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第一儿媳》 1195.第1195章 齐王在哪儿? 第1195章 齐王在哪儿? 商如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尤其看到自己这个兄长竟然是全身戎装过来,腰间还挂着刀,身后跟随的几个士兵也都是铠甲加身,刀剑齐备。 完全不是来赴宴的装扮。 这几个人走进大堂,立刻迎来了所有人的目光。 若是寻常时候,这样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走进这样的酒宴里,必定会带来一阵迫人的杀气,令在场的人都忐忑不安;可这一回的情况却正好相反,大堂上坐着的有一半都是能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拼杀的人,尤其是申屠泰,他一个人能就抵一支队伍,哪怕他只穿着普通的常服,对上对方全副铠甲的士兵,那气势也丝毫不惧。 甚至,当那几个士兵走到大堂上,进入他视线的时候,他们自己反倒胆怯的将目光挪开了。 申屠泰冷笑一声,拿起一个梨一口咬掉大半个,边嚼边看着他们。 而其他的人,不论沈无峥还是裴行远,又或者官岙、官迟英,都是心性坚定,面对这样一群人突如其来虽有诧异,却一点都不馁怯。 因此,在走进这个大堂的一瞬间,商寿非立刻感觉到一阵寒意渗骨,原本的气势汹汹一下子被抽空了一半,再对上宇文晔冷峻的眸子,和商如意淡漠的眼神,不由的就有些气短。 “秦,秦——” 来之前毕竟已经做足了准备,他还是立刻鼓足了勇气,对着宇文晔草草一拱手:“秦王殿下,甲胄在身,请恕末将礼数不周了。” 若是别的人来,宇文晔或许也不会给好脸色,但总也不会太为难,可一看到商寿非,他立刻就想起了商如意曾经受过的苦难,眼神不仅冰冷,甚至变得锐利了起来。 他道:“商寿非?谁让你来的?” 商寿非道:“齐王殿下让末将来——” 他的话没说完,一旁的申屠泰已经冷冷说道:“昭武校尉,今天这里可是功臣们的庆功宴,无功之人,最好不要在这里出现,以免贻笑大方。” 一听这话,商寿非脸上顿时一阵红一阵白。 要知道,他是最早一批跟着宇文呈出征的将领,可过去已经一整年了,他们在东都几乎一场胜仗都没拿下,之前甚至因为不听申屠泰和沈无峥的计策而被梁士德打败,只能退守慈涧,险无容身之所,若不是后来宇文晔率军逐个攻下洛阳八关,他们只怕就要被逼死在那里了。 而之后攻下洛阳城,也是宇文晔早有暗棋的情况下,才兵不血刃的拿下了这座城池。 论功行赏,他的确…… 军中最讲军功,若无军功,即便被提拔到高位,也一样得不到部下将士们的爱戴,申屠泰这一番话,毫不留情的撕开了他无能的面具,甚至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亲兵都有些气短,纷纷闭口不言。 倒是官岙和官迟英,他们虽然知晓商寿非的身份,却并不知道他和商如意之间的恩怨,还有些奇怪这位秦王妃的兄长怎么在齐王的麾下,而宇文晔对他的态度如此恶劣,甚至他手下的人毫不留情的就开口羞辱此人。 姜洐和梁又楹更是诧异的看着这一幕。 商寿非咬了咬牙,按捺下了胸口的怒火,舔着脸笑道:“申屠将军,有功无功,不是你说了算,等回了长安,自有皇上定夺。” 申屠泰冷笑道:“我倒想看看,一个对着梁士德的军队望风而逃,能一仗就把手下五万人打没了的昭武校尉,在皇上那里能有什么功劳。” 这句话说得商寿非脸色一白,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转过脸去。 商如意听到这话,眉头也皱了起来。 如果说过去,一场仗死多少人对他们来说还只是一个数字,可经历了扶风一战和胡羊谷一战之后,战场上的牺牲对她来说就是实实在在的失去,那几万人的尸体垒起来的京观,那惨烈的景象,还有自己精心训练的三百重甲骑兵在胡羊谷几乎全军覆没,直到现在,有的时候午夜梦回,她甚至都会心疼得掉眼泪。 而宇文呈和商寿非的大败,在宇文晔还没出征之前,她就听说过。 这两个人不听申屠泰和沈无峥的建议,一意孤行攻打洛阳,最终五万人马逃回来几乎不到两千,若不是申屠泰和沈无峥坚持留下一支人马固守慈涧,他们这一次东征洛阳就要直接以大败告终了! 这个时候,商如意对他的怨恨,已经不仅仅来自幼年时他对自己的虐待和抛弃。 还有身为商若鸿的女儿,发现家族中竟然只剩下一个如此无能又卑劣的男丁,顶着当年骠骑将军的威名干尽了蠢事,要不了多久,商家曾经的荣光,就都要被他的无能取代了! 商如意咬着牙,冷冷道:“你来干什么!” 听到商如意带着怒意的声音,商寿非抬头看了她一眼,虽然有些心虚,可心里还是告诉自己,不论如何也不能在她的面前露怯。 于是商寿非立刻冷笑了一声,面子上却仍旧恭恭敬敬的道:“启禀秦王殿下,启禀王妃,今晚的——庆功宴,我们齐王说了,他就不来了。” 原本他不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他不来,这里的人还更自在些。 可坐在一旁的沈无峥却从他得意洋洋的神情中品出了一点异常,他突然道:“齐王做什么去了?” 商寿非冷冷瞥了他一眼:“齐王殿下做什么去了,轮得到你一个参军过问?” 说着,他右手扶刀,转身对着沈无峥道:“沈参军,莫忘了这一次你可是跟着齐王出征,是齐王麾下的人,现在到秦王这里来献殷勤……” 沈无峥冷冷道:“若非我赶到虎牢关,将洛阳的情况告知秦王殿下,让他率领大军南下,你以为,你和齐王现在在什么地方?” 商寿非脸色一沉。 的确,若不是宇文晔前来,他们只怕现在都还没攻破洛阳城门。 沈无峥的话又一次应证了他的无能,商寿非心中恼怒,可毕竟身在别人的地方,哪怕恼怒也没办法发作,倒是宇文晔冷冷道:“参军不能过问,本王难道还不能问?” “……” “齐王在哪儿?” 1196.第1196章 开了锋的刀 第1196章 开了锋的刀 对上宇文晔阴沉锐利的目光,商寿非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但他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虽然扶着刀柄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道:“既然秦王殿下一定要问,那末将就告诉你吧。” “……” “齐王殿下,已经启程回长安了。” “……!” 听到这话,大堂上的众人都皱起了眉头。 其实,从今天一整天齐王的人一个都没有露面,直到现在才来了一个商寿非,众人心里就已经隐隐有了这个猜测,现在商寿非说出来,倒也并没有让大家太过意外。 可是,众人的心里却还是有一点说不出的异样。 尤其是宇文晔和商如意,两个人都下意识的对视了一眼,眼神中也同样盈满了不安。 宇文呈就只是离开这么简单? 如果真的只是如此,他好像犯不着要让商寿非大摇大摆的过来,这模样不像是来告知,反倒像是来——挑衅的。但只是提前回长安,这又算是什么挑衅呢? 就在众人都有些疑惑不解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又沉重的脚步声。 宇文晔立刻抬起头看向大堂外,只见漆黑的夜色中,几个熟悉的人影疾行而来,竟然是穆先和程桥,分别带着几个卫兵匆匆赶来。 他们不是应该在城外的军营里,和将士们同乐吗? 一看到他们,大堂上的人都小吃了一惊,而商寿非的嘴角却挑起了一抹冷笑,像是在看一场好戏似得看着两人走进大堂;二人看到商寿非在这里,原本就紧张的神情更阴沉了几分,却还是依礼先向宇文晔和商如意叩拜行礼:“拜见秦王殿下,拜见王妃。” 宇文晔一抬手:“你们怎么来了?军中,出什么事了吗?” 穆先抬起头来,阴沉的目光像刀子一样狠狠刮了商寿非一眼,才对着宇文晔沉声道:“殿下,刚刚齐王殿下到军中,把萧元邃带走了。” “什么!?” 一听这话,堂上众人全都大惊失色。 宇文呈把萧元邃带走了? 也就是说,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个,趁着宇文晔今天在城中设宴奖赏功臣,他到军中带走萧元邃,然后立刻启程返回长安,让他们措手不及! 申屠泰重重一掌拍在桌上,起身怒道:“他怎么敢!” 这“砰”的一声也吓得商寿非连退两步,但为了面子还是嘴硬道:“申屠将军,齐王殿下怎么说还是行军大总管,你难道还要管他做事吗?” 申屠泰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越过桌子把这个无能之辈直接抓起来撕成两半,可就在他握紧双拳的时候,宇文晔的声音淡淡响起。 “申屠泰,坐下。” 申屠泰看了他一眼,无奈,只能愤愤的坐了回去。 宇文晔在初时的惊愕之后立刻恢复了平静,可眼神却比之前更冷冽了许多,当他看向商寿非的时候,那眼神就像一把带着寒意的剑,一瞬间捅穿了对方的身体,商寿非只感到一阵寒意渗骨,不由自主的就哆嗦了起来。 宇文晔道:“也就是说,齐王现在带着人已经走了?” 商寿非深吸了一口气:“是的。” “……” “秦王殿下不要生气,齐王不告而别不为别的,只是太想念皇帝陛下,想要早些回去向他老人家禀报这里的一切,也好一叙父子天伦。末将就是齐王派来告知你一声的。” “……” “现在,秦王殿下已经知道了,那末将就告辞了。” 说完,他拱手草草行了个礼,转身就要离开。可就在他刚走到门口的时候,宇文晔冷淡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站住。” 虽然心中不悦,可商寿非的脚步还是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 他慢慢回头看向宇文晔:“秦王还有什么吩咐?” 宇文晔道:“你现在,是要立刻追上你们齐王的队伍,是吗?” 商寿非昂首:“不错。” “既然如此,那你就替本王带一句话给他。” “秦王殿下请讲。” “……”宇文晔垂眸思索半晌,然后抬起眼来看着他,平静的说道:“你告诉他,他带回去的,是一把已经开了锋的刀。现在的长安,无人能挡其锋,也无人能做其鞘。让他好自为之。” 商寿非微微一怔,但立刻不屑的道:“末将知道了,末将会一字不漏把这话带给齐王殿下的。” 说完便转身走了。 他一走,大堂内的气氛立刻变得有些混乱起来,众人想要说什么,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谁都开不了口,最后还是石玉焘先开了口,对着他并不熟悉的穆先带着责备意味的道:“你们怎么能让人就把他带走了呢?” 穆先听到这话都有些不服气,冷冷道:“你有本事,你去拦他。” “你以为我不敢?” “你——” 眼看两个人要吵起来,程桥立刻拦在中间做和事佬,劝了穆先两句又转头对石玉焘道:“小石将军,你之前在府库阻拦齐王殿下是不假,但有些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石玉焘还要说什么,宇文晔道:“齐王是河南道行军大总管,他要进军营,要带走谁,他们也阻止不了。” 说着,他又看向石玉焘,道:“原本这话我是要过几天再跟你说的,现在说了也好。之前你为了阻止齐王进入府库跟他动手,的确是为本王立了一大功,但今后回到长安,万不可再有此冒失之举。他毕竟是亲王,若真的伤了他,在外面本王能护着你,在皇帝面前,谁都保不住你。” 石玉焘愤愤的低下头去。 宇文晔又抬头看向穆先和程桥:“他还带走了其他人吗?” 穆先摇头:“没有。” 宇文晔沉吟半晌,道:“好,我知道了。” 裴行远问道:“殿下,可要立刻派人去追?” 宇文晔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不用,他既然敢派人来挑衅,就是追也追不上了。况且,我们明天就要启程回长安,比他们也只是晚一天而已,无妨。” “……” 众人沉默着,没说话。 虽然只是晚一天,可宇文呈带走萧元邃这件事,绝对不只是时间上晚一天这么简单。 若以军功论,萧元邃是仅次于梁士德的敌将,抓他回去献给皇帝就是首功;若以能力论,萧元邃文韬武略,才智过人,得他相助能如虎添翼。 可是,宇文呈就这么把他带走了…… 众人忧心忡忡,但宇文晔显然没打算在这件事上再花费心神,眼看着所有人都露出了忧虑的神情,都在为这件事烦恼,他反倒淡淡一笑:“也好,今晚没有外人来,这里都是自己人,正好能开怀畅饮。” 说完,对着外面一招手:“上酒!” 可能还有,我会尽力…… 1197.第1197章 是这一次吗? 第1197章 是这一次吗? “上酒!” 一声令下,原本已经准备好了的仆从婢女们立刻从外鱼贯而入,手中捧着一坛坛刚刚开封的酒坛,酒香四溢。 众人虽然还有些不安,但看着他都如此洒脱,便也不再坚持;而因为穆先和程桥已经来了,便索性让他二人都留下,大家各找了各自想要的位置坐下,随即便开怀畅饮起来。 一时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这一闹,就闹到了半夜。 最后所有人几乎都喝醉了,尤其申屠泰醉得连走都走不动,还是沈无峥叫了四五个大汉上来一起抬才把他抬走的,其他人也都脚步虚浮,漂漂荡荡的由仆从们搀扶着离开了。 唯一还能保持清醒的,就只有沈无峥。 他在离开之前回头看了商如意一眼——从知道宇文呈带走了萧元邃之后,她虽然也有些震愕惊诧,但再没多说一句话,这个时候也只是扶着脚步有些踉跄的宇文晔往后院去,感觉到沈无峥的目光,她回头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于是,众人便都散了。 国公府内的灯一盏一盏的熄灭,不一会儿,整个府邸就安静的融入了早已经漆黑一片的夜色,安静得仿佛之前的热闹都只是一场幻境。 商如意扶着宇文晔回到他们的房间,刚一进门,卧雪便立刻奉上了醒酒汤。 她让宇文晔坐下,然后亲自陪着汤送到他嘴边:“殿下,喝一口吧。” “呼……” 宇文晔的呼吸中带着浓郁的酒气,可再一抬头,那双冷峻的眼瞳中目光却是清醒冷冽的,嘴角还勾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你真以为我醉了。” 商如意一怔,旋即也笑了笑,将汤碗递给卧雪,笑道:“原来你哄我呢。” 虽然不用醒酒汤,可这一身的酒气却有些熏人。商如意让卧雪又打了一盆凉水来给他洗脸,宇文晔自己走过去清洗了一番,然后走回到床边坐下,道:“不是哄你,只是不想让大家扫兴。这一仗申屠泰和你哥打了整整一年,我们这些人也折腾了半年,大家都很辛苦,不能因为炎劼一个人,就让大家今晚都不得安宁。我不喝,他们怎么喝。” 商如意轻轻叹了口气。 卧雪把水盆帕子都拿出去,然后关上门,屋子里便只剩两个人,他们宽衣后便上了床。 夜已经很深了,加上都喝了一点酒,脑袋沉甸甸的,很疲倦了。 可两个人都没睡着。 明明没有风,屋子里只剩下的那一盏烛火却不停的摇曳晃动着,明灭不定的灯光让整个屋子都有些摇摇欲坠的危机感,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终于翻身对着宇文晔,只见他那双明亮的眼睛也盯着漆黑的房顶,好像陷入了沉思。 她轻声道:“怎么办?” 宇文晔转头看向她:“嗯?” 商如意道:“齐王带走萧元邃,就是为了对付你。” 宇文晔用鼻子冷哼了一声:“当然。” 商如意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才慢慢说道:“要看他们打算怎么用萧元邃。” “怎么用?” 这三个字让商如意有些意外,疑惑的看着他:“还能怎么用?” 宇文晔道:“萧元邃是洛阳这一战除梁士德之外的第一大员,把他抓回去献给父皇,就是此战的一大功劳。炎劼之前数攻洛阳不下,把他带回去是为了给自己补面子。若父皇把萧元邃一刀杀了,那这面子也就给他了。” 商如意的脸色一变:“他们要杀萧元邃?” 宇文晔不悦的瞥了她一眼,又轻哼了一声,才说道:“但,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下下策。” 商如意松了口气,想了想道:“让他活着,为己所用才是上策吧。” 宇文晔点头:“谁都知道萧元邃的能力,就在这短短几年,王岗寨,洛阳城,都被他拿下做成了大局。这个人虽然有不少短处,但长处也是别人没有的,父皇更明白他的价值。所以留他下来,利大于弊。” 商如意又想了想,道:“但留下来,给谁用呢?” 宇文晔又笑了一声,道:“是啊,问题就在给谁用。只从现在的局面看,父皇是一定会把他给太子的。” 商如意点点头,不为别的,现在太子和秦王两边的势力明显是不对等的,宇文晔靠着几次大战下来的军功,执掌了了半个朝廷的军政大权,而且他的麾下,文臣中既有沈世言,裴恤这样的老臣,也有沈无峥,裴行远这样新秀,武将中有跟在身边的申屠泰、善童儿等一批悍将,还有镇守西北的代俊良,镇守兴洛仓的晏不坏,北边太原的雷过,现在洛阳也是他的势力范围。 可以说,宇文晔的亲信势力,从朝中到边境,几乎兼覆无遗。 相比之下,宇文愆虽然有一个太子的名位,朝中也有不少臣子依附于他,但实力上差得太多了,这种情况,很容易出“乱子”。 宇文晔又道:“不过,就算父皇要把他给太子,也要先过我这一关。这个人是我抓的,中间还有你出力,这些我都写在了奏报上,若他真要不顾我二人的劳苦,执意把萧元邃给太子……” 商如意的心突然跳了一下。 她撑起身来看着宇文晔,晦暗难明的光线下,他的目光亮得像一把出鞘的剑。 “你会怎么样?” “……” 宇文晔没有说话,只看了她一眼,慢慢垂下眼睑,将那锐利的目光收敛了起来。 两个人之间有些话其实是不用说的,毕竟宇文晔的心思她最明白,而她曾经在虞明月的记忆里领悟到的某些情况,也都告知了他,两个人不声不响,却都无形的在向着那条路行进着。 但,是现在吗? 是这一次吗? 宇文晔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又说道:“当然,我说的这些,都还是在预测父皇和太子的打算,还有一样,是我们谁都预测不了的。” 商如意松了口气,却莫名有点怅然若失,只问道:“是什么?” 宇文晔道:“萧元邃的打算。” 1198.第1198章 一颗死棋 第1198章 一颗死棋 夜的寂静,被一阵隆隆的马蹄声踏碎,虽然因为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一队前后两队人马高举着火把照明,以至于他们走得很慢,可那马蹄声在耳边不断震响,还是有一种莫名的急促感,令人呼吸心跳不由得发沉。 但,这也只是别人。 萧元邃坐在马车里,虽然身体随着车厢不住的摇晃,人却很淡然,甚至半眯着眼睛养起了神。 直到坐在他对面的人终于按捺不住先开了口:“萧——” 只叫了他的姓就停下,似乎是在斟酌应该如何称呼他,萧元邃在心里冷笑了一声,然后慢慢的睁开了双眼——被擒,或者说投降的这半个多月,他一直没怎么收拾过自己,须发疯长蓬乱不堪,衣裳也只是一件普通的布衣,此刻沾了不少泥垢,几乎又回到了当初他逃避官兵抓捕,四处躲藏时狼狈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那双眼睛,仍旧璀璨夺目,在漆黑无光的车厢里,熠熠生辉。 一对上他的眼睛,宇文呈也不由得呼吸一沉。 他为人肆意无忌,可以毫无怜悯之心的殴打七旬老翁,打仗的时候也能眼睛都不眨的踏碎农民赖以生存的田地房产,对他来说别人的存在就是毫无意义,唯一让他有些畏惧的,就是始终压迫着他的二哥宇文晔——但现在,有了太子撑腰,加上皇帝对宇文晔也不满,宇文呈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可眼前这个人的目光,却莫名给了他一些压迫感。 但身为齐王的面子还是不能丢掉,宇文呈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心中那一点不安,然后笑道:“萧公,久违了。” 萧元邃淡淡一笑:“我见过齐王殿下?” 宇文呈笑道:“或许你不记得了,但本王还记得,当初你在逃离洛阳的半路上跟我那二哥二嫂相遇,他们给了你一包干粮。” “……” 一听这话,萧元邃那明亮的眼眸微微一黯。 这件事,若不想,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可宇文呈突然一提,一切却好像近在眼前。 此刻自己的境况,好像又回到了当初的时候,虽然不是朝不保夕如丧家之犬,可对一切都怀疑,都无力,都无所适从的感觉还是像周围的黑暗一样,将他吞没。 昏暗的记忆里,唯一明亮的,是那双对着他,平静的双眸。 他的呼吸突然一窒。 与此同时,宇文呈的轻笑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一下子将萧元邃的神智捞了回来,他抬眼看向对方,只见宇文呈颇感不忿的道:“一包干粮,就把萧公给打发了。” “……” 萧元邃沉默了片刻,也笑了起来,道:“没想到齐王殿下当时也在场。” “……” “是我,有眼不识真神了。” 这句话恭维得宇文呈通体舒泰,但他还是立刻说道:“说什么真神不真神的,我不过是个小小的齐王罢了,倒是萧公你——想过将来该如何吗?” 萧元邃闻言,别有深意的看着他:“齐王殿下将萧某带出来,那萧某的将来,不就在齐王的手上吗?” “……” “齐王想要萧某如何呢?” 宇文呈的眼睛突然一亮,冲着他道:“我想带你回长安,去见真正的——‘真神’。” 萧元邃似乎并不意外这句话,对上对方灼灼的目光,他道:“莫非是,太子殿下?” 宇文呈一惊:“你知道?” 萧元邃淡淡道:“我虽然久居洛阳,但关中的事还是有所耳闻的。况且洛阳一战,宇文晔可是算计到了极点,险些一点功劳都不给齐王殿下留。他固然有立功之能,但显然,他此举还有争功之心。” 提起这个,宇文呈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不过当着外人,他也不好多说这一次洛阳的战事,毕竟一战不能胜,始终立不了功的是他自己,眼下自己的功劳还全靠带回眼前这个人,于是简单的挥挥手抛开了这个话题,然后说道:“那,不知萧公意下如何?” 萧元邃没有立刻说话,而是半眯着眼,那双精光内敛的眼瞳里隐隐涌动着一点难以察觉的光芒。 半晌,他轻轻一笑。 | 萧元邃的打算? 听到这几个字,商如意也愣了一下,旋即又有些回过神来。 是了,他们都只把萧元邃当成了一个文韬武略,才智过人的工具,跟着谁,谁就能如虎添翼,却忘了,他可不是任人摆布的工具。 这个时候她也才想起来,刚刚在大堂上宇文晔最后对商寿非说的那句话——萧元邃是一把开了锋的刀。 这种刀使用不当,是会伤了自己的。 可是,若使用得当…… 商如意顿时紧绷了呼吸,压低声音道:“萧元邃会答应他们吗?” 宇文晔沉默了片刻,道:“难说。” 商如意有些意外的睁大眼睛看着他,那眼神像是在问——你怎么会不知道?而对上这样的目光,宇文晔哑然失笑:“你不会真的觉得,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吧?” “……” 听到这话,商如意眨眨眼睛,自己也笑了笑。 这些年来,不论面对何种困境,甚至绝境,宇文晔总能绝地反击,甚至,哪怕自己陷入绝境的时候,只要一想到他,一看到他,自己都能生出无限的力量来,渐渐的,他好像就成了某种希望的象征,似乎真的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 可是,人心,哪里是那么容易揣测的? 更何况是萧元邃这种人。 但宇文晔笑过之后沉思了半晌,还是说道:“其实,不论他的心思如何,结果不过两种情况,一种是答应他们,一种是拒绝他们。” 商如意皱紧了眉头:“如果萧元邃真的答应了他们,那就是说,我们回长安,就要面临——” 宇文晔默默的点头。 一个太子,一个宇文呈,已经不好对付了。 现在,若再加上一个萧元邃—— 商如意只觉得头都有些隐隐作痛,可宇文晔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就是他不答应,我们能把他从炎劼的手上要回来。” 商如意闻言,却不由自主的更皱紧了眉头:“但是——” 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宇文晔知道她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心里倒是有些淡淡的欢喜,可这种欢喜完全无法驱散此刻满布在两人心头的阴霾,他沉沉道:“太子和齐王都知道,萧元邃这个人能力过人,如果不能为己所用,那么他们一定不会让我用他。” 商如意道:“所以,不能为己所用,就一定要杀!” 宇文晔道:“但我们一定不能让萧元邃死。”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宇文晔沉声道:“因为他曾经是王岗寨的统领,他一人的生死事小,但他身上牵系着所有王岗寨旧部的人心。” “……” “我的麾下,就至少一半都是王岗寨的人。” “……” “如果保不住他,申屠泰和善童儿这些人我或许能安抚,但下面的人难免不生出异心——还有这一次跟着他降服我的几万人马。到那个时候,不用他们动手,我这边的人就会先乱。” 商如意道:“所以,如果太子他们真的要杀他,我们必须力保。” 宇文晔点头:“不过。” 话说到这里,似乎已经说到头了,可商如意紧皱的眉头仍然没有松开,反倒皱得更紧,眼神也更添几分阴郁。 她躺了回去,也跟刚刚宇文晔一样仰头盯着头顶漆黑的屋顶,沉默了许久,慢慢说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到了那一步,他无法为太子所用,太子和齐王要想办法杀他,而我们一定要救他,那么救他回来——” 宇文晔道:“他也就废了。” “……!” 商如意的气息一沉。 宇文晔的口吻平静中带着几分凉意,道:“我刚刚就说过,萧元邃这个人是一把开了锋的刀,寻常人难撄其锋,也做不了他的刀鞘,即便是我,这一回能赢他,也不保证下一回还能。” “……” “如果太子让他活着回到我们身边,你,我,谁能相信他?”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是的,刚刚她就已经意识到,从宇文呈把萧元邃从他们的军营中带走的那一刻,这就已经成了一个死局。 萧元邃不是申屠泰,也不是善童儿,没有人能看透他,也没有人能完全的把握他,就算到时候他不为太子所用,就算他们真的把他从太子的手中救回来,但那是真的还是假的?他是真的不能为太子所用,还是,他和太子设下的一个局? 若他回到他们身边,却在为太子出谋划策—— 那他一个人,能抵得过太子阵营所有的文臣武将,会比过去让他们棘手百倍。 也就是说,宇文呈这一次带走他,就直接把宇文晔手里可用的这颗名叫“萧元邃”的棋子,变成了一颗死棋。 商如意忍不住咬紧了牙:“他好狠啊……” 宇文晔没有说话,而房中的最后一盏烛火像是有些承受不住此刻他们阴沉的心绪,在摇晃了几下之后,终于发出最后“呲”的一声哀鸣,彻底熄灭了。 一切,归于黑暗。 1199.第1199章 夫妻算小账 第1199章 夫妻算小账 到了第二天,他们便启程回长安了。 其实对商如意来说,只在洛阳待了这短短半个多月的时间还不足以让她对这座故都放下心来,不论是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旧居,还是没有跟官家的几位夫人小姐熟稔起来,又或者一顿素斋不足以表达他们对那十三位武僧的感激,还有,那座承载了太多记忆的紫微宫…… 实在有许多的未尽之意。 可一想着宇文呈已经带走了萧元邃,不知长安城内又会有何种暴风骤雨等待着他们,他们还是踏上了归途。 他们都以为宇文晔一定会昼夜兼程追上宇文呈,再不济也要早日赶回长安,免得宇文呈在皇帝面前胡言乱语;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宇文晔不但没有着急赶路,反倒一路走走停停,沿途经过的州县,他几乎都会停下来听政问政,有地方官解决不了的问题他会出手,甚至捎带手的灭了两座山头的山匪,让这些被山匪威胁惶惶不可终日的老百姓交口称赞。 这样一来,原本半个多月就能走完的路程,竟然被他硬生生的走了两个多月。 回到长安的时候,已经过完年了。 一开始,跟在身边的人还颇有微词,连申屠泰都来找过商如意两次,想请秦王妃劝谏秦王早日回京,商如意却微笑着反劝他不用太紧张,时间一长,众人也有些回过味来。 宇文晔这是在收拢地盘和人心。 当初,宇文渊为了让他出征,任命他为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陕东道包括了河南、河北、山东等地,但当时整个河南都是被梁士德占据,河北地区也是各自为政,山东就更不用说了,整个陕东道几乎就没几亩地是属于大盛王朝的。 宇文渊给他的这个册封,只是一个领兵的空头衔而已。 但现在宇文晔不仅把洛阳打下来,也因为萧元邃横扫了河北、山东,提前帮他打平了那里的各方势力,整个中原地区实际上就都归于宇文晔的辖下了。 现在他这么做,就不仅仅是要收拢这些地方,更是要收拢这里的民心了。 这样一来,即便将来宇文渊要收回这个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的官职,也收不回他在这里的势力。 或者说,有些东西,别人不给,他就要拿了。 意识到这一点,众人都不再催促,反倒是一心一意的跟着他在沿途州县广施教化,这一路走下来,秦王和秦王妃威名远播,很快便取代了梁士德等人在中原的地位。 走到后面,长安那边来了几道文书,催促宇文晔赶紧回京述职,而直到过了潼关,宇文晔才加快了脚程。 终于,在一个落雪纷纷的日子,他们回到了长安。 “把帘子放下吧,” 坐在马车里的商如意撩起帘子,看着外面一片皑皑白雪,山、城、林、地,都成为了雪景中的点缀,而越来越近的巍峨的长安城更是在寒风中显现出一股无形的威严感,令人望之生畏,耳边就响起了宇文晔的声音。 他坐在她身边,柔声道:“小心着凉。” 商如意也觉得捻着帘子的手指不一会儿就冻得冰冷通红,便听话的放下帘子,还是打了个寒颤。宇文晔笑着摇了摇头,将她的手握进了自己温热的掌心暖着。 听着车轮碾过车辙发出的单调的夺夺声,商如意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宇文晔笑着看着她:“困了?” 商如意立刻摇头。 可摇着头的同时,她又打了个哈欠,自己也笑了起来。为了醒神又用另一只手撩起帘子的一角看着外面——说起来,这一路的风景她很熟悉了,却还是第一次率领这么大队人马上路,这十余万人马绵延了十余里,如同一条长蛇在雪白的大地上缓慢前行,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 护卫在马车周围的仍旧是穆先和程桥率领的一队骑兵,虽然未着重甲,但威风凛凛的。 商如意长叹了一声:“唉……” 两人夫妻多年,宇文晔如何听不出她这一声叹息中的无奈和烦恼,想着马上就要进城,要面对的比之前战场上的明刀明枪危险得多,便握紧她的手,柔声道:“你不要太担心。炎劼是把萧元邃带走了,但对我来说,这世上没有死局。” 商如意放下帘子回头看着他:“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 “你的手下,再拨三百人,赔给我。” “什么?” 原本以为商如意是在担心萧元邃的事,没想到她一开口却是问自己要三百人,而且听到那个“赔”字,宇文晔甚至有些反应不过来:“我?赔给你?” 商如意一本正经的道:“我之前那三百重甲骑兵在胡羊谷几乎全给打没了,你当然得赔给我。” 宇文晔这下才回过神,又好气又好笑:“是父皇让你出兵夏州,也是你自己去胡羊谷阻击石玉心。就算要赔,也应该是回去让父皇赔给你,你怎么找上我了?” 商如意道:“父皇让我出兵夏州,我解了夏州之危,他自然是要按军功赏我的,这个回去了再说;可胡羊谷那一仗我是为你打的,三百个精兵都打没了,我不找你赔找谁赔?” “……” “再说了,我要的是重甲骑兵,父皇手里可没有。” “……” “我不管,三百人,你赔给我。一个都不能少。” 宇文晔被她的“歪理”说得无法可驳,没好气的道:“你口气倒不小,一开口就又要三百人,你知道重甲骑兵多难练吗?” 商如意挑眉:“我当然知道。” 宇文晔当初练出这三千多的骑兵,就是从她手里拿的钱,她怎么会不知道? 提起这个,宇文晔也无话可说——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原以为要了商如意的嫁妆练了这批兵,又帮她练了那三百人勉强算扯平了,没想到那三百人几乎都折在了胡羊谷,最后填这个窟窿的还得是自己。 他咬了咬牙,最终只能无奈叹气:“好吧。” 商如意立刻笑了起来。 就在他们两夫妻算小账的时候,马车晃悠了一下,突然停了下来。 1200.第1200章 我要的,也是我的 第1200章 我要的,也是我的 两人坐在马车里都摇晃了一下,对视一眼露出了诧异的神情。 他们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怎么这个时候就停下了? 正疑惑着,外面响起了一阵马蹄声,是穆先策马走到了车马的一侧,宇文晔撩起帘子就看见他正俯下身来,一脸警惕的神情道:“殿下,前面来人了。” “哦?” 宇文晔微微挑眉,探出头去一看,果然看到前方的大道上,积了薄薄一层的白雪被阵阵马蹄踏得飞溅而起,随着碎雪飞舞,一众骑兵朝着他们疾行而来。 领头正是齐王宇文呈。 只见他穿着一身锦袍,玄色披风在身后随风翻飞,能隐隐看到披风内里暗红的颜色,映衬着他的双眸也在这样晦暗的天色中透着一点隐隐的红。 随着他率领人马逼近,一声震喝响彻原野—— “镇北大将军到!” 听到这个称谓,宇文晔的眼神微微一闪,商如意则是皱紧眉头。 宇文呈此回出征洛阳,数战无功,甚至还被梁士德一战歼灭了五万人马,只带回两千多人退守慈涧,可谓一败涂地;若不是宇文晔后来接连拿下洛阳周围的数个关隘为他解围,之后在虎牢关抵挡了萧元邃的十万大军,又安插棋子拿下洛阳城,恐怕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缩在哪里。 可是,他现在却被册封了镇北大将军,这样的册封,不是朝廷认了他攻打洛阳的功劳,就是认了他拿下萧元邃这个敌首的功劳。 好个不要脸的! 心里不悦,两个人也没多说什么,只让人打开了车门,寒风卷着碎雪灌进了车厢里,虽然两个人身上也穿着厚实的锦袍,但还是被这从长安吹来的寒风冻得激灵了一下。 只见宇文呈策马上前了几步,一直走到马车前对上了二人的目光,然后伸手一掀披风拱手道:“二哥,二嫂,久违了。” 宇文晔淡淡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倒是商如意微笑着说道:“镇北大将军?三弟,几个月没见,你又出息了。” 这一次,商如意没有抑制话语中的戏谑之意,宇文呈自然也听得出来,他冷笑一声道:“二嫂过誉了。” 商如意笑道:“不是过誉,三弟你征战洛阳整一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镇北大将军一职是非你莫属的。” 宇文呈沉下脸:“哦。” 商如意又笑道:“只是,三弟你年轻,这位子可要好好坐,坐稳当些。” “……” “毕竟,有些东西来得容易,去得就快。” “……” 哪怕脸皮再厚,宇文呈这个时候也有些绷不住了,毕竟他也明白,洛阳是东都,可宇文渊册封他为镇北大将军,大概也是实在无法在战功上说得过去,现在又被这样奚落,只恨得咬牙切齿。生硬的岔开话题:“父皇命我来迎接你们。” 宇文晔道:“这条路我们熟得很,何必要迎?” 见他终于开口,宇文呈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悠然道:“二哥二嫂自然是熟得很,可你们带回来的这些人却不熟。既然二哥二嫂不用我,那我就给他们带个路吧。” 说完,他策马上前一挥手:“这里的人,全都跟我走!” 商如意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要知道,宇文晔带出去了只三万人马,而这一仗收降纳叛将队伍扩充到了十五万余人,除了留守洛阳城,八关都邑等处的人马,他总共带回了十二万人,翻了数倍。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胜利了。 可现在,宇文呈一来就是要带走这批人马,而且按他的口气,还是皇帝下令让他这么做的。 她正要开口,就感觉到手上一沉,是宇文晔伸手按住了她。商如意有些疑惑的看向他,只见宇文晔淡然道:“这十几万人,本来也是没法带进城的。” 商如意当然明白:“可让他带走——” 宇文晔淡淡一笑:“你以为他吞得下?” “……” 听到这话,她倒是平静了下来,转头看了看外面,这些人马在离开洛阳之前就被宇文晔分成了几队,分别由申屠泰、善童儿、穆先、程桥、薛临等人统领,还有一部分是归自己的,眼下镇北大将军一声令下,这些人却岿然不动,尤其申屠泰,坐在马背上的人索性撒开缰绳抱起双臂,一副好看戏的样子瞅着他。 一阵寒风吹过,场面比寒风还冷。 宇文呈的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策马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宇文晔的马车前,却是抬手指着他身后的那些将领士兵们,大声呵斥:“你们敢不听本将军的话?!” “……” 寒风呼啸声中,场面却更安静了。 宇文呈的脸色难看得有些发青,可就在他还要策马往前走,要对着这些人发火的时候,走在队伍最前列的申屠泰突然咳嗽了一声。 他本来就生得雄壮,声音也浑厚有力,这一咳,如同闷雷一般。 宇文呈被这一声震得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哪怕他不肯承认,可当初在苍柏山下被申屠泰夺刀的羞辱和震吓还是留在了他的心里。申屠泰一开口,就算他面子上还撑着,但心里已经瑟缩不已。 而坐下的战马却是最能体会人心的,感觉到主人的瑟缩,它竟然也接连往后退了几步。 “你,你给我——” 宇文呈大怒,用力的揪紧了缰绳,可这匹马在惊惶之下不听他的指挥,不止往后退却,还用力的摇晃着脑袋,险些将他给掀翻下去。 申屠泰和善童儿等人发出了一阵哄笑。 宇文呈好容易按住了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怒目瞪着这些人,想要开口叫骂,可一看着申屠泰小山一般的身躯,却又畏缩着开不了口。 这个时候,宇文晔才终于开了口。 “好了,” 一听他的声音,申屠泰等人都立刻安静下来,静静的听候他的指令。 宇文晔步出马车,回头看了一眼,这庞大的队伍如同一片巨大又厚重的阴云靠拢向长安,的确压迫感十足;又似乎是映衬着这一幕似得,整个长安城的上空也真的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阴云,将所有的光亮和温暖都遮蔽住,冷风瑟瑟,穿堂彻骨。 也不怪,他们都这么紧张。 宇文晔在心里淡淡一笑,然后说道:“照我之前的安排,你们就跟镇北大将军回营吧。记住,有敢闹事的,严惩不贷!” 申屠泰等人立刻领命:“是!” 这一声应答,虽然是军中简简单单的领命,可那么多人同时呼喊,声震九霄,宇文呈和他座下的马,连同他带来的人全都被这一声声浪震得瑟缩不已,战马们也都发出了惊恐的嘶鸣。 场面又乱,又狼狈。 而宇文晔站在马车上,比宇文呈骑在马背上还高出一些,此刻看着他,就像神明俯瞰着渺小的世人一般,淡淡道:“三弟,你要给他们带路,就去带路吧。但记着,带路就好好带路,若带歪了,就都是你的责任。” 宇文呈眉头紧皱,用力的咬着牙,却说不出话来。 他自请出城迎接宇文晔,原本是想要借自己“镇北大将军”这个名号给他一个下马威,却没想到反倒让对方给了自己一个下马威,而且看他带回来这些人,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幸好,自己把萧元邃带走了。 这么想着,心里也总算有了一丝安慰,他冷笑道:“二哥放心。” 说完他便调转马头,对着身后的人一挥手:“跟我走!” 申屠泰等人这才领着各自的队伍,与宇文晔道别之后,便与宇文呈一道朝着城外的军营去了。 这支队伍浩浩荡荡的从马车一旁走开,激起的飞雪又一次迷了商如意的双眼,她忍不住用力握紧了冰冷的双手,这个时候宇文晔重新回到了车厢内,帘子放下之后,他又伸手握住了她的双手,紧紧捏在掌心里暖着。 宇文晔道:“别怕。” 商如意摇摇头——刀光剑影都闯过来了,她怎么会怕这个? 她问道:“这些人马,我们保得住多少?” 外面传来了一声令下,马车和护卫他们的亲兵队伍继续朝前行驶,两个人都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晃了一下。宇文晔把她的手捏得更紧了一些,微笑道:“你是在担心你那三百人?放心,答应了你的一个都不会少。” 商如意嗔了他一眼,才道:“我是说你的。” 宇文晔仍旧笑着,目光却看向了前方,虽然有车门阻挡着视线,可他却好像已经看穿了一切,更看穿了前方巍峨的城楼,厚重的城门,层叠的宫宇殿堂,慢慢道:“我的,就是我的。” “……” “我要的,也是我的。” 他们的队伍进了城门,沿着长长的朱雀大道进入皇城,道路的两旁很快围满了百姓,他们既好奇,又疑惑,为什么一个多月前一队打了胜仗的军队回来,现在又回来了一批,但不论如何,打了胜仗总是件高兴的事,于是纷纷朝着秦王与秦王妃的车驾呼喊赞颂起来。 听着这些呼喊声,宇文晔带着商如意,还有身后一众人进入了九重宫门。 最终,他们迈入了太极殿。 1201.第1201章 威风娘子 第1201章 威风娘子 冕旒承龙衮,旌旆承千宫。 跟随着宇文晔和商如意走进太极殿的人,除了姜洐和梁又楹,其余大部分都不是第一次进入皇宫面见皇帝,而这两人也并非胆小如鼠之辈,算是见过大世面的。 可迈入太极殿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还是都沉了下来。 恍惚间,看到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文武群臣站列两班,衣袍整肃,神情凛然,偌大的宫殿内虽然站满了人,却不闻一声咳嗽喘息,所有人这一刻几乎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隆隆如雷,震得他们愈发紧张了起来。 但走在最前方的宇文晔和商如意却是神情自若。 不仅因为他们已经无数次来过这里,也是因为今天他们带回来了这些人。作为他们的保护者,两人必须镇定。 走到大殿中央两个人停下脚步,抬头一看,只见大殿上方那个熟悉的身影正静静的低头看着他们,虽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此刻,这种静默无声散发着难以言喻的威严,仿佛在太极殿之外还有一个无形的殿宇压在了众人的心上,即便是商如意已经在战场上打过滚的,这个时候也不由自主的深吸了一口气。 两人同时拜行礼,口中呼道:“儿臣拜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人也跟着跪下山呼万岁。 等到他们说完,坐在龙椅上的人却一动不动,整个大殿上依旧安静,甚至比刚刚更安静了些,这一下,他们连站在身边的人的心跳声都能听见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众人都紧张不已的时候,大殿上方响起了一阵悉悉索索的衣袖挥动的声音,是皇帝轻轻的一抬手,在他身边伺候的玉公公立刻捧起了早已准备好的圣旨展开,走到大殿前高声道:“圣旨下!” 整个太极殿内所有人全都齐齐跪倒。 玉公公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自受天命,统御万邦,寰宇之内皆朕子民,爱重抚恤,如天如父。然边境时有不宁,突厥侵扰,民不聊生,令朕彻夜难安。 兹有秦王晔,王妃商氏,兵发两处,夫妻一心,解危夏州,决胜虎牢,功勋卓著,忠勇无匹,威震三军,名传遐迩。特赐食邑万户,金三千,银五万、大珠百枚,小珠五百枚,绫罗三百匹。 另赐秦王妃封号——威风娘子,所御兵马,皆号娘子军,以彰其武功! 钦此!” 听到这道圣旨,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全都震惊的瞪大了双眼。 虽然宇文晔和商如意不知道,但这大殿上的人却都明白,就在一个多月前,河南道行军大总管,齐王宇文呈领兵回朝,虽然也大肆庆祝册封,可赏赐却不多,除了另其开府建牙之外,银钱上赏赐甚至不及这回的一半。 而这一倍还多的赏赐,显然不是只给秦王一个人的。 尤其是圣旨的最后一句能很清楚这道旨意重点赏赐的人,皇帝亲自给一个女子赐封号,而且是这样威风的封号,可见宇文渊心中的重视。 而这“威风娘子”四个字,也重重的落在了跟在他们身后的梁又楹和石玉心身上。 两个人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商如意欢喜不已,甚至没有等宇文晔跟她一同反应就立刻跪伏下去,朗声道:“儿臣谢父皇恩典!” 宇文晔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跪伏谢恩。 直到这个时候,才听见大殿上方传来了宇文渊浑厚低沉,却明显带笑的声音:“平身。” 众人这才齐声道:“谢皇上。” 说完,大殿上的所有人齐齐站起身来,商如意站定后一抬头,就对上了宇文渊含笑的眸子,只见他端坐在龙椅上,双手稳稳的扶着两侧,更显得魁梧壮硕,冕旒龙衮也让他看上去愈加威武庄严,令人不敢逼视,但这一刻从微微晃动的玉旒后露出的那双眼睛却显然是带着欣赏,甚至快乐的笑意看着她。 他道:“朕这一对佳儿佳妇,果然不负朕望。如意,你做得很好。” 商如意忙道:“一切都是父皇天恩庇佑,儿臣岂敢居功。” 宇文渊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一些,这让他看上去不像一个端坐在龙椅上的帝王,反倒透出几分长辈的慈爱:“朕让你领兵去解夏州之危,朝中还有不少人质疑朕的决定,说什么女子不能领兵?”说罢,他抬起头来看向众人,含笑问道:“现在,你们可都明白了?” “……” 大殿上一些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不语。 宇文渊笑道:“这是骠骑将军的将门虎女,也是我宇文家的威风娘子!让世人,都好好看看!” 听到他这番自豪的话语,文武大臣们也都纷纷起身喝道:“皇上英明决断,秦王妃勇武!” 宇文渊发出了一阵爽朗的笑声。 而在这阵笑声中,商如意分明感觉到大殿上,一道阴郁的目光看向了自己。 她没有转过头去,但只从那个位列前班的位置就知道,必然是太子宇文愆。 她想了想,抬头道:“父皇赞缪,儿臣愧不敢当。这一次能解夏州之危,一仗时局,二仗人和,更有父皇天恩庇佑,才能以小战得大胜;但虎牢关一战凶险不已,三千骑兵能御十万大军,实乃我朝前所未有之胜利。” 她不着痕迹的将话题引到了宇文晔的身上。 虽然自己得到皇帝的赞许是一件好事,可她也没忘记,自己终究还是秦王妃,而这一战最大的战果,应该落到宇文晔身上,可从刚刚的圣旨来看,宇文渊提到了夏州,也提到了虎牢关,却独独漏掉了最重要的洛阳。 再从宇文呈已经被册封为镇北大将军来看,只怕皇帝已经把这最大的功劳算到了他头上。 商如意继续说道:“若非虎牢关大胜,洛阳安能回归?” 听到她的话,宇文渊静了一下。 他面前垂坠的玉旒能阻挡大部分脸上的表情,可只要仔细去看,仍旧能看清那晃动的玉旒后,宇文渊含笑的眸子渐渐敛起了喜色。 这一瞬间,他从一个慈爱的长辈,变成了一个威严的皇帝。 他道:“秦王。” 宇文晔立刻上前:“儿臣在。” 1202.第1202章 罪臣 第1202章 罪臣 宇文渊看了他一会儿,那目光像是在打量,看看分别数月,这个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的儿子身上有没有留下什么伤病。 又像是在审视…… 许久,他道:“你辛苦了。” 宇文晔低头道:“为父皇开疆拓土乃儿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苦。” 听到这句话,宇文渊浓黑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之前宇文呈提前从洛阳赶回来,而且把萧元邃交到了他的手上时,他何尝不知道这个接连吃败仗的小儿子根本不可能取得那么大的胜利。可是,当他意识到这样大的胜利需要向胜者给予多丰厚的赏赐,宇文晔麾下的文臣武将们又将盘踞朝中多大的地盘,更听说宇文晔竟然擅自打开了洛阳府库,这个儿子的野心也许比他已经占据的还要更大,思索了整整一晚,他还是认了宇文呈的战报。 而现在,面对着这个用三千人马在虎牢关拿下了萧元邃十万大军,以至洛阳人心溃散,能让这座繁华富庶的东都城兵不血刃的回到他手里的儿子,宇文渊突然感到心口有些发沉。 大殿上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却格外压抑的沉默中。 谁都听出了,刚刚的圣旨主要赏赐的是秦王妃,而在虎牢关立了那么大战功的秦王殿下不可能只用一些金银的赏赐就“打发”了,皇帝陛下自然还要再给他加衔。 可是,身为秦王,天策上将,雍州牧,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他还要加什么衔? 就在这时,大殿上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恭喜秦王殿下!” 宇文晔侧过脸去,只见文臣的班列中步出一人,正是通议大夫周影。他恭恭敬敬的对着宇文晔行了个礼,然后说道:“秦王一战定虎牢,真是劳苦功高。” 看到他,宇文晔的眼角微微眯起。 他倒是没有忘记,这个周影平时话不多,可当初在大岩寺一群人“围攻”商如意的时候,他是最起劲的一个,而且字字如刀。现在他站出来,要做什么也是清楚得很。 宇文晔淡淡道:“嗯。” 众人都微微变了脸色。 不论立了多大的功劳,但若听人夸赞自己“劳苦功高”的时候,必然还是要有些谦和之语才是,宇文晔一个简简单单的“嗯”,竟是将自己直接挂上了劳苦功高的牌子。 那周影眉头一蹙,显然也看出对方知晓自己的路数,索性摒弃了饶舌,说道:“但殿下还有一功,却未言明。” 宇文晔挑眉:“哦?” 那周影一抬手,直接指向跟随在他身后道:“殿下此战,还抓回了行刺皇上的逆贼,这也是大功一件啊!” 听到这话,大殿上立刻响起了一阵乱声。 其实,从刚刚他们一进入太极殿,众人在看清领头的秦王和秦王妃之外,也立刻认出了跟在他身后的众人当中,最眼熟的那位户部主事裴行远! 要知道,当初他是因为汤泉宫行刺一案被抓,哪怕之后楼应雄落马,但他被王岗寨的逆贼救走的事实也几乎坐实了他反贼的身份。直到现在,身为内史令的裴恤还赋闲在家,裴家其他人也都或多或少受到了牵连。 现在,他竟然跟着秦王和秦王妃大摇大摆的进了太极殿! 此刻周影点出他来,大殿上的群臣们顿时变了脸色,有些人窃窃私语,有些人则默不作声,只好整以暇的看戏。就在这时,一个人突然走出了班列,指着裴行远道:“来人,快把这个逆贼抓起来!” 一听这话,宇文晔等人都皱起了眉头。 要知道,这里是太极殿,皇帝的朝堂之上,除了皇帝,没有人能有这样的资格发号施令传唤人马。 可是,他的话音刚落,竟然真有一队武士走到了大殿门口! 一看他们的衣着,是右骁卫军的人。 商如意心中一沉,隐隐感到一丝不对劲,而几乎是这些人出现的同时,梁又楹一个箭步冲到裴行远的面前,伸手便将他护在了自己的身后,裴行远低头看着她,虽然有些惊惶,但眼中却是漫漫不禁的喜色,甚至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 他冲着梁又楹笑了起来。 还是宇文晔一声咳嗽,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裴行远转过头去,看了一眼那个发号施令的陌生的年轻人,与此同时,宇文晔一挥衣袖,长袍发出一声沉重的低鸣,在大殿上如同闷雷一般。 他沉声道:“谁敢!” 那队武士本就迟疑着没敢在皇帝开口之前迈步进入大殿,此刻面对着刚刚获胜归来的秦王殿下,更是不敢轻举妄动,只小心翼翼的看向了那个开口命令他们的年轻人,他神情愤懑的看向宇文晔。 宇文晔也侧过脸去,看着他:“你是谁?” 那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浓眉大眼,形貌算得上英俊,但过于硬挺的下颌让他看起来显得有些固执,更有些执拗。他的眼神虽冷,碍着身份还是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礼道:“秦王殿下,在下苏长鲸。” 苏长鲸,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但人却陌生。 就在宇文晔微蹙着眉,审视着这个人的时候,商如意疾步走到他身边,低声耳语:“他就是括州刺史苏季的长子。” 一听到苏季的名字,宇文晔的眉头拧了起来。 是了,他倒是差一点忘了,当初宇文愆刚刚回到宇文家,他们就曾经怀疑过他与虞定兴的女儿有什么关系,但当时宇文愆只应说那位明珠小姐已经定亲,对象便是括州刺史苏季的长子,因此打消了他们的猜疑。 后来才知晓,他身后站着的,不是虞明珠,而是虞明月。 可现在,这个苏长鲸又出现在这里,而且一开口就能指挥右骁卫军的人,也就是说…… 就在大殿上剑拔弩张,却又僵持不动的时候,龙椅上的人终于微微动了一下,只听宇文渊沉声道:“都退下。” 他一开口,右骁卫军的人立刻退开。 苏长鲸急忙抬头看向他,而宇文渊却轻轻一挥手,示意他噤声,然后说道:“秦王征战数月还不知道,他就是朕新册封的右骁卫大将军苏长鲸。” “……” 听到这话,宇文晔的目光看向了苏长鲸的身后,与他并立的另一个魁梧的身影。 吴山郡公虞定兴。 此刻,他那只瞎眼用一块绛红色的眼罩蒙住,虽然看不到狰狞的伤处,但剩下的那一只眼睛承载了两只眼睛的愤怒神情,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加凶悍,哪怕一动不动只站在那里看着他们,那样子也像是一尊立在苏长鲸身后的凶神。 这一刻,宇文晔和商如意也都立刻明白过来。 前任右骁卫大将军宋煜在扶风谋害秦王与秦王妃,后“畏罪自杀”,这个位置就一直空缺着,宇文渊将两卫士兵全部交给了左骁卫大将军虞定兴统帅,一来是稳定人心,二来也是信任这个亲家;可是,自从虞定兴瞎了一只眼睛之后,再统领两部兵马就有些力不从心,在洛阳战事之前,宇文渊就已经在考虑另册封一个大将军来统领右骁卫军。 现在,将虞定兴的女婿拉到这个位置上,显然是一种刻意安排。 自然而然的,他们也就都站在了—— 宇文晔的目光慢慢落在了虞定兴的身后,那长身玉立,却始终静默无声,仿佛一个局外人的太子身上。 因为离得太远,层层阻挡,他甚至有些看不清对方的形貌,只有一个隐隐的轮廓,如同虞定兴这尊凶神的背后,更大,更模糊的神祇一般。 宇文愆眼眸清浅,直到这一刻,才看了他一眼。 这两对眸子,一刚一柔,相交汇的一瞬间,似有无数刀光剑影,隐匿其中。 宇文晔轻笑了一声,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对着宇文渊道:“原来是右骁卫大将军,难怪可以在朝堂之上抓人了。” 宇文渊的薄唇微微抿起。 那苏长鲸却不肯服软,说道:“秦王殿下恕罪。右骁卫军统领皇宫宿卫,自然是要保护皇帝陛下的安全。现在,行刺皇上的疑犯就在这朝堂之上,而且还不止一个,我若不让人缉拿,难道要等他们动手吗?” 说到这里,他向前一步,直直的逼近裴行远:“若伤到皇上龙体,这大逆不道之罪,是这些逆贼来担,还是秦王殿下你来担?” “……” 这句话,却是问住了宇文晔。 因为,皇帝的龙体,不是任何人能担得起的,哪怕是他的亲儿子。这个问题一出口,就已经让宇文晔陷入了一个两难之局。 就在宇文晔微微眯起眼睛,用危险的目光看着他的时候,朝堂上响起了一声轻笑。 这笑声很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戏谑之意,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令人感觉到有些怪异,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齐刷刷的看向了发出笑声的人。 正是裴行远。 他抬手用两根指头轻轻的拨开了梁又楹的手臂,又示意她不用担心,然后上前一步,对着宇文渊叩拜道:“罪臣裴行远,再拜吾皇万岁万万岁。” 宇文渊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儿,道:“你知罪?” 1203.第1203章 一男一女,足够了 第1203章 一男一女,足够了 裴行远道:“微臣知罪。” 听到这四个字,大殿上众人都惊愕的睁大了双眼,尤其梁又楹不敢置信的一把拉住他的胳膊,生怕这个人失心疯了。 倒是宇文晔和商如意,对视一眼后都没吱声,只看着裴行远。 如果是过去,商如意或许还会被这句话吓一跳,担心裴行远闯祸误事;可这些年相处下来,她也跟宇文晔一样,早就习惯了这个人的跳脱和机敏,就算现在这句话已经足够定他的死罪,她相信,裴行远也一定能把这个死局扭转过来。 不过,有些人就不像他们这么沉得住气了,在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然听到了这四个字,一时间的惊愕之后,苏长鲸的脸上立刻露出了窃喜的神情,又上前一步,对着宇文渊道:“陛下,既然裴行远已经认罪伏法,请陛下严加惩治!” 可是,宇文渊也并没有立刻应这话。 他那双有些苍老的明亮的眼瞳隐藏在玉旒后,闪烁着沉稳而又智慧的光亮,在苏长鲸还要再说什么的时候,他轻轻一抬手示意噤声,然后问道:“你,有何罪。” 裴行远低下头去,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无法看清这一刻他微微挑起的唇角。 他说道:“身为臣子,理当十分心思,十分忠君。可微臣却有一分私心,为己。” “哦,” 宇文渊不动声色,道:“你私心为何?” 这个时候裴行远才抬起头来,郑重的望向宇文渊,同时一伸手拉过了一直站在身边,做出保护自己的姿态的梁又楹:“为她。” “……!” 大殿内响起了一阵低呼,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聚焦到了梁又楹身上。 有人轻声低喃:“这个……逆贼?” 站在他们身边的姜洐立刻警惕的看向那些人,而这个时候,梁又楹已经完全失去了反应,她呆呆的看着裴行远,朱唇轻启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听着胸口的心跳隆隆如雷,甚至剧烈得像要迸裂她的胸膛一般。 裴行远,竟然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当着皇帝的面…… 他说,为自己……? 自己,没有听错吗? 她有些恍惚,甚至在这一瞬间下意识的捏紧拳头用指甲扎进掌心,想要提醒自己这到底是幻梦还是现实,而裴行远似乎从她懵懂的神情中读懂了这一刻的错愕,对着她淡淡一笑。 那笑容好像在说:我说了,要带你回家的。 就在两人对视的一瞬间,仿佛诉尽了千言万语时,大殿上传来了一声沉叹,两个人的神智立刻被牵了回来,尤其是裴行远,他没有忘记自己还没踏出鬼门关,于是深吸一口气,小心的,谨慎的望向大殿上的九五至尊,天下主宰。 宇文渊沉默了许久,静静的看着大殿上每一个人的反应。 然后道:“她是谁?” 裴行远平静的说道:“她叫梁又楹,想必皇上和诸位同僚都已经知道,她曾经是王岗寨的五当家。” 说完,又接着道:“也可能是微臣,未来的妻子。” 在刚刚,自己被他拉到身边的一瞬间,梁又楹已经震惊过了,在听到“未来的妻子”这几个字的时候,她惊极反静,甚至连剧烈跳动到有些发痛的心都安静了下来。 脸颊,却不可抑制的红了起来。 大殿上群臣们则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皱眉,有的不屑,有的仍旧看戏。 只有沈无峥无奈的摇摇头。 周影皱起了眉头,道:“裴行远,这里是朝堂,不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裴行远道:“皇上问,我答,而且有真无假。如果周大人认为我的应答是胡言乱语,那是不是代表你认为皇上不该问这样的问题。” 周影愣了一下,立刻道:“皇上,微臣并无此意。” 这种祸水东引有些过于生硬,宇文渊甚至懒得理会,只轻轻的摆了摆手。再次看向裴行远,待要再问却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了文臣班列中的两个人。 承受他目光的两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理寺卿汪圳和刑部尚书闫少煊,两人微微一震,又下意识的对视一眼,都立刻会过意来。 这种时候,就不能让皇帝亲自来问案了。 而看宇文渊的态度,他似乎是不想等择日再审,要在这朝堂上就把这案子给结了。 闫少煊想了想,抬脚走了出来,对着裴行远道:“裴行远,你既然知道梁又楹是王岗寨的五当家,那皇上在汤泉宫遇刺当晚,你们两在飞霜殿相会,所为何事啊?” 裴行远看向他:“你们知道那晚是她与我相会?” 闫少煊道:“那天晚上,汤泉宫的侍卫在飞霜殿看到有人与你相会,但那个人立刻就跑了。之后,楼——有人禀报,说早就发现你跟梁又楹,还有王岗寨的另一个当家姜洐过从甚密,可汤泉宫事发后,他二人就失踪了。” “……” “试问,不是她,又是谁?” 裴行远安静了一会儿,然后长叹一声:“原来,你们都查清楚了。” “……” “没错,那晚在飞霜殿与我相会的,正是梁又楹。” 他这种刻意的重复和笃定,让商如意看了他一眼。 这一回,宇文渊也开口了,他沉声道:“裴行远,你要知道,汤泉宫有逆贼行刺于朕,此乃谋逆之罪。若是梁又楹所为,你二人又是共犯,不要说什么未来妻子,连你的亲人,九族,朕也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听这话,大殿上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尤其是沈无峥。他微微蹙眉看向裴行远——这个人虽然永远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可他也明白,裴行远不是个愚人,不会在没有把握的时候把一切都押上去。 但此刻…… 裴行远听到“九族”二字,也并非全然无动于衷,而他垂眸略一思索后,深吸了一口气,道:“这,就是微臣的私心。” “哦?” 宇文渊道:“说清楚。” 裴行远道:“启禀皇上,汤泉宫行刺皇上的人,绝非梁又楹。” 宇文渊微眯双眼:“你有何证据。” 裴行远道:“当初抓住微臣的人都看到,微臣在飞霜殿与人相会,这个人是梁又楹不假。从皇上进入芙蓉池,到卫兵们发现刺客鸣锣示警,再到他们搜寻刺客到了飞霜殿撞上微臣,她都一直跟微臣在一起。” “……” “试问,一个人怎么可能分身两处?” 听到这话,商如意的心突的跳了一下。 裴行远这么说,看来,他们已经商量好了,要隐瞒当初宇文晔派人去汤泉宫与他私会的事。 不过,这也应该,毕竟宇文晔派人去汤泉宫是私下的行为,若牵扯出这件事来,只怕又要被人议论亲王私下勾结朝臣,反倒横生枝节;况且他派人过去是为了告诉裴行远梁又楹的身世,若把梁又楹是梁士德的女儿这个事实也说出来,恐怕还要再起风波。 从现在的局面来看,王岗寨五当家这个身份,就是她最好的身份了。 有一些真相,最好永远被掩埋。 听到这话,宇文渊沉默了一下,而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个人的冷笑:“裴行远,这不过是你们俩的一面之词。” 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慢慢从苏长鲸背后走出来的虞定兴。 他也感觉到刚刚苏长鲸出面,开口,都有些冒进,所以这个时候抬手拦下了女婿,自己冷冷说道:“若是你们两人一开始就勾结谋害皇上,这话还能作数吗?” 见他开口,大殿上的众人又都谨慎的屏住了呼吸。 谁都知道,自从龙门渡一战,吴山郡公瞎了一只眼后,几乎就跟秦王阵营的人水火不容,现在抓住了裴行远的罪过,而且可能是牵连九族的死罪,他自然不能让对方轻易的逃过。 况且,他这话也不无道理。 如果两个人真的暗中勾结行刺皇上,那这话自然不能作为证词的。 面对他,裴行远没有立刻开口应对。 而虞定兴慢慢的走到他面前,那只仅剩一只的眼睛里盈满了凶狠狰狞,目光锋利得好像恨不得从他们这群人身上都剐下一层皮来。 他道:“除非,你有其他的证人。” 裴行远眨了眨眼睛,突然一笑,道:“郡公啊,密会,一男一女,足够了。” “……” “再多一个人,就不像话了。” “……” “你看,我像那样荒唐的人吗?” 沈无峥立刻偏过头去。 裴行远虽然说自己不荒唐,可这话却荒唐得要命,大殿上的人立刻露出了不敢置信的表情,甚至有几个老学究气白了脸,连连跺脚低声咒骂:“混账!简直是混账!” 终于,一直稳坐泰山的宇文渊也用力的一拍龙椅:“裴行远!” 这一声震喝,如龙吟虎啸,在大殿上震响开来。 所有人都被震得心神一悸,纷纷惊恐不已的低下头去,而裴行远也立刻跪拜在地,道:“请皇上恕微臣妄言。” “……” “可是,微臣此言,句句属实。” “……” “刚刚闫大人问询的时候也说了,已经证实在飞霜殿与微臣相会的人是梁又楹,而飞霜殿离芙蓉池虽不远,却也非咫尺之距,若真是我跟她合谋行刺皇上,事情不成,我们怎么不跑,反倒还要回飞霜殿等着被卫兵抓?” “……” “这岂不是自相矛盾吗?” 1204.第1204章 翻盘 第1204章 翻盘 裴行远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连宇文渊都沉默了下来。 商如意的心跳,也越发剧烈了起来。 仔细想来,其实当初一直没有人真正辨认出飞霜殿内和裴行远密会的人是谁,只是楼应雄因为早就见过梁又楹,也见过他二人在酒楼相会的场面,为了将裴行远拉下水,故意一直隐瞒,等到汤泉宫事发后才说出梁又楹出身王岗寨,再用她之后失踪的事实和前情相连,证明在飞霜殿和裴行远私会的人是她。 这样,裴行远就自然而然的成了行刺皇帝的王岗寨逆贼的同谋,也顺便把宇文晔也牵连进去。 这虽然是一条能给裴行远定罪的谎言,可谎言就注定有漏洞。 而这个漏洞,就是裴行远翻盘的机会! 如果真的是他二人合谋,甚至,只是梁又楹一个人动手欲行刺皇帝,事情败露被卫兵追击的同时,不可能还绕路去飞霜殿密会,这于情于理都是说不通的。 除非和裴行远密会的人不是她。 只是,笃定裴、梁二人飞霜殿密会的事实的楼应雄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而不论大理寺还是刑部,他们对这件案子的考虑都是基于两人密会开始的,并不做其他可想。 这样一来,这条路就算是堵上了! 宇文渊道:“那你刚刚说的‘私心’是——” “……!” 听到他这么问,裴行远和沈无峥,连同宇文晔和商如意,全都在心底里松了口气。 宇文渊会这么问,也就是认同了他刚刚的话,梁又楹不可能是行刺的人,因为没有人能同时分身两处;也同样,他们两也并非同谋,因为没有同谋会傻得在行刺失败之后还去飞霜殿“密会”,等着卫兵来抓。 宇文渊这一问,就代表他们洗掉了身上最大的罪责! 裴行远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再度开口时态度更坦然了几分:“那就是,她大逆不道,胆敢当街劫囚;而微臣,还跟着她走了。” “……” “微臣深知劫囚乃是重罪,但微臣也舍不下她。所以微臣劝说她和姜洐与微臣一道远赴洛阳为内应,因为那个时候皇上已经派齐王对东都用兵。” “……” “微臣想着,以我三人之力里应外合拿下洛阳,能为皇上立功。” “……” 说到这里,他又抬起头来看向宇文渊,目光镇定且郑重:“微臣此举,一分私心为她,但九分忠心为君,绝无虚言!” “……” 宇文渊听了,没有说什么,但大殿上的众人能明显感觉到,那种压迫在所有人心上的紧迫感和压抑感,似乎在这个时候松缓了一些。 他,应该是听进去了。 许久,宇文渊道:“人,当无私。又岂能无私。” 一听到这句话,商如意心头那块沉重的巨石彻底的放了下来,甚至,她能清楚的感觉到听到这句话后的一瞬间,身边的宇文晔那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了一些。 这句话,算是认同了裴行远的所作所为。 人,就算是作为忠君的臣子,也不可能完全无私无欲,那样一来不是圣人,就是魔鬼,皇帝也不敢用这样的臣子。裴行远能坦然自己的私心,但在私心之上,他仍然是以大盛王朝,以皇帝的大业为重,最重要的是,他的的确确帮助大军兵不血刃的拿下洛阳城,这才是宇文渊能听进去他这些话最重要的原因! 说到底,军功是硬道理。 裴行远的脸上浮起了欣喜的笑容,立刻要大拜伏地,可想了想,又伸手拉了拉身边的人,这个时候梁又楹也才回过神来,连带着姜洐跟着他一道跪拜:“谢皇上隆恩!” 宇文渊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立功是立功,可梁又楹和姜洐的身份,还有他们劫囚这件事本该两说,但看着裴行远这样急切又小心翼翼的样子,他突然感到心中有些不忍。 到底,也是自己看着从小长大的孩子,对于裴行远的心性,他多少也是明白的。 既然不是他们在汤泉宫谋划行刺,那么这些为他立下功勋的人,能饶恕就饶恕了吧。 宇文渊道:“朕,也该赏你的。” 他这句话说得就很明白了,该赏你,可既然没有赏你,就是你功过相抵,你应该知足。 裴行远也知情识趣,急忙说道:“皇上能恕微臣前愆,已经是最大的赏赐,微臣不敢再有妄想;再说——” 请...您....收藏6...9...书....吧....! 说着,他微微抬起头来,小心的看了宇文渊一眼,道:“微臣虽然潜入洛阳,无奈齐王殿下的兵马一直没到洛阳城下,无从应合,所以拖延了大半年的时间,直到两个月前才……是微臣无能。” 宇文渊的眼神凝重了起来。 裴行远这话虽然是说自己无能,可齐王从去年十月就出兵,然后汤泉宫事发,梁又楹等人劫囚,一直到他三人都潜进了洛阳城,齐王还没能打到洛阳城下,那就是宇文呈的无能了;而直到两个月前,宇文晔以三千骑兵在虎牢关拿下萧元邃十万大军后再进兵洛阳,他们才兵不血刃的拿下这位城池。 洛阳之战的首功该是谁,已经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宇文渊终于不得不又一次将目光落到了二儿子的身上,从裴行远“受审”开始,他就一直静静的站在旁边听着,到现在脸上仍旧是无喜无怒,没有一点表情,好像一切都与自己毫无关系一般。 感觉到宇文渊的目光,他也恭敬的低下头去。 于是,沉默。 父子二人之间的沉默,如同一场对峙。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低沉又柔和的声音响起,虽然听起来很平静,但那种平静又像是封住惊涛骇浪的海面,隐隐蕴藏着无限的暗涌—— “二弟此战,劳苦功高。” 听到这个声音,商如意的后背麻了一下。 她和宇文晔同时转过头去,只见一直安静的站在虞定兴身后的那个玉树临风的身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像一个影子慢慢凝聚成了形,走到了现实中来。 太子宇文愆,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1205.第1205章 领十二卫 第1205章 领十二卫 太子宇文愆,终于在这个时候开口了。 只是,当商如意转过头去,正式的对上他的目光的时候,突然觉得那双原本清浅的眸子,有些陌生。 哪怕他们已经势同水火,她也不能不承认宇文愆容貌出众,尤其是那双半透明的,清浅得像一泓碧水的眸子,当初在偃月城初见时,他一身雪白僧袍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一双眼睛,都让她惊艳无比。 可现在,那双明眸却莫名的,非常的空。 虽然过去那双眼瞳也因为太过清浅,太过明澈,所以好像里面什么都没有,可商如意明白,那种“没有”是刻意的,他不让人看清,也就没有人能看清他的眼神里有什么。 而这一刻,那种“没有”,是真的。 不仅是他的眼神,商如意甚至觉得,他整个人仿佛都被抽走了什么,虽然长身玉立,虽然锦衣华服,虽然站在虞定兴身后的他如同一个巨大的神祇,投下的阴翳几乎覆盖了整个太极殿,但那身体里的灵魂……却好像空了。 当然,也不是一无所有。 那种阴郁之色,也将他眼瞳原本的清浅完全遮掩了。 看着他慢慢走出来,宇文晔深吸了一口气,也抬头对上了他的目光,拱手行礼:“皇兄。” 宇文愆道:“若非二弟和三弟同心协力,我们也未必能那么快拿下洛阳。父皇既已册封三弟为镇北大将军,儿臣认为,也当有二弟的封赏。” 商如意的眉心微微蹙起。 宇文晔眼神闪烁,神情却没有丝毫松懈,只笑了笑:“多谢皇兄。” 宇文渊透过眼前的玉旒看着大殿上这两个玉树临风,俊逸非凡的儿子,明明已经拿下了最重要的洛阳,大盛王朝的面前也不再有能影响存亡的威胁,他甚至已经能预料到自己将来可以在这片大地上如何的大展身手,这样前所未有的胜利之下,他的欢喜却仍然抵不过看着这两个儿子立在眼前时的烦恼。 偏偏是有两个…… 感觉到他沉默的时间太长,连身边的玉公公都小心翼翼的看了他一眼,以作提示,宇文渊终于收回了心神,道:“太子说得对。秦王——” 宇文晔立刻上前:“儿臣在。” 宇文渊道:“你,想要什么?” 宇文晔道:“儿臣想要开府。” 原本以为他们父子两还要有一番拉扯,毕竟之前那道圣旨里的赏赐明显是指向秦王妃的,而秦王身上的官职已经多不胜数,再往上册封有些封无可封,所以宇文渊才没有直接在刚刚的圣旨里给出对他的封赏;而对他的封赏,宇文渊思虑已久,大家也都以为,秦王若开口,也需谨慎。 没想到,他一开口就直接要了。 却是开府。 连商如意都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但没有轻易的说什么。 开府建牙,虽然宇文晔在这一次出征洛阳之前就已经跟她许诺过,等开府之后就能经常去看望舅父舅母,那时的他几乎是用笃定的口吻说这话的,一来他对洛阳这一战极有信心——毕竟当时他的暗棋裴行远已经带着梁又楹和姜洐潜进了洛阳;二来,就算没有洛阳一战的战功,他身为天策上将,又有陕东道大行台尚书令、雍州牧、中书令等官职在身,这种情况也必须开府才能更好的处理事务,宇文渊就算准了也算不上赏赐。 果然,皇帝也迟疑了一下:“这,是自然。” “……” “朕也早就考虑让你开府建牙,只是元乾还小,朕有些舍不得他。但——也罢,礼部立刻选定府邸,为秦王开府建牙。” 礼部尚书慌忙应道:“是。” 说完,大殿上又有些沉默。 不仅宇文渊沉默,宇文晔不开口,周围的那些文武百官们也都安静着,这种安静不是没有人敢说话,而是,仿佛人人都在等着皇帝再说话。 秦王立下这样的功勋,赏赐就只是一个开府建牙? 宇文渊扶着龙椅的手微微用力抓紧了一些。 虽然他高高在上的坐在大殿上方,可这一刻,他却有一种,好像被人高高架起的感觉,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权力明明是握在自己的手中,明明也是自己在使用,却突然有一点,好像不属于他的感觉。 面对着大殿下方上百的目光,他终于道:“朕看了你的军报,此回虎牢关你以三千骑兵抵挡萧元邃十万大军,俘虏八万,实乃我朝建立以来前所未有之大胜,只是开府建牙,这算不得什么赏赐。” 宇文晔低下头去:“父皇言重了。” 宇文渊又道:“只是,你开府之后,必然是要把元乾带走了,可朕又想念他,总想着你能经常带他回宫来给朕看看……” 他顿了一下,道:“秦王听封。” 宇文晔立刻道:“臣在。” 宇文渊道:“朕册封你领十二卫大将军,宿卫京师。” 一听这话,别人还好,虞定兴立刻瞪大了他仅剩的那一只眼睛。 十二卫,乃是从大业王朝沿袭至今的军职,分别有左右御卫、左右骁卫、左右屯卫等,当初的王绍及便是左屯卫大将军,雷玉的父亲雷毅则是左御卫大将军,还有留守长安,和宇文愆合谋拿下长安的左御卫大将军虞定兴,只统领其中一支队伍,几乎就已经声势浩大,权势熏天,可是,这十二卫以皇帝的设置和安排,所领职责各有不同,有些护卫京师,有些出征平叛,几乎都是各自为战,从来没有一个职位统领所有的十二卫。 但现在,宇文渊册封他为领十二卫大将军,那就是让他统领了这十二军! 难怪虞定兴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可商如意的脸色也同样有些发沉——虽然这个领十二卫大将军听起来十分骇人,可当初楚旸迁都洛阳时带走了左右卫,左右御卫,左右羽林卫,左右金吾卫等,只有虞定兴的左骁卫军,苏长鲸的右骁卫军,以及左右威卫留守大兴城。 哪怕宇文渊登基后扩充了四卫人马,也还不到文帝设十二卫时的一小半。 这样的封赏,听起来吓人,归根结底并没有太大的用处,毕竟虞定兴手下的左骁卫军,和已经跟了他很长时间,现在又交给女婿的右骁卫军里几乎都是他的心腹,哪怕宇文晔凌驾十二卫之上——这也是让虞定兴不快的地方,但有他们在,宇文晔也很难把左右骁卫真正掌握进自己的手里。 这,是个半空衔。 想到这里,商如意转头看向宇文晔——如果说,刚刚他要求开府建牙作为自己的奖赏是以退为进,那么她敢断定,这绝对不是宇文晔退那一步想要的结果! 可是,宇文晔却没有丝毫的迟疑,立刻道:“谢父皇!” “……!” 商如意有些震愕的睁大了双眼。 连宇文渊也有些惊讶,他以为自己给了宇文晔这个半空衔一定会引来他的不满,没想到他竟然这么顺从的就接受了。 这一刻,帝王的算计和无情不自觉的褪去了一些,看着这个刚刚为了自己浴血奋战,在虎牢关九死一生的儿子,身为父亲的心情又涌上了宇文渊的心头,他的气息渐渐变得和缓了下来,甚至有些不忍:“你还要什么赏赐吗?” 宇文晔道:“儿臣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宇文渊道:“你说。” 宇文晔道:“目前长安城内的十二卫只有左右骁卫,左右威卫,人数不到两万,之前夏州遭西突厥围攻时,朝中就几乎调不出多余的兵马前往援助,还是如意率领少数人马前往驰援,虽然她解了夏州之危,可后来萧元邃派兵沿怀州、河阳西进,想要直取长安,她为保长安,率领人马在胡羊谷阻击了对方八万人马,三天三天,兵马都打光了。” 听到这话,大殿上不少人都发出了惊愕的低叹。 连宇文渊也拧起了眉头:“是真的?” 他在知晓夏州之危解了之后,就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到了虎牢关和洛阳,完全没有想到,原来中间还发生了这样的插曲。 商如意忙道:“千真万确,儿臣的人马的确在胡羊谷打光了。” 这一刻,宇文渊刚刚那一点不易察觉的愧疚和不忍如同潮水一般涌了上来,几乎将他吞没。他用力的握紧了手下龙椅的扶手,即便极力的克制,呼吸也有些紊乱,连带着他面前的玉旒都微微晃动了起来,下面的人恍惚间也看清了此刻他的面容。 他道:“所以,你想要——” 宇文晔道:“西突厥一直雄踞北方,对我们虎视眈眈,长安虽名长安,但若长此以往,实在难安。” “……” “儿臣既然领十二卫,自然竭尽所能宿卫京师,所以,儿臣想要扩充左右骁卫和左右威卫,同时,恢复十二卫。” 宇文渊的心咯噔了一下。 他隐隐感到了不对,可刚刚宇文晔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已经把他这个父亲,这个皇帝架到了这里,甚至连解夏州之危也是身为秦王妃的商如意在奔走,还在胡羊谷为了护卫长安而身陷险境。 这种时候,他……能拒绝吗? 宇文渊迟疑了片刻,道:“恢复十二卫,自然是好,但目前,朝廷没有那么多的兵马。” 1206.第1206章 到底是谁的天下? 第1206章 到底是谁的天下? 一听到这句话,宇文晔的眼中闪过一缕精光。 他微笑道:“有。” “有?” 宇文渊心中一愣,刚要问哪里来的兵马能重置十二卫,突然就看到大殿外的几个守卫士兵有些慌张的往两边退开,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迈进了太极殿,也不管大殿上的情况,直接便说道:“父皇,儿臣有事要禀奏!” 一看到他,宇文渊的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但面对自己这个小儿子,也是自己亲自册封的“镇北大将军”,他也只能稳住心神:“何事?” 宇文呈走到大殿上,一眼看到宇文晔和商如意,还有裴行远等人都还站在大殿中央,显然是正在回宇文渊的话,于是立刻说道:“二哥带回来的人,要造反了!” 他一开口就是造反,听得宇文渊神情一凛。 “怎么回事?” 宇文呈的脸上余怒未消,相比起刚刚在城外一副给他们下马威的样子,这个时候的他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立刻说道:“二哥带回来的人马根本不听我的指挥,我让他们分开到几个军营去驻扎,可他们一个都不动,尤其是申屠泰和善童儿,领着头闹事!” 说着,他抱拳道:“父皇,这些都是逆贼,若不严惩,将来必成大患!” 听了他的话,宇文渊的心渐渐的沉了下去。 他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可不等他开口应答,宇文呈却像是抓住了人的小辫子似得,得意洋洋的转头看向宇文晔,道:“二哥,他们敢这么闹事,到底是仗了谁的势?” 宇文晔只用眼角淡淡扫了他一眼,冷峻的眼中全然没有惊慌无措,只淡淡道:“一群降兵,能仗什么势?” “……” “倒是三弟你,让他们分开驻扎的时候,可有说明缘由?” 宇文呈冷笑道:“一群降兵,我堂堂镇北大将军,去给他们说明缘由?他们配吗?” 听到这话,连宇文愆都微微蹙起了眉头,宇文渊更是沉沉的出了一口气,只见宇文晔不慌不忙的说道:“三弟,你可知安置降兵什么为首?” 宇文呈道:“什么?” 宇文晔道:“怀柔,安抚。” “……” “三弟你之前一直在洛阳城外,并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我虎牢关一战收复的,一共有八万多人,再加上后来沿途的招降纳叛,为兄一共带回来了十二万人马。他们都不是大盛王朝原本的兵马,这其中有近五万是萧元邃从洛阳带走的兵马,其余的是他横扫河北之后聚集。” “……” “这些人来历复杂,背井离乡来此,而且是降兵,本就惴惴不安,你现在还要立刻把他们都分散开,又不解释清楚缘由,他们怎能安心?” “……” “三弟,领兵,治军,攻城,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宇文晔这番话,从头到尾都在暗示,攻打洛阳城根本不是这位镇北大将军的功劳,甚至不用他开口明说,只要看其领兵治军的本事就知道。 这个时候,宇文呈也有些回过味来。 他脸色铁青的咬了咬牙,却又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立刻转向宇文渊:“不论如何,父皇,让这些降兵在军中闹事,迟早要出乱子。儿臣的意思是,严惩不贷,尤其是领头的那几个!” 宇文渊的眉头也皱了起来。 虽然他知道应该安抚降兵,可如果降兵真要闹事,朝廷也必须有所表现,否则军中的乱子向来都是一点小火苗燃烧起来,最后造成大乱,到时候就难收拾了。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这一回宇文晔反应极快,立刻道:“父皇,儿臣有事启奏。” 宇文渊转头看向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你说。” 宇文晔道:“刚刚父皇才说,想要恢复十二卫,但苦于长安没有那么多的人马;其实,儿臣带回的这十二万人马就是最好的人选。” 宇文渊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刚刚,当他看到宇文呈闯进两仪殿,又说起降兵们闹事的时候,心中就隐隐有了预感,现在再听宇文晔直接提出,他终于明白,这一整个朝堂大会,虽然是自己所开,却一直在被宇文晔把持着,不论是他接受了自己对商如意的大肆册封,只提出了开府建牙这样近乎卑微的要求,在自己给了他领十二卫大将军这个半空衔的时候,也安之若素。 甚至中间那么长一段时间,自己审问裴行远时,他一个字都没说,现在看来,不仅是他有信心裴行远能自证清白,也是因为他需要这段时间。 他用这段时间在等,等宇文呈处置不好那些降兵回来告状,朝廷吃不下这十二万人马,然后顺理成章的,由他作为领十二卫大将军来吃下去! 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内。 宇文渊抓着龙椅的手微微用力,但下面大殿上的人却并不能看到这样细微的动作,只有站在他身边服侍的玉公公听到一些很轻的啪啪的声音,低头一看,却是皇帝手指那粗壮的关节已经挣得发白。 玉公公吓得脸色也有些发白。 沉默了许久,宇文渊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将手从龙椅的扶手上收回来放到了御案上,道:“你的考虑,到底周全。” 宇文晔立刻道:“谢父皇恩准!” 宇文渊没有再说什么,大殿上的气氛一时间紧绷到了极点,尤其是那些位列两班的文武群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都有些惴惴不安。 谁都看出来了,这场朝会被秦王控制了,从他拿下洛阳城开始,擅自打开府库,调派兵马镇守洛阳八关,到回到长安来,以领十二卫大将军的身份吞下那十二万降兵,并且把持了整个长安城的宿卫结束,他完全控制了东都洛阳和西京长安,身边的文臣武将就算不得皇帝的封赏,也已经实力惊人,况且皇帝不可能不封赏这些为了朝廷浴血奋战的将士。 甚至,他身边还有一个能调兵的威风娘子! 看着大殿上的秦王宇文晔,还有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众人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古怪,却又危险的念头—— 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