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羡鸳鸯》
1. 回京
越国天启二十四年冬,小年。
吃灶糖,祭灶王,这是个祈祷来年粮食富足的好日子。
将军府里粉的白的梅花一簇一簇的竞相开放着,院子里不计其数的下人挥舞着扫帚,清扫着昨夜下了一宿的雪,这样大动干戈却不是为了庆贺小年,而是为了迎接那位即将归来的贵人——镇北将军白锦笙。
若是说起这位少年将军,除了他十六岁剑射敌首的英武事迹外,当属那殿上求亲的佳话最广为流传。彼时白锦笙刚回京入仕,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敢于百官之间面圣求娶,陛下欣赏他少年人的胆识,便做主定下了他的亲事。
遥想那日名堂之上,两鬓斑白的君王问:“众爱卿可还有事?”百官低头不语之时,一个面孔陌生的年轻男子朗声道:“臣白锦笙启奏。”
皇帝上了年纪,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时间想不起眼前这少年郎是何许人也,好在身旁的王公公懂得察言观色,立刻补充道:“陛下,此人乃是前日从北疆回来的一箭射杀敌军将领的小悍将。”
“奥,是他啊…”皇帝理了理花白的胡须,眼珠转了一圈,思索片刻清了清嗓子问道:“爱卿所为何事?”
“回禀陛下,臣幼年艰苦,无祖母无以至今日,如今祖母身体抱恙卧床不起,唯一愿望就是能亲眼看到臣成亲,臣想启奏陛下成全臣乌鸟之情,下旨赐婚。”
高堂上的九五至尊有些打趣的问道:“那爱卿中意哪家女子啊?”
“臣中意孟丞相之女,孟羡仙。”
朝堂上一阵哗然,皇帝却仰天大笑了几声:“你小子倒是会挑。”而后转头对孟相道:“孟爱卿,你意下如何啊?”
孟柏桦早已耳闻这位小将的英武事迹,借着君臣交谈的功夫,将其仔细的打量了一番,心中也不免感慨,这小将还真是天人之姿。
看热闹看到了自己身上,孟相迅速在心中盘算了一番,瞧着朝堂上的皇帝对这位小将颇为赏识的样子,最终应允了下来:“小女今年刚及笄,也到了适婚年纪,如若小将不嫌小女略年长几个月,那老臣自然是叩谢隆恩。”
“好好好,传朕旨意…”
人在家中坐,婚从天上来。于久居闺阁的孟羡仙来说嫁给谁都无异,对孟丞相来说就不同了,又喜又愁的仿佛是他去成亲一样。
孟相的悲喜都与他家子嗣单薄有关,他父亲只有他这一个儿子,而他膝下又只有一个嫡出的姑娘。独女出嫁,当父母的必然会不舍。
显赫世家的独女,是求亲市场里的香饽饽。那小将殿上求亲,倒是断了那些企图利用孟家争权夺力的人的念想,也解决了孟相不知如何面对诸多求亲者的窘境,是故孟相的喜大于愁。
皇帝当政多年,圣意难揣,那么痛快的同意这门亲事,心中自然是有他的算计。只是苦了孟羡仙,谁也也不知这小将真的是真心喜欢她还是另有所图?这婚事究竟是喜结连理还是上了贼船?
……
嬷嬷过来给孟羡仙递了件斗篷,道:“夫人,外头冷别寒了身子,手炉都凉了,要不您上屋里头等着去吧。”她是白锦笙身边的老人儿了,侍奉的年头长,先前在一直在北疆忙碌,后来随着将军回京照看刚嫁过来的夫人。
说起这位将军夫人,嬷嬷是打心眼里心疼。成婚不过三日,就逢边境来犯,老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边关群龙无首,于是这新婚丈夫就不得不重返战场,这一去是生是死都未知分晓,夫人只能苦等,一等就是四年,女子青春短暂,能有几个四年?好在将军福大命大凯旋而归,如今也算苦尽甘来!
羡仙应下嬷嬷的话,把凉手炉递了过去。上京城天头儿冷,呼出的气儿先化成一股儿白雾再慢慢消散,屋里呆着是最暖和舒服的。老嬷嬷伴她左右,瞅了一眼这对她掏心掏肺的好的人,心中不免感慨一阵,纵使嬷嬷对她再好,也不敢同人家交心,毕竟她和白锦笙委实不熟,连面都不曾见过几次,他派来的人,都有监视和通风报信的嫌隙。
每逢冬天,总会在夜里派人盯着嬷嬷的动向,然后偷偷的和嫣竹一起扒着火炉里的碳,烤红薯吃。这四年过得挺怡然自在的,突然间告诉她白锦笙要回来了,倒是叫人有些不知所措,饭吃不好觉也睡不好了。嬷嬷只当她是‘近夫情更怯’想白锦笙想的紧,她也不反驳。
“天上双星并,人间两玉夸。”回想出嫁之前,母亲同自己讲道:“仙儿莫忧心,听说那小将箭射敌首,想来也是英武无比的,他若心有鸿鹄志,疼爱你,此后你父亲也可保他扶摇直上。倘若他是个伪君子,鱼肉百姓沉迷女色不思进取,亏待于你,偌大的相府在陛下那里还有些薄面,自然不会放过他。”
那时候年纪小,只想着母亲已经给未来的夫君安排的明明白白了,当女儿的坐享其成就好。现在才明白,日子是两个人的,要想过得好还得夫妻合得来才行。也不知晓往后的日子是怎样的…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嬷嬷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夫人,夫人,将军回京了,现在正在陛下那儿呢,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羡仙瞅见嬷嬷的脸冻得通红,连忙倒了杯温茶递了过去:“嬷嬷,不急,你先喝口水,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大家都侯着呢,就等他进门了。”
回府已是未时,太阳还懒洋洋的在天上挂着。四年未见,连人长什么样她都快要忘记了,想来这威武的领头人就是她的夫君。后面还跟着很多人和马车,大抵是装了些皇帝赐的东西,仗势很大,围观的百姓也不少。羡仙握紧了手绢,心里琢磨着该如何开口跟白锦笙说话。
车马靠近,但打头的人并没有喊停,直接无视了站在宅院侧方的一行女眷们,带着人马径直走进了院子里。身后的人也都跟着他进去,无人跟她行礼。嬷嬷疑惑的在一旁“这这这…”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嫣竹也气愤,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
这是闹得哪一出儿恐怕除了白锦笙之外谁也不知道。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无视她,无非是要给她个下马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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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羡仙猜测他应该是在北疆征战的四年里,遇上了更加心仪的女子,有了贴心的红颜知己,于是便想先灭灭将军夫人的威风,往后好更加轻易的纳妾进门。
但这样做并不上算,甚至说的上蠢。她是丞相独女,父亲在朝中正得势,抹了她的面子就是得罪了整个丞相府。但凡他在人前做的体面些,哪怕是装模作样都好,人后怎么荒唐她也管不了不是吗?可他偏偏要把对自己的不满搬到台面上来,说不生气是假的。羡仙也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贤妇,经此一事,往后白锦笙要是敢往家里纳妾,纳一个她解决一个,父亲可是当朝宰相,会怕一个将将弱冠的少年将军不成?
虽如是宽慰自己,羡仙的心中仍旧没缝,若这白锦笙铁了心要宠妾灭妻,那最终两败俱伤的局面也委实不好看。如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深吸口深冬的凉气,道:“走吧,我们进去为将军接风洗尘。”嫣竹和老嬷嬷跟在她身后,一行女眷又重新回到了院子里。
白锦笙轻车熟路的指挥着下人们把东西搬到库房中,背对着羡仙,光看背影不难发现他长高了很多,身形也更加伟岸。
羡仙让嬷嬷和嫣竹在原地等待,一个人往白锦笙那边走去。
院子的雪被扫的很干净,屋檐下的廊道里铺有地毯,踩在上面发不出什么声音来。走近后,她并没有着急的直接唤他的名字,而是先轻握住了他的手。
手很大,手指修长,掌心温暖,活像个像暖炉。
白锦笙下意识的回头,这夫妻二人久违的相视,羡仙先声道:“夫君是征战沙场多年,都不认得我了吗?”
时间是雕琢瓷器的刻刀,让这个本就俊朗的年轻人更具魅力,硬朗而流畅的轮廓,扑面而来的少年将军的气概,是道不尽的仙姿卓越。
白锦笙盯着经年未见的妻子看了一会儿,思念之情油然而生,不受控制的将眼前人儿揽至怀中紧紧的抱住。右手护在妻子脑后,用力吻了她额头好几下,而后将下颌抵在梳理整齐的发髻上,久久也不想松开。
铠甲硬,数九寒天里还很凉,羡仙靠着并不舒服,可她的夫君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这个迟来的拥抱终于结束,刚归来的将军把伸过来的纤细的手握在掌心里,说道:“怎么会不认得夫人呢?为夫想你都还来不及…外面冷,我先看着他们安置完东西,夫人先回屋里等着去罢。”
你看这人,此刻一脸温柔的说话,仿佛刚刚无视她的不是他一样。还说让自己去屋里等着,可这又是握着她的手又是环着她的肩的,她该如何回屋里去呢?
东西很快就安置好了,白锦笙遣散了丫鬟小厮们,拉着羡仙进了主卧,羡仙一边帮他褪去身上的铠甲,一边问道:“祖母呢?没跟你一块回来吗?”
“我一个人先回来了,祖母他们估计得过些日子才能回京。”
对方个子高加上铠甲厚重,卸甲的时候羡仙有些吃力,况且她并非真心想伺候人,本是想客气客气而已,没成想这没心肝的夫君真就心安理得的接受了。
2. 连理
白孟大婚是天启二十年春的事儿。
成婚规矩繁多,从凌晨起来一直忙活到午时才得以礼成。丈夫在前头应付宾客,新妇在婚房守候。
灯影灼灼,新婚燕尔。白锦笙心急,回房时闹了不小的动静,进屋后心中却有点不知所措,在原地徘徊了好一会儿。
他酒喝了不少,醉意上头,掀盖头的秤杆险些没有找到,半晌才掀开新妇的盖头。
盖头下的人等的也急,女子都是期待能拥有一段美满姻缘,等晕人的红色盖头褪去,羡仙便迫不及待的望向了眼前的人,率先映入眼帘的一双桃花眼,这双眼睛生的漂亮,仿佛能勾走姑娘的魂儿,眼眉星目,颇像个文人雅客。
武将身上有几分书生意气算是难得的,看来父亲称他儒将十分妥帖呢。十六岁实在是年轻,面庞还透露着少年人的稚嫩,好在轮廓线条硬朗分明,看起来男子气概十足。
怪不得深得陛下的心,确实是好面相,世人都爱美男子,这夫君的样貌她是满意的,只是还不知这人品性如何。
“你可知为夫是谁?”
瞧着他面上的红晕,羡仙心里有了数:“夫君喝醉了。”
“为夫没醉。”话毕白锦笙慢慢的靠近自己心心惦惦的人儿,嘴里还说着:“你好好看看为夫。”
这样的话叫人有些难为情,狭路相逢勇者胜,夫妇榻前羡仙也沿用这道理,鼓了鼓气就盯着他看了。
“你看为夫作甚?”
“夫君叫酒水灌糊涂了。”方才叫她看看他,现在就问看他作甚,当真是个醉汉。
白锦笙笑道:“那就当是为夫喝多了吧。”伸了伸手臂,一把揽人入怀。“夫人甚美,为夫甚喜。”许是惦念了很久的缘故,话毕便开始脱枕边人厚重的衣衫。
羡仙有些慌乱,连忙道:“不如叫女使来做这些事情吧…”
手头上的动作一停,答复:“就不要叫她们看见你我琴瑟之好了,为夫来便是了,能给爱妻宽衣解带是为夫之幸。”
羡仙心下有些纠结,这‘从天而降’的夫君可比她还要小八个月呢。半大小子,竟如此花言巧语,况且婚服复杂难解,怎么他手法如此娴熟,简直不像初为人夫。
“夫君当真是文武双全,上得了战场,系得了衣裙。”这自然不是好话,只是不知眼前的醉鬼能不能听得懂。
此刻白锦笙不唤夫人,却是叫起了闺名来:“仙儿所谓何意?”
“夸夫君手巧罢了。”
“仙儿说谎。”
过日子就不能太较真儿,羡仙没和他继续深究这话题,只待肚兜要被扯去时,才握住了这人的手想制止他的动作。
已经成了正经夫妻,该发生的早晚会发生,白锦笙也不急,当即止住了动作,看着女子娇羞的脸庞耐心询问:“怎么了?”
能感觉到他炙热的目光,但羡仙不好意思与他对视,低垂着眼眸,道:“…待我先吹了蜡烛再说罢。”她知道这是嫁做人妻该经历的事情,可心中还是有些紧张。
虽说夫君是少年人可手上已长满了薄茧,想来是他常年舞刀弄枪的过罢。他身上热的出奇,靠近能闻见些酒气。大家说夫君是悍将,她倒觉得说是个莽夫更贴切,力气大的惊人,又不知道疼惜妇人,粗鲁的将人·翻来覆去。
话说刚刚和她闲话时,醉的三句两句不着调,现如今动作利索却半点不像喝多了。
床榻吱吱作响,被褥杂乱不堪,丈夫侧躺在一旁,粗·重的呼吸声渐渐平稳,羡仙累得不行,试图逃离沉重的胳膊的禁锢,可力量悬殊想推开却又推不开…只得作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里来的春宵一刻值千金?怕是等不到天明,她这新婚之妇就要惨死榻上。
……
上天待白锦笙不薄,十六岁一战成名,二十岁大胜而归。兵权在握美人在怀,可谓功成名就,意气风发。
北疆条件不如上京,行军打仗艰苦异常,加上他成婚不足三日就与新妇分别,在战场上他没有一刻不怀念温柔乡,没有一刻不盼着凯旋而归。四年期长,如今回了上京城,自然是要和爱妻好好温存一番。
只是他心中仍有介怀,一想到那不让人省心的貌美夫人在大婚第二日就私会郎君,气便不打一处来。再想到他外出打仗的第二年,羡仙竟跟跟梁家主母探讨着他战死沙场后再嫁的事宜,更是怒意滔天。
近妻情更怯,入了将军府他就忍着思念,不让自己瞧上那负心女一眼,驾马径直就走了进去。
……
得胜归来的头一晚,一切都照常发生,只不过这夫妻二人同床异梦各有打算。
舟车劳顿,白锦笙此刻心满意足的侧卧而眠。羡仙正眯着眼睛打量着他,盘算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她窝在床榻的最里头,心中五味杂陈,看来四年间她的丈夫成熟了不少,这或许还要感谢那位尚未谋面的红颜知己调教的好。
她父亲只有母亲一位正妻,纵使母亲没能生上一儿半子,父亲也没想着要纳妾开枝散叶。她不要求白锦笙和她琴瑟和鸣相融以沫,但若是白锦笙把小妾带回了府中,她也绝不接受跟旁人共侍一夫。
皇帝之命媒妁之言,和离不可能,但不再和这男人有一丝一毫的纠缠,当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她还是能做到的。
理了理思绪,羡仙想了想第二种可能。这白锦笙打道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下马威,会不会心里还埋怨她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未免也太小心眼了罢,毕竟距离那件事已有四年之久了。
这又要说回天启二十年,她们刚成亲之时。
……
三月芳菲,季春时节。
有些事情知晓的人本就不多,后来又出了变故,便也就当这事情没发生过了。
这样的事就发生在过孟羡仙身上,其实她还有一段指腹为婚的经历,她的母亲与手帕之交梁夫人同时害喜,两妇人便闹着说:若是生了两个男孩便叫他们结拜为兄弟;若是两个女孩便将她们培养成并蒂双莲京城双姝;若是一男一女,那就结为姻亲亲家。
正逢梁家嫡长子梁炽出生之时,梁家平白出了事端,这娃娃亲的事宜便搁置了下来。
梁家世代为官,家世清明。家主是当今的梁郡王,过去是兵部侍郎。越是贤良的世家起的事端,越不可小觑。
梁家家主的亲姑姑是先皇亲封的怡和公主,赐皇姓李,前往楚国和亲。这位怡和公主才貌双馨,深得楚太子喜爱,楚太子仁厚终登大位,怡和公主也顺理成章的被封为皇后。
梁家也借了公主的光,小辈们加官进爵速度之快前所未有。
只可惜积年之后,楚王外出狩猎马腿忽然折断,险些命陨坝上。据楚国史载:时年太子得势,企图篡位夺权,被三皇子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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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示众。先皇伤势惨重,不过多久便驾鹤西去,同年三皇子登基为帝。
这里的太子便是三皇子的异母兄弟,怡和公主之子。儿子篡位,当母亲的自然也会被赶尽杀绝。但怡和公主命大,从三皇子手底下逃了出来,至今不知所踪。
楚国新帝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派遣使节出访越国,设宴时楚使者跟越国皇帝谏言:怡和公主是楚国的罪人,若是在大越的土地上寻到怡和公主的踪迹,望陛下将人转交楚国处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皇帝将死之际太子篡位”此一事的不合理之处。若问皇帝驾崩最高兴的人是谁?毫无疑问这人是太子。等一年是等,等一月也是等,是有多傻,才会在皇帝临死时篡位呢?明显是着了有心之人的道了,彼时越国皇帝刚登基不久,纵使知道其中腌臜,也只能顺应下来,谁叫最终得了权的是楚国三皇子呢?
楚国国力富强,经济文化军事实力远超越国。是故越国皇帝必须得给使臣一个交代,向楚国新帝示好。怡和公主的母家就此遭了殃,怡和公主之兄即梁炽的祖父自缢以正效忠大越之心,他言:臣身死以证清白,只愿楚越两国万世交好。
这场无妄之灾平白找上了梁家,梁家人惶恐了许多年。好在皇帝是个心里有数的,深知梁家自缢之举大义,便明着打压,暗地里照看梁家小辈,多年之后还借着治水有功的由头,封了个郡王的爵位给梁炽的父亲,着实会笼络人心。
结亲这事儿讲究时机,孩儿出生的时候因事错过了娃娃亲的时机,梁家主母便想等到孟羡仙及笄之后正式提亲,不曾想半路杀出了个白锦笙,光天化日夺人儿媳。
梁夫人膝下只有一子,却心心惦惦的想要个贴心的小棉袄。奈何肚子不争气,没能再怀上,于是便张罗着要一个可心眼儿的儿媳。
正巧眼前就有个现成的孟羡仙,便先入为主的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儿媳养着。自羡仙小的时候,梁夫人便时不时的就把她接到梁家养上个把月,衣服首饰成堆的买,好的简直没边。
忽逢圣旨赐婚,到嘴边的准儿媳飞走了,梁夫人有气无处撒,连夜派人把南下的梁炽召回。
本来新婚的第三日回门,但边关吃紧,这回门日就不得不提上日程,礼成的第一天羡仙就携夫君回了娘家,白锦笙同孟相畅聊,羡仙就和母亲进了内室,没曾想梁夫人也在屋子里坐着。
若问孟羡仙成亲谁最伤心,首当其冲的必然是梁夫人,不等孟羡仙母女二人说些体己话,梁夫人就抱住了羡仙哭诉:“我宝贝的仙儿哟,都怪我们梁炽没那个福分娶你为妻,我也是命苦,从小就钟意你,不曾想看着你长大还能叫你进了别家门,别怪我今日说这些不中听的话,我实在是心里苦闷呐!”
孟母和梁夫人虽不同姓,但关系实在是好,羡仙从前一直唤梁夫人姨娘:“姨娘莫要这么见外,梁炽哥哥跟我自小一块长大,感情深厚,情同兄妹。”她已经结了亲,自然得和其他男人撇清关系。“况且谁人不晓姨娘教导有方,教出了个文武双全的好儿郎来啊?天下最好的儿郎,就会有最好的姑娘来配,姨娘就等着往后享福吧,在仙儿心里早就把姨娘当成了第二位母亲了,姨娘打小对我的好我都记着呢,往后啊我也会像自家姑娘那样孝敬姨娘的。”
这话说到梁夫人心坎儿里去了,她越看孟羡仙越喜欢,越看越可心,还邀请羡仙明日在柏悦楼小聚。
3. 私通
天启二十年,婚礼礼成第二日。
屋外头杏花桃花朵朵开,屋里头绿植冒了新芽,一派春意盎然的好景致。只是今年没兴致赏春,前线十万火急,白锦笙忙着收拾东西召集兵马无暇他顾。羡仙心里五味杂陈,刚成亲丈夫就要外出打战,也不知晓这仗要打多久,打到白发人送黑发人也未可知…
她昨日应了梁姨娘的话,说今个去柏悦楼见上一面,现下正无事可做,白锦笙那边也不需要她帮忙,便带着嫣竹一同去了柏悦楼。
没瞧见姨娘人影儿,就先听见了有人唤自己的名字:“羡仙——”
回了头望向声音来处,果真是他,梁炽。天下没有这么巧的事,定然是梁姨娘刻意为之。
二人已有许多年不见,男子这个年纪一年一个样,同上次见面比对,梁炽的声音变的更婉转清脆了,个子也高了许多。翩翩公子温润如玉,一副良家公子哥做派,可光论长相,照白锦笙还是逊上一筹,白锦笙那张脸,再好的画师用再好的墨也难描摹。
梁炽上前就握住了羡仙的手道:“仙儿,我南下治水灾,不曾想竟然听到你嫁人的消息,我——”
隔墙有耳,羡仙收回了手,赶忙打断了他的话:“梁炽,我如今已嫁作他人妇,你我应该保持距离的,莫要坏了规矩。”
“规矩?哪门子的规矩?他白锦笙是哪里冒出来的毛头小贼?明明…明明是你我有婚约在先。”
这话就说不得了,她和梁炽只是口头上说过,知道此事的人也少。如今若是埋怨陛下赐有婚约之人的婚,岂不是损害皇家清誉?为了大家都好,她只得赶紧上手捂住梁炽的嘴,生怕他的声响引来他人注目。“梁炽哥哥,我叫你一声哥哥,是因为我一直将你当做兄长,如今事已至此,你我已经不可能了…”
她知道梁炽未必是爱她,只是觉得被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抢了到手的姻缘很没面子罢。
“江南以南,有一种迷药,叫做离魂散,只要吸入此种迷药,便会失去神智,短时间内可以听人指挥,此行我专门带了些迷药回来给你。你嫁为人妻,我本不该参合这些事,但我总担心你被人欺辱,这药便留给你,若是白锦笙对你不好你就给他用上。”
她素来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便收下了药。但出门在外,她还是得维护下自己夫君的形象的,遂道:“我同夫君相处不过一日,不曾觉得他有半点不好,劳梁公子挂念了。”
“…也罢,我的确失礼了,不该逾矩,还望白夫人海涵,南边水灾吃紧,此行就此别过罢…”
目送人离开,回头的功夫就看见一旁正盛的桃树下站着个白衫少年郎,腰上系着块蟠龙玉佩,身姿卓越器宇轩昂。那少年的手捂着一个姑娘的嘴。不错,两人正是白锦笙和贴身侍女嫣竹。心里有些虚,说到底还是见了不该见的人。
“好巧,你也来了?”
“…为夫才不住家一会儿的功夫,夫人就同故知见面,夫人此举有两好,一好在夫人懂得管理时间,二好在念旧重情重义,得此贤妻,夫复何求?”
这阴阳怪气的话听着不得劲儿,羡仙耐心解释:“你我昨日回门,我同母亲进屋闲谈时,发现梁姨娘也在,畅谈之余她约我来柏悦酒楼廊下见面,我也不曾想来的人会是梁炽。早知是他来,我就不来了。”
“当真?”
“千真万确!”
“那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可是吸入之后,便会失去神智,短时间内可以听人指挥的药?天下最好的儿郎送给你防我这个毛头小贼用的?”
昨日安抚梁姨娘时,羡仙的确用天下最好的儿郎来形容梁炽了,但听话不能只听一半,她当时分明是奉承梁姨娘教导有方教出了好儿郎,再者后句跟的是:最好的儿郎就要有最好的姑娘来配,这句话是规劝梁姨娘再觅佳媳,不曾想会叫白锦笙掐头去尾的听了去。
伶牙俐齿的男人,羡仙自知说不过,便转了话题:“非也,非也,天下最好的儿郎分明是夫君你!”
闻言,白锦笙哼哼两声,抬腿轻踢了羡仙臀.部一下,催促道:“现下夫人该同为夫回家了罢。”
有些时候感觉上天就是存心找人的不痛快,白锦笙明日启程,偏生在今天生了好几次憋堵气。靠着围墙的院子上种着好些棵杏树,回去就看见一个穿着粗布衫的年轻小使爬坐在墙头上,白锦笙问他:“嗨,你干嘛呢?”
“回将军的话,您家的红杏出墙了,小的正修剪呢!”
白锦笙双手环胸,杵在原地,自我消化了一下负面情绪后,对着小厮道:“你剪了它还会长,年年修理,不如一次移植。传我令,把这靠墙的红杏全部移到院子里去,料它们放肆生长也再不能出墙。”
白锦笙忙得很,回府后顾不上其他,收拾完东西就往马场跑。羡仙生怕再落人口舌,遂跟去,伴在白锦笙身旁,陪着他忙碌到翌日清晨。待到大军远去,才打算回屋稍作歇息,没成想还有一则急到的圣旨,这下算是彻底的精神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定北将军之妻,左丞相之女孟羡仙,勤勉柔和,克娴内则,淑德含章,是为贤德。逢北疆战乱,舍小家而成大义,是为忠义。上敬尊长,内恤良人,下念百姓,是为仁善。即日册封为二品诰命夫人,封号瑶池,特昭告天下,钦此!”
得了诰命夫人的封号实在荣耀,况且她一介妇人,在一月之内让皇帝连下了两道圣旨,这会儿多少有点摸不着头脑,赶忙回家同父母亲闲话闲话。
夜儿个晚上,皇帝紧急召见了孟相,上来就跟大臣罪己致歉,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说:“朕对不住令爱啊,叫她刚成亲不久就夫妻分别,但国难当头,朕别无他法啊!朕知你只有这一个宝贝姑娘,朕治国如此真是枉为人君!”
当今皇上颇受爱戴,这与他饱富人情味的作风有关,既有菩萨心肠又有雷霆手段,这样的帝王实在难得,孟柏桦跪地匍匐不起,老泪纵横:“陛下您勤于政事爱民如子,出此言真是叫老臣万死难辞其咎啊!贤婿自幼无父无母,臣膝下无子,早已把他当儿子看待,国难当头,他理应如此!我小女小婿能替陛下替国家分忧解难是小女之幸,是小婿之幸,更是老臣之幸!”
“得此贤臣,朕复何求?朕复何求!有孟爱卿,是朕之幸,更是天下之幸!”
士为知己者死,若是此刻皇帝叫孟丞相去前线,估计他还真能提着砍刀就北上,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要报效大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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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丞相怀着感恩的心情睡了个囫囵觉,隔天早上就得知自己的女儿被封了个‘瑶池夫人’的称号,更是连连感慨皇恩浩荡,受之有愧!
……
天启二十四年冬。
白锦笙大胜回京已有三日之久,后方军队今儿个才到京城,皇帝让众将士先休整两日,赶在除夕当晚设宴犒赏大军。北疆之地险要,与楚国安槐国均接壤,平定战乱战功显赫,要筹备国宴,国宴难得,设在除夕日的国宴更是难得。
一来要接风洗尘,二来要封赏犒劳。
他这两日无事,除了同夫人调情缠绵之外,就是介怀征战的第二年,郡王府密谈之事。
北疆之地,气候恶劣。
彼时正值征战的第二年,心里惴惴不安,他同妻子相处的时间不长,实在没有时间建立深厚的感情,妻子貌美无限,正值青春年华,若是让什么烂男人惦记上了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战事吃紧他脱不开身,只留妻子一人独守空房也不放心,毕竟再显赫的战功也比不上日日陪伴,若是此时让人偷了家,肠子岂不是都要悔青了!遂派暗卫回京查看,不曾想还真带回来了某些不妙的消息。“不必吭哧瘪肚,你直说无妨,我又不会降罪于你。”
“…夫人她前几日去了趟郡王府。”
“你可打探到她同什么人见面,说了些什么?”
“郡王府梁夫人对夫人说了关于将军您的话。”
那日,梁夫人属实忧心,拉着羡仙的手道:“战事吃紧,沙场上刀剑不长眼难免有亡命的风险,呸,瞧我这嘴,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啊!不过也是,若这一仗打个十年八年的,你这青春年华可真就荒废了!那白锦笙的模样实在是俊俏,招姑娘喜欢,北疆的姑娘热烈,他能忍得了姑娘的一时追求,但一月一年呢?正是爱恋姑娘的年纪,说不定等回京的时候拖家带口的呢!羡仙你可要早做打算啊,别等到事情真发生的那一天再追悔莫及!”
白锦笙听了咂了咂舌,坐在貂皮长椅上,翘着二郎腿,一只手捻起桌子上的羊毛笔,敲了敲,道:“夫人什么态度?”
“夫人…她似乎默认了…”
这委实可怕,今天去了郡王府见的是梁夫人,那明日呢?见的会是谁可就不一定了。
耳边风实在是管用,这梁夫人天天在羡仙跟前说他的不是,久而久之,万一羡仙信以为真,极有可能做出些出格的事情来,别等到他凯旋而归的时候孑然一身,羡仙却连儿子都长得老高了。
白锦笙的处境不好,说得上内忧外患。内忧家事,他总不能派人囚禁羡仙,也不能让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子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北疆,如此,就只能看良心了,要是这负心女没有良心,那他就会掐死她那害人不浅的私生子和奸夫。
外患战事,这战争是越国和北蛮的战争。但此地同与楚安两国接壤,安槐国的公主不久前刚嫁到了楚国,两国隐隐有协同攻打越国之意,楚国富庶,委实有些难办,若最终局面落得此种境地,那他只能先斩后奏,连横北部蛮夷骑兵,抵御楚安两国。
事实也的确如此,隔月他便利诱蛮夷首领,化干戈为玉帛,一同对抗想要渔翁得利的楚安两国。
4. 国宴
这一仗付出的代价不小,但成效也显著,如今北疆局势前所未有的稳固。
回了上京白锦笙一边搂着貌美的夫人浓情蜜意,一边心存芥蒂,要说他还真是个奇人,能在这两种情境中平衡自己的状态,喜怒不形于色。
除夕已至,两人乘轺车赴宴。红绸绿盏,笙歌养人。吃可口的佳肴,赏梨园的雅奏,羡仙还挺喜欢这样的热闹场面。皇帝魄力足出手阔绰,陈设富丽伟岸,烟火气派,盛放时引得宫人连连称叹,她也是头一回见这样美的烟火。
烟火后独奏的是个小女孩,约莫十二三岁的年纪,弹得一手好琵琶,这首琵琶曲她听过,《十面埋伏》也叫《淮阴平楚》。弹奏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膝下最小的女儿,栖梧公主。栖梧这个名字妙,曾闻凤栖梧,凤凰栖息的地方,可见陛下对这位小公主的喜爱与重视。
酒足饭饱后,皇帝率先发了话:“除夕佳节,诸位爱卿还要归家团圆,朕就长话短说了,北疆地势险要,楚安两国暗中勾结企图吞并我大越土地,多亏我大越勇士们挥头颅洒热血,才得以凯旋而归,这一仗打的好啊,打出了大越将来十年甚至二十年的太平日子!”皇帝咳嗽了两声,续道:“镇北将军白锦笙听令!”
白锦笙出席,单膝跪地道:“臣在!”
“锦笙啊年纪虽然不大,带兵打仗着实有一套手段,朕看好你呐!”皇帝理了理胡子,看着白锦笙的眼神满满的的欣赏,“朕今日就封你为定北侯,居京城待命,也让你们夫妻二人好好团聚团聚。正巧刑部侍郎告老还乡,你在京城也别闲着,过几日就去刑部领命罢!”
侯爷是爵位,不如定北将军威风,但皇帝此举并非是削职,而是真正的替白锦笙着想。京城里的兵权在太尉手里,一京城不容二将,白锦笙若想久居京城陪伴家人,就得把驻北疆的兵权拱手让人。皇帝之举妙在沿用了定北将军的封号,封了个定北侯,便是保住了他在北疆的地位。而后又妥帖的安排了个适宜的职位在京城,不会因过于张扬而招致嫉妒。
“臣白锦笙领旨,谢主隆恩!”
册封完定北侯后,皇帝还慰问了羡仙:“我瞅着这郎才女貌的一对佳偶就心里欢喜,比那盛放的烟花还要吸引朕的目光呢,同时朕也惋惜,若是不叫你们夫妻二人早早分别,说不定这会儿连孩子都会走路了!瑶池夫人不会怪朕吧!哈哈哈!”
瑶池是皇帝赐给她的封号,不曾想四年已过,皇帝竟还记得她的封号,一时间受宠若惊。皇帝能同臣子话家常,臣子却不能跟陛下讲玩笑,羡仙也出了席位,跪在白锦笙身旁,规矩道:“臣妇不敢,多亏陛下慧眼如炬,赐婚于臣妇,才有臣妇如今的一切!国事当头,自然要把小家置后,臣妇是只做了分内的事情,还要多谢陛下抬爱。至于四年分别,倒是因此得福了,成婚时年纪尚小,在这四年里我夫妻二人皆褪去青涩,成长了许多,也更懂得珍惜彼此。如今国家安宁,边疆稳定,这便是最好的结果。”
“哈哈哈哈,你们俩一样的讨朕喜欢,来,锦笙啊,快扶着你夫人坐回席位去吧,地上凉,别跪久了!”
……
宴席一过,就是正月初一。
祖母已打道回京有几日,是日清晨,白锦笙拉着孟羡仙一同去拜见。与羡仙想的完全不同,这是个体态优雅,一头银发,身形高瘦的老妇人,收拾的一丝不苟,发式衣着都很讲究,身上有几分冷肃气,年轻的时候定是个十足有范儿的冰美人儿。
成婚时,白锦笙称祖母抱恙,留在北疆无法回京,众人都表示理解。
祖母料理好了身子骨,这才返回京城。昨日夜里白锦笙就对羡仙讲,他这祖母喜静,素来不爱见客,此番回京并未告诉其他人,叫羡仙也不必告知岳父岳母大人,别让他们二老挂念。
此举虽是可疑,羡仙还是点头应下了。见到自己夫君的长辈,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揖礼过后,才恭恭敬敬的唤了声祖母。
白老夫人拉起了孙媳的手,眉眼含笑打量了半天,而后拿出了一块镂雕凤玉佩,递了过去,“羡仙果然是个标致的妙人儿,真是可惜没能早点见到。”
羡仙识货,晓得这凤雕玉佩绝非凡品,本来有些推辞之意,但瞧见一旁的白锦笙冲着她点了点头,便将玉佩收入囊中,道:“先前还担忧能否讨祖母欢心,今日一见才知相见恨晚这词语还能用在我和祖母身上,孙媳愿祖母新年身体安康,万事如意。”
……
皇帝是好皇帝,当政这几年,国泰民安安居乐业,年味也越来越厚重。白锦笙刚回京,免不了要同京城权贵打交道,正好借着这正月初一的日子,一一前去拜见,羡仙自然是要替自己的夫君介绍引路。
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逆袭的佳话总是格外的引人注意,白锦笙的故事就是如此,他儿时困苦无父无母,和祖母相依为命,靠吃百家饭长大。少年从戎,一战成名,功名都是在马背上一刀一枪打出来的,是故虽然年轻,却能凭本事服人。
她对自己的夫君还是十分满意的,几日观察下来,除了回府当天无视她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不妥之处。这便是她理想中的婚姻状态,稳定平淡。
只不过她心下疑惑,祖母的气度委实不像是会吃百家饭的人,于是晚上塌上躺卧时,羡仙问出了自己的疑惑:“我瞧祖母气度非凡,颇像大户人家的出身呢!”
白锦笙光着上半身,露出的全是结实的肌肉,一只手撑着脑袋,眉毛随着打哈欠的动作自然上挑,桃花眼轻轻一撇,自有三分神采。
他说夫人猜的不错:“我祖母本来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但因党政之争,家主被流放到岭南,祖母则流落到乡下,下嫁给了佃户。这样相安无事的过了几十年后,镇上忽然闹了疟疾,除了我和我祖母外家里人全都不幸染病离世,祖母无处可归便带着我去了北疆,讨口饭吃。”
羡仙环住夫君的腰,侧着脑袋紧靠在他的胸口处。白锦笙垂着眼睛看正心疼他的夫人,另一只手握住了羡仙的肩膀,轻拍了两下又停住,他喜欢这样神在的日子。
问事情总要问的详细点,羡仙又加了把火:“我与夫君同心同德,理应为夫君分担,若夫君信任我,可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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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过去的事情通通告诉我?”
也怪了,白锦笙这人偏就生性多疑,他瞅着眼前的人一口一句夫君的叫着,可总心里觉得这夫人还留着心眼子,并没有完全的信任他,于是也打起了马虎眼:“仙儿有所不知,祖母谨慎,从未告诉我犯了错的曾祖父是何门第,我从前也怨祖母嘴严,可后来想想这样也挺好的,知道的人少落人口舌的机会也就少了。我既然娶你为妻,便是全心全意的爱你,全心全意的信任你,保管知无不言言无不信,仙儿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
羡仙有些心累,跟外人说说场面话也就罢了,不曾想这白锦笙连她都是那一套虚假的样子,成亲前两人可是没能见上一面,何谈全心全意的爱她,顿时失去了交谈的欲望,翻了个身扒着墙根就睡了过去。
白锦笙心里也有自己的盘算,两只手盘在脑后躺着,俗话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责任越大思虑越多。他身世坎坷,经历的多,还有很多难言之隐,比同龄人自然是要成熟一些,不过同京城里那帮老狐狸比起,他也深知自己的捉襟见肘与穷于应付。
看了看蜷作一团却离他远远的妻子,白锦笙翻了个身,侧卧着支着脑袋躺了一会儿。他是真心喜欢孟羡仙,打小就喜欢。过去有阵贫苦日子,连饭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那时他的愿望格外的简单,就是娶孟羡仙当媳妇儿再生两个孩子,一家人天天炖肉吃。
白锦笙下地吹灭了蜡烛,重新钻进被窝里搂住那盈盈一握的纤腰。他有的是耐性也有的是时间,孟羡仙人都是他的了,心早晚也会是他的。上京城也同样,纵使现在一切都还陌生,但早晚这里会成为他肆意振翅的天堂。
……
大年初二,去丞相府拜望的人仍然络绎不绝。除夕宴席上皇帝对白锦笙的欣赏喜于言表,作为政坛炙手可热的新星定北侯的岳丈,百官闻着味儿就来了。同僚们无非是说些恭维的话,诸如:恭祝孟丞相觅得佳婿云云。
先前羡仙尚未成亲的时候,可是有不少同僚们谋计着如何吃丞相府的绝户,现如今这帮人只能夹紧了尾巴,奉承恭维。
说这世道,还是男子当道的年头。当初孟丞相年纪轻,可有不少人劝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快快纳妾开枝散叶罢。孟相气的吹鼻子瞪眼,无后?他膝下已育有一女,此言是何居心?
孟相一心为民,提拔贤才,直言不讳,敢于上谏。正逢贤君在位,良臣得势,一路高官进爵官至宰相。权利大了闲话自然也就少了,爱妻爱女,膝下子嗣单薄,倒成了当朝宰相的独特标志。
如今他又觅得品貌俱佳,年轻有为的贤婿,人生已然圆满。只是贤婿家中没有能掌事的长辈,他这个当岳丈的,自然是要拿出长辈的样子,把关指导一二。
羡仙心里仍觉得娘家亲,见了父母亲就把自己在侯府的所见所闻全盘托出。
孟相耐心教导:“锦笙不叫我们见他祖母自然是有他的原因的,陛下对他的身世也早有把关,出不了岔子,此事就莫要纠结了。倒是你夫君即将要去刑部挂职,为父有些话要对他讲,仙儿代我转达你夫君。”
5. 规劝
“刑部尚书严翰文,今年约莫三十出头,是太子母族中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是为太子党。当今手握兵权的魏太尉魏荣,是三皇子的亲舅舅,是为三皇子党。皇帝年逾古稀,现如今党派之争严峻,你夫君实在年轻,难免沉不住气受人蛊惑,需事事留心仔细甄别。他如今资历尚浅,投诚站队是断不可有的,过两年待到在京城站稳脚跟后,再做打算也不迟。你做妻子的,要劝说锦笙千万谨慎行事啊!”
羡仙一一应下。她愈发觉得自己是个传话的工具人,万事都不必劳心劳力,只等着父亲和夫君努力上进,而后坐享其成就好。
像她这样有福气的女眷实在太少,她一定会万分珍惜的。
孟母见闺女回了娘家,亲手做了一桌子丰盛佳肴,羡仙也欣然留下吃饭,过了晌午才返回侯府。
回门就见白锦笙坐在膳厅里等她,一身金纹白衫的装扮,翘着二郎腿,腰上仍系着一块蟠龙玉佩,和祖母送她的那块像是一对儿,瞅见她来,才抬起了那双仙气十足的桃花眼瞧了瞧人,这人的眉眼实在好看,叫人移不开视线。
“夫人又上哪去了?叫为夫好等啊。”
“回了趟相府。”
“这时候才回来,想必是早就用过膳了,看来我等夫人之举有些多余。”
桌子上摆有几道家常菜,已经没了热气,想来确是等了小半天不假。她肚子撑的难受,半口饭也不能再咽下去,不过这人总归是念着她,不能驳了好意,便善解人意道:“怎会多余?夫君等我用膳,说明夫君心里念着我,我既明白了夫君的心意,这饭吃与不吃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她本不是擅长言辞的人,露面发言的机会多了,哄人的本事也见长了不少,看着白锦笙握起了筷子,心下明了这人等她等出来的怒气已经消散了大半。
“那你就陪在为夫身边看为夫吃饭吧,就当为夫人不辞而别的行径赔礼道歉了。”
羡仙平时忍让着白锦笙是为了把日子过好,不代表她没脾气,白锦笙这话颇有歧义,便争论道:“何来的不辞而别一说?我父母亲只有我一个女儿,难不成回家一趟还要事无巨细的同你告知吗?侯爷公务繁忙,事必躬亲,不曾想连这等小事也要一同过问。”
这凉饭白锦笙是一口也吃不下去,蹙起了眉头,略有不快道:“夫人倒是灵活善变,这会儿不称夫君,反称侯爷,是何含义?是埋怨为夫吗?”
“侯爷年轻有为,妾身一介妇人哪敢埋怨,所言只是实述衷情而已,侯爷莫要胡乱猜测杞人忧天了。”
白锦笙最受不了的便是这等不着调的阴阳怪气的话。从座位上站起来,撂下一句语气平淡的“我只是想让你出门前知会我一声而已。”后,就扬身而去了。
羡仙站在原地杵了一会,她也反思自己是不是应该在让着白锦笙点,一来她比白锦笙年纪大,二来她同白锦笙只是搭伙过日子,并没有真感情,没有事事较真逞口舌之快的必要。
只要做好她分内的事情,在白锦笙面前不多问不多说,那一世安稳也不是问题。想明白利害关系,便不再纠结此事。
瞅了眼桌上的饭菜,羡仙便唤一旁的嫣竹:“快把凉饭凉菜拿下去吧。”此刻看着多少有些碍眼。
在娘家吃饱喝足,自然要小憩一会儿。躺了一个时辰后,被嫣竹叫醒:“夫人,快醒醒快醒醒,你猜谁回京了?”
“谁啊?”瞧嫣竹这幅样子,她心里有了数。
“当然是青梅竹马的梁炽梁大人啦。”
早在白锦笙外出征战的第二年,孟羡仙就发觉府中藏有陌生人,起初担惊受怕了几天,后来又观察了一段日子,发现这陌生人并无恶意。若问谁最有可能派人潜伏于府中,毫无疑问答案是当时正在北疆征战的定北将军白锦笙了。至于此举是何用意她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不像是保护,自那时起她行事就留了个心眼儿。
嫣竹是家生子,自小就伺候在自己身旁,感情深厚,是体己人。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不得不把话说的更明白:“嫣竹,隔墙有耳,往后在家里不要提那些话,免得让人学给白锦笙去,他小肚鸡肠,酷爱吃醋,疑神疑鬼,若是为难于我,那就大事不妙了。”
嫣竹点头应下,心下一转道:“那…闲话侯爷呢?行吗?”
“自然是不行的,他实在是脾气古怪,时好时坏,一会儿花言巧语讨人欢心,一会儿又阴阳怪气打马虎眼,绝非值得信任……”坏了,明知道隔墙有耳,管教住了周围人的嘴,没成想自己犯蠢说漏了话。
嫣竹还是机灵的,赶忙扯开了旁的话题:“哈哈,是…对了,夫人,还是咱们中原好啊,我听说南边又闹瘟疫了。”
水灾过后就容易爆发瘟疫,方才嫣竹说梁炽回来了,她心里就有了猜测:梁炽此番回京估计与江南瘟疫有关。
梁郡王过去曾在南方治理水灾,现如今梁炽子承父业,作为安抚使代表朝廷南下治水,涝灾后瘟疫盛行,估计着这趟回京是来请朝廷拨款拨粮的。
这些事儿她掺和不得,知道的太多也没什么好处,便调转话题道:“中原好可不一定所有人都习惯。祖母呢?她从北疆回来,最近可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白锦笙说祖母喜静,连她都鲜少拜见。
“听说老夫人会趁着天头好的时候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平时就养养花种种草之类的,其他的我也不清楚…”嫣竹忽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贴着羡仙耳边道:“对了,夫人…虽然您说不能闲话侯爷,但有件事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告知您一下,梁夫人又给递了帖子,不过被侯爷给扣下了,侯爷叫我千万别跟您说,不然就把我卖到乡下去…我打小跟着您,万不能做出瞒着您的事,若是侯爷要赶我走的话,您千万要保住我啊!”
羡仙的眼皮连着跳了好几下,连忙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刚刚您休息的时候,我回丞相府取落下的斗篷,梁夫人也在,还托我把帖子递给您。坏就坏在回侯府的路碰上了正办事的侯爷,他问我干嘛去了?我说我去取夫人落下的斗篷,他又问我可见了什么人?我说什么人都没见到,我本以为蒙混过关,没成想侯爷直接让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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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里的东西拿出来给他看看…”
羡仙心知完蛋了,梁姨娘在梁炽回京的时候递的帖子…纵使没写什么见不得人的内容,也容易引得白锦笙多心啊!
“走!嫣竹,快同我回相府一趟!”
不等人踏出房门,房外就传来了令人颤栗的声音:“夫人一天三番五次的往娘家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白锦笙苛待你了呢?”
“夫君哪里的话?”
白锦笙挑了挑眉,背着手倚在门框处,一副拦路虎的做派,他先恐吓嫣竹:“你这小丫头,天天耍机灵,别最后聪明反被聪明误,让人拐骗到穷山恶水的地方,到那时再幡然醒悟可就追悔莫及了…你先退下吧,我要同夫人说些体己话。”
他的桃花眼好看的不像凡夫俗子,不怀好意的直勾勾的盯着人的时候也相当骇人,嫣竹没骨气的撒腿就跑,留着羡仙一人独自面对。
“夫人堵在门口作甚?不想让为夫进屋?”
羡仙自觉来者不善,侧了侧身子,空出一条道来,而后还伸出了一只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白锦笙哼了一声,悠哉悠哉的走进屋里。
“收拾收拾跟我去江南罢!”
这句话来的太突然,一时间让她忘记了梁姨娘的信,只道:“江南?为何?”
“江南水灾后又爆发瘟疫,朝廷开仓拨粮赈灾,但救济粮没到江南就消失的无影无踪,查找无果,梁炽派人回京陈情,奈何他资质愚钝,过了一月之久,才发现有人暗中买通了传信的官员,陛下仍不知晓其中内情,遂独自秘密回京禀告陛下。兹事体大,陛下命大理寺同刑部协同查案。”
“你挂职在刑部,所以要带着我去江南查案?”她和白锦笙是夫妻,荣辱与共,唯有白锦笙好,她才能好,忽然想到父亲的叮嘱,续道:“夫君你刚来京城不久,同京城的官员相处不久,怎么忽然揽下这么大个案子啊?”
“既然夫人问了,我就同夫人说道说道,当今太子年纪尚小,三皇子又是个懂兵的,既有野心又有功绩,皇帝自然是要削一削他的锐气。而这江南郡守正是三皇妃的父亲,夫人觉得皇帝会不会借此做些什么?”
“你的意思是皇帝要借刀除掉这江南郡守。”
“夫人果然聪慧,皇帝既不想伤了他们父子情分,又要断了三皇子的左膀右臂替太子谋路,自然需要一个懂事儿的臣子来替他做这件事,只是这臣子就惨了,得罪了三皇子以后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羡仙没想到白锦笙竟然对局势看的竟如此通透,颇感诧异。但她心里还记得父亲的话,皇帝年逾古稀,太子党三皇子党,党派之争严峻,现如今不是站队的最好时机,且等两年再看。便道:“夫君既知如此,为何还要去别人避之不及的江南?”
“富贵自在险中求。”
羡仙有些着急,还没到夏日,天头尚冷呢,额上就溢出了一层细汗。为了富贵踏足危险并不上算,便道:“一旦去了江南,便是踏进了党争之中,再无回旋的余地。何不再等两年,到那时或许一切都会有不同的见解了!”
6. 美人
“这般说辞不像夫人的心里话,倒像是有人对夫人说了什么,你与我成亲过日子,自然要跟我最亲密无间,可你如今却卯足了力气和外人使在一块儿,一同算计起我来,叫为夫好生失望!”
羡仙觉得白锦笙就是一头没良心的白眼狼,父亲一心一意为了他着想,到他口中就成了算计他,“白锦笙,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劝你是为你好!”
“为我好?”呵了一声,“为了什么你自己心中有数,去江南之事我意已决,莫再言他。”
执拗的人决定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羡仙瞧着劝不动,便退了一步:“你自己去江南罢,我就不去了,我要留在京城侍奉爹娘。”
“做梦!”
俩人之间的氛围剑拔弩张,谁也不让谁,门口来报信儿的部下听见这一幕在门外徘徊了一阵儿,他走也不是,进也不是,仿佛架在火上烤。白锦笙本就心烦,瞧见门外的人影,就怒斥一声:“进来!”
部下觉得这声呵斥宛若天籁,将他从火架子上解救了下来,进了门一股脑儿的把话全说了出来:“报告侯爷,大理寺少卿已先一步护送粮草离京,刑部员外郎因贪污救济款二十五两白银,被梁安抚缉拿,还有…魏太尉还托卑职给您捎话,他说想请您到他府上做客。”
“知道了,退下吧。”
闻言,那呆头呆脑的部下,跟见了食人老虎一样转头就跑。羡仙看了看早没了部下人影的空地,又看了看白锦笙,不禁腹诽:这人得多凶啊?别人都这么怕他。都说北疆人蛮横,该不会白锦笙平时殴打部下吧,那该不会也打她吧?
白锦笙身上的腱子肉她见过,谅她有十条命都不够挨打的。想到此处就颇为小心翼翼的瞄了瞄白锦笙,感慨幸好,除了那二五八万看谁都不耐烦的眉眼外,看起来没有要动手的势头,“我不去江南…”这胆小的嘴,怎么连说话的气势都弱了几分呢?
“由不得你,待我赴了那鸿门宴,回来再说我们俩的事。”
鸿门宴?是说魏荣魏太尉要宴请他的宴会罢…明知是鸿门宴还要去,二百五行径,劝不了,随他去吧。
见白锦笙没了影儿,羡仙披上斗篷,叫上嫣竹就往相府跑。兹事体大,兹事体大,这已经完全脱离她的控制了,必须得跟父亲商量商量才行。
另一边儿的白锦笙,愁上眉梢,他今日尤其不顺,甚至有了找师傅看看风水的念头。
先是下午同刑部员外郎一起走访开粮仓的商贾时,碰见了仙儿的侍女嫣竹,这丫头连跑带颠看起来急急忙忙的,果然在她袖子里发现了梁郡王夫人递来的信,刨去客套话,内容大致是:劝住白锦笙,别叫他南下!甫一回家,孟羡仙果真是这么劝他的,还美名其曰为他好,呵呵。
这是知道的他拦下了一封信,那有多少封信是他不知道的呢?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他必须得把孟羡仙带在身旁,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紧接着就传来刑部员外郎被梁安抚使梁炽抓捕的消息,罪名还是可笑的贪污二十五两白银,员外郎是他下面的一把手,在这用人关头,缉拿他的人,梁炽分明是诚心跟他作对!
眼下还有这趟鸿门宴要赴,敛了敛思绪,进了太尉府的大门。
太尉府位置不偏,但也不在闹市。魏太尉相当客气,抱着拳头亲自迎接,“老夫早就听闻,定北侯器宇轩昂年轻有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哈哈哈,快请进快请进。”
“太尉过誉了,太尉神武非凡为人谦和,武能马上定乾坤,文能执笔书山河,得见更知名副其实,锦笙跟太尉相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来京城已久,还不曾拜见是晚辈失了礼数,还望太尉不要怪罪啊!”
魏荣听见白锦笙说这话,心里就有了数,白锦笙这小子识抬举,看来今晚的事儿八成能成。
宴客之地在太尉府的里厅,这一路他算是长了见识,太尉府不张扬奢华,反崇古朴雅致。府后环山水,亭亭松树立于巨石之上,潺潺流水自山间流出,古木发新芽,雀鸟栖枝头。亭台楼阁轩榭廊舫,一应俱全,位置相宜。
白锦笙心想这要是他和羡仙的宅邸就好了,嘴上却丝毫不吝赞美之词:“太尉好品味,此地真乃物华天宝,人杰地灵,晚辈走至廊下,不由得神清气朗心旷神怡。”
魏太尉昂头大笑,他这宅子虽然没有金银雕饰,但水木清华,清新典雅,园子里的长椅是黄花梨木制,巨石上的万年松则是从安槐国运来的,比皇宫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正称得上寸土寸金。
白锦笙此言夸到了他心坎上,让他不由得言笑晏晏:“锦笙真是好眼光啊,这宅邸的建设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等春分的时候你再来,那时候桃花流水相映,更是一番美景。”
两人一前一后相谈甚欢,到了礼厅,白锦笙发现屋里还坐着一个人,不由得正了神色,朝着那人行拱手礼:“臣白锦笙拜见三皇子。”
三皇子李凌峰,闻言起身道:“舅父与我都不是外人,定北侯无需如此多礼,快快入座罢。”
宴会起初,听曲赏舞,喝酒吃肉,三人相谈甚欢。魏太尉魏荣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屏退闲杂人等,道:“老夫见锦笙就像见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对你很是欣赏看重,是故望定北侯容我倚老卖老问上几句,你刚来京城不久,同官僚们打交道不多,怎么就接下了江南重案呢?”
“皇恩浩荡,锦笙无以为报,只求为陛下解愁。”
李凌峰插言道:“定北侯贤良,本宫替父皇欣慰,正好本宫的岳丈当值江南,到时可助定北侯一臂之力。”
做事不能急于求成,魏荣和李凌峰深知这一点,并没有即刻的抛出橄榄枝,把该说的话说的差不多了后,便叫了一个姑娘进来。这姑娘名叫柳千语,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模样娇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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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材玲珑有致,李凌峰亲自领教过她的本事,心中有数。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不信白锦笙见了柳千语能无动于衷。只要笼络的了白锦笙,那皇位于他来说就又多了三分胜算。孟柏桦那个无后的老匹夫,三番五次拒绝他的好意,等着吧,到时候她女儿被白锦笙冷落,成了弃妇,他就知道求天天不应求地地不灵的滋味儿了。
“千语见过侯爷。”美人爱英雄,她早就听闻过这位侯爷的事迹,如今得见真人,更为诧异,这白锦笙的模样实在是惊为天人。三皇子要她夺得白锦笙的恩宠,本来她信心十足,此刻却是泄了几分气,白锦笙会喜欢她吗?也不知他家里的夫人好不好对付…
柳千语是梨园出身,闺阁里的小姐大多保守内敛,而她热情主动,颇会讨人欢心。此刻便跪坐在白锦笙身旁:“千语给侯爷捶捶腿罢!”
魏荣给了李凌峰一个“得逞”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笑道:“千语啊可是好人家的姑娘,江南人,你此番江南查案,就让她陪你作伴罢,哈哈哈…”
白锦笙也不移开腿,就任人家姑娘捶。偏着头颇为好奇的打量着眼前低眉顺耳的女人,答道:“…如此甚好…”他那双眼睛惯会骗人,让人猜不出心中所想。
柳千语按耐住雀跃的心,柔声道:“那侯爷今晚可要带我回家。”
男人挑眉,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千语姑娘想跟本侯回家吗?”
“…侯爷英武,千语自然是想侍奉侯爷的…”
……
孟羡仙心情低落,她回家同父亲说明了和白锦笙之间的事,本以为父亲会理解她向着她,不曾想竟会站在白锦笙那边!
孟柏桦看着满腹牢骚的女儿,语重心长道:“你是爹娘唯一的孩子,爹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好,也许是事事都替你张罗的缘故,让你如今越发的依赖我们了。别看你年纪比锦笙大,但考虑事情不如锦笙周全,比他幼稚太多…他能走到他今天的位置,自然是有他自己的主意的,倘若他现在觉得游刃有余,那去做事闯荡也未尝不可。你啊,活络些,跟锦笙学学,要有自己的主见想法,动不动的就往娘家跑确实不好。”
匆匆的去,又匆匆的回来。心里憋着口不甘心的气,在躺椅上躺了半晌,羡仙才慢慢接受了自己确实不够成熟稳重思虑不周的事实。
既然父亲叫她有自己的主见,她就决定尊重自己的想法,并抗争到底,她就是不想去江南。将这想法说与嫣竹听后,嫣竹咂了咂嘴:“夫人活络,不过我怎么觉得丞相的意思是劝您也去江南呢?”
“我爹可没说要我去江南,他只叫我多有些主见而已,如今我有了自己的主意,你莫要劝我了。”不想去江南的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一条是:她不想跟白锦笙单独相处那么长时间,白锦笙这人的脾气古怪,一会儿温柔似水,一会儿阴阳怪气,惹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
7. 欺负
魏太尉宴客摆的是烈酒,白锦笙喝了不少,迎着寒风,他不觉寒冷只觉心中躁得慌。
中原气候干燥,夜里起的风对江南人来说可就不那么容易忍受了。柳千语冻得双手蜷缩在袖子里,紧忙往白锦笙身旁靠了靠,顺势握住了他的手,道:“侯爷,冷吗?”
白锦笙没握也没甩开她的手,只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并不答复。他回府,最先迎上来的是家里的嬷嬷:“侯爷您回来了,夫人还在屋头侯着呢…这位是?”
柳千语欠了欠身,介绍道:“拜见老嬷嬷,奴家姓柳名千语,是新来侍奉侯爷的。”老嬷嬷摸不着头脑,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哦哦了两声就让开了路。
屋里的羡仙听见了动静,即刻赶了出来。她晌午睡了会儿觉,现下还不困,就想着跟白锦笙把话都说明白。确实也该说明白了,白日里白锦笙的部下都说大理寺的人已经出发了,刑部的人自然也要尽快动身,如是此刻不说明白,那大概就没机会说了。
出门就见她的夫君跟姑娘手拉手,那姑娘还挺热情的跟她做着自我介绍,可她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只感慨:这是赴的鸿门宴还是中了美人计啊?
伤心不足失望有余,羡仙无视了那姑娘,对白锦笙道:“我们单独谈一谈怎么样?”
“成。”
柳千语也识趣,“那千语先跟嬷嬷一块儿退下了,侯爷一会儿若是想来寻我,就问嬷嬷罢!”白锦笙仍旧没理会她,直勾勾的盯着一旁不动声色的孟羡仙看,等人都走光了,才缓缓开口:“天头寒,夫人想在哪里谈?”
羡仙甩下男人转头就进了主卧,边走边言:“我不想去江南,听口音刚刚哪位姑娘像是江南人,你叫她陪你去罢。”
“她自然是要去的,不过…夫人也得去。”白锦笙顺腿踢了下门,门关严实了,却闹出了不小得动静。这动静对于羡仙来说就是赤裸裸的挑衅,细想他说的话也不中听,他是皇帝啊?还想左右逢源,两个人陪同?不由得怒道:“你真无耻!”
白锦笙却丝毫不以为意,转而道:“夫人愣在原地做什么?还不快来给为夫更衣。”
羡仙彻底受不了这人了,可真是厚颜无耻。生气之余,她还放了狠话:“你滚出去罢,我不想看见你,连你的头发丝都不想看到。”
“夫人不想见我想见谁啊?你梁姨娘,还是梁炽?”
羡仙不会骂人,表达愤怒便是说话的声音比平时高些,此刻气急败坏,想来想去只憋出两个字:“有病。”
挨了骂他也不恼,自说自话道:“梁安抚是江南之事的顶头人儿,本该最着急去江南是他,可他此刻不但没有去江南的迹象,还吃饱了撑的似的革了我手下的职,真是好大的官威啊!一个无能之人,也不知道留在京城是为了谁。”羡仙委屈想反驳,却被白锦笙打断了话,“你别替他说话,我不只要说他,连他母亲我也要一块儿说呢,一介妇人,天天惦记着别人的家事,真是闲的慌,想扰的我白锦笙家宅不宁,光靠那几封信简直是痴人说梦。她再喜欢你也没用,谁叫他那儿子是头不会拱白菜的猪呢!”在魏太尉家里喝了酒,讲话比平时冲的多。
委屈填满了心头,梁姨娘待她不薄,她断不能做那无情无义之人,不再同人家来往。况且她克己复礼,问心无愧从未做过逾矩的事情。白锦笙何苦如此羞辱她,羞辱梁姨娘母子呢?遂道:“你呢?你又是什么?天天只想着拱白菜的猪吗?竟然还敢带姑娘回家!”
“夫人言重了,我日日夜夜心里想的只有你这棵白菜。”
“你这说的又是什么话?”
“我说话不中听,梁炽说话就中听了?”
“你分明就是心里阴暗,嫉妒梁炽有母亲疼爱,还非要把别人都想成你这样的人,恶心!”
白锦笙不再言语,神色并不好看,看起来有些失落和愤怒,他开始自顾自的脱掉外衣,动作不快,甚至称得上优雅,将脱下来的衣服直接撇在地上,一步步逼近羡仙。
他什么心思羡仙岂能不知?她不厌恶和他夜夜荒唐,可他现在要是霸王硬上弓,逼人就范的话,她绝对不从!
喝了酒又怒意上头,瞧见孟羡仙三贞九烈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就推搡了她一下。羡仙没站稳,磕到了后腰,疼的她斯哈了一声,情急之下吼道:“你满脑子皆是床笫之欢,只想着变着法的欺辱我这妇人,也不管我是否开心,也不在乎我的感受,只顾着你自己的情.欲,当真是自私。”
白锦笙又往前走了两步,气的说不出话来,他是眉宇紧缩,双唇禁闭,眉眼紧皱着,好看的脸庞一旦换了神色,就颇具距离感和攻击性,叫人心生畏惧。
羡仙借着胆子继续说道:“说什么陛下借刀杀人的都是你的借口罢了,你不过是自卑莽撞,想带着我同你一块儿虚张声势,朝廷有你这样的臣子,是百姓之不幸…白锦笙你,唔——”没等她话说完,白锦笙便栖身而上,他再也忍受不了了。
刚才的话,是羡仙情急所吐,半真半假。此刻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可惜为时已晚。
见识了他此刻的粗鲁行为,才知道从前的他还算是温柔的,“北疆的姑娘哪有你这般娇气不知足的,倒是那里狐狸麋鹿和你很像,抓起来按在地上就动弹不得,只能等着叫人剥皮吃肉……你若是觉得我哪里不好直说就行,何必说那样令我寒心的话。”
话毕他便紧紧的吻住了羡仙的唇,尽情的在她身上撒欢。她发不出声音来,便狠狠地咬住了近在咫尺的唇。
与野人无异!北疆来的野人罢!估计他在北疆也嚯嚯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不然怎会有如此多的花样欺负人?眼泪顺着眼角流到了床被上,润湿了棉褥。
放肆过后白锦笙穿起衣服就走,留下伤痕累累的人儿独自躺在床上。羡仙颇恨自己不是个男人,没有撼动天地的气力!方才那混账一次又一次,说是糟践人也不为过,她还流了血出来。
……
白锦笙只裹了一件衣服,就跑到房檐上坐着仰望星空去了。天头冷、心更凉,这会痛快过了,才敢细想刚刚羡仙的话,确实有被她说中的地方…于是,那些埋藏在心底里的羡慕或者是嫉妒的情绪在此刻忽然被无限的放大。
正月份,寒气未退,凛冽的寒风打在脸上,却无论如何压不下去疲惫的身心。他很累,活着的每一刻都在算计,生怕自己一个思考不周就落得一败涂地的下场,沦为党派之争的棋子或者牺牲品。
江南之行必去无疑,该查的人也必须查。梁炽那种蠢货无需挂怀,可江南郡守那只老狐狸却不得不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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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待。
愈想愈发的忧愁,尤其是想到羡仙。屋里头正睡着的人儿身是他的,心却不是他的,要说这女人真是不知好歹…这回带她去江南,一来要培养感情,二来必定要让她知道谁才是她最亲近的人。
他不是平白给自己找罪受的人,若是让冷风吹坏了身体,该顺了梁家人的意了,遂几个箭步跳下房顶,进了里屋。桌子上摆的红烛已经烧到了根,蜡水堆满了银盘,他进来带了风让烛火摇曳了一会儿,没等火焰平稳下来就俯身将其吹息,摸着黑走到床边去。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自然不会让夫人带着气过夜。这会一下子就钻入了又香又暖的被窝里,他的手还没暖过来,抚上羡仙的腰后,明显感觉到对方激灵了一下,便道:“还没睡啊?”
她当然睡不着了,这人刚欺辱完她,又舔着脸带回一身寒气靠近她。此刻她不想说话,便把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推开。
做男人的断然没有跟女人计较的必要,况且他也在人家身上讨到了便宜,此刻便低眉顺耳的把头埋在暖和肩胛骨里,重新紧紧的搂了上去,“都是我不好,夫人先前说的话也是替我着想,只怪我酒气冲昏了头不上道,竟然伤害了夫人,刚在外头吹了吹风,我已然幡然醒悟,这不来进屋跟夫人赔不是了吗?夫人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千万别不理我。”
白锦笙越道歉羡仙越想哭,她本想一直不理他的,但这人磨的厉害,最终还是破了功,“你就是混蛋…”
“我是混蛋我是混蛋,还望夫人海涵,不同我这混蛋计较。”
带着哭腔道:“我以后不会再跟你住一个屋里了,也不跟你去江南,我还要掐死那个女人…”
他一一应下:“好好都依夫人的,以后夫人住在屋里头,我在房顶上给夫人守夜,没有夫人的准予,我定不会碰夫人一下。江南咱们也不去,就留下上京好伐?”此情此景,说些善意的谎言又有何妨?
“那她呢?”
这里的她自然指的是柳千语,白锦笙把头埋得更深,不打草稿张口便道:“那姑娘会按摩会唱曲儿,魏太尉说她是好人家的闺女,让我带去江南。哦对了夫人有所不知,宴会三皇子也在,三皇子还说要让他的岳丈江南郡守照拂我,我琢磨着人家不能平白无故的照拂我,定是想让我把这姑娘顺道给带过去,留着给三皇子的岳丈唱曲听,这样也算是搭了个交情,日后也好麻烦人家不是嘛。”
“我怎么觉着你会错意了呢?人家或许是想要笼络你,美人也是送给你的。”
若是此刻蜡烛忽然亮了,定能看到白锦笙脸上那不坏好意的笑容。“原来如此,多亏夫人聪慧,不然我可就真要把这姑娘送给江南郡守了。魏荣李凌峰他们也真是异想天开,想凭个江南素人就笼络我?我可没那么不值钱。再者说那姑娘的模样单看还行,放在夫人身边看着总像是你的丫鬟,他们定是不晓得夫人姿容,才干出如此滑稽之事来…我有夫人一人便心满意足,再不需要旁的女眷。不如干脆把她给你,平时就叫她给你捏捏腿怎么样?”
羡仙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但来不及细想,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有嫣竹一个人也够了,要不…你还是当我没说过方才那句话,把她带给江南郡守罢!”
“都依夫人。”
8. 江南
“二月江南烟雨多,南塘一夜涨春波。”早闻江南好,有千里莺啼,江花胜火,当前还见不到此番景色,只一派早春气象。
若问她为何来了江南,当然是因为鬼迷心窍中了白锦笙的诡计!这人一边信誓旦旦的道歉反思,顶着俊俏的面孔讨她欢心。一边暗地里笼络自己的父母亲,合谋起来给她唱双簧。
她还清晰的记得,来江南的前几日,白锦笙罕见的陪她一同回娘家,本以为是这人良心发现,成了贤夫,不曾想却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有所图谋!
正午在丞相府用膳,父亲在她饭吃的正香的时候忽然带着哭腔开口道:“仙儿啊,今儿这顿饭不一般,是咱家的饯别宴,咱们一家人难得坐在一块儿,都好好的看看彼此。”
彼时她还有些疑惑,琢磨着是不是因为父亲提前思念白锦笙,便宽慰道:“父亲莫不是记错日子了,夫君过几日才去江南呢!”
“诶,这并非是锦笙的饯别宴,而是为父我的。”
“您的?您要去哪?”
孟柏桦微微昂首仰望天空,把手搭在孟夫人的肩上,道:“江南!”
“江南?为何?”
“贤婿一个人去江南我不放心,我得去陪他。”
瞧着父亲一脸正经,丝毫不像玩笑的样子,羡仙开口劝导:“父亲你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了,女儿真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夫君他年轻力壮,既有功名又有爵位的,断然不会出什么岔子。”
“仙儿这你就不懂了,为父就你一个闺女,也就这么一个女婿,若是他出了什么事儿,那简直是要了我的半条命啊,我绝对不能让锦笙一个人去冒这个险!”
白锦笙这时才语:“父亲三思啊,江南之行锦笙一人便足以应付,您若是去了江南,母亲一人留在上京该怎么办啊?”羡仙赶忙附和道:“是啊!父亲您三思。”
瞧着自己的父亲认同的点了点头,羡仙终于松了一口气,不曾想他张口便道:“你们说的有道理,那我和你们母亲一块去!”
她被惊的说不出来话,好在母亲这时善解人意的拍了拍父亲的肩,道:“柏桦啊,你一把年纪了,可就别闹我了,不如我给你出个主意罢。”
“哦?什么主意说来听听?”
“让仙儿陪锦笙去江南,我和你留在上京相互照应。”
“这…可仙儿愿意吗?”
孟夫人转过头看着羡仙,询问:“仙儿你愿意吗?”
……
如是,她才不得不来到江南一带。来的路上心有不爽,总觉得白锦笙给自己的父亲偷偷灌了迷魂汤,便总是想在各个方面找白锦笙的茬,但这人好似早有防备,叫她一点火都发不起来,只得作罢。
她不厌恶江南,当初只不过是和白锦笙赌气,非要争个高下才吵嚷着不来。现如今瞧着这边的风景,还有几分庆幸,幸好来了。
贪污粮草救济银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但不会有哪一个官员蠢到把朝廷的救济全部贪污。如今这局面,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猫腻。
皇帝深知其中腌臜,责令大理寺和刑部联合查案。并派遣禁军同大理寺人员一同押送粮草和救济款,要求其做到一分钱一粒米都不能少,全部押送至灾区。
到了江南后,禁军回京复命,大理寺的人继续留在江南,负责和梁安抚对接,协助他查案赈灾。刑部尚书坐镇上京处理其他事物,二把手白锦笙便全权代理此案,协同江南郡守调查涉案官员。
是故此行十分低调,来赴江南只有四个人,她,嫣竹,白锦笙和不久前给白锦笙报信儿的部下。几日的相处,羡仙早已知悉这位部下的故事。
他叫做何永贞,身材清瘦没二两肉,长得机灵年轻,实际上却比白锦笙还要年长五岁。这人说话做事都挺有意思的,会的东西也多,只不过胆子太小,一遇上白锦笙就畏手畏脚。羡仙同他聊过几次,对他印象还是很不错的。
她还记得何永贞同她讲过:“其实也不是怕,倒不如说我很崇拜侯爷。崇拜,夫人你懂吧?我本是是燕州人,亲娘没的早,我爹又娶了个老婆,挺凶悍的,我爹跟我都怕她。她老是说我一个大男人长了细胳膊细腿是贱骨头,所以我一开始很恨她,但时间长了就发觉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我还挺好的,没给我生小弟小妹,也没让我饿着冻着…后来就逢北边动乱,那时候我20出头,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碰上楚国的骑兵挡路,就跟人家起了争执…”
说到这里时他看了我一眼,江南的风比中原更温柔,只抚了抚额前的碎发,就吹向更远处。何永贞叹了口气,继续讲道:“事实证明,没有能耐的抗争是自讨苦吃,那几个楚兵差点把我打死,我爹气不过,拿着铁锹就往人身上敲。这还了得,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人快被打死了,结果我爹也…唉!”
“我娘也就是我爸的二老婆,她是街里巷外出了名的暴脾气,看见我们俩的样子,气的吹鼻子瞪眼,边骂边把我们爷俩儿背回家去。请了大夫来家里,我福大命大,活了下来,我爹岁数大了,没我这么幸运,没挺过来。”
“气愤那是真气愤,但无奈也是真无奈,家里就剩我们俩了,我就想带着我娘往中原逃。谁知那几个挨千刀的楚兵记仇,找到了我家里来了!我娘见有人踹门就拿起了镐头,但她不打骑兵,反倒往我身上打,边打边骂,我气得不行就从后窗跑了出去。等我纳过闷来再回去的时候就看见我娘倒了在血泊里,已经没气了…燕州郡守昏庸无能,还是侯爷来燕州征兵的时候才将那帮霍乱的楚兵赶了出去。我当时还没见过侯爷,只听其他人说燕州来了个神武将军,一问才十六七岁,我心想这也太年轻了吧,当时心中还有几分不屑。但当我真看见侯爷披着战甲骑在烈马上样子时,一下子就被他折服了,特别的心向往之,心向往之夫人你也能懂吧?”
“因为担心楚兵霍乱,不敢大张旗鼓的厚葬我娘,只能先把她埋在院子里。见了侯爷后,心里有了底,我就按照规矩把我娘的骨灰迁到了祖坟。回来时就看见侯爷征用了集市的戏台子征兵,他实在太威武笃信了,不少壮年青年都慕名前去报名入伍,我也不例外。轮到我时天都黑了,不过我还是很激动,上前画押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就摔了一跤…我当时就特尴尬的趴在地上挠了挠头。哈哈哈,接着侯爷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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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长枪给我,我杵着枪站了起来,他还告诉我上了战场可不能‘以头抢地尔’我冲他嘿嘿笑了几声。”
“在我转身要走的时候,侯爷忽然开口问我,他说:‘你家里过去是不是做驴肉火烧的?’我娘我爹过去确实开了家小店卖驴肉火烧,但已经休业十年左右了。听见侯爷这么说我眼睛都亮了,连忙回答道:是啊是啊。侯爷继续讲道:‘令堂脾气实在恶劣,但手艺极佳,小时候家里的大人常给我带驴肉火烧回来吃,我觉得好吃便吵嚷着要来燕州看驴肉火烧,来了之后就被令堂揪着耳朵问:小兔崽子你家大人呢?你在那站着碍事了知不知道,快去一边玩去,后面还有人呢!年纪小害怕厉害的老板娘,就暗下决心以后不来了,但招架不住馋虫作祟,没少叫大人陪着来,后来不知怎么的这家店就不开了,觉得挺可惜的。’”
“我问候爷你是怎么认出我是她儿子的,侯爷告诉我:‘你腰上挂的那个缺了角的双鱼玉佩我认得,之前是挂在老板娘身上的。’夫人你说侯爷可真是细心啊,细心能懂吗?”
“后来我跟着侯爷去了北疆,侯爷打仗用长枪,我学着他也用长枪。北疆的冬天的雪势大,雪花打在他的眉宇上,伴着哀嚎声马嘶声,是说不尽悲壮,侯爷长臂一震,持着枪就勇猛无畏的往前冲,那是何等的骁勇,何等的魄力!红色的缨穗上润满了敌军的血,雪花落在上面染了红色,再化作血水落地。我也跟着他一块儿往前冲,从来没有哪一刻,像那时那么痛快,我甚至感觉我天生就是属于战场的,我是个满腔热血的无畏的勇士!”
“侯爷对部下也特别的好,我们吃什么他吃什么,全然不搞特殊化!我挺难以想象他一个那么年轻的人,是怎么做到统帅大军,联合纵横的。我跟他一样大的时候天天就惦记着树上的鸟蛋…”
何永贞一脸钦佩,这种情绪显然感染到了羡仙,让她也忍不住开始在脑海里想象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征战沙场的样子。
“夫人,其实我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你千万不要跟侯爷吵架,他真的挺不容易的,北疆艰苦,得了空闲他也不做别的,脱了铠甲在帐篷里描摹你的画像…”
羡仙指了指自己:“我?”
“嗯,画的全都是你呢,将军画艺精湛,描摹的栩栩如生惟妙惟肖,反正就是特别好看,简直文韬武略,夫人你懂吧?”
羡仙点了点头,抛去白锦笙在北疆马上洒热血,马下写丹青不谈,这个部下说话的方式倒是挺特别的,酷爱问人‘你懂吧?’,于是她郑重其事的回答道:“何懂贞,你说的我全都懂…不只我懂,侯爷也懂!”
“嘿嘿,不过夫人,在下叫何永贞…”
歇息过后,白锦笙便询问大家歇好了没?歇好了就要继续赶路了,最好能赶在天黑之前到达榕城。话毕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羡仙,仿佛这话是问她一个人的。
羡仙点了点头,由白锦笙扶着她上马。几人速度不快也不慢,抵达榕城的时间刚刚好,夜色缱绻,皎洁的月光照在涟漪的水波上,腾起一片水雾来。榕城水木多,杨柳拂堤,房屋依水而建,桥梁纵横有序,船舶停泊靠岸,一半人间一半炊烟。
9. 幽会
小桥流水人家,尽是水乡风情。
一行人来不及细细欣赏,就住进了客栈里。白锦笙并没有久留,在榕城歇了歇脚就同何永贞赶赴钱塘,临走前将她托付给了客栈的老板,一个名叫伶人的女子,并嘱咐道:“钱塘形势尚不稳定,且让夫人在榕城等候些时日,劳烦阿姐关照了。”
伶人点头应下,道:“不碍事,你且去罢。”拜别白锦笙后伶人就望向了羡仙,她笑着同羡仙打招呼:“锦笙那小子真是好福气啊,娶了个这么漂亮的姑娘。”
这是个看起来很和蔼可亲的女子,羡仙随着白锦笙也唤她伶人阿姐:“阿姐抬爱了。”
“羡仙无需拘束,白锦笙是我看着长大的,情分厚着呢,你既是他的妻子,那便也算是我的妹妹了,在这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就行。”
“好,那就先谢过阿姐了。”
“嗯,天头晚了,你们又是连夜赶来的,先去休息休息罢,剩下的事情我们明天再议。”
羡仙跟着伶人来到了顶楼,这座楼盘是榕城最高的楼,站在窗前能一览江南山水风情,位置极佳。顶楼共有两间豪华卧房,左侧那间被一个富庶的商人包揽了,右侧的那间供羡仙和嫣竹同住。
进了屋,嫣竹就啧啧称奇:“夫人啊,这也太美了罢!我能在江南住上这么好的房间,全是托了你的福呢!”边说边笑嘻嘻的拉着她坐在软榻上,俏皮的捶了捶她的肩膀。
她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嫣竹和她年纪相仿,自小伺候在她身旁,这份情是旁人比不了的。俩人私下里并没有那么多的主仆礼节,羡仙握住嫣竹的手,撒娇似的靠在了嫣竹的肩上:“太好了,我们两个终于又能住一起了,像没成亲时那样…”话毕就瘫倒在软榻上。
俩人躺在软榻上闲话,说天文地理,聊梨园雅奏,越说越精神。
待到夜半之时,她们虽精神百饱满,却是饿得不行。这个时间伙夫们大抵都休息了,也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便打算亲自去后厨瞧一瞧有没有什么能果腹的东西。
俩人一前一后的走着,月光自半开的窗照入室内,让整个廊道亮堂起来。
因为担心叨扰到其他人,就紧靠着墙根走的轻而慢。忽然瞧见有个锦衣华裳打扮的男人站在楼梯口处,便停住了脚步。
不曾想这个点了还有人没睡,俩人都有些惊讶。能出现在此处的大概只有住左侧那间房的商人罢,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人夜半三更的堵在门口装神弄鬼,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思,着实让人心里惶恐。
羡仙和嫣竹对视了一眼,拉紧了彼此的手,躲入了廊道拐弯处的空地,打算先观察观察情况,再决定是回房还是下楼。
商人的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六七岁的样子,夜色朦胧,看不清长相,看他四处张望的样子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有嗒嗒的脚步声传来,随着脚步声越来越清晰,两个姑娘的心也愈发紧张。嫣竹下意识的护住羡仙,羡仙则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嫣竹的背。
来的人手里大抵是持着烛台的,烛光照亮了不远处的廊道,一个女人的影子映在地面上,影子随着动作时而摇晃,时而缩放。
男人开口道:“你怎的才来?”
女人:“快月底了,查账有些忙,伶人也才刚睡下,来的就晚了些…”
男人搂住了女子,呼吸有些急促道:“你可知我想你想的发疯…”从影子来看他的手并不老实。
两人拥吻推搡着进了卧房,听见关门声,羡仙和嫣竹这才松了一口气,对视了一眼给了一个彼此都能会意的眼神,便又悄悄的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们这是意外撞见情人私会了。这女子应当是伶人阿姐手下的干事,阿姐大概率还不晓得此事,郎有意妾有情的,她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好,免得弄巧成拙。以后晚上少出来就是了。
羡仙不是一个喜好看热闹和八卦的人,这一出儿让她没了吃饭兴致。而嫣竹则是过于胆小,只得跟着自家主子悻悻而归。
翌日,东方刚浮现一抹鱼肚白之时,两人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洗漱梳妆过后,就差不多到了下楼用早膳的时辰。昨日的发生事仍然历历在目,真是怪了,私会情人的不怕旁人撞见,她们做邻居的反倒提心吊胆起来,生怕再撞见点什么。
怕什么来什么,只见隔壁的房门被打开,同女子的身影一同出来的,还有男子口中呢喃的挽留的话语。她们二人装作若无其事的下了楼,却仍能听见那女子道:“萧郎,别闹了…”
客栈的伙食吃起来还是不错的,千张包子和糖粥的味道让她们暂时平定心绪。吃饱喝足后,就见伶人走了过来,她给羡仙和嫣竹分别倒了杯茶水。“这碧螺春是苏州洞庭特产的茶叶,快些尝尝,和你们平时喝的有何不同?”
羡仙奉承:“好喝,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伶人阿姐亲自倒茶的缘故呢。”
伶人笑着说羡仙俏皮,“锦笙那边恐怕得忙些日子才能接你们过去,我这里有一个小生,功夫很是了得,就派他去保护你罢,他名唤钟离…如果不是万不得已,锦笙是绝对不会同意我派他去保护你的,羡仙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白锦笙查案要低调行事,她在身边难免会叫他分心,这么看来留在榕城确实是个不错的安排。至于派来保护他的钟离…被保护还要她做好心理准备,这人得是多逆天啊?羡仙试图拒绝:“榕城看起来很安全平和啊,我也不出去乱逛,保护就不必了罢。”
伶人说不成,“话是这么说,但保险起见,还是得有个人保护你才能让大家都放心…”想了想,又补充道:“羡仙无需多心,钟离这人有一个别人没有的优点,便是不爱管闲事说闲话,料是锦笙来了也拿他没办法,你大可放心使唤他。”
话说到这地步,她只得称是应下。一开始拒绝,确实是因为怀疑白锦笙又派人来监视她。这样的行为令她反感,不仅是因为在婚姻里不被信任,也是因为她不喜欢有双眼睛盯着的感觉,做什么都不自在。
伶人的话不像骗人的,让她安心的同时又有些苦恼。这钟离如此之有个性,真的会听她差遣吗?便试探性的问道:“敢问钟离此刻在何处?”
“这…具体我也不清楚,不过他既然答应了我会保护好你,便是拼死也会护你周全的。他平时就没正行,你多担待罢…”
好罢,这样的话,那她暂且当这个钟离不存在。
思索的功夫,就看见伶人向她身后打招呼,羡仙下意识的回头看,来人的这外形,这声音,是昨晚那私会情郎的女子无疑。
女子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借着这机会便细细打量了一番,此人脸小鼻梁挺翘,是个温婉知性的女子,瞧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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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伶人阿姐年岁差不多。
女子的身量略娇小一点,伶人揽住女子的肩膀对羡仙道:“羡仙,这位是良姊,你也唤她一声阿姐便好。”话是对她说的,但目光却一直在良姊的身上打转,眼里满是柔情,像是在看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想来这两人的关系应该是极好的,羡仙听了伶人的话,转头对着良姊唤了声:“阿姐。”
良姊听罢,笑着嗯了一声。
她的唇齿长得好,笑起来格外引人瞩目。伶人全程不看她一眼,直盯着良姊看。知道的她们是姐妹情深,不知道的怕是要误会伶人阿姐喜欢良姊阿姐呢!
……
江南之旅难得,估计以后也不会有再来的机会了,趁着如今有空闲,她便拉着嫣竹去街上溜达溜达。
白墙黛瓦,青石板路。裂开的石阶的缝隙里长有青苔,桃杏枝杈上堆满了待放的花骨朵。石桥上正有在吆喝的货郎,石桥下是来往不绝的船舶,身处其中,便能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沉醉不知归路。
屋舍邻水,桥多路窄,小巷错落有致。羡仙只顾着欣赏江南美景,却不记得来时的路。
她也不急,走到哪里算哪里。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就拉着嫣竹进邻近的酒楼里点了几道招牌菜,品一品江南风味。店家会讲官话,并没有因为她们是外地人就恶意抬高饭菜的价格。
外面架了一顶遮雨的凉棚,棚下摆着深棕色的桌椅,饭点儿人多,她们选择在室外用膳。快要吃完的时候,窄巷子里走过一个人,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衫,鬓发凌乱不修边幅,他忽然站在原地不走了,直勾勾的盯着羡仙和嫣竹看。
两人被这怪人看的不明所以,询问对方吃好了没,得到了肯定的结果后,便进屋唤店小厮结账。等再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刚刚的怪人坐在她们方才坐的椅子上,吃着残羹剩饭。
若是在上京城,瞧见有人用她用过的碗筷,吃她吃剩下的饭菜,只会感到嫌恶。但此时此地,她只觉得有些心酸,是有多饿,才会吃别人剩下的饭菜呢?
午后下起了小雨,有个会来事儿的店小厮递了把油纸伞过来,嫣竹向他道谢,那小厮挥了挥手说,伐要紧,伐要紧。
小雨淅淅沥沥打在油纸伞上,发出些富有规律的声响,听着让人心安。她们现如今要返回客栈了,虽不记得来时的路,但能远远望见那座大桥。桥的位置就是家的位置。
行至清幽小巷,小巷里的房檐下正蹲着一个躲雨的小少年,他身材清瘦,一张娃娃脸,眼睛又黑又亮,只不过略显迷茫。看他的穿着打扮,不难猜出这是个没有大人管的乞丐。
羡仙对榕城的印象很好,看见此情此景,忍不住上前询问:“你家大人呢?下雨了怎么不回家啊?”
闻言,那小孩站了起来,看身量大约是十三四岁的样子。他眨着漆黑的大眼睛盯着羡仙看,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羡仙蹙了蹙眉,拿出了钱袋子,打算给他些银钱。江南受灾最严重的不是榕城,但有不少灾民涌进了榕城,说不定这就是其中一位呢。无论是作为孟丞相之女,镇北侯之妻,还是皇帝亲封的诰命夫人,她都有责任去帮助这样的灾民。
刚刚伸出手,钱袋子就连同小乞丐一起消失不见了。钱财她有的是,被抢了无关紧要,只不过难免会有些唏嘘,真是灾年贼多啊。
10. 钟离
小乞丐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一脚踹飞在地。踢他的是位打扮利落的公子,看起来颇像是个正人君子,身上没有一点坏人样。
觉得没有危险,羡仙便拉着嫣竹快步跑上前去。眼见着锦衣公子举着拳头就要往小乞丐脸上招呼,连忙制止道:“公子手下留情!”
难民抢钱是因为饿得快走投无路,这年头天灾人祸的,发生什么事她都能理解。
锦衣公子把钱袋子扔给了她,拽着小乞丐的头发一把就把人拎了起来,捏着那孩子的下颌骨问道:“知道你抢的谁的钱吗?说话啊,嗯嗯哼哼的,是不会说话吗?呦呵,还真是个小哑巴啊!”
羡仙看不下去了,说别这样,“这孩子年纪还小呢,要不公子你先松手罢。”
听罢锦衣公子一字一句的对她说道:“十四五岁可不是小孩儿了,再说他偷的可是你的银子,我是在帮你。”边言语边松开拳头,只拽着小乞丐的手臂不叫人逃跑。
“无事的,多谢公子了。”
“…昨天夜里溜达的时候,听旁人说观音庙里的菩萨像丢了。我就寻思着是不是因为近几年江南天灾人祸不断,把人逼上绝路上,得靠偷菩萨像换钱过活…看见姑娘忽然就明白菩萨像并非是被偷了,而是化身成了活菩萨来人间普度众生了。”
这人话说的阴阳怪气,比白锦笙有过之而无不及。羡仙保持着风度:“多谢公子抬举,小女子所为只是瞧着这孩子可怜,照活菩萨还差的远呢,公子今日惩恶扬善才是真正的活菩萨转世,我看公子就算是坐上供奉菩萨的高台,也不会有人说一个不字。”
“哦。敢问女菩萨尊姓大名啊?”
这人看着仪表堂堂,说起话来却是吊儿郎当,纨绔做派。羡仙不想跟这种人有过多的纠缠,便报了个假名:“白仙。”
“吼。你这是出门在外,还冠上夫姓了…孟…仙仙?”
听了这话,羡仙便猜出这人是谁了,大概就是那位古怪到令白锦笙都无可奈何的钟离,遂道:“久仰钟公子大名,我叫孟羡仙。”
他淋着小雨,将攥着小乞丐的手背在身后,绕着羡仙边转圈边道:“孟仙仙,好名字啊,只不过喊起来有些浪费口水,不如以后我就唤你…孟仙罢。”
她决定不再与这人计较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将小哑巴乞丐拉了过来,问道:“你会写字吗?”
钟离上去就是一拳:“问你话呢,点头摇头不会吗?”
虽然她不崇尚暴力,但也不得不承认,武力解决问题的效率就是高。见小哑巴摇了摇头,羡仙犯难了,不会写字不会说话,交涉起来可就要困难多了,她只得再次询问小哑巴偷钱的原因:“你是饿吗?”
他摇了摇头,做了个掐着自己的脖子,眯着眼吐了吐舌头的动作。羡仙猜测着:“你家里有人去世了,要下葬对吗?”只见那孩子又摇了摇头。
“那是…有人病入膏肓,或者是饥饿难耐快要不行了?”他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样啊,那你方便的话,可以领着我们去看看吗?”小哑巴是个谨慎的人,在心里盘算了半天,才应允下来。
瞧着天色也不早了,羡仙怕伶人阿姐担心,便叫嫣竹回去先报个平安。嫣竹拎得清,转身就小跑着往石桥那边去了。
临出发前,钟离十分没人性的将一个铁手环拷在了小哑巴手环上,自己攥着另一头。他那副不正经样子也不像是在羞辱人,只像是个贪玩的人在……玩·人…好罢,这的确就是一种羞辱。
小哑巴愤愤不平的看着钟离,钟离却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他力气大武功高,不怕这个气愤的小孩儿。把自己手臂搭在人家的肩膀上就开始欺负人,“你这小哑巴,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呢,平时是不是净去偷别人家的粮食了?”
“我看你这偷东西的手段属实有些鲁莽啊,该不会那寺庙里的菩萨像就是你偷的罢!”
小哑巴气得不行,扬手想往钟离身上打,奈何手上套着铁手铐,被那么一拽就动弹不得了,另一只手也不甘示弱,可拳头还没扬起来就被反扣在身后。实在没辙了,就想脑袋撞人,钟离功夫了得,稍微侧侧身就让他扑了空。巷子窄,眼瞅着脑袋要撞到墙上的时候,钟离把手垫了上去。
这一套动作下来后,钟离弹了下小哑巴的额头,道:“我救了你的命,若不是我,你的脑袋撞到墙上可就要开花了,想好怎么报答我了吗,小哑巴?”
这是真正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小哑巴自知跟这无赖没法交流,便不再反抗,越走越靠近羡仙。羡仙这下算是明白了伶人阿姐说的钟离没正行是个什么意思,要这样一个逆天奇葩来保护她…还不如直接让她跟在白锦笙身边呢!
这是个孩子,方才又让钟离暴打了一顿,羡仙有些心疼,伞便往小哑巴那边偏了偏,这样一来,她自己的右肩就淋上了雨水。
钟离见这场景直摇头,还啧了两声,感叹道:“活菩萨在世啊!”
……
小哑巴的家是个破旧店面,江南雨水多,进到屋里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潮湿的嗖味,很难闻。没等羡仙说什么,钟离就先受不了了,“什么鬼味道?你在屋里养猪了?”
羡仙扶额,“…你要是不习惯就先出去罢。”
“我偏不。”他又戳了戳小哑巴:“喂——你,说你呢,小哑巴,待会儿出去记得给我洗衣服啊,我衣服都染上味道了!”
两人不再理会钟离,往店面里的小隔间走去,那里有几张破旧的椅子连着摆放,上面铺了草席,被当做一张简单的床使用。
床上躺有一个老翁,一点喘息声都没有。花白的头发,病殃殃的,透过昏暗的灯光能看见积在他颈纹里的污泥。钟离嘴快,道:“这人是活的还是死的?”他正要伸手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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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躺着的人的鼻息之时,老人睁开了眼睛,吓的他往后退了几步。遂在心里诟病这老人白日装神弄鬼!
老人年纪实际上并不大,只有四十出头。但灾祸连年,人都快要吃人了,饥饿哀怨交加,让他早早地就白了头发。
他不是榕城人,老家在灾祸盛行的钱塘一带。闹了瘟疫之后,官府为了防止疫情蔓延,没有受灾的城镇全部封锁了城门。得亏他来的早,再晚上些日子可就进不来了。
兴许是因为今天人多罢,他忽然来了精神,借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自己坐了起来。小哑巴担心老人摔倒,伸出了双手想要搀扶,见他坐的稳当,就又把手收了回去。
老翁的目光并没有在任何人的脸上停留,他抬头看了看正漏着雨的发了霉的房梁,自顾自的念叨着:“日日下雨,夜夜下雨,淹了稻子,淹了房屋,淹了牲畜,柴火潮的燃不起来,衣服霉的穿不了,河水泡坏了庄稼人的双腿…盼啊盼啊,盼着雨停,盼着赈济…吃了糟糠吐出细粮,一等开了春,就得东拼西凑交田赋和丁税…家里五口人,水灾头一年饿死了老婆子,次年淹死了徭役筑堤儿子,儿媳换成了缸里的三升米,吃树皮吃细土,孙子害了病,隔年就没了…你们说这年头,真是吃人的年头啊——”
泪水顺着脸上的沟壑落下,他哽咽着,也只能哽咽着等待死亡的降临。羡仙知道老翁的时辰不多了,此刻的激烈的情绪不过是濒死前的回光返照而已。
小哑巴抱着老翁的身躯,他也知晓这个有白面馍馍还要分给他一半的,一起从钱塘照应着逃到榕城来的老人马上就要长眠不起了。他有很多话想说,但只能抱着老翁的身躯,捶着潮湿的草席,无能为力的接受这一切。
不知道过了多久,哀怨的哭泣声被寂静的喘息声代替。老翁眼角的泪水还没干,小哑巴坐在地上,纤瘦的身躯蜷作小小一团,目光呆滞,也不知道在盯着什么看。
“人死如灯灭,节哀…”羡仙蹲了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若是不嫌弃,就跟我走罢,起码我能管你口饭吃…”
他点了点头,站在了羡仙身后,铁链拖地发出了规律的声响。钟离仍旧保留着高傲的姿态,哼了一声后解开了小哑巴腕上的铁手铐。他虽然古怪,但还算是有人性,亲自扛起了老翁的身躯送到了火葬场,路上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羡仙的心情很沉重,她在上京城里丰衣足食,日日听曲赏景。听到灾情也只是置身事外的感慨一下,现如今亲自看见了这场面才知什么是痛心疾首。
刚来江南的时候,只想着游山玩水,体悟风土人情。却没想过埋葬在平静的表象下的竟然是这样的人间疾苦。
天还没黑,白墙上有爬山虎冒的新芽,街道上的人不多,他们迎着落日,清闲却空虚。雨停了,游丝般的凉风夹杂着水汽吹打在脸上,让本就不愉悦的心头再填上几分愁思。
11. 哑巴
因为是哑巴,他自小就父母被遗弃,万幸的是他生富饶的钱塘,光靠着四处乞讨也能过活。后来灾情连连,普通农户的日子尚且过不下去,更何况一个小乞丐了。
这几年他过的很苦,吃过老鼠肉,啃过枯树皮。逃亡的路上见过易子而食的场面,也见过妇女为了一口粮食不惜出卖身体的情形…阴湿的墙角处常有害了病的等死的人,蝇子和蛆虫在他们的身上蛄蛹。你走过去,他们就会用茫然的空洞的眼神盯着你,目送着你离开,不说话也不动一下。
人们活不下去了,想跑。等着他们的不是救济,而是举着长枪的官兵。
听说有官老爷要来慰问了,全都凑上前去看看能不能混口吃的。他们当然见不到那些京城来的穿着华服的官老爷们,但宴会后倒出来的残羹剩饭全都是细米白面,精肉油水。若是能抢上一口这样的饭菜,那即使挨上几脚也是值当的。
钱塘最大的户外戏台,如今被官府征用,施粥布善。稻糠和稻谷掺上泥土一同下锅,熬成稀粥分给灾民。每天那里都会排着老长的队伍,但往往只能排在前面的人才有粥喝,剩下的人只能饿着肚子继续等。
……
小哑巴狼吞虎咽的吃着羡仙唤后厨给他准备的饭菜,他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肉又嫩又鲜,菜上都挂着油水。
正是长身体的年纪,饭量大,加上过久了吃了上顿的没下顿的日子,吃撑了还要继续往下塞。
羡仙怕他噎着,就递上了一杯熏豆茶。不喝茶还好,喝了茶反倒呛着了。拍了拍小哑巴的背,拿起自己的手帕想替他的擦拭嘴角的污渍。见他躲闪就把帕子递了过去:“你自己擦擦罢。”
小哑巴点了点头,擦完嘴角后,把手帕紧紧的攥在手心里。眨巴着漆黑的大眼睛盯着羡仙看,想从羡仙的口中听到下一步的安排。
钟离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十分合时宜的合上了扇子敲了敲小哑巴的头,“走啊臭小鬼,我带你洗个澡去。”瞧见羡仙点了头,小哑巴才不情不愿的跟着他去。
羡仙得了空子,立刻给远在上京城的父亲写了一封信,实述在江南的所见所闻。她既然来了江南,就要为江南做些力所能及的贡献,今日帮了一个小哑巴,但还有千千万万个小哑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官员作为与否,失踪的赈济,以及灾民的处置,她都知之甚少。若想真正的为民谋利,得弄清楚这些情况才行。此行她并没有亮明身份,与当地官员结交多有不便,如果没有其他好的办法,就只能联络白锦笙了,也不知晓白锦笙是何想法。
另一处的钟离没有孟羡仙这么忧虑,他刚偷拿了小哑巴的衣裳,连脏衣服都拿走了。这倒不是因为他对小哑巴的衣服情有独钟,只是因为那孩子的眼睛太亮了,倔强的或者不甘的表情格外让人印象深刻,使他忍不住想去捉弄人家。
边等着小哑巴洗澡,边翻弄他的衣裳。瞧着那连抹布都当不了的衣服,钟离不禁连连咂舌,真是破衣烂衫。江南纺织业发达,送来的新衣服倒是不错,样式新颜色鲜适合这个年纪的孩子。拎起新衣的衣领,忽见一块女子用的方巾落了下来,他觉得有意思,便拾了起来。浅粉色的手帕上绣着一两朵盛放的梅花,梅花的枝干细看是一个不规则的‘仙’字。
不用多想,这必然是孟仙的帕子,钟离脸上浮现的一抹坏笑。他把方巾搭在食指上,顺着转一圈,反着再转一圈,一直转到屋里的小哑巴洗完澡为止。
小哑巴伸着手往外摸,没摸着衣服就往出探了探头,却发现一件衣服都没有了。正苦恼着衣服去了哪里时,忽然看见那个爱欺负他的人走了进来。
“洗完了吗?”
小哑巴把整个身体窝在浴缸里,警戒的盯着钟离点了点头。钟离双手背后,尤为神在的绕着中间的浴缸转了几圈,问道:“洗好了为何不出来呢?”而后,他停在小哑巴的正前方,弓着身子,一只手撑着浴缸外沿,一只手背后,续道:“可是在找东西?找的是衣服呢?还是这个啊?”遂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手中攥着一块粉色的绣着梅花的方巾。
小哑巴急坏了,顾不上旁的,从浴缸里起来就往钟离身上扑,企图夺回他的东西。
钟离像猫逗老鼠一样,逗着小哑巴。他知道男孩这个年纪的正是害羞要面子的年纪,嘴上便说了些不着调的话:“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孟仙了罢?啊?脸红了,看来的确是这个样子。怎么还摇头呢,你不喜欢她?不喜欢你干嘛拿人家的帕子啊…你咬我作甚?恼羞成怒了?”
……
思来想去,羡仙还是决定写一封信给正在钱塘的白锦笙。提笔却无从下手,说到底她还是没那么了解白锦笙。他的政见观点,她都不曾知晓。起初写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想了想觉得不合适,便拿了张新的宣纸,重新草拟了一份。
吾夫锦笙:
江南景致美不胜收,游船赏雨,倍感舒心。分别时日,夫君是否顺利?
榕城封锁城门,戒备森严,但仍见疾苦灾民,难以想象钱塘是何形势。如今百姓受难,游玩乏味,羡仙时刻挂念着钱塘的一切,日日祈祷夫君平安无事。同时我也希望能尽绵薄之力助夫君一臂之力,望夫君能告知指示一二。
再见不知何时,羡仙在此预祝夫君一切顺利,拨乱反正,探获真相。
天启二十五年二月十日
妻孟氏羡仙
等候父亲和白锦笙回信之余,羡仙也不闲着,拉着嫣竹去了城门处,果真是戒备森严,隔着老远就被看守的官兵驱逐回去,“榕城外瘟疫横行,没有公关文书,不可入也不可出,二位小娘子快些回家去罢!”
她不是蛮横之人,断然不会亮明自己的分身为难他人,便喊停一艘小船,驶回客栈去。
划船的老翁胡子老长,臂膀宽厚,嗓门洪亮。他说他今年六十八岁了,年轻的时候给人抬棺,抬了几十年觉得累了,便凭租了一艘船,赚些酒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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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翁说话中气十足,面色红润,一眼精神百倍之人,和这样的人说话,羡仙也在不知不觉中被感染。
他问羡仙是要去哪里?羡仙答:“良途旅苑。”
哈哈大笑几声后,船翁说:“这客栈的老板了不得,是个女娃娃,不成亲也不靠男人,单凭自己一个人就开了大客栈。”
“您也知晓客栈的老板?”
船翁说见过几次,“她是个厉害的人物啊,跟官府讲理,见了官兵也不怕,将来估计是要有大作为的。”
到了地方羡仙付了钱,船翁只拿了其中一部分,往回推了推羡仙的手,道:“年头差,出游的人少,船价儿也贱了,两个就够。”
民风淳朴,令人身心舒畅。
……
羡仙出城门不成,便寻思问问店里的人,本地人自然是要比她这个外地人更了解钱塘灾情的。
可惜伶人阿姐不在家,正四处奔波忙碌。也是这时羡仙这才得知,不单是榕城,其他的城池也有伶人盘下来的店面。如此,她便想去问问钟离,钟离倒是闲在,但也没干正事,在那里嚯嚯人家小哑巴,觉得没眼看,羡仙便拉着嫣竹离开了。
问店员要了杯熏豆茶,她就坐在前台看着来往的顾客进进出出。
良姊刚对完账,出来就看见了坐在椅子上有些怅然若失的羡仙,便上前去搭话:“羡仙没出去玩吗?”
她觉得良姊阿姐来的是时候,回应道:“刚回来,阿姐是忙完了?”
“嗯,现下得了会儿空闲。羡仙往后有什么需要的就同我讲罢,新店面人手不够,伶人担心开张出岔子,就亲自去了。”
羡仙点头说好,“那就麻烦阿姐了,我刚来去了趟城门处,还没靠近,就被驱逐回来了,阿姐可知这灾情到了什么地步?竟然管理如此森严。”
“其实最开始榕城是接纳灾民的,后来听说榕城来了位贵人,指挥着郡县封锁城门,说是为了防止灾情蔓延…榕城里钱塘较远,加上城门戒备森严,确实没有受灾…其余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不叫你去城门是对的,门的那一面全是因为城门大关而病死的或者饿死的灾民呢。”
本想在问些别的,抬眼就瞧见了顶楼深夜幽会佳人的富商,萧郎。她便识趣的道了别:“晌午已至,嫣竹我们回房休息罢,阿姐,你忙吧,我就先回去了。”
……
小哑巴是个百折不挠的人,纵使钟离变着法子的欺负他,他也没有屈服。羡仙看着这俩人把自己的房间弄得乱七八糟,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你们在干什么?”
闻言,钟离松开了小哑巴,看向了羡仙,他习惯性的打开扇子扇了扇,道:“孟仙,你来的正好我在找你呢!”转头就拿起扇子敲了敲小哑巴的脑袋:“大人要说话了,小孩子家家的快退下罢!”
等人离开,她开口问道:“何事啊?”
“你来江南的事儿被人知道了,郡县要请你去他府上做客呢!”
12. 鸿门
“我?我一介妇人,宴请我作甚?”
“堂堂左丞相之女,定北侯之妻,此等贵客,就算给郡县一百个脑袋他也不敢怠慢你啊。”
她来江南,知晓的人不多,就连伶人阿姐也只知道她是白锦笙的妻子,并不知晓她是当朝宰相之女,究竟是谁透露的风声?这宴请她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
钟离合扇,在自己的手心敲了几下,低下头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说道:“纠结上了,孟仙?”
羡仙直言不讳,点了点头道:“你有什么高见吗?”
“没有…不过想做你就去做,反正无论如何我都会保护你的。”
这话听着很有安全感,虽然钟离看着不太靠谱,但武力的确是高强的。这让羡仙更加坚定了赴宴的决心,毕竟不亲自去探一探这位江南郡守的虚实,就永远不能得知背后的真相。
简单收拾了一下,羡仙便拉着嫣竹一同前往郡县的府邸。临走前,小哑巴忽然冲了过来,拉着羡仙的手就往回拽她,那架势像是中邪了一般。
嫣竹握住小哑巴的手臂道:“喂,小哑巴,你别闹了,我们是有正事要忙呢,回来再陪你玩行不行?”这个瘦弱的少年看了嫣竹一眼,并不理会,继续往回拽羡仙,硬生生的将她从门口拽到了椅子上。
羡仙疑惑,问他:“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吗?”瞧他摇了摇头,继续问道:“那为何不让我去呢?是担心我会遇到危险吗?放心吧,有钟离保护我呢,不会有事的。”
这孩子一脸倔强执着,羡仙要走他就拦着,最终还是把小哑巴的克星钟离叫了下来,二人才得以顺利出门。临走前钟离对羡仙道:“你且先去,我跟小哑巴了解了解情况,随后就到。”
羡仙点头回应后,就和嫣竹一同乘船去往了郡县府。昨晚她在良姊那里了解了一些关于郡县的信息。榕城的郡县姓曹,政绩一般,无功无过,唯独有一点特别,这位曹大人的眼神实在是有些不好,三步开外男女不分,七步开外人畜不分。
到了曹郡县的府邸已是暮色苍茫之时,府邸的位置比较偏僻,风水似乎也不大好,靠近总感觉阴森森的,大门的装饰被天色衬托的像是阴曹地府鬼门关的入口一样,嫣竹拉住了羡仙的手,小声嘀咕道:“夫人,这郡县的品味可真独特哈,一般人欣赏不来。”
羡仙十分赞同她的观点,拍了拍嫣竹的手,既是安慰她也是鼓励自己。此时两人皆有些望而却步,但本着来都来了的道理,还是走了进去。刚进门,那配色诡异的大门就被哐的一声关上了。
闻声回头,才发现大门旁站着两个人高马大的守门人,这两人面色苍白,眼神犀利,看着就绝非善类。此刻心里那阵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烈。谁家宴客时要关大门啊?此行真不应该来的,或许天生残疾的小哑巴第六感更加准确呢…
事到如今,两人继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里走,沿着院落里狭隘的小径走了一会儿,才有一阵笑声从屋里传来:“哈哈哈,侯夫人到了,老夫有失远迎,有失远迎。”说话的是个头发半白的人,这人大概就是曹郡县,他的笑声在这寂寥的环境下显得格外的恐怖。
“久仰大名,曹大人。”
“哈哈哈哈,里面请,里面请——”曹郡县伸着手邀请。眼疾使然,纵使他在这院子住了许多年,还是不小心被台阶绊了个踉跄,哎呦了一声。
掀开帘子进了里屋就闻见了一股异样的味道,这香气她在烟花巷子里闻过。羡仙留了个心眼,在玄关处高呼一声坏了,“我屋子里还煲着鸡汤呢!没人照看还不得糊锅啊!”她的动作幅度大,语调也一反常态的抑扬顿挫起来。
“啊…是啊夫人,可怎么办啊?”嫣竹会意,接下话茬,等着自家夫人的指示。
“这样吧,嫣竹,你回家看一看我的鸡汤,那可是从上京带过来的乌鸡呢,待会儿我让曹大人差人送我回去就行,三更半夜的你也不用再过来了。对了,千万记住要让钟离尝一尝啊,那可是我专门给他煲的汤…他这个人啊,忒不靠谱,估计这会儿还在和小哑巴玩儿呢,说不定早就把我的鸡汤给忘了…”
羡仙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种非常可怕的情况。先前她似乎被钟离那句‘就算给郡县一百个脑袋他也不敢怠慢你’给误导了。或许这郡县宴请自己的目的根本不是怕怠慢自己,而是想祸害自己。
透露给郡县她的行踪的人能是什么好人,说不定是白锦笙或者父亲的政敌,想借着这个机会除掉她。
此情此景,她铁定是走不了了,但能想办法让嫣竹走,嫣竹回去就能给那个不靠谱的钟离报个信。钟离玩物丧志忘记了自己的安危都是有可能的事情,别等他想起来自己的时候,自己的尸体都凉透了。
一旁的曹大人说不成,“黑灯瞎火的,一个姑娘独自回去,这,这,这也不安全啊。”
嫣竹接话:“无妨曹大人,我会武功,再说了,在您治理下的榕城自然是安全的。”
“这,可这…你来都来了,再回去岂不是…”
羡仙打断了曹郡县连不成句的话,道:“那乌鸡是我从上京带来的,珍贵得很,让嫣竹回去看鸡汤是什么过分的事情吗?我可是陛下亲封的瑶池夫人你要忤逆我,忤逆陛下吗,曹大人?”
“哎呦,不敢,不敢,那嫣竹姑娘你自便罢…侯夫人里边请——”
待客的大厅稍微有点活人气,中央站着两行正准备起舞的舞女,宴席正前方坐着个男子。
良姊阿姐说,最开始榕城是接纳灾民的,待到来了位避难的贵人后,就再不接纳灾民了,想必宴席上坐着的那位就是所谓的贵人罢。羡仙位高自持,不贸然行事,询问了一旁的曹大人:“这位是…”
曹郡县刚想言语,就被某位把没礼貌当个性的贵人打断了话:“曹松岭你退到一旁罢,让本少爷好好瞧瞧这位陛下亲封的池瑶夫人。”
那种居高临下的,带着审视的目光着实令人感到不适,羡仙形单影只,心里有些害怕,但她也知道此时此地绝不能露怯,遂挺直腰板,问道:“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哈哈哈哈哈,区区一个小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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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也敢这么跟本少说话?”
这种浑身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的人,在上京城里她见得多了。无非是依仗着家里的权势,践踏着低位者的尊严,把家族的荣耀当做自己炫耀的资本、欺男霸女的特权的草包二代。她不想理这位贵人,转头提高了音量问曹郡县:“不知大人下帖宴请我是为何意?为何不说明还有他人?”
贵人提高音调打断道:“曹松岭你先退下罢。瑶池夫人,不是他要宴请你,是本少爷想跟你吃顿饭,想要一睹你的芳容…他只是完成了本少爷交代的任务而已。”
一口一个本少爷,能在榕城当大少爷,还能直呼曹郡县名的估计只有江南郡守的儿子了。羡仙心中有气,但明显这里做主的不是曹郡县,于是也不再逼问,只得平静地看着曹松岭灰溜溜的离开。
关于江南郡守的事迹,她也知晓一些。这是一个妻妾数不胜数,但惧怕正妻的男人,其正妻诞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女孩嫁给了三皇子李凌峰,至于那个男孩,则是被娇生惯养成了眼前这副德行。
羡仙只能拖延时间,问道:“请您自重,我已成亲,夫君也在江南…”
“呵呵,你那夫君,我听说过,不就是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吗?以为拿了点军功就能自命不凡,名垂青史了?也不知道上头人怎么想的,派这么一个玩意儿来江南查案。”
羡仙说的确:“夫君愚钝,一颗赤子之心,只想报效国家,报效朝廷,自然不同于郡守公子有情.趣,喜欢借着公事宴请的由头,调戏少妇。”
本来羡仙还有些侥幸心理,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量这些达官贵人们有些不安分的心思,也只敢为难为难她,不会对她动真格的。但现在她不这么想了,眼前的这个心里没数的,恐怕是连皇帝来了私下里都得不屑的议论两句,更何况是她了…如今只能拖延拖延时间,等着钟离来救她。
“哈哈哈,本少爷只是说想好好瞧瞧你,怎么到你口里就成调戏少妇了?看来池瑶夫人很会给人扣帽子嘛,给我扣了顶罪帽子,给白锦笙扣了顶绿帽子,真是有趣得很呢…”
“劳请自重。”
“诶呀呀,诶呀呀…”他边说边走向羡仙,“不愧是瑶池夫人呐,姿色过人,个性鲜明,本少爷对你很感兴趣,不如改嫁从了我罢!想我马祈安这潇洒半生,还没有哪个姑娘想要而没得到的。”
“你这个人,无论是外形,智商,能力,还是自我认识都和我夫君相差甚远,我凭什么抛弃他而选择你?”一番对比下来她才发觉白锦笙的好,所言皆是真情实感,毫无偏袒之意。
羡仙是相府的独女,是万千宠爱于一身,被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娇女子。她只是性格好,没架子,不代表一点脾气都没有,若是被触到了逆鳞,不管是谁,不管是何情况,都顾不上旁的,想到什么说什么,先吐为快。
“臭.婊.子,先前夸你两句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不过是在男人胯.下讨生活的贱人,等老子玩坏了你,看你那窝囊的夫君会不会为了青云官路,选择忍气吞声!”
13. 反转
在房顶上等候多时的钟离听到这句话时,终于动了动他那已经快要麻了的四肢,跃下房梁,走入屋内。
以至于当羡仙看到一个悠哉悠哉,扇着扇子走进来的身影时,丝毫没有抓住救命稻草时的解脱感,全是对即将发生的抓马画面的…不想面对。
钟离合扇,语气抑扬道:“马签儿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敢这么跟我们池瑶夫人说话,我劝你快快同她道歉,不然往后可有你好果子吃。”
羡仙扶额。
马祈安瞧着来者不善,道:“你又是谁?把舌头捋直了再跟本少爷说话!”
“呦,好狂妄啊,马签儿大少爷,你还是先学会什么是礼貌再来教我说话罢!”话毕钟离一把掐向马祈安的脖颈,令他意外的是,竟给这人躲了过去。
意外归意外,不过对他来说,这也只是些三脚猫的功夫。
收拾马签儿,小事一桩!
钟离很了解这种富家阔少的秉性,从小到大没吃过亏,遇上了事往往冲动鲁莽,不顾一切的就往上冲。这样正好,让他能猫捉老鼠般的戏耍一下人家。在趁着对方露出破绽的时侯,往那些不容易红肿还敏感的地方补上几脚。
马祈安也不是傻子,认识到自己不是钟离的对手后,立刻喊自己的护卫进来帮忙。身着护甲的侍卫们一听到命令就蜂拥而入,惊的四下的舞女们连连逃窜至门外。羡仙随着人流躲到了一个稍微隐蔽点的地方,观察着室内的局势。
“哎呦,干嘛呀?打不过就叫人,你这也太没种了马签儿。”
“少废话,杀,你们给本少杀了他!那个小娘们儿呢?哦~躲在那里了,看我怎么收拾你!”马祈安边说边往羡仙那边走去。
护卫各个手里拿着家伙,虽不是刀枪弓剑,但也比赤手空拳要结实的多。羡仙深知钟离此刻无暇他顾,便提起裙子,快步跑了出去。
马祈安紧跟其后,“池瑶夫人别跑了,这里都是我的人,你还是留些力气一会儿好好伺候我罢…前面的你们几个,拦住她!”
拦路的小厮下手没轻没重,伸腿就往她的腰腹踹去,翻了两个跟头后,她才稳妥的倒在地上,半晌也没能起来。
追了上来的喘着粗气的马祈安,扬手就给方才踹羡仙的人一记响亮的耳光:“蠢货,谁叫你踹她了,我说了是拦住她,拦住她!听不懂人话吗?”许是不解气,又在小厮身上踹了好几脚才作罢。
虽然巴掌现在没打在她脸上,但不代表一直不会打在她脸上。羡仙心道惨了,她怕不是得折到这里。正所谓强龙压不过地盘蛇,在人家的地盘,周围又没有可靠的人手,纵使她身份显贵,也难逃一劫。
……
另一边嫣竹也是心急如焚,她已了然这宴请有蹊跷,也明白自家夫人的意思是要她回去给钟公子报信。
到了客栈却不见钟离的人影儿,只有一个手脚被拴在柱子上的小哑巴。虽然这足以能证明钟公子已经出发去了郡县府,但她心中还是有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不放心。万一对方人多势众钟公子无暇他顾呢?万一自家夫人被人欺负呢?万一有意外发生呢?
于是嫣竹还是火急火燎的招呼了一大帮人,举着火把,匆匆忙忙的赶去了郡县府。
撞开那形似鬼门关的大门后,就瞧见躺倒在地上一身狼狈的羡仙,和正在一旁对着羡仙大放厥词的陌生男子。嫣竹高呼一声夫人,就想往羡仙身上扑。
马祈安看形势不好,当机立断一把拎起羡仙,拿着护身的匕首抵在她的脖颈处,“你们是谁?谁敢过来我杀了她!”
刀刃紧挨着脖颈,她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紧张的局势让人来不及思考,也来不及害怕,身体下意识的随着马祈安的动作而轻轻移动。
嫣竹年纪小没见过这样的场面,瞬间没了主意,她身后的位华袍商人此时挺身而出,道:“阁下莫要心急,我们只求人平安,你放了她,一切都好说!”
“废话!本少爷可是江南郡守的独子,岂是你们这群凡夫俗子可能比拟的?量你们也不敢动我一根汗毛。本少爷要的是你们全部听我的命令。”
“公子稍安勿躁,那这样吧,拿我来换这位姑娘怎么样?我瞧公子仪表堂堂,半分不像是会要挟一个姑娘做人质的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
商贾回头对良姊道:“啊姊,你把绳子拿来,帮我把手捆上。”
良姊有些迟疑:“这……?”
“不碍事的,放心吧。”言语的同时他下意识的拍了拍良姊的后背。
良姊点头,解下自己的腰带系在男人的手腕上。系好后商人背过身去,向马祈安展示了一番,道:“这样呢,行了吧?”
“你再把眼睛蒙上,就可以过来了,我可以拿她跟你换!”
商贾凭着感觉慢慢靠近,马祈安看着距离差不多了,一脚踢向他的膝盖,瞧着男人吃痛跪了下去,才松开扼住羡仙脖颈的手。
说时迟那时快,商人趁着这个机会铆足了劲撞向马祈安的腰腹,把人撞了个踉跄。
马祈安怒不可遏,挥舞着刀子就走向了商贾。商贾只能凭着没被束缚的双腿防守。好在这富家大少每次冲上来的时候都要怒吼一声暴露自己的位置,给了他躲避的机会。
每每郡县府里的小厮想去替他们主子助威时,就会被嫣竹带来的众多伙计拦住。但这些人心里也有顾忌,他们敢拦府中小厮,却是不敢去帮商贾的忙,毕竟…和他对打的可是江南郡守的儿子。
羡仙还记得商贾姓萧,此刻她对萧公子的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但同时她也很担心,若是真的因为保护她而出了什么事,她会内疚一辈子的!
果真,时间一长就见他落了下风,身上也挂了彩。羡仙的肩膀被良姊抓的生疼,不只是良姊,她又何尝不是心急如焚呢?但这时冲上去也只会拖累别人,说到底还是怨自己没有一身惊人的本领,不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小哑巴见商贾形势不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了上去。他是个男子不错,但终归也只是个孩子。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马祈安看见瘦弱的小哑巴,立刻把全部的戾气和手段用在了他身上。他扯住了少年的领子,狠狠的踢了几脚后,挥起刀子捅了上去。小哑巴滚了半圈没伤及要害,却是被划伤了手臂,鲜血在夜色和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悲凉。而这个勇敢的小英雄却无法发出震撼人心的呐喊,他只能颤抖,因为身体的疼痛而颤抖。
面目狰狞的恶鬼再次扬起匕首,刀刃被磨得锋利,月光映在上面,反射出银白色的光亮,叫这里每个人都看清了上面的鲜红的血迹。
忽然,马祈安左手捂着右手发出一声惨叫,匕首滑落。
“马签儿,你还真是歹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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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做了这么多孽,小心以后生儿子没屁股。”
大家闻声望去,就看见还保持着拉弹弓姿势的钟离。钟离把在马签儿卧室顺来的弹弓收到袖子里,没犹豫也无所顾忌,双手背后走至马祈安身旁,扬起脚踹了上去。
“咳咳,你敢踢我?你可知我是谁?我爹可是江南郡守马衡!”
钟离卸下了系在腰上的扇子,习惯性的敲了敲自己的手,难得的脸上露出了正经的、不苟言笑的表情,“哦?是吗?那叫你爹来跟我说话!”话毕后就狠狠的踩上了马祈安的脸,粘上了泥土的鞋在败北的少爷的脸上来回的磨蹭。
富少难得狼狈,引得众人侧目。同时,大家也在心里腹诽:这平时没个正行的钟离也忒有胆儿了罢!
钟离已然成了众人心中的主心骨,举着照明火把的领头人问他:“现在怎么办啊,钟大侠?”
可他一向不靠谱,瞅了瞅一旁的人,道:“喂——孟仙,问你呢,现在要怎么办?”
羡仙也是一脸懵,她从前都是听人安排的,从没安排过别人…但此刻每个人都瞪着大眼睛望着她,脸上仿佛也都写了‘请吩咐’三个大字。如是,她思考了一下,学着上京城里父亲同僚的说话方式,道:“即刻缉拿榕城郡县等要害,拘留知情人士,其余侍女小厮通通遣散,清点库余家产,随后火烧这鬼气阴森的郡县府…”
众人有些迟疑之时,钟离抬脚,狠狠地重新踩上马祈安的脸,等他发出痛苦的呻.吟之后,道:“没听见吩咐吗?还不快去。”
单凭一个大家还不熟悉的孟羡仙或许不能服众,但踩着江南郡守的钟离的话格外的令人信服。从前大家只觉得钟离是个有些纨绔又神秘的人,现如今,八卦的群众对他的身份又有了诸多的猜测,譬如:当朝太子微服私访云云…
等四下众人散去,钟离才走了过来,蹲下身摸了摸小哑巴惨白的小脸,道:“小英雄怎么样了?我看看。”
羡仙说还凑合,“伤口横向不长,但很深,应该是伤到骨头了…”
“那肯定要留疤啊,完喽,以后娶不了媳妇儿了,没姑娘喜欢你喽。”
羡仙推了推钟离,说别贫嘴了,“你先带他回去罢,我和嫣竹留在这儿处理余下事务。”
钟离想了想说:“成,我先回去安顿好小哑巴,待会儿回来给你打打下手什么的…”
“你蛄蛹什么?我抱你回去你还不愿意?那你还要我扛你回去啊?还是艮儿喽着你回去?”
“哦~你没伤到腿啊?那好罢,我放你下来你自己走路,不过…你可得跟紧了。”
看着这二人离去,羡仙才想起方才救了自己的萧公子。转了个身,瞧见了人影儿,就走过去同人家致谢:“多谢萧大侠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不如…”
商贾打断了羡仙的话,道:“不必不必,换个人,我也会那么做的,倒是阿姊…我原以为你会系个活扣,没想到系的那么结实,我挣了半天没能使它松开半分。”
良姊满脸歉意:“哎呀,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怪我没想那么多。”
羡仙实在不好意思再留人家在这儿一块忙碌,聊了几句后道:“良姊阿姐你快陪着萧公子一块儿回去休息休息罢,我见他身上也挂了彩。”
“成,那你一个人在这儿多注意安全哦,有事派人回去唤我就行。”
14. 蒙面
送走了所有人之后,羡仙看向了嫣竹,“谢谢你哦,如果不是你唤了这么多人来,恐怕今天不会这样轻易地掌控局面的。”
“夫人,你跟我还客气什么,不过啊,还得多感谢良姊姑娘和萧公子,我一个人不生地不熟的外地人,哪里能一呼百应呢?多亏了他们的帮助,才能召集到这么多人!”
两人闲话间,被束缚住了双手双脚的马祈安高呼一声“喂?你们俩,赶紧把本少爷给松开!”
羡仙这会儿才后怕起来,刚刚她险些被这个男人杀死,遂杵在原地不动。嫣竹则是气愤不已,叉着腰就走到已沦为败寇却猖狂不已的马祈安面前,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们会放了你?”
“臭娘们,给你点脸,你就兴上了是罢?你几条命啊?敢这么跟本少爷说话?咳咳…这样罢,只要你把我给松开,我就会给你至高无上的恩宠和富可敌国的财富!我可是堂堂江南郡守的儿子,你没理由拒绝我的。”
嫣竹突然转头对着羡仙道:“夫人,你先别过来,这人的脑袋似乎让钟公子给踩坏了,张口就说瞎话,听了他的话,简直比吃了隔夜屎还要难受呢…”
这话听了有些让她忍俊不禁,遂唤嫣竹回来。在她的潜意识里仍然是惧怕马祈安的,因此她不想再次靠近危险,也不想让嫣竹靠近。
“好嘞!跟那种人多说两句话我都担心自己折寿。”
羡仙苦笑,她知道像马祈安这样的大有人在。他们或许喜爱女人,享受女人,但是打心眼里不尊重女人,看不起女人,总是以上位者的姿态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评价着女人。
于是,在男子当道的年头里,伶人那样的靠着自己的能力纵横商场的女子自身本就难能可贵,尊重女性的男性则因稀少而可贵,因对比而可贵。
马祈安从小到大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眼角流下了屈辱的、不甘的、仇恨的泪水,他识时务的不再言语,死盯着那两个满不在乎的女人看,并暗下决心:只要他马祈安还能活着出去,今日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好过!
察觉到这充满敌意的目光后,羡仙蹙了蹙眉。这马祈安的确是个大麻烦,该如何处理他才好呢?放了还是拘押着?
嫣竹似乎也为此为难,嘴上嘟囔着:“夫人,你说咱们要怎么处置他啊?放了?拘押着?还是偷摸给…”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这…”如果真把人给杀了的话,她们是否能承受的住此举带来的后果并全身而退呢?杀人肯定是行不通的,毕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买卖不上算…不过,人都给打成这样子了,杀不杀的就是那么一回事嘛,要是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似乎也未尝不可…
羡仙晃了晃脑袋,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杀人?她竟然真的这么考虑了!
纠结了好一会儿,看着比自己年纪略小的嫣竹眨巴着大眼睛盯着她,不由得心里一阵为难。原来自己这样的没本事,这么的渺小,连个主意都决定不了。
算了,不想了。平复了思绪,羡仙道:“钟离还是有分寸的,我想他心里应该有主意,不如等他回来我们听听他的意见罢。”
夜深,月亮高悬于天际。杨树上几只被惊扰到的乌鸦振翅南飞,发出几声呕哑嘲哳难为听的鸣叫。郡县府中的一切都已经处理稳妥,钟离也恰在此时返回。
“怎么样了,孟仙?”
“算上马祈安、曹松岭两个谋害我的主谋,一共抓铺了五个人。”
“哦哦。”钟离一脚踹在曹松岭膝盖上,呵斥:“跪下!你还有脸站着?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番助纣为虐的行为害了多少人啊?你知道接下来我会经历什么吗?郡县当成你这样子,不如死了算了。”
曹松岭哼哼唧唧匍匐在地,既可怜又可恨。
他出身贫苦,幸得江南郡丞的赏识才能坐到今日的位子。正所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自那以后,他为郡丞马首是瞻,凡事有求必应。
灾情频发,官官相护,他也借机吞了不少油水。不仅如此,郡丞还在郡守面前举荐他,让他照应郡守的儿子。
他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马祈安,因他不喜人多,还特地减少了郡县府的护卫数量,本以为自此能一飞冲天,不曾想会出了这样的变故…
钟离不知曹松岭心中所想,对周围的人道:“举火把的留下,剩下的人可以回去了。不过,切记谁也不要把今天晚上的事情说出去,事后必有重谢。”
有人接话道:“放心吧,咱们都是自己人,伶人平时对我们都不薄,不该说的话我们是一句都不会说的。”
“对呀对呀!”
火把的光亮照映着钟离的侧脸,偶有小风吹火焰,光影在人的脸上明明灭灭,起起伏伏。或蹙眉或仰首,在黑暗的映衬下,宛如一幕幕壁画。
羡仙看着他谈吐时的坚定与魄力,心中升起了一种渴望。渴望一个结实的好身体,渴望拥有一身厉害的武功,渴望至高无上的权利…她也很想统御众人。
这种想法一旦出现,就像是在心头种下了一颗种子,它会随着时间的推移,生根发芽。
嫣竹也不知自家夫人心中所想,瞧人走的差不多了,便询问:“剩下的人呢,钟公子准备如何处理?”
钟离摸了摸下巴,犹豫了一会儿,道:“这…我也不知道,孟仙,喂!发什么呆呢?问你呢?你有什么打算啊?”
嫣竹接着道:“我跟夫人都以为钟公子你有主意呢!没成想,你也…”
“我又不是神仙,就是一保镖…”
羡仙打断道:“带回去,全部都带回客栈去。”她从前还有些拘束,经过今日这些事,倒是真正的和客栈里的人们亲近了不少,也能真的把那里当家了。
夜幕下有烈火燃烧蔓延,曹松岭一生的心血随着他府邸的燃烧而告终。留下几人控制火势,余下的人迎着子夜柔和的风往客栈的方向走。
羡仙知道一个道理: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此刻,在她内心深处很想把这几个坏人扔进一旁的河里。
瞅着亲眼看见自己的宅子被烧而老泪纵横的曹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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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她没有心疼只有余悸。这人差一点毁了她的清白,又差一点害死她,烧了他的院子算小的,不把他喂鱼就应当谢天谢地了。
……
路途不近,遭受的惊吓也已经褪去,疲惫感便涌了上来。羡仙鼓励着自己:再坚持一下,过了那座桥,就到了…
远远的就瞧见小哑巴在门口侯着,走近时羡仙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问他:“还疼吗?”
小哑巴摇了摇头:“指了指里屋!”
正当她疑惑的时候,钟离似突发恶疾一般,拔腿就跑。“那什么…我有事儿,我先走了哈!”
嫣竹:“唉,他怎么了,话音还未落呢,人倒是没影儿了…啊,夫,夫人你看……”
羡仙嗯了一声,回过头看了眼嫣竹,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
白锦笙!
她的心情很复杂,有踏实惊讶,又有别扭尴尬,想要逃避。想质问他:你怎么来了?也想和他诉一诉苦:我刚刚受了好多委屈,你知道吗?
而真正表现出来的样子是欲言又止,相顾无言。
白锦笙没那么多想法,走了过去抱紧羡仙,他将下巴贴在羡仙的额头上,道:“怎么不问问为夫什么时候来的?嗯?”
这个“嗯?”尾音拉的很长,好听又性感。也怪了,饶是这一个不足为奇的字,偏生在她心底掀起一片波澜。
羡仙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的。”
此刻,被拖走的曹松岭忽然怒吼起来,“县丞,县丞大人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哀嚎声很快就引起了在场诸位的注意,白锦笙当即喊人把他带了过来。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
曹松岭颤抖着双手道:“白色衣服,穿白色衣服的…县丞是穿白色衣服的…呜呜呜…”忽然闻见一股骚味,仔细一瞧,正有一股冒着热气的液体自曹松岭衣下流出。
羡仙捂住了鼻子,她知道曹郡县老眼昏花,没想到还闹了这么一出这么大笑话来。
白锦笙握住了她的手,问道:“是他…欺负的你?”
听见有人替她撑腰,羡仙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
“在门前当心脏了阿姐的门店,你们把他拖下去处理了罢。”
……
此时不为人知的柴房里,走进去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他刻意放轻了步子,每一脚都结实的踩在了稻草上。马祈安有些心忧,原地蛄蛹着问道:“你是谁?你要干嘛?你要杀我吗?”
男子刻意压低了声线,道:“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马签儿。”
“是你,你来干什么?”
“哈哈哈,无需担心,总之,我不是来杀你的。”遂高举起刀子,作势要狠狠地扎下去。
“啊,别杀我,别杀我,啊啊啊,我给你钱,我给你钱!要多少我给你多少,求你,求你不要杀我。”刀锋已落,意识到自己毫发无伤的马祈安有一瞬间的错愕。
随即,男子道:“还不快滚!”
15. 相逢
此刻白锦笙对她来说算是最熟悉最能信任的人了。顾不上叙旧,羡仙先长话短说的概括了一下这惊心动魄的一晚上所发生的事情。
白锦笙面上没多大的波澜,也不知是不在意,还是觉得不足道也。
待她说完之后,男人只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问:“那你哭鼻子了没?”
羡仙摇了摇头。她不爱哭,从小就不爱哭。
“白锦笙。”
“嗯?”
“坦白说我处理这些事情完全没有头绪,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他们。他们很坏的,我从小到大从来没经历过那样的事情…现在我越想越生气,好想把他们都扔到河里,想用最恶毒的手段杀了他们。”这话她说的很认真,全是肺腑之言,担心白锦笙和她玩笑,还特地补充道:“我没开玩笑,是认真的,白锦笙。”
“他们确实罪该万死,我知道夫人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不过,夫人可知朝廷失踪的救济粮食去了哪里?”
虽然不晓得粮食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羡仙还是应和道:“去了哪里?”
“马祈安前两年开始沉迷斗鸡,为了让儿子玩的尽兴,马衡特地为他准备了上万只斗鸡。郡守府中雇佣养鸡的农夫,打扫鸡圈的下人,以及鸡吃的饲料都是不小的花销。”
“这鸡到现在为止已足足养了三年之久,灾情期间也没减少为斗鸡准备的开支,而这些银两,全部都是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至于那些本属于灾民的粮食,也早就被马祈安拿去养鸡了。”
羡仙三观被震碎,她没想到马衡父子会奢侈到这种地步,不禁道:“当真是歹毒自私。”
白锦笙接着讲述:“济粮全部贪污、分毫不剩不可谓不猖狂,而这些马衡全部默许。他这老狐狸又怎么不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呢?无非是爱孩子爱到舍不得打骂他。这不?借着灾情的由头,马衡把马祈安送到榕城来,榕城安全又没有官员纷争,没想到他的败家子儿子又捅了大篓子,竟然欺负到我们仙儿身上。马衡就算在江南大案中侥幸逃脱,最后估计也得折在他儿子身上。”
“但值得注意的是马祈安有个好老师,此人名叫:严正则。有范增之智,项羽之勇,深受马衡信任。这人心思缜密,是个难对付的家伙。如今,他也在榕城…”
“现在夫人是否有了关于处理马祈安的头绪?”
羡仙方才略微不爽的情绪皆消散,点了点头道:“如此看来,马祈安不得不放。”
马衡爱马祈安到此种程度,又怎么会不派人暗中保护他呢。估计严正则一直都在暗中观察着他们。
至于在马祈安落难时为何不出手,这也不难猜出,无非是想灭一灭马祈安这公子哥的心气,让他吃些苦头,长长记性。这样看来,严正则还真是个用心良苦的良师呢。
但光用心良苦可不够,跟错了主子,纵使他是天纵奇才难逃一劫。如今马祈安行事乖张,这严正则怕不是要步亚父范增的后尘。
“…我与夫人想的一样。”
羡仙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和白锦笙这人说话,她总是很开心。纵使最初带着不好的情绪也会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他引导向一个浑身舒畅的情境里去。
“对啦,我刚瞧着钟离跑了,心里觉得很奇怪呢。这下可知道为何了,他定是做了亏心事怕你收拾他,不敢回来了!”
“他应该是快回来了…夫人想要我怎么收拾他?”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我想钟离他也不是故意害我落入那样危险的境地,险些失了清白,失了性命的…他虽然没有像萧大侠和嫣竹那样保护我,却也实实在在的帮了我些微不足道的小忙。总之…你千万不要狠狠的修理他啊,夫君…”
白锦笙轻撩了羡仙的鼻子一下,说她:“调皮。”
钟离自知难逃一打,此刻便不徐不慢的走了过来,一如既往的拿扇子敲打着手心。隔着老远,就听他喊道:“哎呀,白兄!好久不见呐!一别几月,甚是思念呐!”
“好久不见,钟离。正好今日有空,咱们就去那边叙叙旧,让劳累了一天的妇孺先回去歇息歇息…”他把手臂搭在钟离肩上,紧紧扣住。
“啊?不必了,不必了哈哈…其实我也挺累的,白兄!”
走到楼后,钟离立刻求饶:“笙哥~笙哥~~人家当时新认识了一个小朋友嘛~玩的比较开心,就没想辣么多了啦,让嫂子落入了那种境地我也很抱歉呢,就谅人家是初犯下手轻点嘛~”
白锦笙照着钟离肩膀就是一拳,不耐烦道:“好好说话。”
钟离见好就收:“白兄,先不要动手,细细听我说完。我这就去戴罪立功!你可能不知道,在郡县府里,我和严正则打了个照面,看见他我就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于是我就留了个心眼,我对他说: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
郡县府里弯弯绕绕,钟离有些掉向,找不着路。走着走着,看见了有那么一个门口前放着两尊金铸石狮子像,狮子不大,敲了敲却是实心的。心道:如此奢靡,应当是马签儿的房间,便走了进去。
进去就望见了一个穿着还黑衣还死死盯着他的人,不由得一惊:“黑天半夜,装神弄鬼作甚?”
“你是谁?”
钟离双手抱拳,“别管我是谁,反正我是认出你来了!严正则严大人,久仰啊!”
“少废话,看招!”
钟离后退三步道:“稍安勿躁,严大人!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能帮你磨一磨马祈安的锐气。只要你把门口的狮子像给我一个,我就答应下手有分寸的让他吃些苦头,长长记性。你也知道他的性格,再不加以管教,往后可是要闯大祸的!”
瞧着严正则放下了手,钟离添油加火补充道:“你也不要担心他的安全,事后,我会放了他的…但如果你真要跟我打,说真的,你未必打的过我,也未必能带走马签儿。”
严正则回应:“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只能相信我不是吗?子时三刻,我会告诉马签儿,你在桥头等他。”
“众目睽睽,你如何做的到?”
“这就是我该考虑的了,严大人。”
……
“哦?那你对马祈安下手有分寸吗?”
“这不重要,白兄。重要的是,要知道马签儿那样的身份,咱们是不得不放他的。如此一来,我卖了他们一个人情,明日就能启程去钱塘当卧底…所以说,今日啊,我就需要好好的养精蓄锐休息一番,诶—白兄—啊——”
此时,顶楼的嫣竹已经趴在窗户旁看了小半晌了。瞧着终于打了起来,赶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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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呼羡仙:“夫人快来,打起来了,打起来了!不过,侯爷这下手也忒重了罢!”
羡仙顺着窗户往下看了一眼,的确下手不轻,她都有点没眼看。却瞧一旁的嫣竹手里捧着一把葵花籽,悠哉悠哉的看热闹。
嫣竹歪着脑袋问道:“钟公子不会被侯爷打死罢,天呐,这真是不把钟离当人打啊!夫人你要下去劝架不?”
“我?劝架?”
“嗯嗯。”
“那我下去怎么说?我说:好了,住手,快住手,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
这一夜不知为何睡得格外舒畅,等醒来的时候,明晃晃的太阳已经高悬于天际了。
窗前背手而立着一个人,是她的夫君——白锦笙。
察觉到身后有异动,白锦笙回头温声道:“醒了?”
“嗯。”
身在异乡,不知不觉间,她和白锦笙的关系缓和了许多。同他待在一起,羡仙心中总有股莫名的、发自内心的踏实和自在。
此时他们也难得的浓情蜜意,蜜里调油。想了想,左右不过温庭筠的那句:“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只是这懒起的人是她,画眉弄妆的却是白锦笙。
白锦笙穿的朴素,不如在京时华丽,倒是显得平易近人了许多。他持笔描眉的姿势十分的老练认真,羡仙盯着他看,从衣领看到了因认真而紧抿的嘴唇,再到鼻梁,再到那双神采奕奕的桃花眼…
白锦笙嘴角微微上扬:“夫人真美…”
见他放下了描眉螺黛,便知妆成。遂想瞅一眼铜镜里自己的模样,却被白锦笙揽着肩膀转到另一边:“夫人稍等片刻,为夫去去就来…”
羡仙点头应下,看着人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回头看了眼铜镜。
沉默,沉默是今早的锦笙描眉…
这眉真是一顾如毛糙大黑虫,再顾似两弯雨日泥坑。细瞧,眼下还有个浅浅的指纹。
一个人为何能把眉毛画的如此丑陋?羡仙懊恼,心中不住腹诽:白锦笙,还我天生细眉!
不过一会儿,人便回来了,还带回了一个帮手。嫣竹似是有些畏惧白锦笙,畏畏缩缩的跟在身后,仿佛二人中间有一座无形的火山一般。
嫣竹瞥了眼羡仙,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锦笙看着嫣竹的双眼问:“好看吗?”
“好看,好看啊,夫人自然是貌美无限的…”
“好看…那你笑什么?”
“我,我当然是看见夫人就高兴…”
白锦笙似尴尬也似坦然,“我手法生疏,眉画的不好,你来给夫人改改罢。”
羡仙这人忍笑的本事极强,顶着两弯大黑眉毛,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嫣竹,瞧着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幽默感。
只苦了嫣竹,她如何也想不通,这么一张俊俏的脸蛋上有着两条这么丑的大黑眉毛,如此滑稽之事,为何始作俑者和被作俑者都那样的淡定。
将一边眉毛擦净,瞧了一眼另一边的丑眉,噗嗤没忍住笑了出来。描眉描了一半,回想到方才眉毛的模样,噗嗤又没忍住笑了出来。
嫣竹很想很跪下来求求自己别再笑了。好在羡仙天生眉型好看,轻描即可,不过一会儿的功夫,要憋出内伤的人就逃荒似的离开了。
16. 旧事
用膳过后,夫妻二人便相邀一同去散步。
但总有不长眼的往上凑。
“白兄,孟仙,早生蚝!”来人戴了个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发型也全部束了起来,衣袍也一改往日的风格。若不是听见声音,都认不出来这是钟离。
羡仙疑惑,问道:“你声音怎么了?”
“无碍,过两天就好,嫑担心。”
白锦笙对钟离就没有这么好的态度:“你过来让我瞧瞧脑袋有没有打坏?”
“哈?里辣架势可不像关心藕,倒像是还想打藕。藕现在很埃凤手机,里还想打藕实在是可恶,藕警告里哦,今天藕可是会还手的!”
羡仙赶忙出来打圆场:“哈哈,什么梨啊藕啊的,就先不要提了。这个造型很适合你哦,钟离,是你自己梳的吗?”
钟离伸出的食指左右摇晃了几下,道:“系小哑巴。”
白锦笙伸手拍了拍钟离的肩:“昨日下手重了,你现在好好回去休息一下罢,我和仙儿就不打搅你了。”
顺势拉住了羡仙的手,道:“我们走罢。”在他的记忆里,两人是第一次做这样亲密温馨的动作。顿觉身心舒畅,不由得情意绵绵的望向身旁的女子,巧的是,羡仙也在看他。
“冒昧让夫人来江南一趟,夫人可住的惯?”
“都挺好的,风景美,人也好。你呢?案子查的怎么样?”
“我也一切安好,只是偶尔思念夫人。自北疆战场回来之后就再不想同夫人分别,哪怕是一日,我也不愿。”
遑论真话假话,这样动听的情话在这样俊俏的儿郎口中说出来总是格外的令人心情大好,“那我还真是魅力无限,叫你这样为我着迷。”
“自然。”
羡仙觉得人与人交往凡事又要留有余地,说到底钟离也是在保护她,别人的恶也不能算到钟离头上。便问白锦笙:“夫君替我出气,我心里开心,可是你这样欺负钟离会不会不太好?他或许心里会介意…”
“夫人放心,这世上再没有我和钟离那样深厚的交情了,正因如此,才无所顾忌。况且他武艺超群,与我一般无二,以他的脾气秉性不还手无非是因为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有所失职。”
“嗯。”
江南烟雨多,细雨绵绵而下。正巧不远处有座茶楼,两人便携手进去躲雨。他们的位置正偏,紧靠竹帘。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羡仙的心里是幸福充实的。这种幸福与情爱无关,只是因为她见到了烟雨江南。
女子的世界很小,小时候是四方宅院,大一点是名流齐聚的上京城,再往后便是丈夫和孩子。
她从不知道原来世界这么大。
以前总津津乐道上京城秋月夜,从不知晓江南春雨天。若不是因为日白锦笙她恐怕一辈子都会待在上京城。…既无法一览无限江山,也不能知悉民生疾苦。
这些对她来说似乎更有意义。她不缺爱,不缺赞美,不缺名利金钱。心中真正所愿的是像白锦笙一样,游历四海,为民谋利。
于是她问:“钱塘形势怎么样?”
白锦笙摇了摇头,“不容乐观。”
“不如这趟你带我去钱塘罢!榕城我已逛完,再呆下去人都要麻木了。去到钱塘…兴许也能帮上你的忙呢…”
“夫人惯会说笑。”
“你这是不想带我去?方才还口口声声说一日不见我就想的不行,难道都是唬我的假话?”
白锦笙说也成,“你在我身边,总归更放心。”
今日起床之后没有闲下来的功夫,此时此地羡仙忽然想到了马祈安,便问了问白锦笙。得到了人已经被钟离给放了的讯息才放心。
“钱塘危机四伏,虽然有我在身边,夫人还是要多加小心。严正则早已摸清了我们的底细,那么马衡也必然知晓是你同我一起来的。若是最后撕破了脸,他们极有可能对你使坏,以你来要挟我。”
羡仙双手握住了白锦笙放在茶桌上的手,道:“夫君放心,我一定倍加小心。”
余光似是瞥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再次抬眼去瞧,还真是熟人。想到良姊在郡县府帮了她不小的忙,便同白锦笙说上了一句:“说起来,那日我能脱险还多亏了良姊阿姐和萧大侠!”
“萧大侠?那是何人?”
“嗯…萧大侠是良姊阿姐的情郎…说也害臊,我和嫣竹曾亲眼见过两人私会呢。你要过去打招呼吗?”
“这事,伶人阿姐可知道?”
“我不清楚。”
“我有故事,你有茶,夫人可想听我细细讲来?”
“是良姊阿姐和令人阿姐的故事?”羡仙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起,白锦笙要专门给她讲的故事,自然非同寻常。
“不错。”
……
伶人七岁那年,良姊十四岁。
她像所有的爹不疼娘不爱的孩子一样,童年凄苦,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幸亏良姊时常照拂她,才能勉强长大。
伶人有个赌博又酗酒的父亲,在她碧玉年华之时,就敢一人拿着菜刀去闯满是成年男子的赌坊。
邻里乡亲都很怕她,背后里却也嚼着舌根子:“这虎丫头,长大肯定没男人要…”
伶人不在乎这些声音,在她心中,只有良姊对她好,她也只喜欢良姊,只在乎良姊对她的看法。
及笄之后,良姊便按照家里的安排,嫁人成亲。只是这嫁的并非良人,酗酒好赌不说,还常常动手殴打自己。忍耐数年终于忍无可忍,便趁丈夫烂醉如泥之时,浇上煤油,打算同归于尽。
正值桃李年华,伶人不顾自己生命危险,冲进着火的屋子救出了良姊。事后两人一合计,跑。
于是便自燕州向北,来到了北疆。
……
“没成想良姊阿姐竟然比伶人阿姐年长七岁,她瞧着实在年轻。不过…北疆条件差,为何当初不南下中原呢?”
“中原富庶,独身女子却不易生活。正是因为她们逃至北疆,才有我们之间的渊源,当然这是后话。”
……
到达北疆那一年,伶人二十岁,良姊二十七岁。
两人为了生存,便搭伙撑了个小摊子,售卖些吃食、手工艺品。伶人极有经商头脑,有了些本钱之后,便在民间低价收购手工艺品,以市场价售卖。
名声越传越大,渐渐的有了固定的买家和货源。此时便开始了做起了一系列商业链,开起了客栈,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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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严寒,雪景却是独具一格,雪梅更胜,雪狐有灵。常有燕州人到此游历,于是接待游客的活计也被伶人揽了下来。
她做事实在是八面玲珑,一时间在北疆风光无二。但伶人野心远不止于此,积年之后,便辗转至江南,继续经商。
良姊一直在伶人阿姐默默付出,功不可没。而她们二人的关系,也并非是普通朋友。
伶人喜欢良姊,良姊似是默许似是犹疑。
……
羡仙抿了口茶,掀起竹帘,瞧了眼一旁正和萧大侠你侬我侬的良姊,不由震惊:“你的意思是说,良姊阿姐和伶人阿姐之间的关系暧昧…然后良姊阿姐…现在爱上了一个大侠?”
思考片刻,白锦笙点了点头,道:“差不多如此。”
“那…我要不要告诉伶人阿姐啊?这样一想,她总有些可怜。”
“这倒不用,相信用不了多久,伶人阿姐就能自己发现的…伶人阿姐这个人又犟又轴,凡事只相信自己看到的,你跟她说,她不仅不会相信你,还会同你生了嫌隙,而且良姊阿姐也是心地善良之人,她心中应该是有她的打算的…”
羡仙认同的点了点头:“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们的事,只有她们自己能解决。而我能做的,也只是在伶人失恋之时,给予她一个拥抱。”
……
说也是巧,甫一回客栈,就瞧见了伶人阿姐。羡仙先声道:“阿姐,你回来啦!”
“嗯!小两口出去转悠了?”
搭话的换成了白锦笙:“嗯,逛累了,便回来了。”
“良姊呢?怎么没见到她?我远在苗疆,就收到了她给我寄来的长信,说有要事要告知与我。字字肝肠寸断,像是要永别了一般,惊的我连夜驶回。”
白孟二人对视一眼,给了个彼此都能领会的眼神。孟羡仙先道:“一会儿就应当回来了…阿姐先喝杯茶,平复下心绪…”
正愁如何离开呢,门口冲进一位小厮喘着粗气道:“上京城孟丞相来信——”
“是父亲的信!阿姐,我们就先失陪了。”
“好,你们先忙。”
……
爱女羡仙近来一切可好?
为父读了你的来信,不由身心为之一颤。早年间,为父也代表朝廷,下至灾区,地方官员同我周旋,纵使我亲自探访民情,恐怕也受到了不小的蒙蔽。因此,为父能力理解你心中的痛心疾首,也为你能够体恤民情感到骄傲。
遂于次日觐见陛下,陛下圣明,秘密通知驻南骠骑大将军,下附陛下手谕,若有需要,凭此向大将军借兵即可!锦笙懂兵,调适军队自然不在话下。
骨肉分别,父母思念你。
来了一封信,又期盼着下一封。但想到江南灾情,便心中有愧,我为官几十载,断不能因我的舐犊之情浪费本属于江南百姓的救济,耗资让我们父女二人频繁信件往来?
写到此处,心中仍有千万句,却担心说多了干扰你的决策,说少了怕你思虑不到。
想了想,便饮上一口小酒。且将千言对明月,不负椿萱?舐犊情。惟愿女儿女婿一切平安。必要时可来信通知我们,届时为父将亲自下江南!
问候锦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