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君难缠》 第220章 家有鬼仙 第二百二十章 家有鬼仙 片刻后,我想都没想尖叫出声,而手中的扶桑剑,更是无令自动,“噌”得一声出鞘,金石嗡鸣。 老天爷,能不能不要跟我开这么大的玩笑!我跟鬼心有灵犀,想藏进同一个柜子里?! 气血上涌时,我已经连滚带爬地离开了衣柜,而扶桑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那东西刺了过去,它同样尖叫一声往边上闪躲,剑身插在地板上,直接钉住了它的长衣服。 我惊魂未定地跑到了窗帘边,眼见扶桑剑一刺不中,又颤动着再起,那小小婴孩一样的鬼东西吱哇乱叫地满地打滚,又往门口逃了过去。 然而,没等它跑过去,门口已经出现了另外一道身影。 齐昀母亲身上还披着一件薄外衣,出现在门口站定。 “阿姨快跑!” 我脱口而出叫她快闪开,可不知她是被吓到了还是怎样,没有半点动作,那婴孩见状,脸上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朝着她扑了过去! 来不及了。 我脑子里浮现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心都凉了。 “啪嗒——” 那婴孩平地摔在了地上,毫无征兆。 说是平地摔,可我隐约看见,地上似乎有一丝淡淡的黑气,紧接着就发现的确不是自己眼花,真的有一缕黑气缠上了婴孩,如同锁链一样将它压在了地上。 它离齐昀母亲不过三四步的距离,却只能在地上拼命挣扎打滚,发出怪叫,动弹不得! 我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景象,齐昀母亲却忽然开口:“发生了什么?” 她看起来面色如常,只是低头多看了两眼那古怪的婴孩,我愣了半晌说不出话,那黑气是什么东西?我隔了这么远,都觉得有一种彻骨的凉意。 “你有受伤吗?”齐昀母亲又问。 我连忙摆手:“没有,我没有!阿姨,狐野修盯上齐家了,这东西……这东西就是混进来的!” 齐昀母亲注视着地上的婴孩:“狐野修?” “他们惦记……”我的话还没说完,身畔的玻璃窗忽然迸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霎时间碎裂开来。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下意识抬起胳膊护住头,与此同时,一种令人汗毛倒立不详感如同过电一般穿透了我整个身体,第六感迫使着我鬼使神差地扭头,浑身的血液,也在这一刹那凝固。 一双冰冷的眼睛,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破窗而入,五指并拢成刀,只取我项上人头而来。 还躲得掉吗?他又是谁? 可一切变故不过短短一瞬,我的反应全都是本能,只觉得自己的双脚仿佛有千金重,除了往旁边扑倒,其余什么都做不了。 心念一动间,扶桑剑真的折返而来,可比扶桑剑更快的,是一阵铺天盖地的寒意,刹那间席卷而来。 我跌倒在地上,手机也摔脱手飞了出去,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我再抬头一看,刚刚还杀意十足的少年,竟被一个肘击打在后背上,重重地倒在满地碎玻璃上,霎时间鲜血淋漓。 我整个人已经傻掉了,就在少年的边上,也是我的面前,站着一道黑气缭绕的影子,此时,我看着这眼熟的丝丝缕缕黑气,终于明白它是什么了。 苍白的皮肤,虚虚实实的影子,一身黑色的衬衫西裤,袖口挽到小臂左右位置,即便背对着我,也仍旧鬼气森然。 是鬼仙,像穆思一样的鬼仙气息。 地上的少年一声不吭,一个骨碌想翻身起来,男人却已经蹲下身,将他双手反剪到背后,用力一压。 少年终于闷哼了一声,脸上血色褪去,再无力挣扎。 控制住破窗而入的少年后,男人缓缓抬头,我看见他那异常幽深的目光望向了门口,声音低沉:“月雅。” 齐昀的母亲仍旧面色平静,淡淡地说:“另一个跑掉了。” 我这会儿才猛地发现,刚刚被舒服在地上的婴孩,竟然没了踪影,地上唯余下一滩暗红色的血水,还有染血的衣服。 那东西,居然趁着这么会儿功夫跑掉了! “林姑娘,你说的狐野修,是他吗?”齐昀母亲双手环抱,缓步走来,她跨过了地上的血迹,走到我身边,对我伸出手。 她十指修长,一双手仿佛是天生弹奏乐器的料。扶桑剑没了目标,早已自己归鞘,我便搭上了她的手。 她的手摸起来有些微凉,我一边借力站起来道谢,一边说:“我在二楼,只看见了刚刚那婴孩一样的鬼东西,才想上楼来提醒你们!这人……这人我不知道他从哪儿冒出来的。” 虽说如此,可我再一细看打量,发现这少年也是清融所描绘出的人之一,赶紧补了一句:“但他也是狐野修!谋划要来齐家找东西,一共有三人!” “三个。”齐昀母亲听见这句话,忽然轻轻皱了一下眉。 我意识到,她是怕再冒出来一个,可第三个人是…… 我的脸色有些难看,应该在这个时候说齐裳吗? “妈?” 可打破沉默的,却是我的手机。 我的手机刚摔了出去,倒扣在地上,运气好一点,没摔在玻璃碎片上,可齐昀微弱的声音冷不丁从手机里冒出来,齐昀母亲着实愣了一下。 随之一起愣神的,还有那个身上散发着黑气的男人。 他此时侧着身子面对我,这半张惨白的脸,也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我没来得及想那么多,赶紧先把手机捡起来,递了过去:“阿姨,我刚在跟齐昀打电话。” 情况简直可以用跌宕起伏来形容,齐昀要是不吱声,我都差点忘了,这通电话到现在都没挂断! 可我刚把手机递过去,顺手打开了免提,却发现齐昀母亲的脸上,多了一丝踌躇。 她结果我手机后,应了一声,“儿子?” 紧接着,是长达五六秒的沉默,我都有点怀疑是不是我手机摔坏了,齐昀怎么不说话? 终于,他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可说出的话却让我震惊得无以复加。 “爸……?”他的声音中,还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确定。 回应他的,是鬼仙僵了一下的身影。 第221章 意外 第二百二十一章 意外 气氛死一样的寂静,甚至还有一点微妙。 什么意思?蹲在地上那个鬼仙,那个男的……他是齐昀父亲?! 我感觉自己脑袋好像都转不动了,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好像无意间撞破了什么,想起刚刚这鬼仙,好像喊了一声“月雅”。 “你那边还顺利吗?”最终,齐昀母亲十分生硬地转了话题,“你匆忙出门,也是因为狐野修?” 齐昀又沉默了半晌,哑然道:“对……二叔的死跟狐野修脱不开干系,我出来查一下他生前,最后这一单生意。” 听见二叔的死,鬼仙男人抬了一下头,只是他苍白的脸庞上,同样有很少的表情。 “我知道了,你继续办你的事。”齐昀母亲说,“抓住狐野修的事,我会告诉你大姑,让他们商量。” 齐昀母亲匆匆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还给了我,我看着挂断界面,有点发愣,好像……齐昀也没来得及说齐裳的事? 我还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说出来,但齐昀母亲以及先一步问我:“林小姐,狐野修的消息,是你从鬼市带回来的吗?” 齐昀母亲的眼底,永远是那么平静,语气也不再像刚才那样生硬。 “是,毕竟人死在鬼市地界上,我跟胡朔玉商量过后,才来找的齐昀。”我答道,“阿姨,狐野修盯上了齐家一样东西,但是……我们现在都不清楚是什么。” “东西?”齐昀母亲又皱了皱眉,“齐家应当没什么珍宝可被觊觎。” “我跟齐昀都这么想。”我苦笑了一下,随机又瞥了一眼地上那个少年。 少年伤的不轻,但他听见我们的对话后,脸色更加难看不说,还恶狠狠地盯着我,像是下一秒就要质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狐野修们说,齐昀可能知道东西放在哪儿,但……齐昀也不清楚,也或许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我继续解释说,“这件事,齐昀因为怕打草惊蛇,才没有跟所有人说。” 地上的少年又挣扎了几下,被鬼仙男人又压了回去,我不免又多看了几眼这个男人。 他……真的是齐昀的父亲? 的确是遗像上的脸,但似乎显得更年轻几岁,他并不看我,只是低着头,偶尔抬头,看几眼齐昀母亲。 “我知道了,这个人,我会先关起来,明天跟他们说,交给他们处理。”她说,“我很少管齐家的事。” 齐昀母亲的话音落下后,挥了挥手,鬼仙男人身上的黑气愈发浓烈,带着那个少年,一起隐入了黑暗之中。 “很晚了,林小姐好好休息吧,家里最近变故多,也让你多费心了。”齐昀母亲客气地说,“明天需要早起出门赶车吗?我叫司机送你去。” 她的客套,瞬间把一切拉回了眼下,我连连摆手:“哪里的话,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放任不管呢……” 齐昀母亲的目光转向了地上的玻璃碎片,夜风顺着破碎的窗户吹动窗帘,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也在月色下更加分明。 外头又传来了脚步声,“夫人?” 崔姨的声音伴随着脚步声逐渐靠近,齐昀母亲走到了床边,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一边低头拨着某个号码,一边说:“没什么,窗户碎了,闹出点动静。崔姨麻烦你了,帮忙收拾一下,小心扎到自己,明天我喊人来修窗户。” 崔姨走进来也万分惊讶,看见地上还有血迹,更是急忙问:“有人受伤吗?我去拿药箱,用不用去医院?” “没人受伤,崔姨放心。”我赶忙说,“我也来帮忙吧,这大晚上的,吵到大家睡觉了。” “林小姐是客人,怎么能让你动手,这一地的碎玻璃,小心别真的受伤了。”崔姨一边说着,一边跑回去拿清扫工具了。 齐昀的母亲拨通了一个号码,等待接通时,又对我轻轻笑了一下:“谢谢林小姐,我知道你上楼是担心我。狐野修虽然只抓住了一个,但你今晚可以放心睡下,齐家,也不是他们来去自如的地方。” “那家伙想混进来,就用了不少功夫,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话音落下时,我隐约听见她的电话接通,那边传来了另一个女声,她再向我眼神示意,我也边点头边小声说:“好的,那我……我先下去了,如果还有什么事,都可以喊我。” 我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齐昀母亲的注意力,已经转到了电话上,轻轻问了一声:“方便吗?” 再后面的对话,我没有刻意去听,转身下楼去了,跟崔姨打了照面的同时,也看见周时嘉站在二楼楼梯口。 第222章 自家事 第二百二十二章 自家事 周时嘉靠着扶手,歪着脑袋往上瞧,见我第一面,居然不问我发生了什么,而是问:“今晚还能正常睡觉吗?” “你也不问我,到底出什么事了?”我纳闷。 周时嘉笑了一下:“你大半夜几次提着剑上去,我也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齐家的事就是行内的事,我掺和不了。” “阿姨说没事,叫咱们不用担心,正常休息。”我说道,“家里混进了几个人,想偷东西,刚抓住了一个。” 周时嘉点了点头:“好吧,那看来,我的确不适合在齐家多留几天了。” “齐昀那边也给我回电话了,他那边的事儿,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他短期内也回不来。”我俩并排走了几步,又随便聊了几句,各回了自己的房间。 我关上房门,床头灯依旧亮着,清融已经不在卫生间里了,他就站在窗边,不知往外看什么。 “这就是你说的热闹?”我忍不住问,“你早就知道,齐昀母亲的仙家,竟然是……” “我不知道。”清融的声音冷冷的,“只是刚才触水,心血来潮起了一卦,发现这家里没有动物仙,却有亡人鬼仙徘徊,久久不去。” 齐昀父亲是几年前过世的,跟了齐昀母亲十几年的仙家,自然不会是他。 在古宅时,祧堂地下我也见过,齐家有本事的先祖会在过世后选择留下,庇佑后代,只是我万万没想到,齐昀的父亲,居然就留在齐家!而这件事,齐昀看起来分毫不知? 但这已经是齐家自己的事儿了,我不便多问,那通电话挂断后,齐昀也没有再发来什么消息,我看着聊天界面,踌躇着要说点什么。 【我明天先回家一趟,你那边应付的来吗?】 我试探着先发了这样一条消息,这一抬头,刚巧看见清融还站在窗边,低头看着楼下,目光似乎随着什么而动。 “你在看什么?” 清融淡淡地吐出三个字来:“齐裳啊。” 我愣了一秒,随后不可思议地也冲到了窗边:“什么?!齐裳在楼下?!” “一个狐野修用术法潜入齐家,另外一个愣头小子见势不妙,破窗而入。本就是三个人,齐裳没进门,当然在楼下。”清融斜了我一眼,“一直在楼下。” 他伸手轻轻点了一下,我顺着望去,果然在楼下的灌木丛后,有一道穿着连帽衫的影子,猫着腰蹲在树下,如果不是清融特意点出来,我几乎不会发现。 “这小子能随便出入,他后半夜不会再来吧!”我的脸色已经难看了起来,“哪怕不是为了找东西,肯定也会回来救人!” “未必。”清融“哼”了一声,“我看他们放任那愣头青小子闯进来,就是个垫子,没想着救他。” “嗯?”我不解地望向他,他也不理我,双手揣袖,转身就走了。 此时,手机震动,弹了一条消息给我。 【回去路上小心,有事就告诉我。我明天去找赵辨,你也不用担心我,我会多加防备。】 只是一条消息,我看不出手机屏幕对面的齐昀,此时此刻,究竟是何种表情。 第223章 近乡情更怯 第二百二十三章 近乡情更怯 思忖片刻,我没有提起那个鬼仙,而是转了话题:【抓住了一个狐野修,用了诡异术法那个家伙趁乱跑了,至于齐裳……我站在窗边,看见他藏在楼下的灌木丛,不知道在等什么。】 也巧,我这段话发过去后,再往下一瞥,藏在灌木里的齐裳居然动了,而且身边还多了另外一个男人。 男人看起来四十来岁,身型十分高大魁梧,像个黑压压的影子站在齐裳身边。我想都没想,抬手就赶紧拍照。 我一连拍了一串照片,齐裳跟高大男人不知道交谈了什么,俩人回头看了一眼齐家的门,一先一后就走了,头也不回。 他们的同伴被抓了,他们俩就这么走?怎么真的让清融说中了? 【他们刚走了,也不管被抓住的那个少年。清融说,那个少年可能是个垫子,我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是你妈跟我说,今晚可以放心休息,她心里应该也有数。】 我把拍下来的照片也发了过去,齐昀半晌后只回了一句话:【好,你早点休息,没事就好。】 刚刚的变故果然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但这是他家自己的事儿,我不方便多问。 【你也早点休息。】 至此,今晚的插曲算是暂时告了一段落,我回头再看房间,清融的身影早消失,我匆匆洗漱上床,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才浅浅睡着。 这一觉睡眠浅,第二天起来就觉得身上疲乏,没多少精神,我收拾穿戴整齐出门,崔姨正好带着维修师傅进门,上三楼去安新窗户。 早餐已经做好了,就放在一楼,在餐桌上还撞见了周时嘉,我精神一般,他看起来倒是很有精神,睡得很好,还问我:“用我送你去车站吗?” “不用了,阿姨说让司机送我。”我拉开椅子坐下,顺口问,“阿姨呢?也在楼上?” “是啊,跟师傅沟通安窗户吧。”周时嘉嘴里还吊着一个花卷,伸手去夹菜。 “没出别的事儿吧?”我又问。 周时嘉摇头:“没,一切照旧,吃过饭我也回去了。” 看来他不知道,昨晚抓住的那个少年去了哪儿,不过齐家这么大,关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吃完饭后,我俩一起上楼跟齐昀母亲打了声招呼, 各自离开了齐家。司机帮我拎了一下包裹,送我去了车站。 回家的路上,位置靠窗,我放好包裹,不多时窗外的景象缓缓滑动,我陷入了一阵出神。 这是,我回家的路? 这一趟出门,居然这么久吗? 久其实不算什么,重要的是,许多事情,早已沧海桑田。 昨晚睡得浅,我在车上没多久也靠着椅背补了一觉,到站时恰好中午,我再叫车回仙阳村,折腾到家时,正好两三点。 我提前给姥姥打了电话,说我要回来,我才刚一推门,姥姥听见动静,就赶忙从屋里走了出来,激动地抱住了我,声音颤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回来了。”我轻声安慰,拍着姥姥的后背,“家里最近这阵子好吗?我妈怎么样?” 姥姥闻言更加激动了:“你妈好多了!她现在一天里,有时候还能清醒一阵子!也会自己吃饭了,下地走走都没事儿!” 姥姥连忙就拉着我往屋子走,脚步也更轻快了几分,而我被她拽着,却有些出神,步伐也有几下踉跄。 听见我妈终于好起来,我难道不应该高兴吗? 可是为什么,我心里却有一种……淡淡的不知所措。 这是真的吗?我不是在做梦? 第224章 此生第一眼 第二百二十四章 此生第一眼 我被姥姥拉着进了屋,没几步就来到了我妈卧室门口。 卧室的房门半掩着,留着一道宽缝,她推着我让我进去,我整个人都有点发怔,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姥姥”。 姥姥动作一顿,脸上的喜色褪去大半,她意识到了什么,眼底先是划过一瞬的落寞,随后对我笑了笑:“没事儿,你就进去吧,像从前那样。” 她不再催促我,而是等着我自己推门迈出这一步。 再转头看向门缝,我的心跳也悄无声息地加快,我抬手轻轻推门,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居然带着一丝颤抖。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究竟是激动,还是慌张。 可为什么本该有的喜悦,会被这些莫名的情愫所取代呢?这难道不是我期盼已久的愿望吗?我想要我妈的病好起来,我想要她变回一个正常人,我想要……一个普通的母亲。 这一刻,我才终于明白,原来我的不安来源于此。 因为十几年来,我并不知道我妈作为一个正常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我出生的那一年,她就已经这样了。 门已经彻底推开了,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并不刺眼,窗帘只拉了一层纱,浅淡的一层秋日暖阳斜斜地打进来,蔓延到床上,也蔓延到人的身上。 妈妈靠在床头,安静地坐着,她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只是看着窗外发呆。 这幅熟悉的画面,竟让我的心头一松,因为这才是我看了十多年的景象。 看见有人推门,她便转过头,看见是我,嘴角也露出笑容,用手轻轻拍床,让我坐过去。 一切似乎一如往昔,但她看起来,精气神又似乎更好了些,我的眼眶有些湿 润,指尖更加颤抖了几分。 姥姥看我红了眼眶,跟着说:“你妈现在说不上什么时候清醒,放心吧,没事的,你看,现在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好多了,不是吗?” “是……”我有些哽咽,一边点头,一边走到窗边,在我妈身边坐了下来。 我一坐下,她就往旁边挪了挪,很顺手地搂过我在她怀里,然后继续看着窗外,她一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一边心情很好的样子,哼着不成调的歌。 越是这样,我越闭紧了双眼,儿时的许多回忆翻涌上心头。 八岁以前,我还懵懂不知事,以为所有人的妈妈都是这个样子,高兴的时候很安静,静静地搂着我看窗外;不高兴的时候会惊恐地尖叫,语无伦次地重复同一句话。 而八岁后,我跌入河中,高烧不退,姥姥兜兜转转地给我想办法,最后把我送去舅舅家,我见妈妈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姥姥几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在外头跑生意,还是辛苦了,但姥姥也没想到,你还能有本事,让你妈好起来。” 我微微扭头,借着床单蹭掉了那丁点泪水,闷声笑了一下:“不算辛苦。” 既然已经把我妈的残魂从刘江源手里拿了回来,又有白云盛帮忙,慢慢调养下去,她总有一天会彻底好起来。 “小时候你在外头有什么事,也不愿意回来说,再多问几句,你就说你记不清了。”姥姥苦涩一笑,“姥姥帮不上你什么,只能带着你妈,尽量不给你拖后腿。” “都是一家人,没有什么拖不拖后腿。”我靠在我妈怀里,鼻间萦绕着淡淡的中药味儿,和洗衣液的清香,让我心安。 恍惚间,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似乎有许多小时候的记忆,最后都在这样的味道下,渐渐模糊了去。 姥姥见我有点出神,小声问:“晴晴,怎么了?” 我很快回神,“没什么,就是刚刚冷不丁想起来,小时候的很多事情,到如今都记不太清了。” 姥姥也点头念叨了两句,无奈一笑:“是啊,自打你掉进河里,人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活泼爱笑了……” 妈妈还在看着窗外,哼着我听不出调子的歌儿,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恰好视线落在了窗台上。 也许是刚刚的几句话,让我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个梦,毫无征兆。 离开九天山后,在星玉楼里,喝醉后的那个夜晚,我做过的漫长又无序的梦。 一切模糊不清的东西萦绕着我,飞快地来,又飞快散去,这个梦里许多东西光怪陆离,难以捉摸,直到最后,格外清晰的,居然是掌心的一朵花。 泛着盈盈红光的花。 “姥姥,我小时候会摘花回家吗?”在我自己反应过来前,这个问题已经脱口而出了。 “花?”姥姥有些意外,不过很快说,“嗐,路边的小花小草一大把,你当然没少往家带了。” 我心中笑了自己一下,真是最近压力太大,被折腾得神经质了,这么离谱的问题,我居然也问的出口。 在村子里长大的孩子,哪怕是再文静的小女孩,也总会有随手摘花回家的时候吧。 “不过呀,你还有次生病,也是烧了好几天,这病来的蹊跷,我带你去诊所打针,也不见好。” “当时呀,你整个人就跟丢了魂儿似的,问什么都不答应,可给我吓坏了,有人跟我说,你怕不是又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我都已经打算带你去钱婆那儿看看了,谁知道一晚过去,你烧也退了,人也好了,就是总喜欢怯生生地问我,有没有看见一朵花……什么花儿来着?” 姥姥琢磨的档口,我人却呆住了,从妈妈身上离开,僵硬地问:“一朵发光的红花?” “对!”姥姥立刻一拍手,“你想起来这茬了呀?我还以为你忘了你。” 我呆呆地看着姥姥,眼底刹那间满是震惊。 为什么? 那不是一个梦? 真的不是一个梦吗? 如果它不是一个单纯的梦,那这意味着,我跟柳忘的初次见面,远远不是如今的…… “哎呦,我锅里的菜!”姥姥想起什么,慌忙就跑回厨房去了,边走边喊,“晴晴,一会儿吃饭啊,我坐了很多你爱吃的菜,你先把包放一下,洗个手,刚才光顾着说话了。” 我呆坐在原地几秒,直到我妈又习惯性地想把我揽在怀里,我才猛地起身,在她略显困惑的目光中,快步抬脚走出门去。 出门后往后院一折,我走向了祠堂。 第225章 牌位 第二百二十五章 牌位 三两步快走到祠堂门口,我的脚步却又戛然而止了,刚刚的动作只是头脑一热,真站在了这儿,我却呆愣了几秒,不知道来这里又能做什么。 我的手在祠堂门上停顿了几秒,才轻轻用力推开。 一阵轻飘飘的灰尘扑面而来,灰不重,但足可以见这一阵我离家,也没人再来打扫祠堂了。 我嘱咐过,姥姥也不会特意进门来收拾打扫,而门一开,迎面正对着的,就是供桌,还有桌上的牌位。 “柳忘”两个字十分惹眼,有一瞬刺痛着我的心,我眼帘低垂,走过去沉默地拿掉牌位,撕掉了上头的纸。 这种东西,留着做什么? “白云盛?”我试探着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什么回应,紧跟着我又喊了一声,“穆思?” 同样没得到什么回应,空荡荡的祠堂只有我一人,可这不应该啊,白云盛早我好几天回来,他说会准备好药,在家里等我。 我又试着在心底默念了几声白云盛的名字,可不知道是我跟他之间的仙家关系又断了,还是他压根儿没听见,总之回应我的,仍旧是沉默。 我不明状况,可又没有联系上他的手段,只能带着满腹疑惑离开祠堂,心想晚点再来看看,或许刚巧他出门了? 姥姥做了一桌子丰盛饭菜,全是我从前爱吃的,吃饭时她一边拉着我的手絮叨,一边又间或偷偷抹眼泪。 妈妈果然能自己吃饭了,但人总是处于一种懵懂的自我状态,不关心外界发生了什么,沉浸在自己安静的世界里,对我跟姥姥说的话几乎没有反应。 吃饭的空档,我还问了姥姥一嘴,家里有没有回来人,她都说没有,这让我心中渐渐升起一丝不安。 这一顿饭吃的时间稍长,因为一直在说话,期间我也回了齐昀一个电话。 他说今天找到赵辨了,问到了更多东西,这桩生意虽然是他托人找上齐家,也是他剧组里闹出的毛病,然而真正的症结,却在一个女明星身上。 他说那个女明星姓乔,出道六七年,资源不错,也演过几部可圈可点的作品,算是小有名气,我还真听过她。 齐昀说,整个剧组里,最先发现闹鬼的,就是她。 这位乔小姐出演本作的女二号,然而她却在某天夜场戏的时候,尖叫着说女主角身后有东西。 这剧本本就是悬疑刑侦题材,很多场景要么取景在医院太平间,要么需要搭建凶案现场的血腥画面,如果胆子小,可能真的会后背发毛。 然而,乔小姐性格可爱开朗,走甜美系小花路线的她,居然会在那天晚上如此失态,这件事儿让剧组很多工作人员都腹诽。 直到几天后,某一场拍摄验尸剧情的戏,停尸台上的白布一掀开,上头躺着的并非扮演尸体的群演,而是剧组一个化妆师。 警察过来走了一圈,调查却跟没头苍蝇似的,因为剧组现场几乎就没有摄像头,非拍摄时间段,所有机器都是关闭状态,外头的监控也只能显示,化妆师是在四下无人时自己走进片场的,根本没有旁人尾随,且之后就没再出来过。 更诡异的是,化妆师的死法儿跟剧本里那具尸体的死因,一模一样。 剧本中,这具尸体生前遭受了非人的虐待,身上多处伤口遍布刀伤、砍伤,可这化妆师一人进入片场,究竟是谁能对她下此狠手,最后又把尸体摆到停尸台上去? 我听到这里,连吃饭的动作都慢了,有点愣神,“后来呢?” “后来……”齐昀却忽然想起什么来,有点尴尬地问,“这会儿好像是饭点,你没在吃饭吗?” “我是在吃饭,不耽误的,你继续说吧,还查出来什么了?” “既然你还在吃饭,那一些细节我就不说了……这化妆师是第一个死的人,接下来陆续又死了两个工作人员,都是同样的情况,死状跟剧本里一模一样。” “事情闹得很大,连影视基地里其他剧组都听说了,赵辨没办法硬着头皮继续拍,别说工作人员发憷,一开机连演员都不在状态。他只能四处求人,最后经人指点,找上了齐家。” 这听起来似乎只是一个寻常的故事,剧组闹鬼闹得凶,导演赵辨几经辗转才找到齐家,于是齐昀他三叔齐海阔在了解到情况后,接下了这桩生意,哪怕从前齐家很少沾染这种娱乐圈的事。 在我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后,齐昀却在短暂的沉默后,语气变得格外严肃,“你还记得,我二哥和那个介绍人,都跟我们说过什么吗?” 我不明所以,怎么突然又扯回到他二哥跟介绍人身上了?但试着回想了一下,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微妙。 他二哥似乎说过,这单生意的客户有点来头,上门来点名要能镇住场子的厉害人。就连介绍人都提过,赵辨执意要见齐家人,换谁都不行。 在二哥跟介绍人口中,赵辨的态度十分强硬,只要齐家人,而且还有点背景手腕。可是在赵辨自己口中,却成了自己无路可走,几经辗转,被人介绍才找到的齐家。 “这……你见到面了,你觉得这个赵辨是什么样的人?”我立即这样问。 “他没说实话。”齐昀沉声道,“他找上我们齐家,绝对还有别的原因。但这家伙昨晚拉黑我电话,今天被我堵在片场,不得不应付我几句。他的嘴撬不开,我得去找那个乔姓演员,换个突破口。” 这通电话,只是齐昀向我说明状况,挂断前,他又问我家里情况如何,什么时候来跟他汇合,我思忖了一下,说还不确定,晚点我会告诉他。 至于抓住的那个狐野修,齐昀说,人今天已经交给他大姑那边了。 看我接电话认真,姥姥忍不住问,“晴晴,你是不是还要出门?” “嗯……差不多吧,还有点事没处理干净。”我含糊地回答。 吃完饭后,我顺手帮姥姥刷了碗,看着我妈自己回屋,摆弄起了床边的毛线,我才松了一口气,又往祠堂走了过去。 天已经黑了下去,白云盛哪怕是有什么事出门,这会儿也总该回来了? 抱着这样的念头,我又一次推开了祠堂的门,同时还抱了点新鲜水果来,打算把盘子里换上新的供奉,毕竟白云盛跟穆思的名字,还在上头呢。 祠堂光线昏暗,桌上一缕线香明灭,光线幽微,我抱着水果走到供桌前,很随意地把东西摆盘,一边摆一边喊:“白云盛?你回来了吗?穆思?你们能听见我说话吗?” 回应我的仍旧是一片沉默,直到我摆盘到一半,才猛然察觉,桌子上似乎多了什么东西。 原本正中央的牌位,下午时就已被我拿掉,甚至上面的黄纸也被我撕掉,可此时,它竟诡异地再次出现在了桌上。 “柳忘”两个大字,尤其醒目。 第226章 没有意义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没有意义了 我大脑瞬间一片空白,一个苹果从我手中滚落,骨碌碌地滚到了供桌下头,险些把碟子也打翻了。 那两个字一如从前,伫立在那里,仿佛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我,半晌后,意识到了什么的我,脸色阴沉下来,把瓜果往桌上一丢,转身便往外走。 然而,没等我走到门口,祠堂的门无风自动,猛地就合上了,关门卷携起来的风迎面而来,我站定在门前,双手渐渐攥紧。 祠堂里,一阵死寂,我冷声问:“这样有意思吗?” 没有声音回答我。 “我说的很清楚了,出了九天山,我们两个一刀两断,从今往后桥归桥,路归路,我撤掉堂口,跟你、还有你的黑山,再没有半点关系。” 隐约间,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蛇鳞与地面的摩擦声,出现在我身后不远。 可他一言不发,我面前的门也仍旧紧闭着,他似乎打定主意要这么跟我耗下去。 我抬手推门,纹丝不动,便冷笑了一声:“柳君大人贵人事忙,黑山上要操心的人就不少了,更犯不上来我这儿找不痛快。” 身后传来一串“叮叮当当”的声音,我闻声回头,不见人影,可供桌上多了几样东西。 赤玉耳坠就躺在供桌中央,它的旁边,还有那支红玉簪,“见簪如见我”那句刹那间又从耳畔流转而过,心中悲凉划过的同时,一股愤然凭空而起。 还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给我看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了百年的人已经回到他身边了,而那个人,偏偏又与我有血海深仇。我尚且没有功夫找她算账,他却想要我回到他身边去? 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双手紧紧攥拳,千言万语,到最后只汇聚成两个字,我咬牙道:“开门。” 他当然没有给我开门,桌上的赤玉耳坠与红玉簪隐隐亮起微光,红色微光交织着祠堂的香火,拉扯出一道混沌的影子,逐渐凝结在供桌前。 它朝着我走来,想要伸出手拉住我,只是那双模糊不清的手即将触及到我时,我猛地抬脚,狠狠地揣在了祠堂门上。 模糊的身影顿住了,我与他间仍差一步之遥。 “没有任何意义,从我知道这张脸只是因为像她、从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我宁愿自己承认、自己认命,有些东西它就是不会降临到我身上,也不想因为我可以是别人的影子,而得到一切。更何况那个人,跟我还有斩不断算不清的烂账!” “在我问你要一个答案的时候,你拒绝了,你走开了;九天山里会有人等我几百年,哪怕只剩一缕神识也想再见我一面,把百年前的一切都说给我听。你现在觉得,你迟来的解释,真的有意义吗?” “柳忘,你的一生有千百年,我不过几十载光阴。你如果玩够了,就彻底地从我生命里消失,我也能高兴点。” 说到最后,我感觉视线有点模糊,明明是攥紧的双手,指尖却还是冰凉。 身后没有回应,我又一脚踹上了祠堂的门,这一回,祠堂大门松动,终于露出了一道缝隙。 可是外面的天,跟祠堂里一样黑。 我颤抖着呼出一口气,撂下最后几句话:“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的朋友。帮我下山的是胡朔玉,陪我去九天山的是白云盛,多等我一百年的是九天。现在,我还有齐家的事帮忙处理。” “我跟你缘分就到这里,如果你纠缠我的同时,还对我的朋友下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原谅你。当然,您是黑山柳君,我可奈何不了你,但霍镜,我跟她的仇,哪怕闹到最后两败俱伤,我也不会放过她,你大可以试试。” 我又不是傻子,白云盛跟穆思都没有回应,毫无疑问是因为柳忘在这里。 他们只是躲起来也罢了,如果是柳忘恼羞成怒,我哪怕鱼死网破,都不会放过他。 我走出了这个昏暗的泥沼,没有再回头,该说的话都说了,他早该回他的黑山去,跟他百年未见的霍镜再续前缘。 回到房间里时,姥姥正在开电视,随口问道:“刚刚怎么有那么大的动静,怎么了?” “没什么,去后院摆贡品,发现了一只老鼠,我追着打来着。”我低着头应付了过去,一转身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一刹那,世界再次寂静下来,我靠着房门,听着门外电视机声音响起,与我无关的热闹渐渐填满屋子,而我房间的窗台上,又多了一道影子。 一条白蛇悄无声息地出现,我看见的时候,人有些微愣,白云盛一溜烟儿地爬下来,盘到角落里,小声问我:“他这回,总该彻底走了吧?” “你……没事吧?”我鼻头有点酸,声音也有点沙哑。 “嗐,我没事儿,我可是老油条了。”白云盛晃了晃小蛇脑袋,“本来给你抓好了药,想回来等你,谁知回家才发现,他也在这儿,脚程比我都快……” “我这药也没法儿煎,更不敢吭声,只能先躲着咯,等你回来。说实话,你白天喊我的时候,他就在祠堂,给我魂都要吓出来了……说来也稀罕,换做从前,他怎么也得怒火中烧大发雷霆,如今还有挨了两顿骂,一个屁不放,还往上贴的时候?” 白云盛念叨到这里时,发现我脸色不好,马上闭嘴了,咳嗽了一声:“他走了,我就帮你煎药哈,你折腾回家也累了,先休息,我不打扰你。” 白云盛溜走前,又突然折回来,“还有一件事,你母亲的病。” 第227章 有人死在最好的那年 第二百二十七章 有人死在最好的那年 “她丢失的魂还在我这儿养着,但我估摸着,少说还得一个月。不过,你也看见了,你母亲的状态好了很多。”白云盛说道,“魂这东西就是这样,虽然还未归体,但离肉身越近,也会让身体内其他魂魄安定。” 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紧跟着又问了一句:“你去了一趟鬼市,有什么收获?我听见你吃饭时跟齐昀打电话,好像又发生了什么?” “还是狐野修的事。”我说,“我应该……不会在家里久留,赶着去跟齐昀汇合,齐家被狐野修盯上了。” 白云盛“啧”了一声,“还真是无一日安宁。” “药我明天会送来,这东西没什么副作用,你既然手头还有事,好好睡一觉就能继续上路了。” 白云盛的身影从窗边出现,又从窗边消失,我一个人在房间里静了很久,直到晚上睡觉时,抱着被子去了我妈的卧室。 只是觉得心里有很多事情堵在这里,即便想通了也仍旧难受,这一丝迷茫与困苦交织在心头,让我想要找一个角落蜷缩起来。 小时候觉得难过了,也会这样跑去我妈的房间,即便我知道她几乎不会给我什么回应,但是只要能躺在她身边,蜷缩在这个下意识搂紧我的怀抱里,我总会觉得心安,也许就在这里睡一觉,许多事都会过去吧。 我妈摆弄着我的头发,动作很轻,又十分专注,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正如她也不会知道我心里藏着什么,可就在我闭上眼时,耳畔忽然响起了她的声音。 “晴晴有心事,睡不着。” 我猝然睁眼,侧过头怔怔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颤抖着喊了一声:“……妈?” “妈在呢。”她轻轻摸着我的头发。 仿佛刚刚一次闭眼,让我真的做起了一个朦胧的梦,看着她眼底平静又柔和的目光,我在发怔,她却在用视线描摹我的轮廓。 究竟要用怎样的预言,才能形容我此时的心情呢,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这样呆呆地看着她,然后慢慢红了眼眶。而她的手一直停留在我的发梢打转,隔了很久才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睡吧。”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说不出一电话,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 直到此时,我才察觉,她的动作远不如从前疯癫时自然,甚至有点僵硬无措,但最后还是轻轻地搂住了我,轻拍后背。 她也会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大梦吗?浑浑噩噩十几年后,她的母亲老去,她的女儿长大,离去的爱人永远不会回来,自己的年华匆匆而过,无论前路还是过去,都是混沌的空白。 她的人生被偷走了十几年,可一切都没有定格在我出生的那一年。 也许是为了缓解气氛,她轻声问我:“为什么睡不着,有什么心事吗?” 我埋头在她怀里,强迫自己把这些念头都压了回去,哽咽着说:“没什么……” “妈能陪着你的时候不多,说说吧,有心事都说出来,才好睡觉。”她声音很低,却轻柔,也带着一丝鼻音。 我们两个人在漆黑的房间里相拥,这种沉默一直持续了很久,我发现自己的泪水从来没有止住,只能吸了吸鼻子,略带狼狈地从她怀里离开,翻身去床头柜上摸纸抽。 我一边胡乱擦着眼泪鼻涕,一边哑着嗓子说:“没有什么,只是觉得……觉得心里堵得慌。” 我擦完又躺了回去,用被子把整个人都裹了起来,低着头没有跟我妈对视,她也没有再追问,只是说睡吧。 很多事都是无法说出口的,哪怕是想要开口,也会变成几句莫名的话。 “为什么人只会执着于曾经失去的东西呢?” 这话像是在问我妈,又像是在问我自己。 我妈听后,似乎笑了一下,“不管什么东西,只要没有了,你才会想它的好,还会慢慢忘掉它的不好。东西是这样,人也是。” 片刻的沉默后,我又开口:“如果这个东西,恰好在最喜欢的时候,丢掉了呢?” “在最喜欢的时候弄丢了,那它就会变成心中最完美、最好的。”她说,“人都是这样的,晴晴。” 我没有吭声,她轻轻拍着我的后背,最后一次柔声说:“睡吧。” 她就会变成心中最完美、最好的…… 不知为何,这句话在我耳畔久久回荡,挥之不去,最后成为嘴角的一抹苦笑。 霍镜的锋刃从来都指向我,黑山柳君,你所在的位置,怎么可能看见这些泥泞与肮脏呢? 我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只知道这个梦让人头脑昏沉,身上疲乏。 我仿佛走了许久的路,身边的一切都模模糊糊,脑袋也懵懂,只有一个念头,似乎要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因为再过一会儿,就会…… “姑娘,请这边走。”一个小侍女低眉顺眼地对我说,“您今日上山累了,院里的吃食茶点都备好了。” 我想都没想,就抬脚跟着她走了过去。 脚下的路不知何时已成了山间小路,耳畔鸟鸣清脆,山风穿堂而过,与我一同推门走入小院。 院落娴静雅致,院里的小池塘清澈见底,桃树错落有致,更见几尾游鱼,恍惚间给我一种莫名的熟悉。可是我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更多。 我跟着小侍女走进房间,只见桌上菜肴齐备,还有美酒佳酿,刚刚还空荡荡的院落,顷刻间传来了一阵嬉笑声。 我回头望去,就见另一群小侍女正在叽叽喳喳地打扫院子,相互小声打闹着,这幅场景其乐融融,在黄昏下带着一层暖意,然而我站在门边看着她们,脑子里却冷不丁冒出一个念头来。 仿佛,少了谁。 这个场景,仿佛少了一个人似的,少了一个人管着这帮吵闹的小丫头,那个人是…… 沉水。 这两个字如同一把锥子,瞬间凿开了墙壁,我脑袋里“嗡”得一声,颤抖着环顾起四周,这熟悉的院落、山间的气息…… “柳忘!”我愤然吼道,“为什么!” 霎时间,所有笑闹声消失,人影如烟消散。 不过眨眼间,热闹散尽,冷冷清清,恍若南柯一梦。 一阵风刮过,树上桃花摇摇欲坠,翩然飘落,落在了一人肩头。 红衣上的桃花。 第228章 我要独一无二的爱 第二百二十八章 我要独一无二的爱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在桃花树下,垂袖而立,遥遥地看着我,一双赤红色的眼眸中倒映着我的身影,荡起层层涟漪。 日落西山,将一切东西的影子都拉得很长,此件天地只剩下我们两人,他就站在树下的石桌旁,嘴唇微动,仿佛想说什么。 我后退半步,关上了门。 双手抵在门上时,我低着头,咬紧牙关,心中不知是气愤还是难过,深吸一口气后,我拧了一把自己的胳膊。 没有痛觉,甚至半点感觉都没有,意识都有点朦胧模糊,我反应过来,只是一个梦。 只是这个梦,并不由我控制而已。 我说的话还不够难听吗?他犯得着一直这样纠缠不休吗? 在梦中把我拉回黑山,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步步朝着我走来,无论我如何用力掐自己的胳膊,不仅感受不到半点痛楚,连一点醒来的迹象都没有。 就像傍晚时,我们在祠堂一样,如果他不松口,我其实根本没办法推开那扇门。 沉默之中,我的十指渐渐用力,叩紧门框。 在一段本就不对等的关系里,就连我想要的陌路,也都在他一念之间,对吗? 当我意识到这点时,心中无力的酸楚开始悄然蔓延,门外的脚步声已经顿住,一门之隔,声音既在咫尺,也在天涯。 “我有话对你说。”柳忘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为什么?为什么连几句话的时间都不给我?” 我咬紧牙关,没有吭声。 “霍镜,她只是百年前我手下一个挂名的弟马,仅此而已。她从不是我什么人,百年前她因齐家魂飞魄散,我从没想过还有机会再遇她的残魂,只是念着从前的缘分,想送她入轮回,也算把这件事彻底做个了断。” “我承认,百年以来,这件事一直是黑山上一个禁忌,因为从我坐到这个位置起,伤我弟马等于打我的脸,更遑论动手的是齐家人,胡朔玉与我相交多年,这件事却连个交代都不肯给我。” 我轻轻颤抖着深吸了一口气:“说来说去……” “我只要你。”柳忘沙哑的声音骤然打断了我的话,“林晴,我只要你。” “我不喜欢霍镜,我也不会喜欢别人,黑山上除你以外不会有其他女主人,我愿意给你我拥有的一切,我只是想你陪着我,就……” “柳忘。”这一次,轮到我打断了他的话,“看着我的脸,你会想起霍镜吗?” 刹那间,死寂一般的沉默。 我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而片刻后,柳忘沉声说:“你跟她就是不一样的人,如果百年前的事另有缘由,我只会选你!这跟你们俩长得像不像没有半分关系!” “都说到这儿了,你还不明白吗?”我的视线不知为何有些模糊,“打从你见我的第一面起,从你打定主意要把我留在你身边开始,你敢说没有一刻,在我身上,你看见了霍镜的影子,你想起了百年前的她?” 柳忘的声音消失在了门的那一边,我竟不知,原来梦中流泪,也这么真实。 “可我爱的是你。”他哑然道,“只是你。” “你觉得爱是什么?是把好东西捧到我面前?还是不断地许给我承诺?其实你心里从不允许别人的忤逆和拒绝,哪怕是我也一样,这一点你清楚吗?” “心情好时耍无赖磨人妥协,心情不好扭头便走甩冷脸,连一句解释都懒得给,我连一个摇头说不的资格都没有,从前是,现在也是。就像无论我跟你说多少遍,你都不肯放手,因为在你心里,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你,在你还没有厌倦的时候逃离……” “不是……”柳忘喃喃自语,“我来找你,不是因为这个,我只是想要你回来……” “你从前对我说过一句话,我现在倒是觉得挺对的。”我低声自嘲一笑,抬手抹了一把眼眶,“你叫我不要相信动物仙,因为它们跟人不一样,难以揣摩。” “柳忘,你是仙家,你不是凡人,你没有人一生的营营碌碌,你就站在那么高的山巅上,偶尔出入尘世硝烟,你不会弯腰,也不会低头。” 门扉颤动,骤然被推开了一道缝隙,他背对着夕阳,轮廓模糊,赤红色的眼眸中半是无措半是迷茫,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如果,重来一次呢?” “如果重来一次,没有霍镜、没有百年前、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没有,只从现在,我们重新来过,不可以吗?” 四目交错后,我缓缓摇头。 “为什么!”他想彻底推开这扇门,可我就抬手挡在这里,没有后退,没有退让,微微仰头,直直地看着他。 “霍镜为什么会有一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我问。 柳忘愣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这样问,更答不上来,因为这个答案连我都不清楚。 “我跟霍镜不是双生花,我们没有血缘,只有血仇。可无论是先有我,还是先有她,在你的人生里,我已经是她的影子了。” “你不是她的影子,我说过你跟她不一样!”柳忘的脸上终于升起了一丝愠色,低吼着,“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 “不明白的是你,柳忘。”我缓缓说,“第一次去鬼市,霍镜钻进我身体里时,我说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的身形一僵。 “我死了,我们就两清。”我嘴角轻轻勾了一下,“而你又说过什么,你记得吗?” 柳忘的脸色霎时间苍白如纸,“我……” “最近睡觉,我总是多梦,梦里想起很多从前;睡醒了,我就会想,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我想到钱婆,想到齐昀,想到第一次去鬼市,想起当时意识朦胧间,我听见的话。” “柳忘,霍镜说这句话的时候,你一定很难忘吧?”我笑着看向他时,眼眶却是红的。 他嘴唇颤抖着,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艰涩地说:“不一样的……” “柳忘,我是在一个泥塘里长大的人,我得到的每一份好,都会让我不停地问自己,我也可以得到它吗?这不是我偷来的东西吗?爱我的人,他们真的会一直爱下去吗?” “无数个日夜,这些声音都会在我心底响起,从我出生开始,我已经失去了人生中足够多的东西,我不相信,老天还会耐心为我准备一份这样的厚礼。” “可即便是这样的我,也不会接受,这位太快太好的爱,是因为别人才给我的。如你所说,你不爱霍镜,可世上的感情千姿百态,怜悯、恻隐、知心……你敢说,一个让你百年来不愿听人谈及的弟马,仅仅是因为被下了台面吗?” “在我们认识的最初那一刻,我知道,你眼里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从前我会害怕,害怕自己习惯了美好,被丢下后折进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后退、只有缩在一个安全的屏障里,不越雷池半步。” “直到离开黑山的那一刻,我都在难过。可是从九天山走出来的时候,我想清楚了。” 即便在说这些话时,我已经泪流满面,视线模糊到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的声音依旧平稳,没有半分迟疑与凝噎。 “我是林晴,世上仅我一人,无论我是如何挣扎着活下来的,我都配得上被爱,我也只要独一无二的爱。” 第229章 我选这条路 第二百二十九章 我选这条路 我仰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即使泪水模糊了视线,他的脸在我眼中模糊成一个轮廓。 他久久说不出话,而我也不是在 等他一个回答,我松开了挡住门的手,他似乎抬手想要抹掉我脸上的泪水,被我侧头躲开+。 “这场梦该醒了,你不觉得吗?” 他想说的话我听了,我能说的话也都说尽了。 这一场真实又虚幻的梦,终于在他的沉默中,多了一道缺口。 黄昏只剩最后一道余晖,来时的院门外,景致消失不见,唯有一片混沌虚空。 我轻轻扯了一下嘴角,这个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饱含着怎样的感情,只是这一咧嘴,泪水不小心牵扯进嘴边,有一股淡淡的苦涩。 我越过柳忘,朝着院门外走去,擦身而过时,他没有动,我也没有回头。 从今往后,形同陌…… “林晴,我从没有觉得我给你的任何东西,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恩赐。” 他的声音蓦然从我身后传来。 “百年前结识霍镜,不过几年光阴,弹指一挥间,人之渺小如朝菌晦朔,还未看清便转而新生。你说我第一眼看见你时,一定会想到她,你说得对,凡尘喧嚣,我记住的人,拢共也没几个。” 我的步伐僵了一瞬。 “可我知道你不是她,我一直都知道,因为我看着你的日子,比看她要久得多。” 我终于僵在了半途,恰好头顶的桃树花瓣悠然落下,随风卷过脸颊,我随着桃花回头,与他遥遥对视。 泪水还未干涸,他的脸还是那样模糊不清,只有赤红的眼瞳深深凝望着我,这双时常涵盖着凌厉与不可一世的傲然眼眸,在眼帘低垂时,似乎只剩下被匆忙掩饰起来的难过。 “赤玉耳坠为何会在你家,林家与齐家祖上有交,你家又怎会好端端有黑山的东西。而这十多年来缠着你的,又何止霍镜的残魂一个,耳坠不能驱邪避祸,我才行。” 瞳孔骤缩的一刹那,似乎有什么画面从我脑海中闪过,我却抓不住。 但很快,柳忘淡淡地勾了一下嘴角,像是在自嘲,“你说得也对,我连父母的样子都记不清了,我又懂什么情爱……” 在更早的时候,我跟他打过照面,对吗? 这个念头在我脑海里疯长,头顶飘然落下的桃花此时此刻仿佛成了梦中点亮黑暗的红花,让我的指尖微微颤抖。 发生过什么?我真的忘掉了什么吗? 不,可直到如今,即便我忘了什么,真的有什么意义…… 数个混乱的念头一齐涌入脑海,但没等一个答案水落石出,柳忘五指并拢,缓缓攥紧掌心。 刹那间,身边的景象仿佛融水的墨汁,被搅了个天旋地转!夕阳已逝,砖石扭曲,我还未到出口,这个梦却已混沌难支,让我一阵眼花缭乱,头目眩晕。 柳忘站在旋涡的中心凝望着我,正如所有的一切,都是以他为源头,他眼底的光芒轮转变化,划过许多我看不懂的情愫,只是一直留着我的倒影,直到最后,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不过转瞬间,他再度睁开眼,眼中的偏执与倔强占据大半,还有他与生俱来的傲然,他吐出一口浊气,仰头看着我。 他仿佛很嚣张,却又好像很难过,他咬着牙,一字一顿沙哑着声音:“我,不会放手的。” 他定定地看着我,瞳孔中倒映着我的脸。 “我认定了是你,一生一世就只有你,让你难过,是我的错,你不想原谅我,都可以。如果你觉得我不懂什么是爱,我去找,我去问,无论答案是什么,结果是什么,我都一定会证明给你看。” “你……!”身边的场景化为乌有,脚下的“地面”也瞬间坍塌成为虚空,我不受控制地跌入了深渊。 失重感、眩晕感……这些都不重要,梦中的感知都被模糊到轻飘飘一层,我只能抬头,对上他那一双不甘心又带着落寞的眼睛。 “我们重头来过吧。”他这样说着。 “我说过,我不想重头来过!”我吼道。 “我没有逼你,选这条路的只有我而已。”柳忘的一句话,却让我怔住了。 不等我再张口,他已别过头去,“狐野修盯上的不是齐家,是你。别老管齐家那个小子,多担心自己。”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再睁开眼时,我呼吸急促,泪水朦胧,连天花板上的灯都看不清。 有那么一瞬,我多希望这只是一个荒唐的梦。 第230章 前路未卜 第二百三十章 前路未卜 天还刚蒙蒙亮。 我心跳慌乱,伸手胡乱去抹泪水,可连抹了几下,眼角的泪水刚擦掉,就又涌了新的来,我扭身去床头拿纸,这一动弹,却听见身边传来了嘟囔声。 “晴晴,晴晴乖……”我妈一边低声嘟囔着,一边条件反射地轻轻伸手来拍我。 这熟悉的语气,哪怕是还在睡梦中,我也知道,昨晚那个短暂清醒的母亲,已经消失了。 这样也很好了,能好好地陪在我身边就好。 我抽了几张纸,缓了好久才擦掉脸上的泪水,可之后却无论如何,再也睡不着。 刚睡醒的人,无论是什么梦,总会记得格外清楚,更何况,这又哪里真的是一个梦呢。 睡不着的我,披上衣服蹑手蹑脚地出了卧室,可看着还没大亮的天,和空荡的客厅,我竟不知自己该做什么。 转悠着,鬼使神差地,我去了祠堂。 秋来寒潮,我在清晨穿着单衣出门,刚出门几步,就冻得一个瑟缩,一路走到祠堂,发现门居然是虚掩着的。 我脑袋有点蒙,一边回忆着昨晚门是否关严实了,一边轻轻伸手推门,结果这一进去,还有一层淡淡的白烟。 “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传入耳中,祠堂的小桌子前,有人搬了个小马扎,正在拿扇子煽火熬药。 听见声音,那人也吓了一跳,“哎哟!我的姑奶奶,您怎么醒的这么早?” 原来是白云盛,我刚悬起来的心,这才放了下去。但与此同时,我也不由自主地抬眼看了看桌子。 供桌上,昨天那去而复返的牌位,竟又自己消失了。 我在门口驻足了片刻,白云盛又搬出来了一个小马扎给我,“快进来,早上怪冷的,你就穿这么点出来?” “刚睡醒,有点……睡不着了,随便转几圈而已。”我走过来,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怪冷的,你怎么大早上就开始熬药了?” “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你那边好像还有别的事儿忙,我怕你如果突然要走,想喝药的时候喝不上。”白云盛说着,掀开盖子看了一眼。 药味儿不重,我闻着味道也闻不出什么名堂来,他刚放下盖子,扭头看见我神情有些恍惚,眼珠一转,试探着问我:“药你还喝吗?” 白云盛是以为我在犹豫这件事,可我没着急回他,沉吟片刻后说:“我是得出门一趟,也得尽快,去找齐昀。” “出门?齐家那边的事儿?”他问。 “嗯,是狐野修……这帮人盯上了齐家某样东西,还杀了齐昀的二叔,就连齐家人里,都出了他们的内应。齐昀去S市查这件事了,我随后去找他。” 我的目光盯着地上架起来的药罐子,缓缓说着这几天发生的事,白云盛一直听着,时不时点个头应声,直到我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来清融,这才猛然反应过来,前晚他消失之后,再没有动静了。 “清融……清融不知道去哪儿了。”我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 白云盛手里的扇子差点掉了:“怎么又跟这位老神仙扯上关系了?!” 我只能又掉过头去,把在鬼市发现齐海阔尸体的事儿,从头详细说了一遍。这回,白云盛听得瞪大了眼睛,也忘了煽火了,扇子干脆停了。 “清融当过狐野修?”白云盛不可置信地反问,但很快又赶紧低声,做贼似的四下看了看,往我跟前凑了凑,“他跟你回来了吗?” “呃……”我也不敢确定,“我不知道,他说他有自己的考量,我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不过……这会儿这么早,他估摸的确不在吧。” “啧……又是一趟浑水啊。”白云盛摸着下巴,“你有别的打算吗?” “打算?眼下没什么。”我轻轻摇头,“先跟齐昀汇合吧,他那边一路追着他二叔生前的生意查下去,似乎是真查到点眉目。这次的事的确是一趟浑水,可胡朔玉跟我提过一嘴,这一串的事有点蹊跷。” “我前脚才出九天山,后脚狐野修就杀了齐家的人,故意把尸体丢到鬼市。且我一路去九天山,正是因为何芝这个狐野修的指引,就仿佛……是算计好的。更何况齐家跟我家有故交,我心里总不安稳,感觉不妙。” 白云盛此时忽然问了一句:“要我跟着你去吗?” “嗯?”我愣了一下,“你上回不是说,离了九天山之后……你要找个地方逍遥一阵子吗?” 我还记着他上次说过的话,他觉得我如今身边环绕着的,都不是什么普通人物,他帮不上什么忙,更不太想跟这些人物扯上更多关系,所以除了想让他帮我配药,我没再动过麻烦他的心思。 “此一时彼一时啊。”他感慨着,“我还贴在你堂口上呢,柳忘都走了,我再一走,你这堂口直接关门大吉算了。” 我无奈地笑了笑,“我想不想继续干这一行还不一定呢。” “可你查狐野修的事情,总不能赤手空拳地就上去了。清融那位老神仙脾气古怪,你别太指望着他能帮你。”白云盛说,“更何况,你说他从前当过狐野修,我还想起一件事来。” 第231章 蹊跷 第二百三十一章 蹊跷 “什么事?”我的胳膊撑在腿上,就这样拄着头,歪着脑袋问。 “清融独占淮阴谷许多年,不喜欢跟人同住,这千百年来,也少有几个人有胆子,去主动寻他的晦气。可离开淮阴谷时,我还说过,这位仙家阅尽世上书,甚至有过目不忘的本事,然而动手打架的功夫,却不太行。” 我当然记得,他上次不过跟我嘀咕了几句,清融就小心眼地拿石子绊他。 白云盛继续说了下去:“但你细想啊,仙家若是没有本事手段,怎么会人人忌惮,不敢越雷池?清融总不会是凭着年纪去压山上其他仙家的吧?” 这么一想,倒也是,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我在黑山这些年,听说过一件事,算是山中‘趣闻’吧。”他说道,“很早年间,淮阴谷这地界,十分凶险。” “此地山谷水汽丰盛,山泉瀑布回音不绝于耳,是一处钟灵毓秀的好地方。不少仙家眼馋心热,然而,也是此时,这地方闹出过两桩人命。” “听说有个常仙,想在淮阴谷住下,结果这人进了山谷里,十天半月都没音讯,有人好信进来寻,沿着滩涂一路向上,竟赫然见清澈河水变得一片猩红,可怖异常。” “沿着滩涂来到上游,只见一条大蛇被十二根铁枪死死钉在河中,血水一路蜿蜒而下,绵延好几里,俨然是那仙家水中惨死。” 我听得眼皮一跳,“这是第一桩,第二桩呢?” “第二桩,就是因这第一桩而起的。”白云盛,“这常仙有个好友,这好友听闻他无故惨死淮阴谷,便怒气冲冲过来讨说法。然而,他翻遍了整个淮阴谷,却都不见一个人影,直到……” “直到,他气急败坏寻上山头,见到瀑布深潭后,有一道朦胧的黑影,那人说,淮阴谷从今往后只有一个主人,再有人来,都是这个下场。” 我忍不住开口:“然后这位好友,也这样死了?” “非也。”白云盛摇头,“这人失踪了。” “失踪?” “听说,这位好友刚要动手,黑影又说,要跟他打个赌,省得日后,总有他这样的人源源不断地进来找晦气找麻烦。如果他赢了,自己便以命抵命;但如果他输了,死的会比上一个还惨。” “可他失踪了,这怎么说?他是输了还是赢了?”我追问。 “黑山上的人都觉得,这家伙肯定输了,说得好听是失踪,说得难听点,是连尸骨都找不到。”白云盛摊手,“自此,真没人敢随意进淮阴谷了,这儿住着一位难惹的蟒仙,慢慢都传开了。” 我跟白云盛两两对视,他眨着眼睛等我反应,我心底却有一股异样感。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似的…… 见我不说话,白云盛又凑过来小声说:“这位的确不是个脾气好的主儿,如果他还曾做过狐野修,你必须留心。” “他如果如此危险,胡朔玉也不会放任他就这么一路跟着我才对。”无论如何,我总是相信胡朔玉的判断的,奈何这些大仙家,心里全都有自己的小九九。 我们聊了这许多的功夫,药味儿越来越浓,白云盛熄了火,找了条毛巾把药罐盖子一圈都捂得严严实实。 他手上还在忙活,我猛地想起什么来。 “你说,血水随水而下,绵延好几里?”我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一缕不对劲,“这是传说的?有夸大其词?” 白云盛说道:“这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会儿连柳忘都还不是黑山柳君,当然是山间传说,至于是否夸大其词,这谁又知道呢……” “但是,那十二根铁枪是确有其事,当年看见的人不少,手法老到,除了心脏,其余十一根,枪枪避开关键要害,钉穿身体,说是虐杀都不为过。”白云盛一阵咋舌。 祠堂里,一瞬又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白云盛似乎在做最后的工作,我冷不丁说:“清融,我看他的术法多跟水有关。” “嗯?”白云盛没想到我话头突然拐到这儿来了,听后也点头,“是,他喜水。” “几次接触,我觉得他身上有个特点,他似乎格外在乎水的好坏。从鬼市出来,他跟着去茶楼喝了一口茶,看着十分挑剔用水,也不喜别人碰。在黑山上时,我不小心吐在了深潭里,他当时就挂不住脸了。”我说。 白云盛有点意外,手上动作一慢。 我解释着:“我的意思是,这人十分难以容忍身边的水不干不净,真的会把常仙钉死在河里,放血好多天吗?那血腥味儿,恐怕他自己就要先跑人了。” 第233章 冷暖自知 第二百三十三章 冷暖自知 白云盛似乎从未想过这一层,毕竟他从前进淮阴谷采药,基本不会跟清融打照面,带我去的两次,恐怕是唯二两次见面。 他轻轻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含糊地说了一句:“啧……这事儿也难讲。” 药就这么闷了一会儿,实际已经熬好了。 “你吃过早饭再吃,这药只能凉着吃,还得放一阵。时间还早,你其实可以再睡个回笼觉。”白云盛说。 “……再说吧,我现在没什么睡意。” 我盯着药罐,没有再多说什么,白云盛瞥了我几眼,又嘱咐说:“药喝完不会有什么感觉,甚至不需要多休息,就是会觉得困倦,浅睡一觉,做个怪梦。” 见我点头,白云盛站起身来,“药就放这儿了,我回去收拾点东西,你要出发去S市的话,记得喊我。” 我愣了一下:“喊你?” “你总不能一个仙家都不带,一个人过去吧?”白云盛耸耸肩,“再说了,S市我还熟悉点。” “啊?你熟悉?”我脸上划过一抹惊讶。 “天南海北,哪儿没去过。上次跟你说,我在尘世行走,借用了一个身份,那家人做生意,在S市附近就有家产,我多少过去晃过几次。”白云盛说,“不管清融为何一路跟着,狐野修又在盘算什么,先顾眼下吧,我跟你过去溜达一趟。” 说完后,白云盛又说,他去照看一下我母亲的残魂,等时机成熟,会彻底治好我母亲,不叫她像现在这样,迷糊多,清醒少。 我在祠堂一个人又坐了一会儿,看着地上的药罐子出神,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风吹打窗户,发出几阵声响,我才掏出手机,编辑消息。 【我家里没什么事,今天就去找你。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一切还顺利吗?】 【你家里抓住的那个狐野修,你家人有什么定论吗?】 接连发了两条消息,齐昀好半天没有回我。我想也是,现在这么早,再忙的人也是要睡觉的,晚点他看见消息,一定会回我的。 我也离开了祠堂,把门掩上,临走前最后看了一眼缺少牌位的供桌,抿了抿嘴,转身回前屋。 谁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我心烦意乱,一个人又在客厅坐了一会儿,直到姥姥起床,惊讶地看见我在厨房忙活早饭,问我怎么起这么早。 我说睡醒了就不困了,索性把早饭弄了,而吃过早饭后,我才又有点困意,转身回祠堂,盛了一碗已经彻底凉下去的药。 药中带着一股莫名的甘甜,我的指腹在碗边缘摩挲,心跳也在这一瞬慢了一拍。 喝掉这碗药,还会后悔吗? 我在心底这样问自己。 千头万绪涌上来,但最后唯余沉默,我知道,它现在只是一团灵气而已,白云盛早就说过。我也知道,人可以有很多种选择,不论最后走向哪边,只要不后悔,向前看就好。 我捧起碗,将药一饮而尽。 不苦,但也不甘甜,如同饮水。 大概也是冷暖自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