,下一次就不好说了。 郑吉见状,撒娇道:“就算我不说,也瞒不过母妃您的火眼金睛呀。重华殿中的事,掖庭局这会儿还满头雾水呢。” “掖庭局”三个字,成功转移了姜贵妃的注意力,她还不及说什么,便听到郑吉凑耳边说了一句话。 这让姜贵妃倒抽了一口气,彻底无话可说了。 第009章 嫌命长 郑吉凑在姜贵妃耳边,悄悄地说道:“母妃,重华殿外那个侍卫来自太子右率,不过,却是云嫔安插进去的人。” 过了好一会儿,姜贵妃才缓过神,轻拍着胸脯说道:“云嫔她……嫌命长了?” 郑吉乖巧地靠着姜贵妃,没有说话,微微垂下的目光满是森寒。 可不是嫌命长了吗?连东宫都敢伸手进去,还伸进了太子右率,云嫔……活不了了! 前世云嫔活到了永宁十五年,但是这一世,永宁五年,她就不会让云嫔再活着! 惊惧过后,姜贵妃定定看着郑吉,语气前所未有地严肃:“小九,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侍卫底细的?” 郑吉眨了眨眼,将还在宫外为妻子侍疾的秦胄卖了个彻底:“是秦首领告诉我的,估计还没有最后作实,所以才没有及时禀告母妃。” 她有把握堵住秦胄的嘴巴,因为她会比母妃给得更多。 再说了,这的确是秦胄查探到的,区别只在于,是前一世的秦胄在永宁十五年才查探到的。 姜贵妃肯定会找秦胄求证,但不是现在,眼下她只想确认一件事:“小九,你确定所有痕迹都扫干净了?” 郑吉点了点头,回得很肯定:“母妃,都妥当了。李行恩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李行恩不会武功,资历也不够老,但是说到办事细致,在宫中数一数二的,这也是姜贵妃让他去明光宫当差的原因。 姜贵妃稍稍放下心,略思片刻,便果断说道:“小九,剩下的事,交给母妃,你不用管了!” 涉及到一国储君,这就是一国大事了,这事绝不能与明光宫、福庆宫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好的,母妃。”郑吉异常听话,看起来十分无害。 就算母妃不说,接下来的事情,她也不打算插手了。 事情到了掖庭局这里,已经没有什么好算计的了。 宫宴的事情,前世她已经查了个彻底,最后都指向了云嫔。小說中文網 至于云嫔背后还有没有人,前世她掌管长定十率的情况都查不出来,现在就更不能查出来。 不过,她也不着急。 那个侍卫的底细都清楚了,接下来该往哪处用力,母妃作为当朝贵妃,不会连这个都不懂。 就算母妃不懂,姜家也会懂的。 正好,她想练一练姜家的反应。 应该说,这才是她不再插手的真正原因。 这接下来的进展,本就是她打算交给姜家来练手的。 姜贵妃柳眉轻蹙,媚眼中满是不解。 就算小九早早出宫开府,但她只是公主,对国朝影响有限,云嫔怎么会如此迫不及待出手对付? 此事还牵涉到右率和太子,绝不会简单。 姜贵妃的心情闷沉沉的,但她看了看偎依在身边的郑吉,便觉得这些都可以放在后面。 现在还有一事更重要的。 她想了又想,最终还是问道:“小九,你是不是十分不愿出宫开府?要是不愿意,那么母妃和你父皇再说说……” 小九发现韩威不妥之后却没有说出来,还自己去做了种种安排,这绝不是小九往日会做的事情。 现在想想,莫不是因为出宫开府之事,才令小九性情大变? 若是小九是真的不想出宫,那么……也不是不可以。 大不了,再向皇上撒娇撒泼一番便是。 在自己女儿面前,姜贵妃向来不怎么掩饰,以前的郑吉,也看不出她的心思,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的郑吉,很容易就看出来自己母妃在想什么。 莫怪乎人人都说她之所以这样骄纵嚣张,是母妃惯的。其实,她们也没有说错。 说到底,母妃做这么多,只是想她顺心遂意而已。 这一世,就换她来护着母妃顺心遂意吧。 于是,郑吉笑了笑,坚定地摇头道:“不,母妃,我想出宫开府,而且想按照原来定下的吉日出宫。” 原来定下的吉日,是二月初六,就在两天后。 前一世,因为出了宫宴的意外,两天变成了两年。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浪费这两年。 她不仅要按时出宫开府,还要大肆张罗,绝不会让那些人如愿! 她想了想,这样问道:“母妃,外祖父今天能进宫面见父皇吗?我有紧要之事,须请外祖父帮忙。” 想到外祖父,郑吉的心顿时又酸又软。 这个时候,外祖父还在京兆,以父皇对母妃的宠爱,外祖父欲进宫面圣很容易。 不像前世那样,连长兴坊都不能靠近,即使跪到双膝肿胀乌青也没人理会。 “……你外祖父?什么事情?”姜贵妃窒了一下,觉得自己跟不上女儿的思绪。 刚才她们明明在说着出宫事宜,怎么会一下子转到父亲那里去了? 郑吉提醒道:“母妃,经过了昨晚重华殿的事,父皇可能不会让我出宫了。” “为什么?这些事与你出宫开府有什么关系?”姜贵妃皱眉道。 她略思片刻,很快就想明白了:“是了,你父皇对你出宫开府本就不甚赞成,如今出了重华殿的事,怕更是不许了。” 重华殿之事涉及到公主,皇上定会令所有的公主都安分守己,在这样的当口,小九出宫开府,很有可能会横生波折。 更别说,小九宫中还出了一个背主的韩威,此事若是被皇上知道了…… 但是,她眼下最想不通的便是一点:“小九,你想让你外祖父做什么?” 父亲近些年来已经不大理事,皇宫更是少进了,父亲进宫面见皇上,就能左右皇上的决定? 父亲并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小九或许弄错了什么。 郑吉耐心为她解释:“母妃,现在只有外祖父可以让我如期出宫开府,您只须让外祖父在父皇面前说几句话就可以了……” “只是说几句话就可以?”姜贵妃怀疑地看着郑吉,更确信女儿应该是对皇上有什么误解。 皇上虽然温和仁厚,但是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很难更改,她实在想不出哪几句话有这么大的威力。 她见郑吉神情笃定,明显胸有成竹,不禁好奇地问道:“小九,你说说看,是哪几句话?” 第010章 武功仍在 是哪几句话? 郑吉静默了,不知怎么的,早就准备好的话语突然说不出来了。 这个时候,她脑中出现了永宁帝的样子。 谁都说,她的父皇是个温善仁厚的君主,自然长相慈和,特别是对着她和母妃,总是眼中含笑,带着一种宠溺和纵容。 这是郑吉过去对父皇的最大印象,这让她觉得,无论她和母妃做什么,父皇都不会真正生气,都会疼宠着她们。 但现在她最深刻的,是父皇下令处死母妃时的情形,是父皇将她打入诏狱时的样子。 那么暴戾狠绝,与她印象中的温和宠溺对比太鲜明了,恍若两人。 这便是她的父皇,可以给予母妃和她无上尊荣宠爱,也可以将她们推入深渊炼狱。 这个人,现在能绝对决定她和母妃的命运。 这样的人,怎么让其改变呢? 郑吉合了合眼,似乎见到凤句靠在椅背上,昳丽的脸上似笑非笑,懒洋洋道:“今上啊,性情仁厚,似无所役,却最喜欢一样物品,殿下,你猜猜是什么?” 父皇是一国之君,喜怒藏于心,不为人所知,她所知道的,都是父皇表露出来的。 父皇最喜欢的是什么,那时她真的不知道。 “是砥石呀。殿下,你可要记得了。” “殿下,石以砥焉,化钝为利,青锋始出,成器在君,这是好事。只有一点……最后砥石会粉碎而已。” 郑吉想起了杜凤句说这话的神情,不觉笑了一下,内心的戾气郁忿渐渐被抚平。 她记得,一直记着呢,父皇最喜欢砥石,也最喜欢将别人当做砥石。 如果有一块极好的砥石摆放在父皇面前,他不可能不心动。 她看向一直在等待的姜贵妃,将话语说了出来:“母妃,您请外祖父这样对父皇说……” 她语气不疾不徐,几句话却令得姜贵妃愣了愣,心情颇为复杂。 知女莫若母,就凭这几句话,姜贵妃再次肯定自己女儿不一样了。 女儿长大了,懂得筹谋了,这本是好事,但姜贵妃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可高兴的。 生来就享有泼天富贵,备受天子疼宠的人,突然长大懂事了,必定是在她没有发现的地方,经受过她所不知道的霜雪风雨。 怎么会这样呢?明光宫最近也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任凭姜贵妃怎么想,也想不到郑吉是多活了一辈子。 思来想去无果,她只得将满腹疑虑压下,道:“既如此,我立刻请父亲进宫。” 她虽然还有很多疑惑,但有人如此大费周章阻拦小九开府,就足以说明许多事情了。 郑吉笑了起来,上前揽着姜贵妃的肩膀,蹭了蹭,欢快道:“谢谢母妃!” 她就知道,母妃一定会答应的,只要外祖父这么说了,父皇就算有再多考虑,也会答应让她出宫开府。 她当然还能想出更多办法,然而时间太紧急了,容不得她筹谋周密,最稳妥最可信的便是请外祖父帮忙了。 更重要的是,她从外祖父那里借力,可不仅仅是为了顺利出宫开府而已! 郑吉离开福庆宫的时候,自然注意到了姜贵妃忧虑的眼神,但她没有多说什么。 她能想象得到母妃心里的不平静。 一直娇且钝的女儿突然懂得算计别人了,这对母妃来说,不是惊喜,而是惊吓吧? 但她相信母妃很快就能想得通,很快就将心放下来了,毕竟,姜家的人就没有一个算口不精的! 李行恩亦步亦趋跟着郑吉,满脸纠结,内心无比疑惑。 风雨已来,现在不应该是严阵以待的时候吗?殿下怎么还能这样轻松? 不行,他要提醒殿下,这可是他作为明光宫大总管的基本职责。 于是,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压着嗓音道:“殿下,韩威的尸身,您那样处理,真的没有问题吗?” 郑吉看着他,弯了弯眼睛:“你觉得……会出什么问题?” “……”李行恩觉得会出很大问题,但这话他不好意思说出口。 也不知道殿下是怎么做到的,他只不过是打了个盹的功夫,殿下就来跟他说韩威的尸体已经处理好了,让他不要担心。 他怎么能不担心?他担心死了好吗! 他连忙追问,才知道殿下竟然避开了宫中四卫禁军的耳目,直接将韩威尸身压在了太液池中! 得知这一点后,他已经不仅仅是担心了,而是整个人都快要凌乱了! 殿下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竟然处理了韩威的尸体…… 呸!韩威这个背主的人,有什么资格让殿下接触,哪怕是尸体都不行! 偏偏,殿下好像没事儿一样,来到福庆宫和贵妃娘娘说说笑笑,这都让他不禁怀疑自己了:莫不是,他真的是大惊小怪了? 不对不对,一宫侍卫副领突然暴毙,这绝对是一件大事,非是他大惊小怪,而是殿下她……太举重若轻? 郑吉脚步不停,漫不经心道:“李总管,你急什么?韩威的尸体要过两天之后才能浮上来呢。” 凌晨的时候韩威就已经毒发身亡了,一宫的侍卫副领死亡,总得有原因。 这个原因,不能出于明光宫,至于出自哪里,郑吉也不知道,只好将韩威的尸体沉在太液池中了。 郑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她也没有想到,她回到了十五年前,她前世所学到的武功也跟着回来了。 虽然只有一两成功夫,但是……要避开四卫禁军的耳目也并非不可能。 因为,她已经用韩威的尸身亲自试验过了。 幸好,凤句教给她的那些武学,她丝毫都没有忘记,可以说是深刻在神魂之中。 或许就因为这样,前世的武功才跟着她回来? 可惜的是,只回来了一点点,前世绝大部分武学,她现在这副身子还使不出来,还只是个花架子。 不急,她才十五岁呢,前世她十八岁才开始学,最后也能有所成,想来今生提早了三年,内力肯定能慢慢练回来的,说不定会比前世更厉害! 毕竟,凤句说过她有天下第一学武筋骨,是惊世绝艳之辈。 她相信凤句。 “殿下……”李行恩觉得心累,“那韩威的死亡,该给什么借口呢?”尛說Φ紋網 郑吉笑了笑,浑不在意:“不用想什么借口,或许两天之后,大家可能都会完全忘记了有韩威这个人,全部都不会再提起他了。” “哦。”李行恩干巴巴地回了一声,已经麻了。 一个侍卫副领,明光宫那么大一个侍卫副领,怎么会被所有人忘记? 算了,殿下到底年少,稍后他把此事告诉贵妃娘娘吧。 贵妃娘娘出手,便是韩威的尸身浮上来,也肯定与明光宫毫无干系的。 郑吉见李行恩苦心思虑的样子,也不再打算说什么了,他既然愿意操心,那就让他操心去吧。 反正明光宫没什么事了,他闲着也事闲着。 她脚步停了下来,微微仰头,目光往北,看向了后宫中最高的那座建筑。 飞檐翘角,鸱吻列陈,耸云入空,无比威严肃穆,凛然不可侵犯,这是后宫中……不,整个大德朝都关注仰望的地方。 这是紫宸殿,是大德天子居处,她的父皇,这会儿应该已经听到掖庭局的审讯结果了吧? 第011章 帝心 与此同时,紫宸殿内,永宁帝张开双臂,边让薛恭穿衣,边温声道:“说吧。” 监门卫中郎将石定方立在殿中,弯腰禀道:“皇上,那侍卫已经招了,是奉了云嫔娘娘之令,欲对十五公主不利,然后嫁祸于长定公主,意图阻止其出宫开府。” “那条路走的人少,加之天黑,十五公主胆怯,遂走了别的路,恰好十三公主散酒经过,那侍卫并不知道这点,尚未成事,监门卫已至,随后便是十三公主指认侍卫出自明光宫。” “十三公主承认,根本不认识这个侍卫,只是出自对长定公主的嫉妒愤恨,才故意当众那么说。” “云嫔娘娘直到天亮才昏迷过去,一直口称冤枉,始终不肯承认识得那侍卫。臣带人连夜查探,发现那侍卫并非出自各宫夔牛卫,而是出自……” 说到这里,石定方顿住了话语,忍不住抬头看了看永宁帝。 永宁帝神色并无不豫,只问道:“嗯?出自哪里?” 石定方心里打了个突,也不敢再低头,硬着头皮说道:“那侍卫,乃出自太子右率,今日正好休沐。” 永宁帝似没有听清楚石定方的话语,只问道:“出自太子右率?” 他语气平缓,神色仍旧温和,令人觉得这个侍卫出自太子右率并非什么大事。 只有蹲下身子为他整理袖子的薛恭,感觉到手中袖子颤动了一下。 薛恭知道帝王生气了,但是他动作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明明皇上看起来并没有发怒,石定方后背却有冷汗冒出来:“回皇上,已经查清楚了。五年前,那侍卫被选进了太子右率,武功高强,办事牢靠,颇得太子喜欢,最近太子拟擢其为右率参军事。” 石定方的声音越说越小,最后都不敢再看永宁帝神情了。 太子右率是东宫十率之一,是东宫左右配属,于太子而言,那绝对是亲信,还准备擢为参军事的,那就是要引为肱骨心腹了。 没有想到,这个肱骨心腹却是旁人安插进去的…… 石定方想一想都要窒息,觉得就算皇上再震怒都不为过。 他只能暗自感叹自己昨晚刚好在重华殿当值,真是倒霉催的! 他完全忘记了,先前得知当值日子是何等高兴,连走路都带风那种。 毕竟,谁都知道长定公主有钱,很有钱,出宫开府宴当值那肯定会有重赏,这是几载难逢的好运! 如今重赏影子都没有见到,却摊上了这等大事,惨,太惨了! 永宁帝坐了下来,看向石定方,眼中的笑意消失了,缓慢道:“太子右率,云嫔……有那个本事?” 石定方低着头,艰难回答:“皇上,臣从那侍卫口中得知,云嫔娘娘曾救过那侍卫的性命,所以……” 活命之恩,与知遇之恩相比,孰轻孰重? 石定方觉得侍卫的选择情有可原,问题是……怎么那么巧,就被四卫禁军撞个正着呢? 怎么就那么巧,偏偏是他昨晚在重华殿当值呢? 侍卫事小,太子右率侍卫事就大了,接下来肯定许多人不死都脱一层皮了! 石定方到底追随永宁帝良久,哪怕帝王现在喜怒莫辨,他都已隐约嗅到腥风血雨的味道。 永宁帝静默片刻,随即下令:“将云嫔弄醒,无拘任何手段,朕要知道这个侍卫的来龙去脉。” 云嫔出身颇显,但那已是二十多年前了,如今云家早已经家道中落,没有什么出息子弟了。 他不相信,云嫔能恰好救下一个有可能成为太子右率参军事的侍卫。 云嫔背后还有谁?那个侍卫是怎么进的太子右率,这些都要查个清清楚楚。 “是,臣听令。”石定方肃穆应道,再不敢发一言。 无拘手段,皇上这么说,他便知道云嫔活不了了。 他顾不上同情云嫔,因为他若是没能从云嫔口中问出什么来,那就该换成别人同情他了。 石定方离开之后,永宁帝便合上了眼,似在养神。 半响之后,他睁开眼,淡淡唤道:“朱异。” 话音刚落,一个人影便凭空出现,从高处落在了紫宸殿中,跪了下来。 这人脸容恰好藏在殿中阴影里,看不见样子,只从殿外映照出来的光线中,隐约可见麒麟飞跃,银光粼粼。 薛恭立在永宁帝身后,眉梢都不动一下,对这一幕早已见惯不怪。 麒麟服,金玉带,这是奉宸卫,乃是大德历代帝王的亲卫,偶尔现于人前,但是更多的,是隐匿在暗处,保护皇上,随时听令。 薛恭作为皇宫大总管,与奉宸卫打的交道太多了,对朱异尤为熟悉。 朱异,奉宸卫副将,武功非凡,性情冷狠,是永宁帝这些年喜欢用的一把刀。 永宁帝看向朱异,手指在膝盖上点着,明显在思考。 石定方的忠心毋庸置疑,能力本事也有,只是……监门卫到底不及奉宸卫。 云嫔这一事,大概就只能查到这么多,更进一步的,石定方怕是没办法。 半响,永宁帝定下注意,淡声吩咐道:“去查,将太子右率筛一遍,将钉子都拔出来。” “是,臣听令。”朱异应道,声音听起来竟异常稚嫩悦耳,如潺潺溪流水。 说罢,他随即消失在紫宸殿中,不知道是隐匿起来还是出宫办事了。 薛恭为永宁帝戴上白玉扳指,似乎没有见过朱异出现,不曾想,却听到帝王开口了。 “薛恭,以你看,重华殿之事有没有姜家人的手笔?” 薛恭脑子飞快转了几圈,才恭恭敬敬回答:“皇上,奴婢不知。但是奴婢听闻,姜家老夫人最近身体不适,姜家人忙着侍疾奉药,怕是没有什么心思做这些的。” 永宁帝想起姜家近日的动静,点了点头:“这倒也是。” 小九就要出宫了,姜家没必要横生枝节做这些事,不划算。 不是姜家,那么会是谁呢?真的是云嫔? 永宁帝静静思考着,一上午都没有离开紫宸殿。 在石定方和朱异查探结果出来之前,他都不会下什么旨意。 响午过后,紫宸殿的内侍捧着一块紫檀牌子进来,恭敬地禀道:“皇上,贵妃娘娘之父姜宝善求见。”仦說Ф忟網 永宁帝示意薛恭拿过那块紫檀牌子,仔细打量起来。 他登基之后,有段时间甚是畅快,对宠妃及外戚格外优厚,特地发放了好几块这样的紫檀牌子,以示恩宠。 姜贵妃的父亲姜宝善,就有一块。 他上午还在想着姜家人,姜宝善就求见了,还是拿着紫檀牌子求见,有意思…… “宣。” 朕倒想看看,贵妃的父亲这个时候求见,是为什么。 第012章 老夫有钱 姜宝善虽然没有官职,但是进宫的次数并不少,原因……自然是因为他有一个冠宠后宫的贵妃女儿。 有些规矩,便不成为规矩了。 不过,以往都是姜贵妃想念父亲了,就央永宁帝找个由头把姜宝善宣进宫,父女聚天伦而已。 姜宝善有主动提出过进宫面圣吗? 永宁帝想了想,发现自己没有这个印象,所以,现下姜宝善有什么必须进宫的理由? 这时,姜宝善已跪在殿中请安了:“草民见过皇上,愿皇上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必多礼,快起,赐座!”永宁帝笑着道,示意内侍搬来锦凳。 姜宝善假意推辞了一番,随即坐了下来。 他身材非常高大,加之长相威严,便是坐在锦凳上,也有一种金戈铁马之气,看起来像个镇守一方的武将。 谁能想到,他是个商人呢? 大德朝三大皇商之一,永宁年的首富,正是姜家,是由姜宝善执掌的姜家。 永宁帝每次见到姜宝善,都不禁有些许纳闷:商人应该长相和善,方能广纳四方财,像姜宝善这种面带煞气的人,怎么能做得了生意? 偏偏,正是在他的手上,姜家蒸蒸日隆,还从原来的垫底成为了三大皇商之首。 能做到这样的人,任何时候都不容小觑! 永宁帝脸容越发温和,微笑地看着姜宝善,态度信任又亲近。 姜宝善仰头看着永宁帝,适时露出了一丝感恩戴德的动容,其实心里不太得劲。 若是在民间,该是永宁帝向他请安才是,然而,永宁帝是天子。 他们之间只论君臣,哪里会有翁婿? 他时刻紧记着,眼前这个人是帝王,不是他的女婿。 哪怕这个人现在将昭儿捧在掌心娇宠,他也不敢掉以轻心。 无上的尊荣和无双恩宠,这是帝王给的,不能不要,也不能真要。 作为商人的姜宝善太清楚一个道理了:别人给的,随时都可以收回去。 更何况,给的人还是帝王呢? 所幸昭儿一直明白这点,这些年都拿捏得很好,甚至可以让他的外孙女出宫开府。 出宫开府就有了自由,才能真正能积蓄力量,才能渐渐拥有自己的东西。 这些,才真正是自己的,旁人轻易夺不走! 姜宝善和女儿姜昭仔细思虑之后,才定下的这一招,马上就要实现了,这让他松懈了不少。 再加上近来老妻病恹恹的,他忙着侍疾照顾,便没有更多精力来关注宫中的情况。 突然间,却接到了女儿让他进宫的请求,吓了他一大跳。 原来是宫宴上有公主出事了,为防万一,以确保外孙女能如期出宫开府,他必须进宫面圣了。 姜宝善在等候宫中回话的时候,就反复想过怎么说了,于是说道:“皇上,草民此番进宫,是斗胆想向皇上求一个恩典。” 永宁帝没有想到姜宝善会如此直接,笑着问道:“哦?且说来听听。”ωww.xSZWω㈧.NēΤ “皇上,公主殿下马上就要出宫开府了,草民想来想去,也没有什么可以为殿下庆贺增辉的,唯家中微有薄财,故愿为长定公主府提供三年开支所需,无拘金额,请皇上允许。” 永宁帝听明白了,姜宝善这是为外孙女送钱来了。 三年开支所需,无拘金额,好大的口气! 不过,一个公主府能用得了多少开支?以姜家的财力,自然能许下一诺。 现在国库虽然不盈,但永宁帝也不是供养不起区区一个公主府,姜宝善这么说,着实有些打永宁帝的脸了。 果然斗胆! 永宁帝却没有生气,仍旧笑吟吟看着姜宝善,道:“除此之外,还有呢?” 他知姜宝善最疼姜贵妃这个小女儿,就算真要供养长定公主府,私下里给钱也是一样的,为何特地进宫说这么一番话语? “呃,真的瞒不过皇上……”姜宝善讪讪笑了一声,然后道:“皇上,公主殿下金枝玉叶,皇上自会护殿下周全的,但草民只有一个女儿,只有一个外孙女……心中怎么都会担心。” 所以呢? 永宁帝唇边笑意更深了,颔首示意姜宝善继续说下去。 “皇上,为了公主殿下的安危,草民恳请……恳请皇上为公主府配备两率,一应费用,皇上都不必费心。” 永宁帝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他盯着姜宝善,缓慢地说道:“姜宝善,你说什么?” 两率便是四千士兵,如今东宫才配备十率,一个长定公主府,就敢要求两率? 而且两率费用还不必朕费心,言下之意就由姜家来承担了。 匹夫敢犒天子军,姜宝善,好大的胆子! 他怎么敢?就凭着朕对姜贵妃的宠爱?呵呵。 姜宝善马上站了起来,复跪在殿中,连忙道:“皇上息怒!是草民说谬了!草民是想,是想……待公主殿下出府之后,恳请公主殿下入汇通堂,费用自是不用担心了。” 他跪着低下头,永宁帝只能看到他的头顶,自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事实上,永宁帝此刻内心急跳,便是姜宝善仰面露容,他也无法分辨其真正心绪。 永宁帝默了片刻,随即对姜宝善说道:“起来吧。你说,让小九入汇通堂?” “是,皇上,请皇上允许!”姜宝善依言站了起来,坐下的时候,还朝地上看了一眼。 今天应该不用再跪第三次了…… 永宁帝还看着姜宝善,不曾错眼,问道:“汇通堂如此重要,小九才十五岁,有何本事能入汇通堂?” 汇通堂是姜家的核心,历来都是姜家当家人方能执掌,如今执掌汇通堂的人,便是姜宝善。 听说还有一枚汇通令,可以号令姜家所有的商号,也可以汇聚姜家所有的钱财,还能请其余皇商倾力相助。 永宁帝曾派人去多番打探,都没有人见过传闻中的汇通令。 这汇通令多半是假的,但汇通堂却是存在的。 入了汇通堂的人,要么是姜家未来的当家人,譬如姜宝善长子姜晖,要么是姜家倚为左膀右臂的属下,譬如姜家金徽号大掌柜桑应和…… 这些人,无一不是有经商天赋、本事卓绝的人,怎么姜宝善会让小九入汇通堂? 第013章 真正所图 是啊,怎么会让小九入汇通堂呢? 姜宝善接到女儿的请求后,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从来没有想过让外孙女入汇通堂,因为他从来就没有发现外孙女有这方面的天赋。 说没有天赋还是客气了,事实上,他的外孙女天真得有些蠢钝了。 这没办法,长于后宫之中,生来就享有无尽的富贵尊荣,是个人都会废了,更别说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娇娇女。 姜宝善内心感叹着,浑然不觉得自己才是最娇宠外孙女的那个人。 郑吉性子肆意张扬,与他这个财大气粗的外祖父一味宠着脱不了干系。 这不,哪怕不知道原因,他还是按照外孙女所交代的那样说了。 他这样道:“皇上,草民就公主殿下一个外孙女,入汇通堂乃理所当然。草民早就有此念头了,只是先前殿下年纪小,如今都出宫开府了,就合适了。” 他费心解释了一番,但这些理由,自然都是假的,是他故意哄着永宁帝而已。 没错,姜宝善进宫所说的话,便是先前郑吉请姜贵妃转达的几句话语。 一是供养长定公主府三年;二是恳请配备两率;三是允许她进入汇通堂。 因为时间紧急,姜宝善没能细细揣摩这几句话的深思,总之,是外孙女请求的,他能做的都会做! 但这会儿在紫宸殿中,他心神格外沉静,思绪异常清晰,多少也琢磨出外孙女的一丝想法来了。 原来,小九不仅想如期出宫开府,还想要为长定公主府配备四千士兵! 只是,皇上会答应吗? 姜宝善看了看永宁帝的神色,心里默默解答:肯定会答应! 他刚说出两率的时候,帝王那瞬变的脸色,他想忽视都不可能,但这会儿,帝王神色温和,又恢复如常了。 这一怒一平,已能看出端倪来了。 果然,永宁帝往后靠了靠,神态轻松,道:“姜宝善,你这个外祖父的心是好的,但配备两率、入汇通堂不是小事,朕再考虑考虑。” “是,是草民斗胆了。皇上,草民能去见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吗?” 永宁帝看了看他,道:“爱妃正忙着为小九出宫作准备,昨晚宫中又多有扰攘,怕是精神不太好,改天吧。” “是,宫中有皇上护着她们,草民也是脑子里塞的都是草,还请皇上不要见怪。”姜宝善顺从道,态度又敬又卑。 永宁帝笑了笑,不以为意,随即又问道:“听说老夫人近来身体不适,可好些了?要不朕让太医署的人去一趟吧?” “谢皇上恩典,内子只是染了风寒,问题不大的,但如果有太医署的太医前来问诊,自然是好的……”姜宝善感激道。 永宁帝点点头,吩咐薛恭道:“薛恭,稍后你去太医署传话,着林太医去一趟姜家。” “是,奴婢知道。” 随后,永宁帝又问起了姜家其他人的情况,言语也提及了姜贵妃和郑吉,像和姜宝善闲话家常一般。 姜宝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是是是”“好好好”不断,待到离开紫宸殿之后,他才揉了揉脸。 笑得……脸都僵了。 出了宫门之后,他的笑才完全止住,一颗心沉了下去,不知道怎么的,感到一阵阵战栗。 因为小九入汇通堂,皇上因两率而生的怒火顿时就消了,可见,汇通堂和两率,在皇上心目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原来,汇通堂在皇上心目中竟如此重要吗? 此前,他从来不知道! 现下,他便知道了,还是通过外孙女提出的请求才得以知道。 小九请求他进宫,除了真正想要的配备士兵外,还有没有……存着提醒他这一点的原因? 这会儿,姜宝善心中也不确定了。 幸好,小九马上就出宫开府了,他想见小九就容易得多了,到时候直接询问便是。 姜宝善出宫没多久,李行恩便向郑吉禀告了:“殿下,姜老太爷已经出宫了。离开时,脚步轻松,没有留下什么话。” “嗯。” 郑吉斜靠着软枕,凤目半寐,也不知道有没有在认真听。 李行恩看了看她,继续禀道:“殿下,老奴去探了,那书淳已经撞墙身亡,旁的,掖庭局还没有什么风声漏出来。” 郑吉睁开眼睛,看着李行恩,淡淡道:“掖庭局的事情无须再探,准备出宫事宜便可。” “……是。”李行恩顿了一下,满脸纠结地回道。 他也知道他一个内侍查不到什么,但他这不是……一直想着被沉在太液池下的韩威尸身吗? 若是早点知道掖庭局的动静,他便能早作准备,即使是跑路,也能带着殿下跑快些。 郑吉哪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遂道:“昨晚是监门卫石定方在重华殿当值,此事必定由他接手,你查不出什么的,还会打草惊蛇。放心,此事本殿心中有数。” 李行恩立刻回道:“殿下,老奴知道了。” 殿下都这么说了,他定然会遵照,只得将所有的担忧压下。 不过,他有一丝茫然:昨晚在重华殿值守的是监门卫的石定方吗?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都是韩威误了咱家! 郑吉任由他胡思乱想,没有出声提醒。 像石定方这样的人,有的是办法让自己泯然众人毫不起眼,李行恩没注意到那太正常了。 她会知道是监门卫石定方,还是前一世气冲冲直闯掖庭局,被他毫不客气地撵了出来,随后就被禁足了。 监门卫办事牢靠,怎么会让李行恩这个一宫内侍打听到消息? 只有像书淳身亡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才会被打探到,真正的内幕,譬如那个侍卫出自太子右率这样的,是一丝一毫都不会漏出来。 不过,就算掖庭局再严如铁桶,她也不在乎,该知道的,她都已经知道的。 不知道的,怕是石定方也查不出来了。 她并不在意这个,她真正在意的是,是外祖父进宫之后的事宜。 外祖父脚步轻松……那想必父皇会答应外祖父的请求吧? 郑吉抿唇一笑,凤目中有一丝开心。 那么,她想要的两率,四千士兵,就能带到长定公主府了。 她真正想要的、放任宫宴之事发生,目的就是要这两率! 若没有宫宴之事,父皇不会犹豫,外祖父就没有机会进宫,也就没法提出配备两率、入汇通堂了。 凤句说得对,父亲最喜欢的是砥石,有她、有汇通堂这么好的砥石摆放在眼前,父皇很难不心动。 接下来,她只需安静等待出宫开府便是。 这一下,总不会再生什么波折了吧? 第014章 震慑 后宫之中,像郑吉这样对掖庭局动静毫不在乎的人,几乎没有。 除了坤宁宫薛皇后还能稳妥安坐之外,其余各宫的妃嫔都按捺不住,纷纷使出浑身解数去打探。 然而,都无所得。 掖庭局严密如铁桶,硬是没有漏一丝风声出来。 这也让后宫中人更加惴惴不安,有些敏锐的妃嫔,更是直接关闭宫门,禁止内侍宫女外出走动。 重华殿的事,其实并不难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事与云嫔及十三公主有关。 这么明显的事,以皇上对长定公主的疼宠,应当很快就查清楚来龙去脉了,为何掖庭局迟迟没公布查探结果? 那肯定是有什么更深的内幕是他们不知道的! 究竟是什么?与后宫其他人有没有关系? 谁都不知道,也谁都不敢问。 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宫的宫女内侍在尚食局遇见了,也只是匆匆点头,连招呼都不敢打,生怕会惹下什么灾祸。 一时间,宫中笼罩着说不出的压抑凝重。 直到第二天晚上,距重华殿宫宴变故已经过去两天两夜了,紫宸殿才终于传出了口谕。 永宁帝下令,直接杖杀意图对十三公主不轨的侍卫,同时,将云嫔赐死,而十三公主郑缇则被剥夺一应公主待遇,被打入了冷宫! 这一下,掖庭局也不再藏着瞒着了,从里面抬出了那侍卫和云嫔等人的尸体,还有已经昏死过去的十三公主郑缇。 许多宫女内侍都看见了,云嫔脸容扭曲,肿胀青紫,垂下来的十个手指竟无一个是完好的,就连双脚都血迹斑斑! 可见,云嫔在掖庭局很是遭受了一番刑求。 其余云嫔宫中的内侍宫女,不是重伤便是濒死,只有十三公主郑缇身子是完好的,但头上金钗也都被剥了下来。 将这些情况都收入眼底的内侍宫女们,个个都惊惧不已,脚步踉跄地赶回去向各自主子禀告了。 “娘娘,云嫔宫中的人几乎都没了,听说是……云嫔串通侍卫谋害长定公主,不料阴差阳错害了自己女儿……”贤妃的宫中,一名内侍这样禀道。 贤妃陶氏便是下令闭宫的妃嫔之一,闻言只是问了一句:“就这样?” 内侍干巴巴地点了点头,回想起云嫔可怖的死状,心有余悸。 陶氏见了,也不再多问,随意吩咐道:“下去吧,记住,别去惹明光宫和福庆宫的人。” “是!” 内侍离去之后,陶氏双眼渐渐放空,愣愣看着床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响,她才笑了笑,自语自言道:“云嫔当初被封为嫔的时候,也是极受恩宠,旁人又羡又恨的。” 那会儿,后宫中有不少人都在感叹皇上甚重旧情,恩宠抬举已经家道中落的云嫔。 再怎么受恩宠,最后还不是被一条白绫赐死?死前还受尽折磨。 啧啧,真是不值。 谁叫云嫔竟敢谋算姜氏呢?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怪得了谁? 不知想到了什么,陶氏低低笑了起来,杏眼闪过一怪异的快意。 不知道,姜氏知道云嫔死状之后,会不会心有戚戚,有兔死狐悲之感?尛說Φ紋網 毕竟,花无百日红,焉知道,今日云嫔的下场,不会是他日姜氏的结局? 那就要看皇上对姜氏的恩宠能持续多久了。 不过,从这件事看来,还能持续挺久的,为了姜氏和长定公主,皇上连自己的骨肉都能狠心打入冷宫。 都是天家骨肉,十三公主和长定公主有什么不同呢?区别只在于有没有一个冠宠后宫的贵妃亲娘了。 大概,还在于云家已家道中落了,无一个出息之人了吧。 陶氏拨了拨头上的金钗,想到领兵在外镇守一方的陶家子弟,意态从容至极。 大概,这便是四妃之一的气度吧。 但是,在另外一宫却有人花容失色,怕得瑟瑟发抖。 郑钏紧紧抓住被子,指节因为太用力都泛白了,她哑着声音,涩声道:“查……查清楚了?” “是的,对外是这么说的,一切都是云嫔所为。”她的大宫女青霜点头,脸上仍带着惧色。 似想到了什么,青霜脸色白了几分,左右看了看,小心翼翼地说道:“公主,前晚……” “不许说!什么都没有!”郑钏急促阻止,同样面无血色。 她喘着粗气,抓住被子的手松了又松,盯着青霜说道:“前晚,我们只是见那条路没人,又天黑,惧怕才之下才走了另外一条路,知道吗?” 她语气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眼神也是极少有的强硬。 青霜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忙回道:“公主,奴婢知道了。” 郑钏也不再提醒,只是松开的手再一次抓紧了被子。 前晚,她喝多了几杯琼香露,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带着青霜出了重华殿,特地走了一条人少的路去如厕。 她打算走的那条路,正是那侍卫埋伏的地方! 若不是有宫女故意引开了她,那么出事的就不是十三皇姐,而是她了! 一想到当晚发生的事情,她就怕得手脚发冷,心都快要跳出来。 她不认识引开她的那名宫女,只记得对方眉眼弯弯的,好心提醒着她:“公主,方才奴婢见到那边有几只野猫在蹲着。” 郑钏小时候被野猫抓伤过,只要听见猫叫,都会躲得远远的。 听了那宫女的话,她想都没有想,就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待她回到重华殿之后,才发现坐在她旁边的十三皇姐不在殿中,后来……后来便出现了那些事。 郑钏生母逝,外祖父又只是个外地小官,能在宫中平安活着已是艰难,平素都胆小怕事,根本就想象不到宫中侍卫还能这样胆大包天。 若是前晚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她怕是……怕得活不下去吧? 幸好,还有那个宫女提醒了她。如果,如果没有那个宫女呢? 云嫔不可能害亲生女儿,那么,那个侍卫在那里等的是谁?他真正想行不轨的人,是谁? 郑钏不敢再深想下去,却又冥冥中觉得:是她,是她。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从来没有与人结怨,也从来不敢去做什么,她只想……平安活着而已,为什么会有人暗害她? 郑钏眼神不知不觉翻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她还有一年半就及笄了,那么,她就离出宫不远了,那么……就不用再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了命了。 第015章 盛极 许是云嫔和郑缇的下场太过震慑,后宫中人对重华殿中的事从此只言不提。 对明光宫和福庆宫更是又敬又畏,遇见了都恨不得退避三舍,遑论主动凑上前了。 因此,竟也没有人发现,明光宫的侍卫副领韩威已经两天没出现了。 对此,李行恩也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虽然还没有被发现,但总会被发现的。 但他看着气定神闲的郑吉,心情也不再那么忧虑了。 殿下都不急,他这个内侍急什么呢? 或许,最后真的会像殿下说的那样,所有人都会忘记韩威这个人了? 明明知道这不可能,但不知道为何,他竟诡异地开始期待起来。 万一、可能、要是真的呢? 那他就太好奇了,究竟是什么样的情况下,大家才会完全忘记韩威这个人了? 很快,他就知道答案了。 因为,在抬出云嫔尸体之后不久,紫宸殿再次传出了一个旨意。 旨意称,长定公主在重华殿中受了惊吓,夜夜惊惧难眠,为此,特赐长定公主府两率,以安抚公主,同时也震慑诸众,以保护皇家的金枝玉叶。 伴随着旨意出现的,是送往明光宫的金册铜符。 金册,自然是录有“长定”封号的公主金册,因这已入了皇家玉牒,现在只是礼部印制而已,不算什么稀奇。 真正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气的,是那枚铜符。 铜符乃青铜所制,虎啸耸耳,分左右两半,两侧分别镌着“长定率”三个篆书铭文。 这是兵符,可以号令四千士兵的兵符! 自永宁帝登基以来,只有太子配备了十率,拥有两万士兵,其余的皇子皇女,一兵一卒都没有! 现在皇上赏赐了长定公主两率……皇上竟对长定公主恩宠至此! 前来颁旨的薛恭拿起一半虎符,双手奉给郑吉,边笑着说道:“殿下,这是皇上特赐,皇上还说,四千士兵不日将至长定公主府。” 郑吉跪下来,恭敬地接过那一半虎符,沉声道:“多谢父皇恩典!本殿定会铭感五内,绝不敢随用这两率!” 她握紧了虎符,艳丽至极的脸容满是沉静肃然,有种难以形容的威严。 这让人下意识信服,觉得她现在所说的,就是她将来会做的。 薛恭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随即上前亲手将她扶起来,微弯腰道:“旨意已宣完,殿下快快请起。咱家,恭喜殿下了!” 郑吉站了起来,随即微微一笑,道:“多谢薛总管了。劳您亲自跑一趟,本殿实在不好意思了。” 说罢,她朝李行恩看了一眼,怔愣的李行恩这才回过神来,忙不迭将准备好的荷包塞进了薛恭的袖子中。 薛恭并不推拒,他掂了掂袖子,笑眯眯地说道:“殿下折煞咱家了。殿下有什么需要,但请使唤咱家便是。”尛說Φ紋網 刚及笄就能出宫开府,且配备了两率,有一个冠宠后宫的亲娘,还有一个永宁首富外祖父…… 长定公主殿下可真真是金枝玉叶,难怪,除了她之外,没有人敢称其他公主为“殿下”。 独一无二,当真是独一无二! 只是,这能持续多久?那就要看皇上了。 薛恭这般想着,对郑吉对态度,却比往日还恭敬了一分。 他领着内侍离开明光宫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个时候,恰好一阵风吹过,他看见,长定公主身上的凤袍随风飞扬,凤袍上的金线随之显现,令她似金光披身,而她肃身挺立,双手背在身后,竟然有一种…… 一种什么呢?薛恭一时想不出来。 直到他回到紫宸殿向永宁帝复命的时候,才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竟然有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想出这个词的那一瞬间,薛恭顿时寒毛直竖,他须得用尽全力控制,才能让自己脸色如常。 但是永宁帝还是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怎么了?可是宣旨出现了什么问题?” 薛恭弯腰回道:“回皇上,颁旨十分顺利。只是奴婢想着,以后对长定殿下的态度是不是要改变一下?” 边说着,他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了永宁帝。 永宁帝没有接,“哈哈”道:“既是小九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你是朕的大总管,改变什么?” 薛恭秒悟,松了一口气,将荷包塞回袖中,笑着道:“多谢皇上指点,奴婢知道怎么做了。” 是了,他差点想岔了,就算长定公主再独一无二,他也还是皇上的贴身大总管,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明光宫中,李行恩的目光一直黏着郑吉手中的半枚虎符上,双眼发直,久久说不出话来。 郑吉心情很好,摇晃着虎符打趣道:“李总管,你说,这下还会有人记得韩威吗?” 李行恩无意识点点头,随即紧张兮兮地说道:“殿下,您小心些,仔细晃坏了虎符……” 这可是真的虎符,能号令四千士兵那种! 无比贵重,得小心翼翼地对待,嗯,得小心包裹起来藏好…… 郑吉见到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块锦帕,忙握紧虎符,道:“不用包裹起来,用红绳串着,本殿随身悬挂。” “好的。”李行恩依依不舍地移开目光,遗憾地将锦帕收起来。 直到看见虎符被郑吉挂在脖子上,李行恩才彻底明白,为何殿下会说没有人会想起韩威了。 长定两率,四千兵马,已经夺了所有人的目光,想必现在宫里宫外全都在讨论这个了。 谁还记得一个侍卫副领? 当初殿下被册封“长定”这个封号的时候,朝臣已对此口诛笔伐,口水都差点淹没了紫宸殿。 这会儿殿下得到了两率士兵,那些朝臣会是什么反应?像杜太傅这些看不惯贵妃娘娘极得恩宠的,怕是会气疯了吧? 虽然很同情这些老臣,但是李行恩却笑了出来。 内心怎么会这么畅快呢?好像大热天喝了冰镇梅子汤一样,爽,太爽了! 郑吉没有理会兀自暗笑的李行恩,一手按在胸口,隔着凤袍握紧了那半枚虎符,凤目半垂着,掩住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前世的长定十率,她一定会慢慢都聚起来的。若是凤句见到了,会不会为她欢喜? 第016章 出宫 杜凤句欢不欢喜尚且不说,但是朝中上下为了长定十率已经吵翻天了。 奏疏不要钱一样递进紫宸殿,说的全都是长定公主府配备两率的事情。 姜宝善用钱财为姜贵妃打通了一条独宠通天路,朝中当然也有人支持永宁帝这个旨意,直道皇上英明。 但更多的人,是极力反对。 措辞之严厉,语气之激烈,透过奏疏上那一句句抨击就能感受得到。 其中说得最不客气的,便是太傅杜通。 那一句“牝鸡之晨,惟家之索,皇上不怕国之将亡耶?”,直把永宁帝气得长须都翘了起来。 永宁帝将奏疏全部扫下御案,咬牙切齿道:“杜通这个老匹夫,竟敢这样说,朕一定要将他问罪!朕一定!” 薛恭等紫宸殿中伺候的人,倒是不慌不忙地将蹲下来将奏疏整理好。 这样的话语,他们不是第一次听皇上这么说了,之前因为“长定”这个封号,皇上同样暴跳如雷,扬言要找理由杀了杜太傅。 最后呢?九公主的封号还是定了长定,而杜太傅还好好的,龙精虎猛。 这些都是熟练动作了,不惊不惊。 果然,永宁帝慢慢平静下来,对薛恭吩咐道:“传中书舍人崔嗣业,令其拟旨,以后皇子公主出宫开府,朕都考虑配备两率……” 这个旨意一出,朝中反对的声浪便迅速消了下去,只除了杜太傅这种顽固不灵的还在坚持外,已没什么人反对了。 郑吉很快就得知了这一切,扬眉问道:“杜太傅果真那么说?” “是的。殿下,您放心,殿下并没有听杜太傅的,还非常震怒。”李行恩忙回道。 难怪贵妃娘娘和殿下这么不待见杜太傅,殿下只是配备四千士兵而已,怎么就到了破家亡国那一步了?真是太过了! 但郑吉却没有像他所预料的那样生气,反而笑了笑:“杜太傅真有意思。” 李行恩:“?” 要是以往,殿下早就将杜太傅骂个狗血淋头了,但现在却是这个反应…… 殿下这是生气呢还是不生气?他一下子拿捏不准。 “殿下,您不生气?”他试探着问道。 郑吉摇了摇头,笑着回道:“不生气,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知道杜太傅以后是怎么样的,现在他反对得越激烈,将来打脸得就越厉害。 这种戏码她最喜欢看了,来多几次都无妨。 李行恩当真想不明白,不过殿下都不生气,那他就不在意了,反正事情都已经平息了。 “除了杜太傅之外,其他朝臣都没再说什么了。” 郑吉对此并不意外,父皇既授予她金册铜符,自能料到朝中会一片反对,肯定会有应对的办法。 这不,马上就平息了,朝臣这下嘴巴闭得比河蚌还要紧了。 针不刺到自己就不知道痛,同样,利不及自身,才会大声嚷嚷。 这些朝臣中,总有多少关系在皇子公主那里的,要是皇子公主出府都配备两率,那就是对他们有好处了。 就算没有和皇子公主有牵连的朝臣,出于某些隐秘的心思,比如分散军权之类的,也希望皇子公主能配备士兵。 她的父皇深谙平衡之道,当配备两率不仅仅是一个人恩宠的时候,朝臣就可以容忍了。 至于是不是真的配备两率,那就等其他皇子公主真到了出宫开府的时候才说吧。 她没记错的话,近三年都不会有皇子及冠,而适合下降的公主,也还有三四年呢! 三四年之后的事情,谁知道会怎么样? 反正对她来说,兵符已经到手了,这些她就不用理会了。 出宫开府,才是她第一等大事! 第二天一大早,姜贵妃便带着福庆宫大总管钱谷及惠南姑姑等,一群人浩浩荡荡来到了明光宫,为郑吉梳妆打扮,整点行装。 一排排铜角箱子,从明光宫内殿一直排列到宫门外,这些箱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物品,有永宁帝赏赐的,有姜贵妃精心准备的。 但凡吃穿用度,都囊括其中,只有想不到,没有备不下的。 姜贵妃站在明光宫中,蹙眉道:“先前少府监送来的金鳌摆件放进去了没有?怎么才这几个箱子,这也太寒酸了……” 郑吉快步上前挽着姜贵妃的手臂,娇声道:“母妃,都放进去了。东西很多了,您就放心吧。” 这些物品,就是十个她都够用了,怎么会寒酸? 只是在母妃眼里,给得再多都是不够,这是为人母的一片殷殷关切。 见姜贵妃还是不太满意的样子,郑吉继续撒娇道:“母妃,难道您以后就不给我添置物品了吗?一次哪能装得完?” 听到她这么说,姜贵妃才终于点了点头:“那倒也是。” 大不了,以后让宫中侍卫多跑几趟,这完全不是问题! 郑吉不觉汗颜,多少感受到秦胄的心情了:母妃她给得实在太多了! 没有人能拒绝得了这种心意,尤其是在什么都失去过之后,更是倍觉珍惜。 郑吉忍不住靠在姜贵妃肩膀上蹭了蹭,甜滋滋说道:“母妃,谢谢您。” 姜贵妃心软得一塌糊涂,翕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只道:“小九,你怎么还没有更衣?来,母妃帮你!” 她虽然不舍得女儿,却不会开口让女儿留下来。 她一生都被困在后宫中,是无可奈何,但女儿有机会可以离开,她高兴都来不及! 伤感难过什么的,一边儿去吧! 郑吉任由姜贵妃拉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心好像白云飘在空中,轻松自在极了。 姜贵妃拉着郑吉在铜镜前坐下来,示意澹星等大宫女退到一旁:“你们都让开,让本宫来!” 说罢,她伸手抬起郑吉的下巴,仔细端详了一番,忍不住感叹道:“小九长得太好看了,不愧是本宫的女儿。” “母妃,您是在夸我还是在夸自己呀?”郑吉故意道,凤目中满是碎星笑意。 惠南姑姑和澹星等人“嗤嗤嗤”笑了起来,气氛顿时热烈又欢庆。 不知过了多久,待姜贵妃终于为郑吉妆扮妥当之后,众人全都哑然失声,已经看呆了。 第017章 惊艳 姜贵妃容貌冠绝后宫,肖似她的郑吉自也艳丽非常。 在此之前,众人都觉得,仅从相貌来说的话,郑吉要比姜贵妃逊色一分。 但现在,他们却不这样觉得了。 因是出宫开府这样的大事,意义非凡,所以郑吉今天穿的不是普通的衣裳,而是专用于祭朝和册封的翟衣。 这翟衣极其华贵,用青色衣料织成,饰以九行青底五彩摇翟纹,穿在郑吉高挑丰满的身材上,越显沉稳大气。 随着她的走动,这些翟纹似乎活了过来,伴随着头上摇动的金冠花钗,恍惚间,众人只觉得有一只凤凰在展翅高飞。 凤凰一出,百鸟俯首。 内殿中的人见了,都下意识肃穆屏气,仿佛气息稍微重一点,都是不敬。 姜贵妃也看呆了,往日她觉得翟衣很丑,暗沉老气的颜色和纹饰,硬生生把人衬得老了十来岁,但是…… 这翟衣穿在小九身上,怎么就那么好看呢? 两者相得益彰,翟衣显得无比华贵庄重,而小九显得容貌艳绝。 姜贵妃突然明白,为何国朝每逢大典都令后妃命妇穿着翟衣了。 要是穿了有小九这样的效果,她宁愿天天穿! 郑吉看到铜镜里的自己,也略略失神。 她不禁抚了抚领口的黼纹,心想:原来,她穿着翟衣是这个样子的吗? 前一世,她没有穿过这一身翟衣。 那时候,她拖了两年才能出宫开府,许多东西都变了,她可以说是匆匆出宫,根本没有心思穿翟衣。 待到后来她成为了权倾朝野的长定公主,为示独一无二,便是在朝拜册封的时候,她穿的都是翟纹凤袍,而不是礼制翟衣。 原来,翟衣这么好看啊。 真好,前世错失的事情,她还能重新经历。 想到这里,郑吉满心都是欢喜,看着姜贵妃及众人的反应,故意失落地说道:“母妃,这一身是不好看吗?” 不好看?你是没有看到殿中所有人看得眼神发直的样子吗? 姜贵妃回过神来,上前为郑吉整理那两枚金花钗,笑道:“好看,很好看!母妃的小九最好看了!” 随即,她幽幽叹息了一看,状似苦恼道:“咱们小九这么好看,以后玉光郎君可有得愁了。” 此话一落,惠南姑姑和宫女们都抿唇笑了,满眼都是打趣。 郑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玉光郎君说的是宋瓒。 她重活之后几乎没有想过宋瓒,在这出宫开府的大喜日子里,更是完全不想提及这个人。 她故意错开了话题,这样道:“母妃,吉时快到了,我去紫宸殿拜别父皇吧。” 姜贵妃以为她只是害羞了,且出宫的吉时的确快到了,便没有就此继续说下去,随即领着郑吉去了紫宸殿。 临别之时,永宁帝的语气比平常更温和:“小九,若是宫外住得不开心,就随时回宫来吧。” 郑吉跪在紫宸殿中,恭敬地磕头:“多谢父皇恩典,小九会经常回宫看望您和母妃的。” 永宁帝又是一番殷殷叮嘱,直到礼部的官员来催了,他才止住了话语,还亲自送郑吉出紫宸殿。 此刻的他,倒不像一个帝王,反而像一个寻常父亲。 因他的格外恩宠,郑吉离宫的时候,后宫许多人都来相送了。 静嫔、十五公主郑钏、贤妃陶氏,便是向来深居简出的薛皇后也出现了。 所有人都不舍地叮嘱了几句,以表达不舍之意,好像过往的争端不忿全都消弭了。 郑吉一一颔首回应,才带着两百士兵离开。 长定两率尚未配备妥当,永宁帝特地拨了两百亲随,以协助郑吉出宫开府。 不得不说,永宁帝此举真是给足了郑吉脸面。 帝王亲随不仅武艺高强,而且大多姿容俊美,这些士兵整齐肃立在郑吉身后,气势惊人,威风凛凛。wWW.xszWω㈧.йêt 站在最前面的郑吉神情沉静,丝毫没有受到这些威势的影响,颇有一种“清风拂山岗明月过大江”的从容淡定。 这也让领头的石定方高看了她一眼。 旁的不说,光凭着长定公主这容貌这气度,的确令人刮目相看。 便如此,郑吉在所有人的目送下,登上了专门为她准备的翟车,由两百名士兵拱卫着,浩浩荡荡离开了皇宫。 长定公主府在永庆坊安乐街,离开宫门之后,须经过繁华的朱雀大街,方能抵达。 历来贵人出行都备受关注,更别说是郑吉这样的了。 不管是她的身份年龄,还是那辆华贵夺目的赤色翟车,又或是那些威风凛凛的士兵,任何一点都足够吸引人了。 更别说,这些是叠加在一起,更是万众瞩目。 从郑吉的翟车出现在朱雀大街那一刻起,大街两旁就站满了百姓,人人踮脚翘首,想看看传说中的长定公主。 自然是看不清楚的。 他们能看到的,是翟车垂着云霞通幰,压着绿珠络带,四角饰有雉羽飞凤。 当这辆翟车经过一处茶楼的时候,一名蓝衣男子啧啧称奇:“那是六铢丝?这也太……浪费了吧。” 一丝一金的六铢丝,帕子般大小都要放妆匣藏起来,但这辆翟车的通幰都是六铢丝所制,这…… 蓝衣男子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蓝衣男子对面,坐着一名年轻些的青衣男子,闻言下意识看了出去,正好见到了那辆翟车从他眼前经过。 隔着六铢丝,能隐约看到她的轮廓精致,却看不真切,影影绰绰,恍如梦中人天上仙。 这让青衣男子微微感叹:六铢丝不愧是仙人之衣,便是看不到容貌,却让人无端觉得车里的人绝美。 此时,翟车身后威严肃穆的士兵也随之经过。 原来,是长定公主。 今上最疼爱的女儿,母妃是独宠后宫的姜贵妃,外祖父是大德朝首富姜宝善。 这样的天之娇女,以六铢丝为车帘,似乎……也不意外。 这时,蓝衣男子继续道,语带好奇:“听闻长定公主容貌绝艳,只可惜隔着六铢丝看不……” 他话还没有说完,就被青衣男子截住了,他淡淡说道:“处则兄,慎言。女子容貌,不宜谈论。” 长定公主是否容貌绝美他不知道,但是如此声势浩荡的出行,是任何姑娘都不能比拟的。 这声势,来自帝王无上的娇宠,昭示了她无人能及的身份地位。 但是……一想到自己父亲与这样人不和,他就觉得头痛。 第018章 真是晦气! 郑吉对这幕一无所知,她坐在翟车里,满心都是即将抵达的长定公主府。 在她年纪尚幼的时候,母妃就为她选好了府邸,多年来经姜家不断完善修葺,成为了一处有林苑、有汤池,甚至还有演武场的地方。 这便是长定公主府。 当郑吉从翟车上下来时,长定公主府前早有一群人在等候了。 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中年男人,留着一把秀须,长相十分儒雅。 一见到郑吉,他便迅速上前,恭敬地请道:“下官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千岁!” 郑吉微微颔首,回道:“张大人不必多礼,辛苦了。” 这是张俭张约之,长定公主府的长史,早早就等候在这里了,以便迎接郑吉。 按照大德朝的官制,诸皇子公主府都配备一名长史、两名家令,这三人领朝廷俸禄,有官阶品级。 公主府的长史,是正六品下的官职,官职虽然不高,却向来是朝中热门官职。 所谓朝中有人好做官,万一追随的皇子公主得势了,那就是一步青云了。 这是朝中为官的终南捷径。 但长定公主府的长史甚为特殊,因为郑吉深得永宁帝的宠爱,且姜贵妃、姜家的身份钱财摆在那里,谁都知道,当了长定公主府的长史,那就真的踏上了锦绣路。 为了这官职,朝中官员抢破了头。 甚至,还有五品官员在暗暗运作,想方设法参加应选。 因此,这个长史人员迟迟没有定下,直到昨晚,才最终选定了张俭。 他原是少府监丞,能在这么激烈的竞争中脱颖而出,不管是个人能力还是身份背景,都缺一不可。 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他是永宁帝所信任的人。 当然,以永宁帝现在对郑吉的无比疼宠,肯定会安排信任的人来担任长史,但她所说的信任,和现在大家所认为的信任,并不是一回事。 她仔细打量张俭,见他神容恭敬之中,还带着一丝喜悦激动。 仿佛成为长定公主府长史是极其荣幸的事情。 郑吉笑了起来,令人觉得她对张俭十分满意。 一个正六品下的长史而已,再怎么样得父皇信任,现在也入了长定公主府。 她有的是办法让张俭明白,长定公主府很难进,但是更难出。 她不再理会张俭,抬头看向长定公主府。 见到那铁划银钩的“长定公主府”匾额时,她不禁有些恍惚。 这个时候的长定公主府还没有经过风雨的侵洗,异常簇新,又异常陌生。 门口的两只石狮威猛雄壮,因刚雕刻出来不久,每根鬃毛都清晰可见。 郑吉分明记得,左侧石狮背上有几道斑驳刀痕。 她伸手去摸了摸石狮子,随即笑了一下,然后大步流星踏入了长定公主府。 身后跟着的,是李行恩、张俭等人,再往后,则是石定方率领的两百帝王亲随。 瞬即,长定公主府就热闹起来,仿佛一下子就注入了蓬勃生气。 长定公主府和皇宫自是不能比,但是作为一个公主府来说,长定公主府远比其他公主府邸要大,且更加富丽堂皇。 大至布局结构,小至一花一木,既体现了天家的煌煌气象,又蕴含了居处的的精巧华美,显得无比贵重而生机勃勃。 毕竟,这是将作监和姜家共同设计布置的府邸,全部都迎合了郑吉的喜好。 十五岁的郑吉的喜好。 对于现在的郑吉来说,这些布局摆设过于金碧辉煌了,但是一想到这是母妃和外祖父他们精心为她准备的,她便觉得一切都好看了起来。 其实,前世她在长定公主府没住多少年,但是她最开心最痛苦,最落魄也最荣耀的时刻,都是在长定公主府度过的。 这府邸对她来说有着非一般的意义。 以后,这里就是她长住的地方了,她迟早会让这里完完全全属于她! 接着,郑吉又见了聂怀远、王谊这两位家令。 这两人都是从七品下,但相貌、气度倒也没有比张俭逊色多少。 也是,这两个人是要替她掌府中内务的,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前一世,父皇对她的疼宠不如现在,因此选的三个属官也是草草敷衍。 这对比,让郑吉不由得心生感叹:深得父皇宠爱,就是好啊! 唯有得宠,她府中的属官才能精挑细选,旁的不说,能力绝不会差。 至于忠心嘛…… 她不是特别在意。 反正,长定公主府的属官员,都必须真正为她所用,不然…… 郑吉淡淡看了这三人一眼,笑得意味深长。 不知为何,张俭突然打了个冷颤,仿佛有什么危险将来似的。 但他也没有发现有什么不妥,莫非,是今天的风太大了? 他忍不住抬头看向郑吉,却只见到了她挺直的背影,遂忙不迭追了上去。 待一切安置妥当之后,李行恩有些焦躁,悄悄地对郑吉说道:“殿下,已经过了两天了……” 所以韩威的尸体会浮起来,究竟会不会对殿下有影响? 郑吉见他实在放心不下,遂说道:“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母妃早已经向父皇提及,韩威已经失踪了。” 以她对父皇的了解,就算韩威的尸体浮起来了,父皇也会让这个人永远失踪下去。 毕竟,明面上看来,那一晚宫宴的事已经结束了。 韩威中毒身死一事,必定和太子有率一样,父皇会交给奉宸卫去查探。 而这时的奉宸卫,必定什么都查不到,最终只能不了了之。 “看好岫云,待此事彻底平息了,才送她返乡。”郑吉吩咐道。ωww.xSZWω㈧.NēΤ “是!”李行恩听到她这么说,才真正放下心。 因已经顺利出宫开府,郑吉得偿所愿,自是一夜好眠。 醒来的时候神清气爽,哪怕现在还有寒风吹彻,她也不觉得有寒意,只感到清冽舒服。 二月了,春天快来了啊,怎么不让人心情舒畅满怀希望? 她的好心情一直持续到门房来报。 “殿下,安乐候世子求见。” 郑吉愣了一下,脸色不觉沉了下来。 宋瓒! 她都已经忘了这个人,没想到,他却这么没有眼见力,在开府的第二天就求见。 坏了她的心情,真是晦气! 第019章 不想见的人 郑吉下意识就想开口,让李行恩将宋瓒赶出去,话到嘴边才堪堪止住。 她实在厌恶宋瓒这个人,见都不想见。 只是,她回到了十五岁时,更为重要的是,父皇不久才下旨给她和和宋瓒赐婚。 换句话来说,宋瓒是她的准驸马。 所以,母妃才会拿宋瓒来打趣,门房也不敢不报。 想到这里,郑吉便忍不住叹气。 为什么她重活在出宫开府前夕呢?要是早一点的话,就可以阻止父皇赐婚了。 更让她不能接受的是,这个赐婚还是她主动向父皇求来的。 郑吉真有一种掐死自己的冲动,十五岁的自己,脑子里装的全是稻草吗? 简直了,蠢得不忍直视。 哪怕是父皇赐婚,她和宋瓒的亲事也一定要解除! 只不过,她这几天忙着筹谋出宫开府,还没有闲暇来处理这个事情。 怎么去解除这个婚约,她还没有想好。 现在,她决定觉得去会一会他,遂道:“让他在府外等着吧,本殿迟些就出去。” 她绝不会让宋瓒踏进入长定公主府,宁可委屈了自己出去见他。 既然宋瓒这么不识相巴巴的赶来求见,那么就在外面晾着吧! 两个时辰而已,想必安乐侯世子可以等得。 毕竟现在的她,是骄纵至极的长定公主。 以往在宋瓒面前,她总是小意讨好,生怕哪里惹了他不喜,搞得自己像个小丫鬟似的,完全没有了皇家公主的威严。 那是因为她被对宋瓒的喜欢糊了眼睛,才会做出那些与自己身份地位完全不符的事情。 不过从此以后,宋瓒就可以好好体会什么叫做公主的骄纵了。 想要靠着尚主还平步青云?权势有那么容易唾手可得? 不上刀山下火海,不经受万般苦难,想都不要想! 她会让宋瓒深刻明白这个道理的。 一个多时辰之后,郑吉才姗姗出现在公主府外。 这个时候的宋瓒,吹了一个多时辰的寒风,已经冷得直哆嗦。 一见到她出现,他瞬间挺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微仰着头,看过去身姿清绝。 他在等郑吉主动走过来,就像之前每一次那样。 然而,他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有感觉到有人在靠近,更听不到那一声欢喜又充满情意的“玉光哥哥”。 这是怎么回事? 宋瓒心头满是疑惑的,差点维持不住自己的姿势。 他原本以为,只要他出现了,公主府的门房就会立刻毕恭毕敬将他迎进去,没有想到,门房却说奉了殿下之令,让他府外等候。 欺人太甚!他宋瓒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当时就想甩袖离去,但是随从拉住了他,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他才留了下来。 尽管如此,他还是满腹怨气。 向来只有郑吉等他的份,现在竟敢让他等? 他一定会让郑吉明白,就算她是公主,也没有资格让他在这里等! 但是他没有想到,他这一等便是一个多时辰。 刚开始的时候的时候,他还怒气冲冲,时间越往后,他就渐渐疑虑不安了。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儿吧?郑吉怎么会突然让他在府外等候呢? 随后,他才猛然发觉,郑吉已经好几天没有给过他任何消息了,这是过去从来没有过的! 以往,郑吉隔三差五就给他送书信送物品,绝不会超过三天,现在……过了多少天? 就连出宫开府这样的大事,她也没有告诉他,就好像完全忘记了他这个人一样。 经父亲提醒,他才一大早赶了过来,没想到却等了那么久。 他身边的随从是个机灵的,见状大声说道:“世子,公主殿下来了,您快过去吧!” 宋瓒顺势转过身子,明明心里憋着一团火,却故作清风朗月,走近郑吉道:“殿下,你……” 他心神一阵震荡,话语戛然而止。 他知道郑吉长得好看,但是……怎么会这么好看?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凤袍,衣上镶珠缀玉,与头上凤钗交相辉映,再加上她容貌绝艳,令人不敢直视。 更为特别的是,她腰间竟然悬挂着一枚虎符,昭示了独一无二的身份和地位! 郑吉也在打量着宋瓒。 虽然十五岁的她脑子是糊涂了,但是审美还是在线的。 宋瓒是京兆一等一的美男子,面容俊美,神情清冷,像是一块美玉。 玉有五德,是君子象征,所以宋瓒表字玉光,时人都称他为玉光郎君,不知多少姑娘对他心生爱慕。 这样孤高清冷的人,偏生长着一双含情目。 当他专注看向一个人的时候,眼中便盛满情意,这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自己是被他所深深爱慕的人。 以往的郑吉就是被他这种气质迷住了,觉得他是高山雪莲,明知道只可远观不可近玩,却又忍不住想摘下来。 现在…… 什么高山雪莲,分明是淤泥中的枯叶! 她越过宋瓒,掩住了眼神中的厌恶,道:“走吧。” 走?去哪里? 宋瓒愕了一下,见到郑吉已经快要登上马车,忙不迭追了过去。 他们去的是分甘楼,因为厌恶宋瓒,郑吉并不愿意和他待在厢房内,特地选择了二楼的大堂,靠窗坐了下来。 宋瓒虽然不明白她为何愿意坐在外面,却不会在这种小事上拂了她的意。 再者,分甘楼人来人往,坐在外面,能让更多人能感受到他的俊美姿容。 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没有能拒绝,他自然也一样。 正好,也让郑吉感受到他的魅力,京兆有这么多姑娘爱慕着他,她与他订亲,那是八辈子的福气了。 可惜,郑吉神容淡淡的,对宋瓒的自矜姿态毫无所觉。 在她看来,此刻的宋瓒像只乌毛鸡一样,形容丑陋却自以为美。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宋瓒这种俊美又清冷的长相,的确能迷倒一片人,以前的她不正是这样吗? 她不由得想到了凤句,若是他以真面出出现在分甘楼,怕是所有人眼睛都会看直了吧。 这其中,当然也会包括她。 凤句已经回到京兆了,她什么时候才能见他一面呢? 宋瓒见到她这副明显走神的样子,不觉皱了皱眉。 他眸光略有丝黯淡,看得人心生不忍,恨不得为他赴汤蹈火,为他解轻愁。 但对面的郑吉还是毫无所觉,宋瓒再怎么迟钝,也发现有什么不一样了。尛說Φ紋網 郑吉对他,已经没有之前的迷恋狂热了,这……不行! 他想起临出门之前父亲的交代,努力沉淀心神。 他略侧了侧脸,露出了最好看的角度,含笑看着郑吉:“殿下,我有一份礼物送给你,以庆贺你出宫开府。” 说罢,他便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细长匣子,还贴心打了开来。 郑吉一看到这个礼物,顿时乐了,忍不住笑了出声。 第020章 勾引谁? 郑吉笑靥如花,眼中笑意似乎要满溢出来。 显然,这份礼物送到她心坎里去了。 宋瓒见了,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像郑吉这样喜欢动刀动枪的人,贺礼真的不难送,都不用花什么心思。 只需送一般姑娘家不喜欢的东西就可以了。 郑吉看向了那份礼物,这是一把匕首,匕柄是梅籔疏枝的花纹,看起来古朴又雅致。 这匕首,真是熟悉啊……尛說Φ紋網 “送给本殿的?”她微笑道,语气略有些沙哑,听起来有种别样的意味。 宋瓒点点头,语气云淡风轻:“这把匕首是我特意打造的,从材料到花样,都是我挑选的……” 他深知点到即可的道理,并没有多加详细描述,令人觉得这份心意格外真诚纯粹。 末了,他淡淡道:“希望这把匕首殿下会喜欢,能用得上。” 郑吉眼中的笑意更深了,颔首道:“本殿很喜欢。唔,能用得上的。” 她示意李行恩收下匣子,脸上始终带着笑容,直勾勾看着宋瓒的胸口位置。 前一世,这把匕首就插在这里了,今生……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用途。 这份心意,她当然要笑纳。 被她这样盯着,宋瓒内心既自傲又恼怒,神色越显清冷。 郑吉真是不害羞,大庭广众之下,就这样赤裸裸地看着他,真是无礼! 若她不是最得皇上宠爱的公主,他早就拂袖而去了。 他想到了今日见郑吉的用意,为她斟上茶水,状似不经意地说道:“殿下,今日是有什么耽搁了吗?在公主府外等候的时候,我真是太担心了。” 郑吉一听就知道他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的宋瓒还是太年轻了,城府太浅,还不懂得掩饰。 不,或许是对着她,他连掩饰都不想做。 毕竟,她眼中只有宋瓒,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好的。 于是,她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呀,就妆扮了那么久而已。” 她回得随意,语气太理所当然,令宋瓒愣了愣。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就听到郑吉娇笑道:“还不到两个时辰,玉光哥哥都等不了?” 当然是! 幸好,宋瓒没把这三个字说出口。 他看了看郑吉,淡淡道:“当然不是,只是好奇而已。说起来,我也几天没收到殿下的书信了。” 郑吉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笑眯眯的:“忙着出宫开府,没空呀。” 宋瓒再一次语窒,她回得挺正常的,但他听着总不得劲。 好像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似的。 郑吉原本还想看着他,但她发现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一看到宋瓒的脸,她就不由自主想起前世,心中顿时戾气横生。 她怕忍不住,会在此时就向宋瓒下手。 没必要现在就脏了自己的手…… 她克制着移开目光,随意看向了窗外。 宋瓒则在想着郑吉话语的深意,眉眼不觉染了一丝愁闷,觉得有什么要脱离掌控一样。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 他定了定神,开口唤道:“殿下……” 但是郑吉完全没有理会他,她一动不动,目光定定看向楼下,眼神都发直了。 分甘楼的对面,两棵高大的梅花树下,停着一辆马车,马车十分平常,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吸引住郑吉眼光的,是正从马车上下来的一个年轻男子。 他穿着一身青衣,只在腰间悬挂着一枚兽纹铜牌,显得腰肢纤细,似不足盈盈一握。 让人不禁产生无限遐想:这样的人到底长着一张什么样的面容? 但是,郑吉看不到。 他正低着头下马车,只能看到乌黑发顶,其余都看不真切。 她知道,他发顶有两个旋儿。 恰此时,忽然一阵风吹过,无边梅花雨簌簌落下,似绯雪翻飞,垂落在他头顶肩上。 他身形顿了一下,似乎对这些落梅很感兴趣,从衣襟上拈起了一朵打量起来。 一个中年仆从跟在他旁边,为他细心地拭去落花,还在说着什么。 这一幕,看得郑吉眼眶发热,她眼神一眨也不眨,生怕错过青衣男子的每一个轻微动作。 明明隔得那么远,她却担心惊扰了他似的,下意识屏着气。 这个时候,青衣男子仿佛察觉到楼上有人看着他,缓缓抬起头来。 直直撞上了郑吉的视线,也终于彻底展露了他的脸容。 令人诧异的是,这样一个有着清绝身姿的人,竟然长着一张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脸!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眼睛。 一双瑞凤眼,眼珠子极黑,恍如珠玉在侧,朗然照人。 与他的目光对上,郑吉的心顿时“砰砰”急促跳动起来,气息也随之紊乱。 但她仍旧舍不得移开眼,这是她日思夜念却生死两茫茫的人,此刻骤然出现在面前,让她难以置信,唯恐梦一场。 相思两世梅花发,忽至窗前仍疑君。 此时,她旁边却传来了一个聒噪的嗓音,似苍蝇嗡嗡:“那马车标志……这两个,是玄陵杜家的人。” 原来,是宋瓒见到郑吉盯着楼下失神,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这个场景。 他有些疑惑,不明白这么一个长相普通的年轻男子,有什么值得她垂目细看的。 这样的普通人,京兆一抓就是一大把。 倒是那个中年仆从,雄姿矫健,样子颇英伟不凡,比年轻男子犹胜许多。 说实在话,这两个人都入不了宋瓒的眼,真正入了他眼的,是那辆马车。 准确地说,是马车顶上那一个“杜”字。 左木右土,色以黑漆,这是京兆玄家的标志。 他想了想,道:“听说杜太傅的幼子从河东回来了,我还没有见过他的人,莫非,杜太傅幼子?” 然而,他迟迟没有听到郑吉的回应,再一看,她仍旧目不转睛看着那两个人。 见此,他忍不住问道:“殿下,你认识他?” 郑吉摇了摇头,眼神有些空,她得用尽全力,才能控制自己,不至于失态。 她没有看宋瓒,淡淡道:“不认识。但是……”她语气一转,饶有兴致道:“你说,他是杜太傅幼子?” 下一刻,她甩下了一句:“那就去试探试探吧!” 说罢,尚不等宋瓒有什么反应,她便站了起来。 宋瓒愕然,不明白她想要做什么。 在他犹豫间,郑吉已经“噔噔噔”跑下了楼,伸手拦住了杜凤句。 第021章 调戏 郑吉拦住了杜凤句,笑吟吟道:“玄陵杜,你便是杜太傅的幼子?” 她出现得突然,语气还这么毫不客气,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但是,她容貌艳丽至极,且凤目满是笑意,这又让人觉得她并无恶意。 至起码,被她拦着的人是这样认为。 青衣男子眨了眨眼,瑞凤目中升起淡淡的疑惑,却没有生气。 “在下正是杜凤句,请问拦着在下何事?”他边说着边打量着她。 目光徐徐向下,落在了郑吉腰间悬挂的铜符上。 青铜虎形,耸耳啸状,只有一半。 他眼神极好,看见了上面镌着的“长定率”三个铭文。 今上日前赐长定公主两率,这个事,他在府中听父亲念叨了无数次,也听父亲斥责皇上昏庸了无数次。 他却觉得这不算昏庸。 父母之爱子女,必定要为其顾虑周全,皇上既是天子,那么作为父亲,赏赐给儿女的自然也多。 两率四千士兵,这并不过分。 但是……现在看到价值无法估量、能号令四千士兵的虎符,就这样被她大刺刺悬挂在腰间。 杜凤句忽然觉得:还是有些过分的。 若是被人偷走了,可怎么办…… 不过,这都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他不明白郑吉何以沉默下来,遂启唇唤道:“长定……殿下?” “殿下”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来,似绕了绕,带着说不出的悠长意味。 这让郑吉的心都颤动了。 她垂着的手指动了动,已略略抬起,却又猛然放了下来。 没有人知道,她花了多大的毅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想要伸手抚摸他脸容的冲动。 因为极力控制,她的脸色看起来便有些怪异。 似笑非笑,若喜又怒,更重要的,是她眼中那抹一闪而过的贪婪。 仿佛要将眼前人拆骨吞入腹中那样。 杜凤句身后的中年仆从见了这个眼神,不禁上前了一步。 杜凤句没有动,但是抬头看向了郑吉,黑亮的眼珠子映入了她的样子。 他没有催促,异常耐心的等待着。 而郑吉没有说话,眼神也始终停留在杜凤句的脸上。 两人目光相对,不知道怎么的,竟也自成一方世界,仿佛任何人都不能掺进去。 这个时候,宋瓒赶到了。 他甫抵达,便察觉到气氛有些异样,还以为这是两个人彼此不和导致的。 毕竟,谁都知道,姜贵妃和杜太傅互相看对方不顺眼。 那么,姜贵妃的女儿和杜太傅的幼子有所争执,那就太正常了。 不然,郑吉也不会得知这个是杜太傅幼子之后,立刻从分甘楼跑下来拦住人。 郑吉拦住人是想做什么呢? 不管想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都不适宜! 他不及多想,开口打着圆场:“殿下,杜公子,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大家一起上分甘楼喝茶?” 杜凤句的目光从郑吉身上移开,朝宋瓒颔首道:“多谢这位公子好意了。敢问公子是……” 他其实能猜到这位公子是谁,且看他对长定公主那种熟稔的态度便可知。 这个人,应该是安乐侯世子宋瓒宋玉光吧。 他记得,不久前皇上下旨为其与长定公主赐婚,也就是说,这是长定公主的准驸马了。 这样的身份,的确可以打圆场。 宋瓒愣了一下,心情顿时有些不悦,仍旧笑着道:“某是安乐侯府宋瓒。” 杜凤句拱手,回道:“原来是玉光郎君。凤句刚返回京兆,还请玉光郎君恕我眼拙。” 闻言,宋瓒心情稍霁。 是了,他差点忘记了,杜凤句这些年都不在京兆,不认识他也很正常。 他就说,京兆官员子弟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玉光郎君的。 他下意识看向郑吉,然后眉眼更加舒展了。 郑吉脸色明显有些恼怒,想来是因为杜凤句有眼不识泰山而心生不悦吧? 果然,凤凰还须山鸡来衬才行。 杜凤句这样长相平常的人,才能衬托出他的俊美面容。 这么说来,他还得多谢杜凤句才是。 他却不知道,郑吉的确心情恼怒,却不是因为杜凤句,而是因为他。 看着烦人犹不自知的宋瓒,郑吉恨恨地想:若是宋瓒没有出现,她还能这样看着凤句好一会儿的。 只是,那种若有似无的缠绕氛围,还是随着宋瓒的到来而消去了。 郑吉合了合眼,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搓了搓手指,感受到指腹间的柔嫩暖意。 还是好想摸一摸凤句的脸。 但是她知道,现在不可能。 这还是她和凤句第一次见面呢。 第一次啊…… 那她得给凤句留一个深刻的印象才是,最好是永不可忘那种。 这时,又是一阵风吹过,梅花雨再次落了下来。 不过这次,是落在了他们两个身上。 花雨之中,郑吉看着杜凤句,倏地凑近过去,然后扬眉大笑了起来。 她本就容貌艳极,这一笑,容貌的美便放大到极致,令人目眩。 杜凤句知道自己应该后退的,但不知为何,却没有动。 他微微张眼,脑中竟然出现了那一句词。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没有比这一句更符合眼前的情景了,即便这是白昼天、喧嚣处。 趁着这机会,郑吉猛一伸手,从他肩膀上轻拂而过。 一朵梅花出现在她纤长白嫩的两指间,这是……刚刚从杜凤句肩膀上拈起来的梅花。 郑吉手指轻转着梅花,上下打量着杜凤句,目光赤裸而放肆。 下一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将梅花凑近鼻端,轻轻嗅了嗅。 “好香啊……”她沉醉说道,目光依然紧紧黏在杜凤句身上。 听起来是在说花,但谁都知道,她真正说的是谁。 被她调戏的杜凤句并没有羞怒,心情还有些难以形容的微妙。 硬要表达的话,大概是一种好奇吧。 好奇长定公主为何会截住他,好奇她拈花的动作怎么会那么快,更好奇……她为何会说这些话? 毕竟,他相貌如此普通,实在想不到有什么地方值得长定公主拈花调戏的。 长定公主也不像是脑子有问题的样子。 他想了想去,最终将原因归结为父亲与姜贵妃积怨太深。 深到就连长定公主在大街上见到他,都要故意给他找点不痛快。 不过,长定公主这样做,能得什么好处吗?莫非是随心所欲惯了,旁的都不管不顾了? 这些问题,他还是得好好想一想。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尚能保持冷静思考,但是其他人就不是这样了。 第022章 克制不住 看到郑吉的举动,许多人都脸色有异。 其中,尤以宋瓒为甚。 她没有理会宋瓒,反而看了看杜凤句身后那名中年仆从几眼。 正所谓仆随主人,凤句神容不变,他的仆从自然也没有露出异样。 除了她,没有人发现这仆从其实已经动了,但瞬即停了下来。 许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又许是,想到了她是长定公主。 裴燕山不愧是能明面上跟在凤句身边的人,武功不是最强,却总能做出最恰当的反应。 知人善任,得其所哉,说到底还是凤句厉害。 杜凤句黑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心头更莫名其妙了:怎么回事?他竟然从长定公主眼中看到了倏闪而过的敬佩。 他看错了吧? 待他想再看清楚点时候,却只见到对方眼中充满了玩味笑意。 唔,果然是看错了。 宋瓒见状,不得不开口道:“殿下,外面风大,还是进楼去吧……” 郑吉竟然当众调戏杜太傅幼子,简直胡闹! 他不认为她真对杜凤句有什么兴趣,只认为她是犯蠢了,将对杜太傅的怨气发泄到其幼子身上而已。 这么刻意针对,除了让人觉得她性情骄纵、睚眦必报之外,毫无好处。 他后悔追着郑吉下来了,甚至后悔今天来见她,就没一件事顺心如意的! 郑吉似乎没有听到宋瓒的话语,仍饶有兴致地看着杜凤句。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哈哈”道:“杜太傅风姿清绝,不曾想,儿子却如此……” 她目光如鱼儿一样在杜凤句身上游弋,毫不掩饰其中的揶揄。 “却如此普通寻常啊!” 这话一落,跟在她身边的李行恩差点昏过去了。 殿下,这样毫不客气地打脸杜太傅,真的不好! 可是,尚未等他出声阻止,郑吉便继续说话了。 她似嫌还不够具体,学着杜太傅的语调,痛心疾首说道:“红颜枯骨,朱阁荒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她出府,身边自然跟着许多人,除了李行恩外,还有烟岚等大宫女,并一群侍卫。 他们都是明光宫的的老人了,都明白郑吉为何会说这样的话语。尛說Φ紋網 杜太傅曾经规劝过永宁帝不能对姜贵妃过于宠爱,谏帝王莫耽于美色,所用的便是“红颜枯骨”这一佛家警语。 这事后来被姜贵妃知道了,气得姜贵妃几天吃不下饭。 郑吉护母心切,同样咬牙切齿,曾扬言一定要狠狠报复回去。 没想到,这一警语还能如此被殿下用在杜太傅幼子身上。 这……算不算殿下报复了呢? 他们不敢表露得太明显,没有笑出声音,但眼中都是笑意。 显然,大家都觉得这是一个乐子。 杜凤句眨了眨眼,完全没有沦为笑料的自觉,反而用一种莫名其妙地眼神看着他们。 取笑这种事情,一旦有一方完全不在意,那就没有效果了。 宫女侍卫们渐渐恢复平静,唯有郑吉,唇边那一抹笑意始终没有散去。 杜凤句虽然不在意被人调笑,但被郑吉突然拦着到现在,已经耽搁了好一会儿时间。 他朝郑吉拱拱手道:“长定殿下,凤句与友人有约,先行一步了。玉光郎君,再会。” 说罢,他也不等他们有任何回应,就侧过身,直接从郑吉旁边经过。 郑吉下意识就想留下他,垂在腰间的手轻抬了一下,随即又放下。 她也没说什么话语,只是快速低下了头。 再不低头的话,她怕自己眼中的思念和眷恋就藏不住了。 她想和凤句再说说话,想和他再待一会儿,想牵着他的手,想…… 这么多的想,现在都不可以。 倒不是怕别的,只是怕凤句会不喜。 她可以拦住他,可以调戏他,那是她因为她深知他的性格,知道这些都是在他底线之上,都是他可以容忍的。 甚至,他还会因此而对她心生好奇。 更多的,便不能做了。 若是做得过了,凤句倒也不会表露出厌恶,但从此会离她远远的,再想靠近就难如登天了。 她不畏难,但是她不舍得,这侥天大幸才得以重来的一世,她不舍得因为自己不当的举动而增加哪怕一点点的障碍。 且等等,且忍忍。 郑吉合了合眼,极力将眼中的情意全数压下,方敢抬头看向杜凤句。 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了,但学武之人耳聪目明,她能看到那枚兽纹铜牌随着他的走动而摇晃,也能看到他因束腰而起的皱褶。 这个背影,让她心驰神往。 若是能抱一抱…… 郑吉猛地摇摇头,将自己脑中的绮念甩走,不舍得移开眼。 她看到他步履闲适,走到一家茶楼前,略略驻足,然后微弯腰走了进去。 那茶楼铺面不是很大,然而装饰精致,一块桐木匾额写着“白云满”三个字。 这是什么地方?白云满是什么意思? 这样一个小茶楼,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可以吸引住凤句? 明明分甘楼就在旁边…… 她转过头去看宋瓒,终于觉得他的存在不是多余的,遂开口问道:“白云满是什么地方?” “殿下,这是一间茶楼。”宋瓒回道,觉得她问得奇怪。 这不是很明显了吗?从他们这里都能看到客人在饮食吃茶。 郑吉听了,原本还想问的话语便止住了。 与其听宋瓒的废话,还不如自己去打探。 现在进去的话,就太刻意了,不过改日,她一定亲自进去看看的! 她再次看向“白云满”三个字,静默不语。 这个她两世都不知道的地方,因为凤句走了进去,这三个字便变得诗意起来了。 杜凤句已经离开了,郑吉却还是望着他离去的方向……宋瓒见状,心思不由得泛络开了。 郑吉此刻,必是在想怎么对付杜太傅幼子。 他总觉得她今日对自己的态度过于冷淡了,便想趁着此事改变一下。 于是,他笑了一下,淡淡道:“杜通幼子,不过如是,难怪长居河东。” 杜太傅杜通才学冠世风姿俊逸,没想到,他的幼子竟然如此平常…… 郑吉倏地看向他,凤目半眯着,语气极其缓慢:“你,说什么?” 第023章 乱了 宋瓒愣了一下,不知为何,郑吉这种缓慢的语气,给了他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他以为她会高兴的,现在看起来……竟不是? 郑吉“嗤”地笑了一声,语带嘲讽:“宋瓒,诋毁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这样……很蠢!” 她睨了一眼宋瓒,毫不客气地说道:“容光郎君,不过尔尔!” 宋瓒说这些话自是为了迎合她,但这样做,绝非君子所为。 玉光郎君这个称号,可不仅仅是他的表字而已,而是代表着对他品行的认可。 他这么说,实乃自污。 即便不是为了凤句,她也觉得不合适。当然,就是因为他说了凤句,她立刻就不能忍了。 宋瓒算什么玩意儿,胆敢评价凤句? 此刻她完全忘记了,刚才就是她拿杜凤句的容貌来说的,但是…… 谁叫她是长定公主呢? 况且,她只是为了引起凤句注意而已,又不是真的那么想。 郑吉懒得再看宋瓒,宽袖一甩,冷声道:“本殿乏了,先行回府。” 原本她还想与宋瓒虚以委蛇一番,以便试探前世某些事的,不料见到了凤句,就再没有了这样的心情。 说罢,她也不再理会宋瓒,径直走向了自己那辆华贵的马车。 李行恩、澹星等人毫不迟疑就跟着她离开了,剩下的宫女内侍稍慢了一步,也都低头追了上去。 没有人去看宋瓒,似乎下意识就把这个人忽略了。 开玩笑,殿下都当众训斥他了,他们这些宫女内侍还能说什么呢。 不过,他们真的大吃一惊,因为……他们以往从来没有见过殿下这样对宋世子。 殿下对宋世子向来是捧着疼着的,生怕哪里有一点不如他的意。 现在,却是当众训斥他。 这个对比实在太惨烈,宫女内侍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 反正,他们是要回公主府的,跟着殿下就对了。 很快,郑吉一行人就散得干干净净了,现场只留下了宋瓒和他的随从。 宋瓒被郑吉这么一说,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完全不能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都时候,郑吉已经坐着马车离开了。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内心全是震怒,拳头都握了起来。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郑吉,怎么敢?她怎么敢?”他从嘴唇间迸发出这么一句话,脸色铁青。 他的随从温预上前,低声道:“世子,她是长定公主殿下。” 刚及笄就可以出宫开府,皇上还特赐其虎符,令其掌管四千士兵,还有一个大德朝首富的外祖父。 所以,这样身份尊贵,这样权势滔天,这样富若猗顿的人,有什么不敢? 可太敢了! “可是,她是郑吉!”宋瓒咬牙切齿道,恨得双眼赤红。 就算是长定公主又如何,她是郑吉,那个亲自向皇上请旨赐婚,对他小意讨好,唤他玉光哥哥的郑吉! 旁的公主可以目空一切可以为所欲为,但是郑吉这个公主在他面前却不能如此! 宋瓒从来没有被人指责过,更别说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向来对自己讨好的人大声训斥。 对他来说,这是奇耻大辱,他绝不能接受! 听到他这些话语,温预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是奉侯爷之命跟宋瓒身边的,主要为其出谋划策,而非打点其饮食起居。 严格来说不算仆从,是幕僚一类的角色。 他今日跟在宋瓒身边,主要的任务便是观察郑吉对宋瓒的态度。 宋瓒自己懵然不知,但安乐侯府却不是这样,他们无比关切郑吉这个人,已然察觉到郑吉态度的微妙转变了。 不然,也不会有郑吉一开府,宋瓒就上门求见之事。 在温预看来,长定公主这样的身份地位,只要不是谋反之类的大事,想怎么做都可以的。 但对着世子,她从来没有表现过娇纵蛮横的一面,是因为她把世子放在心尖上,现在…… 莫不是,她对世子的情意变了?这就超出他们的控制了! 温预的眼神变了变,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真是太不妙了! 得马上回府,将这个消息告诉侯爷才是。 温预上前,对着宋瓒耳语了几句,连哄带骗拖着宋瓒离开了。 这些情景,落在了白云满楼上的杜凤句眼中。Www.XSZWω8.ΝΕt 这是,明显是发生争执了? 他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只看到了长定公主拂袖扬长而去的身影。 果然,天之娇女性情多变,时晴时雨,公主不好服侍,驸马不好当啊! 然而,传闻中的长定公主对宋瓒这个准驸马极为爱慕,他却看不出来。 如果真心喜爱一个人,是绝对不舍得对其甩脸色的。 但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杜凤句手指点了点茶案,觉得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裴燕山还在想着郑吉那辆金碧辉煌的马车,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满眼放青光。 “公子,做公主也太好了,真有钱啊。” 那辆马车都是金子造的吧?要是割下一块,能不能卖钱?能卖多少钱? 杜凤句笑了,道:“不是公主有钱,是长定公主有钱,是姜家有钱。” 虽则都是金枝玉叶,但还是有差别的。 长定公主旁的不说,有钱是真的有钱。 能用六铢丝当车帘的人,能不有钱吗? 裴燕山眼里都是羡慕,充满向往道:“反正她们都很有钱!所以……公子,咱们的月钱什么时候发?” 他眼巴巴地看着杜凤句,英伟不凡的面容竟可怜兮兮的。 杜凤句摊了摊手,无奈地说道:“你公子我也没有办法啊,杜家走的是清贵线路。清,你懂吗?就是没钱!” 裴燕山塌下肩膀,看起来快要哭了:“公子,属下快连三娘都养不起了……” 杜凤句踢了他一脚,笑道:“滚,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房间的墙壁上还藏着一千两呢!” 裴燕山瞪大眼,难以置信道:“公子,您竟然连属下房间的墙壁都查看了,这真没法活了!” 杜凤句“哈哈”了几下,笑着看他耍宝,觉乐趣颇多。 反正他刚回到京兆,并不急着做什么,时间有的是。 待到裴燕山终于不只想着钱了,杜凤句才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件事。 第024章 思念疯长 杜凤句淡淡道:“你看到没,长定公主在和我说话的时候,手动了动。” “难道她是想对公子动手?老爷和姜贵妃结怨这么深?”裴燕山惊道。 一说到这个,他便满脸严肃,觉得这是要慎重对待的事情。 手动了动等于想动手,这没毛病。 “……”杜凤句一时无语,脑中想起郑吉的动作。 那个动作,好像要克制不住,最后她还搓了搓指腹,明显有什么渴望而又得不到的。 他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是她渴望又不可得的。 他想了又想,最终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她可能是想对我动手。” 他不在京兆这些年,听闻父亲屡次劝谏皇上莫沉溺美色,因此惹怒了姜贵妃与长定公主。 长定公主欲对他动手也不无可能,看来他以后遇到她得小心才是。 裴燕山也在回想当时的情况,提醒道:“公子,长定公主拈花的动作有些快,显然是有些武功在身的。” 还有她突然凑近公子时,那种眼神……好像要将公子吞入腹中似的。 哪怕这眼神只是一闪而过,也足够让他警觉的了。 “公子,若是属下不在身边,您遇到长定公主,最好能避开。”wWW.xszWω㈧.йêt 公子权势不如长定公主,又不会武功,若是长定公主用强横的,他真担心公子会吃亏。 杜凤句失笑,道:“你公子什么时候吃亏过?哪有那么夸张,长定公主她又不是吃人的恶鬼夜叉。” 但她的眼神好像真的想把您吃下去……裴燕山腹诽着,却没有真说出来。 没必要增加公子的忧虑,再说了,公子什么时候吃亏过? 若是长定公主对公子不利,那她肯定会后悔,很后悔的! 裴燕山放下心来,但还忍不住叨叨:“长定公主的样子真的好看,属下第一次见到比公子还好看的人。公子,您都说了,长得好看的人最喜欢骗人了,您要当心。” 杜凤句选择只听到第一句话。 比他长得好看?他不由得想起了她。 面容精致,肌肤胜雪,凤目飞扬,还有高挑丰满的身材,组合在一起,是极具压迫和震慑的美艳。 让他……也晃了一下神。 当时一阵风吹过,他看到梅花落在她的肩膀上、衣裙上,还看到了她的凤袍是山河九章的纹饰…… 奇怪,他怎么会看得这么清楚呢?大概,是先前在朱雀大街看不见吧。 当时隔着六铢丝看到的那个绝美的轮廓,他终于知道是什么样子的了。 的确,只有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才能配得上那样一辆翟车。 他不禁点点头,回答裴燕山:“是,她是比我好看。” 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见到长得比他还要好看的人。 如果她不是想对他动手的话,那就更好了。 ~~ 马车上,李行恩看着闭目假寐的郑吉,几度张口,最终还是合上。 倒是郑吉,睁开眼看了看他,道:“有什么就直说吧。” 被他这样盯着,就算她合着眼,也能感受到他迟疑起伏的心绪。 不至于吧?她到底心有不忍,遂睁眼了。 李行恩打了个激灵,当即开口问道:“殿下,就这样把宋世子丢下,不太好吧?” 在明光宫的时候,他就知道殿下对宋世子态度变了,但亲眼见到了,还是吃了一惊。 郑吉听了,不以为然,随意道:“没什么不好,放心。” 前世她都敢把宋瓒杀了,现在只是不理会宋瓒而已,这才到哪啊。 而且,母妃恩宠正盛,父皇又无比疼爱她,安乐侯府和宋瓒巴结她还来不及,有什么不好? “哦……”李行恩回道,竟然没有再表示疑问。 其实,他也觉得还好。 从殿下没有过问安乐侯府的情况开始,从殿下让宋世子在公主府外等了一个多时辰,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真正让他眼珠子都要掉了的,是殿下对杜太傅幼子的举动。 当众调戏、讽刺相貌,这完全不是殿下会做的事情! 他真正想问的,其实是这回事。 旁人看来是殿下在刁难杜太傅幼子,但是他这种一直跟在郑吉身边的人,便知道不是这么回事。 若殿下真的厌恶杜太傅幼子,那是看都不看一眼的。 只有殿下真正在意一个人,才会刻意去做些什么事。 再结合她之前吩咐他去查探…… 啊啊啊,李行恩好奇得抓心挠肺。 殿下与杜太傅幼子之间,有什么是他这个一直陪伴的内侍所不能知道的? 那必须不能! 他思前想后,还是决定问出来:“殿下,杜太傅幼子……您是怎么想的?” 可以确定的是,殿下对杜太傅幼子有着异乎寻常的关注。 但这种关注,表现出来怎么好像成了私怨? 贵妃娘娘和杜太傅又没有仇恨,只是彼此看不顺眼罢了。 殿下这么做,让双方本就不和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虽说贵妃娘娘和殿下也没有什么好怕杜太傅的,但是,多个朋友多条路,这不好吗? 殿下今天的举动,好像适得其反了。 郑吉默了半响,才道:“没怎么想。” 她在见到凤句之后,压根就没来得及多想,就冲到他面前了。 她想近距离看看他,想和他说说话,想……这重来的一生他能记住她。 对凤句,对其他人来说,这是她和凤句的初见,然而对她来说,是生死相隔之后的重聚。 那种极致的喜悦,让她心神都颤动。 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表现得奇怪,也正常,难怪李行恩会这么操心。 她不想多说,自不让李行恩继续问,便道:“本殿乏了,再说吧。” 说罢,她重新合上眼,脑中不断回想起杜凤句的样子。 从他下马车开始,到他驻足赏花,到他走进白云满…… 每一个动作,每一丝表情,她都反复回味。 重活的那一刻,她一直在想,什么时候才能见到凤句,哪怕一面也好。 这样,她就满足了。 但是,当她真的见到凤句,却发现见到了比没有见到更加难受。 思念如春草一样疯长,缠绕着她的内心,让她整个人都蔫蔫的,什么精神都提不起来。 见花开是他,见月弯是他,便是风吹过也觉得是他。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入睡前,她躺在床上,闭上眼都是杜凤句的样子。 一面,怎么够? 她凝神想了想,凤目中的渴慕几乎要满溢出来,心中渐渐坚定。 她翻身下床,唤来了李行恩,然后吩咐道:“本殿要出府一趟,你代为掩护。” 第025章 出浴图 听到郑吉说要出府,李行恩下意识看了看天色。 黑的,是晚上了没有错。 他以为郑吉忘记了,遂提醒道:“殿下,城中是有宵禁的。” 以殿下的身份,入夜后在城中行走,也没有人真敢治她犯夜之罪,但是…… 他看见郑吉拿出黑灰的眉膏在脸上糊涂乱抹,顿时愣住了。 待到最后她乔装打扮完毕,他已经目瞪口呆了。 “切不可声张,尤其不能让张俭等人知道。”郑吉吩咐道,将可能用得上的东西都塞进腰间。 李行恩看着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郑吉,说话都异常艰难:“殿下,您……您这是?”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么短的时间,殿下怎么就装扮好了? 殿下身上那一身葛布衣裳,从哪里来的? 殿下手中拿着的黑巾,又是怎么出现的? 更别说,殿下塞进腰间的那些小玩意,是怎么拿到的? 作为明光宫……啊,不,做为长定公主府的大总管,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 郑吉没有时间跟他解释了,按理说不管是明光宫还是长定公主府,都不可能会出现这些东西。 但是,谁让她重活了呢? 在决定要如期出宫开府那一刻起,她就在暗暗搜集一些东西了。 只不过,还没有齐全,她也没有想到会这么快就用得上。 李行恩意识到郑吉打算外出之后,脸色都煞白了,慌乱阻止:“殿下,这不可以!您若要外出,那老奴……” “不,不用!本殿去去就回来。”郑吉沉声道,将那块黑布蒙在脸上。 说罢,她也不等李行恩回应,用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速度从窗口飞跃出去。 “!”李行恩倒抽了一口气,踉跄地奔至窗边,几欲要昏过去。 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殿下怎么会飞了? 已经跃出去的郑吉顾不得更多了,原本她不想惊动李行恩,但是想着万一有什么事,他还能代为遮掩一下。 至于侍卫……还真没有必要。 前世她苦练过武功秘籍,现在虽然并不是巅峰状态,但也还剩了一两成。 这一两成,就足够了。 先前她在宫中的时候就已经试探过了,宫中的侍卫没有人能发现她的行踪。 至起码,她在公主府中来去自如,侍卫们都没有发现,那就说明他们都不如她。 不如她的侍卫,带出去只会成为累赘。 更何况,她此番要去的还是太傅府。 那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马虎大意。 经过府中某个地方的时候,郑吉稍微停留了一会儿,才纵身飞跃出公主府,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长定公主府位于永庆坊安乐街,而太傅府则在丹华坊宣平街。 这两街相距颇远,但郑吉有武功在身,很快就到了宣平街。 她隐身在黑暗中,不断调整着气息,刻意装饰过的眉眼一眨不眨地看着太傅府。 太傅府自是比不上长定公主府的富丽堂皇,也不像长定公主府那么守卫森严。 一般来说,像这样的官员府邸都会请一些护院,以保护家眷。 护院当然比不上宫中侍卫,但是在公主府气定神闲飞跃的郑吉,却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心弦绷得紧紧的。 越发谨慎,越发冷静。 她知道,太傅府不像表面那么松散,隐匿在暗处那些护卫,只会比公主府厉害。 只是…… 她对这里太熟悉了,哪怕他们没有露出什么痕迹,她也能判断出他们藏在哪里。 她将自己的呼吸调整至最细微,小心避开暗处的守卫,像只飞鸟一样,飞进了太傅府中。 她目标非常清晰,一路急飞,直奔太傅府的东南角。 那里,正是凤句房间所在的地方。 前世她在太傅府中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就是闭上眼,她也能准确来到他的房间。 越是靠近,守卫就越多了,她还感受到几道强横的气息,若隐若现。 若是没有准备的人,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 在避开这些气息的时候,郑吉忍不住再一次感叹:凤句所教授给她的,果然都是最强的! 凤句曾经说过,那些武功秘籍若是练成了,在国朝就少有人能与她匹敌了。 当年她将这个秘籍练至巅峰,自然知道凤句所言非虚,却不知只剩下一两成武功在,也如此强悍。 特别是轻功一项,辅以气息运转,仿佛整个人消失了一样。 只要不被发现,那么她就可以从太傅府全身而退。 她只是来见凤句,只要能看到他就可以了,旁的都不会做。 郑吉这样想着,心中越发冷静,气息也越发微弱,趋近于无。 远远看见杜凤句房间透出的暖黄烛光,她的内心感到无比温暖与安宁。尐説φ呅蛧 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历经过无数霜风雨雪,终于抵达内心所向往的的地方。 凤句,此刻正在做什么呢? 或许正在看卷宗,或许正在闭眼小寐,或许……什么都没有做。 她的速度越快了,动作幅度越小了,待停下来的时候,就像一片秋叶落下,悄无声息。 在此之前,她想过许多种开窗而不引起动静的办法,但是她发现都用不上了。 因为,凤句房间的窗户是开着的! 凤句在做什么?如今天气仍旧寒冷,他开着窗做什么呢? 当她看清楚房间内的清醒时,眼睛都瞪大了。 她所见到的,不是她先前所想象的任何一种情况。 凤句应该是刚刚沐浴完,只穿着一条宽松的亵裤,正在擦拭着头发,乌黑的长发随意披散着,隐约露出了背部和腰身。 明明穿上衣服的时候,显得腰身纤细不盈一握的人,此刻却显得劲瘦有力。 她眼神太好了,恰好见到一滴水珠从他头发上滑下来,落在了他的腰间,然后缓缓向下…… 明明是一颗水珠,却该死的魅惑诱人! 郑吉眼睛都发直了,她只是想来看看凤句的,没想到竟然会看到这样一幅美男出浴图。 活、色、生、香,刺激,太刺激了! 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个巨大的考验,但不知为何,她却舍不得移开眼睛。 这一幕,让她心旌神摇,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喘息。 屋内的人似毫无所觉,擦拭头发的动作完全没有停顿,好像没有发现窗外有人偷窥一样。 但是郑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什么都来不及想,下意识就纵身往上跃,用平生所能最快的速度往太傅府外掠去。 她知道,就算凤句不会武功,也能发现她的存在。 她一刻都不敢停,径直掠出了太傅府,仿佛身后有什么人在急追她一样。 果然,才转过两个街道,“嗖”的一声,身后便有什么凌空飞过来。 第026章 桃花大人 郑吉飞快闪身,脚步不可避免慢了一瞬。wWW.xszWω㈧.йêt 一阵掌风从身后急袭过来,她身形如随风扬柳,快速避开,然后停了下来。 她定定看着某个方向,内心已高度紧张警戒着,姿态动作看起来却越发从容。 随即,从暗处缓缓走出了一个人,街边昏暗的烛光,隐约映出了他的样子。 只见他双鬓斑白,面容白皙,眉目含笑,长相……漂亮至极,是雌雄莫辨的那种漂亮。 一时竟也看不出他真正年龄。 他双手背在身后,似闲庭散步,慢慢走近郑吉,笑着说道:“阁下好兴致呀,这么晚了还在京兆游逛?” 随着他的走动,一身暗纹墨绿的衣裳竟晃出了丝丝银光,赫然是花朵的形状! 一步一华,暗夜生花,令人恍惚这是不是在人间。 郑吉知道他。 此人名唤韦艳,曾在诏狱当差,擅长刑讯,更擅长……杀人。 据闻他有一手绝活,不管是刑讯还是杀人,最后囚犯尸体身上的伤口连接起来,都像一枝娇艳盛开的桃花。 所以,这个人又被称为“桃花”。 凤句从河东返回,郑吉已料到他身边必定有人随护,不想竟然是韦艳。 以韦艳的本事,不可能追了她两条街才追上,大概率是不想在宣平街引发动静。 她心里越发凝重,故意哑着嗓音笑道:“小的只是路过,何必穷追不舍呢?桃花大人。” “桃花”二字一出,韦艳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便凝住了。 他愣了一下神,随即杀气大涨。 然而,郑吉所瞅准的便是他这瞬间的怔忪,她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韦艳扔出了一把药粉,随即后退一步,“嚓”的一声朝半空发出了一枚响箭。 响箭高鸣,在静夜里异常明显,不远处已有宵卫脚步声响起了。 趁着这个机会,郑吉迅速再跃了一步,将从杜凤句那里学来的轻功心法运转至极致,整个人像只鹰隼一般,极速向前滑去。 她根本没有时间回头张望,拼命调整着气息,移步换影间,又是一支响箭发射出来。 现在的她,还不能与韦艳抗衡,欲从他手中逃脱,就只有吸引众人的注意了。 隔了两条街韦艳才现身,那就说明他如今不愿意现于人前,不想被人知道他与太傅府有关系。 所以,韦艳会停下来。 果然,随着第四支响箭的升起,一直紧紧缀住她的脚步便慢了。 郑吉心中一喜,却丝毫不敢停息,也不敢直奔长定公主府,只得绕着东市各个坊街绕行,中间还时不时发出几支响箭。 她凭着一己之力,将半个京兆都惊扰起来了。 渐渐地,宵卫的脚步声越来越多,警戒号令声越来越多,而身后那道强横的杀气也最终止住了。 直至追着她的脚步彻底停下,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速度依旧不停。 她像是一只夜隼,接连又转了好几个坊,最后才向长定公主府掠去。 直至飞入府中,她的心才彻底放下来,而这个时候,她的后背已全是冷汗。 她竟然,真的从韦艳手中逃脱了! ~~~ 杜凤句端坐在房内,半干的黑发随意披散着,神情……看不出什么神情。 唯有一双眼睛黑亮流光,如静水流深。 原本追着郑吉而去的韦艳悄无声息出现,弯腰回道:“公子,人追丢了。” “嗯?” 杜凤句真的诧异了,他没有震怒,纯粹就是好奇:“你亲自去追,都能丢?” 京兆卧龙藏虎他是知道的,但是这就很离谱了。 大德朝能有几个人能从韦艳手中逃脱?今晚就遇上了一个! 那个人是谁? 杜凤句万没有想到,他嫌房中有沐浴水汽,遂开窗透风,竟然会被人看了去。 若不是那一声轻微喘息,他还不能发现那个人的存在。 那个人是特地为他而来的,他能感觉到。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一想到先前他是沐浴更衣,他就浑身不自在。 幸好,他脸皮厚,还端着,看起来仍平静稳当。 韦艳正心神震荡,并没有发现他的不自在。 他压了压心绪,随即回道:“公子,那个人的武功远不如属下。此次是属下失误,那个人唤属下……桃花大人。” 韦艳已不能形容听到这个称呼时,内心是如何地动山裂了。 能这样称呼他,必定熟知他的来历。 但是,知道他过往的人,要么是他非常亲近的人,如今都留在公子身边;要么,都是死人了,早已腐骨抔土那种。 不会有第三种可能。 但是,那个人笑着唤他“桃花大人”,的的确确。 所以,他才会瞬间晃神,才被钻了空子。 但是,这还不是令他慢了一步的真正原因。 韦艳定了定心神,看向杜凤句,声音低沉:“公子,那个人招式凝滞,内力不厚,但是……用的却是吕主的脚步心法。” 此言一出,房间内的气氛便是一滞,连流风都不动了。 杜凤句神容敛住,缓慢地问道:“确定?” “确确实实,不会有错。” 他跟随吕主多年,不会连这个都看错,这才是让他心头大骇的真正原因。 神震魂摇,已处于下风,怎么追都追不上了。 加之已经惊动了宵卫,他不得不放弃追踪。 杜凤句垂目深思,随即摇摇头道:“不可能!” 义父的脚步心法,在京兆现身,这怎么可能? 若非韦艳亲眼看到了,也觉得不可能。 吕主的武功秘籍,尽数传授给公子了,除了公子,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晓吕主的武功。 但是千真万确,那个人逃逸用的就是吕主的脚步心法。 杜凤句知道韦艳不会看错,但他真的觉得不可能。 事情就诡异起来了,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想了又想,最终道:“那个人是冲着我来的。不急,有了第一次,就肯定会来第二次。” 他黑亮的眼睛看着韦艳,已不用多说。 韦艳了然,缓缓笑了起来,美得惊心动魄。 “公子,不会再有第二次。” 一次就够了,若是那个人再出现,绝不可能再从他手上逃脱了。 那个人到底是谁呢? 韦艳冥思苦想着,回忆起当时的情况。 那个人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身形略显瘦弱,与其速度与反应不符合。 至于味道……那个人身上有一股鱼腥味,莫非这个人出入于食肆鱼摊之间? 第027章 惊动 杜凤句和韦艳正在苦想猜测的人,此刻悠哉悠哉得很。 在进入长定公主府之后,郑吉便彻底放松了。 经过府中厨房的时候,她停了下来,从葛布夜行衣中掏出了几条咸鱼。 这是她先前出府的时候,从厨房这里顺走的,现在归回原位,不然,明天府中的张御厨又要念念叨叨了。 没错,她出宫开府之时,除了带走那一箱箱的物品之外,还将宫中许多老人都带了出来。 比如喜欢的尚食局的张御厨,还有司珍局的钱掌事,等等。 这些都是她用惯了的人,自然要继续用下去了。 离开厨房之后,她又在府中闲逛了片刻。 因她在各坊街所闹出来的动静,府中侍卫的戒备明显森严了,但依然没有人能察觉到她的踪迹。 这些侍卫,大多都是从她明光宫里带出来的,忠心自是不缺,本事也有。 但是在郑吉看来,比起太傅府的要差远了。 不过下一刻她就释然了,太傅府的,那是凤句教出来的人,这个比不了。 也无须比较,待长定两率士兵到位了,公主府中的护卫力量,只会比太傅府强劲得多。 很多时候,强弱对比,并不在于一两个人的武功,而是在于能聚合的力量,就算韦艳武功能长出花来,在惊动了宵卫之后,也还是悄然退去了。 盖众擎易举,独力难支。 这也是凤句前世教给她的道理。 就算现在公主府的守卫力量薄弱,以她现在受宠的程度,也没有人敢直闯公主府,除非嫌命长了。 毕竟,像她这样胆大的人,京兆没有几个!尛說Φ紋網 待她潜回自己的寝室时,嘴边还衔着一抹轻松笑意。 但是一直等候在房间内的人就没有这样的惬意了。 一见到郑吉出现,他立刻就冲了上去,平时尖细的嗓音都哑了:“殿下!” 他眼神充满了怨念,死死瞪着她,差点想以下犯上了。 自从郑吉离开之后,李行恩就一直坐立不安,时间越久,心神就越不宁,可以说是备受煎熬。 尤其是听到侍卫来报,道府外有响箭异动的时候,他的心简直要跳了出来。 幸好,他在宫中也久经考验,就算内心已经慌到不行,面上仍镇定不已。 “咱家知道了,你们小心谨慎,切勿惊扰了殿下。” 这平静的语调,直令侍卫暗叹:瞧瞧,这便是殿下身边的贴身大内侍,这份波澜不惊的从容气度,令人佩服! 佩不佩服的,李行恩根本不在意,他心里念了又念,就是希望殿下快点平安回来。 他等了又等,直到觉得自己因为担心快要猝死的时候,殿下才终于回到! 殿下她还笑着,竟然还笑着,没心没肺! 李行恩目光控诉,气颤颤地说道:“殿下,明早老奴就进宫,向贵妃娘娘禀告!” 郑吉知道他是真担心,才会这样,遂将手中的黑巾放下,安抚道:“本殿没事,这不好好的?你放心,放心啊。” 见李行恩还是气得很,郑吉眼神一转,手已按着肩膀,故意痛哼一声道:“晚上差点出事了,本殿似乎受伤了……” 什么?! 李行恩气息顿时不稳,忙不迭上前问道:“怎么了,怎么了?伤着哪里了?严不严重?老奴马上传召太医!” 郑吉放下手,笑嘻嘻道:“骗你的,不用传太医!本殿好累,你不要气了。” 对前世一直陪着她的李行恩,她难免多几分耐心。 “……”李行恩无语了,但眼中的担忧始终散不去,絮絮叨叨:“殿下,下次不要这样了,若是您出了什么事,老奴就算肝脑涂地,也无法向贵妃娘娘交代了。” “好的。”郑吉回答得很迅速,至于是不是真的会照做,那就无法保证了。 趁着李行恩没有注意,她按了按肩膀。 桃花大人那一掌实在强横,即便只是掌风扫过,也令她肩膀受伤了。 她还没有查看,还不知道伤得怎么样,但也不敢真让李行恩知道了。 不然,还不知道会担心成怎么样,说不定还会惊动母妃。 见李行恩还想说什么,郑吉先开口了:“你帮本殿把这些东西归整好吧。不然,会吓到烟岚她们了。” 她说的东西,是这会儿从腰间掏出来的小玩意,有薄如蝉翼的刀片,又细小而坚韧的绳索,还有……用剩的两支响箭。 见到这两支响箭,李行恩脑中“嗡”的一声,结结巴巴道:“殿下,府外的异动,是您……造成的?” 郑吉点了点头,眼神无辜:“是真遇到了意外,本殿也不想的。” 若不是有这些响箭,她怕是难以脱身了。 毕竟,追踪她的人,是韦艳,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桃花大人。 一想到自己竟然从这样的人手中全身而退,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自己会碰到他,但是她知凤句身边有太多能人,出发之前已经做足了准备。 没想到,恰好就用得上了! 凤句和桃花大人,此刻是不是在判断着鱼腥味从哪里来?哈哈! 郑吉眼中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直到躺下来,心情依然兴奋又激动。 这一晚,实在太刺激了! 除了从韦艳手中逃走这一件事之外,还有…… 萦绕在她脑海中的,是在杜凤句窗边看到的那一幕。 沾着水汽的黑发披散着,劲瘦的腰背若隐若现,还有那一滴充满了诱惑的水珠,吸引住她的目光不断往下,往下…… 郑吉合了合凤目,忍不住吞了吞口水,觉得口干舌燥。 直到此刻,她依然觉得难以置信:这样绝美的风景,是现在的她可以看的吗? 她还没有和凤句跌落深谷悬崖,也还没有和凤句重新攀上高峰,怎么就……就有这样的美妙时刻? 郑吉舔了舔嘴唇,脑中勾勒着杜凤句的轮廓身形,凤目迸发出一种奇异亮光。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老天让她重活,让她能再一次见到凤句,她一定会紧紧攥住! 今晚之事,稍稍弥补了她前世不能将凤句拥入怀中的遗憾,令她的心前所未有地畅快起来。 便是梦中厄运缠身,她起来回想,也只是哂然一笑,不以为虑。 她正想派人去打听昨晚的动静,李行恩便来禀了:“殿下,宫中急召,贵妃娘娘传您入宫了!” 第028章 有人撑腰 重新回到宫中,郑吉的心情十分平静。 毕竟,距离她出宫开府,才隔了一天。 相比之下,姜贵妃就激动多了。 她早早就等候在福庆宫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即使惠南姑姑一直说殿下尚未踏入宫门,她也执意在门口等着。 看到郑吉身形出现的那一刻,她便跑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还好,还好,可担心坏母妃了。” 小九脸容红润,眼中有光,气色比在宫中还好了几分。 这让姜贵妃放下了心,也有一丝丝说不清的失落。 郑吉眼中含笑,同时也在观察着姜贵妃。 母妃显然是精心妆扮过了,但是今天的脂粉用得有点厚,反而压住了她艳丽夺目的容貌,让她光彩都稍减了一分。 郑吉略有些怔然:这才隔了一天,母妃就这个样子了。 现在的母妃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唯一挂虑的,就是她了。 这就是母妃呀,前世直至身陨,也始终牵挂着她的母妃。 郑吉上前亲热地抱住她,黏糊糊地说道:“母妃,我好想你啊。” 听到她这样撒娇,姜贵妃的心一下变得柔软起来,她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 最终只是说道:“贫嘴,快进来吧,母妃已经准备你最喜欢吃的酒酿丸子了。惠南,赶紧端进来。” 她拉着郑吉往里走,嘴里话不停:“小九,出宫这几天可还习惯?还有什么缺的?和母妃说,母妃立刻让人送到公主府。” 她顿了一下,补充道:“便是母妃这里没有的,皇上那里一定有!” 只要小九有需要,她一定会想办法满足! 这些溺爱到毫无底线的话语,让郑吉眉眼都弯了:“母妃,我没有什么缺的,就是很想念母妃。母妃能出宫陪我几天吗?” 听到她这么说,姜贵妃的心里好像吃了蜜糖一样甜。 她指了指郑吉额头,笑道:“你就是在糊弄母妃,母妃怎么能出宫陪你呢?” 她是永宁后宫的贵妃,出宫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省亲回,要么是梓棺出。 省亲倒不难办到,只是在公主府陪着小九,那就不可能了。 朝中大臣本就对她有诸多不满,若是她真的宿在宫外几天,指不定会编排出什么来呢。 但是,宫外啊……还能陪着小九,这是多么美好的事呀! 大概,也就只能想一想了。 郑吉没有忽略她眼中的向往,继续道:“母妃,您去和父皇说说嘛,说不定父皇愿意带您出去呢!” 父皇带着母妃外出,朝中谁还敢说什么? 姜贵妃明显觉得不可能,摇头道:“这个再说吧,你经常回宫来看母妃,也是一样的。” 郑吉见此,也没有坚持说服她。 既然母妃有诸多顾虑,那么就由她来想办法好了。 母妃既担了冠宠后宫、妖媚惑主的名头,总要真有这回事才行,不然也太亏了! 郑吉转移了话题,问道:“母妃,您这么急着唤我进宫,是为什么呀?” 她没有想过姜贵妃会出什么事情,若是真的出事了,福庆宫早就递出消息了。 母妃这么着急,大概就是想她了而已。 说起这个,姜贵妃的语气便凝重了:“昨晚皇上宿在福庆宫,今早便有侍卫来报,报昨晚京兆出现了一个恶徒,将整个京兆都惊扰了,本宫担心你出事。” 她在内殿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到什么“恶徒”“整个京兆”这些,心中着实发慌,只有见到郑吉才踏实。 恶徒?整个京兆? 原来昨晚的事已传成这样了吗?这也太夸张了! “母妃,就算城中有恶徒,公主府守卫森严,也没人敢闯进去的。母妃,您放心吧。” 姜贵妃焉能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她还是要亲眼见到郑吉平平安安的。 随即,她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去,直至内殿只剩下她们母女,才道:“皇上发现了韩威的尸体。” 是四卫禁军夜晚巡查时发现的,尸体已经泡得肿胀了,只能依稀辨认出是韩威。 从永宁帝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姜贵妃表现得愕然至极,还大为震怒,说宫宴当晚韩威便已失踪了,还一直不敢声张,到处在寻找。 她还说韩威应该与那名被抓的侍卫有不可告人的勾当,还推测出他们的目标其实并不是十三公主,而是郑吉。 只不过,凡此种种,都被永宁帝否认了。 “许是涉及太子右率,皇上不想让事情扩大,韩威此事就不了了之。”姜贵妃这样说道,心绪有些难言。 韩威明显有问题,而且多半与宫宴生变有关,但是皇上却没有深查下去。 按理说这对她有好处,她应该高兴才是,但心里就是不太得劲。 很快,姜贵妃自己就想开了,笑道:“本宫也真是,只要皇上不深查,这就是好事!” 既要面子又要里子,这世上,没得这么便宜的事情。 她出身商人之家,深知给多少钱就能得多少东西的道理。 姜贵妃将此事放下,遂问起了另外一件事:“小九,是不是宋世子欺负你了?” 郑吉出宫开府,她有一千万个放心不下,派人密切关注长定公主府的动静。 自然,就知道了郑吉当众调戏杜太傅幼子,还斥责宋瓒之事。 听到这些禀报时,姜贵妃一时还不敢相信。 小九有多喜欢宋瓒,她这个母妃最清楚不过了,怎么会当众斥责他? 那必定是宋瓒做了什么对不起小九的事! 见到郑吉没有出声,姜贵妃更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不由得大怒:“安乐侯府好大的胆,本宫还恩宠正盛呢,宋瓒就敢欺负你,这还得了!” 听到这些熟悉的护短话语,郑吉想笑,又觉眼眶酸涩。 前一世,母妃也是这样说的,她也是这样觉得的。 在宋瓒那里受到了冷待,她当即就回宫告诉母妃,然后就是宋瓒、安乐侯府进宫赔罪。 后来……就都没有了。 当时的她,并不明白,真正决定安乐侯府态度的,并不是她和母妃,而是父皇。 母妃得父皇宠爱,她得父皇疼惜,才能连勋贵都低头道歉。 一旦父皇厌弃了她们,这些便如镜花水月,一碰,就没有了。 前世她是被投入诏狱之后,才明白这一点。 今生嘛…… 她只有一个想法:本殿既当众斥责了宋瓒,他就得硬生生担着、受着! 第029章 铺垫 郑吉前世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路应该怎么走了,此刻更不会有任何感伤犹豫。 于是,她笑了笑,道:“母妃,我不想说宋瓒了,晦气!” 光是最后这两个字,就足以表明她的态度了。 她都知道了安乐侯府居心不良,就绝不会替他们藏着掖着。 她傻一次就够了! 她也不想对母妃多说前世今生的事情,她有足够的信心护住母妃,让母妃一辈子得享尊荣。 这比说得再多都有用。 至于宋瓒和安乐侯府,她不喜欢就不喜欢了,需要向谁交代? 她的行动就摆在这里,母妃早晚能明白她的真正态度,定会多加提防了。 姜贵妃仔细瞧了瞧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点头道:“那好吧。” 竟也没有再提及了。 郑吉笑了出来,她就知道,母妃是最懂她。 “母妃,你真好。”她将头抵在母妃肩膀上,眷恋地蹭了蹭。 姜贵妃也笑了,随即道:“那么,杜通幼子又是怎么回事?” 郑吉笑容一窒,她似乎高兴得太早了,母妃怎么可能真的放心? 不过,这倒是可以说的。 “母妃,我见着杜太傅幼子便心生欢喜。”她笑嘻嘻的,将真实的想法说了出来。 但姜贵妃显然误会了,以为她在说反话,不由得说道:“小九,杜通很厉害,他儿子也肯定不简单,你可别吃亏了!” 不,在姜贵妃看来,女儿已经吃亏了。 也不知道杜通幼子使了什么花招,竟然激得小九失了理智,当众调戏。 这不,现在外面提及此事,都在说小九嚣张跋扈、放浪形骸,显得杜通幼子多可怜无辜似的! 聚利而无害,杜通幼子算计得好精,实在居心叵测! “……”郑吉知道母妃误会了,但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解释。 当朝贵妃与太傅不和,这对母妃和姜家更好,对太傅府同样如此。 若是母妃与杜太傅言欢谈和,那就不知道让多少人心生忌惮了。 现在这样,刚刚好。 她笑了笑,让姜贵妃宽心:“母妃,您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肯定不会受委屈的。” 她昨晚连凤句身子都看了,肯定不委屈啊! 姜贵妃却不放心,正要继续提醒郑吉多加小心,钱谷便走了进来,禀道:“娘娘,皇上有令,宣殿下去紫宸殿。” 姜贵妃听了,边起身边说道:“那本宫带小九过去吧。” “娘娘,皇上想单独见殿下……”钱谷弯腰回道。 “?”姜贵妃不解,也不打算遵照。 开玩笑,她不是冠宠后宫的贵妃娘娘嘛,哪有那么乖顺听话? 但是在她开口之前,郑吉就说了:“母妃,我想自己去见父皇,我正要问问父皇关于长定两率的事。” 那四千士兵,现在还没来到她府上呢! 见郑吉坚持,姜贵妃也就没辙了,只得叮嘱道:“那你去见过皇上再来福庆宫吧。” 皇上为何单独见小九,她等会就知道了,不急。尛說Φ紋網 永宁帝一见到郑吉就很高兴,伸手招唤着她:“来,小九,快到朕跟前来。” 到底是在身边绕惯了的女儿,一下子就出宫了,别说姜贵妃了,就是永宁帝都不太适应。 郑吉立刻飞奔至他跟前,撒着娇:“父皇,我好想你啊!” 她能判断出父皇此刻的笑是发自内心,遂不在意做出这些小女儿姿态。 会哭的孩子才会令人疼惜,这是凤句说的。 事实证明,用在父皇这里很有效果。 听得她这么说,永宁帝“哈哈”大笑:“既想父皇了,那就搬回宫里住吧。” “……不要,我还没有玩够呢。”郑吉咕哝着道,就好像一个贪玩而没尽兴的小孩。 本来,她也才刚及笄。 永宁帝心情很好,便顺着她的话说道:“那就等小九玩够了再回来吧。与朕说说,你出宫这几天都玩了什么?” “父皇,才一天,哪有几天?”郑吉反驳了一下,随即回答:“就去了分甘楼,没意思得很。” “是吗?朕怎么听说,你玩得挺开心的?”永宁帝笑眯眯地说道。 郑吉一听,便知道父皇想问什么了。 她故意装作懵然不解,气忿道:“父皇,本来是好好的,但是我见到了杜太傅幼子,哎,我都不想说了。” 她这个态度,让永宁帝的笑容更深了一分。 显然,他也和姜贵妃一样,误会了郑吉的意思。 他语气深重地提醒:“你母妃和杜通没有什么仇怨,倒没必要针对他幼子,小九可以后再见到他,可不许这样了。” “是,父皇,我知道了。”郑吉垂头道,回答得不甘不愿的。 “如此便好,朕知道小九最乖了,朕已令少府监赶制了一座玉屏风,很快就送到小九府中了。” 郑吉闻言,立刻就高兴了,凤目满是笑意:“多谢父皇!” 永宁帝笑了:“你还要多谢你外祖父,是他送来的碧玉。” 郑吉不知道永宁帝为何突然提到外祖父,便微微仰头,骄矜说道:“外祖父向来疼我,我都谢不过来了。” “是啊,你外祖父最疼你了……”永宁帝抚了抚胡子,对此十分赞同。 郑吉还以为永宁帝会继续说姜家的事,不想他却道:“朕知道你心急了,放心,那四千士兵很快就到你府中了。” 直到郑吉离开紫宸殿,永宁帝也没有再说起姜家,好像他就那么随口一问,并没有什么意思。 回到福庆宫之后,郑吉便向姜贵妃提及了这事。 不想,姜贵妃并不觉得有什么,只道:“皇上有心了。小九,你若是有空,就替母妃多去姜家看看。” 郑吉自是点头应承,就算母妃不说,她也会这么做的。 只是,父皇为何特意提到了外祖父呢? 父皇在说外祖父最疼她的时候,语气动作都并无特别,但是她就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异样。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直到她离开福庆宫,也依然挥之不去。 出了宫之后,郑吉却没有回长定公主府,而是吩咐李行恩:“去陶朱巷。” 原本她出宫之后就有一件紧要的事去做,却因为宋瓒这个晦气的东西出现而耽搁了。 今天,她必须要去做了! 第030章 首富之家 陶朱巷,顾名思义,是大富居所。 姜家就住在这里。 郑吉出宫之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外祖父他们。 作为大德朝首富之家,还出了一个冠宠后宫的贵妃女儿,姜家如今可以说是如日中天。 哪怕许多人明里暗里都说姜家出身卑微,内心也多有轻贱,但对姜家也没有什么影响。 为了显示对姜贵妃的恩宠,永宁帝给姜家赐了“皇商”的名号。 凡事沾了个“皇”字,就没有人敢再说什么了。 而且,永宁帝还给姜贵妃几个兄长赐了官身。 哪怕只是八品下的小官,那也是官。 在明面上,姜家几个官身子弟并不沾商事,就连姜宝善这个当家人也是半隐退状态。 但是谁都知道,就算他们再不理事,姜家也还是大德朝首富。 因为,姜家有一个汇通堂。 汇聚南北,贯通东西,集四方之财于一堂,这便是汇通堂。 传言汇通堂动一动,国朝四方商号都会震荡,这传言不知从何而起,但都到了小儿皆知的地步。 前世这个时候的郑吉,只为外祖家的荣赫而沾沾自喜,压根不知道这是把姜家放在火上烤。 姜家进退不得,最终只能变成灰烬。 幸好,她回来了…… 当郑吉走下马车的时候,姜家大门前已经站了乌泱泱一群人,都是在迎接她的。 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之后,第一个拜访的是姜家,这代表着她对姜家的重视,这也是姜家的尊荣。 私下感情再好是一回事,但是对皇家的恭敬感恩,这绝不能马虎。 郑吉扫了一眼,没有见到自己的外祖父和外祖母,心中不觉沉了沉。 每次她来姜家,外祖父外祖母必会亲自出迎,不是为示对皇家的恭敬,而是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现在他们不在,就只有一个可能:他们无法在。 是出了什么事吗? 郑吉脚步急切了几分,这时,大舅母苏氏已迎了上来,行礼道:“殿下,母亲病了,父亲正在照顾她,故不能前来,还请殿下见谅。” 郑吉点了点头,道:“大舅母不必客气,现在外祖母情况怎么样了?” 她知道外祖母身体不好,但是已经不好到不能来门口接她的程度了吗? 这绝不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心中担忧,顾不上和苏氏等人寒暄,匆匆往姜家后院赶去。 苏氏跟在她身后,见此不由得说道:“殿下,母亲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大夫让她多卧床休息。” 她心中颇为感叹,外人都道长定公主性情骄纵嚣张跋扈,但是在她看来,实际是个知道关心爱护长辈的小辈。 都是那些人在胡说八道! 苏氏比姜贵妃年纪大许多,是自小看着姜贵妃长大而后进宫的,就和自己的女儿差不多。 在她看来,长定公主和她孙儿辈是一样的,年纪还没有她几个孙女孙女大呢! 郑吉脚步却没有停下来,她知大舅母是最稳妥不过的人,但是没有亲眼见着外祖母,她怎么都不放心。 但她也想知道得更多,边走边问道:“大舅母,本殿知道了。最近姜家都还好吗?” 隔得太久了,她只记得外祖母身体的情况,姜家其他事情都不记得了。 “除了母亲之外,家里一切都好的。你大舅舅他们,也很快就回来了。”苏氏回道,语气并无多少忧虑。 郑吉想了想,也不再询问了。 她的外祖父母、她的舅舅舅母们,还有那些比她年长许多的表哥表姐,都不是什么蠢钝之人,若是姜家有什么不妥,早就发现了。 肯定是有什么掩藏得很深的东西,突然间爆发出来了,所以才会让所有姜家人都猝不及防,最后庞大的姜家才会一下子轰然倒塌。 这些,还是等稍后见到外祖父时询问更为直接。 不多时,郑吉便来到了姜家正院,在走进去的时候,她竟然有些忐忑。 近亲情怯,外祖母是最先离开她的,但是外祖父庇护了她好久好久…… 瞬间,她便调整好心绪,大步向前迈去。 他们都是她的至亲,隔了两世才得以复见,她高兴还来不及,怕什么呢? 一看到躺在床上病恹恹的人,郑吉就觉得心里一阵酸涩,她急奔至床前,却说不出话来。 床上的人见到她之后,眸光亮了亮,立刻就要挣扎起身,却被一直在床边的姜宝善阻止了。 “外祖母,您躺着,您躺着。”郑吉连忙说道,目光不舍得移开。 床上的人虽然面带病色,但是眼睛却很亮,脸上虽然有许多皱纹,但是肤色白皙气质出尘脱俗。 依然能看得出,年轻时必定是个绝色美人。 这个人,便是姜家的老夫人,姜宝善的妻子,姜贵妃的母亲,郑吉的外祖母,出自江南钱家的钱胜雪。 姜宝善见到郑吉也很高兴,威严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一下子就平了身上的金戈之气。 “外祖母,您觉得怎样了?太医是怎么说的?” 提及老妻的身体,姜宝善的笑容就敛住了,道:“大夫和太医说她身子弱,感染了风寒,将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钱胜雪的确体弱,每年春冬都得休养一段时间。 但今年不舒服的时间太长了,他难免心有担忧。 郑吉默了一瞬,感染风寒吗?姜家所请的大夫这么说,宫中太医也是这样诊断,是因为…… 这个时候,钱胜雪的管事妈妈端来了汤药:“老夫人,药好了,可以喝了。” 看到那碗褐色的汤药,郑吉凤目眯了眯,问道:“外祖父,我来给外祖母喂药吧。” 姜宝善点了点头,道:“那就小九来吧。” 郑吉以往来姜家的时候,也曾为钱胜雪奉汤侍药,大家并不觉得有什么。 郑吉接过汤药,对李行恩吩咐道:“李总管,你让大家退下去吧。本殿想和外祖母说说话。” 李行恩看了她一眼,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说道:“是,殿下,都随咱家离开吧。” 姜宝善和钱胜雪都想和她单独说说话,也点了点头。 房中便只剩下他们祖孙三人,姜宝善含笑看着郑吉,欣慰道:“小九长……” 话还没有说完,就见到郑吉端着汤药走到房中的梅瓶前,将汤药倒了进去。 第031章 毒杀 姜宝善和钱胜雪猜到了什么,脸色立刻就变了。 特别是姜宝善,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可怖,压着嗓音问道:“小九,这……这是怎么回事?” 钱胜雪也在看着郑吉,等待着她的回答。 “外祖父,这些药没有用。外祖母她并不是感染了风寒,而是……中毒了。” 这个答案,在姜宝善夫妇的猜测之中。 姜宝善脸上顿时杀意腾腾,脖颈上的青筋都起来了。 倒是钱胜雪接受良好,只是平静地问道:“小九,你怎么知道我是中毒了?” 姜家本身就有府医,名下商号也有药铺医馆,再者还有宫中的太医。 三者都诊断过了,皆说是风寒所致,所以姜家人并没有怀疑。 小九这么说,那就是说他们都诊断错误了? 还是说,他们都有问题? 钱胜雪所想的这些,姜宝善一点儿都没有想,因为他只关心一件事。 “小九,是什么毒?要怎么解?”他屏气问道,紧张地等待着。 但是,郑吉沉默了。 这两个问题,她都没有办法回答。 她既不能说出为什么会知道外祖母中毒,也答不了这中的是什么毒。 见到她沉默,姜宝善的脸色渐渐白了。 他心里恐慌到极点,嘴唇都颤抖了,试了几次才能发出声音:“小九,你别吓外祖父……” 小九不回答,是不是意味着这毒无药可解? 姜宝善双肩都塌了下来,那么威武阳刚宛如武将的人,突然间就脆弱得轻轻一碰就碎了。 钱胜雪拍了拍他的手,语带嗔怪:“你别自己吓自己。你没看到小九都不慌张吗?” 姜宝善茫然看向郑吉,随即神智一清,忙不迭地点点头:“是了,小九都不慌张,那么这毒肯定可以解,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谁都能看得出他此刻心头大乱,若是有人真见到了这一幕,怕是会大吃一惊。 大德朝的首富,执掌汇通堂的人,竟然如此脆弱的吗?这不可能吧? 郑吉低下了头,咬着牙不说话。 明明前世亲身经历了、已经确认过的事情,再一次摆在她面前时,她依然难以忍受。 “琤”的一声响,内心那些被压抑在深处的暴戾杀意似乎要喷薄而出。 前一世外祖母病逝之后,外祖父悲伤不已,不久就出家遁世了。 没有了外祖父,姜家一下子就不稳了,再因母妃而遭遇了致命一击,轰然便倒塌了。 后来她回想的时候,总在想:若是外祖母还在就好了,若是外祖母还在,姜家就不会那么快就出事。 外祖母就是外祖父的主心骨活命泉,一旦外祖母不在了,外祖父就乱了,就会干枯了。 这样的外祖父虽然还活着,但是已经完全没有威胁了! 这背后算计的人,对姜家异常熟悉,对将人心都算尽了,太可怕了! 如果说外祖父是姜家的顶梁柱,那么外祖母就是姜家的地基石,没有了地基,自然就不会有柱梁。 这一点,郑吉两世都清楚,但是,背后算计的人比她更清楚! 看了看外祖母的病容,再看了看外祖父的担忧,郑吉缓缓将那些暴戾压了下去,然后……笑了起来。 她唇角上扬,凤目都是笑意,显然极开心。 这个时候,外祖母还活着,外祖父也还没有出家,怎么不让她开心? 更重要的是,她回来了,一切都还来得及改变! 姜宝善和钱胜雪都被她弄糊涂了,不由得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解。 笑罢了,郑吉才道:“外祖父,外祖母,是有人意外查到了您是中了毒,告诉了我。” 这是在回答钱胜雪的问题。 然后,她转向姜宝善,道:“外祖父,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毒,但是已经有范围了,只要加以试验就好。” “什么范围?要怎么试验?会不会对你外祖母有损伤?”姜宝善连续问道,只想知道这几个问题。 但是,郑吉都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外祖父,李大夫还在府中吗?” 李大夫,正是姜家的府医。 姜宝善还满心想着给妻子解毒的问题,不妨郑吉会突然问起李大夫,一时没有回答。 反而是床上的钱胜雪开口了:“小九,李问鹊有不妥?是他给我下的毒?” 郑吉诧异于外祖母反应之敏锐,随即想到外祖母一直执掌着钱家和姜家的许多商号,便不以为奇了。 外祖母才是姜家最聪慧的人呀,就连外祖父都有所不及。 不过,这一次外祖母想错了。 她摇了摇头,道:“不是他。只是他一直为外祖母调养身体,最熟悉外祖母的身体情况,所以想请他协助为外祖母解毒。” 听到她这么说,钱胜雪笑了一下,淡淡道:“如此便好,外祖母还以为看走了眼,担心你外祖父养出一只白眼狼呢。” 姜家曾经救过李大夫父亲的性命,后又资助李大夫学习医术,并且为其牵线向太医求学。 可以说,姜家对李大夫既又活命之恩,又有栽培之义。 所以,李大夫感念于此,即使医术大成,也留在姜家当府医。 不管是姜宝善还是钱胜雪,都对李大夫信任有加。 姜宝善一时没有回答郑吉的话语,还因为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李大夫。 听着他们的对话,姜宝善眉头都皱了起来:“小九,你确定?” 任何的信任,在妻子的性命面前,他都要求证一番。 郑吉摇头,语气很肯定:“外祖父,李大夫不会有问题,下毒的人,绝不会是不他。” 事实上,要不是李大夫,她前一世也没能发现外祖母过世的真正原因。 不是年老病亡,而是被人下毒。 外祖母过世之后,李大夫感念姜家之恩,对外祖母之死始终存疑,经过无数次对比查证,才确定外祖母不是病逝,而是被人下毒! 可惜,李大夫在发现真相之后,就被人杀了,只来得及说出中毒这个线索。 但是,他留下了很珍贵的东西,那就是详细记录外祖母病症的医薄。 在她重新成为长定公主之后,她凭借权势招揽了一大批人才,其中就有不少医术高明的大夫。 这些大夫根据李大夫留下来的医薄,选定了几种毒药,猜测外祖母所中的毒就在其中。 解药,自然都是有的! 第032章 定计 前一世,郑吉之所以让身边人研制外祖母所中的毒,只是为了心中的一点念想。 但此刻,她无比庆幸那样做了。 不然…… 她看了看外祖母钱胜雪的病容,随说道:“外祖父,外祖母,稍后我令人将解药送过来,但需李大夫从一旁协助。” 那几种毒都有解药,但是外祖母真正中的是哪一种,这还需反复试验。 如此,身边就得有一个无比信任的大夫,出了李大夫,没有人更合适了。 姜宝善点了点头,道:“放心,此事我会安排好。” 得知老妻所中的毒有解之后,他一颗心便放回了原处,便有时间去想先前那那么在意的了。 “小九,你外祖母中毒……可还有其他线索?” 他所问的,其实和先前钱胜雪所问的同样的内容。 只不过,郑吉一直都没有回答,但他还是要追问。 有了解药之后,这个便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倘若不知道是谁下的毒,那就很有可能再遭遇一次损害,下一次,怕是没有那么幸运有合适的解药了。 再说了,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这个下毒的人,姜宝善一定要揪出来。 然后,将其碎、尸、万、段! 他眼中迸发出一股森寒杀气,就似一把已经出鞘的大刀,令人胆寒。 少有人知道,姜宝善年轻时曾游历过许多地方,曾学习过很长时间的武艺。 若不是有诺大的家业要继承,他早就去从军了。 所以,他身上有一种武将似的金戈之气,在得知有人谋害自己妻子后,更是不能忍了。 唯一能让他平静下来的,只有妻子钱胜雪。 “你急什么?小九若是知道了,会不告诉我们吗?”钱胜雪看了他一眼,这样道。 从得知自己中毒那一刻起,她一直都很淡定。 就好像,这不是什么大事似的。 郑吉将这一切看在眼内,心中更加明悟:看来,外祖母最先出事,并不仅仅是为了打击外祖父而已。 很大可能,外祖母本身就是背后的人想暗中除去的。 “外祖父,外祖母,下毒的人是谁,还不知道,但总归……是外祖母身边的人。” 对姜家情况无比熟悉、又能成功下毒,除了能经常接触外祖母的人,不会有旁的。 而这个毒药,刻意制造一种外祖母是年老病亡的假象,显然是不想露任何痕迹。 结合前一世后来所发生的事情,显然这背后的人是想麻痹姜家,不想让姜家有任何警觉。 真够阴毒! 只可惜,后来姜家一个人都不剩,她执掌长定十率已是很久之后,再也查不出当年姜家的事情了。 在郑吉看来,这并不重要。 “外祖父,外祖母,既然有人动手了,总会留下痕迹的。” 她不相信,在她指出外祖母中毒之后,姜家连下毒的人都找不出来。 姜宝善沉思片刻,随后拍了一下额头:“是我着急了!” 既知道是有人下毒,设个局找出背后的人,这有何难? 姜宝善能成为大德朝的首富,没有过人的心计谋略怎么能做到? 他脑中转了转,已想出几种找出内鬼的办法,神情越发平缓了。 他捻着须,与钱胜雪对视了一眼,随即上下打量起郑吉来。 先前接到姜贵妃书信的时候,他就十分疑惑。 小九向来被他女儿保护得很好,对朝中事是一概不知的,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这会儿,就更加不明白了。 他观小九的神情气度,已不似以往了,倒真有那么一点执掌重权的意味了。 莫非,出宫开府这件事,真的让小九醍醐灌顶,顿悟了? 郑吉自是知道他们两个人在想什么,待他们看够了,才道:“外祖父,外祖母,小九如今已想明白了,鲜花着锦、烈火烹油,都是衰败之象。” 母妃和她越得恩宠,姜家越是富贵,他们就越是危险。 可是,他们已经站得这么高,要下来,谈何容易? 姜宝善明白了郑吉的意思,却道:“小九,你多虑了。你母妃如今尚未诞下儿子,局面就不会差到哪里去。” 如果小九是皇子,那么他们才是退不得,但小九只是个公主,那他们就可进可退了。 贵妃和小九娘娘深得皇上的宠爱,又有姜家作为后盾,且贵妃娘娘还没有儿子,这样的局面,不会对朝中任何人有威胁。尐説φ呅蛧 反而,这是一种助力。 几个皇子都对小九亲近有加,都想得到她的支持,不就说明了这个道理吗? 所以,不管是姜宝善还是钱胜雪,都不明白郑吉为何会有这样深的危机感。 他们让郑吉出宫开府,正是为了让郑吉有选择的自由,而不是让她有如此畏惧。 谨慎地方是好事,但是过于多疑,这并不好。 更为重要的是,小九这样想,似乎是把自己放在了与其他皇子一同的局面。 莫非是…… 钱胜雪眸光一亮,开口道:“小九,你母妃……有孕了?” 唯有如此,小九才会未雨绸缪,才会这样如临大敌。 面对着她期待的目光,郑吉摇摇头道:“并没有。母妃她并未怀孕。” 前世直到母妃过世,都没有怀孕,母妃只有她一个孩子。 母妃的身体没有问题,但就是再也怀不上。 郑吉并不在意这个,不管她是否还有同胞皇弟皇妹,其实对她现在的情况都没有什么改变。 过去她也和外祖父、外祖母所想的一样,她只是个公主而已,又不能争夺皇位,对国祚并没有多大的影响。 也就是说,她所有的宠爱、所有的权势,只会成为她的护身符,而不会有其他不利。 殊不知,她想错了,母妃和姜家都想错了。 皆因,砥石是不分男女的! 只要能发挥作用就可以了,何拘男女? 这是她前一世亲自经历过才能明白的道理,如今的外祖父、外祖母自然想不到的。 如果能想得到,前世姜家就不会败亡了。 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呢?反正,她已经回来了! 郑吉微微一笑,随即站了起来,朝姜宝善弯腰拱手,正色道:“外祖父,本殿想拜托您一件事。” 见她神色如此严肃,而且自称“本殿”,姜宝善也不觉站了起来,同样满脸肃色。 “殿下,请说。” 第033章 未雨绸缪 这一呼一应,从的是君臣名分,而非祖孙情义。 那就说明郑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非常重大,绝非仅靠祖孙之义就可以做到。 究竟是什么事情呢? 只听得郑吉说道:“外祖父,本殿听闻,豫州丰宁一带,曾有人发现过银矿石。本殿想请姜家去查个究竟。” 此话一出,姜宝善和钱胜雪脸色就变了。 银矿石?这可是朝廷专有,归属铸银司所管,乃是朝中一等一重要的事情。 但是,小九却用这么轻飘飘的语气说出来? 还有,什么叫查个究竟? 姜宝善经历过不知多少风雨,按理说银矿石不应该让他如何震惊,但是说这些话的是他的外孙女! 外面所形容的那些骄纵野蛮和嚣张跋扈,这些姜宝善是从来不信的。 但是,他也很清楚,外孙女的确没有表现过聪慧和过人的谋略来。 如今她突然提到银矿石,很明显是指豫州丰宁一带会有银矿。 但,这怎么可能呢? 国朝有银矿的地方,那都是可数的,都是朝廷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才能勘探清楚、开采挖掘的。 从古至今,豫州丰宁就不是产银的地方,若是那里真的有银矿,朝廷早就发现了! “外祖父,本殿也是听闻,尚未查实,所以想请外祖父派人前去丰宁。”郑吉这样道。 前世的确有在丰宁发现银矿的传闻,也曾出现过一些银矿石,但是朝廷始终没有找到银矿的所在。 然而,郑吉在执掌长定十率之后,曾接到密报,密报称丰宁的确有银矿,只是多年前被人故弄玄虚,掩住了银矿的踪迹。 也就是说,这么多年来,的确有人私铸银钱,还瞒过了朝廷! 原本,她打算在杀了宋瓒之后,就带着长定十率亲自前往丰宁一探究竟的。 没想到,她却重活在永宁五年。 永宁五年的时候,丰宁有没有过银矿的传闻呢? 她不记得。 但是,银矿兹事体大,不管有没有,她都要让人走一趟的。 现在长定十率还没有出现在她身边,她身边可派去丰宁的,就是外祖父这边的人了。 “外祖父,查探丰宁银矿之事,只能暗中进行,加之事大,本殿只能托付外祖父了。” 姜宝善沉默了,银矿之事,的确是国朝的大事,难怪小九会以长定公主的身份来说。 他想了一下,捻须道:“殿下,若是发现那里有银矿之后呢?” 有传闻,去核实,这本应是朝廷去做的事情,小九却让姜家去做。 总觉得,有什么不妥。 “若是真的有银矿,就上报朝廷好了。”郑吉很快回道。 银矿若真的存在,那么归于朝廷是理所当然。 她并不在意那些银矿,她真正在意的,是密报上所说的有人故弄玄虚、瞒住了银矿的消息。 是谁呢? 她真的很好奇,敢与朝廷夺利而没有被发现,这得多大的本事! 这又是多大的图谋! 无数次的绝处逢生锻炼了郑吉敏锐的警觉,虽然还没有任何证据,但是她却不由自主开始在意提防。 既然她想到了这件事,那就没有忽略的道理。 姜家商号很多,能做到网罗工匠前去勘探而不为人知所觉,正是她现在所需倚仗的。 真正定下这件事的,是躺在床上病恹恹的钱胜雪。 她轻拍了一下姜宝善,说道:“想什么呢?小九既找我们帮忙,自没推拒的道理。” 她才不管什么“殿下”不“殿下”的,小九就是她外孙女,现在外孙女有求,这还需要考虑吗? 根本不需要! 再说,此事对姜家来说并不难,若是真的发现了银矿,那就是对朝廷有益。 朝廷若是在那里设立铸银司,姜家作为发现银矿的人,所得会少吗? 不管怎么看,这对姜家都没有坏处。 姜宝善最是听老妻的话,这会儿自是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就算老妻没有说什么,他也会答应的,他就是……有些想不明白而已。 他看了看郑吉,最终没有说什么。 郑吉却明白了他的意思,随即笑了笑。 当家人除了果决之外,还需要谨慎。 就从外祖父和外祖母这几个对话,她已能看得出外祖父和外祖母是互相补充的存在。 有他们两个人在,姜家才能平顺…… 对于豫州丰宁的事,她没有再说什么了。 外祖父既答应了这件事,那么以姜家的本事,所能知道的只会比她更多。 什么小心谨慎这样的提点,她也不必说。 姜家能有今日的地位,就绝不是轻忽大意的人。 郑吉想了想,道:“外祖父,丰宁的事就拜托您了。” 她此番来姜家,最主要就是为了这两件事。 一是为了外祖母中毒,二是为了丰宁银矿。 现如今这两件事俱都已交代好,她的心就放下了。 未雨绸耨,这总不会错的。 顾及到钱胜雪的身体,郑吉也不忍多留,很快就提出告辞了。 在离开之前,她笑了笑,道:“外祖母,您要是知道是谁下毒了,记得派人来告诉小九。” 外祖母的解药她会立刻送过来,待外祖母身上的毒解了之后,自会腾出手设局揪出内奸的。 她等着便是了。 许是推进了悬在心头的一件大事,郑吉的心情便好很多了,嘴边时时衔着一抹笑容。 这让她艳丽的面容越发生辉添彩,美艳得令人不敢直视。 满打满算,她正式开府也就三天时间,这三天内,已经发生了不少事情。 最令人津津乐道的,便是郑吉在分甘楼前调戏太傅幼子的事情。ωww.xSZWω㈧.NēΤ 相比之下,她当众训斥宋瓒倒没有什么人在意了。 得知这些传言之后,郑吉非但不恼怒,还非常高兴。 甚至,还令李行恩暗中推波助澜,将此事传得越来越烈。 唔,只要凤句和她说名字联系在一起,不管是以哪种方式,她都欢喜。 只是,那些一直在暗处观察着长定公主府的人,不由得更鄙夷了一分,但这也完全没有影响他们往长定公主府递拜帖的殷勤态度。 当然,这些拜帖她是一概不接的。 直到又过了三天,府中长史张俭便满脸喜色前来禀道:“殿下,皇上特赐的两率已经到了!” 第034章 长定率 郑吉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张俭之外,其他人也喜形于色。 是了,长定两率的到来,意味着皇上的恩宠落到了实处,彰显了长定公主府独一无二的地位。 对他们这些属官、仆从来说,那是走路都带风的事情! 郑吉也颇高兴,吩咐道:“先将他们带去演武场,本殿随后就到。” “聂怀远、王谊。”她沉吟片刻,对这两位家令道:“你们安排好士兵的兵器、食宿等事宜。” “是!”三人领命,然后迅速离开了。 他们离开后,郑吉看了看李行恩,问道:“李总管,你不高兴?” 李行恩默了默,才回道:“殿下,老奴当然高兴。只是,这四千士兵,殿下可有把握掌控?” 要是在宫中,有这四千士兵护卫殿下,他都快高兴疯了,但是现在,他就不这么想了。 这些士兵,就像一把利刃,若殿下不能握好这把利刃,很容易就误伤了自己。 如果殿下再半夜出府,还能瞒过这些士兵吗? 李行恩想一想都觉得头大。 “唉……”郑吉语气深重地叹息了一声,站了起来,然后拍了拍李行恩的肩膀,道:“李总管,想想韩威。” “?”李行恩满头雾水:这与韩威有何关系?这“唉”是什么意思? 他见郑吉迈步离开,忙不迭追了上去:“殿下,这是何意?” 说话留一半,急死个人了! 郑吉只“哈哈”笑了几声,还是没有回答李行恩的问题。 不知为何,听到她这样的笑声,李行恩原本的担忧竟奇异地消失了。 似乎,仿佛,什么事在殿下看来都不足为虑。 韩威……他一个激灵,突然就明白了。 是了,殿下将韩威的尸体沉在太液池中,宫中都没有士兵能发现。 所以说,殿下其实是能掌好这四千士兵的? 郑吉慢步朝演武场走去,内心很明白李行恩在担心什么。 若不是她经历过前一世,她此刻的心情也和他是一样的。 怕自己没有执掌这四千士兵的本事,非但没有好处,反而还处处受掣肘。 但是,她前世执掌过长定十率! 两万多士兵都如臂所指,区区四千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且,前世的长定十率大半都是从奉宸卫中出! 奉宸卫中的都是什么人呢? 都是天子亲随,都是经历过千锤百炼才被挑选出来的,个个都是能以一当百的存在。 这样的士兵,她都能执掌,如今这四千人,当然不在话下。 就算,现在她只有十五岁,在许多人看来就是一个深宫娇女。 然而,经历过的事情,那些沉淀在她灵魂深处的掌兵之法,任何时候都会起作用的。尐説φ呅蛧 她迫不及待想去会会这四千士兵了,父皇给她准备的长定两率,都是些什么人呢? 当她出现在演武场的那一刻,原本还喧嚣的演武场瞬间便安静下来了。 其实,在她出现之前,这四千士兵同样在想:长定公主是怎么样的人呢? 他们虽然都听说过长定公主的名号,但是绝大多数都没有见过长定公主。 骤然见到的时候,都忍不住一愣。 长定公主,也……太好看了吧? 那艳丽至极的脸容,如同天上的仙人一样,那含笑的凤目,让人仿佛见到春花瞬间盛开,又仿佛在暗夜里见到亮光。 他们的心都不由自主地一颤。 但更让他们震撼的,除了她艳丽脸容,还有她身上那种难以形容的气度。 或是气势? 她身形高挑丰满,披着绣有山河九章的凤袍,寒风盈袍,便多了一种凌空凛然之势。 此时,演武场边上挂着的的“长定”旌旗猎猎作响,似钲鼓在为她助威。 此情此景,竟然让恍惚置身于沙场之中,而长定公主,便是那场上点兵的将军! 这……怎么会呢? 站在士兵最前方的石定方神色肃穆,心中却无比骇然。 他曾经在边疆镇守过,与外敌浴血奋战过,更能体会到这种感觉。 那是一种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感觉,既从容淡定,又令人震慑胆颤。 石定方曾在云麾将军陆辟光感受过这样的气势,长定公主这样一个长于深宫之中、被妇人娇宠的人,怎么也会给他这样的感觉呢? 难道,他千万百计想进入长定率,是个错误的选择? 这让他又惊又疑,表现得更加静肃了。 不独石定方,这四千士兵中还有不少人有同样的感受,心中也都翻腾动荡不已。 难怪,皇上会让他们加入长定率,这一眼,就能看出长定公主很不一般。 与此同时,郑吉也在打量着这些士兵。 当她看到石定方的时候,不禁挑了挑眉。 父皇连监门卫中郎将都舍得放出来,可真是……对她不放心啊! 此时的她还不知道,石定方之所以进入长定率,并不是永宁帝授意,而是他自己千方百计谋来的。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姜贵妃给得实在太多了! 皇上自从下令赐长定公主府两率之后,福庆宫便传出了一个消息,是姜贵妃的意思。 凡是加入长定率的人,除了朝廷俸禄之外,姜贵妃会每月额外给二十两,而且四时节礼不断、衣食宿行等全都会提供。 若是出了什么事,姜家还会为士兵供奉老人、抚养幼儿等等。 不得不说,石定方狠狠心动了! 每个月多加二十两,那么一年就是一百四十两,还加上四时节礼、衣食住行等等,那就是什么都不用愁啊! 像石定方这样为钱财而狠狠心动的人真的不少,在这四千人里面,就占了四分之一。 还有四分之一,是看在姜贵妃和郑吉深得皇上恩宠的份上。 姜贵妃这样明晃晃地以钱动人,皇上也不以为怒,可见这是多么纵容啊,姜贵妃和长定公主在皇上心目中得有多高的地位! 再有四分之一,是军中普通士兵,被主官挑选出来的。 至于剩下的四分之一,自然都是永宁帝授意加入的了。 可以说,虽然只是四千人,但这里面什么人都有,绝非轻易能驱使得了。 但对郑吉来说,不管他们是因何而加入长定率,以后,都是她会用的人! 第035章 财大气粗 郑吉刻意露出这样的气势,自然有她的用意。 在谋划这四千士兵的时候,她就曾经想过,要以什么态度面对这些人。 是扮猪吃老虎呢?还是展露真正的样子? 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不作隐藏。 这四千人里面必定有父皇或者其他人安插进来的,会将所看到的一切都透露出去。 但她全然不惧,因为这四千人里面,有她真正想收服的。 比如,她故意晾着的、站在最前面的石定方。 她信奉一个道理,以真心换真心,要得到人才,必须坦诚以待,尊之重之。 这也是凤句曾多次和她说过的道理。 她想收服这些人,比其他人透露出去的,更加重要。 毕竟,这四千人只是个开始,她还需要用他们去吸引另外的八率。 长定十率,才是她的最终目标。 再说了,就算有人将这些透露出去了,父皇就会相信? 未必。 谁能想到她有重活一世的奇遇呢?谁会相信她曾从尸山血海里踏出来? 看到她展露的气势,有心的人自会慢慢靠近,别的,怕是只会觉得自己看错了。 毕竟,现在他们都觉得她只是被父皇母妃宠坏了的娇娇女而已。 她不再纠结出场之事,开始打量起这些士兵来。 不得不说,这四千士兵一眼看过去,还颇像那么一回事的。 不说他们原本是什么身份,不说他们背后有什么势力,光从容貌上来说,他们都长得很不错。 个个都年轻俊秀。 从这一点来说,倒是与长定公主府十分相称。 反正她的府上,就没有不好看的人。 但比起前世的长定十率来说,还是差远了。 不仅指容貌,还指气势威严。 前世长定十率集于演武场的时候,当真是气势磅礴,令人万丈豪情油然而生。 噢,扯远了…… 郑吉回过神来,一排排士兵看过去,竟然还看到了长相白净的士兵朝她抛了个媚眼。 若不是边上还有其他肃立的士兵,她还差点以为这不是在演武场,而是在某间秦楼楚馆了。 这可是前世没有过的经验,顿时让她感到新奇,于是回了一个微笑。 如此一来,那个白净士兵竟然微微低下头,含羞带怯的,更像小倌了。 这可把郑吉给看乐了。 她寻思着:本殿也没有贪色的声名在外啊,怎么这人就当众勾引她了? 有意思,有意思! 看来,这四千士兵会给她带来惊喜啊! 她目光越过这个人白净士兵,看到其不远处的一个士兵,唇边笑意更深了。 这个士兵比起刚才的白净士兵来,就不太一样了。 他长得是很不错的,许是经常训练之故,所以面色黝黑,看起来就是军中普通士兵,很不起眼。 但是……前一世郑吉在奉宸卫见过这个人。 她笑了笑,特地指着这个士兵,笑吟吟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士兵面露惊愕,显然么想到在这么多人之中,会被第一个问道。 随即,他露出了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有些结结巴巴地说道:“属下……属下名唤赵武。” 郑吉颔首,看起来心情更好了。 赵武?这个名字倒是不假,前一世他在奉宸卫也是唤这个名字。 只不过,这个名字太普通了,在军中没有一万也有八千,算不得什么。 她也没有表现出更多,仿佛也就随手一指,随意道:“赵武是吗?这个名字倒是不错,以后在府中好好当差。赏五十两!” 旁边的士兵听到郑吉的话语,眼睛都睁大了。 随随便便就是赏赐五十两,这……长定公主也太有钱了吧! 银子的威力是惊人的,一瞬间,演武场中的气氛就热烈起来了。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石定方,眼神灼灼,恨不得郑吉下一个询问的人就是他! 然而,郑吉就好像没有看见他似的,看向的都是他后面的人。 她接连问了好几个人的名字,有长得俊秀的,有长得粗犷的,有左侧站着的,有后方立着的。 无论问到哪一个,最后都是赏赐五十两。 这一个举动,充分体现了什么叫财大气粗。 这个手笔,让在场的四千士兵深刻认识到:姜贵妃所说的那些话,是真的! 有人甚至偷偷算了下一下,以长定公主这样挥金如土法,光是一个月,长定公主府花费的就是一个惊人数字。 世人皆知,养兵就是销金窟,若非长定公主府背后有个首富的姜家,还真供养不起这么多人。 看到郑吉这个做法,在场有不少士兵心中就更疑惑了。 有长定公主这样气势的人,无一不是经过无数磨砺,城府极深的人,行事也都沉稳冷静。 但长定公主此刻表现出来的,那活脱脱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公主,行事随意而荒唐。 这样的气势,这样的行事,也太矛盾了。 倘若皇上问及长定公主为人,那他们应该说呢? 这个真不好说,只能让皇上自己判断了。 这种矛盾,正正就是郑吉想要的。 不管是出场气势,还是撒钱手笔,她都已充分告诉在场的人: 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在长定公主府这里,总有一样能够满足的! 最后,郑吉笑了笑,道:“今日初次见面,本殿多余的话语就不说了,你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保护好长定公主府。” “这样吧,你们每天百人跟在本殿身边,其余的人就在演武场训练,旬日一换。” “是,谨遵公主吩咐!”四千人齐声应道,一时之间,演武场这里声响震天。 大家看起来都威武雄壮,一副愿为郑吉肝脑涂地的样子。 在这些震天声吼之中,有些人却内心颇重。 长定公主只做了一个安排,但是这个安排,分明就是十大卫换防宿卫的做法。 长定公主用十大卫的办法来执掌两率,这……是有什么深意吗? 他们不知道,郑吉对十大卫了如指掌,因为杜凤句教导了她许多年,也因为她真的在十大卫待过。 长定十率,所对应的便是天下十大卫! 这些,郑吉也不会特意告诉他们,接下来,他们有的是时间深刻体会。 响午过后,有一个人姗姗出现在长定公主府,在得知长定公主赏赐两率后,他眼睛都绿了,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怎么就不能早一点出现啊?亏大发了! 尐説φ呅蛧 第036章 秦胄 这个姗姗来迟的人,便是明光宫侍卫首领秦胄。 他先前因为妻子患疾而告假出宫,如今妻子已无大碍了,他才能回来。 郑吉出宫开府的事情,他当然知道,也作出了选择。 基于姜贵妃给得实在太多了,令他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他自是死心塌地表示愿意跟着长定公主殿下出宫。 看在银两的份上,让他往东就往东,向西便向西,这个是绝无怨言的! 当他得知长定公主赏赐了长定率那么多银两后,简直要扼腕叹息:他就是早半天回来都好啊! 不过,只要是有关银两的事情,在他看来都必须是全力以赴的事情。 于是,他搓了搓手,满脸期待地问道:“殿下,属下也算是长定率的一员了吧?那个赏赐的五十两,还有每月额外二十两银子,属下也有?” 郑吉却没有说话,只微笑看着他,心中感叹:这个时候的秦胄,好嫩呀。 和其他侍卫首领不一样,秦胄长得特别俊秀,而且左颊还有一个深酒窝,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十来岁。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秉笔的文官,哪能想到,他其实是个握刀的武官呢? 到了后来,他还成为了国朝有名的儒将,还得了一个“秀将军”的雅号。 没错,也没有谁会想到,眼前这个贪财的人,后来会成为镇守一方的云麾大将军。 不说其他人了,就是郑吉都觉得不可思议。 秦胄前世一直追随着她,从明光宫到长定公主府,在她被下诏狱之后,即使受到她的牵连而丢官,也在想方设法营救她。 在她被凤句救出诏狱之后,他更是多方接应周旋,为此也经历了九死一生。 他经常挂在随便的一句话便是:“属下既领了贵妃娘娘那么多银两,自是要保护好殿下的。”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这便是秦胄的原则。 在郑吉看来,用银两能买到一个云麾大将军的追随和忠心,这应当是母妃做过最划算的买卖。 凤句对秦胄甚是欣赏,时不时从旁指点教导,对其有半师之恩。 秦胄能成为云麾大将军,绝对离不开凤句的教导。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秦胄,只是一个贪财的侍卫首领而已,离二十四班将军的边缘,都还隔着千山万水。 秦胄被她盯得发毛,干巴巴道:“殿下,要不赏赐的五十两属下不要了,就额外的二十两就好?” 郑吉抿着唇,看起来高深莫测。 秦胄咬了咬牙,忍痛改口:“殿下,要不属下每个月只领十两银子就好?” 见到郑吉还是不说话,他苦哈哈地说道:“五两,殿下,真的不能再少了!属下要为妻子治病,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啊!” 郑吉笑了起来,淡淡道:“本殿可以每月赏你两次,每次不低于二十两。” 两次?不低于二十两? 秦胄倒抽了一口气,眼睛瞬间发亮了。 随即,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殿下,那么属下要额外做什么?” 十二个时辰随侍?但是殿下已有长定两率在保护了,护卫力量已经足够了,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用不着他去保护了。 那就是另办私事了,是什么呢? 多半与宋世子有关吧?难道要他去盯着宋世子?就是每个月赏四十两,他都干了! 但是殿下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他…… 莫非,殿下看上了他的身子,要他以色侍她? 那得看殿下给多少钱了,给得多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他孔武有力,身材精劲,比那些小倌价钱起码要高两倍……不,高十倍才可以! 当听完他这些自述之后,郑吉实在忍俊不禁,“哈哈”大笑了起来。 她就是喜欢秦胄这一点,拿了钱就办事,明码标价,一切都按照钱来。 巧了,她暂时别的没有,钱财还真是不缺。 笑罢,她才道:“不用你保护,也不用你卖身,你只需要帮我盯着一人就是了。” “还有这等好事?”秦胄脱口道,简直难以置信。 惊喜过后,他迟疑说道:“殿下,您不会是让属下盯着皇上吧?这难度太大了……” 他已经跟随殿下出宫了,要进宫已很难。 再说了,皇上身边还有奉宸卫,要盯着皇上,那不可能! 他感觉内心在滴血,看来这每月两赏,他是没有本事拿到了。 “你放心,不是父皇。”郑吉笑道,“你去安乐侯府,帮本殿盯着一个人,盯着他每天做什么、见了什么人,事无巨细,本殿都要知道得一清二楚。” 听到这里,秦胄长长舒了一口气,他就说嘛,肯定是与宋世子有关! 宋世子没有武功,安乐侯府的护卫也不厉害,这个对他来说毫无难度,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差事! 他当下拍着胸脯保证:“殿下,您放心,属下一定将宋世子盯得严严实实的,无论他与哪个姑娘……” “不是宋瓒。”郑吉打断了他的话语,免得他不知扯到哪里去。 “呃?”秦胄满脸都写着“好奇”两个字。 不是宋世子,安乐侯府还有谁值得殿下这样费心盯着的? “安乐侯宋启延。”郑吉淡淡道,脸上的笑意已经收敛了。 这一下,秦胄眼睛都瞪圆了,一时无话可说。 殿下为什么要关注安乐侯宋启延,这是殿下未来公公,这……不太合适吧? 安乐侯宋启延,据闻年轻时也是难得的美男子,秦胄对他最大的印象便是一把美髯。 其他的,就没有了。 安乐侯府虽是勋贵之家,但是已经家道中落了,且宋启延只在朝中领了五品官职,在权贵多如牛毛的京兆,实在不怎么起眼。尛說Φ紋網 唯有安乐侯世子宋瓒,在京兆中有玉光郎君的称号,而且文才了得,是京兆人人称赞的青年才俊。 先前皇上下旨赐婚的时候,还有不少人叹息,内心暗暗道一句“可惜了。” 为防止外戚势力过大,按照国朝规定,驸马的最高官职只能是五品上,以宋瓒的才学和本事来说,将来仕途绝不止五品上。 这不就可惜了吗? 若是殿下让他盯着宋世子,他还能理解,但是盯着安乐侯,这真是让他想不明白了。 第037章 各有试探 看着秦胄满脸都是求解答的神情,郑吉回道:“本殿自有用意,你且盯着就是了。” 想了想,她补充了一句:“安乐侯府并非表面那么简单,他们的护院不逊于宫中护卫,你切勿大意。” 她在那里生活过两年,也不敢说对那里熟悉。 这固然有她当时万事不上心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安乐侯府本身就似蒙上一层纱般,让人看不透彻。 而在是人看来并不起眼的安乐侯宋启延,更是如此。 她可深刻记得,除了她刻意留着的宋瓒之外,宋启延是宋家人活得最久的那一个。 前世她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找到宋启延将其诛杀。 当时她只想将安乐侯府连根拔起,反正在她眼中这些人都该死,所以并未深思。 现在,她却不这么认为了。 显然,前世是有人在暗中护着宋启延的,这个人是谁呢? 还有宋家,行事也颇多诡异之处。 以宋瓒的才学和美名,若是入场科举的话,探花及第是少不了的,偏偏,宋瓒一次都没有下场过。 他已经及冠了,也不存在什么年纪小,故意压住以一鸣惊人的说法。 他们反而选择了尚主这条路,以期一步青云。 这个做法,其实并不符合宋家在仕途上的追求。 毕竟,五品上而已,对一般人来说已是高官,但安乐侯府乃勋贵之家,这很不一样。 还有那天跟在宋瓒身边的随从温预,前世是跟在安乐侯宋启延身边的。 她也看出来了,温预能影响宋瓒的行事。 应该说,宋瓒前来长定公主府求见、在分甘楼讨好,都是出于宋启延的授意。 比起宋启延来,她对宋瓒就熟悉太多了,因为他们彼此交手了太多次了。 如此情况下,她不盯着宋启延,难道去盯着宋瓒吗? “是,殿下,属下明白。”秦胄应声道,收起了那一丝轻慢之心。 他深知给多少钱就能办多少事的道理,殿下额外给了他那么多银子,那就说明这件事并不容易。 他一定会卯足劲,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去盯着安乐侯,务必让殿下觉得这银子赏赐得划算。 “去吧,小心点。”郑吉摆了摆手,对秦胄道。 秦胄应令,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又被郑吉唤住了。 他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她吩咐,便请示道:“殿下,但凭吩咐!” 郑吉原想问秦胄是否知道太傅幼子,想想还是作罢。 一是怕秦胄惊扰到凤句,二嘛,也不想暴露自己。仦說Ф忟網 以秦胄的本事,是绝不可能从桃花大人韦艳手下逃脱的。 若是被韦艳反追回来,就一定会牵连到她。 现在的她,还不能与凤句相熟相知。 于是,她转了个问法,道:“秦首领,你知道白云满吗?” 凤句走进去的茶楼,有什么特别呢?她真的很想知道。 她已计划要去白云满一趟,却不妨她从其他人口中先作一番了解。 秦胄总比宋瓒知道得更多吧? “殿下,白云满是一间茶楼,就在分甘楼旁边。听闻,那里有一道茶香熏笋很是好吃,但属下没有尝过。” 他有病妻,还有一大家子要养,吃不起外面的茶楼呀! 听到他这么说,郑吉凤眸一亮,忍不住笑了起来。 原来,白云满有一道茶香熏笋呀! 这样一来,她就知道为何凤句会舍分甘楼而选白云满了。 凤句最喜欢吃笋了,各种做法的笋他都喜欢吃,百吃不厌。 原来,在凤句还很年轻的时候,他就是这样了。 一瞬间,郑吉的心仿佛被什么盈满了,既满足又欢快。 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之中,她窥见了现在的凤句和后来的凤句有相似之处,仿佛就有了一条线,将前世和今生联系起来了。 凤句还是那个凤句,有些东西,一直都没有变。 这让她生起了无限的勇气和信心,驱使着她不断向凤句靠近。 凤句呀,只要一想到他,她便满心欢喜。 凤句那么喜欢吃笋,只可惜笋这个东西,随处可见,人人可挖,都能吃到最好最新鲜的。 她就是想借机向太傅府献个殷勤都没有办法。 不过……还有白云满。 她得经常去那里才是,肯定能遇上凤句。 夜闯太傅府这样的事,她暂时不会做了。 再来一次,她肯定会被韦艳抓住了,除非她能将凤句所教导的秘籍练至巅峰。 但这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做到,需要很长的时间。 一想到杜凤句,思念便从她心底蔓延,不可抑止。 那么长时间才能见到凤句,她实在忍不住。 有什么办法可以时常见到凤句又不引起他怀疑呢? 她得好好想一想了…… 被她思念着的杜凤句,其实也在想着她。 更准确地说,是在想那一晚闯入太傅府的人。 接连几天,他和韦艳都在追索此人的蛛丝马迹。 韦艳曾经和此人交过手,闻到了其身上的鱼腥味,于是将重点放在了京兆的食肆鱼摊中。 可惜,一无所获。 “不用去查探了,此人有备而来,这鱼腥味怕是个幌子。”杜凤句这样道。 他其实早就想到这个可能了,只不过韦艳的确闻到了这个味道,那便查一查了。 若有痕迹,当然最好;如果没有,那就更换追查的方向了。 那人懂得义父的武功心法,他无论如何都要找到这个人的。 他思考片刻,随即吩咐道:“令恒楼将京兆学武的人都查一遍,特别是年轻人。” “是,公子。” 韦艳也知道查不到什么了,但那人用的是吕主的武功心法,这让他无法等闲置之。 裴燕山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问道:“公子,恒楼搜集的年轻人,包括年轻姑娘吗?” 杜凤句看了他一眼,了然:“你想说的是长定公主?” “是。属下总觉得她拈花的动作太快了。”裴燕山回道。 像他这样的人,及时预警是最基本的了,然而在他察觉到长定公主的意图之时,她的动作已经做完了。 这让裴燕山感到骇然:长定公主是从公子肩上拈花,若是她手中有刀呢? 无论如何,这个人都忽视不得! “既如此,就把长定公主也列入其中。”杜凤句点头,作出了决定。 他并不认为长定公主有那样的本事,只是她身边有的是武功高强的人,倒也可以试探一番。 杜凤句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快就会再次见到长定公主。 第038章 再与凤句见面 杜凤句刚踏入白云满二楼,一眼就见到了坐在窗边的那个人。 事实上,每一个踏上二楼的人,所有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被那个人吸引住。 她穿着一身华贵的凤袍,脸容艳丽,微仰着头,闭着眼假寐。 她的周围空了一圈,二楼的客人宁愿坐在角落里,也不会坐在她周围的空桌。 这样的人,是绝对的中心和焦点,一般人真不敢靠近。 长定公主,她也在白云满这里? 京兆这么大,他们隔了这么短的时间又见,那也真是凑巧了。 这个时候,郑吉似察觉到有人在看她,遂缓缓睁开了眼睛,顺着感应的方向看过去。 这一下,便直直撞上了杜凤句的目光。 看到那一双熟悉又异常黑亮的眼睛,她的心都颤了一下。 她还没想好要作什么样的姿态,凤眸已经染上了笑意 杜凤句不妨会见到她的笑容,略顿了一下,也颔首回应。 他能分辨善恶好坏,长定公主刚刚睁开眼,神智还不是很清醒,一见到他就笑了。 而且,笑得十分纯粹,一看就知道内心欢喜。 真是奇怪了,长定公主见到他,怎么会觉得欢喜呢? 上一次与她见面的情形,实在让他印象深刻,与眼下的对比太鲜明了。 他还在想着要不要下楼,便见到长定公主身边立着的内侍走了过来。 这个内侍脸上已有不少皱纹了,两次都是贴身随侍在长定公主身边。 想来,这个内侍便是明光宫大总管,哦,现在应该是长定公主府大总管李行恩了。 作为太傅幼子,不管是明里还是暗里,他当然都知道各宫重要的人。 只见李行恩走到杜凤句面前,笑晏晏开口:“杜公子,我们殿下有请。” 李行恩此刻笑得无比真诚,脸上都快开出花儿了。 不独是殿下,就是他见到杜太傅幼子,也发自内心地高兴啊! 无它,他们已经在这里等了好几天了! 每天早早就起来,然后一直在白云满这里等着,一坐就是一整天,天暗了才离开。 幸好,那一百名长定率并没有跟进来,不然,定把白云满的掌柜吓个半死。 旁人不知道殿下为何要等在这里,只有他,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殿下是为了等待杜太傅幼子。 谢天谢地,杜公子终于出现了! 杜凤句却被弄糊涂了,长定公主有请?她身边的内侍大总管还笑得好像看见救星一样? 他觉得有问题,但他不好意思说。 上次与长定公主见面的情形让他印象深刻,她上次当众调戏他,现在却请他同桌坐下,这真的奇怪。 裴燕山朝离开杜凤句走近一步,他不会阻止公子的决定,但是想起长定公主拈花的动作,心中已经警觉起来。 恒楼怎么不提长定公主在白云满?如此他就能提早防范了。 杜凤句看向窗边坐着的郑吉,随即点了点头,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真的很好奇,长定公主唤他过去是为了什么? 他刚回到京兆,而且以父亲与姜贵妃彼此不和的关系,他和长定公主好像也不适合同桌喝茶。 杜凤句不是好奇的人,但是不知道为何,他却应下了这个邀请,迈步走近郑吉。 他才坐下来,便闻到了一股极淡的香味,似松非松,类竹非竹,仔细嗅到话,便能感受到了一点清冽。小說中文網 这不是姑娘家常用的熏香,但这个味道,他很喜欢,仿佛有种山木林间、白云满衣的感觉。 不知不觉间,他心情都轻松了不少。 待他看到桌上那一碟茶香熏笋的时候,更是眸光流转,眼神都亮了一分。 茶香熏笋,这是他来白云满的主要原因。白云满比分甘楼逊色不少,但这一道茶香熏笋却做得特别好。 莫非,长定公主也喜欢这道茶香熏笋? 又是这么巧? 杜凤句并不相信,黑亮的眼睛看向郑吉,眼神疑惑而好奇。 郑吉看了他一眼,就飞快转开了眼神,神情淡淡的,看起来就是……并不将杜凤句放在眼内。 实则,她须得用尽全力,才能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满腔爱慕泄露出来。 终于,再一次见到凤句了啊。 她在这里等了几天,终于又见到他了,真好。 这一次,她有备而来,不像上次那样骤然相见,满心都是激动和欢喜,以致行事都漏了一点痕迹。 回府之后她回想起当时的一点一滴,便知道自己当时拈花的动作太快了。 她还来不及思考的时候,已经从凤句肩头拈起那朵红梅了。 以裴燕山的本事,事后肯定会警觉——也无碍,本来她要的就是凤句能记住她。 这会儿看到裴燕山紧紧随护的动作,她便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是了,凤句不会武功,身娇体弱的……呃,也不是很弱。 这个时候,她脑中蓦然想起了在太傅府窗外所看到的那一幕,背部白皙,腰身劲瘦,还有那一滴滑淌的水珠…… 她突然觉得一阵口干舌燥,立刻端起茶水猛喝了一大口,浇熄了内心急窜起来的火焰,才舒服了些许。 落在杜凤句眼中,这就十分突兀了。 他看到华贵艳丽的长定公主,好像渴了几天的旅人一样,如牛饮猛灌。 他忍不住看了看窗外,二月的天气,有寒风有微雨,也不是炎夏灼阳,有那么渴吗? 不过,长定公主的举动,他还真是猜不透。 既然对方不开口,他就直问了:“殿下,不知有何贵干?” 郑吉看了看他,却没有回答。 在白云满这里等着的时候,她想了许多,要说的话、要做的动作,都已在心里面斟酌再三、演练过无数次了。 但想得再多再好,此刻面对凤句的时候,她脑中还是有了瞬间空白。 她与凤句相对而坐,离得太近了,近到只要她一伸手就能握住凤句。 好像,她可以随时拥他入怀一样。 好像,她和他之间没有隔着两世的时光。 凤句以为的凑巧,乃是她日日在此等候的结果。 好在,她终于等到了。 等到之后,该说些什么呢?她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只能垂目,掩饰眼中所有的深意,但这一来,便看到了他放在茶案上的双手。 指节分明,皮肤很白,触感……除了握笔的手指会有茧之外,比她都还要柔滑很多。 不像她,因为练武握剑,手上全是厚茧,他曾花费了巨大的心思托人找来膏药,临睡之前给她涂上厚厚的一层,但还是没有用。 这一双白皙柔滑的手,却比她大很多,能包裹住她全是厚茧的双手。 他曾执着她的手,笑着对她说,愿她千岁无忧。 千岁无忧,有他在,她才能千岁无忧啊! 第039章 是威胁吗? 郑吉努力压抑想抱着杜凤句的冲动,笑着道:“杜公子,本殿可否问你一个问题?” 她在这里等了几天,要说的话自然都准备好了。 杜凤句也笑笑道:“殿下请说。” 他并不觉得自己能为她解答什么,但她既然敢问,他自然也敢答。 她会问什么呢? “本殿想知道,母妃和杜太傅是有什么仇什么怨呢?何以杜太傅总会揪着母妃不放?”郑吉问道。 “……”杜凤句觉得,这话真没有办法回答。 长定公主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他仔细看了看郑吉,见其神容平和,眼神也没有怒意不忿,似乎她真的好奇一问。 但这两句问话,听起来总觉得另有深意。 “回殿下,我并不知道。”杜凤句也平和地回道,看向郑吉的眼神很坦然和无辜。 他刚从河东回来,能知道什么?当然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郑吉拖长了尾音,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她上下打量着杜凤句,继续道:“这样啊,本殿还以为母妃是欠了杜家什么,还以为杜太傅是母妃债主呢,这样死死看着!” 这下,杜凤句便知道了:长定公主这是在兴师问罪啊! 果然,对方的凤目中已经可见讥诮和讽刺了。 看来,传闻非虚,长定公主与姜贵妃母女情深,任何事情,只要涉及到姜贵妃,长定公主都无比在意。 父亲时常规劝皇上莫过于宠幸姜贵妃,可不就是得罪了长定公主了? 父亲深居简出,少在外面走动,长定公主怕是很难见到父亲,如今见到他,就把他当成箭靶子。 长定公主都这样说了,他还能说什么? 最好的回答,自然就是沉默了。 他看了看周围,白云满二楼这里还有不少客人,他们虽然不敢靠近长定公主,但是都竖起耳朵在暗暗听。 大庭广众之下,长定公主总要顾及颜面,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语吧。 然而,杜凤句很快就发现自己太天真了。 像长定公主这样道天之娇女,一直备受恩宠的,压根就不会看场合,也无须顾忌什么。 向来,都是旁人奉着她的份! “呵呵。”郑吉嘲讽了一声,道:“朝中无事,太傅是太过清闲了吗?管到后宫中来了?既然如此,还请杜公子转告杜太傅一声,就说……” 郑吉环视四周,见到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她身上,便微微仰着头,一副骄矜自傲的样子。仦說Ф忟網 “那么,以后就请杜太傅不要事事都针对母妃了,若是再这样的话,本殿定会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一落,二楼这里霎时安静下来了。 楼外车马声声响,越发显得楼中安静,让人心中不禁发怵。 明明他们两个人什么话都没有说,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一种剑拔弩张。 备受恩宠的长定公主殿下,声明不显的太傅幼子,两人的身份地位并不对等,不知道为何,却又给他们一种势均力敌的感觉。 但这些贵人之间的事情,似乎都与他们无关。 他们已经在后悔,刚才为什么不早早离开。 神仙打架,殃及凡人,万一这二楼之中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他们为何还留在这里?贵人们的好戏是他们能看的吗? 别说是他们了,就是一直跟随在郑吉身边的李行恩,也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他知道殿下对杜太傅幼子起了非同寻常的兴趣,因为殿下已经数次提及此人了,对其关注要比安乐侯世子多多了。 他还以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殿下与杜太傅幼子有了什么往来。 不曾想,殿下在这里等了那么多天,每天都问及杜太傅幼子,原来只是为了兴师问罪? 啊,这……这就让人尴尬了。 但杜凤句脸色倒是如常,只除了眼眸微微眯了起来。 “是吗?父亲作为当朝太傅,有匡辅和规劝之责,父亲所做的,定与此职责是相符的。” 言下之意就是说,杜太傅并非针对姜贵妃,只是在做太傅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你问罪,就是你不对。 郑吉定定看了他一眼,凤目也半眯着。 “你这么说,就不怕本殿向父皇告状?”她冷笑了一下,语气充满了威胁。 杜凤句仿佛没有听出这是威胁,继续道:“若是殿下有什么不满,可以让父亲当面向皇上禀告。” 毕竟,他父亲也是皇上身边人。 枕头风的确是很厉害,但也不是时时都管用。 不然的话,长定公主也不会特地在此说出这一番威胁的话语了。 但他还是觉得好奇,长定公主这么说实在太刻意了,生怕他听不懂这是威胁似的。 长定公主真的娇纵到近乎愚蠢?还是京兆权贵姑娘都如此行事? 作为一个深山里出来的人,杜凤句表示他真的不明白。 长定公主派人唤他过来,当真是为了对他说这些威胁的话语? 这样的话,那还真是有点太浪费时间了。 有这样的闲暇,他还不如去吃几根茶香熏笋。 这样想着,他的目光落在了桌子那一道茶香熏笋上,喉结滚动了一下。 那袅袅茶香,还有那竹笋的清香,窜入了他的鼻端,让他眼睛都亮了。 好想尝一尝,这个既然摆放在长定公主面前,应该没有毒吧? 又或者,既然是奉至长定公主面前的食物,会不会与平时的有所不同? 这个时候,杜凤句忘记了威胁,反而真诚地希望,店家可以看在长定公主赫赫权势的份上,能把茶香熏笋做得好吃一点。 如此…… 他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却没有举起来。 因为这个时候,郑吉突然倾身朝他压过来,瞬间就离他很近很近,比先前在梅红梅树下还近。 似木非木,似竹非竹的清冽的味道兜头兜脸铺下来,让他全身都似乎笼罩在这种气息里。 这让他不禁好晃了晃神, 一个姑娘家的味道,明明淡淡清冽,但是存在却如此霸道,充满了占有感和攻击力。 下一刻,长定公主凑近他的耳边,近乎呢喃地、极其细微地说了一句话。 这一句话,让他瞳孔一震。 她……她在说什么? 第040章 本殿招你为驸马 这一句话,近乎呢喃,明明是微弱至极,但是在杜凤句听来,却如旷野听风声,无比清楚。 “倘若杜太傅再与母妃过不去,本殿就……请父皇下旨,招你为驸马!” 她凑得太近了,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朵边,就好像碰触了他耳朵一样。 杜凤句脸容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两只耳朵渐渐泛红,耳垂更是红得要滴出血来。尛說Φ紋網 “殿下,您……您……” 杜凤句心头震惊,一个“您”含在口中翻滚了几次,不知是恼羞成怒还是别的什么,竟不能说全。 郑吉已经正回了身子,整好以暇打量着杜凤句,凤眸含笑,还不时点了点头,似乎十分满意。 凤句掩饰的功夫还不到家啊,耳朵……耳朵并没有遮掩住。 原来,凤句年轻的时候,竟然这样容易害羞! 真好,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样的凤句。 凤句遮掩在这平平无奇的面具下的真正脸容,是不是正红艳欲滴? 可惜了,她现在看不到。 不过,她可以充分想象。 而且,她以后肯定有机会看到的! 对二楼其他人来说,这一幕,就是十分明显的压迫和威胁了。 虽然他们听不清楚郑吉的话语,但从她的动作神情,还有杜凤句的反应看来,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跟在杜凤句身边的裴燕山神情冷肃,眉头紧锁,看起来十分吓人。 再一次,他发现自己无法预判长定公主的动作和意图,竟然会让她靠得公子如此之近! 先前在梅花树下,他还可以说毫无准备,所以让长定公主钻了空子,但是这一次呢? 明明他已经心生警觉了,却还是猝不及防。 长定公主的动作,的确太快了! 而且,她竟然这样出言威胁公子! 若不是公子事先已说过一切按捺住,裴燕山早就暴动而起了。 什么叫招公子为驸马,长定公主很明显是想着折辱公子吧? 没错,裴燕山本就站在杜凤句身后,以他的武功耳力,就算郑吉说得再小声,他也听到了那句话。 他看着自己公子红艳的耳朵,不禁在想:长定公主这威胁实在太过分,公子气得连耳朵都红了。 可怜的裴燕山,他实在想不到,让他家公子面红耳赤的,除了愤怒,还有害羞。 杜凤句完全没有想到,长定公主竟然会说这么一句话。 这究竟是威胁,还是调戏? 饶是杜凤句这样的人,一下子也难以分辨了。 所以,他黑亮的眼睛一直盯着郑吉,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 而郑吉,好像嫌弃说得不够似的,再加了一把火:“杜公子,你得好好奉劝杜太傅。不然,本殿是真的会那样做。” 是真的会请父皇下旨,会招你为驸马! 这没说出口的一句话,听到这句话的都懂得了。 杜凤句深深看着郑吉,对方好像在说笑,又似乎很认真,他还是分辨不出来。 不管怎么样,有一点他是听明白了,那就是让父亲少管闲事,不然,她就要采取行动报复杜家了。 他真的在河东深山里待得太久了吗?真不能理解现在京兆这些权贵姑娘家的想法。 若是皇上真的如她所请的那样赐婚,招他为驸马,这固然对他不好,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呢? 且不说,皇上已经给她与宋世子赐婚了。 长定公主这个威胁,若真付诸实际行动,当真是杀敌八百,自伤一千! 这般想着,他也渐渐平静下来了,耳朵上的红色渐渐褪去,甚至心情很好地回道:“殿下,我会好好和父亲说一说的。” 说一说殿下您的威胁。 郑吉见到杜凤句的耳朵渐渐回复正常,不由得心中遗憾,这样青涩的凤句,她真的想多看几次。 她眼睛还是盯着他的耳朵,意味深长地说道:“杜公子,你可别忘了刚才的话语。本殿,说到做到!” 她一定会请父皇给她赐婚的,而且,驸马只会是凤句! “这茶香熏笋,就当本殿请杜公子的了,这可是掌柜用心做的,你可要好好品尝啊!” 她说罢,便站了起来,“哈哈”大笑着离开,显然心情十分好。 她离开之后,裴燕山默了默,忍不住开口道:“公子……” 杜凤句摆了摆手,示意他什么都不用说。 这些话语,没有必要在外面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 此时此刻,他脑中充斥着许多东西,但他都将这些压了下来,目光落在了那一道茶香熏笋上。 他今日出现在白云满,就是为它而来的。 他伸出手,拿起了一跟茶香熏笋,慢悠悠地剥了起来。 嗯,这个味道,似乎是真的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一时说不上来。 ~~ 白云满这里发生的事情真快就传入了永宁帝的耳中。 “她当真这么说?”帝王问道。 “是,皇上。臣已经打听清楚了,公主殿下说不会饶了杜太傅,会回宫向您告状。”朱异回道。 虽然他并没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但是当时白云满二楼还有不少人,这些话都是他几番求证确认了的。 “据臣放在长定率中的士兵观察,殿下接连几天都去了白云满,应是在等着杜公子。” 永宁帝点了点头,对此并不为意。 小九的性子他很清楚,真要做什么事情的话,一定会不依不挠。 看来,她是真要与杜通幼子过不去了。 他按了按奏折,问道:“杜太傅幼子,如何?” “处事从容,颇有太傅之风。只是容貌甚是平常。”朱异恭敬回答。 这倒出乎永宁帝预料,杜通那样的容貌,怎么会生出一个面容普通的儿子? “臣仔细观察过,并无易容痕迹,但没有上手摸过。” 看到的没有,不代表真的没有。 永宁帝并不在意这个,杜通的儿子还不足以让他上心。 若不是小九两次遇到杜通幼子,他连半丝目光都不会给出去。 看来,小九出宫开府后的日子很是丰富啊。 永宁帝不由得想起了时常围绕在自己膝下撒娇的女儿了,就连他也想念得紧。 这个时候,郑吉已在进宫的路上了。 第041章 有人看不惯 郑吉进宫,只是想去见姜贵妃的。 不过,她刚踏入宫门,监门卫士兵便出现了,上前禀道:“长定殿下,皇上想见您。” 如此一来,她便只能先去紫宸殿了。 她还以为父皇唤她过去是有什么急事,不曾想,父皇只是拉着她闲话家常! 一会儿问起出宫开府可有不适,一会儿提及那四千长定率,就连她带出宫的御厨都过问了。 末了,还笑眯眯地说道:“小九,少府监新制了一批物品,朕让他们挑选一批送去长定公主府。” 郑吉心里一惊,面上却喜意盈盈:“谢谢父皇!我正愁府中没有东西摆放呢!” 事实上,她从宫中带出去的那一箱箱东西都还没有来得及摆出来,不存在没东西摆的问题。 但是,长者赐、不可辞,少府监的都是好东西,以后都能用得上。 让她疑惑的,是父皇的态度,生怕对她不够好似的,又是关怀备至,又是一股脑儿赏赐。 虽然这个时候父皇表现出来很疼爱她,但这好像太过了。 特别是永宁帝不舍得她离开,非要留她在紫宸殿用午膳的时候,她就更觉得有一丝怪异了。 “父皇,母妃还在福庆宫等着我呢。”郑吉这样道,顺着内心去推辞。 紫宸殿的膳食自然要比福庆宫的好,但是规矩太多了,远不如在福庆宫自在。 她想和母妃在一起,母女两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大笑说话。 谁料,永宁帝大手一挥,笑道:“这有何难,薛恭,去请贵妃过来一起用膳!” “是,皇上。”薛恭应道,随即就派身边得力的内侍匆匆赶去福庆宫了。 永宁帝都这样说了,郑吉当然不好再坚持,在父皇面前不识相,后果是很严重的。 还不如留下来观察呢。 在等待姜贵妃到来的时候,她刻意卖乖撒娇,惹得永宁帝发出了一阵阵笑声。 直到姜贵妃到来,郑吉也没有想出那一丝怪异是什么。 于是,只得和父皇、母妃说说笑笑,调得殿中的气氛更加融洽了,仿佛民间普通人家一样。 所谓几家欢乐几家愁,宫中其他地方就没有紫宸殿这么欢乐了。 从郑吉出宫开府起,宫中各处的目光就集中在姜贵妃和郑吉身上。 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 从郑吉进宫那一刻起,就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其中,就包括有嘉懿宫陶贤妃派出去的人。 陶贤妃听到了底下人的禀告之后,“呵”了一声,淡淡道:“九公主又进宫了?啧啧,这恩宠,当真是无人能及呀。” 她原本以为,郑吉能够出宫开府,已经是皇上的最大恩赐了,但这还不算,皇上竟然还特地赐了两率! 两率,那是四千士兵! 而且,因为郑吉肇始,皇上还答应以后考虑为出宫开府的皇子配备士兵。 这还得了? 如果说宫中有谁不希望郑吉得到这两率,陶贤妃必定是其中的一个。 因为,陶家的势力正是在军中。 原本,除了太子之外,就只有她所出的皇子能拥有军中的支持,但是因为郑吉,情况就变了。 此消彼长,这种局面最终影响的是她的孩儿! 这让陶贤妃怎么能忍? 从得知永宁帝有赏赐长定两率的决定开始,陶贤妃及陶家一系的人就在不断运作,想要阻止这个事情。 可是,不管是明里的大臣弹劾上疏,还是暗地里的流言诽谤,都完全没有用。 最终,四千士兵还是去了长定公主府。 无奈之下,陶贤妃和陶家只得退而求其次,往长定两率中安插了不少人,以便及时传递消息。 所谓知己知彼,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因此,长定两率的情况,她都知道,郑吉的财大气粗,她也都听说了。 哼,若不是皇上对姜氏恩宠有加,九公主岂能得皇上如此宠爱? 说到底,还是爱屋及乌,女凭母贵! 陶贵妃沉吟片刻,随即对心腹姑姑月圆吩咐道:“去,将姜氏和九公主在紫宸殿用膳的消息传遍后宫!” 既然姜氏母女得了这么多好处,总要付出一点代价不是? 虽然知道姜氏冠宠后宫,就不怕成为靶子,但是陶贤妃也不气馁,靶子虽然没有倒下,但是箭头多了,肯定有用。 她就不信了,姜氏膝下只有一个九公主,还真的能盛宠不衰? 她也不信,皇上那么多妃嫔,真的有人能忍得住。 宫中对郑吉母女看不惯的人,绝不止陶贤妃一个,这一点,郑吉清楚,姜贵妃也清楚。 母女两人携手离开紫宸殿的时候,姜贵妃笑道:“小九,你已经出宫开府了,皇上还这样挂念你,不知戳了多少人的心窝子呢。” 她都已经是贵妃的人了,不知经历过多少明枪暗箭,但都没有怕过。 以往她需要照看着小九,要替小九挡着种种伤害,还会有所顾忌。 现在? 小九已经出宫开府了,还有四千长定率随护,她已无后顾之忧,更能腾出手去接招了。 正好,小九出宫了,她还嫌宫中过于冷清静寂了,还不如来点乐子呢。 就算她再没有本事,这不是还有皇上,还有姜家吗? 郑吉却没有这么乐观,她知道不管是姜家还是父皇,都有可能出问题。 她想了想,道:“母妃,要不我还是向父皇请求,让您出宫陪着我吧。” 在长定公主府中比在宫中安全多了,那四千士兵…… 算了,那四千士兵同样靠不住,不指望他们能保护母妃,还是得另外想办法才是。 看来,还得是父皇和母妃一起出宫才可以。 姜贵妃听了,摇摇头道:“不必了,亲蚕礼马上就到了,宫中太忙了。待亲蚕礼的时候,母妃就可以出宫,去你府中看看了。” 郑吉凤眸一亮,下意识接话道:“母妃能出宫?好啊!” 她话才落下,脚步便顿住了,倏地侧身看着姜贵妃,脱口道:“亲蚕礼?” 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就要到三月了,的确就要开始亲蚕礼了! 她真是忙糊涂了,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会忘记了呢? 今年的亲蚕礼,是非同一般的! 第042章 亲蚕礼 郑吉迈不开脚步了,心头一阵懊恼。 她这些天太忙了,心神不是在长定两率,就是在凤句和太傅府,竟不知白驹过隙,就到三月了。 三月,对于后宫来说,有一件大事,那就是亲蚕礼。 所谓亲蚕礼,是皇后率领一众嫔妃祭拜蚕神嫘祖、采桑喂蚕,主要是为了劝课农桑,历来是皇家一件大事。 大德朝立国多年,亲蚕礼已经相当完善了,一应礼仪都有固定规范。 每年一次的事情,就如一年四时,经历过太多次了,也太过熟悉了,只需要按部就班,沿着既定仪制去做就可以了。 郑吉会忘记这件事情,除了忙碌之外,还因为太过熟悉的缘故。 毕竟,比起出宫开府这样的大事来,亲蚕礼这个发生在三月份的事情,自然就被她忘记了。 但是,前一世这个亲蚕礼,非同寻常! 影响了朝中许多人,特别是后宫妃嫔,有不少人因此次的亲蚕礼而没了性命。 但是,这一次的亲蚕礼,却没有波及到母妃和她。 没有了性命之虞,这也是她忘记今年亲蚕礼的原因之一 但是…… 怎么说呢?当时间足够长的时候,就会发现在当时平平常常的事情,其实底下已经酝酿了许多波浪,此后许多动荡,都是由这平常事而引致的。 前一世,因为宫宴生变,她被父皇禁足在明光宫中,母妃也因此受到冷落,即使母妃是贵妃之尊,也没有参加亲蚕礼。 世事真的焉知非福,母妃没有参加亲蚕礼,反而逃过了一劫。 当时她在明光中听到亲蚕礼上所发生的事情后,还长长松了一口气,为此而庆幸不已。 那时候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年纪太小,经历太少,并不懂得,有些波折不会在当时出现,而是后来才喷薄而出。 不仅仅是她,就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大家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亲蚕礼,会出现那么大的事情? 有关前世亲蚕礼出事的种种,她无法对母妃说出来,只能旁敲侧击了。 于是,她定了定心神,问着姜贵妃:“母妃,今年的亲蚕礼,还是皇后娘娘主持吗?” “当然是皇后主持,除了她,还能有谁呢?”姜贵妃笑了笑。 薛皇后虽然深居简出,也不为皇上所喜欢,但毕竟是后宫之主,亲蚕礼除了她,还有谁能主持呢? 当然,也不一定非是皇后不可。 前朝哀帝在位期间,便是让宠妃顾昙华代替皇后去亲蚕,结果…… 天降不祥之兆,最后前朝都没有了。ωww.xSZWω㈧.NēΤ 殷鉴在前,所以大德朝的皇帝都记着这个教训,不敢让皇后之外的人去主持亲蚕礼。 只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大德朝也曾有帝王让宠妃去主持亲蚕礼的,虽然没有像前朝那样灭国,但是国朝也灾祸不断,属昏君之类了。 皇上虽然宠爱她,但也没有宠爱到为了她而愿意冒灭国当昏君的风险。 再说了,就算是皇上令她去主持亲蚕礼,她也绝对不愿意! 她可不愿意被杜通那些人指责鼻子痛骂,她现在已经被骂得太多了。 听了姜贵妃的回答,郑吉默然了。 是的,亲蚕礼当然由薛皇后主持,前一世也是这样的。 但是,谁能想到,偏偏是主持了五年亲蚕礼的薛皇后,对一切礼仪流程都无比熟悉的薛皇后,竟然会在亲蚕礼上出事呢? 这一年的亲蚕礼之所以非同一般,就是因为薛皇后在亲蚕的时候出事了! 薛皇后作为当朝皇后,母仪天下,她在亲蚕礼上出事,所代表的意义就太重大了。 郑吉还记得,当时薛皇后出事的消息传回宫中后,整个后宫都震动了。 特别是昏迷的薛皇后被抬回坤宁的时候,宫女内侍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父皇更是大为震怒,令奉宸卫彻查此事。 所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最后这场亲蚕礼才会波及到那么多人。 因为当时她被禁足,并没有亲眼见到外面的情况,加之她只会一味骄纵,母妃也没有将事情细节告诉她。 她只知道,亲蚕礼之所以出事,乃与陶贤妃有关! 陶贤妃在薛皇后亲蚕的鞠衣上做了手脚,涂了一层对春蚕有害的药物,导致薛皇后在亲蚕的过程中,将春蚕全部毒死了。 薛皇后也因为沾染了这些毒物,陷入了昏迷之中,若非太医及时赶到,怕是连性命都不保了。 既破坏了亲蚕礼,又谋害了一国皇后,这件事情的性质实在太恶劣了,若是处理不好,说不定还会牵连到父皇。 所以奉宸卫下了死力去查,最后查到陶贤妃身上。 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供认,是受了陶贤妃的指使,利用陶家的势力,威逼利诱亲蚕监礼官,在鞠衣上做了手脚。 月圆姑姑还招认,陶贤妃谋害薛皇后,是想取而代之。 陶贤妃却矢口否认,直呼冤枉,还抬出了陶家来作保。 陶贤妃的祖父陶敬渊乃镇北都护府大将军,在军中极有影响力,有了这一层关系,陶贤妃可免一死,但也被降为了美人。 陶家更是交出了镇北都护府的兵权,以平息父皇的怒火。 在当时来看,这件事影响最大的是陶贤妃和陶家,与姜家和母妃压根就没有什么关系。 但是,自此以后,陶家便处处针对母妃和姜家,仿佛两家是世仇一般,简直不死不休。 母妃和姜家之所以会屡次遭难,背后也有陶家的手笔,尤其陶家在军中经营多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令姜家元气大伤。 后来她执掌长定十率,对此心有疑惑,曾去查探过。 陶贤妃却道,亲蚕礼她从来没有做过手脚,经陶家抽丝剥茧,才知道月圆姑姑是收了姜家的银子,故意作假污蔑,为的就是扳倒陶贤妃背后的陶家。 陶家被迫交出兵权,等于根基被毁,如此深仇大恨,陶家怎么可能不报复?只恨做得还不够! 直到那个时候,郑吉才明白,这一次的亲蚕礼,不仅仅是针对陶贤妃和陶家,同样也是针对母妃和姜家! 她重活一次,回到了亲蚕礼开始之前,那自然……要做些什么的。 第043章 出手 长定公主府中,秦胄正在向郑吉汇报安乐侯宋启延的情况。 他已经连续观察了宋启延好几天,发现此人和朝中其他官员没有什么不同。 每天准时去上朝,时辰一到就离开府衙,有时候是返回安乐侯府,有时候是和同僚去小酌几杯。 此外,便是去柳水巷与外室林氏相会,去得也不频繁,约三四天一次。 刚发现这点的时候,秦胄还以为终于有所获,不曾想,宋启延蓄养外室的事情,压根就不是什么秘密。 安乐侯夫人魏氏都知道林氏的存在。 这就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在秦胄看来,宋启延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勋贵官员,为人行事并不完美,但是也没有太大问题。 平平常常,没有任何特别。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殿下会让他监视着宋启延,但是…… 殿下额外赏赐了他那么多银子,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发现,但他还是对这门差事极其看重,不敢有任何轻忽。 他谨记着郑吉的吩咐,每三日一报,事无巨细,清清楚楚。 他还以为和往常一样禀告完就可以离开了,不想却听到郑吉说道:“既然如此,宋启延那里就暂且不用盯着了。” 秦胄心里一惊:“殿下,这是为何?” 盯不盯着宋启延倒没有什么所谓,但是他在意的是殿下赏赐的银子。 不盯着宋启延,这银子他倒不好意思领了。 拿钱不办事的后果,他太清楚了,他承受不起。 嗞,平白没了一笔银子,好心疼…… 郑吉看着他脸上精彩的的表情,不禁乐了,笑道:“放心,本殿答应你的银子,不会少的。你得帮我盯着另外一个人。” 秦胄马上松了一口气,立刻回道:“殿下,请吩咐!这次是盯着谁呢?” 是宋世子,还是别的谁? 反正他一定会按照殿下的吩咐,将对方盯得严严实实,绝不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你帮本殿盯着太常寺丞齐弘珍。本殿要知道他最近有什么异常,与何人接触得最多。” 太常寺丞齐弘珍,正是前一世亲蚕礼的监礼官! 亲蚕监礼官,负有确保亲蚕礼如常进行之责,从亲蚕礼开始到结束,每一个环节都要认真监督。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检查亲蚕礼的所有物品。 除了春蚕、桑叶之外,最重要的便是鞠衣了。 所谓鞠衣,乃皇后六服之一,色黄如鞠尘,象征着桑叶初生的颜色,是皇后亲蚕的专门服装。 鞠衣每年一换,由少府监制作完成之后,直接送到西苑供奉,待皇后至西苑沐浴斋戒之后,才能穿上鞠衣。 而在亲蚕礼开始之前,须经监礼官仔细查看,确保没有任何异常,才会开始行亲蚕礼。 所以,,要在鞠衣上做手脚,那就一定要与监礼官相互配合。 前世,齐弘珍作为亲蚕礼的监礼官,第一时间就被奉宸卫拿下了,都不用奉宸卫刑求,他就已经招认了一切。 他承认,陶家有人找到了他,而他迫于陶家的权势,才对鞠衣异常情况视而不见。 但是,陶贤妃却矢口否认,道陶家根本没有人与齐弘珍勾连,此乃栽赃嫁祸! 她询问陶贤妃的时候,此次亲蚕礼都过去十几年了,齐弘珍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实情如何,当时已无法查探了。 但现在亲蚕礼尚未开始,齐弘珍还好好活着,她想必能查得清楚的。 秦胄离开之后,李行恩不解地问道:“殿下,这个太常寺官员有什么不妥吗?” 齐弘珍这个名字,他之前都没有听说过! 殿下让秦胄改而盯着齐弘珍,那就说明此人现在比安乐侯还重要。 “这个事情,待秦胄查探了再告诉你。”郑吉这样回道。 现在,亲蚕礼的监礼官还没有定下是齐弘珍,她尚不好多说。 总之,得等秦胄查探过后才说了。 她想及一人,遂问道:“李总管,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你知道多少?” 像宫中四妃身边得信得用的姑姑,都是精心培养出来的,有的甚至是从宫外带进去的。 月圆姑姑时常跟在陶贤妃身边,就和母妃身边的惠南姑姑一样,想必是陶贤妃最得信得用的人。 但陶贤妃这样信任倚重的人,却亲口承认是受到陶贤妃的指使,才会发生亲蚕礼之祸。 来自身边人的背叛,这个打击是致命的,也正是因为月圆姑姑是陶贤妃最信任的人,所以父皇才会相信这一切是陶家、陶贤妃所为。 郑吉很确定,姜家不可能收买月圆姑姑,但是,陶家顺着月圆姑姑而查到了姜家头上。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有人给了月圆姑姑错误的引导?还是月圆姑姑刻意将线索引向姜家?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个月圆姑姑都是关键。 “月圆?回殿下,老奴对她所不知不多,或许贵妃娘娘身边的惠南会更清楚,老奴记得,她们都是同一批在十五皇子府的宫女。” 皇上未登大宝之前,在先帝诸皇子中,排行第十五。 内侍虽然和宫女都在宫中当差,但还是不一样的,有关宫女的情况,还是询问同样的宫女更为合适。 郑吉点了点头,第二天便进宫了,向惠南姑姑问及了这一事。 可惜的是,惠南姑姑对月圆姑姑也并不清楚,当时她们在十五皇子府时所侍奉的人就不一样。 在进入宫中之后,更是各为其主,彼此没有什么往来。 “小九,你怎么对陶贤妃身边的姑姑感兴趣了?”姜贵妃好奇道,心中隐约有一丝担心。 她这些年一直和陶贤妃互别苗头,彼此有输有赢,但因为她有皇上的疼宠,还是略胜陶贤妃一筹。 先前皇上给小九赏赐两率的时候,陶贤妃就极力反对。 如今小九出宫开府了,莫不是陶家对小九做了什么吧? 陶家有军中的势力,小九不在宫中,没有皇上时刻护着,所以陶家才会胆大出手? 郑吉见姜贵妃神色如此,就知道对方是想错了,忙道:“母妃,陶家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相反,是她想对陶家做些什么。 第044章 变化 亲蚕礼尚未到,前世之事还没有发生,郑吉就算想说出月圆姑姑有问题,却也无法出声。 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阻止她一样。 于是,她只能换一个说法:“母妃,您能拿到月圆姑姑进宫前后那些宫女的录薄吗?我想看看。” 姜贵妃媚眼上挑,笑道:“小九,你对母妃是不是有什么误解?宫女的录薄,是由皇后所掌,这是本宫能看的吗?” 皇上的确宠爱她,但这宠爱也不像大海那样无边无际,而是有一个度的。 查看皇后所掌的宫女录薄,显然是越过这个度了。 郑吉双手合十,笑嘻嘻地说道:“母妃,这个真的很重要,求求母妃了。” 冠宠后宫这个词可不是说说而已,不管母妃后来会遭遇什么,但现在还是当朝贵妃。 父皇的宠爱,总不会收得那么快的。 而且,宫女录薄五年一换,正好月圆姑姑那一批人的录薄年前才换了,如今是在坤宁宫还是尚宫局,她还不清楚。 “有多重要?你什么都不告诉母妃,这让母妃怎么办?”姜贵妃半真半假道,并未答应。 小九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这种感觉,从小九出宫之前就有了。 现在,则是越来越明显。 小九想做什么呢?她固然会竭尽所能地去帮小九,但小九年纪还小,她生怕其想岔踏错了。 “母妃,我现在还不能说,但我保证,亲蚕礼之后一定会告诉您,好不好?” 看到姜贵妃眉头渐渐蹙起来,郑吉忙加了一句:“母妃,此事对我来说,不比开宫出府差多少。” 与拥有军中势力的陶家为死仇,这是她绝不愿意看到的。 虽然母妃和陶贤妃也争斗,但这是在后宫争宠,在母妃没有孕育皇子的情况下,这就不会蔓延到前廷去。 姜贵妃气息一凝,满眼都是疑惑:“不比出宫开府差?” 出宫开府对小九有多重要,她再清楚不过了,因为此事就是她与父亲一起谋划的。 区区一个宫中姑姑,对小九的影响竟然也会这样?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 姜贵妃虽然还没有松口,但是她已经决定要好好查一查这个月圆了。 郑吉想了想,道:“母妃,这个事情,可以与陶贤妃一起做。” 前世的亲蚕礼,既动了陶家的根基,又令姜家与陶家成为死仇,是一箭双雕之计。 既然如此,那么她就把这两家人都联系起来! 她附在姜贵妃耳边说了几句话,末了道:“母妃,如此一来,就能知道哪些是人哪些是鬼了。” 姜贵妃听了,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可。” 所以她叹了一口气,无奈道:“谁能想到,本宫还有和陶姝联手的一天呢!” 她心里有点怄,但一想到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也就气顺了。 郑吉靠在姜贵妃肩膀上,笑眯眯的:“谢谢母妃,您真好。” 母妃这边盯着月圆,秦胄那边盯着齐宏珍,事情总不会像前世那样的。 所幸,现在还能有机会改变。 过了几天,为福庆宫请平安脉的林太医向永宁帝禀告了一个事情。 “皇上,贵妃娘娘郁结在心,若不及时疏导,怕于身体有碍。” 永宁帝停下了批阅奏疏的动作,关切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回皇上,臣观贵妃娘娘是意兴不振,心绪消沉,至于原因,臣问了多次,贵妃娘娘也不肯说。” 立于永宁帝身后的薛恭躬身禀道:“皇上,许是长定殿下出宫开府,娘娘一下子没有了什么寄托。” 永宁帝点了点头,对此是深有体会。 小九出宫开府之后,没有了她在身边吱吱喳喳,他也感到极不习惯。 但是他有许多政事要处理,有许多奏疏要批阅,很容易就转移了注意力。 贵妃却没有什么事情做,又整天和小九待在一起的,难怪会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既知道了问题所在,林太医便道:“皇上,臣以为,应当给贵妃娘娘找点事情做,如此就容易转移贵妃娘娘的注意力,郁结也会渐渐解开了。” 给贵妃找点事情去做?她能做什么? 这一下,倒真是能难倒永宁帝了。 后宫中事,一直由皇后执掌,无缘无故,他也不能分了皇后的权。 说不定,还容易引起后宫中另外一番波澜在。 再者,就算他强行分了皇后的权,他也担心爱妃做不好这些事情。 毕竟,爱妃是个疲懒而怕麻烦的性子。 “殿下,亲蚕礼快要开始了,皇后娘娘须去西苑亲蚕,后宫会更忙碌。不如吧一些轻松的事情交给贵妃娘娘去办?” 薛恭低着头禀道,右手掂了掂袖子。 福庆宫大总管钱谷先前来找他,道贵妃娘娘心中不舒畅,想出宫陪着长定殿下,所以拜托他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薛恭很清楚,贵妃娘娘出宫是不可能的,但是适当的时候,为贵妃娘娘说几句话还是能做到的。 这不,就有亲蚕礼在前了吗? 亲蚕礼? 永宁帝一手轻点着奏疏,随即摇了摇头。 不行,亲蚕礼太重要来,他怕姜贵妃会搞砸此事。 至于其他的,倒可以考虑考虑。 他沉吟片刻,随即吩咐道:“传朕旨意,今晚摆驾坤宁宫。” 既然要为姜贵妃找点事情做,那就不能绕过皇后了。 再怎么说,皇后统领后宫,是管着姜贵妃的。 非初一十五的日子,皇上宿在坤宁宫,这令后宫不少人觉得奇怪。 后宫中人当真手眼通天,竟连坤宁宫中发生什么都知道一二了。 据闻皇上和皇后发生了争执,只是争执什么却无人知道,只知皇上震怒,连坤宁宫中的摆件都摔了不少。 只是,不知道是皇后哭得太厉害,还是别的什么,皇上虽然震怒,却还是留宿在坤宁宫,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离开。wWW.xszWω㈧.йêt 就在众人猜测到底发生什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坤宁宫就传出消息了。 薛皇后称,因亲蚕礼将至,宫中诸事繁忙,特令姜贵妃、陶贤妃协理六宫事! 这个消息一出,后宫都瞬间安静了。 第045章 布局 第045章布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不少人的反应都是:怎么可能? 特别是陶贤妃,觉得是月圆姑姑为了哄自己开心,故意这么说的。 “娘娘,是真的。皇后娘娘已派人来告知了,请娘娘和姜贵妃明早前去坤宁宫听令。” 陶贤妃坐不住了,她站起来问道:“当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自进宫以来就一直想协理六宫事,想从薛皇后手中夺权,但是没有一次成功过。 因为最得宠的姜贵妃从不争权,所以皇上以其为标准,从不答应任何妃嫔的请求。 陶贤妃不忿至极,还曾经旁敲侧击,想说服姜贵妃一起向皇上请求,可惜姜贵妃不答应。 她孜孜以求了好几年,最后都铩羽而归,万万没有想到,天上竟然会掉下这么大的馅饼? 但凡她蠢一点,此刻都高兴疯了。 偏偏,她太清楚天上掉下的,不会是馅饼,而是刀子利刃。 听到这个意料之外的消息,她非但不觉得高兴,反而有种不祥的预兆。 总觉得,前面有一个大坑在等着她。 “娘娘,听说是姜贵妃因为吃长定公主出宫开府而闷闷不乐,皇上为了舒解她的心情,特意给她找事情做。” 如此看,便有了协理六宫这一事。 陶贤妃缓缓坐下来,却还是存疑:“姜氏没有反对?” 她还记得,之前姜氏说什么不想劳心劳力,只想好好陪着皇上的,现在……就不嫌弃劳累了? 更重要的是,皇上只是想给姜氏找事情做,只是想讨好姜氏,与她何干? 协理六宫这个好处,皇上会白白送给她吗? 月圆姑姑摇摇头,道:“福庆宫还没有什么消息传出。” 她脸上带着忧虑,迟疑地说道:“娘娘,会不会有诈?要不……还是拒绝?” 陶贤妃一时没有说话,半响才道:“不,不能拒绝。” 大饼都已经放到她面前了,不掰开来看一看就扔掉,这绝非她的性格。 她说将门陶家的女儿,断没有畏难而退的道理。 协理六宫,协的是什么,理的又是什么,她总要去看一看。 还有姜氏,明明长定公主出宫就是姜氏千方百计夺来的,会为此而闷闷不乐? 她一点儿都不相信! 姜氏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她倒要看一看! “娘娘,可是,可是奴婢担心您会出事。”月圆姑姑满脸都是担心,再三劝说道。 陶贤妃摆了摆手,道:“无须再说了,派人去向皇后娘娘道谢,就说……本宫明日一定准时到坤宁宫。” 陶贤妃想过很多可能,比如皇后娘娘刻意刁难,比如姜氏会趾高气扬的,不曾想,任何一种都没有。 皇后娘娘虽然脸色不豫,但也没有说什么敲打威胁的话语,只道:“近日宫中繁忙,本宫分身乏术,故请两位妹妹的来帮忙,少不得要辛苦两位妹妹了。” 陶贤妃不及说什么,就听到姜贵妃说道:“皇后娘娘,本宫近日身子疲乏,实在劳累不得,做不了什么事情。” 她神情慵懒,语气懒洋洋的,一副明显不想理事的样子。 就和先前拒绝陶贤妃的神情一模一样。 陶贤妃略放了放心,却又有另外一股郁气生起。 怎么说呢,她突然间就觉得,她想要得到的珍宝,姜氏看来就是一堆破烂。 这就让人不怎么舒服了。 同样都是四妃之一,虽然贵妃在贤妃之前,但…… 凭什么姜氏就能活得如此潇洒肆意,可以完全不把六宫权力放在心上? 姜氏只是一个商户女而已!难道不应该活得战战兢兢,生怕皇上恩宠消绝才是吗? 她可不会让姜氏活得这么舒服! 于是,她笑了笑,道:“姜妹妹,可不能这么说,能帮得了皇后娘娘,这可是福气呢。” 她比姜贵妃大了一个多月,话里话外都是妹妹,这可是往日少有的事情。 说罢,她转向薛皇后,笑道:“皇后娘娘,您说是吗?协管六宫的事情,有轻有重不是吗?” 姜贵妃瞟了她一眼,脸容似嗔似怒:“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是轻的,什么是重的?” “像管理后宫众人、钱财这些,要费心劳神,算得上是重活,既然妹妹不愿意做,那么本宫就勉为其难代妹妹去处理了。” 她笑吟吟的,心情很好:“至于轻活嘛,看看典章制度,看看往年录薄,就可以闲暇度日了,这不正好符合妹妹的要求吗?” 她这么说,要让姜贵妃不舒服是一个原因,最重要的还是要为自己谋权。 这么好的机会摆在她面前,她一定要争取。 此刻在坤宁宫中的可都不是愚蠢的人,听到陶贤妃的话语,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薛皇后本就心情不好,听到这些话更是沉下来了脸,但她却忍住了没有说话。 皇上的意思也是这样,要给姜贵妃找轻松不费神的活,既要姜贵妃有事忙,又不能让其太劳累。 后宫之中,哪里有这样的活? 薛皇后原本还一直想着要给姜贵妃安排什么事情,听了陶贤妃的花,脑中却有什么闪过,忽然就有了一个主意。 典章制度?后宫之中没有这样的东西,但是后宫中有的是积灰很厚的记录! 后宫之中的那些宫女内侍录薄,每五年一换,上面所记载的许多内侍宫女都已经死去了,但这些录薄还在!小說中文網 这些录薄,就留给姜贵妃翻阅好了,正好给她打发时间! 想到这里,薛皇后脸色都好看了不少,点点头道:“如此倒也不错,容本宫好好想想。” 陶贤妃想得美,想插手后宫的钱财和人员?这可是重中之重,她绝不允许! 姜贵妃仍旧脸上不开心,但是却什么都不说了,谁都能看出,她心中是不舒服的。 她不舒服,陶贤妃就舒服了,简直通体畅快。 于是,当天午后,一箱箱陈年旧纸就送到了福庆宫,摆在了姜贵妃的面前。 看到这一箱箱东西,姜贵妃笑了。 小九所托福她的,终于完成了! 第046章 身边人 姜贵妃看着这一堆积灰的录薄,笑道:“可以想办法将这些送给小九了。” 这是小九想要的东西,她不会让女儿失望的。 只是,这些故旧录薄有什么用呢? 待亲蚕礼结束之后,她就要让小九好好说道了。 钱谷应令,很快就去安排将这些录薄送出宫的事宜了。 这些录薄就是再陈旧再蒙尘,都是宫中的物品,要么继续堆着发霉,要么就是销毁。 要送出宫,还是要费一番周折。 惠南姑姑见左右无人,小声禀道:“娘娘,皇后娘娘没有答应贤妃娘娘的请求,只令其查验宫中衣物。”尛說Φ紋網 宫中等级森严,同样体现在衣饰上,每个人能穿什么、应穿什么,都是有严格规定的,这便是宫中的仪服制度。 只是,人又不是死物,总有自己想穿的、穿得舒的,就有了种种违制穿衣的事情。 那些在宫女内侍录薄上消失的人,有不少都是在仪服上出事的。 查验衣物,这的确是后宫的实权之一,却不是一个好差事! 稍有不慎,便会落一个失责的罪名。 “看来,皇后娘娘心中还是有气的。”姜贵妃这样道。 皇后迫于皇上的威严,不得不分出六宫之权,却也真不是个毫无脾性的软柿子,便在怎么分上做了一道手脚。 让她查看往年内侍宫女的录薄,还是淘汰了的录薄;让陶贤妃查验衣物,予其权力,却又可随时夺回来。 六宫之权的确是分出去了,而且还是实权,便是皇上也不好说什么了吧? 皇后虽然不怎么理事,但真正想要夺她的权,但那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 毕竟,皇后诞育了太子,皇后虽然不喜欢皇后,却对太子这个储君极其满意。 看在太子的份上,皇上都不会说什么的。 惠南姑姑想了想,道:“娘娘说得没错,不过,奴婢见到陶贤妃身边的月圆笑得很开心,想必这对陶贤妃来说是个好差事吧。” “是这样没错。”姜贵妃点点头,对此很是赞同。 甲之熊掌乙之砒、霜,就好像这往年的录薄,旁人觉得这是没用的东西,但恰好是她想要的。 因此,她对皇后的做法十分满意。 焉知陶贤妃不是这样觉得呢? 陶贤妃是怎样想的,郑吉还不得而知,她知道皇后的安排后,内心却是波澜翻生。 前一世亲蚕礼的问题出在鞠衣,奉宸卫最后查到是陶贤妃所为,今生陶贤妃又被安排去查验衣服,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她不会让前世鞠衣的事情发生,但陶贤妃却被摆在了这个微妙位置。 这是巧合,还是冥冥有什么推着事情往前世的方向去发展? 如果是前者,她能一笑置之,如果是后者……那就太不妙了! “殿下,这些录薄,应该怎么处置呢?”李行恩的话语,让郑吉回过神来。 她看着那一堆堆明显已经很久没有翻阅的录薄,笑了起来。 就是有什么推动又如何?她又不是一具没有思想的木偶。 人定胜天,无论面对的是什么,她都有信心会改变。 首先,便是从这些录薄着手! 她想到要做的事情,吩咐道:“将烟岚、流玉和澹星唤进来吧,本殿有事交代。” 她回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和她们好好说过话,想必她们都心中不安吧? 很快,烟岚几个人便来到了郑吉跟前,个个神色都有些紧张。 郑吉出宫开府,又掌管长定两率,可谓权势正盛风头无两,但是作为她的大宫女,烟岚这几个人却无心感受这样的风光。 她们只觉得心悬在半空中,有时候笑都笑不出来。 旁人不知道也就罢了,她们作为贴身大宫女,最能感受到殿下的变化。 在她们看来,殿下是最护着她们的人,只要她们没有做错事,就绝不用担心被人欺负。 这让她们觉得,只要跟着殿下,就什么都不愁了。 但是,从殿下出宫开府前起,就变了。 虽然殿下还会让她们伺候,出入也会带着她们,但她们能明显感觉到,殿下对她们,明显没有以前的信任和纵容。 好像蒙着一层纱,又好像隔了一条河,殿下已不再是她们熟悉的殿下了。 特别是开府之后,府中有长史有家令,还有四千名长定率! 殿下身边有太多人了,已用不到她们了,她们有种渐渐被殿下抛下的感觉。 被主子抛下的下场,她们见得太多了,远的不说,公主府中就有一个岫云! 岫云曾是她们当中的一员,现在已被殿下舍弃,连公主府后院都不能进。 她们害怕自己会和岫云一样被殿下舍弃,但更多的,是不解。 为着一个韩威,岫云有了别的心思,殿下不再信任,这是理所当然。 但是她们没有做错事啊! 难道是受到了岫云的拖累?这样的话,她们太冤枉了! 她们三个人彷徨犹豫了好一段时间,也私下商量过许多次,最终有了决定。 与其这样整日悬着心,还不如去向殿下问个清楚明白。 她们还打算这两日找个机会向殿下禀明,不曾想,殿下却让李总管唤了她们过来。 而且看殿下的样子,显然是有重要事情对她们说。 三个人彼此看了一眼,心中都有些不安,眼神却更坚定了。 择日不如撞日,那就趁机问问殿下好了! 郑吉将她们的表现都看在眼内,很容易就能猜到她们在想什么。 都说仆似其主,她自己之前就什么都能从脸上看出来,所以她的几个大宫女,除了岫云,全都不是什么心思深沉之人。 难怪,前一世她们早早就没了性命。 烟岚、流玉和澹星,其实因为她而死的。 前一世忠于她的人,就没有几个人有好下场的,毕竟,那些人要除掉她,必定得先除掉挡在她身边的人! 幸好,她们三个人现在都还活着呢! 郑吉不再想什么定要护着这三人的豪言壮语,因为做起来远比说出来要重要。 于是,她微笑着,开口问了她们一句话。 下一刻,烟岚三个人便骤然色变。 第047章 班底 “本殿想你们离开公主府,你们可愿意?” 这就是郑吉问出的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简直要把烟岚三人轰懵了。 她们根本就承受不住这样的话语,脸色一下就白了。 她们立刻跪了下来,年纪最小的澹星眼睛都是泪:“殿……殿下,奴婢不愿意离开。” 哪怕郑吉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对她们来说,离开公主府就意味着殿下不要她们了。 她们原先还坚定了决心,想要向殿下问清楚,此刻却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 殿下,殿下不要她们了吗? 郑吉知道她们误会了,亲自上前搀扶起她们,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本殿有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们,才要你们离府的。” “殿下,这……这是真的吗?”烟岚红着眼睛,哽咽着问道。 在四大宫女之中,她年纪最大,常常都是充当长姐角色的那个人。 此刻,什么沉着、冷静都丢到一边去了,满心都是即将被舍弃的惊慌。 即使听到郑吉这么说,她们都还是惴惴不安。 殿下有重要的事情交代她们,为什么要她们离开公主府呢? 她们只想跟在殿下身边,她们和岫云是不一样的! 澹星最先忍不住,她擦去眼泪:“殿下,奴婢做什么都可以,但是奴婢不想离开公主府。” 她只比郑吉大一岁,原就是姜贵妃给郑吉挑的玩伴,以往郑吉对她最是纵容。 看到她们的样子,郑吉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为何前世她们早早就没了性命。 这三个人,实则和她都一样,简单到近乎愚蠢的程度。 一旦遭遇到外面的冲击,那冲击都不用多大,她们就承受不住了。wWW.xszWω㈧.йêt 她们的确对她无比忠心,愿意为了她而舍弃性命,但她想要的,却不是这样。 她想她身边的人,能活得好好的,有活得好好的本事,即便没有她护着,她们安然自在。 她不愿意她们成为暖房的花朵,而是希望她们成为广袤大地的野草。 哪怕经冬凋零,待春风吹过,又会重焕生机。 可惜,她们一直都在明光宫这个暖房里成长,要想有活得好好的本事,那就必须离开明光宫,离开长定公主府。 她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狠下心道:“本殿送你们出府办事,事情办好之后,便可以回府了。若是你们不愿意,那就和岫云一样,返乡吧。” 她说的也不是恐吓之语,而是真的这么想。 她以后的路并不好走,会遭遇到无数风霜雨雪,若烟岚她们不能尽快成长起来,那么就只有被吹折这个下场。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留她们在身边,以免早早没了性命。 此话一落,烟岚等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了。 她们陪着郑吉十几年,当然能分辨出其什么时候是认真的,什么时候是玩笑。 流玉轻咬嘴唇,哑着嗓音道:“殿下,请问……奴婢们需要去做什么?” 殿下铁了心要让她们离开,这个是毋庸置疑的,说得再多都没有用。 那么,殿下要她们去做什么呢? 不管这个事情是什么,她们一定要办好,如此才能尽快回到殿下身边! 烟岚和澹星神情也渐渐平静,眼神都是坚定,显然和流玉想的都一样。 见此,郑吉心中甚是满意。 母妃当初给她挑选的四个大宫女,自是经过一番筛选考验的。 她们的心性和领悟,在宫中都是佼佼者。 只不过,是跟着她被养废了…… 希望这次她们离开长定公主府,经受了一番磨难锻炼之后,能度过前世那些死劫。 她看着她们,目光温和起来,道:“很好,不日李总管便会送你们离开。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她会送她们去最合适的地方,去学习最适合她们的东西,以便她们有安身立命的本事。 烟岚三人彼此看了看,随即异口同声地回道:“是,殿下,谨遵殿下的吩咐!” 殿下既这么说了,肯定不会让她们上刀山、下油锅,无论要去做什么,她们唯一能做的,便是咬牙坚持! 她们一定会回到殿下身边的! 她们离开之后,郑吉便对李行恩吩咐道:“按照本殿吩咐的,将烟岚送去姜家,将流玉送去医馆,将澹星送去镖局。” 李行恩却没有立刻听令,反而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郑吉掏出了虎符来看,淡淡道:“想说什么就说吧。” 李行恩也憋不住了,急声问道:“殿下,您真要送她们离开吗?那殿下身边怎么办?” 四大宫女都送走了,殿下身边还有什么人能用? 他是内侍,多有不便,这得重新挑选新的宫女来伺候殿下,新来的宫女可信否?可用否? 一想到这点,他就头都大了,脸上的皱纹都多了几条。 送她们离开这问题不大,但送走之后,才是大问题。 不过,在郑吉看来,这些根本就不是问题。 前世后来她身边没有了烟岚她们伺候,也同样过了许多年。 伺候的活,有李行恩带着普通宫女就可以做到了。 而府中的其他事务,不是张俭这个长史,聂怀远和王谊两位家令吗? 这三个人是领了朝廷俸禄的,将长定公主府打点妥当,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 她的长定公主府,明面上没有什么不可以让这三个人知道的。 李行恩随她出宫的时间太短了,眼睛还没有彻底张开,还被困在明光宫中。 要知道,她现在已经出宫开府了,是和太子一样,有自己的属官,还有自己的士兵! 她身边可信可用的人,有的是呀! 她轻轻回来擦拭着虎符,内心稳如泰山,丝毫都不慌乱。 前一世,她无比信任而又如臂所指的,是长定十率! 今生嘛……她看着手中的虎符,笑得意味深长。 这四千人都已送到她府中了,她若是不用,那就是太浪费了。 只是让他们行保护之责,其实用不了这么多士兵,她赏赐给他们那么多钱,总要物尽其用才是! 于是,原本在演武场中每天训练,清闲得好像养老一样的长定两率,突然就多了一个任务,开始忙碌起来了。 第048章 敲山震虎 长定率多的一个任务,竟然是去查探亲蚕礼的相关消息! 听到这个吩咐的时候,许多士兵都愣住了。 亲蚕礼,亲蚕礼还有什么需要去查探的吗? 从大德朝立国起,春蚕礼就开始有了,经过那么多年的发展,所有礼制都十分完善了。 就算是一个小孩儿,跟着监礼官去做都不会有错的。 殿下令他们去查探亲蚕礼,到底想查探的是什么? 这个命令,并不是郑吉亲口向他们说的,而是长定公主府长史张俭代为转达的。 张俭长相儒雅,身上就有种令人沉静的气质。 面对众人的疑惑,他不慌不忙解释道:“马上就是亲蚕礼了,贵妃娘娘和公主殿下都要去参加亲蚕礼,为免出什么差错,殿下才令大家好好查探亲蚕礼的消息。” 听他这么一说,一众士兵就明白了。 原来如此,殿下想要的,是确保亲蚕礼的顺利完成,不能出现什么差错。 这个……可以,但是没有必要。 因为亲蚕礼是国朝大事,皇后和一众妃嫔会前去西苑亲蚕,朝中官员和士兵都不敢马虎。 据他们所知,朝廷早就派了士兵前去西苑,还需要他们这些长定率去查探什么吗? 张俭听到这个命令之后,也觉得不解,当时就对郑吉道:“殿下,皇上已经安排士兵了,府中若加以查探,是不是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本殿只是为了替父皇和母妃分忧,有什么不好的?”郑吉满是不以为然。 张俭也不知道殿下哪里来那么大的勇气插手皇家大事,以先前她的丰功伟绩来看,很有可能是将事情办砸的。 为了亲蚕礼顺利进行,也为了长定公主府,他苦口婆心地劝说了一番。小說中文網 意料之中的,长定殿下并没有听进去,而且还十分生气。 “本殿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张俭,你作为府中长史,只需要将本殿的命令落实好,并不需要你来教本殿如何做,明白了吗?” 张俭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就得罪了长定公主,便恭敬地回道:“是,属下知道了。” 于是,才有了现在来传令这一事情。 果然,长定率对此十分不解,然而在听到张俭下一句话后,就都表示完全没有问题了。 因为郑吉允诺大家若是查探到有用消息,会酌情加以赏赐,大家都像打了鸡血似的,纷纷表示会全力去查探。 这又是让张俭一阵愕然,财可通神这个道理,他算是彻底明白了。 许是殿下第一次见到这些士兵之后,赏赐的大手笔成功镇住了这些士兵,哪怕殿下这次多少银子都还没有说,士兵们便卯足了劲去做。 对此,张俭也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可以顺利向殿下复命了,此事办得比他所想的要容易得多了。 只是,若其他人得知长定殿下要插手亲蚕礼,会怎么想? 不过,这些都和他没有关系,这又不是他的差事。 这般想着,张俭竟诡异地生出一丝快意来:某些人,有得忙了! 李行恩望着张俭走路都有风的离去背影,脸上若有所思。 “殿下,你是不是在挖什么坑?埋张俭那种?” 他多少看出来一点儿了,殿下对张俭这个长史,非常不信任。 先前殿下半夜出府的时候,曾说过尤其不可让张俭知道,可见对其十分提防。 现在,殿下却特意借了张俭的口去下那样的命令。 他怀疑殿下是想利用张俭做什么,但他没有证据。 郑吉摇摇头,道:“本殿不是,本殿没有,你可别想太多,小心思绪混乱。” 她的确提防张俭,但这个是父皇放在她身边的人,这才刚刚开始呢,她哪里就敢挖坑埋张俭了? 就算埋,也要等到用完张俭之后才可以。 如此一来,李行恩就想不明白了:“那么,殿下,您为何要让他们查亲蚕礼呢?如此一来,不就是打草惊蛇了吗?” 殿下让秦胄去监视太常寺的监礼官,又让贵妃娘娘谋取内侍宫女录薄,这一切都是在暗中进行的。 但是,现在让长定率去查探亲蚕礼,这不就是等于在告诉所有人,她会盯着亲蚕礼吗? 那么,他们费尽周折将这些录薄悄悄从宫中运出来,又是为什么? 他想到没日没夜在翻阅内侍宫女录薄的烟岚、流玉和澹星三人,不禁为她们掬一把同情的眼泪。 郑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答道:“原因,你晚上就能知道了。” “?”这个还要等到晚上的吗?李行恩下意识也看了看窗外,决定还是闭口等待为上。 殿下不想说的事情,就算撬开了她的嘴,也不会说的。 更何况,他哪里敢撬开殿下的嘴? 只是,整个下午他都有点着急,希望日头早点西下,如此他就能知道殿下那么做的原因了。 到了深夜时分,一道人影掠进了长定公主府,他并未隐藏自己的行踪,在长定率就要出手阻止的时候,他高声说了一句:“属下秦胄,有急事向殿下禀告!” 闻言,长定率正欲阻拦的动作便停住了。 秦胄,长定殿下身边的侍卫首领,他们就没有必要拦了。 “殿下,齐弘珍动了!”秦胄连气息都不及换,甫见到郑吉就立刻禀道。 他虽然眼眶深陷,但是眼神很亮,显然精神极度亢奋。 齐弘珍动了! 殿下令他监视的人动了,那么殿下所承诺的银子,他就可以放心拿了! 郑吉眼神动了动,沉着气问道:“仔细道来!” 她就知道,这一招敲山震虎的确有用。 她令长定率去查探亲蚕礼,完全没有遮掩此事,就是为了震动齐弘珍! 秦胄平了平气息,回道:“属下监视了他几天,终于见到他今晚乔装外出了。他避人耳目,接触了……”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顿了顿。 “接触了什么?你倒是快说啊!”李行恩催促道,想听下文。 秦胄吐出一口浊气,道:“与他接触的,听声音是一个年轻公子,衣饰华贵,但是他戴着面具,属下看不到他的样子……” 第049章 挑选面首? 石定方万万没有想到,他千万百计成为长定率,竟然还逃不过监门卫的职责。 他还在监门卫的时候,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刺探消息。 尤其是查探阴私这种。 旁人永远想象不到,风光霁月的后面藏着多少丑陋险恶。 看得多了会反胃,忍不住想吐。 他已经是监门卫中郎将了,皇上对他还颇为满意,可谓前途一片光明。 但是在得知皇上要赏赐长定公主两率的时候,他都没有怎么考虑,就决定要成为长定率的一员。 姜贵妃给得太多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他厌恶这种刺探阴私的事情。 他来长定率,就算打打杀杀都没有问题,却不想再沾染那些暗处的东西。 但是,长定公主竟然交给长定率这样的任务? 听听—— “本殿想知道京兆年轻公子的资料,特别是私交、家宅之类的,你们在练武之余,就帮本殿好好查探查探吧。” 郑吉是在演武场说出这些话的,当其时长定率刚刚训练完,士兵们汗流浃背,看到她出现还是很高兴的。 因为长定公主每次来到演武场,都会给他们带来好处。 特别是石定方,暗暗想着就算长定公主没有询问到他,他也要积极争取机会回答。 回答一个问题就有五十两银子,这去哪里找? 当郑吉表示,需要百余名士兵去办一件重要事情的时候,石定方第一个积极响应了。 他来长定公主府这段时日了,发现长定公主每天出门就是吃喝玩乐,什么都不做。 她所说的重要的事情,那肯定是小儿戏! 待郑吉说出上面的话语后,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年轻公子的资料,还是私交、后宅的,这不就是在刺探这些公子的阴私吗? 这……堂堂一个公主,为何要做这些事情? 而且他观其神情,一副坦荡随意的样子,完全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殿下,搜集这些公子的资料,是为何?”石定方实在忍不住问了出来。 其他长定士兵也都在看着她,等待着答案。 郑吉笑了,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本殿就想知道他们的情况,将来若是有需要了,正好挑选一两个人。” “……”石定方无语了,其他士兵也都是一言难尽的样子。 不是,殿下,您就算是这么想的,也不能大刺刺当着这么多士兵说出来啊。 这让他有种错觉,好像长定公主是在物色面首一样。小說中文網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皇上不久前才给长定公主和宋世子赐婚吧? 这长定公主行事,怎么如此……让人捉摸不透呢? 石定方想起了先前在演武场这里见到郑吉的感觉,那种凛然气势,仿佛罡风砭崖,竟然是错觉? 先前那个白净、朝她抛媚眼的士兵,眼巴巴地看着她,问道:“殿下,只是年轻公子的资料吗?年轻士兵的不可以吗?” 他眼睛好像会说话似的,等于在明说“我这个年轻士兵怎么样?”。 这让郑吉一阵发笑,彻底记住了这个名字叫做徐鸣镝的年轻士兵。 她也没有想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天,徐鸣镝都还没有放弃勾引她。 看来,此刻长定公主府的权势还是管用的。 她笑着点了点头:“年轻的士兵当然也可以,只要你们可以搜集得到的资料,本殿都需要。” 石定方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长定公主竟然真的打算这么做,利用长定率来挑选面首? 虽然皇上让他们听令于长定公主,但是被这么个用法,真的让人难以接受。 这个时候,一个面色黝黑的士兵迟疑问道:“殿下,这个年轻公子的资料,是怎么个查法?” 郑吉看了过去,仍旧笑眯眯的。 哦,原来是赵武,奉宸卫的人,是父皇的钉子。 “你们想怎么查就怎么查,本殿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这些资料都是真实可靠的。” 她的目光一一打量这些人,最后落在石定方身上,笑道:“此次,就由石左率领着大家去办此事吧,就在亲蚕礼前将资料汇总给本殿,可有异议?” 石定方原本就是监门卫中郎将了,是此次进入长定两率的士兵中官职最高的人,顺理成章地,他成为了长定左率。 长定左率乃其中两千士兵之首,所领的俸禄也比其他士兵要多。 如今郑吉让他领着士兵去做这个事情,那就意味着这个事情十分重要。 石定方抬头看着郑吉,正想出声拒绝,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张艳丽脸容上的平静时,一下子失了声。 或许,并不是在刺探阴私…… 石定方脑中突然出现了这句话,他想起了先前见到的郑吉,身上有陆辟光大将军那种气势的,会肆意用长定率来挑选面首? 他默了一瞬,然后答道:“是,属下听令。” 且不管长定公主为何要这么做,殿下已经点了他的名字,他自不能当众拒绝。 不过,听令之后要怎么做,做成怎么样,那就要看长定公主究竟想做什么了。 很快,郑吉令长定率搜罗京兆年轻公子情况的事情便传了出去,自是引起了一阵哗然。 自郑吉出宫开府之后,京兆许多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长定公主府,想知道这位备受皇上疼爱的公主出宫之后会做什么。 不曾想,竟如此荒唐! 那四千名士兵是用来保家卫国的,怎么容许她如此作践?简直胡闹! 御史台有不少官员就忍不住了,弹劾的奏疏一封封递进了紫宸殿,劝永宁帝收回赏赐两率士兵的旨意。 令人意外的是,这一次杜太傅竟然没有任何表示。 杜太傅不是最讨厌这些事情的吗? 按理说,他的弹劾奏疏是第一时间就送进宫中,还会毫不客气地讽刺姜贵妃和长定公主,完全不怕皇上生气的。 怎么会如此安静呢? 没有人知道,在长定公主下了那个指令之前,杜太傅杜通,本来就想建议永宁帝这么做的。 但他还没有来得及上疏,就听到长定公主府传出来的消息。 这令他愕然,长定公主所下的这个命令,怎么与他所想的一样? 这是凑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第050章 她不是这样的人 杜通容貌俊逸气质清冷,似青松寒柏,哪怕已年过六十,也依然有着独一无二的风采。 于千万人之中,是最吸引人的那一个。 那种经历世事沧桑而回归淡然的从容,尤其令人心折。 哪怕他现在一个太傅的虚衔,并无实权官职,也无人敢小觑。 不过,以上这些在杜凤句看来都是假的。 什么清冷从容,那是做出来的样子,是用来糊弄外面人的! 这不,父亲正烦躁地挠着头发,嘴里喃喃有词:“怎么会这样?长定公主府是在挑选面首吧?肯定和我想的不一样!” 杜凤句想了想,还是无情地戳破了父亲的幻想,道:“父亲,她不是那样的人。” 虽然他只和长定公主见过两次,且这两次长定公主都在调戏他,但是他能看得出来,她眼中没有任何亵玩的意思。 甚至,还有一种极力压下去的深沉。 这种深沉,他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他曾在另外一个人眼中见到过类似的。 那便是他的义父,看起来阴沉暴虐,但实则压下去的那些清醒和煦,才是最重要的东西。 而且,这两次长定公主表现出来的…… 不是杜凤句想说自己目光如炬,但他的确觉得她有一种故意表演的成分。 目的是什么呢? 裴燕山他们还在查,尚不清楚。 所以,这样一个深沉,又十分清醒,还能演戏的长定公主,她所下的命令,不会是表面那么简单。 准确地说,他一直在河东,从来没有与长定公主接触过,所以传闻那些娇纵蛮横,在他这里都不算的。 只有他自己与她接触过,才能作出判断。 杜通摇了摇头,道:“你不知道,长定公主被皇上和姜贵妃宠坏了,什么荒唐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他可不相信姜贵妃所教导出来的女儿,有什么不敢的! “……”杜凤句没法接这话。 若不是他非常清楚对过世的娘亲有多么情深爱重,他还真怀疑父亲这么针对姜贵妃母女,是有什么说不出来的心思。 又或是,姜贵妃母女的确太得皇上恩宠了,所以吸引了朝臣的所有不满和攻击。 这当中,就包括他父亲的。 这些,都不是他现在需要担心的事情。 “父亲,您的奏疏就先缓一缓吧,待亲蚕礼结束之后再说。为皇上网罗天下贤才,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他知道父亲有这么一个想法,也已写好奏疏了,欲恳请皇上搜集京兆年轻士子,于国子监之外,开设弘文馆,以便人尽其才。 这是一个多么好的想法啊,他对父亲佩服不已! 父亲所想的,都是为了国朝,而且目光长远,只是……长定公主府也下了一个差不多的指令。 情况就有些微妙了。 若是父亲再上这道奏疏,皇上会怎么想呢? 为君者的心思,旁人猜不到,也最好不要猜。 杜通思考片刻,随即点点头:“唯有如此了。” 那份奏疏,现在的确不适宜上表了,若是皇上认为他与长定公主互相联合了,那就不妙了。 对自己一手教导出来的学生,杜通现在也不敢说了解。尛說Φ紋網 对方,已是帝王了。 不过对自己儿子,杜通还是了解的:“你对长定公主观感不错?” 至起码,是入了小儿子眼中的。 若是小儿子看不上的人,连半句话都不会多说。 “唔,觉得她似乎有什么隐藏着,我很好奇。” 对自己父亲,杜凤句倒不会有什么隐瞒,他是真的这么觉得。 再者,他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比自己好看的人,为此也多了几分侧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杜凤句认为自己也不例外。 提及此,杜通不禁“哈哈”大笑,道:“也是,敢出言调戏你,你不对人家好奇才怪。” 他听闻此事后,只有一种“果然是长定公主才能做出来的事情”的笃定感,生气愤怒什么都还真没有。 说到底,他一个六十多岁的太傅,和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计较什么呢? 留给儿子去烦心吧! 他看着小儿子平平无奇的脸容,觉得刺眼:“凤句,你非要戴着这个面具?太丑了!” 想他杜家,就没有一个人是丑的。 他年轻的时候出游,那都是瓜果盈车的盛况,他的妻子更是貌若天仙,让他目眩神迷那种。 他和妻子所生的另外几个孩子,儿子都是丰神俊朗,女儿都是容貌娇美。 唯有凤句这个老来子…… 唉! 杜凤句笑了,眼睛又黑又亮:“父亲,你觉得我摘掉这面具合适吗?” “……不合适。”杜通回道,觉得更糟心了。 比起凤句真正的面容来,还是这副平平无奇的样子更合适在京兆行走。 不然,凤句想做什么都不方便了。 想到这里,杜通肃了肃神情,语气凝重:“你要做的事情,父亲不会阻拦你,但你要三思而行,切不可置自己于险地。” “父亲,您放心,我心中有数。” 若非如此,他早就以真面目示人了,哪里还用这样刻意去掩饰? 听到杜凤句这么回答,杜通心情却没有放松多少,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杜凤句,忍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父亲也不知道,当年送你去河东,是好还是坏了。” 如果凤句没有被他送去河东,没有在那个人身边长大。或许…… 杜凤句笑眯眯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开心:“父亲,我现在还活着,这当然是好事啊。” 这句话,让杜通默然,不得不表示赞同。 是啊,哪里有什么或许,如果当时他没有把凤句送去河东的话,凤句连性命都没有了。 他不能这样奢想,哪有这样占尽好处的事情? 凤句在那个人身边长大,现在要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他这个父亲唯一能做的,便是支持了。 说到底,是他欠了那个人一条命。 杜凤句回到自己房间之后,韦艳便出现了,带着一身风霜寒露的气息,但他那张绝美到近乎妖艳的脸容却带着一丝笑意。 就好像,沾染了清晨露水的桃花一样。 “公子,长定公主那里有动静了!” 第051章 凤句提示 自那一晚郑吉夜闯太傅府之后,韦艳便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在追踪之中。 他想找到那个会用吕主武功心法的人,想知道其夜闯太傅府是为何。 可惜,都无所获。 无奈之下,他只得将目光投向长定公主府。 因为,裴燕山说过,长定公主的速度很快,两次都让他无法预警。 这引起了韦艳的兴趣。 那个从他手下逃脱的人,武功并不高强,但胜在用的是吕主的身法,速度也很快。 这两者,会不会有关联? 虽然知道这不可能,但他还是密切关注着长定公主府的动静。 那里面有四千长定率,当中更有石定方这样的高手,为免引起动静,他并没有闯入长定公主府中,而是蛰伏在府外窥视。 岂料,真的发生了不同寻常之处。 长定公主身边的内侍首领秦胄,竟然悄悄监视着太常寺一位官员! 秦胄盯了那名官员多久,韦艳就盯了秦胄多久。 直到昨晚,才终于有了异常。 秦胄所盯着的那名太常寺官员,深夜乔装与另外一个人接触了。 另外那个人,衣饰华贵,却戴着面具,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更为重要的是,那个锦衣年轻人的武功在秦胄之上,因为秦胄跟丢了! 韦艳却不一样,在瞬间判断之后,他就悄无声息地缀在了那名锦衣年轻人身后。 却发现—— “公子,那锦衣人进了宫,监门卫并未阻拦。”韦艳这样道。 他看得很清楚,从那名锦衣人的动作、速度来看,应该是经常进出宫中,对宫中十分熟悉。 跟到这里,韦艳便不能再跟进去了。 皇宫高手如云,不说监门卫、奉宸卫这些皇上亲随,还有一些武功出神入化的老怪物,就好像当初吕主那样的。 这绝不是他可以闯的地方。 他原先只是想看看长定公主是否有不妥的,不曾想,却发现了这一幕。 看到那个锦衣人飞入皇宫的那一瞬间,韦艳心中杀气蒸腾,差点露了痕迹。 他无法再保持冷静,迅速离开后,又查了那个太常寺官员一番,才将这些告诉公子。 只有公子,才能抽丝剥茧,才能分析出底下的种种关联。 听了韦艳的禀告,杜凤句心想:原来,这就是长定公主挑选“面首”的原因。 “那名太常寺官员,是谁?” “回公子,是太常寺丞齐弘珍。”韦艳回道,他跟了秦胄几天,当然知道其盯的人是谁。 杜凤句沉吟片刻,推测道:“亲蚕礼在即,这齐弘珍是监礼官?” 亲蚕礼监礼官向来都是从太常寺出,结合长定公主令长定率搜集亲蚕礼的消息来看,他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可能。 “公子,现在监礼官还没有定下。” 这话是裴燕山回答的,他负责的是明面上的消息,对这个很清楚。 不过,既然公子这么说了,那么此次监礼官是齐弘珍就八九不离十了。 “公子,莫非长定公主提前知道了这个消息,才会盯着齐弘珍?她盯着监礼官做什么?” 韦艳想不明白,他更想不明白的是,齐弘珍一个小小的太常寺丞,怎么会与宫中有联系? 不用判断,都知道这联系非同寻常。 杜凤句没有回答,反而问道:“武阁有个传闻,道奉宸卫副将朱异声音稚嫩,那个锦衣人,会不会是他?” 韦艳和裴燕山都摇了摇头,表示并不清楚。 奉宸卫贴身保护皇上,他们不会显露真正的样子,至于见过他们容貌的,自然都不在了。 至于武阁中传出来的消息,真真假假,只有公子才能知道了。 杜凤句也没有想着从他们口中得到答案,只是听了韦艳的描述,他首先想到的便是这个武阁的传闻。 只是,年轻声音和稚嫩声音,还是有差别的,到底是不是,眼下他也无法求证。 倘若,那个与齐弘珍接触的锦衣人,真的是朱异,那就只有一个可能:这是出于皇上的授意。 事情,比他所想象的更加复杂了。 关键还是在于,长定公主为何要监视齐弘珍?她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一会儿,他就下令道:“去探,将齐弘珍的消息全都报上来。令所有人都盯着亲蚕礼。” “是,公子。”裴燕山应道,知道这是他的任务。 随即,杜凤句又下了另外一个指令:“韦艳,你将那个锦衣人的去处,告诉长定公主。” 韦艳虽然心中不解,但同样立刻回道:“是,公子。” 随后才问道:“公子,为何?” 长定公主不是调戏公子就是威胁公子,公子却还要将消息透露出去,以德报怨,自家公子也不是这样的人呀! 杜凤句笑吟吟道:“桃花啊,咱们知道的消息太少了,只能帮长定公主一把了。” 长定公主不会无端端盯着齐弘珍,她必定是知道什么、想做什么的。 既然如此,他还不如帮她把事情补全了。 只有长定公主动了,他才能知道更多消息。 韦艳皱眉:“殿下,如此一来,长定公主就会知道有人盯着她了。” 无论他用什么方式提醒,只要不是蠢笨的人,都会想到这一点。 “你以为长定公主不知道?放心吧,她又不知道是你。”杜凤句这样回道。 作为箭靶子的人,不会连这点自觉都没有。 以韦艳的本事,也不可能会暴露行踪,她不会知道透露消息的人是他。尐説φ呅蛧 至于长定公主信不信,又会如何做——说实话,他也很好奇。 那么,不防拭目以待。 不多时,秦胄哭丧着脸,对郑吉禀道:“殿下,属下被人发现了,您看……” 他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郑吉,语气生无可恋:“今日,属下出门的时候,一个小乞丐给我的。” 当时他心里就“咯噔”了一声,待看到纸条上的内容后,就知道坏事了。 他一刻也不敢耽搁,立刻将此事上报,其余的……就看殿下怎么说了。 郑吉接过那张纸条一看,上面只有几个字:“锦衣者,入皇宫。” 难怪秦胄说被人发现了,显然,秦胄在追踪齐弘珍的时候,还有人跟在他身后。 是谁呢?这个人的武功必定在秦胄之上,所以才能不被秦胄发现,还能知道秦胄跟丢了的锦衣年轻人的最后去处。 皇宫? 这个去处,其实……也不离她的猜测。 第052章 夜审齐弘珍 亲蚕礼出事与皇宫有关,这猜测她早已有之。 此事是为了针对母妃与陶贤妃,得益者除了皇家的人,还会是谁呢?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父皇。 毕竟,前世陶家最后交出的军权就握在了父皇手中。 只是,这个时候,父皇对母妃是真心宠爱,能狠得下心这样对付母妃吗? 不管怎么说,这些都是她的猜测而已,根本没有佐证。 但现在,有人送来了这个消息…… “殿下,这个消息可信吗?”秦胄问道,脸色实在不好看。 本想露出漂亮尾羽的,结果却露了腚,这种心情,他都不知道怎么描述。 况且也无法弥补,那个小乞儿只是收了别人银子,传这么一张纸条而已。 不知道是谁送来的消息,就无法确定此事的真假。 他坏了殿下的计划! 那些银子,他就算厚脸拿着也不安心啊。 郑吉却好像寻常事情一样,淡淡道:“无妨,要知道这个消息的真假,很简单。” 要知道那个锦衣年轻人是谁、最后去了哪里,只需问一个人就可以了。 齐弘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这张纸条,倒是让她灵机一动,不如将计就计! 她朝秦胄招了招手,道:“从齐弘珍身上拿一个标志物品,这没问题吧?再找个小乞儿传个话,能做到吧?” 当然能做到,齐弘珍只是个文官而已,护院才只有两个! 秦胄立刻就明白了郑吉的意思,当即拍着胸脯道:“殿下,您放心!属下再也不……” 他的动作一下子就顿住了,信心满满的话也说不下去了。 这些他都能做得到,但说不定背后还有人盯着他。 那岂不是殿下所做的一切都暴露了? 郑吉却摇头道:“这个没有关系。” 虽然她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这个纸条,但显然这是个好心提醒。 也就是说,这背后监视的人对她暂无恶意。 再说了,她既然知道有人在监视秦胄,还会什么都不做吗? 如果她是给予提醒那个人,为了不暴露自己,肯定会收手的。 而且,这一次她打算跟着秦胄,武功她或许比不上秦胄,但说到轻功和敏锐,秦胄就远远不如她了。 她还巴不得有人跟着秦胄呢! “……好吧,殿下,属下知道怎么做了。” 过了两天,亲蚕监礼官的人选便确定了,正是太常寺丞齐弘珍。 但凡见着齐弘珍的,莫不道贺一声:“齐大人,恭喜了!” 谁到知道,只有让皇上信任和满意的太常寺官员才能成为监礼官,这就意味着齐弘珍离晋升不远了。 这是喜事,当然要道贺了。 但是,齐弘珍却笑不出来,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只有在回到家中才敢沉着脸。 他很清楚,自己这个监礼官是怎么得来的,那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是要有所付出的。 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一枚自己随身所用的私印不见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因为有时候他沐浴的时候会解下私印,有时候放书案上管家会收起来。 直到,一个小乞儿交给他一张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欲寻私印,速至丰义巷。”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齐弘珍当真是大惑不解。 私印而已,不见也就罢了,可以重新刻一个,为何有人这么神秘给他传讯? 丰义巷他知道,非官员所居之地,那里都是普通百姓。 捡到他私印的人莫非是要钱? 不知道是他自己心虚还是怎么样,他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他既怕这私印还会有什么事,又不敢将心中忧虑告诉那个人。 万一弄巧成拙…… 那种后果,齐弘珍根本不能承受。 几经踌躇,他最后还是决定去丰义巷看一看。 不过他也留了一个后手,那就是带了好几个护院前往,并且还告诉妻子,若是晚上他回不来,那就要去告官了。 与那个人有关的事情,他连妻子都不敢告知。 他想了很多可能,也做了很多准备,却万万没有想到,竟都是多余的! 那几个高大威武的护院,才进入丰义巷就“砰砰砰”地倒下了。 毫无征兆,如此迅速! 下一刻,便有人捂着他的嘴巴,将他拖进了巷中的一间屋子。 从头到尾,他都发不出声音,只能拼命地挣扎起来。 “好了,放开他吧。” 悦耳的嗓音传入了他耳中,却又如罡风吹崖,语气中有股令人胆颤的寒意。 待他看清说话的人,眼睛瞪得大大的,已到嘴边的尖叫都发不出来了。 坐在上首的人,有一张艳丽至极的脸容,凤目微张,穿着一身暗纹凤袍,头上的金钗轻晃,说不出的华贵威严。 他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颤声道:“殿……殿下……” 长定公主,怎么会是长定公主?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瞬间,他意识到了什么,脑中“噼里啪啦”地响,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长定公主现身,莫不是那件事暴露了? 一定是,一定是! 郑吉看着他惨白的脸色,不禁皱了皱眉。 这样一个容易失去冷静的官员,怎么会成为亲蚕礼最重要的一环呢? 不过,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把他摆在这个位置上。 这样的人,压根就经受不住奉宸卫的审讯,只需要狠声询问,就什么都招了。 设局人所需要的,恰恰就是他的招供。 如今,轮到她来询问了,想必他也会很快就招了吧。 她朝秦胄使了个眼色,随即秦胄便上前,单手拎起他,一拳打在他的腹部,恶狠狠问道:“说!你前晚在吉庆巷见到那个锦衣人,是谁?” “呃……”齐弘珍被这一拳打得弯下了腰,额头瞬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粗喘着气,试图遮瞒过去:“殿、殿下,我……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郑吉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本殿听闻宫中有一种酷刑,名唤‘剥皮法’,身上的皮子褪下来了,人还是活着的。秦首领,刀具都准备好了吧?” “回殿下,已经准备好了。”秦胄极力平静道,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他怎么没有发现殿下还有这样的恶趣味? 恐吓起人来竟然面不改色,不愧是殿下,佩服,佩服! 跪到在地上的齐弘珍已面无血色,一想到那个剥皮法,他就头皮发麻。 他跪到跪不住了,嘴唇都咬出血了:“殿下,我……我招,我招……” 郑吉笃定齐弘珍一定会招供,但他所招供的那个人,当真是让她万万没有想到! 第053章 掐断 郑吉怎么都想不到,齐弘珍供出来的人竟然是平王。 平王,郑彻,德妃之子,仅比太子小一个月,是她的二皇兄。 父皇登基之后,在册封太子之时,也将其余成年皇子封王。 其中,二皇子郑彻就被封为平王,以河南道汴州封地。 “平”这个封号颇为微妙,而郑彻这个人的确如这个封号那样,能力平平,声望平平,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 毕竟,太子太优秀了,有这皓月光辉在,其他皇子就如萤火般不起眼。 现在齐弘珍却说,是受到平王指使? 料不到,看不出,这真的让她太诧异了。 齐弘珍颤着嗓音,断断续续地说:“那个侍卫,是平王殿下的人……他来给下官下指令……” “平王殿下已经出宫开府,他的侍卫怎么会在宫中?”秦胄反驳道。 若是平王的侍卫,那应该回平王府复命才对。 “下官说的是真的,他是……是德妃娘娘身边的侍卫……” 郑吉依然半垂着凤目,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也不知道信还是不信。 “他们让你做什么?与鞠衣有关?”她淡淡问道。 齐弘珍瞳孔一震,倏地抬头看向她,几乎心神俱裂。 鞠衣,长定殿下连鞠衣都知道? 明明长定殿下连眼睛都没有完全张开,齐弘珍却觉得在她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长定殿下连鞠衣都知道了,可见查得很深,他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是……平王殿下令人送来一瓶药粉,令下官设法涂在皇后娘娘的鞠衣身上……” 说罢,他便匍匐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 自然,没有看到郑吉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 平王令齐弘珍在鞠衣上涂药粉?那可真是奇怪了,前世做这事的人是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 她不动声色,接着问道:“是什么药粉?在哪里?” “下官也不知道是什么,在……在下官家中。” 一想到“剥皮法”三个字,齐弘珍便什么都招了。 长定殿下深得皇上宠爱,她出现在这里,那就证明皇上已经知道此事了。 他已经是死路一条了,招供了还死得痛快一点。 让他意外的是,长定公主竟然放了他一条生路! “那个药粉,本殿会给你换一种。若是平王问起,你就说已经涂上去了。其余的,不得向任何人提起!” 她睁开眼,看了齐弘珍一眼,启唇道:“不然,就是本殿放过你,平王和父皇那里就不好说了。” 她笑了笑,凤眸倏然冰冷:“剥皮法,可懂?” 懂! 齐弘珍太懂了,拼命点头,紧紧扒着这一条生路。 郑吉朝秦胄示意道:“好了,将他们送回去吧,记住扫清手尾。” 她也不打算对齐弘珍做什么,这是一枚废棋而已,从他成为监礼官开始,就只有被舍弃这个结局。 回去之后,李行恩忍不住问道:“殿下,他说的是真的吗?当真是平王殿下?” “他没有必要说谎。” 齐弘珍毕竟在太常寺为官,自己接触的到底是谁的人,不可能连这个都不清楚。 “那,那……平王殿下这样,是为了谋害皇后娘娘,进而谋害太子?” 李行恩在宫中多年,对德妃和平王殿下也知道不少。 德妃娘娘比皇后娘娘还要与世无争,况且平王殿下在朝中没有什么声望,他们谋害太子做什么? 贵人们的事情,他表示真的很困惑。 “或许吧。”郑吉淡淡道,对他这个猜测不置评论。 大多数人都和李行恩一样推测,前世薛皇后的确深受其罪,但最后折损最厉害的,却是陶家和姜家。 现在,还多了二皇兄平王。 在朝中毫不起眼的平王,也对帝位有想法? 也是,都是父皇的儿子,谁不对那个位置有兴趣呢? 毕竟,现在太子只是太子而已。 平王的野心,在这个亲蚕礼上可见一斑,这是她前世从来不知道的事情。 这可真像拆头上珠钗啊,不拔下最后一根簪子,都还不知道能否睡得安然。 李行恩还是不放心,絮絮叨叨的:“殿下,若是齐弘珍向平王殿下告密,那……那该怎么办?” 对此,郑吉并不在意:“没有关系。” 她想做的,是让亲蚕礼顺利进行,避免前一世的惨剧发生,经此一晚,齐弘珍断不敢再做什么手脚,他是否告诉平王已没有什么差别。 不过,以她的观察看来,齐弘珍肯定会瞒下来。 在亲蚕礼上做手脚,齐弘珍怕被别人知道,平王同样也怕。 这本来就是不一定会成功的事,只要齐弘珍没有暴露,那么平王便能放心。尛說Φ紋網 齐弘珍这里的危机,她已经掐断了,但还有月圆姑姑那里…… 前世在鞠衣身上涂上药粉的,是齐弘珍还是月圆姑姑? 还是说,两个人都有份? 那就看母妃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且说姜贵妃这边,因为领了皇后娘娘分下来的差事,自少不得常去坤宁宫,同样与陶贤妃接触也多了。 这样一来,倒真让她看出了一点东西。 月圆姑姑在坤宁宫,表现得太从容了一些。 好像,她完全不担心自己做错什么会被责罚一样。 她在嘉懿宫如此还说得过去,但是在坤宁宫,坤宁宫之主薛皇后,是可以决定她性命的人。 她何来的底气?笃定陶贤妃一定会护着她? 姜贵妃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不妥。 但她却不打算将这个发现告诉陶贤妃,因为陶贤妃对月圆姑姑太信任了。 查验衣物这样的事情,大多都是月圆姑姑领着内侍宫女在做。 陶贤妃所做的,就是把月圆姑姑整理的结果在皇后娘娘面前陈述一遍而已。 这样倚重,这样信任,若是月圆姑姑要做什么手脚,那真是易如反掌。 陶贤妃就这么放心吗? 的确是。 姜贵妃想到了自己身边的惠南姑姑,很能明白这一点。 若是有人告诉她惠南姑姑有贰心,她非但不会相信,还会觉得此人居心叵测,想要离间她们主仆情谊。 只有她亲眼见到了、亲耳听到了,才会相信。 她得找个机会,让陶贤妃自己去发现、自己去确认。 直到少府监将鞠衣送到西苑,她才找到这个机会。 第054章 她有问题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姜贵妃越发肯定月圆姑姑有问题。 这个人,太淡定太恰到好处,一切都像精心计算似的。 尤其是对陶贤妃,处处周到,熨贴得不像真人。 不排除的确有那么极致的人,但钱谷暗地查访,发现月圆以前是个大大咧咧的人。 便是刚进宫那段时日,月圆都是跳脱的性子,绝非缜密妥帖之人。 那么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许多人都不记得了。 并不是一下子就变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行事就稳妥了。 无论陶贤妃交给她什么事情,她都能办得很周到。 慢慢地,就成为了陶贤妃最信任的月圆姑姑。 以姜贵妃在皇家多年的经验看来,月圆姑姑有这么大的变化,这里面不发生点什么事情那是不可能的。 可惜,当初和月圆姑姑一起进宫那批人,几经周转调换,已经没有什么人留在嘉懿宫了。 在其他各宫的,像惠南姑姑,因为隔得远,就不太熟悉了。 眼见着亲蚕礼的日子就要到了,姜贵妃还没有从月圆姑姑身上找到突破口,心里多少有点着急。 就是这个时候,长定公主府送来了消息。 经过烟岚、流玉和澹星等人细致的翻阅查看,终于从那些故旧的宫女内侍录薄上发现了一个可疑线索。 在皇上登基之后一个月,宫女有过多番轮换,许是因为不熟悉,又许是因为别的,宫女内侍死的特别多。 各种各样原因的死亡,比起帝王登基这件盛事来,算不得什么。 那些死去的内侍宫女中,有两个人正是月圆姑姑的同乡! 而且,这两个人都在嘉懿宫当差过一段时间。 这个事情,与月圆姑姑性情大变有关系吗? 可惜,已经过去几年了,已无法查证了。 姜贵妃想了想,对惠南姑姑吩咐道:“将此事透露给陶贤妃,切记不能留痕迹。” 她与陶姝打了那么多年交道,对其还是颇有了解。 陶姝虽然出身将门,却不是只会弄刀弄枪,能成为四妃之一、在宫中站稳脚跟的人,都不会简单。 她觉得异样的地方,陶姝能认为没有问题? 惠南姑姑听令离去之后,钱谷便上前禀道:“娘娘,那条暗线,月圆姑姑昨日动了一次。” 说到这里,钱谷依然觉得诧异不已。 一入宫门深似海,但后宫中的妃嫔,不管是为了传递消息也好,还是为了方便自身也好,都会想方设法和宫外取得联系。 这条联系的路径,通常要费时数年乃至数十年才搭建起来,都十分隐秘,非亲信之人不能知道。 钱谷自己所负责的,便是福庆宫与宫外的通道,除了他和娘娘之外,就连惠南姑姑都不清楚。 但是,嘉懿宫与外面联系的通道,殿下竟然知道了! 虽然殿下知道的并不是完整的路径,但是有殿下所提供的那几个关键环节,以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和敏感程度,不难探出整条路来。 这让钱谷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当中。 明光宫的秦胄和李行恩什么时候那么厉害了? 他们并不擅长做这些事的人都能发现端倪,那么他……得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钱谷是从钱家出来的,深刻明白要想把饭碗端得牢,就一定要比其他人更厉害的道理。 被秦胄和李行恩这么一激,他不但探清楚了陶贤妃与宫外联系的线路,还不断优化完善自己与宫外联系的方式。 正因为这一次调整,得以为福庆宫避开了一个灾难,这也是他没有想到的。 但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此刻钱谷一心想的,都是陶贤妃那条线路。 若不是从殿下那里得到了提醒,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陶家竟然连四卫禁军都打通了。 陶家不愧为将门,在军中的势力很深,触角又多,有了四卫禁军暗中遮掩,传递消息和转运物品,那真是没有什么难度。 陶贤妃并不愚蠢,虽然有这么一条方便之路,却不常用。 就算用,也只是用来传递一些无关紧要的消息和不甚值钱的物品,便是被发现了也不会被重罚那种。 所以……陶贤妃暗地里用的那条线,才是最重要的,也更加隐秘。 其中关键的环节,也是四卫禁军,谁能想到,陶家竟然用了两套人马呢? 除禁军之外,还有两名为宫中处理秽污物的年迈内侍,就两个环节,这才是陶家暗地里的那条线。 钱谷暗地观察了好些天,只发现过这条暗线动过一次。 动它的人,正是月圆姑姑! 可见陶贤妃对月圆姑姑的倚重,暗地里最重要的这条线都经了她手。 “暗地里的线给本宫盯好了,到亲蚕礼时,她必定会动。” 小九说了那么多次亲蚕礼,这么重要的节点,姜贵妃当然很清楚。 消息她会送到陶姝跟前,且看对方如何反应了。 但她也不会把期望都放在陶姝身上,她自己还是推月圆一把吧。 亲蚕礼越发近了,各宫的事情都渐渐多了,特别是坤宁宫和嘉懿宫最为忙碌。 嘉懿宫因为要打点查验宫中衣物,便是陶贤妃也闲不下来,其他人更是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日,陶贤妃斜倚着软枕,疲惫地叹了口气,对端下来为她按摩小腿的月圆姑姑道:“最近可真是太折腾了,幸亏有你,本宫省了许多心。” 月圆姑姑不断调整着力度,关切地说道:“娘娘,您休息一天吧,这些事交给奴婢就可以了。” “这是本宫第一次领到这个差事,实在不放心啊……”陶贤妃摇摇头,语气很是无奈。 她颤了颤腿,语气轻松了不少:“月圆,你这一手按摩之法,最适合本宫了,其他人怎么学都学不来。只是辛苦你了。” “娘娘,奴婢不辛苦,能为娘娘减轻负担,这是奴婢幸事。”月圆仰头看向陶贤,笑眯眯道。 陶贤妃也笑着点点头,对她满意:“但本宫不舍得呀。本宫恍惚记得,以前好像也有两个人按摩手法很好的。叫什么来着?本宫想想……” 她凝神细思,终于从尘封的脑海中找到了那两个人名,道:“好像叫德安和瑞喜,你记得吗?” 月圆停下了按摩的动作,似在努力回想,然后回道:“娘娘,奴婢没有什么印象了。” “本宫也不太记得这两个人的样子。若是他们还在,你还能轻松不少。”陶贤妃可惜道,随即转向了其他事情。 这两个人,就好像她随口一问,仿佛是踩在脚下的泥尘,偶尔看一下,也就这样了。 第055章 掌掴 月圆姑姑退出嘉懿宫内殿的时候,一个宫女快步迎了上来,欢快地问道:“姑姑,我新创了一个针法,您看看能不能用来绣那朵海棠花?” 月圆姑姑笑了笑,接过花样子来看,随即点头道:“很好,绵密多变,可以试一下。” 宫女得了肯定,心满意足地离开。 月圆姑姑顿了顿,才继续往偏殿走去。 路上有几个小宫女弯腰请好,她都笑眯眯的,还记得提醒她们莫要奔跑,免得惊扰了娘娘。 直到回到自己的处所,合上了房门,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后背已是一片濡湿,无力倚靠着房门,缓缓闭上了眼。 反复出现在她脑海中的,是刚才与陶贤妃的对话。 “好像叫德安和瑞喜,你记得吗?” “奴婢没有什么印象了。” 她怎么可能没有印象? 德安的脸圆圆的,长得胖乎乎,看起来总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 至于瑞喜,脸上有两个小酒窝,整天都带着笑容,不知人间忧愁。 她还记得,瑞喜气若游丝,嘴角不断淌血,说不出话来,德安睁着眼,想伸手拉着她,却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这些,都是深深刻在她脑海里的。 但是对主子而言,只是两个模糊的名字,还有所代表的那一点舒适。 按摩手法,的确是她家乡的一绝。 在那里长大的人,从小耳濡目染,多少也懂一点手法。 但是,不管是她,还是他们,都太年轻了,且是刚刚进宫,哪里能想到,在宫中,不会没有关系,会一点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呢? 只是按摩的手法用力了一点,在十殿下腿上留下了一点淤青,怎么就被杖杀了呢? 月圆不懂,她真的不懂。 但她懂得,她的主子贤妃娘娘不会无缘无故问起这两个人。 他们对贤妃娘娘来说,就如脚下尘埃一般微不足道,除非…… 贤妃娘娘知道了什么?在怀疑什么? 月圆姑姑倏地睁开眼,眼中有狠绝一闪而过,双手握成了拳。 试探又如何? 鞠衣已经由少府监送到西苑了,最迟明日,他们就要前去西苑查验衣物。 届时……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从房中盆景泥土里挖出一个药包,紧紧攥紧了它。 要做的事情,她已经在脑海中演练了无数次,再不会有任何犹豫。 如果说,这些年她从贤妃娘娘身上学到什么东西,那便是充足的耐心。 静待最合适的时机,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一击必中,让敌人无路可逃。 这是贤妃娘娘教会她的,也是将门陶家的行事方式。 ~~~ 明日便是亲蚕礼了,按照惯例,薛皇后得与监礼官前去西苑查验鞠衣。 因为今年陶贤妃掌了查验衣物之责,也一并前往。 只是,陶贤妃刚出了嘉懿宫门,就被姜贵妃领着一群人挡住了。 陶贤妃还来不及问什么,就见到姜贵妃怒气冲冲上前,直接抬起手,“啪啪啪”狠狠甩了月圆姑姑几巴掌。 陶贤妃一下子就怒了,两眼着火:“姜昭,你……” 她的话倏然止住,因为她触目所及,是姜贵妃脖子上的一块块红疙瘩。 这些红疙瘩看着十分瘆人,甚至她脸上也有一些红肿。 这……姜昭这是怎么了? 她心里快意,但不管姜昭怎么了,一见到月圆就甩了几巴掌,这是失心疯了吧? 打狗还要看主人,她正在这里站着呢,姜昭欺人太甚! 她往旁边站了一步,挡在了月圆姑姑前面,压根不想忍:“贵妃,不知道本宫身边的人怎么得罪了您,要您这样大动肝火?” 若是姜昭没给她个说法,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姜贵妃眼神冰冷,指着脖子上的红疙瘩说道:“贤妃,你看到了吧?这都是拜你身边的姑姑所赐!” 她眼神如刀,刀刀都割在月圆身上。 “这样歹毒的贱婢,本宫还嫌打得不够!怎么,你要与本宫去皇上面前讨个明白?” 陶贤妃看了看捂着脸颊眼神惊愕的月圆姑姑,再看了看怒气腾腾的姜贵妃,被弄糊涂了。 “娘娘,奴婢冤枉!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月圆姑姑拼命摇头,眼睛已经通红湿润。 “哼!” 姜贵妃冷哼了一声,怒极反笑:“呵,一个小小的姑姑,还不值得本宫赔上脸容来冤枉你!”ωww.xSZWω㈧.NēΤ “惠南,你来说,好叫贤妃知道,本宫为何掌掴她的人!” 被她点名的惠南姑姑上前,向陶贤妃弯了一下腰,禀道:“贤妃娘娘,我们娘娘的衣物一向没有问题,但是前几日月圆姑姑前去查验之后,就出问题了……” 据惠南姑姑所说,正是因为月圆姑姑借着查验衣物之机,在姜贵妃的衣物上涂了毒粉,才令姜贵妃起了红疙瘩,险些毁容。 这些话,陶贤妃一个都不信! 她正要反驳,就听到姜贵妃冷冷道:“月圆一个奴才,又没吃豹子胆,怎么敢这样做?必定是受人指使!” 她都目光落在了陶贤妃身上,意思不言而明。 陶贤妃不甘示弱,朝姜贵妃瞪了回去。 胡说,本宫不是,本宫没有! 但她当真不解,她与姜昭相处多年,十分清楚对方有多爱惜那张绝美脸容。 的确如其所说的,犯不着为了冤枉一个姑姑而冒着毁容这么大的风险。 但是,对自己得信的姑姑,她也很了解。 月圆不会这么做!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月圆要做,也一定会做到很妥帖,不会给姜贵妃可发难之机。 这必定是有人栽赃嫁祸! 她正想开口,就听到姜贵妃说道:“贤妃,你是不是想说有人栽赃嫁祸?本宫可不惯着你!是真是假,一搜便知!” 此话一落,陶贤妃便下意识看向了月圆姑姑,见到对方神色不变,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虽则对月圆与那两个奴才是同乡的事,心中甚为不喜,但基本的判断还在。 月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下毒粉去害姜贵妃? 她问心无愧,但……凭什么姜昭说搜就搜? 她偏不应! 然而,这轮不到她来决定,因为姜贵妃在来嘉懿宫之前,先去了紫宸殿,还请了坤宁宫的薛皇后前来! 第056章 原来是她 薛皇后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并不愿意来嘉懿宫,但是皇上令薛恭去请了她。 她不得不来。 她的到来,意味着搜查月圆姑姑就不只是姜贵妃说说而已。 直到这个时候,月圆姑姑才终于变了脸色。 陶贤妃见此,心中“咯噔”了一声,脸色也骤变。 她想开口说什么,却碰上了姜贵妃冷然的眼神。 “看着她,别碰她!免得贼喊捉贼!” 随着这声令下,姜贵妃所带来的侍卫便将月圆姑姑严实围住。 如她所说的那样,没有人接触月圆姑姑。 “贤妃,有皇后娘娘在,你不会以为本宫能做什么手脚吧?” 说罢,她转向薛皇后,语气并未缓和多少:“皇后娘娘,本宫今天一定查个明白!” 薛皇后的眉头皱了起来,她嘴唇动了动,似想说什么。 陶贤妃咬了咬牙,抢在薛皇后之前开口:“那就搜!本宫的人出了差错,本宫绝不包庇!若不是,那本宫定要去紫宸殿,求皇上给本宫一个交代!” 她直直迎上姜贵妃的眼神,态度冷硬,丝毫不让。 她心中激荡,一颗心弹起又落下,最后悬在半空。 她不敢信,不能信,但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如潮水般向她涌来。 当她看到从月圆身上搜出来的药包时,顿觉潮水没顶,整个人都要窒息了。 众目睽睽之下,有薛皇后监管着,这药包被搜了出来! 这如何说?! 陶贤妃看着已经被压在地上的月圆,目光渐冷,渐冷。 月圆姑姑面无血色,她睁着惶恐的眼睛看向陶贤妃,哽咽道:“娘娘,奴婢,奴婢对不起娘娘……” 陶贤妃目露不忍,却强迫自己不能移开目光,开口道:“月圆,你仔细……” “奴婢有负娘娘所托,奴婢……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娘娘救我!” 静,死一样的安静,只有嘉懿宫前风摇树的簌簌声。 陶贤妃原本要说的还有被堵在了喉咙,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月圆姑姑。 “月圆,你……你说什么?” 月圆姑姑以头触地,悲怆地说道:“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在姜贵妃衣物上做手脚!这个药包,就是,就是……要用在鞠衣上的那个!” 嘉懿宫前,已是一片死寂,连簌簌树声都停止了。 侍卫、宫女和内侍全都愣住了,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鞠衣,是皇后娘娘明天亲蚕礼上所穿的鞠衣吗? 月圆姑姑却痛哭流涕,跪爬至陶贤妃身边,扒拉着她的腿,大声哭喊:“娘娘,您信奴婢!您给的药,奴婢还没有用!” 姜贵妃合了合眼,心想:果然如此。 这字字句句,都在喊冤,但字字句句,都在钉死陶贤妃! 这便是陶姝所倚重、所信任的身边人! 姜贵妃都有些不忍看向陶贤妃,微微别开了眼。 陶贤妃低头看着扒着自己痛哭的月圆姑姑,眼神一瞬不错,看得异常专注,好像第一次认识月圆似的。 突然间,她笑了起来,转向了姜贵妃:“哈,本宫知道你为何要掌掴她了。这样歹毒的奴婢,本宫也忍不住啊。” 话音刚落,她便猛地抽起脚,狠狠地一脚往月圆姑姑身上踹过去。 瞬间,月圆姑姑便被踹到了远处,“噗”的一声喷出了大口鲜血。 众人瞠目结舌看着这一幕,恍惚才记得:陶贤妃出身将门,也是有武功傍身的。 姜贵妃没有说话,但是薛皇后已满脸寒霜,喝道:“贤妃,你在做什么?要杀人灭口?” 最后四个字,令姜贵妃和陶贤妃两个人都勃然色变。 杀人灭口,这指责非同小可! 这时,一道清冽的嗓音由远传来:“母后,您请息怒。事情真相如何,我想父皇一定会查清楚的!” 众人下意识顺着声音看过去,只见来人容色艳丽,凤目微微上挑,偏生眼神有些冷,看着华贵又威严。 原来,是长定公主来了。 见到郑吉,姜贵妃眼中就有了笑意,紧着的心也舒缓了不少。 不知道怎么的,明明是娇惯了的女儿,却渐渐让她有一种安心感。 或许是因为其出宫开府,意味着已经长大了,又或许是…… 其身边跟着的那一群乌压压的长定率。 没错,郑吉出行,长定率随护,这已成了皇家一道风景了。 薛皇后和陶贤妃见了郑吉,神色倒是不显,心里都好奇她来这里做什么。 郑吉走近,看着倒地蜷缩的月圆姑姑一眼,才道:“母后,贤妃娘娘,适才我向父皇禀告了一件事,正好是与月圆姑姑有关的。” 陶贤妃冷着脸,没有搭话。 倒是薛皇后脸色稍霁,问道:“什么事情?” “近日我不是在搜集亲蚕礼相关的资料吗?恰好,发现了竟然有人在研制毒杀春蚕的药物,还送进了宫中……” 郑吉语气不疾不徐,将长定率发现了这个毒物线索,顺藤摸瓜,最后查到了嘉懿宫月圆姑姑身上的事情说了出来。 她还略略提及了因涉亲蚕礼,事关重大,所以匆匆进宫。 不想,月圆姑姑已经露出手脚了。 “……”陶贤妃忍了又忍,才不至于出声。 这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当真是和姜昭一模一样! 但对方只提及了月圆,并没有说到她,她就暂且听着。 至于月圆…… 此刻捂住腹部,嘴角淌血,头钗都甩落地上,披散着头发,看起来十分凄惨。 陶贤妃却觉得自己比其凄惨百倍! 郑吉也这样觉得,对地上的月圆实在生不出同情之心。 若是月圆的招供作实,那么就是整个陶家的根基都被动摇了,就连军中都会大动荡。 她并不喜欢陶贤妃和陶家,但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陶家这样被抽筋剥皮。 更何况,月圆这么做,同时还为了对付姜家! 对这种人,她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她绝不会让月圆得逞! 于是,她开口道:“母后,贤妃娘娘,既然月圆姑姑有问题,那么就不能仅仅搜身了,她的屋子,也要一并搜了才是!” 这一搜查,从月圆房中搜出来的东西,让所有人都震惊了! 第057章 端了亲蚕礼 在长定率及各宫侍卫的搜查下,月圆姑姑的住所被翻了个底朝天。 最先被找到的,是一个药包。 和月圆姑姑身上的药包一模一样,从房中的盆景里挖出来的。 找到这个药包的人,乃坤宁宫的侍卫。 当这个药包被摆放到一众人跟前时,月圆姑姑再一次愕然道:“我藏得那么好,你们怎么会发现?” 听了她这句话,大家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郑吉看着她眼中的快意,心想月圆姑姑真是恨极了陶贤妃,一心想要作实其罪名。 只是,太刻意了。 应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想遮掩真正的意图了。 只要是脏水,全都往陶贤妃身上泼。 如此一来,陶贤妃再怎么样都会有损伤。 但是,这一次,月圆姑姑得失望了! 在搜查出药包之后,那些侍卫仿佛受到启发似的,专门往那些旮旯地方去找。 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一张泛黄的信纸。 找到这张信纸的嘉懿宫侍卫大惊失色,可以说是颤抖着双手递出这张纸条的。 郑吉看得分明,在这张黄色信纸出现之后,月圆姑姑的肩膀都放松了。 而且,嘴角还翘了起来,眼神熠熠发亮。 就好像精心准备的礼物要打开了一样。 这张信纸,自然第一时间被呈到地位最尊崇的薛皇后手中。 薛皇后打开一看,脸色瞬间变了。 她“啪”的将信纸猛按在桌子上,语气森寒:“贤妃,你好大的……” “皇后娘娘,这里还有……”一名长定率急冲过来,喘着气禀道。 他呈上来的,同样是一张信纸。 所不同的是,信纸并不泛黄,十分寻常。 薛皇后原本要说的话语哽在了喉咙,神色不悦地令人接了过来。 待打开来一看,脸色再度变了。 姜贵妃见了,好奇地问道:“娘娘,这信纸上说的是什么?” 薛皇后还没有来得及回答,再有一名侍卫奔跑过来。 这一次,是姜贵妃宫中的侍卫。 呈到薛皇后跟前的,依然是一张信纸。 这……这是怎么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连跪在地上的月圆姑姑,也愕然瞪大了眼睛。 所有人都一头雾水,目光都落在了那几张书信上。 然而,事情还没有完,陆续还有侍卫呈上了信纸。 这都是在月圆姑姑的住处里找到的,都藏得十分隐秘,侍卫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薛皇后看着这些信纸,脸色已经漆黑如墨。 她合了一下眼,随即说道:“立刻将此事禀告皇上,你们……都随本宫前去紫宸殿!” 说罢,她便站了起来,步履匆匆,竟然一刻都不愿意耽搁。 姜贵妃等人满脸都是疑惑,只得跟着薛皇后匆匆离去。 ~~~ 永宁帝的目光从这些信纸上移开,看向了殿中的薛皇后等人。 “谁来告诉朕,这些……是怎么回事?” 薛皇后、姜贵妃、陶贤妃乃至郑吉,脸色都难看至极。 听到帝王问话后,她们都低下了头,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在前来紫宸殿 路上,她们已经看到了那些信纸的内容。 每一个人,都被吓到了。 永宁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语气是一径的温和:“朕真是孤陋寡闻了,原来宫中还有这么多线路通往宫外。” 殿中的人都跟在他身边良久,自然知道帝王无比生气。 但她们此刻,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因为,这些信纸上,写的全是各宫与宫外传递消息的线路。 譬如嘉懿宫,列出了四卫禁军、运送秽污物的老内侍; 比如福庆宫,买通了外出采买的尚食局内侍; 就连薛皇后的坤宁宫,也通过监门卫士兵对外传递消息; …… 这些都是各宫最隐秘的事情,却一一被写在了信纸上。 白纸黑字,清楚明白! 重要的宫殿,没有一个遗漏。 这种足以令整个后宫都震动的内容,竟然全都藏在一宫姑姑住处! 简直匪夷所思! 若不是他们亲眼见到了这些信纸,没有人会相信。 一宫姑姑,说到底,只是年纪大一些的宫女而已。 这个名为月圆的姑姑怎么会有这些? 别说是一宫姑姑了,就算是一宫之主,也不可能会知道这些隐秘的内容。 永宁帝相信,陶贤妃、陶家都没有这样大的本事。 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疑惑不解,也都心神高悬,然而…… 看着左右都花容失色的人,她们的心竟然莫名地平静了下来。 特别是陶贤妃,竟然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幸运感觉。 陶家的隐秘线路是暴露了,可其他人的也都一样。 那么,便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所谓法不责众,皇上总不可能把整个后宫都问罪吧? 她料得没有错,因为牵连太广,便是永宁帝,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了。 震怒之下,他只得让所有人都各自回宫,令她们不得外出。 郑吉因此留在了福庆宫。 这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便。 正好,她也想和母妃亲近亲近。 她都已经很久没有宿在母妃的福庆宫了。 一回到福庆宫内殿,姜贵妃脸上的惶恐便一下子消失了。 她拍了拍胸膛,嗔怒地看着郑吉:“小九,你真是……真是太大胆了!” 她现在都有些脚软,忍不住一阵阵后怕。 她只知道小九在月圆姑姑那里留了后手,却不知道,这个后手竟然是这么大的手笔! 整个后宫都牵扯进来了,小九……小九想做做什么? 郑吉自不可能将前世亲蚕礼的真相告诉她,更无法说出前世陶家和姜家的结局。 但是,秦胄查到了德妃和平王。 他们的打算,是可以说出来的。 “母妃,德妃令人在亲蚕礼中做了手脚,是要拖母妃和陶家下水。” 如果齐弘珍真的照做了,那么薛皇后会受害,母妃和陶贤妃也会被问罪。 已有几方的实力都被卷进其中了,既然如此,还不如把所有人都卷进来。 还有人想在这场亲蚕礼做手脚? 做梦! 她这番,把整个人亲蚕礼都端了! 她倒要看看,那些隐在暗处的人,还能做什么? 第058章 平安度过 郑吉所说的端了亲蚕礼,自然不是指亲蚕礼没有了。 亲蚕礼代表着国朝劝课农桑、祈福去灾之意,除非国朝有大变,否则都要举行。 她所说的“端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将亲蚕礼高高端起来,所有人皆目光所至,无有半点掩藏。 上至永宁帝,下至采桑女,无所不照。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管是德妃平王,还是贤妃,又或是别的什么人,全都噤若寒蝉。 便是薛皇后斋戒沐浴穿鞠衣,皇族宗亲也专门派了人守着。 而亲蚕礼的所有流程,从祭嫘祖到奉桑再到喂蚕,不独是监礼官齐弘珍,还有太常寺其他官员也至现监礼。 所有人都怕出现什么意外。 在绝对的掌控之下,是很难出事的。 这一次的亲蚕礼,深刻说明了这个道理。 当薛皇后脱下鞠衣之后,西苑所有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 亲蚕礼结束了,无惊无险。 但这是对朝臣和百姓来说的,后宫妃嫔的心情,就不是这样了。 因为参加亲蚕礼,先前的禁足自然就解除了,但事情悬而未决。 现在亲蚕礼结束,等待她们的,还有永宁帝的怒火和问罪。 郑吉却丝毫不怕,对她来说,最担心的事情已经过去了。 亲蚕礼顺利结束,意味着前世的事情已经改变了。 这让她振奋不已,宫宴之时,她尚且有些忐忑,但经过这次亲蚕礼,她已经完全确定了:今生和前世是不同的! 人生轨迹是可以改变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有她足够强大,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福庆宫内,姜贵妃喟叹了一声,道:“亲蚕礼可算是结束了,本宫悬着的心啊,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母妃,是的呢。” 郑吉笑着道,为姜贵妃按摩肩膀的力度恰到好处。 “小九,你是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比惠南按得还舒服。” 姜贵妃闭着眼,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 “母妃,我也是从长定率那里学来的。大概,力气大一些就会舒服。” 郑吉也没有想到,前世从凤句那里学到的武功,也还能用来给母妃按摩。 四肢百骸,穴位顺畅,想来都是一样的道理。 世间万事,也都一样,只要理清丝缕,便能绾花结图,如这亲蚕礼。 姜贵妃身子是轻松了,但心里却不太得劲。 “小九,你说皇上会怎么处置?” 她以往没有和女儿讨论过这些,但这次却不由自主问了出来。 毕竟,正是因为小九在月圆姑姑住处留的后手,才出现了如今的局面。 亲蚕礼匆忙结束,但其他事情还没有完呢。 陶贤妃身边的月圆姑姑,还被关押在掖庭局,现下都不知道生死。 “父皇,大概是将母妃等人禁足一段时间,再处理一批人,此事就到这里了。” 宫中掖庭局的处置方式,她已见了几十年,大差不离了。 况且,这一次是她亲自动手,没有留下任何手尾。 无论父皇怎么查,都查不到的。 “这样啊……”姜贵妃沉吟片刻,怅然道:“应是如此,只是可惜了那条暗线了。” 郑吉动作不停,但笑不语。 为了搅浑水,也为了不露端倪,她把福庆宫那条暗线也供了出去。 钱谷钱大总管得知后,气得说不出话来,连心都在滴血。 那条暗线,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才搭建的! 这两天见到她之后只是硬邦邦唤了一声“殿下”,实在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郑吉不以为怪,还好声好气地承诺,会赔给他一条更好的暗线。 直把钱谷气得脸色发青,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 暗线,又不是针线那种,这是那么轻巧就能从出来的吗? 小儿家家,没有见过大蛇撒尿,就胡乱开口! 但暗线已经毁了,且她是殿下,是小主子,钱谷除了痛心可惜,还能怎么办? 但郑吉却觉得没有什么可惜的。 前一世,这条暗线已经暴露了的! 陶家从月圆姑姑那里能查到姜家身上,就是顺着这条暗线去查的! 换句话来说,这条钱谷自以为隐秘的暗线,在他人眼中已经昭昭。 她不知道这条暗线到底是谁、是哪里出了问题,也无法确定这条暗线接下来会带来什么隐患,干脆…… 借着父皇的手,把这条暗线拔了! 这是损失吗?未必。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对她来说是如此,但对其他妃嫔来说,那就不是这样了。 和钱谷一样,各宫为了搭建这些暗线,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思和时间,这损失无法估量。 却因为嘉懿宫一个宫女姑姑,全都没有了! 不仅如此,还有承受来自帝王的怒火。 无论怎么做,各宫都元气大伤,包括薛皇后在内的所有妃嫔,一时都神色恹恹。 用雷霆手段拔除了这些暗线的永宁帝,心情也并不妙。 “她招了没有,朕不信真是贤妃所为。”永宁帝淡淡地说道。 陶家在军中的确威望甚隆,但势力多在北疆,他不信陶家有这样大的本事。 如果陶家能查知各宫的暗线,那么早就按捺不住动手了,不会等到现在。 还把自己的暗线都搭了进去。 不是陶家,那么是谁呢?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对各宫的暗线了如指掌? 还能不声不响设了这个局,必定暗中窥视了很久,才能一网打尽。 这才是让永宁帝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的原因。 “皇上,她死口紧咬是贤妃娘娘。” 薛恭弯腰回道,他刚刚才接到掖庭局送来的消息。 永宁帝神色不变,平静道:“既然不招,就不用留了。” “是。”薛恭回道,非常明白帝王的意思。 他正要下去传令,忽然空气中出现了一丝颤动。 随即,一个人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殿中。 来人藏在了阴影中,看不见脸容,只能极偶尔能看到身上麒麟服晃出来的一粼银光。 薛恭眯了眯眼,心里不止一次地觉得:既然不能现身于人前,还穿得那么华贵做什么。 奉宸卫的人,都有些怪异,朱异尤其如此。 他来做什么? 第059章 当年真相 陶贤妃接到掖庭局所请的时候,愣了一下神。 她很快就点头应道:“好,本宫这就过去。” 掖庭局侍卫来禀,道月圆姑姑快不行了,特来请示她是否需要去见其最后一面。 掖庭局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陶贤妃不蠢,立刻就反应过来这是永宁帝的意思。 不是真的来询问她,而是告诉她必须要去。 她并不抗拒,正好,她也想去见一见月圆。 正是暖日当头,但是陶贤妃踏入掖庭局的瞬间,还是觉得背后一寒。 掖庭局虽不是牢狱,却给人一种森寒可怖的感觉。 后宫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这里没了性命。 哪怕地上已冲刷干净,她还是觉得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夹杂着陈年累积的腐烂气息,令她几欲作呕。 陶贤妃脚步顿了顿,强忍着转身离开的冲动。 “给本宫带路吧。” 她不知道月圆被关在哪个房间,但想来在掖庭局这样的地方,怕是好不了了。 纵她有心理准备,但是见到月圆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 月圆身上血迹斑斑,头发披散着,低垂着头一动不动。 若不是她的手间或动一下,看着就像个死人似的。 陶贤妃定定看着她,一时百味难言。 昔日她最信任、最倚重的姑姑,一心置她及身后的家族于死地。 这样的人,她本应恨之欲其死,但此刻见到其如此,那恨意又生不起来。 好像察觉到她到来一样,原本低垂着头的月圆姑姑动了动。 “娘……娘娘,您……来了?” 月圆姑姑气若游丝,抬头看陶贤妃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已不可能做到了。 “嗯。” 陶贤妃淡淡回了一声,便再不说话了。 在进入掖庭局之前,她有无数疑惑,想问月圆为何会背叛她,想问她对月圆还不够好吗…… 但真见到了月圆,她却觉得没有必要问了。 问来做什么呢? 月圆选择做了那些事,不管对方有什么苦衷有什么理由,这都是实打实的背叛。 她陶姝用人,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她左右张望了一眼,开口问着侍卫:“她招供了什么?” 她知道,皇上让她来掖庭局,是为了撬开月圆的嘴巴。 但她意兴阑珊,敷衍地问了这么一句。 “回贤妃娘娘,什么都没有招。” 陶贤妃了然:怕不是没有招,只是招了陶家,皇上不相信而已。 她并不觉得自己的到来,能让月圆招供出什么。 月圆才是真正的恨她欲死,只会咬着陶家不放。 皇上定必要失望了。 谁料,看着没有几口气的月圆姑姑竟继续开口了:“娘娘,您……您还记得德安和……和瑞……瑞喜吗?” 她声音十分细微,且含糊不清,稍站得远一点都听不见。 偏偏,陶贤妃站得不远,而且耳朵还很灵。 她听到了,那两个人名! 那一刻,陶贤妃眼中涌现出难以形容的情绪,似火山喷发,又似积雪崩压。 似大悲极伤,又似恍然大悟,极端的情绪起落让她脸容都扭曲了一下。 她不可抑制地“哈”了一声,自言自语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她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月圆,眼神越来越锐利,目光几要将其剜出一个洞来。 “月圆,你为了那两个贱婢来害本宫?可笑,太可笑了!” 可能是“贱婢”两个字刺激了月圆,又许是她回光返照,她竟能微微抬起头,恰恰能对上陶贤妃的目光。 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的眼神。 一方是刻骨恨意,一方是荒谬可笑。 陶贤妃毫不客气地说道:“怎么?你觉得受到侮辱了?他们不是贱婢是什么?本宫好心让他们进入嘉懿宫,他们却要暗害本宫的皇儿!” 月圆直勾勾地盯着陶贤妃,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话。 “都这个时候了,本宫何须骗你?”陶贤妃嗤笑道,很清楚月圆心里在想什么。 她又再笑了一声,道:“枉你在本宫身边那么多年,本宫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此时此刻的陶贤妃,真有种奈何明月照沟渠的可笑感。 “月圆啊,你被别人骗了,被当做筏子来对付本宫了!” 说罢,她果断地转身。 这一下,她不想再在这里再留片刻。 她怕自己会吐,她真的快要忍不住了。 她转身太快,自然就没有看到身后的月圆死死瞪大了眼,心神寸寸撕裂开来。 ~~~ 紫宸殿的龙涎香永远那么馥郁,这是永宁帝最喜欢的。 他鼻子轻耸了一下,眼神温和地看向朱异:“说吧。” “皇上,臣查过了,月圆姑姑所提到的那两个人,是嘉懿宫的内侍和宫女,五年前因为谋害十殿下被杖杀了。” 朱异的脸容还是没有露出来,身形一半在光一半在暗,越显神秘莫测。 “五年前?” 那正是他登基前后,那段时间宫中死了太多人,这两个人也在其中? 朱异清澈稚嫩的嗓音响起:“臣去核对过了,当年掖庭局查实那两个人利用按摩技巧,差点就令十殿下身体无法发育,故直接杖杀。” 谋害皇嗣,罪不容诛。 听朱异这么一说,永宁帝倒有一点模糊的印象了。 他隐约记得,贤妃抱着十皇儿在他面前哭了好几次,担心十皇儿会留下什么后遗症。 所幸,五年过去了,十皇儿一切都正常。 原来,是这么一桩旧事。 “月圆姑姑与那两个人是同乡,彼此间多有扶持照顾。月圆姑姑一直认定是陶贤妃随意谋害人命,所以处心积虑,利用贤妃娘娘的信任布了这个局。” “她承认,药包是她从宫外购买回来的,用了陶家的暗线,但贤妃娘娘并不知情。” 陶贤妃去掖庭局之前,朱异就在那里了,对当时的情形很清楚。 在陶贤妃离开之后,他重新审问月圆姑姑。 这一次,她什么都招了。 “她承认陶家的暗线是她故意写出来的,正要说到其他的暗线,就断了气。” 朱异的语气很平,的确,一个宫女死去,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值一提。 只是,她死了,其他的暗线就成谜了。 是不是她发现的呢?已无从查证了。 第060章 他的存在 傍晚的时候,掖庭局就有风声传出来了。 钱谷向姜贵妃和郑吉禀道:“娘娘,殿下,月圆姑姑已经没了。” “本宫知道了。”姜贵妃回道,随后一阵默然。 郑吉也没有说话,只是挨近了姜贵妃,蹭了蹭。 这是因亲蚕礼而死的第一个人,虽然她们早有所料,却也免不了心有起伏。 姜贵妃很快就调整过来,继续道:“贤妃去了掖庭局,不知道做了什么。” 从西苑回来之后,各宫都在关注掖庭局,当然知道陶贤妃去了那里。 大概,是为了询问月圆姑姑什么吧。 谁都知道,月圆姑姑不可能得知各宫的隐秘线路,但那些内容的确是在其处所找到的。 莫不是,陶家有这么大的本事,对各宫都了如指掌。 一时间,投向嘉懿宫的目光都意义不明。 郑吉自不会这样想,她很清楚这些与月圆姑姑和陶贤妃无关。 那些暗线,是她让秦胄放在月圆姑姑处所的。 这些,都是她前世执掌长定十率之后查到的内容。 再经过秦胄、李行恩的安排,藏进了月圆姑姑的房间。 这一次,她依然没有经过福庆宫的人手。 原因,说到底还是福庆宫这里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 福庆宫藏有多少人的钉子,她都不知道。 后来随着母妃出事,这些人也都一律被问斩。 倒也难以核实哪些是忠哪些是奸了。 明光宫就不同了,她对他们都熟悉得很,知道哪些人可信可用。 姜贵妃开口问道:“小九,说说吧,亲蚕礼是怎么回事,你是从哪里知道这多隐秘的?” 姜贵妃早就想问了,却硬生生忍到了现在。 从宫宴之时后,她就知道小九不一样了, 但是这一次的事情,又在刷新了她的认知。 小九懂得筹谋,这是好事,但是变化得这么厉害,总让她心里不踏实。 郑吉也在想着,要怎么给母妃解惑。 宫宴的时候,她已经搪塞过去了,现在亲蚕礼,却要交代一些事情了。 于是,她笑笑道:“母妃,那些暗线是我让秦胄去查探所得,趁着当时嘉懿宫门混乱的时候,再悄悄藏再月圆姑姑的处所。” 姜贵妃殿点头,她也能猜到是这样了。 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郑吉继续补充道:“母妃,那些暗线都是真的。” 这些暗线都确实存在,这绝非生编乱造。 她的确要搅混宫中这趟水,同时也要借父皇对手,将这些暗线都连根拔起。 它们就像疥癣一样,若不及时除掉,就会变成心腹大患。 但姜贵妃在意的,并非真假,而是郑吉怎么知道。 郑吉听了这问话,遂回道:“母妃,我要是说是我自己发现的,您信吗?” 见到姜贵妃一脸”你在糊弄本宫”的样子,郑吉眼眸中染了一丝笑意。 母妃不信的事情,恰恰就是实情。 这让她怎么说呢? “母妃,是有人给了我提醒。我于是让秦胄去查,便有了这些发现,于是将计就计。” 姜贵妃立刻抓住了关键词:“有人?” 小九身边什么时候出现了这么一个人? 这么大的本事,连宫中各家暗线都这么清楚? 郑吉默了一瞬,才道:“母妃,我不能说出他是谁,但我很肯定他不会害我,我也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个人,是凤句,她不知怎么对母妃说。 前一世,凤句传授她武功秘籍,教导她权谋之道,正因为如此,她才能度过后来种种劫难。 今生,也能在刚回来的时候就化解了危机。 凤句的存在,对于她来说实在太重要了。 哪怕现在不能说出他的名字,她也不想遮掩他的存在。 她的身边,的确是有凤句这个人的。 这是她想告诉母妃的事情,就当是让母妃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吧。 姜贵妃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继续追问:“他还是她?是男的还是女的?” 她就只有小九这么一个女儿,母女的关系十分亲密,她却完全不知道小九身边有这么一个人。 这说不过去! 但她的确感受到了小九的变化,倘若没有人教导,也做不到这样。 姜贵妃都被自己弄糊涂了,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这些话。 郑吉粘着姜贵妃,撒娇道:“母妃,这是真的。我保证,一年内就带他来见你,好不好?” 一年的时间,足够她和凤句重新认识了。 姜贵妃还是不放心,但是无论她怎么问,还故意沉着脸,郑吉都不再说了。 最后,郑吉还狡黠地说道:“母妃,事实胜于雄辩,此次若非他的提醒,怕不知还会有什么灾难呢。” 前世姜家和陶家结成死仇,不就是明证吗? 她为了转移注意力,还故意忧虑地说道:“母妃,先别说这个了,父皇的处置还没有真正下来呢。” 月圆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呢? 宫中出现了这些事情,父皇不可能真的放之任之。 至起码,那些暗线上的人都会除去,宫中四卫禁军,也都会大幅整顿。 所带来的影响,必定不会小。 母妃现在最担心的,不应该是这个吗? 只能说,郑吉毕竟没有当过母亲,并不知道对一个母亲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什么坏的影响,比起女儿来,都不值一提。 自己生养的女儿,姜贵妃还是很了解的,知道女儿不想说的事情,任她说破了嘴皮子都没有用。 但是,一年,这时间太长了! 真要发生什么事情,几天就已经风云大变了。 就好像嘉懿宫,就好像月圆姑姑,谁能料到呢? 姜贵妃想了想,便道:“好,母妃不再问了。但是母妃有一个要求,惠南得出宫陪在你身边。” 小九信那个人,但她可不信! 她也不想逼女儿太紧,现在最好的办法,便是让惠南去小九身边。 看看小九身边到底有什么人,最为重要的是,有什么纰漏的话,还能及时找补。 郑吉稍想了想,便答应了:“母妃,谢谢您!” 若是她拒绝了,还不知道母妃会忧虑成什么样呢。 正好,烟岚她们很快就要离开长定公主府了,她身边也正好需要人。 惠南姑姑,最合适不过了。 第061章 猜到了 这边姜贵妃郑吉母女在说着后续,另外一边,永宁帝的处置结果也下来了。 除了陶贤妃被罚俸半年之外,其他各宫也都罚了三个月俸禄。 同时,永宁帝还在朝堂上当众训斥了陶家、薛家等教女无方,令这些人三月到半年都一概不准进宫不等。 此事,便算过去了。 这个处置结果,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不痛不痒。 宫中的妃嫔,没有了俸禄,还可以让娘家接济接济。 反正,最长也只是半年而已,很容易就熬过去了。 让人难受的,是永宁帝在朝上的训斥。 教女无方,这是极重的指责了。 特别是薛皇后母仪天下,娘家却被这样训斥,这脸打得简直“啪啪”地响。 难怪,薛皇后一听到这事,脸色就变了。 当天下午,坤宁宫就传出薛皇后身子不佳的消息,免了各宫妃嫔的请安。 可见,不管是皇上还是皇后,心里都气得紧了。 但这对姜贵妃来说,完全不是事儿。 姜家是首富,她根本不缺这三个月的俸禄,而且,姜家也没有五品官员,自然就没有听到永宁帝的训斥。 大概最不平静的,是嘉懿宫的陶贤妃。 但此刻的陶贤妃,却没有大家所以为的那样失魂落魄。 她正伏在书案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良久良久,才终于直起身子,喃喃道:“原来如此。” 在掖庭局那里,她能瞬间领悟月圆是因为那两个人而背叛的,这是有原因的。 因为,她先前就听说过那两个人的名字。 不知道是哪个宫女,最先说起了宫中按摩手法,说到了月圆的家乡正是最擅长这些。 让她想起了当年的一则旧事。 那是刚刚进宫的时候了,新帝登基,一切都很乱。 她也要忙碌着嘉懿宫的安置事宜,对皇儿的照料就有所不及。 不想,却被人钻了空子,差点就谋害了她的皇儿。 这就是她会记得这两个内侍宫女名字的原因。 因为当时记忆太过深刻,所以只要再有人提及,她便想了起来。 原来,月圆与那两个人是同乡! 她忍不住出言试探,却没有发现什么,还以为自己是多心了。 后来,才知道是自己大意了。 月圆已经暗地里做了手脚,差点就将嘉懿宫和陶家都毁掉了。 若不是……姜贵妃在嘉懿宫前发飙的话。 是了,姜贵妃! 陶贤妃写写画画了那么久,最终所圈出来的那个人,便是姜贵妃。 姜贵妃翻阅宫女内侍的录薄,还是多年前的,所以能知道那两个人的事情,也能知道月圆的来处。 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消息传到她耳中。 姜贵妃是怎么发现月圆的不妥呢? 陶贤妃并不知道,但她承下了姜贵妃的情。 陶贤妃不止一次地想,如果没有姜贵妃,她和陶家将面临着怎样的下场。 每一次想,她都冷汗渗身。 她不知道月圆的背叛,自然也不知道鞠衣会出问题,肯定会导致亲蚕礼出事。 再顺藤摸瓜搜查月圆的出处,加上月圆的招供…… 陶贤妃眉头一突一突:如此一来,她就浑身都是脏水,水洗都不清了! 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只是罚俸训斥了事? 她不差那几个钱,陶家势力在边疆,这训斥也是不痛不痒。 不管姜贵妃是出于什么心思,虽令她折伤许多,但比起动摇陶家根基来说,这已经好得太多了! 陶贤妃很清楚,姜贵妃做这些,肯定不是为了帮她,但她得到了好处,这都是实打实的。 “呼……”陶贤妃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十分复杂。 既后怕,又窃喜,还有一丝道不出的憋闷。 姜昭长得比她好看就算啦,竟然还要被她聪明! 这……她绝对不承认! 肯定不是姜昭,肯定是姜家出了什么高人,指点了姜昭才能这么做的! 陶贤妃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心想有好一段日子见到姜昭都要低头了。 但这声“谢谢”,她还是要亲口对姜昭说的。 不得不说,陶贤妃将前世亲蚕礼的事情基本还原了。 她出身将门,兵法策略当然学过不少,在这分析上也可见一斑。 至于她稍后碰到姜贵妃,扭扭捏捏地说出那一声“多谢”,直把姜贵妃吓得够呛的事情就是后话了。 永宁帝对陶贤妃等人的处置,都是明面上的。 至于私下里,奉宸卫顺着那些书信,将各宫的暗线一一清除,当中有多少腥风血雨就不用说了。仦說Ф忟網 当这些事情传到前廷的时候,大臣们都非常乖觉地,竟然什么弹劾奏疏都不上了。 当这些事情传到太傅府的时候,杜通倒是长长叹息了一声。 “皇上明面上的手段越来越温和,暗地里的却越来越狠辣了。” 杜通叹道,觉得这并非好事。 “父亲,雷霆雨露皆为君恩,这不是很正常吗?”杜凤句回道。 帝王可以温和,那是给需要有人靠近信服; 帝王需要狠辣,那是用来震慑的。 两者都是根据事情而言,无所谓好不好。 杜通捻须,点了点头:“是这样。” 或许他是年纪大了,见不得这么多血腥了。 这一次的清洗,本是他早就见惯了的,不知道为何多了一丝感慨。 作为太傅,这样的感慨最是少不得! 杜通很快就调整过来,说道:“凤句,以你说,这一次亲蚕礼,是哪里出了问题?” 陶家,姜家,还是薛家? 都有可能,都不好说。 杜凤句不知道怎么的,想起了长定公主府。 按理说,姜家没有这样的谋略高手,不然的话,这会儿姜家就不会被架在火上。 但从他所掌握的线索来看,都指向了姜家。 因为,姜贵妃截住陶贤妃的时间太巧了,就是在亲蚕礼之前。 但凡姜贵妃稍迟一点,只要陶贤妃去了西苑查验鞠衣,那么事情就不会是这样的进展了。 巧合吗? 他不觉得。 长定公主府早就在搜集亲蚕礼的资料,又监视了齐弘珍…… 他想起裴燕山说齐弘珍这几天都在盘问那些小乞儿,不禁觉得有些意思。 长定公主,这是现学现用啊! 他心中已经确定,但这些事情,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对父亲说。 第062章 本事不够,用钱来凑! 杜凤句最后还是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父亲。 “是姜家?不太可能,他们没有这样的人才。” 杜通虽然多次上疏弹劾姜贵妃,但都是对人不对事。 他与姜家没有什么私怨,也不会因自己的弹劾而刻意贬低姜家,他知道姜家从商厉害,但在朝堂上还没有出现这样的姜家人。 而且,正因为他多次弹劾姜贵妃,对其及姜家人更加了解。 所以听到幼子的猜测,他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杜凤句闻言,也不如何反驳,只点点头:“父亲说得有道理。” 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 从过往来看,姜贵妃这边的人布局不可能这么老辣,但此次的关键环节,的确有姜贵妃。 莫不是,有人在暗中相助姜贵妃? 能这么熟悉各宫的情况,掌握各宫的隐秘,这个人,绝不容小觑! 这个人出现在京兆,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京兆局况有什么影响? 这些都是未知,这令杜凤句心中多少有些提防戒备。 无论他怎么猜测,都绝对不会想到,这个人竟然会是他自己! 不管各方势力如何猜测,明面上亲蚕礼已经告一段落,底下的暗潮涌动一时也难以看清。 郑吉一回到长定公主府,秦胄就来禀告了:“殿下,齐弘珍那里还需要监视吗?” “不用了。”郑吉摇摇头道。 其实在她去见齐弘珍开始,就没有必要监视了,只不过她还是存了一点希望,想钓出背后那个人。 但就如她所说的,那个人既然暴露了,就不会再出现了。 所以,就没有再监视的必要了。 “那,安乐侯府那里?”秦胄继续问道。 这个差事,钱多事少又自由,他还挺喜欢的。 郑吉无情地打破了他的期待,道:“也不用了。” 眼见秦胄眼中的失望都满溢出来了,她才道:“放心,本殿这里还有事情交代你,先前应允的赏赐不会变。” 那就完全没有问题了! 秦胄身躯一震,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眼中全都是向前冲的决心。 “……”郑吉都无语了。 好吧,秦胄家中的确艰难,他妻子长期卧病在床,他还有奉养两家老人。 贪财什么的,她都能接受了。 她沉吟片刻,真诚地道:“本殿觉得,长定率中有一个人会与你很合得来的。” 秦胄:“?” 他还以为殿下有什么吩咐,怎么突然间说起这个了? 那个人是谁? 他怀疑殿下这是在内涵他,但是他没有证据。 “石定方,曾经的监门卫中郎将,现在的长定左率。”郑吉笑吟吟道。 石定方也是个神人,已经是监门卫中郎将了,只要不出现什么差错,可谓前途无量。 一开始,她以为其进入长定率是受了父皇所使,在仔细查问之后才知道,并不是这样。 他来到长定公主府,竟然是看在银子的份上! 因为母妃所许下的好处太多了,他不得不心动,为此还受到父皇训斥了一番。 她知道理由当然不止这一个,但这个理由,听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为了银两加入长定率的人不在少数,石定方只是最特别的一个而已。 这些人,郑吉是打算用的,还要好好用。 就和秦胄一样,贪财有什么所谓,最紧要是收了钱就要办好事。 秦胄秒懂:“殿下,属下要做的事情,与石左率有关?” 郑吉点了点头,道:“你也入长定率吧,担任右率一职,与石定方在一起。” 她想看看石定方真正想做什么。 毕竟,放弃监门卫这条晋升之道,只要有脑子都不会这样做。 石定方偏偏就做了,这是为何? 前一世石定方后来怎么样了? 郑吉已经没有了印象,这就说明石定方要么是转为隐秘,要么就是折亡了。 “可是……殿下,如此一来,您身边就没有什么侍卫了。” 秦胄没有忘记自己是侍卫首领,主要任务就是保护殿下的。 郑吉摇摇头:“没事,本殿身边还有那么多长定率。” 她出行都带着许多长定率,除非是脑子不好使的人,才会胆敢攻击她。 而且,她自己也保留了一两分武功,自保不成问题。 更为重要的是,她接下来想去的地方,用不着什么侍卫了。 听到郑吉这么说,秦胄便不再说什么了,不过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长定率本就有宿卫任务随护殿下,大不了他经常当值,多在殿下身边。 至于石定方…… 秦胄倒有些隐隐好奇,那是一种即将遇到同类的嗅觉。 或许他们可以在练武宿卫的时候,顺便交流一下赚钱心得? 亲蚕礼结束之后,意味着长定率要做的事情少了一件,但他们却清闲不下来。 除了要搜集京兆的年轻才俊资料外,他们竟然还多了一项识字的任务! 识字,那是秉笔的读书人才会的,他们这些握刀的粗人怎么会呢? 但是,长定公主府的演武场的,的的确确出现了不少留着山羊胡子的先生。 他们文质彬彬,说话轻声细语,长得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这让长定率士兵不禁在想:若是训练掌风大一点的话,会不会把他们都吹飞了? 演武场上出现了教书先生,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但是,长定公主说了,长定率每天都要花一个时辰来识字,这与练武宿卫同样重要! 并且,还有一旬一小考,一月一大考! 若是三次大考不过的话,她会向皇上禀告,就不能再待在长定率,而且还要从军中清退! 这,这不是故意为难人? 当时的演武场,就有许多人脸色都绿了。 不过,当时郑吉就站在演武场高台上,大声说道:“凡是大考过了的,本殿都有赏赐!每人每次一两银子以上!” 她深谙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的道理,有罚就必定有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她不能像凤句那样一一教导,但她有一点是凤句比不上的:她有钱! 就算是用钱来砸,她也要把长定率的士兵砸出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想要的长定率,从来就不是只会武功的士兵! 第063章 本殿想做的 不得不说,郑吉的想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她说出重赏这样的话后,演武场上有不少士兵眼睛都发亮了。 譬如石定方,譬如赵武等人—— 他们原本就是识字的! 长定公主此举,不是等于给他们送银子吗? 于是,站在最前方的石定方最先响应,高声应道“谨遵殿下吩咐!” 说罢,他还嫌表的忠心不够,回过头对其他长定率士兵们说道:“兄弟们,你们想想,识字的机会多么难得!想想延请先生的束脩是多少,想想笔墨纸砚的耗费是多少,现在殿下不但免费请了先生过来,还笔墨纸砚任用,且考核通过还有银子!这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你们还怎么愁眉苦脸的?我真不能理解啊!” 他这些话语一落,许多士兵都如醍醐灌顶。 都说穷文富武,但实际上,不管文武,穷人都学不起。 想要读书认字是一件极其费钱费力的事情,这谁都知道。 现在,殿下都给他们包圆了,他们只需要去学就可以了。 这样的好事,他们竟然还觉得为难,真是脑子被糊住了! 霎时,演武场中的气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热烈了起来。 他们只是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又不愚蠢,有人稍加提点,当即就反应过来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谨遵殿下吩咐,属下必定全力以赴!” 士兵们异口同声说道,一时间演武场这里声雷响彻,竟然有一种万夫莫敌的气势来。 郑吉见此,凤眸都是笑意,目光在石定方身上停留了几眼。 石定方果然是个聪明人,这些话语,也是她想表达的意思。 但是由他口中说出来,效果比她说的要好太多了。 对此,她表示非常满意:此人,可堪大用! 但是在场还是有人皱着眉头,内心很难心生认同。 一则是因为他们真的连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个; 二则是因为他们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士兵,是冲锋陷阵的,只有会武功就可以了! 读书识字什么的,这不是在浪费时间吗?! 他们识字有什么用呢? 殿下也太为难人了,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他们内心这样抱怨着,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若是因此而引起殿下不起,断了大家的读书路和钱财路,那他们得被口水沫子淹死。 于是乎,在场两千长定率士兵,竟然没有一人出言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府中长史张俭看着演武场上的一张张或激动或向往或为难的脸容,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颇有些闪烁不定。 待离开演武场,他便说道:“殿下,那些先生就安排在演武场边上住下,大家都无异议。” “嗯,做得好。若他们有什么想法,可随时报本殿下。” “是,殿下。” 张俭却不认为,他们还会有什么想法,殿下请他们来府中讲授所给出的条件,优厚到连他这个朝廷官员都心动。 那些先生,又不是什么当世大儒,对这些条件非常满意了。 但是,他们没有想法,张俭自己却是有的。 他踌躇良久,还是忍不住问道:“殿下教让那些士兵识字,这是何故?” 他是长定公主府的属官,打点着府中大小事情,自可以这么一问。 殿下让长定率去搜集京兆年轻才俊的资料,他还能理解殿下或许是在挑选面首什么的。 这一出,他真不能理解了。 这些先生还是他亲自去请的,所以他很清楚这些先生有什么样的本事。 他们的确非当世大儒,比起国子监的教习来说也远远不如,但他却发现,他们都是颇为特别的,人人都有一技之长。 比如住在槐树巷的顾先生,擅长临摹字迹,原先就是靠这个为生的; 还如从东山书院请来的章先生,极会绘制山水图画,只不过匠气有余灵性不足,常被人诟病; 又如…… 总之,殿下吩咐他请来的那些先生,先前都有某种赖以为生的本领。 殿下似乎是刻意挑选这样的先生,这是一种什么标准呢? 郑吉已经见他忍了许多日,直到现在才问出来,也殊为不易。 她看了张俭一眼,不答反问:“你觉得本殿是何意?” 张俭看着她的脸色,估摸着问道:“许是想他们知礼仪?又或是想让他们明事理?” 郑吉点了点头,道:“这样也没有错。” 读书识字本就能令人知礼仪、明事理,张俭说得也没有错。 “……”张俭发现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也不再委婉了,直接说道:“殿下,属下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郑吉边走边道:“倒也没有什么深意,只是本殿的长定率,必不能像其他士兵那样,只会动刀舞枪。” “再者,本殿认为,武者识字有利无害。说不定……” 她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看张俭:“说不定其中有天资聪颖之人,识字之后能读懂兵书武略,将来能成长为一员大将呢?” 她双手背在身后,下巴微微抬着,目光看向远处,语气微凝:“当年,陆辟光干溪血指,这难道不是他成为大将军的原因之一?” 张俭听了,面上闪过肃色,随即微微弯腰回道:“殿下说的是。”wWW.xszWω㈧.йêt 陆辟光少时家境贫寒,为了吃一口饭才从军,自是没有什么机会识字。 但他在军中不要命杀敌的同时,还向其他会写会读的士兵学字。 他只是一个小卒而已,哪里有笔墨纸砚? 因此只能用树枝,沾了营地边上的溪水来写字,以充当笔墨纸砚。 为了抓紧时间识字,他每次杀敌完之后,连手上的鲜血都来不及擦拭干净,就开始在地上写写画画了。 这便是陆辟光干溪血指的典故。 传闻当然有夸张的成分,但也说明了陆辟光为了识字而所下的苦功,更说明了识字的重要。 张俭作为朝中官员,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迹呢? 正因为知道,他才如此动容,以致心中震颤。 长定殿下的意思,竟然是…… 以陆辟光的标准来培养这些长定率? 这…… 张俭觉得荒谬,觉得不可能,作为永宁帝派来长定公主府的心腹亲信,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这一刻,他抬眼看着前面那个身穿凤袍的背影。 第一次觉得,或许他来长定公主府,没有错。 第064章 太傅威力 郑吉说这些话语,倒不是为了拉拢张俭。 无论谁来问她,她都会这样回答。 她是真的这么想。 识字读书并非文人官员才能掌握,军中士兵一样可以做到。 人生忧患识字始? 谬论! 书中有万千世界,自然有刀光剑影,也有生死战场。 让这些士兵们有机会去感悟,去历练,真的没有什么不好。 虽然不可能每个士兵都能像陆辟光那样成为一方大将军,但要成为大将军,怎能不通文墨? 军中其他士兵,她暂时还管不了,但是长定率,她就一定要管了! 而且,现在她是深得父皇恩宠、外祖还是首富之家的长定公主。 权势有,财力有,若是不去做些什么,那就太可惜了! 若是凤句在她身边,肯定也会赞成她这样做。 这原本,就是凤句想做却来不及做的事情。 这时,张俭略略平息了心情,道:“殿下,这样做,恐怕会引起其他人非议。” 长定率本就在风口浪尖上,人人都瞩目,殿下此举,肯定会戳到某些人的心窝子。 旁的不说,国子监的官员,怕就不能忍了吧。 还有朝中那些文臣…… 同样其中的一员,张俭很懂得朝中文官的心理。 等待殿下的,定是口诛笔伐。 国子监、御史台那些官员,做别的不行,但是用文字骂起人来,那是无人能望其背。 这方面的战斗力,比镇北都护府还要厉害! 郑吉下巴抬了抬,轻轻笑了一下。 “本殿,会怕这些?” 明明她神情倨傲,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但是张俭却觉得…… 此刻的殿下,怎么看起来就那么顺眼呢? 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种感觉,他在向永宁帝复命的时候,心里就有了点异样。 心中对那些先生的猜测,也就没有说出来。 皇上怎么看待此事,他并不清楚,但他不愿因为自己的猜测,而为长定公主府多加了一重阻碍。 毕竟,他是长定公主府的长史。 这些暂且不表,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当郑吉此举传开去之后,马上就在朝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如果说,长定率是某些人喜闻乐见的话,那么长定率识字读书就为许多人不喜了。 特别是对朝中文官而言。 这些士兵都已经从军从武了,已经有了立身之基,却竟然还要识字读书? 长定公主这么做,是出于什么心思? 是要将这些长定率士兵培养成文武全才吗? 退一万步来说,这些长定率真的学有所成的话,长定公主想用他们来做什么? 在这些文官的口中,郑吉居心叵测、罪大恶极,此举会为国朝带来巨大灾殃。 他们纷纷上疏,恳请永宁帝下令,禁止长定公主这么做,以免带坏军中风气,云云。 大家都以为,皇上就算再宠爱长定公主,看在这么多朝官的份上,也会有所表示的。 然而,紫宸殿迟迟没有消息传出来。 他们并不放弃,在宣政殿早朝的时候,就直接出列启奏了。 那一句句的“臣附议”,不断在殿中响起。 朝臣难得如此齐心,一时蔚为大观。 然而,上首的永宁帝还是没有开口。 朝官无法,只得向杜太傅杜通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杜太傅向来冲锋在战斗姜贵妃的第一线,而且战力惊人,可一人挡万夫。 这会儿,该杜太傅出场了! 杜通抬了抬眼皮,看着那些拼命递过来的眼色,不禁乐了。 让他下场? 好,可以,完全没有问题! 也是,在一众朝官期待的目光中,杜通缓缓出列,双手举高玉笏:“皇上,臣有事启奏。” 见此,朝臣们悬着的心落回了远处。 有杜太傅出马,那就没有他们什么事了。 就连上首的永宁帝,眼神也是了然:太傅也要参与上疏? 但是朕对此事,还没有想好怎么处置。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杜通慢悠悠开口了。 “皇上,臣以为,长定殿下此举,实在……太好了!此举于军于国有利,乃上上策!” “?” 朝官们都懵了,眼中全都是问号。 杜太傅是什么意思?他说的是反话吧? 很快,他们就知道这不是反话了,杜太傅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只见杜太傅转向了官员,语气不紧不慢:“既然大家认为士兵们识字读书这不好那不好,那么,本官倒不明白了,诸位为什么还要识字读书啊?” “……” 没有人能回答杜通的话语。 但是,杜通的话还没有说完:“平时也不见你们说识字读书不好,轮到士兵们就不好了?” “当真是有那么多不好?那么你们为何还要敦促家中子弟识字认字?是吃饱了撑着吗?” 这话着实有些难听,有些老臣就听不下去了。 国子监周如衡出声反驳道:“杜太傅,您这话说得……” “说得如何?太对了是吗?”杜通呛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周如衡气得脸色铁青,但不及他说什么,杜通又说话了。 他的目光从众官身上掠过,淡淡道:“不是本官说,若不是你们识字读书,今天还真没有资格站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当然,也包括本官。” 这个无差别攻击,更是令朝官无话可说了。 他们能说什么?杜通连自己都拖下水了。 而且……该死的,不得不说,他说得真的好有道理! 见到众人无话可说,杜通这才重新看向永宁帝,弯腰道:“皇上,臣已经禀完了。” 说罢,他便走向了官员队列中。 边走还边咕哝道:“本官竟不知道,还有喜欢倒自己的饭碗,世事果真无奇不有,本官大开眼界,老了,老了。” 他说得很小声,但架不住殿中此事一片静寂啊! 这些话传到了每个官员的耳中,直令他们低下了头。 怕了怕了! 他们一直都知道杜太傅弹劾人的战斗力,不曾想,这刀尖对准自己的时候,竟然会让他们如此难受。仦說Ф忟網 难怪,姜贵妃处处看杜太傅不顺眼了。 换作是他们,他们也受不了! 此时此刻,朝官们想到姜贵妃,竟然诡异地理解了贵妃娘娘的心情。 不过话说回来,杜太傅不是一直不喜贵妃娘娘和长定殿下的吗? 这会儿,他怎么会赞成长定殿下的做法? 第065章 她很好 “这些官员,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杜通抚着胡子,气狠狠地说道。 虽然已经退朝回到府中了,但一想到早朝上的情形,他还是觉得气不顺。 作为一个读书人,他太清楚识字读书的重要性了。 朝中其他官员会不清楚吗? 他们肯定清楚! 然而,他们出于种种私心,竟然觉得这是极坏的事情! 他能理解,却无法忍! 识字读书对所有人,无论是普通百姓还是军中士兵,都是一条上升的道路。 断了别人上升的路,这些官员不怕别人家祖先夜半托梦? 反正他怕! 他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杜凤句黑亮的眼神满是笑意,饶有兴致地看着父亲跳脚骂人。 父亲向来气定神闲,给人清绝俊逸的感觉。 像这样……气急败坏的时候,真是极其少见。 可见,朝中官员的行为,已经触及到父亲的底线了。 难怪父亲会在宣政殿中、当着皇上的面,就忍不住骂人了。 按他来说,那些官员,的确也该骂! 他怕父气坏了,于是开口道:“父亲,他们不是有大病,是有私心而已。” 他很能明白那些官员的心思。 长定公主此举,已经触动了朝中文官的利益,他们会忌惮,会阻止,这太正常了。 只是,他们还是不了解父亲。 父亲经常弹劾姜贵妃,并不代表着凡是与姜贵妃有关的事情,父亲就要弹劾。 对事不对人,这很难理解吗? 竟然让父亲出言弹劾长定公主的做法,这不是故意撩虎须? 等于反向助了长定公主一把。 若父亲没有下场,说不定皇上真会下令禁止长定公主的做法。 哪会像现在这样,默认了。 所谓闻弦歌知雅意,皇上什么都不说,就等于是支持了。 正如父亲在宣政殿上所说的,士兵们识字读书,百利而无一害,乃利国上上策。 只要不是昏君,都能想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在父亲当众开骂之后,皇上就算先前一时糊涂,也醒觉了。 杜凤句相信,要是国朝有这个条件的话,皇上会让天下十六卫的士兵都识字读书。 但这不可能做到,国朝只是养这些士兵都耗费巨大了,国库哪里有银子供士兵们识字? 能有这样的权势、这样财力的人,寥寥无几。 而率先这样做的人,竟然是长定公主! 一个在别人眼中骄纵跋扈的人。 得知此事的时候,杜凤句不像其他人那样惊讶,反而有一种: 嗯,果然是她才能做出来的事情。 虽然他只和长定公主见过两面,但对此真的毫不意外。 她那个人……真不是那种会按常理办事的人。 所以,让长定率士兵识字读书有何不可? 更重要的是,她能做得到。 杜凤句眯了眯眼,将裴燕山探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父亲,听说长定殿下还制定了赏罚,能通过考核的士兵,每人每月赏赐一两银子。” 杜通捻须的动作顿了顿,然后憋出了一句:“长定公主府,真有钱。” 供养两千人识字读书,还额外赏赐银子? 他不禁有点担心:即便姜家是首富,能供她挥霍多久? 但是,若不如此做,以他对军中士兵的了解,还真是没有多少人能坚持下去。 识字读书是一件好事,但真的也是一件辛苦事。 士兵们平时训练就辛苦了,若不是前面有足够的利益诱惑着,他们怎么动? 随即,他又说了一句:“国朝之中,能做这事的人,也只有她了。” 诸皇子皇女之中,拥有率府的人,也只有太子殿下与她。 太子乃国之储君,一举一动都代表着国朝未来指向,所带来的影响太大了,所以宜静不宜动。 那么,就只有长定公主了。 杜凤句认同父亲的说法,但还是说道:“虽则是这样,但真要做到这一点,魄力和远见必不可少。” 长定公主的确有能力做到此事,但不代表她就一定要这样做。 她既然做了,那么必定是深思熟虑过的。 毕竟,供养两千人识字的钱财,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若她真是一个娇纵野蛮的公主,那么用这些钱财做些什么不好? 却用来供士兵们识字,还要被朝臣们弹劾,被认为居心叵测。 这也太冤了。 有些事情,做了的人不会说,或者不屑说,但不代表着其他人可以不懂得。 在这一事上,杜凤句还是想为长定公主说些话。 杜通听了,半响才道:“是这样没错。” 随即,他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看来,你先前猜测的没有错。姜家,这是出现了高人啊!” 直到现在,杜通都认为这不是长定公主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是姜家背后有高人在指点。 不得不承认,这个手笔太漂亮了! 杜通作为太傅,教导辅助帝王,所以更能明白士兵们识字读书意味着什么。 若是他们读书有得,哪怕只是很小很小的一撮,对国朝来说也是天大的幸事。 文臣如星河,武将如雨幕。 在他有生之年,可以得见这样的盛世景象吗? 杜通不知道长定公主背后的高人是谁,但长定公主这样做,显然是认可了这个高人的指点。 也就是说,姜贵妃一系,的确是有这种卓绝长远的目光。 不是他们是为了争权,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最终都是对国朝有莫大的好处。 他过去,真的看走眼了。仦說Ф忟網 若是早知道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会为国朝带来这么大的好处,他先前就不费力阻止了。 还巴不得她早点出宫开府呢! 敏锐如杜通,当然能察觉到姜家一系的变化,乃是从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之后才出现的。 也就是说,指点姜家那位高人,是这个时间点才出现在姜家身边的。 杜凤句也这样认为,所以他决定让韦艳去查一查近日来到京兆的某些人。 某些隐居深山,却又偶现俗世的老怪物。 姜家一系的转变,是不是得到了他们之中某个人的指点? 郑吉并不知道杜太傅对她的观感有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这会儿她正满心不悦。 宋瓒竟然又来求见了。 他竟然还有脸来?他来做什么? 第066章 心如玉光 自上一次和郑吉在分甘楼外不欢而散后,宋瓒便憋着一股恼怒回到了安乐侯府。 暗自发誓:若郑吉不好好向他赔罪,他绝不会原谅她! 有些人,就要给个教训才是,免得蹬鼻子上脸! 然而,他等来等去,却没有等到长定公主府半点动静,更别说什么赔礼道歉了。 若是以往的话,郑吉早就送来了许多珍贵的物品,来讨好他,也会想方设法出宫见他一面。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郑吉好像不记得有他这么一个人似的,完全没有任何表示。 这样的情况,让宋瓒气恨至极又难以接受。 感觉就像路边的野草一下子就成长为参天大树了,但不是遮风挡雨的,而是挡路障碍那种。 郑吉,怎么可以? 他又惊又疑,独独没有害怕,因为他对郑吉的心思太明白了。 郑吉心里脑里装的都是他,不会有旁的,对这个人,他可以随时拿捏。 一个人就算怎么变,一些刻在脑里心里的东西都不会变的。 他不信,郑吉真的能彻底放下他。 她现在对他不理不睬,只是为了拿乔,是为了引起他注意而已。 直到,他听到了长定公主府挑选面首的消息! 那一个瞬间,他的心脏一缩,终于有了某种异样的情绪。 也是在这一刻,他才猛然意识到:郑吉,是长定公主,是备受皇上恩宠的长定公主。 郑吉什么都有,地位、财富,现在还多了权势—— 两千长定率士兵,可以做的事情太多了! 让他呢? 安乐侯府,能与皇家金枝玉叶相比? 他这个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能把郑吉当作路边的野草,是仗着郑吉对他的爱慕。 实际上,郑吉本来就是他得仰望的大树。 意识到这一点后,清冷孤高的玉光郎君宋瓒狼狈至极,死死握住了拳头,双眼都泛红。 令人最难受的,大概就是这种被突然打碎的认知,拼凑起来肯定不可能了,必须得重新构筑新的,这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尐説φ呅蛧 像宋瓒如此自傲的人,一下子也接收不了。 从头到尾,温预都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 看他怒火骄傲,看他郁闷不忿,又看他醒悟痛苦,始终没有说过半句提醒。 侯爷说得对,如果世子自己没有醒悟过来,那么他们说得再多都没有用。 在绝对的事实面前,世子才能丢掉幻想,彻底认清自己的处境。 宋瓒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地抬头看向温预:“温先生,父亲是不是一直都知道?” 他问得没头没尾,温预却秒懂,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是。” 宋瓒沉默了许久,才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所以,父亲早些年让我去国恩寺,在那里碰见她,又让我在她面前清冷自持,这些都是父亲算计好的?” 这些事情,温预就不知道了。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说。 “世子,不管早些年是怎样,长定殿下既然向皇上请旨赐婚,那么必定是极其爱慕世子的。这,才是世子的底气。” 仰仗一个女人爱慕才能有的底气,这实在太讽刺了。 宋瓒听罢,脸色即刻就变得十分难看。 幸好,温预又继续说道:“世子,属下说得或许不够清楚,若不是世子足够好,长定殿下又怎么会爱慕您呢?要知道,京兆有那么多年轻才俊。” “因此,世子应不以为怒,亦不该妄自菲薄。” 侯爷当初的确是苦心制造了某些机会不假,在暗地里设计也为真,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又不仅仅是靠算计就可以得到。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赐婚就落不到安乐侯府头上了。 见到宋瓒眼中犹有暗沉,温预道:“世子,您的相貌、才学、本性这些才是关键,侯爷就算做了什么,也仅仅是给了您和长定殿下相遇的一个契机而已。” 这个契机,当然很重要,但是温预要做的,就是告诉宋瓒这个契机并不那么重要。 那么多年轻才俊都去过国恩寺,为何偏偏就是世子得到了长定殿下的爱慕? 按照侯爷的意思,世子得认清事实,却不能因此颓唐怯懦。 这就是温预一直守在宋瓒身边、适时提点的原因。 宋瓒听了,神容似讥似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 他内心有一个声音在告诉自己,父亲所为他创造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契机,还有…… 还有什么呢? 他现在想不到,也不愿意去想。 明明他脑中那么混乱,却有一点无比清晰:他和郑吉所处的位置,对调了。 过去他高高在上俯看郑吉,可以对她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可以任凭自己的心意行事。 现在,却不可以了。 然而,不管是位置对调也好,情势变化发展也好,不变的,是他始终不喜欢郑吉。 甚至,越来越厌恶。 他合上了眼,良久良久,才哑着嗓音道:“我知道了。” 温预见好就收,随即退了下去,给宋瓒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和时间。 时间,其实也不够的。 长定率已经在搜集京兆才俊的资料了,不管长定殿下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这些人肯定会过眼的。 万一出现了什么人,不管是容貌、心性和本事,都入了长定殿下的眼。 那么,这对世子来说绝不是个好事! 可是,这个事情急不来,只能等世子自己慢慢想清楚了。 让温预感到欣慰的是,才过了一晚上,世子便从那种自我怀疑的颓靡中抽身出来了。 “我要去长定公主府,你替我准备一下。” 宋瓒这样吩咐道,他一晚上没有睡,声音沙哑得不像样了,双眼布满了血丝,眼底也是一片青黑。 温预见到他的样子,委婉地说道:“世子,是不是过两日再去比较好?世子现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世子如今憔悴的模样,和往日判若两人,要知道,世子是玉光郎君,任何时候都是风度翩翩,光华照人的。 这样去见长定殿下,并不好。 谁知道,宋瓒却十分坚决:“不用,现在就去。”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这副样子,郑吉还没有见过! 第067章 争宠的本事 宋瓒想得很好,他这副憔悴的样子,郑吉若是见到了,肯定会心疼。 当一个女人心疼一个男人的时候,她的心就会软下来。 到时候,他想要探知什么,就容易得多。 这一次的求见,他有十分明确的目的,那就是查探郑吉对他态度转变的原因。 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改变,必定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她如此。 只有知道这个原因,他才能知道下一步怎么做。 他想得很好,自信满满,双手背在身后,特地穿上的一身轻薄衣裳随春风飘动,有种说不出的韵味。 但是落在长定率程知雅的眼中,就显得有点傻了。 现下恰好是三月倒春寒,他穿着厚衣护甲都觉得冷飕飕的。 这安乐侯世子竟然穿得这么轻薄,不冷吗? 这些世家子多多少少有点毛病,他不懂。 宋瓒早就察觉到有人在打量着他,却故意没有理会。 一开始他还以为是郑吉来了,转瞬便觉得不对。 若是郑吉到来了,长定公主府前不可能会这么安静。 他刻意没有转过身,但是那目光却始终落在他身上,存在感十分强烈。 是谁? 那目光如芒刺在背,宋瓒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去。 却看到了一个白净的士兵出现在他身后! 这个士兵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他怎么都没有听到对方的脚步声? 这个士兵十分白净,眼神有点勾人,若带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媚意。 若不是他身上穿着一身士兵的衣服及铠甲,他还以为这是春风馆的小倌。 哪有士兵长这样的? 宋瓒瞬间不悦,这个人,好生无礼! 但是这个士兵是从长定公主府里面走出来,显然是长定率。 宋瓒还没想到怎么开口,便听到对方说道:“宋世子,在下乃长定率程知雅。特奉殿下之命,来向宋世子转达几句话。” 宋瓒闻言,心里更是怒火中烧,他乃堂堂世子,郑吉竟然要一个士兵给他传话? 荒谬! 他与郑吉之间的话语,怎能通过一个士兵之口? 程知雅见了,内心觉得更好笑了。 他还没有说出来呢,宋世子若是听到了殿下所要说的话,脸色怕会更难看了。 他心里等着看好戏,神色却愈发恭敬:“宋世子,殿下让在下转告您,‘本殿事务繁忙,暂没有空与世子见面,你先行离去吧’。” 这便是殿下的话语,真真确确,他无删无减。 这些话,听在宋瓒耳中,就只有一个意思,就是在赶他离开! 哪怕他极力控制,脸色也忍不住一阵铁青。 就是边上一直从容淡定的温预,脸色也微变。 长定公主如此,实在欺人太甚! 上一次,他们虽然也在长定公主府外等着,但是最后长定公主还是出府来见了。 这一次,竟然直接不露面,打发连一个士兵来传话。 郑吉的做法,再一次出乎他们的预料。 宋瓒深呼吸了一口,再顾不得保持什么风度,厉声喝道:“本世子不相信这些话,你竟然敢假传殿下的意思?该杀!” 他知道长定率不可能会假传郑吉的意思,但是他绝对不相信郑吉竟然会如此对待他。 没有见到郑吉,他绝对不能就这样离去,不然,颜面何存? 啧啧,恼羞成怒了。 程知雅饶有兴致地想,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 他的狠话,在程知雅这样的士兵看来,就跟挠痒痒似的,完全不当一回事儿。 于是,他越发恭敬地说道:“宋世子,这是殿下的意思,若您有什么疑问,待改日见到了殿下再说。” 如果您能见到殿下的话。 这句话,他只是在心里说说而已。 不然,他生怕宋世子会晕倒过去。 毕竟,现在这么冷的天,宋世子还这么穿得这么单薄,身子好像已经在摇摇欲坠了。 “放肆!”宋瓒面容扭曲,猛然举起手来就想狠狠甩程知雅一巴掌。 程知雅迅速后退,避了开来。 与此同时,他的脸色也变了。 眼中勾人的媚意褪去,眼神瞬间凌厉如刀。 他轻轻说道:“宋世子,等您见到了殿下,再责罚在下也不迟。但……” “殿下什么时候愿意见您,在下就说不准了。” 作为一个士兵,程知雅最知道怎么用刀才能让敌人毙命。 同样,也知道哪些话语最戳眼前宋世子的心窝。 至于后果,他完全不怕! 宋世子有本事的话,直接冲到殿下面前告状啊。 现在对他横什么横? 所谓疏不间亲,宋世子是殿下的准驸马,为了将来着想,他不应该这么对待宋世子。 但是吧,程知雅这个人就喜欢做和别人不一样的事情。 他才不管以后宋世子会不会在殿下面前告状,他只知道,自己是奉命办事。 不过,看了宋世子跳脚的样子,他倒是有点明白,为何殿下会让他来办这个事情了。 这种得罪人的事,一般士兵并不想做,就是来做了,考虑到宋世子与殿下之间的关系,也多有顾忌,不能将事情办得很妥当。 他就不一样了,反正他已经得罪了不知道多少人。 再者,殿下的意思,他觉得自己掌握得很准确。 殿下的语气神态,无一不表明这个宋世子是她厌烦的存在。 这样的人,就算现在是准驸马,也不一定能成为驸马。 世事无常嘛! 他上下打量着宋瓒,忍不住拿自己与其比较。 嗯,他好像也不比宋世子差! 容貌,他怎么都晒不黑,与宋世子可以说是平分秋色; 身材,他是习武之人,穿衣显瘦脱衣有肉,不知比宋世子好了多少; 才学,呃,暂且比不上。 但是! 殿下现在已经为长定率延请了先生,假以时日,他不输送宋世子。 如此说来,宋世子能成为殿下的准驸马,他也能成为殿下的身边人呀! 谁怕谁? 就好像皇上身边的姜贵妃那样,说不定宋世子还要对他陪笑脸呢! 要知道,如今在宫中,姜贵妃说话的分量可要比薛皇后重得多了。 进入长定率只是他的第一步,他真正想成为的,是殿下的身边人。 姜贵妃,就是他的目标! 不用做什么,只须吹吹枕头风就可以了。 躺赢,完美! 到时候,就算宋世子真的成为驸马,他也不怕。尛說Φ紋網 说到争宠的本事,他自认为不输给任何男人! 第068章 上眼药 宋瓒并不知道眼前白净的士兵内心已在想着怎么争宠,但这完全不妨碍他怒火中烧。 换作之前,他早就拂袖而去。 但是此刻,他死死忍住了,嘶哑着声音道:“那么,劳烦你禀告殿下一声,道本世子有要事与她相商,问她什么时候有空。” 咦? 宋世子竟然这样能屈能伸? 程知雅收起了内心的轻慢,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提防。 如果宋世子只是一味发怒,那么他完全不担心,因为刚极易折。 但是宋世子竟然低下头来…… 这样的人,能为了达成而不惜代价,最得当心! 如果他能成为殿下的身边人,宋世子这样的人必定是最棘手的障碍。 但此刻嘛…… 他恭敬地禀道:“是,在下一定会如实禀告。” 这是殿下单独交代他办的第一件差事,他务必要办得漂漂亮亮! 要是把事情办砸了,他连留在殿下身边的机会都没有,就更不用说成为枕边人了。 听到他这么回答,宋瓒微微点头:“你告诉她,是有关赐婚的事宜。” 不管郑吉是真忙还是假忙,有关赐婚,他就不相信她没有空。 他现在,还是准驸马呢! 不是郑吉想见就见,不想见就能不见的。 他等着郑吉主动来找他,懒得在这里和一个士兵说话,简直自降身份。 说罢这句话,他便袖子一甩,随即转身离开。 才迈出一步,他便顿住了,回过头来看着程知雅,忽然笑了笑。 “程知雅?本世子记住了。” 说罢,他便双手背在身后,抬高下巴离开了。 “……” 程知雅莫名其妙:这宋世子莫不是三岁稚儿? 临走之前,才抛下这句威胁之言,听起来就是“你等着,我回去告诉大人”的意思。 怎么?吵不赢就回家搬大人来吗? 他暗自饮恨,觉得宋世子走得太快了,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以至于他的口才无法充分发挥,可惜! 不过,这种过家家式的威胁,他还真的没有怕过。 宋世子家中有大人,他就没有吗? 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那么大的殿下呢! 再者,上眼药的功夫,他自诩也是数一数二的。 于是,在向郑吉复命的时候,他这样禀道:“殿下,属下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把话语传达给宋世子了。” 郑吉翻看着各道的邸报,连头都没有抬,随口回道:“嗯。他有什么反应?” “宋世子他很生气,让属下禀告您,道有要是与您相商,是……与赐婚有关的事情。” “哦?” 郑吉听到这里,便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向程知雅。 便见到对方那一双勾魂眼中有忿忿之意,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她不禁觉得好笑,合上了邸报,笑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根本就不在意宋瓒说的什么赐婚,反而觉得这样的程知雅很有意思。 她没听错的话,他语气含着一丝委屈? 就好像在哪里受了委屈,回家找大人告状来了。 但是,从她这段时日的观察来看,一百个宋瓒都不是程知雅的对手。 宋瓒能给其委屈难受? 反过来还差不多吧! 听了她的问话,程知雅的眼睛瞬间亮了亮,眼中的钩子伸得更长了。 “殿下,宋世子他……”程知雅想说什么,却又迟疑了,“殿下,我小小一个士兵,说宋世子是不是不好?” 嗯,这一下,郑吉便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是,要准备在她面前说宋瓒的坏话吗? 她还挺乐意听到的,于是笑吟吟道:“但说无妨,本殿不会责怪。” 程知雅仿佛松了一口气,唇角都扬了起来,越发显得白净清爽。 看着,怪讨人喜欢的。 “殿下,宋世子他好生无礼,属下只是奉命办事而已,他却要甩属下一巴掌。”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眼皮耷了下来:“若不是属下闪得快,现在脸都要肿了。”尐説φ呅蛧 郑吉:“……”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宋瓒只是个书生,虽然学了君子六艺,但“射”这一门成绩向来不好。 他真的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一巴掌打肿一个士兵的脸。 好歹,程知雅也是长定率士兵,先前还是京畿卫历练过的。 就算程知雅此刻脸是肿的,她也十分笃定,是其主动凑脸过去让宋瓒打的。 不然,宋瓒连近他身都做不到。 她也真的是很好奇了,程知雅是第一次见到宋瓒吧? 缘何会这么不待见对方? 宋瓒这个人,她还是知道的,既号称玉光郎君,就如玉一样高洁,很容易就让人心生好感。 偏偏,程知雅如此讨厌他。 程知雅是个聪明人,他是看出了什么,想要投她所好,还是别有想法? 不管是哪一种,都证明了她先前的判断没有错。 程知雅果然不一般! 一般的士兵,哪里敢在她面前,嚼她未来驸马的舌根? 程知雅宁愿得罪未来的驸马,说明他根本就不怕。 一个小小的士兵,哪怕是她的长定率,不怕的底气在哪里? 这个她暂且不知道,但这不影响她给其多加几分底气。 于是,她凤眸一寒,震怒道:“宋瓒好大胆!本殿的士兵,他也敢打?” “就是,属下都已经说了只是奉命办事,他还是这样!临走之前,还……还……” “还说记住了属下的名字!宋世子背靠安乐侯府,他的威胁,并不是只是说说而已。属下有点怕……” 怕? 本殿看你欢快得很,这眼药上得连眼中都是笑意了! 但是她装作没有发现,如他所愿的回道:“放心,有本殿在,一定不会让他欺负你的!” “殿下,这是真的吗?”程知雅瞪大了眼睛,满是期待。 在看到郑吉点头之后,他忍不住跳了一下,内心的喜悦都满溢出来了:“有殿下这些话,属下就放心了!” 看到他这个样子,郑吉也很放心呐。 程知雅这个人,是她精心挑选出来的,这第一个差事,办得让她相当满意! 想来,她接下来要办的这件事,让程知雅去做,就最合适不过了! 第069章 风向 郑吉想让程知雅做的事,可以说容易,也可以说很难。 她需要这么一个人,代她传达出对宋瓒的准确态度。 她要让所有长定率士兵都清楚,就算宋瓒是未来驸马,现在也什么都不是。 宋瓒在她这里没有任何地位和影响! 当他与长定率士兵发生争执的时候,她绝对会站在士兵这边。 程知雅这个人有点小心思,“勾引”两个字等于明晃晃写在脸上了。 她看得出来,其他长定率士兵也看得出来。 一个蓄意勾引她的士兵,她都能这样维护,那么对其他士兵就更不用说了。 程知雅离开之后,李行恩没有说什么,但是惠南姑姑忍不住开口了。 “殿下,宋世子那里,不见真的没有问题吗?” 她很清楚殿下对宋世子的态度,但还以为这会是循序渐进的过程。 不想,殿下竟如此直接,毫不留情面。 先前皇上已经为殿下和宋世子赐婚了,此举会不会为殿下带来什么不好的影响。 惠南姑姑才不管宋世子是不是喜欢,她只是担心殿下而已。 郑吉摇摇头,笑道:“不会有影响,姑姑不必担心。” 安乐侯府是什么样的德行,她最清楚不过了。 哪怕她当众掌掴宋瓒,为了利益,他们都会忍下来。 现在只是不见宋瓒而已,算不得什么。 “那皇上那里……”惠南姑姑迟疑道,最担心的便是这个。 虽然这个赐婚是殿下亲自去请求的,但若不是皇上选中了安乐侯府,怎么会下这个赐婚? 郑吉很明白惠南姑姑的意思,却不觉得有什么忧虑的。 不管父皇是否喜欢,这个赐婚她一定要破坏的,那么从现在起就要进行铺垫了。 她并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她,豢养面首也好,贪新厌旧也好,她绝无可能与宋瓒有半丝牵扯! 不得不说,她这个方法,特别管用。 程知雅复命之后,便更加明白郑吉的意思了,回到长定率之后,他便嚷嚷开了。 什么宋世子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一见面就要甩他耳光;什么殿下极不喜欢宋世子,连面都不想见,等等。 待他周围聚集了很多人之后,他才微微抬头,骄傲地说道:“殿下已经说了,让我以后见到宋世子都不用怕,她一定会维护我,绝不会让宋世子胡来!” “啧!”有士兵嗤笑,压根就不相信:“程知雅,你是白日梦做多了吧?殿下会为了你而对宋世子不满?” “就是,就是!”其他士兵跟着起哄,“你是谁,宋世子是谁,他是殿下的驸马啊!” 程知雅摆了摆手,摇头道:“不,不,宋世子只是未来驸马而已,谁知道他这个未来驸马还能做多久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一副“老子马上就是殿下的入幕之宾”的样子,直令其他士兵一阵发笑。 说起来,程知雅也很有意思。 他从进入长定率第一天起,就明确表示,他不是冲着长定公主的钱财来的,也不是冲着长定公主府的权势来的,而是冲着长定公主来的! 他想要成为长定公主的入幕之宾! 当其时,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没有想到,士兵之中竟然也有人如此厚颜无耻! 事实证明,程知雅不只是说说而已,人家还是这么做的。 从郑吉出现在演武场的第一天起,他就不怕似的,一直在勾引殿下。 那双眼睛仿佛带着钩子一般,流光潋滟,无比引人沉醉。 这么赤裸裸的勾引,便是其他士兵看了也面红耳赤。 或许,全心全意地关注着、爱慕着一个人,目光便自带灼热,仿佛秉烛夜行一般,存在感太强烈了。 因此,在两千长定率士兵之中,殿下对程知雅有了印象。 不然,为何单独交给程知雅去办这个差事呢? 去向宋世子转达话语,也就是说,向未来驸马转达话语,这不应该是身边亲信才能做的事情吗? 做这事的人,应该是殿下身边的李总管才是。 程知雅这个明显对殿下有不一般心思的人,殿下怎么会信任呢?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 但是,看着程知雅说得眉飞色舞的样子,不少士兵心里就有些异样了。 若是传达这话的人是他们,是不是也能让殿下另眼相看、得殿下维护? 他们内心是有些羡慕的,程知雅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似乎,殿下也并不厌恶这样? 石定方这个长定左率远远看着程知雅,目光若有所思。 就算给程知雅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来编排殿下和未来驸马。 那么,他说的确有其事?就算不是真切发生的,那也是殿下默许的,甚至是故意让程知雅这么说的。 要知道,秦胄这个长定右率,听着这些话都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点头呢。 秦胄才真正是长定殿下的心腹亲信,这人都觉得对的事情,那肯定就是殿下的意思! 看来,他以后若是见到宋世子,那就是要变一变了。 和他一样想法的士兵,还不在少数。 毕竟,能进入到长定率里面的,不管出于什么心思,真正蠢钝的人是没有的。 不知道怎么的,连先前郑吉在分甘楼外当众训斥宋世子的事情,也被人翻了出来。 这便是为程知雅的话语多了一道明证。 宋瓒还不知道,此次前去长定公主府,非但他的苦肉计完全不起效,还起了一种反效果。 经过程知雅的强烈渲染,长定率士兵都知道了,其实宋世子对殿下来说,真的没有什么分量。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有所不好,同样也是如此。 在郑吉的推动下,长定率一提到宋世子,首先想到的不是玉光郎君,不是京兆称颂,而是:“哦,殿下不喜欢宋世子。” 这,也正是郑吉想要的效果。 在她面带笑容听着演武场的动静时,李行恩也来禀告了一个消息。 “殿下,姜家那边有请,道已经抓到人了,请殿下有空去陶朱巷一趟。” 郑吉听了,心情一下子就飞扬起来了。 外祖父终于有消息传过来了,而且还抓到了人,这让她太惊喜了! 她倒要看看,给外祖母下毒的,究竟是何人! 第070章 谋害姜家的人 上次郑吉从姜家回来之后,立刻就将前世所选定的解药送去了姜家。 经姜家的府医李问鹊不断地试验,确定出最合适的解药。 现在,钱胜雪身上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 但为了找到下毒的真凶,姜宝善他们装作一无所知,钱胜雪对外也始终缠绵病榻,不见好转。 直到,他们顺藤摸瓜,找到了背后下毒的人。 当郑吉得知这个人时,不禁诧异:“逸王?确定没有看错?” 她的心情,就和先前得知齐弘珍联系的人是平王一样,满是不可置信。 逸王,是她的三皇兄郑循,也是目前两个封王的皇子之一。 和平王在朝中默默无闻不一样,逸王郑循在朝中可谓无人不知。 不过,这出名的,却不是什么好名声。 谁都知道,逸王是个不学无术的皇家纨绔,但凡吃喝玩乐、声色犬马,无所不精。 其余的,便一塌糊涂。 他出宫开府之前,直接向父皇表示只想做个富贵闲人,什么都不想干。 把父皇气得够呛,立刻收回了原本给其安排在户部的官职,还将原来定好的“安”字封号,改成了“逸”字。 对这个封号,三皇兄非但没有抗拒,还欢喜得很。 自此,逸王便在朝中渐渐出名了。 出宫开府之后,他整日里呼朋引伴寻欢作乐,逸王府的丝竹管乐就没有停过! 朝官提到他,都暗暗摇头,觉得皇家出了这样的子弟,实在丢脸得很。 但是逸王浑然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沉迷酒色,将“逸”这个字贯彻到底。 前世郑吉执掌长定十率之后,逸王郑循已经去了封地山南道郢州。 听说,他在郢州也是一样,整天无所事事。 那时候,她主要精力都放在了京兆,对郢州的情况关注不多。 直到她去了诏狱解决宋瓒,郢州也没有特别的消息传出来。 她印象中的三皇兄,就是一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仿佛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享乐上。 能力和野心?那都是没有的! 可是,外祖父却说,外祖母中毒的线索最后落在了三皇兄那里。 她不敢相信,也不敢不信。 “小九,的确是这样没错。我们查到了你外祖母身边顾妈妈,证实与逸王府是有牵连的。” 这一点,姜宝善自是经过反复的查探,才作出判断。 “顾妈妈,这……确定吗?” 郑吉素来与姜家亲近,当然知道外祖母身边的顾妈妈。 一个面慈心善的老妇人,在外祖母身边很久了。 外祖母年轻时掌管诺大的钱家,经历过不知多少风浪,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 原来,外祖母也会有看走眼的时候吗? 她的眼神太过直白,让原本心情暗沉的钱胜雪不禁觉得好笑。 “你外祖母又不是什么神仙,看走眼很奇怪吗?” 话虽这么说,钱胜雪刚得知的时候,仍旧难以接受。 即使是现在,心情还是很低落。 顾妈妈是她从钱家带过来的,且无儿无女,她一直都将其带在身边。 她万万没有想到,顾妈妈竟然会对她下毒! 郑吉见状,蹭着钱胜雪的肩膀撒娇道:“外祖母,您别不开心,您还有我呢。” 钱胜雪笑着拍开她,嗔怒道:“你啊,少气点外祖母就好了。” “我哪有!外祖母冤枉我!”郑吉凤眸都瞪圆了,一副深受打击的样子。 钱胜雪好气又好笑,心里不觉舒坦了些许。 她知道外孙女儿故意这么说,是为了逗她开心。 她这个外孙儿贵为公主,却愿意为了她这样彩衣娱亲。 相比之下,一个下人的背叛,就不算得什么了。 见到外祖母的神色好看了些,郑吉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实在太清楚被身边人背叛的滋味了,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外祖母年纪这么大了,身体余毒还没有彻底清,她真担心外祖母会遭受不住这样的打击。 顾妈妈,怎么会是顾妈妈呢? 她无儿无女的,一直都依靠着外祖母,为何会给外祖母下毒? 说到这个,姜宝善的眼神就好像要杀人一般。Www.XSZWω8.ΝΕt “那个奴才,原来年轻时有一女,其儿子现在就在逸王府当差!” 他对顾妈妈可没有什么特殊感情,若不是老妻拦着,他早就打杀了这个奴婢! 原来如此! 对很多人来说,主子比起儿孙来,的确要排在后面。 但是顾妈妈……怎么说呢? 她隐约听外祖母提过一嘴,是在灾荒的时候被钱家收留的,自陈无儿无女,又因为十分能干,渐渐被外祖母留在身边重用。 因为是外祖母看重的缘故,这么多年来,无论是钱家还是姜家,谁见了她都有礼地招呼一声“顾妈妈”。 顾妈妈在外祖母身边享受到那么多尊重厚遇,就是这么回报外祖母的? 她能理解顾妈妈将儿孙放在外祖母之前,却绝对无法接受其为了儿孙而毒害外祖母。 她和外祖父一样,恨不得直接杖杀了此人! “外祖父,她是为了什么原因?” 算起来,就算顾妈妈的外孙在逸王府当差,外祖母的存在又碍着逸王府什么呢? 就算三皇兄的纨绔只是装出来的,就算他实则是野心勃勃的人,谋害外祖母对逸王府来说有什么好处呢?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世上这么做的人还是很少的。 姜宝善冷声道:“据那奴婢说,是为了姜家的汇通堂!” 为了姜家的汇通堂?这又是何说法? 钱胜雪瞥了姜宝善一眼:“你这个老头子,说话都没有重点!这哪里是为了汇通堂,人家逸王的志向大得很,是为了国库充盈,是为了国朝大义!” 郑吉一听,便明白了其中意思。 “三皇兄是觉得姜家作为首富,太有钱,这些钱是应该归为国库的?” 作为皇家子弟,国库充盈了,他自然就能富贵了。 逻辑通! 而且,十分畅顺直接,是这样吗? “据顾妈妈交代,她外孙儿是这么说的。”钱胜雪回道。 以她对顾妈妈的了解,这些交代的话语并非作假。 郑吉笑了笑,凤眸寒冷:“外祖母,顾妈妈怎么就知道,那个真的就是她外孙儿?” 第071章 另有其人 第071章别有用心 这个疑问,姜宝善和钱胜雪当然都想到了,也去求证过。 “顾妈妈的女儿,左肩上有有一个蝴蝶胎记,非常特别,这是她从来没有对别人说过的,但是数年前的一次意外,顾妈妈才认了出来。” 数年前已经相认,顾妈妈却没有说出来了,而且还瞒得这么深,这谁都没有想到。 这些年来,顾妈妈趁着出府的机会,与她的女儿秘密相见,这都是不争的事实。 而且顾妈妈自己也知道,她的外孙是在逸王府当差。 “顾妈妈就那么相信她的女儿和外孙?” 郑吉对此十分不解,顾妈妈陪在外祖母身边那么多年,主仆情分肯定非比寻常,外祖母又一直对其很好,她怎么会舍得下毒害外祖母? “她并不知道那是毒药,只是以为会让你外祖母病上一段时间,慢慢就会好的。” 这些话,姜宝善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可笑至极。 顾妈妈是个能干的人,而且还在老妻身边那么多年,心性早磨砺出来了。 她怎么可能相信这些药只是让人不舒服一段时间呢? 只不过,她在自欺欺人而已。 姜宝善压根不想知道她有什么苦衷,能做下这些背叛的的事,在他这里已经是个死人。 他对待身边背叛的人,和郑吉是一样的态度。 若不是为了追查背后的人,他早就将其挫骨扬灰! 郑吉安全明白外祖父的心思,也相信顾妈妈的招供没有问题。 有一点,她想不通。 逸王为了这么个理由,就要对付姜家? 国朝豪商巨贾不知凡几,没有了姜家之后,难道逸王要对付其他商人吗? 将商人的钱财全都归为国库,就真的能达到逸王富贵闲人的目的? 未必。 作为一个精于吃喝玩乐的人,以往不会不知道,比起收归国库来,姜家的财富只有在百姓之中流通,才是真正让国库活起来。 如此,才能源源不断创造财富。 如果逸王只是为了钱财的话,没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地对付姜家。 换个简单的做法,将姜家汇通堂收归逸王府不是更好吗? 但是,按照他这个逻辑,姜家倒了之后,对他没有太大的好处。 见到郑吉沉默,姜宝善和钱胜雪对视了一眼,随即姜宝善开口道:“小九,是有什么问题吗?” 郑吉想了想,道:“外祖父,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的。” 她将先前查到德妃及平王的事情说了出来。 末了,说道:“春蚕礼,皇后、母妃、陶贤妃及德妃已经被卷了进来,现在再加上一个淑妃之子逸王,皇后及四妃,竟然没有一个遗漏。” 再往前的宫宴,牵涉到了太子,如此说来,几个成年的皇子,竟然全都被圈了进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太公分猪肉,人人有份。 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他们真的都牵涉其中,要么就是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拨动。 她觉得是后者。 这个没有证据,也没有办法解释。 这是前世她经历过无数生关死劫,锻炼出来的一种敏锐的直觉。 许多时候,这种直觉没有错。尛說Φ紋網 姜家是首富,族中子弟没有多少在朝中为官,这是一个硬伤。 没有在朝廷长久浸淫过,特别是没有在中枢三省锤炼过,那么的确会缺少一点东西。 这点东西,便是对朝局的把握。 忽略了朝局的走向,所能看到的,大概就是水面下一层。 再下一层,或者再下几层,那就看不清楚了。 听了她这么说,姜宝善和钱胜雪瞬间就明白了。 “小九,你觉得,背后另有人?将我们的目光引向逸王府?” 郑吉点了点头。 思忖片刻,她果断道:“外祖父,现在给外祖母下毒的人已经找出来了,暂且这样吧。逸王那里,不用急着对付,我先让人看看再说。” 按照姜家的性格,如果知道了仇人,那么必定会不遗余力地对付。 她担心背后真的另有其人的话,正好落在了设计当中。 再者,逸王背后还有个周淑妃,还有淑妃背后的周家,这都不是简单的人。 逸王作为不学无术的皇家纨绔,尽管丢掉了皇家的颜面,依然能活得悠游自在,固然是因为他不在乎这些名声。 更重要的是,有周淑妃和周家在背后兜底。 要知道,周家虽然没有兵权,也不是巨富,但是周家…… 擅出读书人啊! 国子监周如衡是周家的子弟,所教导出来的士子太多了。 虽然逸王这样的人完全不像周家人,但是一棵藤上结出的果子也有大小,逸王这样的,完全不影响周家在儒林上的威望。 反而,对周家无比同情。 周家平时就算再不管逸王及淑妃,但是一旦姜家对逸王府下死手的话,他们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现在的姜家都不能轻举妄动。 特别是对逸王府! 姜宝善和钱胜雪在这个位置上了,都是能克制自己的人,闻言也都点了点头。 “那么,你外祖母的病还是要好起来了。” 先前为了不打草惊蛇,钱胜雪一直装病,就连姜贵妃那里也瞒着的。 现在,背后的顾妈妈找出来了,当然要好起来了。 也只有外祖母好起来了,姜家一切正常了,背后的人才有可能再次出手。 但这一次,她不会再让外祖母受到伤害。 她有那么多长定率可以用,不说派来保护姜家,但是护着外祖母还是可以的。 她也想看看,背后的人看见姜家没有动的话,会不会有进一步动作。 她都这么说了,自然一切都这样做了。 很快,钱胜雪便好了起来,其中最高兴的人,当然要数姜贵妃了。 当消息传到福庆宫的时候后,姜贵妃连眼泪都出来了,直接打赏了宫女内饰们几个月底俸禄 有人欢喜有人愁,在某一处,自然就不是如此了。 事实上,有人正在大发怒火,连珍贵的玉如意都摔碎了。 “怎么可能?姜家毫无动静?逸王府一切如常?” 第072章 花开两朵 这是一间不甚宽敞的房间。 一个黑衣人坐于上首,垂下的兜帽遮住了大半边面容,只露出了光洁的下巴。 他正抿着唇,看起来便极为寒冽,慑人得很。 “都说说看,这么多张网都撒下去了,怎么就没有捕到一条鱼?你们可知道,主子为了这几张网,废了多少心思?” 他的声音的,有种异常的尖细,仿佛拿着小刀在岩上细细地刮一样。 令人难受,又让人害怕。 在他跟前,跪着几个人,他们服饰简单,样子也普通得很,一混入人群中就找不到那种。 这会儿,他们后背都冒出了冷汗,一时颤颤无语。 黑衣人的目光在这几个人身上掠过,唇角扯了扯,似笑非笑。 “辰七,姜家老夫人已经大好了,你说说看,她为何会大好?” 被他点名的辰七,闻言瑟缩了一下,立刻回道:“回大人,是下官办事不力,请大人责罚。” 他深知黑衣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各种推搪,于是承认得干脆利落。 说不定,还能少受点责罚。 不料,黑衣人却没有放下,继续问道:“是哪里不力?哪里出了问题?” “下官……下官……”辰七背后湿得更厉害了,确实不知道如何解释。 任何的解释,在失败的结果面前都是徒劳。 明明,那姜老夫人已经缠绵病榻多时,便是连宫中太医都束手无策,他们怎么就察觉到是被下了毒呢? 若姜家真的那么厉害,他先前就不能成功下毒了。 事泄之后,他立刻把顾妈妈推了出去,将线索引向了逸王府,这做得天衣无缝。 以姜家人的性格,早就开始对逸王府展开报复才对,为何迟迟没有动呢? 就算大人不问,他也反复思考过,但都得不出准确的原因。 最大的可能,便是…… 辰七和另外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心一横,说道:“大人,我们都觉得,姜家一系出现了高人。” 另外几个人也都异口同声回道:“没错,大人,我们都这样认为。” 这是他们早就商量好的说辞,与其等大人一一问罪,还不如想办法补救。 他们想做的几件事,皆不成,原因……当是在姜家一系。 毕竟,最先从宫宴开始,如此简单的事情都出现了纰漏,导致后面的计划一变再变,最终就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有时候,辰七都忍不住想,若当初宫宴按照计划进行,长定公主没有出宫开府,一切是不是会顺利了? 但没有如果,他们就是把这些事情办砸了。 光是大人的责问,他们就已经心悸惊惧了,若是主子亲自到来…… 他们简直不可想象! “呵。”黑衣人笑了一声,声音越发尖细了。 他侧了侧头,兜帽落得更多了,几乎要将他的脸都盖住了。 越是看不清他的样子,众人便越是畏惧。 就好像,头上悬着的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但这一次,他们并未忐忑太久。 黑衣人随即道:“姜家一系出了什么人,我自会查探。但你们办事不力,随后都去刑罚堂领三十棍!”小說中文網 众人闻言,内心暗暗松了一口气。 三十棍虽然很重,但是比起剔肉削骨来,算轻的了。 按理说,他们接连办砸了几件事,坏了主子的计划,但主子却这样轻巧就放过了他们…… 莫不是,主子另有吩咐? 果然,黑衣人的语气更冷了:“主子念在你们一片忠心的份上,才杖了这三十棍。接下来,主子还有意一事交代你们去办,这一次若是再出现纰漏……” 他语气阴恻恻的:“便不是三十棍杖的事情了!” “是,下官知道!”辰七几个人面容一肃,回答得飞快,心里越发惴惴不安。 主子连责罚都轻轻放下了,可见这件事情的重要。 事情越重要,责任就越重大,如同大人所说的,若是再出现问题,等待他们的…… 想起刑罚堂那些人的手段,几个人都觉心里一阵寒冷。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待听了黑衣人所吩咐的事情后,几个人心里都瞬间翻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忙不迭地低下了头,以便掩饰面容瞬间的扭曲。 这事,这事……太难办了啊! 但他们不得不办,大人已经说了,这是主子给他们最后的机会了。 黑衣人站了起来,拉了拉兜帽,也不再理会跪着的几个人,背着手离开了房间。 “你们,可不要让主子失望了。” 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对跪着的人来说重逾千斤,把他们的腰都要压弯了。 与此同时,在长定公主府内,郑吉也对几个人仔细吩咐着。 郑吉端坐着,艳丽的脸容带着一丝严肃,凤眸在烟岚、流玉和澹星三个人间来回打量。 随即,她轻轻启唇:“你们是本殿信任之人,希望你们此番离府,再回来的时候,能成为本殿的左臂右膀。” 李行恩都已经安排好了,过了今晚,烟岚几个人就要离开长定公主府了。 她们接下来会在不同的地方,跟随不同的人学习不同的知识。 能不能回来,取决于是她们所学习的结果。 如果她们不能有所成长,还是像在明光宫那样,那么,她宁愿将她们全都送返乡。 也好过,在她身边死于非命。 “是!奴婢一定不会辜负殿下的期待!” 烟岚三个人回得很坚决,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整,她们都很清楚此番离开公主府意味着什么。 每个人都卯足了劲,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以便早日返回长定公主府中。 现在的她们,实在帮不上殿下。 甚至,还会拖殿下的后腿。 这是她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所以,哪怕她们心里极不舍得殿下,也有一种迫切要离府的心情。 看到她们脸上的坚毅,郑吉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已无须多说什么,她相信,她们只会比她所想的更为刻苦和努力。 当她们再回到她身边的时候,一切就会不同了。 第二天,郑吉亲自将烟岚三个人送了出门,目送她们离开。 只是,她刚刚返回府中,门房便来报了:“殿下,林姑娘已经回到京兆了,特来求见!” 第073章 林珺出现 郑吉脑中有了一瞬空白。 “你说谁?” “林姑娘呀,她从江南道回来了。听到您已经出宫了,特来求见。” 长定公主府的门房,自然是从明光宫里出来的人。 对之前郑吉身边往来亲近的人都很清楚。 林姑娘,林珺姑娘,工部尚书的嫡次孙女,更是殿下的伴读。 以往只要是林姑娘往宫中递的牌子,殿下就一定会接下来的。 就算林姑娘没有递牌子,殿下隔三差五就要唤林姑娘进宫见面。 公主伴读,就是公主身边最亲近的伙伴。 过去在明光宫,殿下最喜欢两个人,一个自然是未来驸马玉光郎君,一个便是林姑娘。 所以,哪怕林姑娘没有拜帖,直接来到了长定公主府外,他还是前来禀报了。 换作以前,门房很肯定殿下会很愿意见到林姑娘。 现在,他却不确定了。 经历过玉光郎君被拒进府的事情,门房一时也拿不准殿下的态度了。 但是林姑娘已经在府外候着了,他总不能不报。 反正,报过一次就知道以后怎么做了。 郑吉凤眸出现了一丝浮冰冷意,她默了一会儿,才轻笑了一下。 “王淙。”她唤着门房的名字。 “你要是不想当门房,本殿可以将你换下来。” 王淙的确对她与何人往来十分熟悉,但这并非不可替代。 宋瓒已经来求见过两次了,如今林珺又来求见。 已是第三次有人来求见了,每次都禀至她面前。 但凡京兆权贵人家,哪个欲拜访之前,不是提前三天递拜帖的? 遑论长定公主府! 她的府门,是那么好进的吗? 她先前拒了宋瓒的求见,她还以为表达得很清楚了,王淙应该能领会了。 不想,他却没有悟到。 长定公主府的门房,如果连这点眼见都没有,那么…… 这门房也不用当了! 王淙脸色瞬变,立刻道:“是属下疏忽了,请殿下责罚!” 京兆权贵家的规矩,他当然懂得,换作其他人,他早就直接打发回去了。 但是不管是宋世子还是林姑娘,之前在殿下这里的位置都是不一样的。 他以为……他能以为什么呢? 这是长定公主府,这本就是京兆的规矩和常识! 是他自己没有守规矩,是他没有做好门房之职! 刚才他还有一瞬的惊愕和委屈,此刻已完全反应过来了。 “殿下,是属下错了,请殿下责罚。” 他再一次说道,“疏忽”与“错”,不仅仅只是差一字而已。 郑吉能明白其中的变化,遂点点头:“事不过三。” 王淙不是个机灵人,做事一板一眼,门房正是需要这样的性子。 故郑吉将他放在这个位置上。 现在看来,倒有些不合适了。 长定公主府和宫中毕竟不一样,能够进宫去见她的人本来就很少,而能来到明光宫的本就是经过她允许的。 王淙带着先前的经验来做这个门房,当然不行。 其实,何止王淙,便是她自己也如此。 不然,此刻王淙就不会来报了。 是她给了他们这样的印象,让他们以为宋瓒和林珺在她心目中不一样。 这也是前世他们能如此顺利谋害她的原因之一。 她不防,她身边的人也不妨。 以后,都要改变了,想必王淙以后就明白了。 “是,殿下,属下知道了!”王淙回道,语气斩钉截铁。 事不过三,证明他已经犯了第三次了。 若是过了,再有下次,那么殿下所说的,将他换掉,就一定会成为现实。 从今以后,他便知道宋世子和林姑娘在殿下心目中是什么样的位置了。 在他这里,当然知道怎么做了。 于是,在回到门房之后,他笑眯眯地说道:“林姑娘,今日殿下不见客,还请林姑娘先递了拜帖,殿下看到拜帖,自会安排的。” 林珺万万没有想到,会得到这个回答。 她脸上挂着的笑容顿了一下,一双明亮的眸子明显蒙了一层黯淡,向来欢快的嗓音也似乎鸟粘雨一样。 她身边的丫鬟玉英见状,随即上前问道:“大人,这是不是弄错了?殿下怎么会不见我家姑娘呢?我家姑娘可不是普通客……” “玉英!”林珺故意板起了脸,“殿下不见,自然有殿下的意思,那容得你一个小小的丫鬟多嘴?!” 说罢,她转向了王淙,微微弯腰道:“婢子无礼,还请王大人切勿见怪。” 都说宰相门房七品官,王淙虽然无官无职,但是他是长定公主府的门房,拜帖得最先到他这里。 一声“王大人”,并不是对他,而是冲着他背后的长定公主府。 王淙心里已经些微不悦,语气便强硬不少:“无妨。林姑娘说得对,殿下的意思,岂容一个婢子妄自猜测?” 这个婢子对他怎样,他倒无所谓,但是涉及了殿下,那就不是这么说了。 “……是,王大人说得是,我以后会对她多加管教的。” 林珺说道,因为她声音自带一股欢快开朗,便是说这种道歉的话语,也让人觉得有种阳光洒照的感觉。 她看了玉英一眼,后者会意,立刻上前道:“请大人不要见怪,是奴婢心急了,冒犯了殿下,奴婢无心的,请大人原谅!” 见到她们认错的态度这样诚恳,王淙也不再说什么了,遂点了点头。 “林姑娘,殿下有令,还请您以后再来吧。” 这是逐客的意思了。 林珺听得很清楚,虽然极力维持着一贯的开朗,但是还是忍不住脸色一沉。 她从来没有在郑吉这里受到过这样的拒绝,而且还拒绝的这么彻底。 她很肯定王淙不敢擅传意思,这个不见,当然是长定公主的意思。 这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情况! 即便是在皇宫之中,只要她想,她就能随时见到长定公主,现在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了,本应该更容易才是,怎么会这样呢? 她从江南道回来的时候,曾听母亲提起过长定公主似乎变了不少,她还不以为意。 直到现在自己亲自遭遇了,才深刻体会到这一点。 她不相信,但这就是摆在她眼前的事实,这当中一定是出现了她无法控制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 她内心有些慌乱,但还极力维持着往日开朗热情的样子,笑着点点头道:“那好吧,我改日再来拜见公主。” 离开的时候,她满腹疑惑,却始终没有答案。 郑吉对她的冷遇,毫无征兆又毫无道理! 第074章 林珺其人 想不明白的人,何止是她一个人? 李行恩为郑吉整了整凤袍,不解地问:“殿下,您为何不愿意见林姑娘呢?” 他单知道殿下不想见到宋世子,却不知道殿下对林姑娘也是一样。 林姑娘年前回江南道祖宅的时候,殿下还经常念叨,希望林姑娘早点回京的。 他这才恍觉,殿下已经很久没提起过林姑娘了。 好像也是从出宫开府前夕就这样了。 莫不是林姑娘做了什么事,让殿下不喜? “无甚原因。”郑吉摇头,不想多说,“你交代下去,日后除了姜家,任何人来访,都先递拜帖。还有……” 她语气顿了一下,还是道:“还有太傅府求见,也第一时间上报。” 虽然凤句暂时不会上门拜访,但是,万一呢? 这事她还可以期待的,若是府中人怠慢就不好了。 李行恩觉得自家殿下想多了,太傅府怎么会来访呢? 殿下这意思,是以便她第一时间领长定率来驱赶太傅府来人吗? 这个,也不无可能。 被郑吉这个吩咐一打岔,他就没有继续追问林姑娘的事情。 毕竟,他已经听出来了,殿下明显不想就此多说。 郑吉的确不想多说,她怕一开口便是戾气。 在她身边十余年的伴读,对她可谓是敲骨吸髓尤不满足。 这样的人,她一丝一毫都不想提及。 重活以来,她刻意遗忘了这么一个人。 但这个人还是出现了。 前世好像也是差不多时候,林珺从江南道回来了。 一回到京兆,便递了牌子进宫求见。 那时候她尚在禁足中,自是无法见林珺。 但是林珺却没有放弃,不是给她送来书信,就是送来各种小物品,让被困宫中她倍觉感动。 便是母妃,也为她有这样一个好友而欣慰。 所以,在她解除禁足之后,第一个见到人就是林珺。 没想到,林珺这么急着见她,是另有所求。 这一世,她压根就不给林珺见到她的机会,且看看林珺还有什么法子! 不过,以林珺的性子,接下来王淙这个门房有得忙了! 果然,接下来这些天,林珺做足了礼数,按照京兆权贵家的规矩,提前投了拜帖。尛說Φ紋網 而且,还遣了丫鬟来每日一询问。 来的丫鬟,还是她经常带在身边的玉英,最清楚她心思的丫鬟。 玉英得到了提点,也没有像之前那样心急催问。 对着王淙的时候,恭敬得很,即使每次被拒绝也毫无愠色,而且每次都不会空手来到。 或是自制的糕点,或是亲酿的春蜜。 不值什么钱,却诚意十足。 王淙很清楚郑吉的意思,也不敢自专,每次玉英来询问,也都是“已呈殿下,尚未有下文”这个很推搪的回答。 每次玉英送来的东西,他都不会收,可谓水火不侵。 玉英每次都笑着离开,只是一转身便咬了咬牙,憋着一肚子火。 “姑娘,殿下她……她还是没有回音。门房也一直在打着官腔,奴婢没有法子。” 她都替姑娘觉得气氛和委屈! 以往在宫中的时候,姑娘都能来去自如,怎么长定公主出宫开府了,姑娘却要被拒之府外了? 林珺听了,倒没有恼怒,只笑道:“玉英,她毕竟是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 “可是,姑娘,奴婢受点气不算什么,但是您是尚书家的姑娘,长定殿下这也太,太不把您放在眼内了吧?” 玉英越想越气氛,她家姑娘是那么好的人,即便长定公主是金枝玉叶,也不能如此作践姑娘! 在她看来,这样的拒见就是作践了。 林珺看了她一眼,道:“玉英,你不能这样想,殿下不想见我,自然有原因。” 她的声音还是充满了活力,并没有因为被拒绝而有阴霾。 这让玉英心里好受了些,心里暗暗决定:此事,得让娘亲在老夫人面前说道说道才是。 她的娘亲,是老夫人跟前得用的管事妈妈,因为这一层的缘故的,她才能来到姑娘身边。 若是老夫人知道姑娘受了这样的委屈,肯定会心疼的! 林珺见了,不禁叹了口气,道:“玉英,此事原本就是我做得不对。罢了,可能是先前殿下差点出事的时候,我没有在殿下身边,殿下心中有气吧。” 在回到京兆之后,宫宴、春蚕礼的事情,她也都知道了。 林珺没有想到,她只是离开了一段时间,长定公主的变化就那么大了。 非但顺利出宫开府了,而且还得到了两千长定率。 这样的恩宠,这样的风头,真是无人能及。 不过,先前在得知这些的事情,她内心是十分高兴的。 只有郑吉的权势越赫,地位越重,她得到的好处才能越多! 在前去公主府之前,她就已经想好了,这次要从长定公主府得到什么。 最好,那些长定率也能为她所用。 不过这还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她要用长定率的话,定会为诟病。 只能退而求其次,先要些别的好处了。 她都已经想好,先去长定公主看着,如果有什么喜欢的,再想办法得到。 但是她怎么都没有想到,她连长定公主府的门都进不了! 这对她来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就好像晴天霹雳一样,以致她当时完全不能应对。 只能先离开,再派玉英去试探。 经过玉英几次前去长定公主府的反馈,她已经很明确长定公主府的态度了。 结果,令她难以接受。 长定公主郑吉是失心疯了吗?竟然连她这个公主伴读都不见,那旁人会怎么想? 旁人会觉得,是她得罪了郑吉,是她惹了郑吉不喜。 随之而来的,是对林家态度的转变。 这世上,落井下石的人太多,保不准有人会对林家不利! 不,不行! 她绝不能处于这样的情势,绝不能让郑吉用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尤其是,在现在她和林家很需要长定公主帮助的时候! 她得想个办法,尽快见到郑吉才可以。 只有见到郑吉,她才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扭转眼下的局面。 很快,她就找到了一个机会。 第075章 她的伴读 郑吉最近去白云满的次数不少,每次去,都必点茶香熏笋这道菜。 旁人只道她爱吃,却不知她只是为了杜凤句。 可惜,自上次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以她对凤句的了解,要么是白云满这道菜已经吸引不了他,要么是他发现了另一道更好吃的笋菜。 凤句年轻的时候,原来也这样贪新厌旧? 虽然没能再在白云满见到凤句,但她也还是会去白云满。 一者,坐在这里闻着茶香熏笋的味道,想到与凤句见面时的情形,她会觉得内心平静。 二来,白云满的位置的确不错,没有分甘楼那般热闹喧嚣,却也能看到人间百态。 但是,当她凤眸随意扫到刚刚踏上二楼的人时,她就知道以后这地方不能再来了。 出现在的二楼的人,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 一身鹅黄的衣裙衬得她娇俏可人,一双杏眼扑闪扑闪的,连同脸颊的两个酒窝,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活泼动人。 像个小太阳似的,一见到她就不由自主觉得心情开朗,内心的阴霾和寒冷似都被驱走了。 谁不向往温暖和阳光呢? 特别是对那些成长在阴暗中,经受过许多权势倾轧的人而言,这样的人是人间净土。 虽心向往之,但不可至。 便越发显得珍贵,令人越想靠近和守护。 过去,郑吉也是这样的。 极尽所能地对这个人好,不舍得对方受到委屈。 哪里会知道,热情开朗底下掩藏的是致命毒药呢? 譬如某些毒蛇咬人之前,会吐露蛇信翩翩起舞,林珺,正是这样的人! 没错,这个刚踏进二楼,目含欣喜朝她走过来的人,正是先前被她拒之府外的林珺。 她的伴读,工部尚书嫡次孙女,也是……宋瓒藏在心尖尖上的人。 “殿下,真是太巧了!能在这里见到殿下!今天出门的时候我听到了喜鹊在叫,我就说肯定有好运气!玉英她们还不信!” 林珺边走边笑道,语气自然又亲近,这般打趣的话语,一听就知道是极为熟悉而亲密的人才能说出来的。 是啊,作为十余年的公主伴读,她和郑吉之间的确极为熟悉而亲密,没有其他姑娘能及。 在郑吉心目中,林珺有着非一般的位置,有时候就连宋瓒都比不上。 因为她可以和林珺分享喜怒哀乐,也可以肆无忌惮地说一些秘密,但对着宋瓒却不可以。 一个全心全意爱护自己的伴读,一个京兆享有盛名处处都合心意的驸马,即使是贵为公主,得到这些也需讲运气。 她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 原来,真的只是她觉得而已。尛說Φ紋網 “殿下?”林珺聘聘站立着,脸上满是笑意,但语气多了一抹不确定。 这个倒是真的。 不知为何,郑吉这副样子,让她心里猛地生起一丝不安来。 郑吉在看着她,但凤眸中不显任何情绪,好像眼底根本没有看到她这个人。 仿佛她是完全无关紧要的存在,如同一粒尘埃,一棵野草。 郑吉明明坐着,却好像居高临下俯视着她,让她有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仿佛能对她,生杀予夺。 若是以往,不待郑吉吩咐,她早就已经自顾自坐下了。 但是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没有发话,她却不敢这么做了。 郑经收回了目光,淡淡说道:“坐吧。” 她的确不想见到林珺,但是此人既然出现在她跟前,那么就见吧。 也无甚。 这个时候的林珺,看起来是那么活泼热情,和她前世后来的记忆中的样子,太不一样了。 是了,这个时候,林家还没有出事,林珺还是她这个备受父皇疼爱的长定公主的伴读。 自然,可以保持这样的活泼和开朗。 “殿下?”林珺又唤了一声。 被郑吉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有点无所适从。 从照面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郑吉变了,不再是她之前认识的那个公主了。 对方就那么安静地坐在窗边,神情闲适,随意看过来一眼,却差点让她畏惧不前。 她也难以形容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偶尔她在面圣的时候,才会有的感觉。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自己脆弱得仿佛一戳就破。 若是旁的人,她觉得尚可,但这是长定公主,名义上是她的主子,实则是她指哪打哪的人。 这样的变化,就让她一时难以接受了。 郑吉听到这声称呼,看了林珺一眼,将对方的不自在收入了眼底。 这个时候的林珺,太年轻了,掩饰功夫还不到家。 哪像后来,城府极深,已经无法从其面上已经看不出一点心绪来了。 不过,若不是她重活了,怕也看不出当中的分别来。 “殿下,是我脸上有什么吗?您这样看着,我怪不自在的。” 林珺半真半假地抱怨,侧着头,捏了捏自己的脸,表情十分灵动。 郑吉但笑不语,自顾自端起茶水抿了一口。 似乎,在看猴戏一样。 林珺讪讪放下手,虽想极力掩饰,但还是忍不住:“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我只是回了一趟江南祖宅,您……您怎么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都不理我了!” 说罢,她眼眶都红了,杏眼有盈盈水波。 郑吉的确不想理她,就如同对待宋瓒一样,想到都觉得厌烦。 偏偏又不能置之不理,因为这两个人背后有牵扯不清的丝线。 这丝线,影响着她和母妃的命运。 她并不觉得宋瓒和林珺两个人有那么大的本事,但他们背后推动的力量才值得她重视。 她已经确认过,命运是可以改变的。 这辈子,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内。 但有些事情,她不得不防。 嗯,林珺的出现,符合前世的时间点,那么林珺所谋的,是不是也和前世一样? 这个,一试便知。 “春汛将至,你祖父那里还好吧?” 林珺心里一惊,脸上却迅速绽放出笑容,眨眼道:“殿下,朝堂这些事情,我都没有听祖父说过呢!” 郑吉为何会这样问?莫不是知道了什么? 第076章 危机 郑吉没有错过林珺眼中的惊慌,心里更加确定了。 果然,林家这个时候已经有出事的征兆了,林珺前世的所为,肯定是经过精心的设计。 前一世,林珺从江南道回来之后,就陆陆续续向她借了不少钱。 但是很快,便将这些钱还给她了,还得比她借出的还多。 当时,林珺是怎么说的呢? 她杏眼扑闪扑闪,语气熟悉又亲近:“殿下救我于是水火,我自然要报答殿下。殿下,以后我以您的名义在钱庄存一些钱好不好?” “虽然殿下您背后有首富姜家,但那毕竟是您的外祖父家,我还是觉得有些钱财掌握在殿下手中会更好。” 虽不字字准确,但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 当时她也鬼迷了心窍,完全不设防,觉得林珺说得很有道理。 还借出了自己的私印,任由林珺去操作了。 刚开始的时候,林珺拿了好几次银两来给她,但是她再多的银两都见过,并不将此放在心上。 后来她见到林珺穿了去年的春衫,想到对方只是林尚书的嫡次孙女,或许钱财并不宽裕。 于是,大手一挥,把那些银两都给林珺了。 至于私印,也因为林珺好几次说忘记拿进宫了,就一直没有追回来。 直到六月夏汛,江南道突发洪灾…… 想到当时饿殍漂杵的惨况,郑吉周身都散发着一股寒意。ωww.xSZWω㈧.NēΤ 那时候她深居宫中,哪里知道林尚书为了脱罪,联合嫡次孙女做了那么一个局? 将她和姜家都套了进去! 若不是母妃自请降了份位,并且姜家愿意让出汇通堂,父皇才挡住了一众朝臣的弹劾,才不至于问罪。 但姜家只有一个汇通堂,父皇对母妃的宠爱,就那么多。 如此一来,这些东西不断削减,直到她下降之后三年,终于消失殆尽。 这个水磨的功夫,宋瓒和林珺在背后可出了不少力气! 这样的人,隔了一世再出现在她面前,怎么不令人觉得面目可憎? 这一世,为了她和母妃,更为了那些在洪灾中无辜死去的百姓,她势必要让林家付出血的代价! 杀人偿命,林家既然有天大的胆子敢贪了江南道的修缮河道款,那就要做好家破人亡的准备! 林珺的心里蓦然生起了一股不安,试探着问道:“殿下,您……您为什么这么问呢?” “无甚,本殿日前进宫,听得父皇提到了春汛,司天监道今年雨水充盈,父皇说幸好去年冬已经拨款修缮河道。你祖父不就是在工部上吗?有他在,父皇肯定会放心。” 林珺勉强笑了笑,回道:“这……的确是。” 这语气发虚,听得郑吉想笑。 林珺的祖父林鹤云,是建和二十五年的进士,最擅河工,曾开浚河道有功,凭此逐渐平步青云,于永宁元年擢为工部尚书。 林鹤云深得圣眷,是永宁初年父皇倚重信任的大臣之一。 父皇怕是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寄予厚望和信任的大臣,正是凭着河工的本事,贪了河道修缮款的三分之二。 毕竟,论到及河工做假,谁能比得上林鹤云呢? 何况春汛到来之时,林家自知不妥,将吞下去的钱财吐了一些出来,暗暗去修补了不少河道。 因此,朝廷官员几番前去查探的时候,都没有发现端倪。 但是,林家可以瞒过百姓,可以瞒过朝廷和父皇,却瞒不过上天! 一旦江南道有大洪水,那么林家在河道所做的那些手脚,就一定会被冲破,绝对瞒不住! 作为精于河工的人,林鹤云最清楚这一点了! 因此,在春汛到来之前,林家就已经开始布局了,为的就是将来东窗事发的时候,可以拉一个替死鬼。 就算不是替死鬼,法不责众,林家的罪名也能轻一点。 这也是林珺从江南道回来的原因。 因为据林珺离开京兆前所言,是要在江南道待半年以上的,但为了拉她和姜家下水,在林鹤云的授意下,林珺提前回到了京兆。 这些,都是前世这时的她所不知道的! 但后来,她还是知道了。 母妃和外祖父将这件事掰开揉碎,一点点告诉她,到底林珺在谋算什么。 经此一事,她与林珺反目成仇,恨不得直接打杀了这个人。 在事发之后,林珺竟然还有脸在她面前哭诉,说皇上对她和母妃那么恩宠,就算将这些事情栽赃嫁祸在她们头上,皇上也不会问罪。 但是林家就不一样了。 那肯定要杀头的,林家就会家破人亡了! 林家既然有天大的胆子贪了修缮款,酿下了弥天大祸,家破人亡不是应该的吗? 江南道有多少人家因为林家的贪污而家破人亡,林家这是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拿了修缮款的人不是她和姜家,害得百姓家破人亡的也不是她,凭什么她和姜家要代林家受过? 因为前世她蠢,信错了身边人,所以这过她受了,前世也付出代价了。 今生,林珺想都别想! 林珺此番来到白云满,原是信心十足,想着见到郑吉之后定有办法扭转长定公主府先前的态度。 但郑吉提及的春汛,却乱了她的心。 好一会儿,她才镇定下来,继续问道:“殿下,您和宋世子这是怎么了?宋世子是您的驸马,是他哪里惹了您生气吗?” 按照以往的经验,只要她提起了宋瓒,郑吉就会晕头转向。 这个时候她再说什么,都能有求必应。 她想得很好,但事实却给了她狠狠一巴掌。 只见郑吉似笑非笑看了林珺一眼,道:“小鹊儿,本殿突然发现,你在本殿面前经常提到宋瓒,这是为什么?莫不是你对宋瓒有什么想法?” 林珺小名鹊鹊,以往郑吉有时也会亲密地唤她“小鹊儿”,但如今这称呼听在林珺耳中,却变了意味。 就好像,在看着什么玩意儿一样。 林珺脸色立刻变了,拼命摇头道:“殿下,我不是,我没有!” 这话实在诛心,让她似整个人都沉到了寒潭中。 比起先前听到的春汛来,更让她感到害怕。 因为祖父所谋的事情,她并没有那么深刻的理解,但她和宋瓒,她……她是最清楚其中内幕的! 第077章 相互演戏 郑吉含笑看着林珺,凤眸饶有兴致,当真是逗趣只鸟儿似的。 宋瓒和林珺那点事,现在她知道得清清楚楚。 无非是一个有色心无色胆,一个是有色胆却无色心。 一个巴巴上赶着,一个若即若离勾着。 仔细究来,他们之间也没有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事,都是发乎情止乎礼。 对郑吉来说,就好像被厕蝇下过卵的食物,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但早就不一样了。 恶心尚且不说,若是置之不理,那些虫卵不断滋生,最后都变成了厕蝇。 此刻林珺如此惊慌,让郑吉不禁在想:看样子,林珺和宋瓒之间,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简单。 不过,她也不在乎。 反正不管是宋瓒还是林珺,她都绝不会放过! 于是,她别有所指道:“以后本殿和宋瓒的事,你就不要再操心了,本殿不喜欢。” 至于是不喜欢宋瓒,还是不喜欢林珺掺和这件事,那就等林珺自己去想吧。 “是,殿下。”林珺只能低声回道,再也笑不出来了。 此刻的她,蔫蔫的,不复见往日的热情开朗,看得身边的丫鬟玉英心中一阵不忿。 殿下怎么能这样对待姑娘呢?难道十多年的情分和看重,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只能说,郑吉对林珺主仆过去太好了,以致她们忘记了,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现在,郑吉懒得给好脸色她们了,她们又能如何? 十多年的相处,就算养只猫养只狗都很有感情了,何况是人? 郑吉不明白林珺是怎么狠的下心去设局害她的,她也不想明白,只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可以了。 她只会比林珺更狠心。 前一世,林家出事之后,林珺还能在京兆享受荣华富贵,这一生,还能有这样的福气不? 除非,她长定公主郑吉不在了! 她笑了一下,恢复了以往对林珺的态度,语气和缓了不少:“不说这些了。对了,你此去江南道如何?一切可好?” 听到这问话,林珺马上笑着回道:“我一切都好,谢谢殿下关心!” 她的笑容有些发虚,一时也拿不准郑吉这是什么意思。 刚才还对她毫不客气,怎么这会儿态度就好了?这太善变了吧! 不过,她在郑吉身边多年,最清楚她的火花性子,虽然性子多变,但很多事情的确都不放在心上。 “殿下,您不生我的气了?”她试探着问道,想确认一下。 郑吉疑惑:“生气?本殿何时生过你的气?无缘无故的。” “那殿下您……先前把我拒在府外……” “说到这个,本殿就要说一下你了。本殿刚刚出宫开府,正是最需要立威树规矩的时候,门房拜访就是重中之重。你是本殿的伴读,怎么连这个都不懂了呢?” 她故意叹息了一声,道:“如今不比在宫中的时候了,不知有多少人都在盯着长定公主府。本殿先前已经被母妃训过一顿了,可不能有半点差错了!” 她看了看林珺,眼神狐疑:“你不会不知道有多少人讨厌本殿吧?做事得审慎一些,绝不能给别人留下把柄。” “……” 林珺顿时无语,一下子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郑吉何时在意过旁人的目光?向来都是我行我素的,如今也开始讲规矩了? 她心中存疑,但好不容易郑吉的态度和缓下来了,她也不想再触怒了对方,便顺着话语道:“殿下说得很对,是我刚回到京兆,一下子糊涂了。” 郑吉点头,随意摆了摆手:“本殿也不计较,你以后记得就可以了。对了,你不是说要在江南道祖宅待到六月份的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殿下,这……”林珺露出了一个娇羞的笑容,欲言又止。 郑吉秒懂,“哈哈”笑道:“莫不是,余家等不及了,你提前回来是为了商量婚事?” 林珺不依了,脸色都红了:“殿下,您……您这样,让我怎么说!” 那就不用说了,本殿还不想听。 郑吉心里想道,便含笑不语了。 林珺装得还挺像一回事的,这应该是林家早就想好了的借口。 若不是经过前一世,她肯定不疑有它。 林珺比她大了几个月,早与礼部侍郎余仲肃嫡次子余侑定下亲事,只待年底婚期一至,便可以成亲了。 林余两家门当户对,两者结为姻亲互通有无,这对双方都有好处。 加之郎才女貌,这亲事在朝中算是一则佳话。 如果林家没有出事的话。 可惜,前世六月林家出事,余家便立刻退了亲事,余仲肃火速为余侑定了另外一个妻子。 佳话变成了笑话。 那余侑还多次对林珺落井下石,全然不顾两家曾经定过亲。 可见余家之薄情,也能窥见余侑对林的不喜。 所以林珺提前回到京兆是为了商量亲事,通篇都是假话! 不过,她不会戳穿林珺。 演戏而已,谁不会呢? “那可真是太好了!你家里给你准备的嫁妆够不?你是本殿的伴读,嫁妆可不能寒酸了!放心,到时候本殿给你的添妆,定不会少!” 林珺脑中一个激灵,下意识就作出了惆怅的表情,语气也略带黯然:“殿下,您也知道我家情况的。祖父虽然是当朝尚书,但为官清廉,且工部又是个清水衙门。我的嫁妆大概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她的心“砰砰”跳了起来,惊觉郑吉给她架给了一把青云梯。 这个理由,比她先前所想的还要好,好得多! 要从郑吉手里拿钱,嫁妆微薄这个借口,再好不过了! 郑吉配合道:“这可不行!本殿身边的伴读,绝不能寒酸!那本殿得想想办法了……” 林珺一副羞愧难当的样子,回道:“殿下,说不准为了筹措嫁妆,我接下来得少不了向您借点银子了。” 来了,果然提到了借银子! 郑吉凤眸眯了眯,大方地说道:“嗐,银子而已,这完全不是问题!你有需要,尽管开口!便是本殿的私印,必要时也可以借你一用!” 林珺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杏眼蓦然发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这……这么容易的吗? 第078章 埋线 林珺喜出望外,但她还能保持理智,极力克制住了。 长定公主的私印,何等重要! 若是以往,她会毫不犹豫就顺势应了下来,但是现在郑吉已经出宫开府,府中还有两千长定率。 她的确是想谋取长定公主的私印,但这个得徐徐图之,确保万无一失。 得和祖父商量过后,再三确认没有任何遗漏了,才能接下来。 而且,郑吉对她的态度忽冷忽热,她心中也有些没谱。 刚才的试探,只是让她稍微宽了心,但对方是不是还像以往那般好控制,她还得再看一看。 她露出了感激的笑容,摇头道:“殿下,您的私印,何等重要?我万万不能受,以后这样的话,殿下可不能再说了。” 一副为郑吉着想的样子,倒是令李行恩点了点头。 看来,林家姑娘倒也还拎得清。 只能说,林珺过去在所有人面前表现出来的,都是一个称职的伴读。 既陪伴着郑吉这个公主殿下成长,又适时规劝殿下的为人行事。 ——只是她的规劝,没有多大效果而已。 至于她从郑吉手中拿走的东西,有了宋瓒在前作为衬托,这真的不算什么。 毕竟,姜家和姜贵妃所拥有的太多了,郑吉给出去的那些,当真是九牛一毛。 便是李行恩这个随伺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郑吉也清楚,是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事,才给了身边人这样的态度。 一下子要扭转过来,还是颇为困难。 不过,也没有关系,眼下她所需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 反而私印这个诱饵她已经放出去了,就看林家会怎么上钩了。 她压根就没有想过林家不咬这个诱饵,林家已经贪了,司天监的天象已出,林家一定会想办法拖人下水! 她和姜家,必定是林家的首选! 不知是确定了她的态度,还是急着回去商量对策,林珺很快就离开了白云满。 好像她千方百计打听到郑吉的去向,暗自算好了时间见到郑吉,就是为了这短短半个时辰的相处一样。 而郑吉,则在细致地品尝了茶香熏笋之后,才慢悠悠地回府。 一回到府中,她便唤来了长史张俭,吩咐道:“张大人,你帮本殿去办一件事,但不得对外声张。” 听到这话,别说张俭了,就连李行恩都诧异不已。 殿下这意思,是准备交代张俭去办私事,是要把张俭引为心腹亲信了? 虽然一府的长史当然是一府主人的亲信,但长定公主府的情况颇为特殊。 因为张俭这个长史,并不是殿下选定的,而是皇上选定的。 更重要的是,先前殿下也没有对张俭表现出什么信任看重来。 李行恩还记得,先前殿下半夜出府的时候,就特别交代过尤其不能让张俭知道。 可见,殿下对张俭是戒备提防的。 怎么这会儿却变了呢?还是说,殿下有什么别的谋算? 这么一想,李行恩便默不作声了。 张俭则更快反应过来,几乎不用思考,就立刻回道:“但听殿下吩咐!” 殿下的态度为何会变,这是退下之后才需要考虑的问题。 现在,他更想知道的是,殿下会交代他办什么事。 不能对外声张,这意味着事情隐秘。 至起码,现在还不能对外泄露。 哪怕他内心再好奇,面上也不会有半点表露出来。 郑吉细长的手指在邸报上点了点,这样吩咐道:“日前本殿听父皇提及过春汛的事情,言语间颇有隐忧,你立刻在国朝物色一些专精河工的人,本殿想让他们做些事情。” “是,殿下!” 这一次,张俭回得同样很迅速,哪怕他内心已经翻起了波浪。 他原以为,长定公主交代他去办的事情,要么是儿女私事,要么是姜贵妃或姜家的情况。 不曾想,竟然是朝事? 这……这,殿下虽然出宫开府,但并没有像太子或其他皇子一样领了朝廷官职,此举是否妥当? 仿佛看穿了他内心的想法,郑吉哂笑了一下:“这算得了什么插手朝事?本殿只是想为父皇分忧而已。” “再者。”郑吉微微仰头,目光悠远,不知落在了什么地方。 “把这些人送去各处河道看看,要是没有问题当然最好,要是有问题,还能在夏汛之前修不好。那么,本殿也就放心了。” 张俭闻言,抬头看了郑吉一眼。 不知为何,这个时候的殿下,让他想到了先前她提及刘辟光将军时的样子。 是了,物色到这些精于河东的人,让他们去查检河道,这有什么坏处呢? 难得殿下有这样的心,这对国朝来说,是好事,对百姓来说,也是福气。 张俭沉吟了一会儿,便回道:“殿下,属下知道了,属下马上就去办。” 比先前那两次的应答,这次没那么快速了,却多了几分真诚。 末了,郑吉交代道:“此事需暗中进行,为免工部不喜,此事尤其不能让工部官员知道。” 张俭是父皇的人,她既然说出了这件事,就不怕张俭会向父皇禀告。 她犹记得,前世父皇也物色了一批河工前去查勘河道的,只是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林鹤云。 又或者,这些河工本来就是工部故意推出来的,与工部沆瀣一气。 她令张俭去办这件事,就是要其去寻找有真本事的河工、能发现林鹤云在河道做了手脚的河工! 便是父皇知道了此事,也不怕。 或许父皇还能暗中助张俭一臂之力呢! 但是,此刻张俭会怎么做,她暂时也拿不准了。 从这段时间看来,张俭虽然是父皇的人,却也真是能办事的人。小說中文網 此事交给他,他放心! “殿下,您放心,属下明白。” 殿下特意提及此事不能声张,主要防的还是工部吧? 工部那些官员要是知道了殿下在寻找这方面的人才,怕不得闹翻天了。 如此,他更要细心捂住此事了! 张俭离开之后,郑吉想了想,继续吩咐道:“将秦胄唤来,本殿又要事交代他!” 张俭做的,只是明面上的,她最为信任、最为迫切的事,当然要交给秦胄。 第079章 牵引 秦胄很快就到了,但在听到郑吉的吩咐后,却懵了。 “殿下,去江南道查勘河道?这个,属下不会!” 他只是一个侍卫,不是一个河工啊! 让他保护某人或者查探消息可以,但查勘河道这样的事情,得由工部官员或者专精河工的匠人去做吧? 郑吉却道:“问题不大,你带着章先生和黄先生一起去江南道就可以了。” “??” 秦胄更疑惑了,完全不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先前殿下延请了一批先生来教导长定率,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对那些先生都已经很熟悉了。 章先生擅长绘画,他是不懂这些画作水平,只觉得它们特别真实,可谓栩栩如生。 而黄先生,擅长造假,据说只要是其看过的东西,上手没多久就能造出一模一样的。 这两个先生,前去查勘江南道河道,真的合适吗? 不都说术业有专攻,殿下……也太为难他了! 而他自己这个长定右率,也顶不了什么用啊! “为什么不顶用?”郑吉好奇了,“又不是让你们去开浚河道,只是查验而已,这不就是刺探消息、分辨真假吗?你领着一队士侍卫,再加上这两个先生,已经足够了。” 江南道的河道一定有问题,至于是什么问题,那就要看张俭所物色的那一批河工是否得力,而秦胄需要去做的,则是前去江南道查清林家的手脚。 无须像河工查勘河道那样,只需要查清林家是在哪些方面下手就可以了。 江南道的河道,是抵挡住春汛了的,直到夏汛那么大的洪水,问题才暴露出来。 这就说明,林家在河道上所做的手脚非常巧妙,非一般人可以查探出来。 而河道,主要的就是人手粮饷、沙石配备、水流走向这三样,秦胄只需要前去江南道重点查这三样就足够了。 林家在河道上做了手脚,说白了,还是造假,让精于造假的黄先生亲自一看,或许就能瞧出端倪了。 而章先生,最擅长绘制的,乃是山水画,真切实在的山川地形图,换句话来说,就是舆图。尛說Φ紋網 一个擅长绘制舆图的人,待去了江南道,能不清楚那里河道的水流走向? 而秦胄领着长定率,不会连开浚修筑河道用了多少人、废了多少钱财都查不出来吧? “……”秦胄听了郑吉的分析,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貌似,殿下说的很有道理? 这么看来的话,这差事无须河工,也能完成。 但不知为何,他心里毛毛的,总觉得有什么是自己忽略了。 可,是什么呢? “本殿难道还会诓你不成?五月到来之前,你必须给本殿查出来!” 六月夏汛至,在此之前,她还能提前安排,再晚的话,就来不及了。 她看了一眼秦胄,淡淡道:“放心,此去江南道,本殿会让二舅舅在江南道等你。一应财物所需,都不会短了你的。” 秦胄身形一肃,立刻抱拳应道:“殿下,属下听令,定不会让您失望!” 殿下的二舅舅姜晅,那也是一个妙人啊,被民间称为散财先生,有他在江南道,那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郑吉点了点头:“尽快带着你的人动身吧,切记,不可走露任何风声!” 秦胄曾作为明光宫内侍首领,作为长定右率,手底下自然有得信得用的兵卒。 江南道是林家的地盘,秦胄在那里行事,务必要小心谨慎。 幸好,姜家的兴家之地,同样也是江南道。 她的二舅舅姜晅,年前就一直在江南道忙碌着,她已经让外祖父给其去信,让他继续在那里等着了。 有了二舅舅的照拂,秦胄此去江南道的查探,就容易得多了。 秦胄离开之后,郑吉捏了捏眉心,艳丽的脸容似覆盖着一层寒霜。 明显,这是有什么事情还悬而不决。 李行恩真的不知道他家殿下在想什么,张长史和秦右率所做的事情不是一样的吗? 殿下为何要将他们分而交代? 看殿下这个为难的样子,当是事情还没有解决。 他不懂这些,唯一能为殿下做的,大概就是为她捏捏肩膀,让她稍微舒服点。 不得不说,李行恩的力度拿捏得刚刚好,郑吉的肩膀渐渐放松下来。 她合上眼,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李总管,朝中刚直清廉的官员,你知道有谁?” “……殿下,老奴对朝中官员了解不多。” 这个真是难倒他了,若是殿下询问后宫中的情况,他还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但是朝中的官员,他作为一个内侍,当真是不熟悉。 “哦,如此,那么以后就多加了解吧。”郑吉依然合着眼,这样说道。 乍一听来,好像只是随意说的一句吩咐,但若仔细斟酌当中的意思,却又让人倏然一惊。 李行恩动作顿了一下:“殿下?” 殿下的意思,是他所理解的那样吗? 郑吉睁开了眼,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道:“李总管,本殿需要知道朝中的消息。” 她需要知道朝中官员的情况,需要知道朝中的动静,就必须有一个亲信之人为她整理这些事情。 前一世,最开始是凤句将朝局一点点摊开在她面前,为她一点点讲解,让她对朝局洞若观火。 凤句不在之后,则是长定十率接过了这个工作。 现在,她身边既没有凤句,也没有长定十率,但她有还没那么老迈的李行恩。 “本殿会从长定两率中挑一批人给你,你带着他们去为本殿搜集朝中的消息吧。本殿起居有惠南姑姑照料着,不会有问题的。” 她的长定两率,可以慢慢用起来了。 李行恩立刻摇了摇头,推拒道:“殿下,老奴不行的,老奴只能在殿下身边,照顾殿下的饮食……” 朝官,朝事,他作为一个内侍,怎么能掌握呢? 郑吉回过头看他,凤眸中有一丝笑意,只道:“李总管,试一试?本殿觉得可以,试一试吧。” 谁规定内侍就不能掌握朝中的动静? 父皇身边的薛恭,不是对朝中情况掌握得一清二楚吗? 李行恩比薛恭差在哪里?完全不差! 第080章 引凤句亲自来 在郑吉看来,薛恭能做到的事情,李行恩自然也能做到。 还能做得更好。 当年凤句就曾说过,人人皆可为材,端看如何去栽培。 她是没有凤句那样培材的本事,但是现在她比凤句好的一点,在于她可以给这些人机会。 不管是程向雅,还是张俭,还是李行恩,乃至澹星她们,她都可以让他们去试。 而且,现在她有时间等得起。 可以慢慢等他们去学、去掌握,去到最后有所成。 要是凤句知道她现在这样,会不会很羡慕? 那肯定会吧,但凤句会更为她高兴。 她身边的人能有所成的机会,那么她只会更好,越来越好。 那么,凤句对她的祝愿就越能实现。 唯愿殿下,千岁无忧。 她重新来过了,自能无忧,不然,怎么对得起前世所受的那些苦,怎么对得起凤句以死相护? 李行恩原本还在犹豫,担心自己会辜负殿下的期待,但在看到她的神情后,却怔了怔。 该怎么形容呢? 殿下的神情,好像已经看遍千山万水,却不以此为倦,反而还因此而勃发了无限生机。 知兰因絮果,更明将行路。 见到殿下这样,他忐忑的心忽然就定了。 殿下让他去试一试,都这样相信他,他为何要犹豫退却呢? 他作为殿下身边的内侍,本来就要为殿下排忧解难的。 朝中和宫中,有什么不同呢? 了解朝官、掌握朝事,不过是比他在以前在明光宫中所做的事情大了些而已。 “殿下,老奴定当竭尽全力!” 郑吉点了点头,凤眸的笑意更深了:“好,不必担心,万事都有你家殿下呢。” 大不了,到时候她去凤句身边。 前一世,凤句无法对她置之不理,今生,自然也是如此吧? 她对自己,极之有信心! 张俭、秦胄和李行恩各有所着力的地方,总会比前世要好了。 只是,仅凭这些还不够,最多只能把林家拉下来,但对于江南道百姓来说…… 那场天灾人祸,并不只是把林家拉下来就可以完全避免的。ωww.xSZWω㈧.NēΤ 看来,她还得再去陶朱巷一趟才可以了。 不过,她还得等张俭和秦胄他们的查探结果出来,才更好行事。 凤句说的,徐徐图之,走一步看三步,养精蓄锐,不能急…… 郑吉不自觉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今日想起凤句的次数着实有点多了。 但是,她确实无法压抑自己的思念。 自从上一次在白云满见到凤句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他了。 而且,因为他身边有裴燕山,有桃花大人韦艳,她也不敢令人去探听他的消息。 现在她身边的人,还有她,都完全不是韦艳的对手。 她的确想引起凤句的注意,但不是以这种被提防、被监视的方式。 幸好,现在她还是备受父皇恩宠的长定公主,权势有,钱财有,能做到许多事情。 既然没有办法在白云满再遇凤句,那就让凤句自己上门来好了! 她有一诱饵,只要抛出去了,凤句必定会来! 想到这里,郑吉微微笑了起来,脸上浮冰褪去,容色比平时更胜三分。 ~~~ 福庆宫内,姜贵妃见到郑吉无比高兴,在听到对方的话语后,却是一愣。 随即,感叹道:“小九真是长大了,这个事情,母妃竟然还没有想到!” 小九说道,她出宫开府有一段时间了,想在长定公主府中设宴,广邀京兆权贵子女前来欢聚一番。 就是在民间,也有暖房之说,何况她贵为公主呢? 她作为长定公主府的主人,的确要邀请大家来作客,以示庆祝。 这本应是早该办的事情,但是姜贵妃却没有想到。 其实,并不是没有想到,而是宫中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她就忽略了。 “母妃,那您觉得这个事情,这样好吗?”郑吉娇笑道,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瘫在姜贵妃怀中。 姜贵妃点点头,道:“自然是好的。只是,这样做,会不会委屈了小九?” “母妃,怎么会委屈呢?父皇在愁着春汛的事,姜家汇通堂正被人盯着,在这个当口,这样设宴就很好,想必父皇会赞成的。” 原来,郑吉提出,这个宴会要办成一个竹林宴,以竹笋代替平时珍贵的食材,来款待来宾。 姜贵妃一向喜欢的艳丽奢华的东西,包括美食,可谓食不厌精烩不厌细。 唯一女儿出宫开府之后第一次邀请宾客,却是以竹笋为食,这实在不符合她一向的喜好。 虽然觉得女儿说得有道理,但她还是觉得委屈了女儿! 小九行事,何曾那么寒酸过! “母妃,这一点都不寒酸,竹笋也可以是珍馐佳肴的,您放心!” 宫中有那么多御厨,就是一根木头都能做得十分好吃,更别说本就是美味的竹笋了。 而且,京兆这些权贵子女什么珍馐美馔没尝过? 但是全是竹笋的美食宴,他们肯定没有尝过! 她相信此宴做出来之后,必定令京兆这些权贵子女大开眼界。 她这场宴会的目的,又不真的请他们吃喝玩乐,而是要让他们印象深刻而已。 还有,让凤句到来。 姜贵妃被她说服了,随即点了点头。 永宁帝得知之后,对此大为赞赏,还立刻令尚食局的御厨们跟随郑吉出宫,令他们使出浑身解数,一定要将这场宴会办妥。 一时之间,长定公主府要举办竹林宴的消息,便传遍了权贵人家。 与此同时,许多府邸也收到了长定公主府的邀约。 其中,就包括太傅府。 长定公主开府后第一次设宴,于礼于理,都要给太傅府送这一份邀请。 不过,杜通接到请帖后,却放在了一旁。 他不打算赴宴,也不觉得儿孙们会赴宴。 然而,杜凤句却轻柔地打开了帖子:“父亲,我想去参宴会。” “什么?你想赴宴?” 杜通还怀疑自己听错了,内心满是诧异。 凤句回到京兆后,看在太傅府的份上,许多人家都特地设宴相邀,但凤句都是拒绝的,还从来没有赴宴过。 他还以为小儿子不喜欢这些宴会场合,怎么……会愿意参加长定公主府的宴会? 凤句还被长定公主调戏过、威胁过! 杜通还真真不明白了。 杜凤句想着裴燕山打听到的消息,坚决道:“父亲,我想去参加!” 山林竹笋宴,他怎么会错过呢? 就算长定公主府里面有刀山火海,他也要去闯一闯! 他不知道,长定公主府中没有刀山火海,却有一个艳若罗刹的公主在等着他。 第081章 他已至 郑吉的目光越过重重人群,看向了走进来的那个人。 那个人身姿清绝,一步一移间,腰间的兽纹铜牌晃动,勾勒出他纤细的腰肢。尐説φ呅蛧 他的一举一动,有说不出的韵味,这让人不禁心中猜想:这样一个人,究竟是长着怎样一张颠倒众生的脸。 待看清楚他的脸后,所有人都有种诡异的沉默。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长着一张十分寻常的脸容? “这便是杜太傅幼子?” “听说叫做杜凤句,就是他?” “不曾见过他在宴会上出现过,怎么来了长定宴?杜太傅不是……” 周围的窃窃私语都不入耳中,她的眼里心上,都只看到杜凤句。 看到了他那双引人瞩目的瑞凤眼,眼珠子似比平时黑亮了一分。 凤句每有期盼,便是这个样子。 果然,山林竹笋宴对凤句来说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凤句已来,那么她设这宴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想及此,郑吉也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刹那间,周围全都安静下来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杜凤句,而其他人,包括杜凤句,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因为长定公主府第一次设宴,郑吉今天当然是盛装打扮。 她的容貌本就极其艳丽,一身红色的凤袍更是将这种艳丽衬托到极致,而上挑的眉毛,让这种艳丽多了一丝凌厉。 有种震慑人的贵气,又有种难以形容的压迫。 这一刻,所有人都怔怔看着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不愧是长定公主! 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势,并非皇家人就能有的,乃是用无数疼爱、权势和财富,才能培养出来的。 难怪,她是永宁朝第一个出宫开府的公主! 众人在惊艳感叹的同时,心中也不禁诧异:奇怪了,怎么长定公主一下子就变了这么多? 莫非,出宫开府、拥有率府,真的可以迅速改变一个人? 人群中的宋瓒和林珺的疑惑是最深刻的。 因为他们和郑吉的相处最多,最清楚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过去的郑吉,仗着永宁帝和姜贵妃的宠爱,向来骄纵蛮横,虽然去到哪里也都被簇拥着恭维着,但那是冲着她的身份。 实际上,簇拥着她的人,没有一个人是真的将她放在眼内。 但眼前的郑吉,这样的气度和气势,谁敢轻视? 看到这样的郑吉,他们感觉有什么脱离了控制,不由得心中一沉。 唯一不觉得诧异的,就是杜凤句。 因为他没有对郑吉的固定印象,他所见到的、所接触到的,便是眼前这一个郑吉。 她似乎特别钟爱凤袍…… 杜凤句心里想,黑亮的瑞凤眼一时移不开。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长定公主了,但每一次见到,他心头还是会被震一下。 除了长定公主,他当真没有见过长得比他还好看的人。 原来看到一个容貌漂亮的人,是这样的感觉吗? 他大概能明白裴燕山他们看着他偶尔失神的心情了。 这不,他来长定公主府明明只是为了品尝美食的,怎么就一直在看长定公主呢? 杜凤句艰难别开眼,强迫自己不再去看长定公主,周围却蓦然出现了一股骚动。 这是怎么了? 他立刻将目光重新投向在场的焦点,却发现,长定公主面带微笑,正款款朝他走过来。 不知为何,心一下子就跳得快了许多。 长定公主珠环翠绕,头上金钗华贵照人,那个瞬间,他仿佛看见了明珠照破山河。 那万丈光芒令人不敢直视,他不由得眯了眯眼。 其他人也都愕然地看着郑吉,完全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作为宴会的主人,按礼应该迎客的,但长定公主这个主人,却是特例。 她的身份、她的性子摆在这里,赴宴的人都有自知之明,怎么敢让长定公主亲迎? 便是被长史张俭迎进来的,都已觉得荣幸了。 但现在长定公主的举动,似乎……要去迎接杜太傅幼子? 为什么? 赴宴的宾客,论身份论地位,比杜太傅幼子优胜的人,比比皆是。 毕竟,今晚这场宴会,王公勋贵许多子女都来了。 区区一个太傅幼子,这个身份真的不够看。 但是,长定公主亲迎,这就不一般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随着郑吉而移动,很快,便有人反应过来了。 不对,杜太傅和姜贵妃不和,长定公主不一定是亲迎啊,说不定是别有意图。 先前在分甘楼外,长定公主曾调戏过杜凤句,在白云满,又曾威胁过杜凤句,如今…… 难保不会做些什么! 所有人都在猜测郑吉想做什么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杜凤句的面前。 没有人知道,在站定的那一刻,她的心都颤了一下。 终于,她再见到凤句了,还离他这么近。 他的气息,侵染着一丝冷梅的幽香,她的鼻端,几令她想闭目轻嗅。 但是,不行,现在还不行。 她克制住往他再靠近一步的冲动,略略调整了气息。 她比杜凤句矮半个头,因而微微仰头笑道:“杜公子到来,本殿真觉蓬荜生辉啊。”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一静。 长定公主府富丽堂皇,极尽皇家气象,怎么都和“蓬荜”扯不上关系。 这是讽刺吧?一定是讽刺! 杜凤句迎上了郑吉的目光,心弦微微一动,随即颔首道:“殿下客气了,凤句多谢了。” 对方凤眸含笑,笑意伴随眸光,缓缓流淌,又真又诚。 这一刻,杜凤句忽然确定了。 她不是在讽刺,她不屑于讽刺,她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她对他的到来,就是这么觉得的。 奇怪了,他何德何能,能让长定公主这样觉得? 对这样的欢喜和善意,他虽然觉得奇怪,但要做的就是道谢。 殊不知,在旁人看来,他的话语,也像绵里带针一样。 多谢,谢什么?这肯定是回击! 那么,长定公主会有什么反应?她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然而,郑吉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 长定公主……她,她怎么能说这话! 第082章 独请他 在所有人的屏息瞩目中,郑吉凤眸含星,笑道:“杜公子,本殿府中也没有什么好招呼你的,就只有几碗竹笋了。” “张大人。”她唤着长史张俭,“将杜公子带去簪星阁,只拿竹笋招待就可以了。” “是,殿下。”张俭立刻应道,然后转向杜凤句:“杜公子,这边请。” 众人被这一幕弄懵了,完全不明白郑吉想做什么。 簪星阁,他们曾经听过说,那是一个风凉水冷的地方! 在长定公主府中,就类宫中的冷宫,听闻连长定公主府的仆从都不会踏足那里。 这样一个地方,怎么能用来待客呢? 看来,姜贵妃与杜太傅并不是不和,而是有仇吧! 先前他们还暗暗认为身份地位不够,凭什么得长定公主亲迎。 现在听到这些话,又忍不住为他打抱不平了。 这毕竟是杜太傅幼子,长定公主怎么能这么折辱人呢? 单独将其安置在簪星阁,又只用竹笋招待,这…… 完全没有了一个东主该有礼仪,简直是给皇族蒙羞! 亏他们先前还觉得长定公主变了,气度和气势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原来,这是他们的错觉! 哪怕他们此前与杜凤句没有任何往来,也觉得太过分了。 宋瓒见状,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的林珺,见到对方眉头略皱,明显一副不赞同的样子。 他心中一动,快速下了决定,随即朝郑吉走近了一步:“殿下……” 一声欢快的声音打断了宋瓒的话语:“多谢殿下,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这话的,正是杜凤句。 只见他一双瑞凤眼晶晶发亮,再加上这欢快的语调,明显能看得出内心很高兴。 “……”宋瓒无语了,这杜凤句怕不是个傻子吧? 其他人的心绪和宋瓒差不多,都不知道该作什么反应才好。 明明这样的羞辱,杜凤句却不以为然,还一副欢快的样子。 泥人都有三分性,这杜凤句这么应对,给人的感觉并非宠辱不惊,而是……对杜太傅风骨的一种践踏。 得了,一个人敢这样折辱,一个人敢这样践踏,长定公主和杜太傅幼子,当真是绝配! 两个当事人是这样的反应,那么就没有其他人什么事了。 原本宋瓒想借着自己是长定公主未来驸马这个身份,劝阻郑吉行事,以便契合自己玉光郎君这个称号赞誉的。 但眼下这个情况,他当然闭口不语了。 反正他不喜欢郑吉,也不喜欢杜凤句,简直懒得理会他们! 他眸光悄悄看向了林珺,却看到她蛾眉频蹙,似在担忧着什么。 珺儿真的太善良了,肯定是在想着怎么为郑吉收拾残局。 但郑吉和杜凤句两个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管他们做什么呢! 殊不知,宋瓒林珺他们所认为的折辱践踏,却真正出于郑吉杜凤句两人的心意。 郑吉是真的觉得现在府中没有什么是能入凤句眼睛的,哪怕现在的长定公主府富丽堂皇权势赫赫。 她前一世跟着凤句经历了太多,见到了太多好东西,凤句实则比她这个公主还娇贵。 唯一还能拿得出手,可以奉至他面前的,就只有宫中御厨精心制作的竹笋美食。 这是凤句最喜欢吃的东西了。 而对于杜凤句来说,他此来长定公主府,所为的便是山林竹笋宴。尛說Φ紋網 裴燕山打探到,皇上专门从宫中调派了御厨前来公主府,制作各式竹笋美食…… 他不禁咽了一下,眼睛更亮了。 在哪里吃有什么关系呢?簪星阁也好,嵌云亭也罢,只要能吃到御厨制作的竹笋宴,他就开心了。 更为重要的是,和刚才“蓬荜生辉”的话语一样,他能感受到长定公主语气中的真诚。 她是真的觉得只有几碗竹笋可以招待他,不是折辱,不是瞧不起,而是这几碗笋真的好东西! 杜凤句不由得看了郑吉一眼,看到对方凤眸中仿佛有碎星闪耀,还闪过了一丝贪婪。 又来了…… 这种贪婪的眼神,他已经从对方眼中看过一次了。 他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值得长定公主贪图的,那种难以形容的异样感觉,似乎对方要将他拆骨吞腹一样。 “杜公子,这边请……”张俭弯腰递手,再一次请道。 他今晨接到殿下的吩咐,令他将簪星阁收拾一番,他还不明白所以。 府中设宴,断不会有客人去这些清僻的地方,殿下为何要收拾? 原来,是为了杜太傅幼子。 杜凤句微笑跟在张俭身后,正要随其离开,忽然听到一个开朗活泼的嗓音响起。 “殿下,听闻簪星阁还能瞧见飞瀑,我也想去看看,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荣幸?” 众人似没有想到会有人说这样的话,表情霎时有些耐人寻味。 林珺,长定公主的伴读,工部尚书的孙女,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杜凤句自然也顺着声音看了林珺一眼,随即便移开了目光。 簪星阁并不是他的,谁可以去到哪里,这都是长定公主说了算的。 不过,看样子又要耽搁一下了,他什么时候才能吃上御厨的竹笋呢? 郑吉也没有想到林珺会突然开口,还提出要去簪星阁。 林珺想做什么? 她上下打量着林珺,想从对方活泼动人的面容上看出点什么来。 因为杜太傅极力主张将林家重重问罪,前世的林珺,恨不得将凤句置之死地,这会儿看到林珺这个表情,她都有点不习惯了。 可尚未等郑吉说话,不知什么时间已经走近她身边的宋瓒再一次说话了。 “殿下,我也想去簪星阁看看,可以吗?” 他不知道珺儿为何要去簪星阁,但总要助她达成这个微小的心愿。 呵,一个、两个,竟然都要去簪星阁,那是什么风水宝地不成? 她只是想凤句在那里安安静静品尝美食而已! 郑吉合了合眼,忽而心生戾气,她极力忍耐着,淡淡对张俭吩咐道:“你带杜公子过去吧。” 杜凤句点点头,不知是没心没肺还是闲适从容,就这么跟着张俭离开了。 他一走,郑吉便笑了,端的是光芒万丈,令人不敢直视。 不知为何,宋瓒和林珺却有了一种不详预感。 第083章 她醉了 只见郑吉在宋瓒和林珺身上来回看了看,笑道:“宋世子,本殿知道你最顺着鹊鹊的心意,但簪星阁,真不是好去的地方。” 这话一落,周围宾客便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林珺完全没有料到郑吉会这样说,一下子愣住了。 任她再是端着热情开朗的人设,也瞬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宋瓒心里恨极,面上看起来倒如常,仍笑得霁风朗月:“殿下,您说笑了,我只是好奇而已。” 他很想为林珺说话,但是他清楚,众目睽睽之下,他什么都不能说。 最好的应对,便是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吗?”郑吉笑了笑,很认真地纠正:“本殿从不说笑。以前鹊鹊做什么,你都赞成的,这有什么不妥吗?” 这当然有不妥,大大的不妥! 她话语中所透露出来的信息,已将宾客彻底砸懵了。 长定公主的意思,是指这两个人私相授受吗? 如果是真的,那真是太开眼界了! 未来驸马、公主伴读,这两个人……这两个人? 是了,刚才他们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奇怪了。 林姑娘作为公主伴读,宋世子作为长定公主的未来驸马,怎么会都提出要去簪星阁呢? 那儿又不是什么吸引人的地方! 他们这些人都知道那里冷僻,这两个人会不知道? 长定公主是为了折辱杜太傅幼子,才刻意令人引他去那里。 林姑娘和宋世子作为长定公主身边亲近的人,也提出同去,这是什么意思? 是为了给长定公主找补,还是与长定公主对着干? 这可真是不好说啊! 一时间,宾客看向宋瓒林珺两人的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宋瓒简直气炸了,藏在宽大袖子里的手已经握成了拳头,却故作朗然一笑。 该死的郑吉,她不要面子的吗?明明已经给了她台阶下,她为何还当众这么说? 在场的宾客会怎么想他和珺儿?! 林珺毕竟是姑娘家,脸皮薄,在场又有这么多宾客,简直要无地自容。 她极力维持镇定,正想开口补救,不想郑吉身边的李行恩开口了:“各位贵客,山林宴已经准备好了,请大家移步九渊吧。” 他说罢,郑吉便迈步往前,整齐肃穆的长定率士兵披坚执锐,立于两边为她开道。 公主府两位家令紧跟在她身后,引领着一众宾客。 如此一来,林珺原本已到了嘴边的话语不得不吞了下去。 她已经错过了最佳的辩白时机,或者说,她再也不能辩白了。 郑吉话语已经出口,经此长定宴后,宾客们必定会对此津津乐道,也都会暗暗关注她和宋瓒。 她和宋瓒两个人之间的猫腻,只要有心人都能察觉。 便是一时不能察觉,那么她以后行事就要受到多番掣肘。 可恨!太可恨了! 她忍不住抬眼往前看过去,却已看不清郑吉的身形,只瞥见那抹朱红的凤袍,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内心恨得说不出话来,指甲掐进掌心,连血迹都渗了出来。 郑吉,郑吉! ~~~ 九渊是姜家为长定公主府精心开凿的湖泊,姜家从护城河引来活水,又在湖边上筑假山建庭院,令此地成了府中一大胜景。 因郑吉在公主中排行第九,故永宁帝为此湖赐名“九渊”,并御笔亲书,那气势恢宏的“九渊”二字就悬挂在郑吉设宴的连鳌殿。 郑吉坐在殿中上首,环视了一眼殿中宾客,意态从容淡定。 “本殿首次设宴,感谢大家莅临长定公主府,本殿敬大家一杯!” 她举起酒杯,将宫中送来的桃花酿一饮而尽,尽显得势公主的英豪气。 一众宾客见状,也都纷纷举杯,恭贺道:“贺殿下出宫开府,祝愿殿下千岁千千岁!” 就连宋瓒和林珺也都压下了内心的怨恨,跟随众宾客而动。 郑吉没有忽略他们眼中的怨恨,只觉得好笑。 原本她还不想在自己的宴会上对他们做什么,但他们既然主动将脸凑了上来,她便狠狠掴他们一巴了。 他们都不要脸,她有什么怕丢脸的? 虽然不知道林珺为何要去簪星阁,但凤句在那里,她怎么会让他们去打扰他? 凤句……他在簪星阁看到御厨们精心准备的竹笋宴,应该会很高兴吧? 众宾客眼中气定神闲的长定公主,心绪已经飞到了簪星阁。 但很快,殿中便有一个魁梧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道:“殿下,今儿如此高兴,吾敬你一杯!” 郑吉认得他,这是金吾卫副将刘骃之子刘纯度。 唔,算是她的青梅竹马。 他们一起长大,性情相投,小时候没少在一起招猫斗狗,她仗势欺人,而他就是仗着一身蛮力吓唬人了。 和她投缘的人,可想而知都没有什么好名声。 谁都知道,刘纯度不学无术,是败家之子。 但郑吉还记得,前世她和凤句逃亡的时候,刘纯度费尽心思为他们遮掩,直到刘家也出事。 看到壮得像棵大树似的刘纯度,郑吉大笑了一声:“好!我们不醉无归!” 刘纯度眨了眨眼,粗犷的脸容上布满笑意,仰头将酒全倒了进去。 真好,以前的殿下好像回来了,改天他再和殿下好好叙叙! 有了刘纯度打头,其他宾客见状,也都心领神会,纷纷倒满了酒水,准备敬酒了。 他们此来就是为了庆贺长定公主,凭着敬酒能在长定公主面前混个脸熟,也好啊。 郑吉焉能不知他们的想法?但她来者不拒,全都笑纳了。 她今天设宴的目的,除了想见到凤句之外,便是要与在场宾客同欢。 喝酒而已,怕什么? 她随了父皇,酒量极好,再者,她还有内功在身,哪怕只有一两成,也足够她暗暗运功将酒气逼出来了。 她想得很好,然而,架不住今晚赴宴的宾客太多了,又大多是年轻权贵男女,当气氛被调动起来之后,所有人都热情高涨,都不再顾忌郑吉是长定公主了。 待到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哪怕她已经运功,依然浸染了酒气,神智开始有一丝迷糊。 李行恩和惠南姑姑见状,便知宴会差不多要结束了。尛說Φ紋網 他们正想提醒郑吉,却见到郑吉站了起来,笑道:“诸位,你们自便,本殿得先下去醒醒酒了。” 说罢,她便交代张俭和家令招呼好宾客,然后便大步出了连鳌殿。 出了连鳌殿之后,她却没有像自己所说的那样下去醒酒,而是脚步如飞,快速向簪星殿掠去。 凤句,还在那里! 第084章 簪星阁 郑吉脚步很稳,看不出有多少醉酒痕迹,若是仔细一看,便见到她向来带寒的凤眸已经酒气滟滟。 李行恩和惠南姑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瞬间就被她远远抛在了身后。 只有负责护卫的石定方及一众长定率能跟上她的脚步。 石定方紧紧缀在她身后,内心惊诧至极。 殿下的脚步怎么会那么快?这样的行走速度绝不是一个公主所能有的速度! 这明显是有内力、懂得轻功的人! 殿下会些花拳绣腿,这是宫中人人都知道的,石定方自然不例外。 但这会儿,他却有了清晰的认知:或许,殿下会的并不是什么花拳绣腿,殿下是真的懂武功的! 这样迅速的脚步,并不比长定率士兵差多少。 他并不知道,这还是郑吉刻意放缓了速度的结果。 虽然她神智已经迷糊了不少,但还是保留着一丝清醒。 不能彻底暴露自己的武功底牌,这是已经深刻在她灵魂中的,下意识就作出了遮掩。 若是她真的用尽全力,就是石定方这个曾经的监门卫中郎将也追赶不上。 毕竟,她曾在桃花大人韦艳的手中逃走过。 而石定方,绝不是韦艳的对手。 郑吉的速度太快,不多时,她就已经掠至簪星阁了。 越是靠近簪星阁,她的速度便越慢了。 待她来到簪星阁下方时,便停下了脚步,抬头仰望着高处。 簪星阁,顾名思义,人立于其上,可摘星簪发,因而建得极高,檐角飞举,势如凌空。 这里的确冷僻,但是林珺说得没有错,簪星阁可以见到飞瀑。 那飞瀑就在簪星阁边上,若是六月天立于簪星阁上,能感觉到飞瀑水汽扑面而来,通体都是清凉舒畅。 虽然现在并不是炎炎夏日,簪星阁附近便带了一丝冷意,并非舒适的去处。 这也是宾客们认为郑吉实在折辱杜太傅幼子的原因。 这样一个风凉水冷的地方,怎么能用来待客呢? 偏偏,郑吉就将杜凤句安置在这里。 若没有别的意思,都没有人会相信。 更没有会相信,她将其安置在这里,真的只是为了好好招待他,让他可以安心专心地享用美食。 连鳌殿里觥筹交错酒气冲天,那里只是一个寒暄应酬的地方,怎么会适合品尝美食呢? 宫中御厨精心制作的竹笋美食,自然让宾客惊叹的,但没有一个人会像凤句那样,会发自内心地欣赏和尊重这些竹笋美食。 就算在世人看来只是一个风凉水冷的地方,就算在世人看来是折辱,因为有了这些竹笋美食,凤句也不会这样觉得吧? 凤句,能看得出她的心意吧? 郑吉沿着石阶而上,心里忽然忐忑起来了。 每行一步,她都要停半步,既是平息剧烈的心跳,也是在猜测凤句此刻的心情。 若是无人之时,她纵身一跃,几息间便能来到簪星阁了。Www.XSZWω8.ΝΕt 但是,此刻她身后跟着石定方等长定率,自不能这样做。 更重要的是,簪星阁中,有凤句。 此时此刻,簪星阁中的杜凤句,黑亮的瑞凤眼中满是笑意,对裴燕山吩咐道:“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向长定公主告辞了。” “是,公子。”裴燕山应道,随即朝立于阁外的一名士兵招了招手。 这名士兵立刻就进来了,恭敬道:“不知贵客有何吩咐?” 这名士兵长相白净,竟然长着一双媚眼,眼中似有勾子似的,仿佛能把人的心魄勾了过去。 长定率中竟然有这样的士兵,长定公主竟然让这样的士兵守在簪星阁这里! 这是裴燕山所不能明白的地方,但幸好,这个士兵只是静默守着,在仆从送来美食的时候检查一番,余便没有什么存在感了。 看样子,真的只是守卫而已。 裴燕山当然知道自公子最喜欢美食,但是他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长定公主也知道了这一点! 长定公主府长史领着他们在簪星阁坐下来之后,一碟碟竹笋菜式便断了上来,全都色香味俱全,大多都是他们以往没有品尝过的。 公子在见到这些竹笋美食的那一刻,眼睛都发亮了,心思全都被吸引住了。 这样的情况,过于明显了,几乎不用思考,就能知道这些必定是长定公主精心安排的,就是为了投公子所好。 问题是,长定公主是怎么知道公子喜好的? 公子从未返回过京兆,便是河东那里的人都不知道公子最喜欢竹笋。 长定公主缘何得知? 裴燕山太好奇了,便想在这里等着一个答案,而杜凤句…… 看到一大桌子的竹笋美食,便已经走不动了。 便是如此,主仆两人便一直在簪星阁中待到了现在。 杜凤句当然知道长定公主在设宴招待宾客,奇怪的是,对自己被单独安置在这里,他却觉得无比舒适。 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品尝着御厨出品竹笋美食,还有飞瀑直下…… 这是他梦中都没有想过的好地方! 这不是折辱不是轻侮,而是贴心至极啊! 长定公主郑吉,为何要这样做呢?她到底再想什么? 她身上,实在有太多让杜凤句捉摸不透的地方。 因为能感触到那种熨贴的善意,他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悠悠等着。 想来,宴会结束的时候,长定公主总会出现吧? 若是她没有出现,那么他也得去见她,当面感谢她的款待,而后再向她告辞。 这个白净的长定率,能将他的意思传达至长定公主那里吧? 杜凤句正想说什么,忽然鼻翼一动,伴随着飞瀑水汽,他隐约闻到了一阵清冷的香气。 似松非松,类竹非竹,还有一丝清冽,这种独特的气息,只要闻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只不过,今天这气息,多了一股浓重酒气,几乎要盖过那种松竹清冽了。 是长定公主! 杜凤句似有所感,蓦然转过头,便见到一个女子背手立于簪星阁雕花栏杆边,正笑吟吟看着他。 那女子一身朱红凤袍,山河纹章显得她有种说不出的隆重贵气,此时周围烛光闪耀,越发显得她容貌绝美,艳如罗刹! 第085章 醉中拥吻 此时,簪星阁边上飞瀑的水汽、裴燕山的禀告声,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 杜凤句仿佛定住了一般,只感觉到浓重的酒气挟着松竹清冽的气息,似要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奇怪,他今晚明明滴酒不沾,为何竟会有些醺醺然呢? 见到杜凤句这个样子,郑吉突然笑了起来。 凤句年轻的时候,也没有那么掩饰到家嘛。 璀璨的烛光映入她的凤眸,好像星河般,晃动着杜凤句的神智。 难怪,韦艳不时会说,见到长得好看的人,内心总会格外多了包容。 以前他不懂,现在他却明白了。尐説φ呅蛧 此刻,他见到长定公主的心情便是这样。 御厨出品的竹笋美食,凌空飞瀑的美景,还有……艳如罗刹的美人。 在夜空、星光、烛火的映衬下,如梦似幻,仿佛置身仙境般。 就冲着这一点,杜凤句的心都柔软了几分。 他也微微一笑,轻声道:“殿下,您笑什么呢?” “本殿一见到你就心中欢喜,自然就笑了。”郑吉回道。 她还是站在栏杆边,并没有走近杜凤句,只是以肘撑着栏杆,仍旧笑着看向杜凤句。 眼神无比专注,眼中只有杜凤句一人。 “……”杜凤句觉得这话,没法接了。 长定公主每次见到他,都喜欢说些胡话。 此刻喝醉了酒,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该说她口无遮拦呢?还是说她肆意自在? 诡异的是,他竟觉得有一丝习惯了:若是长定公主见到他不调戏一番,反而有些怪了。 他是从容淡定了,但在簪星阁这里的程向雅、石定方等长定率,那可真是受到大大的惊吓了。 此前郑吉与杜凤句两次见面,长定率都没有在她身边,他们都没有听过郑吉这般说话。 虽然也曾听闻过殿下出言调戏杜太傅幼子,但亲耳听到了,冲击力那是非同一般的。 幸好,郑吉仿佛也知道他们受不了似的,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 长定率经过这段时间的训练,已经很清楚郑吉的行事。 不管他们是为了什么目的而来的长定公主府,现在他们就是长定公主的亲军,第一时间要做的便是服从。 因而,原本在簪星阁中护卫的程向雅,还有跟随郑吉而来的石定方,立刻就退了下去。 包括原本在收拾饭菜的几个仆从,也立刻停下了动作,飞快地离开了。 顷刻间,簪星阁这里就只剩下了郑吉和杜凤句主仆。 郑吉压根就没有想过裴燕山会离开,作为随身护卫,他是半步都不会离的。 说不定,在簪星阁附近某处,还隐匿着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桃花大人韦艳。 以她现在的功力,还不能感知到韦艳的存在。 但是来到陌生的长定公主府,凤句还能优哉游哉地在簪星阁用膳,想来韦艳是跟在身边的。 如此也好,有他们在,她就不用担心凤句的安危了。 她笑意盈盈地走进阁中,然后在杜凤句的对面坐了下来。 如此一来,她身上的酒气就更加明显了。 她的脸容除了嫣红一些,倒也看不出有多少醉酒的痕迹,但是那一双凤眸…… 杜凤句很难形容,似茫茫无际的大海,下一刻就要将人吞没。 水光滟滟之中,那一丝贪婪随之起伏,他根本不可能忽视。 从见到长定公主第一面起,她眼中就有一丝贪婪。 这无法隐藏,或者说她不想隐藏。 她在很明显地告诉他,他身上有她所贪图的东西。 她贪图他什么呢? 从见到他第一面就开始了,他实在难以理解。 如果她见到过他真正的样子,那还有理由,但他现在这副普通寻常的样子,也没有什么才华。 有她的未来驸马玉光郎君珠玉在前,她难道会贪图他这个人吗? 不是为了人,难道是为了太傅府? 在皇家权势、姜家财富面前,太傅府……显然不够看的。 他其实十分厌恶别人用贪婪的目光看向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长定公主已三番四次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了,他却并不反感。 个中原因,他自己也弄不懂。 大概,她的贪婪太过莫名其妙,只让他感到好奇吧。 郑吉将杜凤句所有细微的表情都瞧得一清二楚,凤眸的笑意更深了。 凤句面上越是镇定,实则内心想得越多。 这会儿,他在想什么呢? 无论他在想什么,此情此景,对于她来说都无比美好,无比珍贵。 看着对方黑亮的眼睛,她凤眸半眯着,整个如汎汎河上,神智渐渐飘远。 旁人只知道簪星阁是长定公主府冷僻的地方,因为自开府之后,她就不曾踏足这里。 但不会有人知道,她之所以从未踏足,是因为,这里太过重要。 重要到,她压根不敢自己一个人来。 簪星阁,本就是凤句所提的名字呀! 这里,承载了她和凤句许多回忆。 她曾和凤句相对而坐,品尝着竹笋美食;她也和凤句并肩在阁中观看飞瀑,感受清凉扑面。 他们在这里听风观瀑,邀月赏花,度过了难得一段平静的日子。 但这段日子太短暂了,如晨雾蜉蝣,天色一亮就没有了。 凤句不在了之后,她也曾无数次来到簪星阁中。 飞瀑也好,明月也罢,风声春花,对她来说都没有了意义。 只有凤句在,这里对她来说才是簪星阁。 她曾无数次在簪星阁这里睡去,也总梦见凤句还在,但每次醒来,都只见到李行恩担忧的眼神。 每次,她都有说不出的怅然:凤句,已经不在了啊。 何人再能簪星于她鬓上呢? 她从来没有想过,还能有一天,她和凤句会在簪星阁中相见。 如今凤句就在她面前,触手可及。 这个世上,根本没有词语能形容她此刻的欢喜,如果有可能,她宁愿沉浸其中,长醉不醒。 她沉溺在前世的思绪中,眼神渐渐迷糊,这令杜凤句皱了皱眉。 他忍不住开口唤道:“殿下,殿下?” 熟悉的嗓音,深刻在魂魄中的声音,令得郑吉张开了沉重的眼皮。 她愣愣看在近在身边的人,再也忍不住了,倏地站了起来。 下一刻,她猛然倾身压上杜凤句,将他一把拥抱在怀中,双唇颤抖着印上他的脖颈间,喃喃道:“凤句,你终于回来了……” 第086章 无法推开 郑吉的动作太突然、太快速,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杜凤句整个人都愣住了,待他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已经被郑吉拥抱在怀中了。 那一刻,他浑身都僵硬了,脑子一片空白。 唯一还在的,是鼻端闻到的松竹清香和香甜酒气,却也迷惑了他的神智。 他下意识想要推开郑吉的时候,忽然感到脖颈间传来一阵温热,原本的动作就怎么都无法进行了。 这温热,来自她唇舌的碰触,来自于滴落眼泪的温度。 在长定公主唇舌印上来时候,她温热的眼泪也滴在了他的脖子上。 还有那一声呢喃,饱含着一种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喜悦,令他的心都为之一颤。 仿佛,她曾经失去了最为珍贵的,而这又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她的动作、她的嗓音,都在很明显地告诉他:这失而复得的,正是他! 凤句,你终于回来了! 这一字字,就在他耳边响起,他听得无比清楚,那“凤句”二字,正是他的名字,他绝对不会听错! 长定公主她……她这是在做什么?她为何要这么做? 杜凤句气息错乱至极,他咬了咬牙,狠下心来一把推开她,狼狈地喘着粗气道:“殿下,您……” 他的话语蓦地停住了,只剩下一阵怔怔。 被他推开的人,往后退了半步,双手仍旧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令他骤然失声的,是她此刻的样子。 她凤眸半垂着,泪水簌簌落下,打落了艳丽脸容上的华贵和傲然,流露出一种说不出的脆弱来。 仿佛,她不像是真的,只要轻轻一碰就会碎了。 那些他从她声音里感知到的悲伤和喜悦,此刻毫无遮掩,完全流露了出来。 此时此刻,他的内心生起了一种荒谬的心绪,那就是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想平复她的悲伤和喜悦。 怎么会如此呢? 他完全不能理解! 不管是长定公主还是他自己,这根本就不可能出现的! 偏偏,就是这样了! 她抱着他落泪,而他在看到她的眼泪后,竟不知如何应对! 别说是他了,簪星阁这里侯着的裴燕山,也都惊呆了。 他完全没有想到长定公主竟会有这个动作,待他想去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公子,已经被长定公主拥在了怀中! 而且,长定公主还说了那么一句话! 好像,她和公子无比熟稔,好像她一直在等着公子回来一样。 但这怎么可能? 公子一直在河东,这还是第一次回来京兆,而他确信,在公子返回京兆之前,长定公主从来没有在公子身边出现过。 因为眼前这一幕太过令人难以置信,他连下一步都不知道如何做了。 是要扯开长定公主、解救公子吗?还是…… 隐匿在暗处的韦艳也愕然了,忍不住漏了一丝气息。 他比裴燕山的反应更灵敏,所察觉得更早,在郑吉伸出手来的那一刻,他也准备动了。 但在看到郑吉下一刻的举动之后,他硬生生刹住了身形,继续隐匿起来。 长定公主只是在拥抱着公子,并不是要对公子不利,那么他就没有现身的必要了。 虽然早已经见惯了风浪,但是韦艳还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太刺激了。 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何长定公主回突然拥吻公子。 是因为长定公主醉了吗? 是酒后吐真言还是仗醉欺负人? 这个,就要公子来判断了。 公子才是当事人,而且公子比他们聪慧得多了,肯定能知道长定公主为何要这么做。 韦艳却不知道,他们的公子脑子已经成浆糊了,什么都不能思考。 眼前这个艳如罗刹的公主,在他面前露出了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柔软和脆弱,这……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是醉了吗?她是醉了吧? 对着一个正垂目落泪的人,这个人还是长定公主,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合适。 没有人说话,簪星阁便陷入了一片静寂当中。 幸好,从簪星阁底下传来的一声叫唤,打破了这里的静寂。 “殿下,殿下……老奴上来了。” 是长定公主身边的内侍总管李行恩,他终于爬上了簪星阁。 见到退下来的石定方等士兵,他心里“咯噔”一声,实在放心不下。 他倒不是放心不下殿下,而是放心不下杜太傅幼子! 殿下看起来虽然还清醒,但是已经喝醉了,他太清楚喝醉了的殿下是怎样的了。 喝醉了的殿下,只会顺着自己的心意来行事,最在意什么,便是最忍不住。 殿下一出连鳌殿,便直奔簪星阁而来。 可见,在殿下的心目中,最在意的便是杜太傅幼子。 这段时日,殿下最为关切的便是杜太傅幼子的动静,如今他就在簪星阁中,殿下醉酒之后就冲着他而去,这是毋庸置疑的。 殿下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他和惠南姑姑怎么都跟不上。 原本他就心急,看到石定方等人退下来之后,就更加心急了! 殿下可是会武功的人啊,就连府中的长定率或许都不是殿下的对手! 殿下不会醉酒行凶,会伤害到杜太傅幼子吧? 待他气喘吁吁地来到簪星阁的时候,立刻就发现了不妥。 阁中的气氛太安静了,安静到吓人一般。 他是从殿下身后来的,第一眼见到的便是杜太傅幼子。 杜太傅幼子的神情,怎么说呢? 既狼狈又惊愕,耳朵还有些红,就好像被欺负了似的,但又不太像,反正就十分奇怪。 而杜太傅幼子,似乎没有发现他到来似的,目光一直盯着殿下。 肯定是发生什么了! 李行恩心里一紧,立刻快步走至郑吉身侧,恭敬唤道:“殿下……” 他抬头看见郑吉,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声音猛地拔高:“殿下!您怎么了?” 殿下怎么满脸是泪?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他立刻扭头看向杜凤句,满脸都是怒气。 难道,杜太傅幼子欺负了殿下?石定方他们是做什么都?吃闲饭的吗? 他的眼神指控得太明显,令杜凤句下意识摇了摇头。 被欺负的人,是他呀! 他正想开口辩解,下一刻,郑吉便开口了。 说出来的话语,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震得连隐匿在暗处的韦艳都抖了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