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伏妖传》 第七百三十三章 兵不血刃 我一看见出事的那条渡船,就觉得事情稍有点棘手。尸抱船这种事,也不算特别稀奇,一般的船家都有准备,用来应付尸抱船。一般情况下,船家只要把预备好的香烛贡品丢下去,都能化险为夷。但如果丢了香烛贡品之后,船还是无法开动,那就证明遇到了大一些的麻烦。 “老哥,帮帮忙吧。”开船的人看见那条定在河心的渡船就愁眉苦脸。 “放心。”我看了看渡船,船上的乘客连同船家都已经慌了,却又不敢随便乱动,虽然这条渡船遇见的情况比较危险,不过,我还是有把握能对付。 小船飞驰到了渡船的后方,经常走水的人都知道,一旦出现了尸抱船,那么被缠住的就只是一条船,别的船不会受到什么影响。船家救人心切,直接把小船划到了紧贴渡船的地方,我纵身一跃,跳到了渡船上面。 “二喜,你别慌。”船家冲渡船上一个年轻后生喊道:“这位老哥有本事,能救你们,你别慌啊……” 我找渡船的船家问了一下,情况跟我预料的差不多,渡船肯定预备有香烛贡品之类的东西,但是东西全都丢下水了,却没有什么反应,渡船还是被定在这儿走不了。这就说明,缠着渡船的东西,有更高的要求。 “这是打算要人啊……”渡船的船家愁眉苦脸,这也是个老船家了,见过的事情很多,尸抱船如果拿香烛贡品打发不了,那多半就是想要人。也就是从渡船上选一个人丢下水,才能脱困。 一般来说,缠着船只的东西一旦要人,就是要年龄小的孩子。渡船上一共不到十个船客,其中有一家三口,夫妻俩带着一个孩子。夫妻两个紧张的要死,紧紧的抱着自己的孩子,唯恐会把孩子给丢下水去。 “没事,我看看去。”我从腰里拿下打鬼鞭,在渡船的船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一头扎入水中。 河水浑浊,看不清楚什么,一下水,就只能靠自己的感觉。我出生入死了这么多次,这种场面,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果然,等我下水靠着船底之后,能感应出来,船下面有东西。渡船本来死死的被定着,纹丝不动,当我下水的时候,船下面的东西好像晃了晃,带起了一圈水波,水波让渡船左右摇晃,船上的乘客胆战心惊,船一动,有人就低声惊呼起来。 我拿着打鬼鞭,试探着在水里扫了一下。这条鞭子对练功的高手不起作用,不过招架这些妖魔邪祟还是有效果的。鞭子在水中慢慢的一扫,顿时,呆在船底的东西朝着旁边闪了一下。 我跟着朝前面一游,手里的鞭子又扫了出去。身在水中,鞭子使不上太大的劲儿,而且速度很慢,等到鞭子出手,我觉得鞭梢好像卷到了什么东西。我顺手一拉,鞭子立刻绷紧了。 趁着这个机会,我直接从水中浮了起来,用力的扯着鞭子。一出水,力气就大了,水下的东西被硬拽了起来。 哗…… 一阵翻腾的水花在河面浮出,紧跟着,水花中出现了一团影子。 “老天爷!!!这……这是啥啊……” 渡船上有人看到了水中浮出的东西,立刻大惊失色,先后惊呼起来。 我知道渡船是遇见了尸抱船,所以,水下面肯定是浮尸。但是,这具浮尸浮出水面的时候,我看见浮尸是骑在一条很大的大鱼身上的,人和鱼仿佛连为了一体。 那是一条特别大的柳条鱼,大河里的柳条鱼个头都很小,想这样的大柳条,非常罕见。我看了一眼,就觉得这条柳条鱼,跟当年初见到金柳条时的感觉差不多。 打鬼鞭的鞭梢缠到了浮尸的脚踝上,面对这种辟邪利器,柳条鱼一个劲儿的想要游走,但是鞭子柔韧结实,绝对挣不断。 我死死的拽着鞭子,也感觉有些吃力,一条那么大的鱼在水中的力道非常的大。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渡船还是不能开动。船上两个年轻人可能被困的心烦意乱,各自拿起一根鱼叉,站在船边,想要对柳条鱼下手。 “你们不要乱动!”我赶紧喝止了对方,现在情况还不明了,普通人过来插手,跟找死也没区别,一旦被卷到了河里,估计连我也救不了他们。 船上的人赶紧收回了手,我依然死拽着鞭子,想把浮尸和柳条鱼拖的远一点,把它们拖远,渡船大概就能开动了。 但这条柳条鱼的力气太大,僵持了片刻,不仅没把它们拖远,自己反倒被拖了过去。柳条鱼拖着我,身子一沉,想要坠入水下。 “等等!!!”我看着柳条鱼摇头摆尾的样子,顿时就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金柳条。当时捕获金柳条的时候,它也是这样全力挣脱逃窜的。普通的柳条鱼不可能长这么大,能长这么大,说明活的年头已经很久,就是民间传说中的那种“精怪”,我一拉鞭子,接着说道:“有一条大柳条鱼,有机缘巧合,吃了带着神性的肉,浑身金光闪亮,这条鱼,你认得吗?” 这些话一说完,面前的柳条鱼果然就顿了顿。我估摸着,自己的猜测应该是不错的,没有多少柳条鱼能长这么大,它们多半同属近支家族。 “那条大柳条,现在在万里之外的九黎,我们是多年的老交情了。”我趁着柳条鱼顿住的机会,接着又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不想找麻烦,看在金柳条的面子上,这件事,就过去吧。” 这条柳条鱼虽然没能化出人形,但肯定有了灵性,能听懂我的话。它可能有些迟疑,分辨不出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金柳条跟我很熟。”我确实想兵不血刃的把危机化解掉,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所以继续说了些金柳条的事情。 与此同时,我暗中运转着涅槃化道,小腹中的金芒时隐时现,虽然涅槃化道还没有勃发出来,但这一缕一缕涅槃的气息,已经透体而出。涅槃寓意毁灭,又寓意重生,那种气息所散发的威压,无比强大。柳条鱼肯定能感应的到。 我等于把话说明白了,要是能柳条鱼能卖个面子,自然最好,要真不给面子,动起手来,我也绝对不怕。 柳条鱼感应到了涅槃的气息,再加上我说的关于金柳条的事情,它明显开始后退。我的手一抖,从浮尸的脚踝上抖下打鬼鞭。 “修行不易,不管是人还是什么,道行都是几十上百年积累而来的,一旦没了道行,可悲又可惜。”我收起了打鬼鞭,身子浮在水上,对柳条鱼说道:“你走吧,这件事算是给我些面子,以后有机会,一定回报。” 话说到这儿,柳条鱼调头就走,驮着背上的浮尸,随即隐没到了河水中。它一放手,渡船随即就动了,船上的人欢呼雀跃,催促着船家赶紧开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心里也有几分喜悦,虽然自己没落到什么好处,可是帮着这些无辜的人脱困,本身就是一种功德。 “老哥,我是真的服了你了。”载着我过来的同村的船家伸出大拇指:“不用动手,就把渡船给救了,老哥,佩服……” “咱们也回去吧。”我笑了笑,没多说什么。 船家二话不说,立刻拉着我朝小盘河河道走,这一来一去,没有耽搁太长时间,看看天色,估计也就是不到两个时辰。 等到了小盘河河道的时候,我没看见应龙,这孩子估计是等不住,先回村子里了。我跟船家打了招呼,停船靠岸。 “老哥,回头我再去谢你,现在得打鱼去了。”船家笑着和我说道:“养家糊口,没法子啊。” 我们俩人就在这儿分开,船家驾着船走了,我迈步想先回家。但是走了几步,我看见了留在岸边的小舢板,心里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第七百三十四章 极度之痛 我看见那条小舢板一半儿浸在水中,一半儿搁浅滩头。应龙虽然脾气直,不过平时做事还算细心,他要是提前回家,不会把舢板就这么丢在这儿。 “应龙”我朝舢板那边走了几步,同时又朝四周看了看,滩头这边到处都是沙堆土堆,视线无法一览无遗。但是喊了两声之后,应龙没有回应。 这不太正常,应龙这孩子的脾气,我很了解,只要听见我喊他,一定会答应。 我心里有一点慌乱,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脚步,跑到舢板跟前看了看。小舢板里面有我们平时行船巡河用的一些杂物,这些杂物每天收船的时候,应龙都会收拾妥当带走。 “应龙”我的心一发慌,就愈发不可收拾,大声喊着应龙的名字。 可不管我怎么喊,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我不知道应龙去了哪儿,顺着岸边漫无边际的走着。 仅仅走出去了十多步远,我的脚步一下子停在了原处。 前面的浅滩上,搁浅着一根烂糟糟的木头,这是汛期的时候从上游漂下来的,横亘于滩头。我看见有一个人,脸朝下漂在水面,这人身上的衣服挂在木头上,所以才没有顺水漂走。 当我看到这一刻的时候,整个人就愣住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情绪,瞬间袭上心头。 那人脸朝下漂在水面,肯定是死了,可我认得他身上的衣服,那是是应龙的衣服 “应龙”我失魂落魄的跑了过去,直接跳到水里,把他拉了上来。当这个人的脸呈现在眼前时,我几近崩溃。 是应龙,是我的儿子,陈应龙 应龙的脸色惨白,已经断气了,他的眼睛没有闭上,至死都没有闭上。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整个人筛糠似的开始发抖。 “应龙,儿子”我和傻了一样,哆哆嗦嗦的捧着应龙的脸,看着他已经没有生气的眼睛,脑子瞬间就空荡荡的。 我心里,只剩下了如莲和应龙的身影。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当时因为施展涅槃化道,被天罚劈死之后,是如莲舍命救我,还交代廖七儿,让我好好的拉扯应龙。 这二十多年来,我小心翼翼,含辛茹苦,唯恐应龙会出现任何意外,好容易等他长大成人了,可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这样死在了河滩。 乱糟糟的脑子回想这些事情的时候,我陡然想到了续命图。当年我能捡回一条命,就因为身上有续命图。应龙出生之后,我爹来看过他,给他也留下了一张续命图,有这张续命图在这儿,应龙就还有一线生机。 我们河凫子七门的祖训,不允许用外人的命来救自己家里的人,因为天道有衡,什么事情都是阴阳对立的,活着一个人,就会死去一个人。但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我只想把应龙给救下来。 “续命图,续命图”我匆忙把应龙背后的衣服撩开,七门人的续命图,都是用獐子血纹到背后的,平时看不到,只有喝了酒或者激斗奔跑时,续命图才会出现。 然而,当我撩开应龙身上的衣服时,一下子就看见他的后背被人用刀子划的稀烂。 这说明,谋害应龙的人,对七门的事情很熟悉,就是为了防备应龙用续命图续命,提前就把他的续命图给毁掉了。 我完全呆滞了下来,应龙死了,连续命图也毁掉了,他再也活不过来。 我曾经多少次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流泪,可我一次又一次的食言,只因为我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活在尘世中,永远不可能彻底的洒脱。我抱着应龙已经冰冷的身子,眼泪顺着脸颊流淌着,不停的流淌。我只觉得对不住他,更对不住他死去的母亲。 我想,就算我百年之后,到了地下,我也无颜相见如莲。 我好像彻底的呆滞了下来,就这么抱着应龙,坐在浅水里,任由河水缓缓冲刷着我的身躯。应龙就和我的命一样重要,他死了,我的心好像也死了。 我就这么坐着,一动也不动,从半下午一直坐到了夜幕降临。远远的河道上,那些外出一天的渔民已经收船登岸回家,可他们谁也不知道,远处的浅水中,有这样一个失魂落魄的父亲,抱着已经死去的儿子,久久无言。 又坐了好长时间,天已经黑透了,整个河滩寂静无声,再也看不到半个人影。我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脑子也好像发烧了似的,烧的昏头转向。我的眼睛仿佛产生了错觉,我觉得应龙还没有死,他还活着。 我抱着他,就如同他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呆在我的怀抱里,温暖又安全。 “孩子,应龙,好孩子,爹带你回家去”我使劲的抱着应龙,从浅水中站了起来,朝岸边走去“应龙,爹带你回家” 此时此刻,我仿佛真的没有力气了,浑身上下的精气神都泄露的干干净净,我觉得怀里的应龙,好像有千万斤重,压的我直不起腰,走不动路。朝岸边走了有十几步远,我再也坚持不住,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摔倒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爬起来,借着月光,我看见应龙的脸上沾满了泥沙。我无声的掉着眼泪,一点一点的把他脸上的泥沙抹去。我的手很轻,唯恐力气用的大了,就会惊扰应龙的梦。 沙沙沙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十几步外的浅水边,陡然有脚步声传来。异样的响动让我稍稍平静了一些,我听的出来,这脚步声的主人一定练过功夫。 我趴在地上,唰的回过头,立即看见一道飞快的身影从暗处奔到了浅水边,奔到了那截烂木头的跟前。对方借着月光,朝浅水里张望。 我心里一惊,跟着又是一怒,这个人很脸生,我不认识,然而,他所张望的地方,就是应龙身亡的地方,对方此刻的举动,让我怀疑,他是过来查看应龙的尸体的。 我的心乱了半天,一直到这个时候,我才陡然醒悟过来,应龙死于非命,肯定是被人谋害的,杀他的人是谁,我不清楚。但这个仇不报,我陈六斤就枉生为人 我轻轻放下了应龙的尸体,等浅滩旁边的人全神贯注观察着水面的时候,唰的就疾奔了过去。我的动作很轻,但如此寂静的深夜,只要练过功夫的人,肯定能听到脚步声。 对方果然察觉了,回头一看,转身就想跑。可我的心神已经恢复,我必须要弄清楚,是谁杀了应龙。 对方肯定练过功夫,只不过对于此刻的我来说,哪怕是神,我也要让他伏诛。我风驰电掣般的追了过去,对方只跑了几步,就被我追上。 这个人的功夫不错,而我正在暴怒之中,三拳两脚就把他打翻了,我一脚踩在对方的胸膛上,咬着牙问道“你在这片水里,想找什么想看什么” 第七百三十五章 血海深仇 “我我随便看看碍着你什么事了”这个人被我踩着胸口,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了,嘴巴却还很硬,挣扎着想要反抗。 “你不说,我现在就杀你”我直接掏出刀子,弯腰架到对方的脖子上,我的心已经完全被怒火所吞噬,神智似乎都不清了,我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哪怕血流如河,尸骨如山,我也要把应龙的死,弄个一清二楚。 “我”这个人顿时被我的眼神所震慑,跑江湖的人,眼光都很亮,他能看得出,我不是吓唬人,也不是开玩笑,只要他再嘴硬一句,我手里的刀就会毫不犹豫的割断他的脖子。 “说” “我来看看来看看一个人那人已经死了” “谁叫你来看的” “我我是排教的”这个人只觉得刀子紧紧贴着他的脖子,一动都不敢动,哭丧着脸“是排教大造叫我来看的” “排教排教”我的脑子立刻又晕了,我和排教本来算是有那么一点点渊源,因为家祖陈四龙是排教的开山祖师,但家祖这二十来年都没有回到河滩,我和排教之间的渊源,估计都被对方给忘记了。 难道,是排教的人杀了应龙 “是排教啊,我没有撒谎” “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是怎么死的,是谁杀死的你说一句谎,我立刻杀你”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这个人完全被吓住了,一口气就把事情全说了一遍。 不久之前,排教的大造选了几个人,然后外出,谁也不知道要干什么。排教的大造是仅次于大排头的人物,下头的人也不敢多问,跟着大造来到了小盘河附近。ωωw. 他们在小盘河附近转了几天,等昨天中午的时候,大造带了两个人出去,把剩下的留在了距离小盘河十五六里的地方。面前这个人当时在十五里外留守,大造带人去干什么了,他的确不知情。 等到半下午,大造他们回来了,也没有多说什么。随后,大造带着几个人先回了排教,在这儿只留下了两个人。 “就是天黑了之后,跟我一起留下的那个人说是不妥当,不妥当,我也不知道他说什么不妥当,就开口去问。他没多说,就叫我到这边的河道,找一截搁浅在岸边的烂木头,烂木头旁边有个死人,他说,要是找到这个死人,就拖到岸上,寻个隐蔽的地方,把尸体给埋了” “这个人,是排教的大造带人杀的是不是” “大概大概是吧可是这跟我无关啊” 唰 我眼睛一闭,觉得自己的心一抽一抽的疼,手一哆嗦,刀子唰的从对方的脖子上划了下去,血溅当场。 排教排教 排教的人杀了应龙杀了我唯一的儿子 我就好像一头失去了独子的虎,狂怒不堪。我一刻都不能等了,应龙是我的命根子,排教拔了我的命根子,那我就平了排教 我奔到应龙身边,抱着应龙的尸体,跌跌撞撞回到小盘河。小近水被廖七儿接去了,家里空空荡荡的,我已经失去了如莲,现在又失去了应龙,陈家,只剩下我和年幼的小近水相依为命。 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我把应龙放在了他平时睡觉的床榻上,小心的替他盖上被子。我轻轻摸了摸应龙僵硬的脸庞,一滴一滴眼泪,又落在了他的脸上。 “应龙,爹给你报仇,给你报仇” 我转身离开了院子,要是这个仇报不了,我就不安葬应龙,我要让应龙看着,看着我手刃仇人。 我从来都不愿意牵连别人,可这一次的事情,不一样了。这是我们陈家的血仇,非报不可。我一口气重新冲到了河滩,把刚才死掉的那个排教人丢到了河里。 我招来了挂着七门王钟的那条空船,三长一短的拍响铜钟。七门的王钟有神性,三长一短的钟声会飘出去很远,只要我爹听到了,就知道是在找他,会急速赶来。 我在岸边苦苦的等着,像是一截木头,脑子和身子一起麻了。从夜晚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夜晚,到了第二天深夜的时候,黄僧衣驾着一条小船,从上游来到了小盘河。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当他看见我此刻的神情时,就知道一定是有大事发生。 “六斤,出了什么事” “爹,我没有用。”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心里再苦,却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应龙死了,被人杀了,他娘叫我好好拉扯他,可我没有做到” “什么应龙死了”黄僧衣的眼睛一下子睁大了,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动着,猛然一挥手里的龙头棍“谁杀了应龙” “排教。” “排教的人和我们七门的人,一直都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怎么会好端端的杀了应龙” “我不知道,不知道我就知道,是排教的大造,带人杀了应龙” “应龙的续命图呢续命图能救他的命六斤,你难道糊涂了” “杀应龙的人,知道七门的底细,知道我们有续命图,应龙的续命图,已经被毁了”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 “报仇,应龙是陈家的人,陈家的事,我们父子去解决。” “那就走现在就走”黄僧衣也暴怒了,他虽然很少来看应龙,可他知道,应龙是个本分孩子,从来不会招惹是非,这么多年安安生生的住在小盘河,但应龙不惹事,事却招惹应龙,而且是杀身之祸。 陈家的人,被欺负成这样,黄僧衣不能忍耐,拽着我登上小船,立刻朝着排营的方向而去。 整整一夜,我们都没有停歇,船一直都在河面行驶,我和黄僧衣轮流驾船,到了第二天的半下午,已经到了排营附近。 我们两个人从排营外的那条小路飞跑过去,直接到了排营的大门外。排营如同一个小镇子,四周都是高高的城墙,只有一道大门可以通行。平时,排教的大门是敞开的,到了入夜之后才会关闭。 父子两人赶到大门外的时候,门口守着七八个排教的人。排教和旁门一样,都是河滩的大势力,而且旁门是由诸多家族组成的,平时不太来往,而排教始终都是一个整体,要论起真正的实力,排教似乎还略胜一筹。所以谁也想不到,会有人直接杀到排营来复仇。 “先站住,站住”守门的人正在闲聊,扭头看见我和黄僧衣,我们两个人身上的杀气已经浓的要滴水,几个守门的人立刻慌了,吆五喝六的叫道“再不站住,咱们可就不客气了” 唰 我们两个不约而同的加快了脚步,像是两团旋风,直接把守门人全部打倒,冲入了排营。 排营是排教的老巢,除了几个头面人物,还有为数众多的喽啰。我们在大门这边横冲直撞,距离大门较近的那些人已经听到了响动,抓着刀枪棍棒就涌了过来。 “六斤,一人一边,杀过去” 我和黄僧衣在大门这边分开,一左一右,冲向了涌来的人群。我的眼睛已经红了,忘记了所有,脑海里只有应龙那张惨白又冰冷的脸。 嘭 我一拳把冲在最前头的人打倒,顺手夺下对方的一根白蜡杆,我身躯里的血,已经沸腾燃烧,全部化为滚滚的神力,一条白蜡杆,如同神兵利器,挡者披靡。 “应龙,你死的惨爹知道你死的惨,看爹给你报仇” 第七百三十六章 扫平排教 我手持着这根白蜡杆,在人群中冲杀向前。排营里面究竟有多少人,我不知道,也无心知道,面对着不断蜂拥出来的人,我的脑子又一次空了,眼前一直晃动着应龙那张失去了生机的脸庞。 可以说,从如莲死去的那一刻起,我全部的心血,全都转到了应龙一个人身上。他不仅仅是我的儿子,还是我活下去的信念,心中的支柱。二十多年的时间,我早已经习惯了每天看看他,每天和他说说话。 然而现在,我所有的信念,已经崩塌,心中的支柱也荡然无存。没有失去独子的人,永远不可能知道这样的痛苦。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间最难承受的惨事,如今落在了我陈六斤的身上。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发泄心中的怨恨,血债只能血来偿。 片刻之间,我朝前冲杀了能有二十丈远,这二十丈,真的是一步一步杀过来的。每走一步,都有人倒在面前。我已经麻木了,只想找到排教的大造,找到这个罪魁祸首。 “是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敢闯我们排营” 排营的布局有一点复杂,排教的头面人物还有家眷,都住在排营的最后方,冲杀了这么一会儿,终于惊动了那些排教的头头脑脑,一个四十来岁的壮汉带着七八个人,从后面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这个壮汉不认得我,这二十多年间,我很少抛头露面,壮汉四十岁的年纪,二十多年前,他可能也只是排教里一个无名小卒。 “报个名”壮汉看见我的身前身后到处都是被打倒的排教人,立刻倒抽了一口凉气,狠狠的瞥了我一眼“既然有胆子闯咱们排教,就该有胆子报报家门” “七门,陈六斤”我已经不顾一切,哪怕杀了排教的大造,给应龙报了仇,自己马上死去,也毫无怨言。 “七门的人”壮汉怔了怔,或许是没有想到,河凫子七门的人会单枪匹马的杀到排营来。 “叫你们的大造出来”我猛然一挥手中的长棍,棍子已经被鲜血染透了,我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可我知道,此刻的陈六斤,已经不是那个历尽了人间沧桑,尝遍世间之苦的陈六斤,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给儿子报仇的人“大造不出来今天我就平了排教” “好大的口气,我们大造是你想见就见的吗” 我没有耐心听完对方的话,一看壮汉还在拖延时间,挺身拖着长棍就冲了过去。人还没到跟前,长棍如龙出海,横扫四方。 没有人可以抵挡这一棍,狂风骤雨般的棍影笼罩了壮汉,壮汉来不及后退,更来不及招架,嘭的一声,被棍子结结实实的砸了出去。 这一棍至少有千斤的力道,壮汉的半截身躯都崩裂了,在地上翻滚了几下,微微一挣扎,立刻气绝身亡。 壮汉在排教的地位显然不低,他一死,剩下的人有些胆怯,可我不管那么多,今天哪怕把排营杀成一片血海,我也要找到杀子仇人。 “我找排教的大造,谁要挡我,我必杀之”我继续拖着长棍,大步朝前走去。 或许是我身上汹涌的杀机震慑了对方,眼前的排教人不像之前那样不要命的围攻阻挡,一边勉强抵挡,一边不断的后退。 就这样又杀了一刻时间,已经杀到了排营里面第二道大门,这道大门是排营和后院的分界,只要穿过这道大门,就等于进入了排营的核心区域。 排营内的动荡,早就传到了这里,几个排教的头领带着一帮人,结结实实的守在二道门的门口。我是从排营的右边杀过来的,等我到这儿的时候,黄僧衣恰好也浑身浴血,杀至二道门。 排营的布局,黄僧衣肯定也有所耳闻,知道排教的首脑都在二道门后面,他一抖手中的龙头棍,低声喝道“你进去找人报仇,这里交给我去” 他一定知道,杀子之仇,需要亲手去报,否则难解心头之恨。我没有多说一句话,提着棍子就跟在他身后,朝二道门杀了过去。 黄僧衣是老了,但当年和大河滩第一高手庞大齐名的人物,又有几人能挡姜桂之性,老而弥坚,黄僧衣一发狠,比发了疯的猛虎更加可怕,龙头棍几乎化作了一道光影,直接把防守严密的二道门撕开了一个口子。 我立刻顺着缺口冲了进去,黄僧衣一个人挡在二道门这边,把所有人都死死的阻截住。我毫无阻滞,一口气朝前跑了十多丈远。 排营的后院,空间很大,这是首领们居住的地方,花木丛丛,亭台水榭,还修了一片荷塘,宁静祥和。 当我冲到这里的时候,排教那些喽啰已经被完全甩在了二道门外,只剩下排教的头领还有些许贴身的护卫。外人冲杀到这儿,所有人都坐不住了,纷纷从居所里集中到了荷塘边儿,怒目而视。 “这人是干什么的怎么跑到这儿来撒野” 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在几个练家子的护卫下,站在人群的后面,诺诺的问了一句。 “大排头,这只是小事,有我们在这里料理,出不了乱子。”一个上了岁数的排教人对年轻人说道“大排头回去歇着就好。” 二十多年前,排教的大排头受过瘦鬼的指令,想把我抓了,养在排营里,以躲避河滩上的血雨腥风。虽然没有抓到我,但当时的大排头至少知道我和排教的教祖渊源很深。 只不过,大排头有些痴情,最后为情所困,郁郁寡欢,又熬了几年就过世了。大排头没有亲生儿子,只有一个从哥哥家过继来的养子,那个年幼的养子接替了大排头的位置,就是眼前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名义上是排教的大排头,可是生性软弱,又没有自己的嫡系势力,其实等于被排教几个头面人物给架空了。 “我找大造问一些事情,谁是大造,自己站出来”我不管对方有多少人,也不管其中有多少高手,我只想报仇。 “大造不在,有什么事情,跟我说吧。” “排教的大造不出来,今天我就杀个天翻地覆杀到他出来为止” 我不再多说废话,长棍横扫了过去,排教的首领自然比那些喽啰要强的多,然而,我正在盛怒之下,神智混乱,就和疯了一样,几个高手在场,也没人能硬接下这一棍。 嘭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左侧那一片花木后面传来了火铳轰鸣的声音,身子猛然一扭,可还是没能完全躲过去,腰上顿时一疼,几颗铁砂子打进了皮肉里。 但我浑然不觉,这辈子受过的伤,哪一次不比现在重,寥寥几颗铁砂,也挡不住我的脚步。我更加狂怒,棍子舞成了一团光影,在荷塘边儿上直接打翻了两个中年人。 这两个中年人在排教的地位显然也不低,他们一倒下,立刻有人传出了低低的惊呼。我根本不管那么多,手持长棍继续杀上前去,今天不把排教的大造逼出来,我绝不会罢手。哪怕要下十八层地狱,我也坦然受之。 第七百三十七章 有人指使 我已经杀红了眼,排教上上下下都胆战心惊,但毕竟是底蕴深厚的大势力,不管遭遇了什么变故,他们也不可能就这么认输。在长棍强劲的破空声中,冲上来的人不断倒下,我丝毫都不犹豫,握着长棍只管一通狂杀。 在我眼里,排教的喽啰和这些头面人物,都是一样的。我的眼睛肯定杀红了,而且视线似乎也有一点模糊混淆。我已经分辨不清楚,面前的排教人到底倒下了多少,可是接连不断的惊呼声告诉我,排教里面有头有脸的人,肯定死伤惨重。 杀了一会儿,我的目光就盯住了排教的大排头。之前在小盘河河道逼问那个排教人的时候,对方说了,谋害应龙是排教的大造领头的,我知道,排教的大排头如此胆小懦弱,他也不可能跟应龙有什么矛盾瓜葛,这件事和他无关。但我不知道谁是排教的大造,对方躲着不露面,我不得不想想办法。 我一棍子把面前的人给打退,随即抽身朝后头的大排头冲了过去。大排头虽然只是个空架子,可对内对外,他名义上总还是排教的最高首领,眼瞅着我要对他下手,周围那些人都急眼了,蜂拥而上。 可是这群人此刻就像是绵羊,再多的绵羊,也不可能阻拦一头发疯的猛虎,我嘭嘭的舞动棍子,一口气就把大排头身前的四五个护卫全部放倒。大排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完全吓呆了。 就在我伸手要抓住他的时候,一个排教的大汉硬生生的挤到了我们中间,我一棍子砸过去,这个壮汉倒是很硬气,挺着脊梁硬挨了这一棍。 坚硬似铁的白蜡杆硬生生的折断了,大汉吐出一口鲜血,喷了大排头一身。大排头瑟瑟发抖,魂不附体。挨了这一棍子,大汉坚持不住,应声倒地。我趁着别的人还没有围拢过来时,一把揪住了大排头的衣领,另一只手直接扣住了他的脖子。 “来不要他的命,就尽管上来” “姓陈的你这是要跟排教彻底为敌了劝你想想清楚” 我深深吸了口气,为了给应龙报仇,我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这次在排营大杀四方,他们的头面人物伤亡惨重,差一点就真的平了排教。 然而,这里只是排营,整片大河滩上的排教部众,成千上万,肯定杀不绝。这次真的结了死仇,以后的路,或许就更难走了。 可我不惧,心里只有报仇这一个念头。 “跟排教为敌又如何”我死死掐着大排头的脖子,怒声喝道“我的儿子死了,我也不惜自己这条命你们的大造只要不露面,我就杀了大排头” 众人面面相觑,或许看出来我决心已定。大排头是不是空架子,已经不重要了,如果让人在排营里面杀了大排头,那以后排教就得夹着尾巴行事做人。没人丢得起这个脸,也没人经得住这种名声。 “我只数三下一二” 就在我大声喊数的时候,从后面几丈远的一排精舍里,有人破窗而出,直接奔着后院的院墙飞奔。尽管这个人跑的很快,可还是被我看到了。 那是个大概五十岁上下的人,长着一缕黑黝黝的胡子,眼睛狡黠有光,腿脚非常利索。这二十多年,我没和排教打过什么交道,也没见过他们现在的大造是什么样子,但是看见这个人临阵逃脱,我心里的感觉告诉我,这人就是排教的大造。 我丢下大排头,抽身追击这个人。对方虽然跑的快,可是后院的院墙太高了,三两下翻不过去。一番追击,我直接把这人逼到了墙根处。 嗖 这个人没路可走了,一回身就甩过来两把刀子。刀子呼啸生风,闪烁着一片乌沉沉的光,显然涂了见血封喉的剧毒。只不过这种手段对我来说,如同小孩子过家家,根本无用。 我的袖子一展,把两把飞来的刀子打掉,怒目盯着这个人。 “大造”一个受了伤的排教头领跑到后面,大声喊道“你到底干什么了引来了这样的灾星刚才大排头都被捏在人家手里,你也不出来支应,反倒自己跑了” 这一番话立刻印证了我的猜测,这个五十岁上下的人,果然就是排教的大造。他肯定早就知道我杀入了排营,只是躲着不露面,一直到大排头被我挟持,大造实在躲不下去了,又不肯出头扛事,只能试图逃遁。 “好,好”我看着排教的大造,眼前微微的眩晕起来“好的很,我那个苦命的儿子,就是死在你手里的,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大造被逼在墙角,完全无路可走,但还是不服输,死牙臭嘴的喝道“这里是排营姓陈的,你本事再大,能来去自如吗” “那就让你们排教的人都出来,试试陈六斤的涅槃化道”我心里恼火万分,涅槃化道不受控制般的开始流转,我的境界虽然不高,可已经能够把涅槃化道收发随心,冥想中的涅槃世界一出现,立刻有一片朦胧的金芒在小腹闪现。 呼 我随手一挥,一股带着涅槃气息的拳风就在四周震荡起来,只要是练过几手功夫的人,都能轻易的察觉到涅槃之力所携带的毁灭般的气息。后面围拢过来的人都害怕了,踌躇不前,大造也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死命的朝墙根挤。 “我问你,为什么要杀我儿子。”我一步一步慢慢的走过去,一边走,一边问道“我那儿子,从小就懂事听话,从不招惹麻烦,为什么要杀他说” “我凭什么凭什么告诉你” 嘭 我再也没有一丝耐性了,一巴掌抽了过去,大造被逼到墙根,躲都没地方躲,抬手就想挡住我的胳膊。排教的大造是仅次于大排头的首领,如果没几手本事,肯定坐不到这个位置,但在涅槃的力量之下,他苦练了半生的功夫,就想纸扎泥捏般的不堪一击。当两个人的手臂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大造的一条胳膊立刻传来了骨头崩断的声音。 “啊”大造一声惨叫,拖着断了的胳膊,贴着墙根试图退缩“你你” “骨头断了,疼吗”我捏住拳头,继续逼近“我那儿子被你杀了的时候,你可问过他,他疼吗” 嘭 我的话音未落,拳头已经轰杀了过去。大造的气势,被完全打碎了,这一拳头,把他肩膀的骨头也打的寸寸断裂。 眼瞅着大造痛苦惨叫,后面有人还是壮着胆子想要靠近,我猛然一回头,指着身后的人,低声喝道“我只找杀我儿子的凶手谁要多事,我不会留情” 这一声低喝,震慑了所有人,排教这边已经死伤惨重,再也没人敢上前解救大造。 “为什么杀我儿子你不说,我捏断你全身上下的骨头”我直接冲到大造面前,抓着他那条已经断掉的胳膊,硬把他拖了起来,断骨又受重创,大造熬不住这极度的疼痛,险些昏死过去。 咔 我的手一加力,大造的骨头,隐约发出了咯嘣咯嘣的声音。 “别别”大造实在撑不住了,干嚎一般的喊道“我和你儿子无冤无仇我怎么会会无缘无故的杀他是是有人指使我有人指使” 第七百三十八章 此仇难报 “谁指使你”我只觉得大造在撒谎,整个排教里面,他的地位仅次于大排头,或许下面的人可能会不服大造,可绝对没人能指挥的动他。 我本来就怒火冲天,感觉大造在撒谎的时候,心里一急,一巴掌又拍了下去,大造已经伤重,这一巴掌又落在身上,立刻要了他半条命。 大造的惨叫好像把我给震醒了,他是知情人,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他杀了。虽然我怀疑大造在撒谎,可是,转念再想想,如果大造和应龙从来没有冤仇,他可能无缘无故的去谋害应龙吗我带着应龙隐居了这么多年,若不是知情人,可能整个排教都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叫陈应龙的人。 “说谁指使你的说” 大造紧咬着牙,已经到了垂死的边缘,喉咙里咯咯作响,不停的翻着白眼。我能察觉到,他不是在装死,之前那几巴掌,都是我在狂怒中全力拍出的,连铁人都能拍扁,更何况大造的血肉之躯。 “你不说,我不怕”我直接丢下大造,侧脸看看身后那些战战兢兢的人“不说,我就继续杀下去” “大造你就别害人了”有人在后面叫道“你做的什么事情,我们都不知道,要是你受了谁的唆使,你就赶紧说出来吧”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觉不对,身子骤然朝旁边一翻,身后嘭的一声,又传来了火铳的轰鸣。只不过这一次我提前有所感应,火铳没有打到我。 “还想顽抗”我心里怒,而且悲,猛然一转身“那就跟你们杀到底” 我这句话还没有说完,一下子就顿住了。因为在我转身的时候,立刻看见了那个手持火铳暗算我的人。 手持火铳的人不知道刚刚从什么地方钻出来,对方一身红衣,手里拿着火铳,冷冷的注视着我。 “陈六斤你好大的威风,杀到这里,恃强凌弱” 这个人,竟然是莫天晴替我生下的那个私生女,小红。 我的脑子,又一次陷入了无尽的混乱中。当年在小镇里被小红带着古苗人暗算时的情景,重新浮现。 我还记得,小红当时暗算失败,临走时留下的那一抹怨恨的眼神。那时候,她还很小,可是,我真的没想到,仇恨在她的心里一发芽,就深深的扎根了,这么多年过去,她还是没有忘记。 她曾经说过,总有一天会让我生不如死。 我觉得,现在什么都不用问了,指使大造的人,就是小红。只有小红知道我的底细,也只有她,会让人在应龙死后,把应龙的续命图也给毁掉。 我的功夫高,小红可能很明白,想要暗算我,机会不大,因此,她才处心积虑,把目标放到了应龙身上。她当年说的话,一点都没错,应龙死了,我这个当爹的,果然生不如死。 “是你,杀了应龙” “是我,又怎么样陈六斤,你难道忘记我以前说过的话吗我总会叫你痛不欲生的。”小红面对我,没有任何的畏惧,抬手丢掉手里的火铳,唰的抽出了一对峨眉刺“你那个独生儿子,心眼倒是很好。” 当时,我为了挽救那条被困在水中的渡船,跟着人走了。应龙则老老实实的呆在原地等我,但大造带着两个人,连同小红一起,设计坑害应龙。他们伪装成河滩的普通乡民,其中一个水性好的,冒充浮尸,漂在水上。剩下的人则哭天抹泪的跟着浮尸从上游朝下跑,遇到应龙以后,央求应龙把浮尸打捞上来。 “我本想着,你陈六斤是个聪明人,你那儿子应该也不笨,要是这一招骗不了他,那我们只能来硬的了。”小红冷笑了一声“谁知道,你那个儿子,蠢笨如猪” 应龙一直都住在小盘河,我为了保护他,从来不让他外出行走,也不让他参与江湖上的任何纷争。因此,应龙二十多岁的人,没有一点点江湖经验,他生性耿直敦厚,也看不出什么破绽,被人一央求,心就软了,答应下水去打捞浮尸。 结果,应龙一下水就被对方死死的缠住,就这么死在了河里。应龙的续命图被毁了,凶手得手之后,连尸体也没管,直接离开。但是他们走了很久之后,总觉得把应龙的尸体留下,颇为不妥,这才让人回到河道,想把尸体掩埋起来。 “你”我听着小红的话,竟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原本力量满满的身躯,这时候一下子泄了气。 我已经做了打算,哪怕坑杀应龙的人是神,我也要弑神报仇。可是当我知道真相时,心头一阵难言的凄苦。 凶手是小红,是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杀了我的儿子,我能如何我能怎样难道我再把唯一的骨肉也杀掉,给应龙报仇吗 “陈六斤,你想报仇,你现在就来,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你”小红唰的甩了甩手中的峨眉刺“你的涅槃化道有多厉害,我真想见识见识。” “你”我只觉得满头满脸都是汗水,抬眼看看小红,依然说不出话。我不是傻子,我的眼光比大部分人都要毒辣,我知道,小红嘴巴里一点都不服软,可她心里,不会不怕。 可是还是那句话,我即便知道凶手是她,知道她在装腔作势,我又能怎么样 我的脑子很乱,可是却想起了之前自己所听到的那些话。我的命格很差,只是因为有祖辈赐予的九星图,才无惊无险的长大成人。但九星图被毁掉了之后,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庇护我的命数。 早年丧妻,中年丧子,人生的悲痛,都让我经历了。最让我无奈的是,杀子仇人就站在面前,可我却无可奈何。 老天在捉弄我,在捉弄我。我心中的愤恨无处发泄,陡然间觉得,我这一辈子,到底活的是什么,到底图的是什么我虽不是个圣人,可我自问心地还算善良,从不欺压弱小,从不滥杀无辜。我是个河凫子,我承袭了祖辈的遗愿,为了拯救大河,为了拯救两岸苍生,我一直都在流血流汗。 可是我做的这些,又换来了什么换来了家破人亡,换来了孤苦无依 这到底为什么,又凭什么上天为什么对我如此不公,又凭什么对我如此不公 我知道,应龙的仇,报不了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下手杀了自己的女儿。 我失魂落魄般的慢慢转过身,一步一步的朝二道门的门外走去。没有人阻拦我,他们都已经被杀怕了。 我的脚步踉跄,走着走着,憋在心头的一口气,好像喘不上来了,眼前微微一黑,忍不住吐了一口血。 我再也不愿陈家的子孙承受这些,所有的苦,我一个人都吃尽了。 我陡然加快了脚步,直接跑到了二道门的大门处。门外有很多排教的人,想要冲进二道门,但黄僧衣一个人手持龙头棍,把人堵在门外。当我跑到这里的时候,黄僧衣头也不回的问道“凶手找到了” “爹,咱们先走吧。” 我什么都不多说,拉着黄僧衣就走。面前的排教人虽然多,可是谁也挡不住我们父子,黄僧衣不明就里,奔跑到半路,他就有些急躁。 “六斤我在问你杀了应龙的凶手,找到了没有” 我闷着头不说话,他不知道当年我和莫天晴的事,这件事对我来说,是一个忌讳,我不愿提起,也不愿告诉任何人。等事情到了这一步,我就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 第七百三十九章 退出七门 我越是不说,黄僧衣越是急躁。我硬拉着他,从排营冲了出去。我心头的烦躁难以言喻,闷着头一口气跑出去几里地,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到被铁砂打穿的皮肉,传来了阵阵的痛楚。 我用刀子划开伤口,把肉里的铁砂子取出来,又慢慢的上了伤药。 “六斤我在问你话”黄僧衣等我敷好了伤,立刻焦灼的问道“杀害应龙的凶手,到底找到没有” “找到了” “既然找到了,报了仇没有”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只能保持沉默。黄僧衣急躁到了极点,揪着我的衣领,啪的抽了我一巴掌。 “六斤你傻了是不是我在问你报了仇没有” “没没有” “找到了凶手为什么不报仇” “爹”我实在无言以对,噗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爹莫再问我了,莫再问了” “你”黄僧衣看见我这个样子,恼火却又无可奈何。 父子两人就这样无声的对视着,过了好久,黄僧衣好像平静了下来,他慢慢的伸出手,把我从地上拉起,又替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土。 “六斤,你已经这么大的岁数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心里比我还要清楚,你既然不肯说,那自然有你的道理,我不问了。” 我们两个人并肩朝前走着,我心里充满了凄苦,我想我爹亦是如此。我们走到了之前停靠小船的地方,可是黄僧衣却不肯上船,他冲着我摇了摇头,说道“六斤,你走吧,我活了这么大年纪,总算是知道了,什么是命。命是不可违的,你回去,把小近水拉扯大。” “爹,你要去什么地方” “银青死了,西边可能暂时不会再派人来,河滩总归要平静一段时间。我不能再抛头露面了,人人都知道,七门的陈一魁已死,那我就继续死下去。” 七门的人一直都是这样,为了保存实力,不得不常年的隐匿行踪,甚至托诈死之名,躲过敌人的追查。很多年前,江湖就有传闻,七门的陈一魁死掉了,这两年时间里,爹迫于形势,不断的现身河滩,现在情况好转了一些,他就必须要继续躲藏。 我没有阻拦挽留,因为这是七门人的职守,谁也更改不了的。 “爹,我想问一句。”我看着黄僧衣将要离开,忍不住就问出了那个埋藏在心底至少二十多年的疑问“咱们河凫子七门的人,就要这样活下去吗” “我不知道。”黄僧衣摇了摇头“当年我还年轻时,就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这么多年下来,我也说不清楚,咱们是不是世世代代都要这样活着,我真的不知道或许,等到天崩终结的时候,就是咱们重见天日的时候吧,六斤,带好小近水。” 说完这些话,黄僧衣走了,我自己驾着小船,朝着南边驶去。黄僧衣没有解答我的问题,可我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我想着,不管天崩能否终结,陈家的悲惨,就在我这里结束吧。从小近水开始,我让他退出七门,让他永远都不再沾手任何江湖上的纷争。 退出七门,是七门最大的罪过,叛门的人不仅仅要承担惩罚,更重要的是,当年我们七门七家的老祖爷都曾经立过毒誓,叛七门者,家灭户绝。 这种誓言,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七门老祖爷的真身都在河眼中,只要真身还在,这句毒誓,就一直有效。 我驾船回到了小盘河,连家都没有回。就在河道上等待着,大河的河眼一直都在小盘河周围出现,我要到河眼去。 这一等,等了有一天半时间,我精准的发现了河眼出现的漩涡。前后不知道进出河眼多少次了,早已经轻车熟路。我直接进了河眼,顺着通道走到了广阔的空间里。 这十几年时间里,因为西边的人无力再搅扰河眼,所以河眼里面非常平静。那口镇压着血心的老井,连同七尊老祖爷的真身,都蒙满了灰尘。 想要破解老祖爷发下的毒誓,就只能搬走他们的真身。七门立门上千年了,前后不知道有多少代七门的河凫子,在这片大河滩上抛头颅洒热血,不管多苦多难,却从来没有人敢把老祖爷的真身搬走。 但丧子之痛让我难以承受,我情愿所有的报应,都落在我身上,也要让陈家的后世子孙,永远脱离这片没有尽头的苦海。 虽然小近水的诞生,可能带来了天崩的转机,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敢冒险,不敢去赌,这是拿子孙后代一辈子的命数去赌。我再也不愿我自己所承受的痛苦,又落在陈家子孙的身上。 所有的冤孽,陈六斤一人背负。 我找到了我们陈家的老祖爷,轻轻把它身上落的尘土抹去。 “老祖爷。”我跪在真身面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我是个俗人,活在世俗里,只有一颗世俗的心,我一生谨慎,不敢违背七门的门规,可再谨慎,报应还是降临,我的儿子死了,那是我半生的心血和指望,我不想陈家的后代,再走河凫子这条路,我要请回老祖爷的真身,破了当年老祖爷发的毒誓,让陈家,脱离七门。” 死去了多年的老祖爷,自然不会给我任何回应,我说完这些话,把老祖爷的真身扛在肩膀上,大步的朝着河眼的出口走去。 我带走了老祖爷的真身,就等于破去了他昔年所发的誓言。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那种难以抑制的苦痛,重新开始泛滥。 应龙,我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孩子,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他了。 我守在应龙身边,呆呆的看着他。河滩人讲究入土为安,死去的人,总要安葬的。可是我舍不得,至少现在,我还能看看应龙的样子,要是真的把他埋葬了,父子今生就再无相见之日。 我就这样不吃不喝的守着,连着两天没有合眼。到了最后,我唯恐应龙的尸体会腐败,忍着心里的疼,悄悄的到镇子上买了一口棺材,趁夜拉回了家。 我不打算替应龙办白事,我也不想让村里的人知道,我的儿子不在了。我自己把应龙的棺椁运回陈家的祖地,我想好了,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的儿子出了远门,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他总还会回来的。 我小心翼翼的把应龙放进了棺材里,可是,不管我再怎么狠心,都不忍心盖上棺盖。 “人这一生所相遇的人,无论是敌是友,或是父子妻儿,都是一种缘分。缘起缘灭,缘来了,驱不走,缘尽了,留不住,你的这份缘,并未到尽头。” 我正在棺材边暗自神伤,冷不防从院子外面传来了一道悠悠的声音。这道声音凝而不散,从院外直接飘到了屋子里面。我听的清清楚楚,这是张龙虎的声音。 我唰的站起身,跑到院门处,隔着门缝一看,果然是张龙虎站在门外。 “龙虎真人。”我打开院门,把张龙虎让了进来。现在正是深夜,张龙虎这个时候赶来,说明他是不辞劳苦的昼夜兼程。 “我耽误了些时间,前些天,我自己也有一点劫数,好容易熬过来了,等熬过来,我知道你这里有了变故,就匆匆赶来。”张龙虎看看我,又看看那口棺材,说道“虽然迟了几天,却还不算太晚。” 第七百四十章 离家远行 “龙虎真人,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应龙这个孩子,我带过他几年,有的事情,我知道一些,他的命数不好,这是注定的,无法更改,命里有这么一劫,躲肯定躲不过去。而且,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这一劫究竟什么时候发生,所以从来没和你说过。等命中之劫真的出现了,我才得知了详情。”张龙虎伸出手,把应龙从棺材里抱了出来,说道“他的续命图被毁了,只不过,七门的续命图,可不是刺在皮肉里那么简单。这张续命图,是刻在他的骨子里的。” “龙虎真人你的意思是”我听了张龙虎的话,如同死灰一般的心,仿佛一下子冒出了火星“应龙他他的续命图还能用” “能用,只不过”张龙虎沉吟了一下,说道“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他的命数,续命图还可以用,但他死去的时间有些久了,背后的伤已经割断了身体里的经络,这具身躯是不能再用了。” “身躯不能再用了,那” “你还记得,我叫黄三给你带的那句话吗”张龙虎提醒道“那个傻子,不要动他,总会有用得上的时候。” “我还记得”我想起了黄三曾经和我说的话,而且,到了这个时候,我已经大概明白了张龙虎的意思。 应龙的续命图还可以用,但他的身躯却不行了,只能像借尸还魂一样,借用一具庐舍。庐舍这个东西,不是随随便便抓一个人就可以用的,要想确保万无一失,就需要精挑细选。张龙虎既然说了留着那个傻子,就说明,傻子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明白了张龙虎的意思,可是心里却有些接受不了了。应龙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模样,已经完全烙印在我的心中,如果借用傻子的身躯,那等应龙活过来之后,我该把他当成从前的傻子看待还是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 “人的身躯,只是一具皮囊罢了,高低胖瘦,黑白美丑,到头来,依然会化成黄土。”张龙虎好像知道我心里的顾虑,说道“应龙的样子变了,可等他苏醒过来,依然会记得他是谁,依然也会记得你是谁。” “是,龙虎真人说的是”我想了想,的确是这样,尽管应龙借用了傻子的身躯,总会让我感觉别扭,可他只要知道他是谁,知道我是谁,其实那已经足够了。本来,我以为父子要永远天人永诀,没想到事情还能有所转机,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 “我把应龙带走,他的命数差,你那个小孙子的命数却奇佳,他们父子暂时不要见面。” “我明白。”我知道张龙虎害怕应龙和小近水朝夕相处的话,或许还会带给应龙劫难,他们彼此不见面是最好的。但是一个孩子,自幼没有父母,对孩子太不公平“龙虎真人,那要到什么时候,他们父子才能相认” “至少二十年,至少。这不是人之常情,却是不得已而为之。” 事不宜迟,张龙虎吩咐完了之后,立刻趁夜到了傻子家。张龙虎在傻子家门外站了一会儿,傻子竟然揉着惺忪的睡眼,自己开门走了出来。 “跟我走吧。”张龙虎拍了拍傻子的头,平时疯疯癫癫的傻子,此刻却像是一只温顺的小羊,什么都没有多说,老老实实跟着张龙虎朝前面走。走出去几步之后,张龙虎回头对我说道“这件事,切莫泄露出去,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傻子在村子里这么多年,突然不见了,一定会引人怀疑,你想个法子,遮掩过去吧。” “龙虎真人,我明白。” 我用木车推着应龙,和张龙虎一起到了距离最近的镇子,到镇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半上午,我去镇子里买了一辆车,然后交给张龙虎,让他把应龙和傻子一起带走。 我心里很不甘,又很不忍,应龙不仅样子会变,而且,我们父子以后见面的机会,肯定也会很少,但没有任何办法,这是我们的命运。 “六斤,你说的没错,你我皆在凡尘,就不可能退去凡尘之心,我知道你的心境乱了,听我一句,把小近水先托付给人照顾,你自己出去走一走吧,走的远一些,或许,等你再回来的时候,一些想不通的事情,就能想通了。” “是,我是该去走走了”我觉得张龙虎说的有道理,就打算办完了手边的这件事之后,离开小盘河,远游一番。 送走了张龙虎之后,我回到小盘河的河道,在河道四处寻找了一番,找到一具死去不久的尸体。等天色一黑,我带着尸体进村,悄悄的跑到傻子家,把尸体放到了屋子里面。 做完这些之后,我就坐在门外的黑暗处等,现在天黑的还不算透,村里有人肯定没睡,我得等万籁俱静的时候,才方便行事。 一直等到夜深人静,我拿了些油,在傻子家里里外外浇了一遍,然后放火点燃。 火一烧起来,趁着风势越来越旺,不多久就把几间小屋完全吞噬了。傻子家隔壁的邻居最先察觉,估计是闻到了浓重的烟味,赶紧穿衣跑出来救火。紧跟着,周围的邻居也都纷纷起身,拿着水桶朝燃烧的大火里浇。 但这么大的火,靠着几桶水是完全浇不灭的。 “不成了,这火太大,灭不掉啊。” “傻子还在屋里头吗怎么不见他跑出来是不是是不是烧死了” 众人看着熊熊大火,一筹莫展,很快,几间小屋彻底被烧塌了。 轰隆 就在这个时候,半空有雷声传来,随即就开始掉落雨点。雨越来越大,渐渐的把残存的火给浇灭了。 等到火一熄灭,周围的人不顾下着雨,都跑到院子里,寻找傻子。傻子的爹娘亡故,家里只剩他一个人,找来找去,那具被我提前丢在屋子里的尸体,就被人给翻了出来。 小屋烧的很彻底,这具尸体也早就被烧成了一截焦炭。没有人知道我偷梁换柱,都以为是傻子没能逃出大火,被烧死在了家里。 “可怜啊,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啊。”村里的老人摇头叹息,有人张罗着把火中的残躯收敛了,然后大伙儿凑钱买了一口薄皮棺材,选了个时间,把傻子葬到了公坟里。 这件事完了之后,我和廖七儿交代了一声,托她照顾小近水。 “老六,要外出办事了吗”廖七儿嫁到了唐家,对七门的事情肯定有所了解,她知道我们七门的人常年要在外行走,所以也不问我出去有什么事“这几天没见到应龙了,你有什么事,就去办吧,应龙该忙着也忙着去,孩子在我这儿,不会有事的。” “七姐,麻烦你了。”我从廖七儿怀里接过小近水,孩子什么都不知道,看见我之后,咧着小嘴冲我笑,嘴里咿咿呀呀的喊个不停。 我也很想对孩子笑笑,然而,我觉得自己笑不出来了。 我想,自己的后半生,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有笑容。 我离开了小盘河,准备到外界走一走。我没有什么目的地,也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就那么漫无边际的走着。 第七百四十一章 命运如此 我在外面走了有半个多月,离小盘河已经很远了,因为没有目的,走到哪儿算哪儿,所以到了这时候,我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我有点浑浑噩噩的,只知道吃饭睡觉。这一天,正好是农历十五,河滩的村镇一般都在这个时候赶集,我到了一个小集市上,因为这种集市只是临时的,所以没有店铺招牌,乡民还有小商贩带着各自的货物,摆摊叫卖。 我在集市上买了一点吃的,装在包袱里就走,但是走了几步之后,我突然看见两个小摊之间的位置上,斜斜的躺着一个老乞丐。 时间过去二十多年了,可是我还记得他。当年我初出茅庐,流露四方,在一个小镇子里遇到了这个老乞丐。老乞丐身怀绝技,却不屑不义之财,靠乞讨为生,让我很是佩服。二十多年过去,老乞丐还是老乞丐,但我却不是那个质朴无知的乡下少年了。 “是你” 我看着老乞丐,老乞丐也看着我,他的记性也很好,一下子就认出了我。 我们两个跑到集市的旁边去交谈,老乞丐仿佛这么多年都没有变样,衣衫褴褛,鬓发蓬松,一脸菜色。我看他的模样,就知道他肯定好几顿没吃了,拿出刚刚买的东西,坐着和他一起吃。 老乞丐也不客气,大吃大嚼,风卷残云似的,片刻间就把我三两天的口粮给吃了下去。吃饱喝足,老乞丐抹抹嘴巴,笑着对我说道“二十多年了,我可还是原来那样,穷的叮当响,吃了你的东西,没法报答。” “二十多年,还能再相遇,还能再坐到一起吃吃喝喝,这就是缘分。” “不过,我也不能白吃你的,所幸聊一会儿,帮你推演一卦” “我还有什么可推演的”我暗自叹了口气,家门破败成这样,我自己的命,已经置之度外,没什么再去推演的。 “不要这么说,人生诸多不易,谁活着都累啊。”老乞丐指了指周围那些叫卖的小贩,说道“譬如他们,哪一个不是疲惫劳累,哪一个不想半途停下歇歇,可他们不能啊,自己一偷懒,妻儿老小就要挨饿。” “老人家,你说的对,谁活着都累。” “既然知道活着已经累了,何必自己给自己添堵呢”老乞丐又笑了笑,不过,他随即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我对你,不讲假话,也不讲奉承话。这么多年不见,你想必有了什么遭遇。当年我初见你的时候,看出来你的命数很奇特,似是极贵,又似是极差,反正模模糊糊,叫人分辨不清楚。可这次再见你,你的命数一目了然,是是很差的命。” “这些,我心里有数,命是天注定的,我信天,也信命。” “恕我直言,你这辈子,很难得到善终。”老乞丐接着说道“要是你的命数没破,还可以庇护你逢凶化吉,可你的命数破了。你心底善良,却又杀孽很重,这是会遭天谴的。” “不能善终,那也无妨。”我心想着这个老乞丐说的的确很准,我们河凫子七门的人,又有几个能得善终的 “对嘛,你既然知道命数不可更改,心胸豁达一些,对自己总是有好处的。” “老人家,我自己的命数,已经无所谓,我想让你推一推我家里一个孩子的命数。” “这个孩子,我没见到,没办法望望他的气,你报下孩子的生辰八字。” 我如实报出了小近水的生辰八字,供老乞丐推演。 老乞丐默然无声,两只手在袖管里不断的轻轻颤动。这个老乞丐于推演一道非常精通,一般的事情或者一般的人,他只需转瞬就能推的清清楚楚,可是推到小近水的时候,老乞丐用时良久,足足一刻时间,还没有推完。 又过了一会儿,我看见老乞丐的手似乎是停下来了。 “老人家,怎么样”我有点紧张,因为小近水出生时就很不平静,我害怕,害怕他和当年的应龙一样,命运坎坷波折。 “这个孩子的命数,不可言。”老乞丐说道“不是我不想帮你推演,而是我推演不出。不是我自夸,占卜推演一道,我自问还有几分修为,若是我推不出来的,那就必然是天机。” 我有些失落,可是转念一想,如果小近水的命数被谁随便一推就推演出来,那他就没有任何特异之处了。 “这个孩子,好好养着吧,将来必然大放异彩。” 我没有说话,可是心里却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陈家从我到小近水,三代单传,我再也不抱什么奢望,奢望陈家的子孙里面能出什么大人物,我只求他可以好好的活着。 我不会教小近水学功夫,也不会教他念书认字,踏踏实实的在乡下做个乡下人,也比走上河凫子这条路强得多。 我和老乞丐又说了一会儿话,他起身要走了。我看着他年龄大了,想要送送,但老乞丐含笑婉拒。 “莫送了,送的再远,也要分别,人这一生,就是这样,我岁数大了,不忍分别。”老乞丐叹了口气,说道“你还记得我养的那条小黄狗么十年前,它死了,我难过了好久,好了,我老了,嘴皮子太碎叨,不说了,不说了” 和老乞丐分别,我也离开集市,漫步到了河滩。我朝南边望了望,大河滩的南方,是十八水道的地盘,我还记得,我娘以前是连沙寨的人,后来连沙寨跟十八水道合并,我舅舅还留在十八水道。这么多年都没有音讯,我想着,到南边走走,如果能找到舅舅,那是最好,即便找不到,也只当散心了。 从这儿到十八水道去,路途其实很方便,直接乘船一路南下就行了。这边的渡口比较多,乘船也方便,我在路上找人打听了距离最近的渡口,就准备到渡口那边去。 这里的路比小盘河那边的路宽敞的多,修的都是官路,当我快要走到官路附近的时候,从南边哒哒的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紧跟着,五六匹骏马出现在了视线中。 这个年头,这样骑马驰骋的,多半是江湖人,我已经到了官路的旁边,立即躲在路旁的一株树后。 我面前的这段官路有些起伏不平,还没有被休整,那五六匹骏马跑到跟前的时候,我的眼神一顿,一眼就认出来跑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紫瞳。 银青黒木外加金不敌都死了,西边在大河滩上地位最高的人,隐然变成了紫瞳,紫瞳带着几个人骑马狂奔,是要做什么 这些人跑到这段起伏不平的道路上,速度就慢了些,紫瞳一共带了五个人,这五个人我都不认识。他们彼此没有交谈,只是催马前行,从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直冲过去。 马匹的速度一慢,我也看的更加清楚,当我的目光瞄到第三匹马上的人时,脑子轰的就大了一圈,一下子愣住了。 这个人我并不认识,非常陌生,但我能看得出来,他的骑术精湛,一只手抓着缰绳,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胸口。在他的胸口上,兜着一个很小的孩子,可能是害怕骑行颠簸间,这个孩子被甩出来,所以骑手必须用一只手不停的扶住孩子。 风在呼啸,骑手身上的披风舞动作响,当披风被风吹开之后,那个孩子陡然间朝我这边扭了扭头。 我完全震惊了,拳头不由自主的紧捏了起来,不顾一切的想要从树后冲出去。 第七百四十二章 别来无恙 在我看到这个孩子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觉得那是小近水。因此,我不顾一切的想要从树后冲出,把小近水救回来。 但电光火石般的一瞬间,我又觉得不是。小近水在北边的小盘河,而且是在廖七儿家里,即便他出了事,也不会从南边被带过来。 心头的震惊平息了一些,但那个孩子的音容笑貌,却和小近水一模一样,让我分辨不出真假。又是一瞬间,我立刻反应了过来,这个孩子,是当时被抢走的那个背后带着隐约黑纹的孩子 九黎小祖曾经用树皮指引过我,一定要杀掉这个背后带着黑纹的孩子,否则,或许会有意料不到的后患。但这孩子被抓走了之后,就没有任何音讯,我万万没有料到,自己行走四方时,会在这个地方无意中见到他。 我心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孩子先抢回来再说。 我的脑子转动的飞快,而那些马匹跑动的也很快,五六匹马一匹接着一匹,跨过了失修的地段。前后的道路上,只有这几匹马,我想着,他们应该没有别的后援了。紫瞳虽然现在算是三十六旁门的统领,但我有把握对付他,即便再加上后面的几个骑手,我也不怕。 等我打定了主意,立刻从树后冲了出来,大喊了一声“站住” 紫瞳认得我,我估摸着,凭七门和旁门如此紧张的关系,只要看见我,紫瞳立刻就会停马调头。 果然,我一声大喊,马上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几匹马刚刚跨过失修的路面,还没来得及继续朝前跑,就被我的喊叫声吸引。 “陈六斤”紫瞳一回头就认出了我,我从树后面飞快的冲向他们,同时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是我紫瞳,咱们之间的恩怨,也该算一算了” “走”紫瞳看见我之后,不仅没有下马,反倒一甩马鞭,重重抽在马身上,冲着身后的人喊道“不要理他,走” 几匹马急冲向前,仿佛看不见我似的,扬鞭而去。我根本没想到,紫瞳看见我之后竟然连停都不停。 我明白了,因为他们带着这个孩子,所以绝对不愿意节外生枝,就算见到我这个昔日的仇敌,也不肯破坏自己的计划。 我憋着一口气,在后面全力追赶。可是我跑的再快,也不可能跑过那几匹高头大马。追了片刻,不仅没有追上,反而被远远的甩到了后面。 我心里急,却没有任何办法,官路上前后不见一个人,也不见一匹马,要是凭我的两条腿再追下去,肯定追不上。 他们要把孩子带到哪儿要带孩子去干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可是我心里的预感很不好,这个孩子落在了紫瞳他们手中,绝不是件好事。 我又追出去一里地,前面的几匹马已经跑的无影无踪了,就算我现在找到了马匹,肯定也追不上。我悻悻停下脚步,站在原地想了想,或许,这就是老乞丐说的命吧,这个孩子,命里注定就要被带走的。即便我能遇到,也只是擦肩而过。 我站在官路的旁边,无可奈何的叹息着。这个孩子不管怎么说,都生在陈家,落在别人手里,我一万个不甘。可是,事已至此,再想下去,就是自己和自己过不去了。 就在这个时候,从北边缓缓驶来了一辆大车。这辆大车一看就是有钱人家里头的车子,还带着车厢,人坐在里头,风吹不着,雨淋不着。 大车就在我身前不到五丈远的地方停下了,从车上下来两个看着三四十岁的女人。两个女人穿金戴银,衣着光鲜,应该是豪门家眷。 “大车到这边就走不动了,咱们得下车自己走着去。” “那么远的路,走着去,还不得累死” “你啊,就别挑三拣四了,我和你说,这个妙月庵的送子娘娘,是出名的灵验,你要是想求儿子,就别嫌辛苦,走这几步路算什么,只要你给王家生个一儿半女的,你想想,得有多少好处” “说的是,说的是,咱们这就走吧,我不嫌辛苦。” 这两个贵妇人说着话,就朝着官道旁边一条延绵向西的小路走去。她们不走过去,我还真的没有发现,这里有一条小路。 两个人的对话,我在几丈外都听到了,这些家长里短的话,我不感兴趣,但是那个女人提到了妙月庵,就让我心头隐隐一动。 我还记得落月,那个出身西边,却从不把我当成敌人的落月。当年落月抽身事外,遁入空门的时候,我还很年轻,我根本无法理解她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到了现在,恍然回首,我才知道,落月其实是个通透之人,比我醒悟的早的多。 我不知道落月落发在哪家庙庵中,但这附近有个妙月庵,我想去看看。 两个贵妇人带着三个随从,在小路上走着,大车就停在路边等待。我迈步过去,将要踏上小路的时候,大车的车夫朝我瞥了一眼。 “站住你要去哪儿”车夫是豪门大户家的车夫,狗仗人势,完全没把我放在眼里,他看我衣着寻常普通,又一身尘土,当即拦着我问道“鬼鬼祟祟的,跟在别人后面,想要做什么” “我到妙月庵去。”我不愿意理会对方,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自顾自的走路。 “我和你说,我们可是周家的人,听说过吗十三里铺的周家你最好老实点”车夫看我其貌不扬,就以为我是个去庙庵的普通人,在后面喝道“别生出怪心思,否则你吃不了兜着走” 我依然不理他,顺着这条小路朝前面走。小路延伸出去五六里之后,就连接到了一座小山下。这座山不高,隐约能看见半山腰有一片小小的院落。山路时常有人通行,铺着一块一块石板,算是很平坦的了。但那两个贵妇人平时养尊处优,走了几里路,就累的要死要活,走几步休息休息,前前后后磨蹭了两个时辰,才算爬到半山腰上。我不想有什么麻烦,只能远远的跟在后面,等她们上了山,我才顺着石板小路,来到了山腰的妙月庵前。 这是一座很小的庙庵,前后三进小院。不过,庙庵小归小,却有脱俗之处。庵前庵后,打扫的干干净净,还种着一片在北方很少见的绿竹。 其中一个贵妇人应该是这里的常客,没少供奉香火钱,一来就被迎了进去。我在门外徘徊了一阵,庵里有个小尼姑探头看看我,说道“这里不进男客,上香求子,女眷进来就行。” “我打听一下。”我迎上去,站在门外问道“我想问问,我以前有个朋友,是不是在这里落发了。” “你朋友在这里落发法号叫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以前叫落月。” “那可不好找啊。”小尼姑摊摊手“出家人只提法号,俗家的姓名,不要说别人了,就连她自己,或许也都忘记了。” 小尼姑这么一说,我也不知道是真的找不见,还是对方故意推脱,可是一座尼姑庵,我也没办法硬往里闯。 就在我手足无措的时候,冷不防从尼姑庵内,传来一到声音。 “六哥,别来无恙。” 第七百四十三章 最后一面 当我听到这道声音的时候,尘封了许久许久的记忆之门,仿佛顿时被打开了。 这是落月的声音,曾几何时,这道声音让我觉得阴冷的世间其实还充斥着光明和温暖。当年,要是没有落月这个人,或许,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抬头看了看,小小的庵门之后,慢慢的走出来一个人。对方的衣着,和守门的小尼姑一样,质朴无华,却又一尘不染。 可是,等我看到眼前这个慢慢走出来的人时,目光却陡然顿住了,这还是昔年那个风华绝代的落月吗 她很清瘦,瘦的几乎皮包骨头,脸色苍白,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尽管,从她的脸庞上,还能依稀看到当年那清秀出众的轮廓,但她没有了风姿,仿佛这二十多年时间里,她值得骄傲的一切,都被磨灭殆尽。 落月一出现,守门的小尼姑就合十退下了。 这么多年没有相见,原本我应该心潮澎湃,可是看着落月,我总有一种心静宁和的感觉。她走出了庵门,对我轻轻笑了笑。 我们走到了庵旁的那片绿竹之中,我很想问问,这么多年来,落月过的怎么样。但话还出口,就觉得没有这个必要。她在这样清苦的小庵中,除了吃斋念佛,就再没有别的事情可做,虽然衣食无忧,却绝称不上过的很好。 “六哥,很多年没有你的消息,我不知道你在何处,有时候,我还想,是不是该去找找你,可这些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吧。你一定成家了,有了自己的妻儿,我无端打扰,只会让你不快。” “不会打扰,你救过我的命,又几次帮我,若没有你,我或许活不到今天。” 我们两个随意交谈,说一些分别之后的情况,但都是些闲话,对当年彼此之间初生又熄灭的情愫,闭口不提。 “六哥,你咳咳”落月刚一开口,突然就咳嗽了起来,咳的很厉害,她拿着手帕捂着嘴,好一会儿才喘过气。 落月想要收起那块擦嘴的手帕,尽管她捏的很紧,可我还是看到了,手帕上沾着点点的血迹。 “落月,你你病了” “痨病,已有一年了,吃过药,却不怎么管用,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落月抓着手帕,嘴角还有一丝未擦去的血迹,她的脸色仿佛更苍白了,却没有一丝苦楚,笑着对我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不管什么病,总不会一下就好,慢慢熬着吧” 我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揪住了似的,忍不住从她手里拿过手帕。手帕上全是血,触目惊心。 “我有朋友住在百草村,他那边的药材,都是药力浑厚的老药,你需要用什么,我去给你取” “不要了,六哥,我信命,命该如此,那就顺着命里的路,朝前走,走到走不动为止。” “可是” “六哥,说一些别的事情吧。”落月打断了我的话“前些天,紫瞳托人带来话,他要回我们的老家了,想让我一起同行。” 我皱了皱眉头,我很早之前就知道,紫瞳对落月有意。落月遁入空门之后,因为出身在西边的原因,所以最后还是帮着西边做了几次事,做完这些事,她就等于和西边划清了界限,再不理会尘世中的纷争,隐居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庵中。只有紫瞳和她还有联络,不久之前,紫瞳想要把落月带回西边。 也就是说,我刚才偶尔紫瞳的时候,他正在赶回西边的路上。 我的心抖了抖,如果这样想的话,那紫瞳他们带着的孩子,也必然要被带回西边。一旦孩子带到了西边,我还能把他找回来吗西边藏龙卧虎,我不怕死,可是若自己出了事,小近水该怎么办 我犹豫不决,不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打算。 “六哥啊。”落月仿佛是走的疲惫了,在一块青石上坐了下来“这么多年,我以为长伴青灯古佛,自己就能够脱离尘世的一切,活的通透,活的明白。可我做不到,我毕竟是个凡人,我师傅也说了,其实我没有多少佛缘,没有多少慧根,在佛门的日子再久,也只不过是个吃着斋饭的世间人而已。我开始的时候不信,但这么多年过去,我觉得,我丢不下,忘不掉的事情,还有许多许多,六哥,我很苦恼。” “人这一辈子,不都是在熬吗不管你是否活的通透,活的明白,总归还是要熬啊。” “六哥,你别劝我,我不离开这儿,因为离开这儿,我就没有地方可去了。” 我明白落月的意思,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心境或许是变了,但骨子里的一些念头,是变不了的。她活的也很累,也很难,只有呆在这个与世无争的小庵里,才是她最好的归宿,如果再回到红尘俗世里,她肯定难堪重负。 我们俩在这里聊了很久,等到太阳快要落山了,落月才站起身,冲着我露出了那一丝让我一生都不能忘记的微笑。 “六哥,今天能见到你,是这二十年中我最高兴的事,我已经有许久都没有笑过了,我想着,如果你能时时来看看我,那就更好了。可我没有这个奢望,我知道,我们已经走在不同的路上,你是七门的人,你还有自己的重任,我不搅扰你,只望你能一直平安。” 我知道落月的心,所以,我没再多说,目送落月回了妙月庵中。 看着她的背影,我能感觉到,或许,这是我和她今生最后一次见面,以后不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我独自下山,顺着原来的小路,走到了那条官道上。原本,我想和张龙虎说的那样,在外面走走,好歹也让心情轻松一些。可是见到落月之后,我的念头又变了。 一个人的心境,完全只能靠自己,外力无法影响,也无法改变。心有芥蒂,风平浪静也是波涛,心如止水,狂风骤雨中亦如平地。 这也正是佛家所说的,心中有佛,无论何处都是庙堂。 当我想到这些,就打消了继续远游的念头,我的家在小盘河,我的亲人在小盘河,每每当我消沉低落时,都要外出散心,那实则是一种逃避。 我没有继续南下,就在这儿朝北而去,回到了小盘河。 我前脚刚到小盘河,进屋还没有一刻钟,老药的儿子竟然随后就来了。我还没来得及说话,老药的儿子跪在地上,噗通磕了个头。 看到这一幕,我立刻惊呆了,与此同时,心里一下子冒出了一股浓浓的苦愁。我们河滩乡下的规矩,儿子到亲朋家报丧,就要当面磕头。 “六叔”老药的儿子也一大把年纪了,不过很懂规矩,我和老药一直兄弟相称,他看见我,也就跟着以叔辈称呼“我爹走了临走之前专门叫我来这儿,跟你说一声,以后他再也不能陪你喝酒聊天了” 或许是我年龄大了些的缘故,看着当年的那些老友,一个个走的走,亡的亡,心里的凄苦,难以形容。 “我爹说,他不能再帮你每年采药晒药,叫我把这些药带来,六叔,这些药材都是好药,够你用一阵子了” 老药的儿子拿出一个很大的包袱,里面满满当当装的全是药材。当我看到这些药材的时候,眼泪再也忍不住了,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 “六叔,不用悲伤,我爹虽然走了,却是寿命尽了,无疾而终,算是喜丧。” 话虽然这么说,可我还是难过。我突然觉得,过去的那些人追逐长生不老,到底图的是什么就算真的长生不老,自己的亲人朋友,一个个的先他而去,最后只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活在这个陌生的世界,还有意义吗 第七百四十四章 结局尾声 老药的儿子专程过来给我报丧送药,就是为了不让我再跑一趟。可拿着这沉甸甸的药,我仿佛能看见老药那颗炽热的心,这个相识了二十多年的老朋友,重情重义,直到临死的时候,还惦记着我以后会没有药材可用。 我要送他最后一程。 我立刻跟老药的儿子启程,赶到了百草村。老药的亲朋不多,我和他儿子赶到,就正式开始下葬。 我的心情很沉重,人就是这样,很多道理,其实自己心里清楚,譬如说生老病死,谁都不能避免,谁都不能逃脱,但事情真正摆到面前时,总是跨不过自己留给自己的那道坎儿。 我在百草村留了两天,等到老药入土为安之后才离开。走出百草村很远,我回头看了看,当时和落月分别时的那种感受,又一次袭上心头。 有些人,见了这一面之后,就永远没有再见的机会。 我回了小盘河,在这里过了一段安静的生活,小盘河很平静,没有发生任何意外。闲暇的时候,我会到河道边儿去走一走,看一看。 滚滚大河向东流淌,千百年都未曾平息过,我不知道有多少人,因为这条大河而生,又因为这条大河而死。 我拿着手里的旱烟袋,一边慢慢的抽烟,一边信步朝北走去。偶尔能见到忙碌在大河两岸的人们,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此,不管这条河给他们带来了多少患难,可他们总是不愿离开,只因为这是家园,也是故土。 滴滴 正当我眼神恍惚,望向大河的时候,一阵滴滴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路。抬眼一看,我看到河滩那边的小路上,开来一辆车子。我离开过大河滩,见识过外面的世界,我知道这种车子叫做汽车,是那些大城里面达官贵人才能坐的东西。在我们偏远的河滩,罕见之极。 我眯着眼睛,朝那辆车子看了看,车子开到不远处的时候停了下来,车门一开,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 这个人穿着寻常的衣服,看不出有什么富贵气,不过,当我看见这个人的脸庞时,感觉到了些许的讶异。 这个人的岁数比我稍稍大了一点,精瘦干练,我不可能看错,这个坐着汽车来到河滩的人,就是当年三十六旁门的头把,黄沙场胡家的胡刀。 上一次见到胡刀,还是很多年前,我记得那时候他从了军,手下还带着一票兵爷。转眼这么多年过去,胡刀没有穿军装,他当时就和我说过,有一个什么河务局,专管大河滩的事情,他要到河务局去办差。 我看见了胡刀,胡刀也看见了我,我们都是有眼力的人,尽管这么多年不见,却不会认错人。他也有一点惊讶,不过随即镇定下来,大踏步的朝这边走。 “我们有很久都没有见面了。”胡刀的语气温和,当年,他也是个倔强冲动的少年,只不过二十多年的岁月,足以把一个人身上的棱角磨去“看你的样子,应该过的不错。” “还好,起码没有丢命。”我拿着烟袋,慢慢的装了一锅烟,同时暗中打量着胡刀,想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意图。 “你还是七门的人,对吗”胡刀走到我跟前,没有什么敌意,就如同多年未见的朋友“从上次咱们见面之后,我离开了很多年,最近刚刚回来,我又回了河务局。” “挺好,那个河务局,跟以前的河道衙门一样,都是官差,都是官老爷。” “陈六斤,我以为你是为数不多的能懂我的人。”胡刀笑了笑,说道“如果我贪图高官厚禄,我就不会离开三十六旁门,我去河务局,只是因为,我想让这条大河平安无事,我想让所有大河两岸的人都能好好活着。” “志向远大,心怀天下。” “不光我这么想,你不是也这么想的吗如果不是抱着这个念头,你不会奔走了这么多年。我们各有各的路,可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我年过不惑,少年时那些梦想,都已经不复存在,我只想完成心里的这个夙愿。” 我相信胡刀,我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世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人,甘愿丢下舒适安定的生活,去走一条别人都看不懂也理解不了的路。 “陈六斤,我有几句话,想劝劝你。”胡刀从身上取出一个小酒壶,说道“我们是有同样的目的,可我们走的路却不一样,河凫子七门和三十六旁门为了这条大河,已经争斗了太久,死伤者不计其数。我们挽救大河,是为了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而不是以此为契机,酿成不必要的杀戮。陈六斤,你和你的同门,放手吧,把这些事情交给我们河务局来做,如果你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看到最好的结果。” “交给河务局来做”我摇摇头“以前河道衙门的事情,我听说过一些,官老爷每年从上面拿了钱,九成归了自己,剩下一成拿去修河,修来修去,年年水患不定。把希望寄托在河务局,你觉得,我能放心吗” “一切都会改变的,现在不是以前,以后也不是以前,我们是河务局,不是前清的河道衙门。” “胡刀,我敬你的为人,可如你所说,我们各走各的路。”我抽着旱烟,转身就要离去。 “等等”胡刀紧走了两步追上我,自己想了想“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我们出身不同,立场不同,但我知道陈六斤是条响当当的汉子,这酒,我敬你。” 胡刀咕咚咕咚喝了两口酒,然后把小酒壶递给我。 “胡刀,我也敬你。”我也跟着喝了两口,再没有停留,迈着大步走了。 我继续回归了平淡的生活,孙世勇期间来看过我,说了些外界的情况。紫瞳果然走了,远离了大河滩,三十六旁门没有头把,也没有西边的人管辖,现在已经成了一盘散沙,各自为政,谁也不服谁,谁也调动不了谁。如此混乱的局面,其实对我们很有利,三十六旁门人多势众,不过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统领,也难成大事。 孙世勇说,河滩可能要平静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七门的人所要做的,就是保存实力,静观其变。 我明白孙世勇的话,暂时平静,不代表永远平静,该来的,总归还是会来。 我把精力都放在抚养小近水身上,小近水长大了一点,虽然不会说话,不过已经开始学着蹒跚走路。 我还是那个打算,不教他认字,不教他练功夫,只让他做个普通人。我自己的身体还很好,至少再撑个二三十年也没问题,如果可以的话,小近水要承担的一切,我都愿意替他承担。 我抱着小近水,走到了大河边,他还不会说话,肯定也听不懂我的话。不过,也就是这种时候,我才能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如果真等他长大了,听懂了,我就不能说,也不想说了。 “孩子,你看看,这就是咱们的大河。”我指着远处的大河,对小近水说道“你的祖辈,你太爷爷,都是因为这条大河死的,可能有一天,你爷爷,你爹,也要因为这条大河死去” “咿呀”小近水肯定听不懂我说什么,可是当我对他说出这些的时候,他稚嫩的小脸上,表情竟然肃穆了起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