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行太白》 第1章 太白不去,刀兵不断(+第2章,昌黎郡王) 永昌元年(公元322年) 阳春三月,惠风和煦,建康城早已是绿意盎然,正是占花分席、曲水流觞的好时节,但此时城里城外车骑慌张,人马相踏,绝非郊游踏青的情形。更有伤兵溃勇三五成群拥塞街头,都言朝廷大败,大将军王敦已攻破石头城,兵锋正锐直指皇城,这建康城眼看是不保了。 大晋王朝兵祸不断,京都被人攻破已经不是头一遭了,先是永嘉五年洛阳城破怀帝被掳,再有建兴四年长安城破愍帝出降。头两遭都是胡人干的,今次总算轮到汉人自己大显神威,大将军王敦以清君侧为名屯兵建康城下,旦夕破城,是行伊霍之事,还是断绝晋祚,也只在大将军一念之间了。 大晋王朝的中枢——太极殿,仅剩十来个侍卫守在殿外,殿中更是空空荡荡,偌大朝堂只有太常卿荀崧和中书侍郎蔡谟侍立在玉阶之前,而那个倚在御座上,神色惶恐之人,正是当今大晋皇帝司马睿。 此时的大晋皇帝司马睿竟已自觉脱去皇帝朝服,仅穿着一身常服呆倚在御座之上,王朝末日不知他心中作何感想,望着眼前这两位忠义臣子,指着整齐叠在一旁的皇帝朝服,抱怨道:“王处仲想做皇帝,早和朕说啊,朕让予他就是,何必累百姓受苦。” 中书侍郎蔡谟见皇帝心灰意冷意欲禅位,急忙劝道:“陛下,琅琊王氏累受大晋皇恩,负天下士族之望,扶陛下以镇江左,非是胡人不知伦理,岂敢窥伺帝位?逆贼王敦举兵犯上,乃是恃宠而骄,虽然猖狂无状,却也未必敢伤及两宫,陛下示之以宽抚,其必当引军退去。” 司马睿只是苦笑,他知蔡谟博学多智,向来语出中的,但以如今形势,前有帝位相诱,后有青史唾骂,王敦是否敢于篡位,怕是连王敦自己也不知道。 “告知王敦,他若还心系晋室,那便就此息兵,朕依旧与他琅琊王氏共安天下,如其不然,皇帝让予他,朕。。朕退为琅琊王。” “陛下,”太常卿荀崧一字一顿说道,“事至如今,陛下怕是欲为琅琊王亦不可得!” 荀崧是司马睿荀妃同族伯父,荀妃之子乃是司马睿长子,正是当今皇太子司马绍,是以荀氏一族与司马家休戚与共。荀崧眼见皇帝窘困,心中不禁叹息,除却世祖武皇帝,大晋历代皇帝无有善终,惠帝痴呆二十年而被一张饼子毒死,怀帝和愍帝先后做了匈奴俘虏屈辱至死,至于眼前这位,如今也是祸福难料。当今天下纷乱,北方中原之地司马家子嗣已是死伤殆尽,仅剩江左这一脉,如若王敦心狠,那司马家怕是要就此绝嗣了,为今之计,须有万全之策。 司马睿闻言已是脸色煞白,他知荀崧所言不虚,王敦若敢篡位,司马家危矣,又岂会有琅琊王可做? “荀公!岂敢妄言!”蔡谟惊道,他踏前一步,大声道:“陛下......” 司马睿摇手制止蔡谟,望向荀崧,问道:“荀卿可有良策?” 荀崧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王敦大军尚未入城,请陛下即刻分遣宗室诸王皇子出城以避王敦锋芒。” 其实不必司马睿分遣,除了司马睿本支皇子,宗室早已四散逃逸,但于乱兵之中能否保全却是难讲。昔年洛阳城被匈奴大军攻破,怀帝便是于乱军之中被匈奴俘虏,宗室子弟更鲜有逃脱,纵使幸免于难,一旦流落民间,养尊处优的司马家王爷王妃们更是难以存活。司马睿登基至今,能自江北寻归的落难宗室屈指可数。 蔡谟一听荀崧所谓之良策,急忙谏道:“陛下万万不可,纵使一赌王敦敢否篡立,也万不可置诸皇子于乱军之中!” “荀卿?”司马睿望向荀崧,一脸疑惑。 荀崧看了眼蔡谟,心想蔡道明虽然智计出众,终是欠缺历练,老夫岂会出此下策?望向司马睿继续说道:“当今天下,二都倾覆,中原沦丧,王敦叛逆,然我大晋立国一甲子,岂乏忠勇之士?近有平西将军祖少士屯兵谯郡,承其兄祖逖之部曲,屡抗羯酋石勒,是为我大晋北方屏障,远有凉州牧张成逊,世代勋卿,忠于朝廷,旅赴国难,今又接纳中原流民,以一州之地而敌匈奴,声威日重。臣下之意,陛下可遣一皇子出镇监军,或至谯郡讨伐羯胡,或至凉州讨伐匈奴,如此一来,如若王敦退去,此举也无关紧要,王敦若敢行大逆之举便是保全皇子之策,中兴晋室诛灭逆贼亦指日可待,望陛下决断!” 司马睿非是没想过自己出逃,但他不敢去赌能否逃过王敦大军搜索,若在王敦意欲不明的情况下一旦被俘,那大晋朝最后一点君臣纲常便丢个干净了。而荀崧之计倒是两全其美,精选卫士护送一皇子出城就藩,虽然也担着危险,却总强过坐以待毙。 司马睿闻计先是一振,但却又哀伤起来:“若用卿之计策,祖约张茂恐怕便要成为下一个王敦了,我司马家的皇帝,便只能给人用作傀儡么?” 蔡谟暗叹,荀崧之计看似万全,实为饮鸩止渴。永嘉年间,陛下承琅琊王之爵无一兵一卒孤身出镇建康,到任半年仍无江东士族投效,全赖琅琊王氏王敦王导兄弟一力扶持,始登帝位。而王敦恃功自傲,愈加骄横,君臣日渐反目,以致如今带兵作乱。倘若以一皇子出镇地方,谁能保证现在的忠臣不会变成下一个王敦? 可依眼前形势,莫说再出一个王敦,便是再出一个曹操,也得捏鼻子认了不是? 司马睿哀叹良久,终是无奈说道:“便依荀卿所言吧,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愿天佑我司马家,只是出镇何处方妥?” “陛下,”蔡谟插言道:“荀公之计甚佳,臣亦无异议,但荀公所荐二人均有瑕疵,臣下不敢苟同。” “道明有何异议?”司马睿问道。 蔡谟看了看荀崧,见荀崧一副愿闻其详的样子,遂向司马睿直言:“谯郡南接王敦,北临羯胡,而平西将军品行谋略远差其兄,绝非王敦对手,更难敌羯酋石勒,皇子出镇谯郡无疑如入虎口。” 司马睿闻言颔首,荀崧也示赞同,问道:“那凉州牧张茂呢?” 蔡谟摇首道:“凉州倒是不错,张茂承父兄基业,世代忠贞,凉州也是兵强马壮,只是,”蔡谟两手一摊,苦笑道,“凉州道远且险,与朝廷驿路早已断绝,欲送皇子出镇凉州需借道李贼伪成之蜀地,又或经匈奴关中之地入凉,两路皆是兵凶战危,谁人能保皇子安危?” 司马睿听了泫然欲泣,哀叹道:“方今天下,何处不险?中原沦丧,神州陆沉,除却我江左与凉州之地,无不胡虏肆虐,莫非司马家之大晋天下,竟无我司马氏容身之处?” 荀崧蔡谟闻言均是落泪,可如今也无有言辞安慰皇帝,便听荀崧劝道:“陛下,夷狄之中亦有忠臣,故渤海公段匹磾是鲜卑胡人,对朝廷却忠贞不贰,虽为羯酋石勒所俘,仍不改我大晋衣冠朝服,终为石勒所害。前年陛下所赐封的安北将军、平州刺史慕容廆,亦是忠勇可嘉,虽远在辽东,却心系朝廷,连年朝贡,且其治下重用士族,汉胡共治辽东,实非匈奴羯氐羌四胡可比。” 司马睿面色稍霁,道:“匹磾性情劲烈,陨身全节,强过王敦甚多。而那鲜卑慕容一族虽是胡人,却连年跨海来朝,前年朝贡三方玉玺,去年也有贡物,无论多寡,总是慕容将军心念朝廷,荀妃亦有鲜卑血统,其母族也出自慕容鲜卑,太子和七哥儿随其母亲,也有几分鲜卑血统。” 忽然,一个念头在蔡谟脑中闪过,踏前一步,禀道:“陛下,若行方才之计,臣亦有一人推荐。” “道明快讲!”司马睿急问道。 “安北将军、平州刺史慕容廆!” 荀崧当即斥责道:“道明糊涂!胡人岂能拥奉皇子,若有篡逆之心,将至汉人江山于何处?” 蔡谟反问:“敢问荀公,胡人若效仿曹操挟天子令诸侯,天下汉人士族岂会听其号令?” 荀崧倒吸冷气:“咦。。。” “够了!”司马睿喝止二人,“王敦还没杀朕,你们这便议起朕的身后事么?” “臣有罪!” “臣惶恐!” “罢了,”司马睿长叹道,“朕知二卿是忠勉为国。前年慕容廆麾下长史裴嶷跨海来朝,极力称赞慕容廆知人善用,忠心晋室,若非如此,朕还只道慕容廆是平州边郡一寻常胡酋。荀卿总制司礼,朝廷钦使、藩镇朝觐一应事务均由荀卿操办,自当熟稔藩镇,可知这鲜卑慕容治地究竟如何?” 荀崧性情方直,皇帝既然有问,便如实回道:“鲜卑望族有四,互有通婚却又攻伐不断。盛乐拓跋最强,令支段氏次之,紫蒙川宇文氏再次,棘城慕容氏最弱,但都是凶戾残暴之流,以段匹磾之忠烈,却也擅杀司空刘琨,余辈可见一斑。但自慕容廆接任慕容族长,慕容一改胡人脾性,以汉人治事,中原流亡士族以河东裴氏为首,多为慕容廆所用,而其世子慕容皝等一干族中子弟,都有经略大才,慕容以昌黎郡为基,其势渐成,羽翼渐丰。然其南有匈奴,北有宇文,西有段氏,东有高句丽,年年征战不休,安身立命尚且有虞,进取更是不足,臣实不敢料其今后成就。” 说话至此,荀崧似有所悟,神情一振望向蔡谟,便要进言。 司马睿同样若有所思,插口问道:“以卿之见,慕容鲜卑能以弱族立于四战之地,凭仗便是汉胡共治?” “不错。”荀崧点头称是。 “陛下,”蔡谟朗声道,“若以皇子出镇慕容,皇子、鲜卑、汉人士族之间恰似三足鼎立之势,而以慕容之基业,自保尚且有虞,实难生出不臣之心。纵使福德所佑,其想问鼎中原,更需三代以后,朝廷日后便无尾大不掉之忧!” “道明所言不虚。”说话的却是刚才反对的荀崧,“以此看来,慕容廆确是上选。” 蔡谟望向荀崧,见荀崧正向自己颔首示意,暗赞荀崧闻过能改、从善如流,不愧长者风范。 “事急从权,哪有万全之策?朕也觉慕容之选为优,既然二卿均无异议,那便定了,”司马睿进一步问道:“只是,以哪位皇子出镇为妥呢?” 司马睿这一问,两位足智多谋的重臣却是一齐默然不语。棘城县位于昌黎郡,而昌黎郡所属平州,便是前朝辽东之地,今辖昌黎郡、辽东国、玄菟郡、带方郡、乐浪郡等五郡国,其偏远苦寒天下一十九州无出其右,道远且险,哪位皇子愿意出镇?但春秋时期晋国公子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如今王敦兵临城下,孰又知此行是福是祸? 司马睿膝下共有七子一女,长子乃是皇太子司马绍,生有皇孙司马衍,年仅一岁;次子司马裒,其生母也是荀妃,曾随祖逖北伐,虽屡立战功却英年早逝;三子司马冲三岁而夭折;四子司马晞现年六岁,但已过继予武陵王司马喆为嗣子,司马喆于四年前过世,其已袭封为武陵王;五子司马焕两岁夭折;六子司马昱现年两岁,聪慧可爱,最受司马睿宠爱,今年二月封为琅琊王,而司马睿登基前的爵位便是琅琊王,由此可见司马昱之宠为诸皇子之冠;司马昱之后,司马睿生有一女,号为寻阳公主,身为公主自无出镇之可能;而司马睿最幼子,便是荀妃今年正月十四所生,小字七哥,亦有鲜卑血统的司马白了。 自汉高祖与匈奴行和亲之策,至魏晋胡人内附,汉胡通婚由来已久,汉人胡人所生子女也常带胡人样貌,或肤白,或黄发,或多须,或隆鼻,或深目,或碧眼,或兼而有之,不一而论。荀妃因其鲜卑血统而肤白貌美,皇太子司马绍因其鲜卑血统而生有黄发,更常被王敦辱为黄发鲜卑奴。 最奇的是这个第七子司马白,一对眼睛竟是不同颜色,右瞳金黄,时而金芒四溢,如烈日之辉,左瞳却晶白剔透,远看左目全是白色,近看仿佛于眼白中嵌入了一个水晶冰球,冰球中一点黑眸,深邃不能见底!此金白异瞳,虽说神奇,却也有妖瞳之谓! 而司马白之异,尚不仅于此,此子出生之日,太白星于正午现于太阳之侧,乃大不详天象,谓之太白经天,因天不容二日,且太白星主杀,是故太白经天寓意天下将有刀兵之劫,皇帝变更,百姓流亡。 恰恰,大将军王敦于这天,正月十四,兵起武昌! 司马白生有如此妖异灾象,司马睿曾动杀子之心,左右皆劝谏无果,亏得皇太子司马绍以一句“司马家骨肉何以相残至此”方才制住,但却一直让司马睿如鲠在喉,对于这个第七子,可谓是厌子如仇了! 谁人将去平州,其实已呼之欲出,皇太子司马绍,武陵王司马晞,琅琊王司马昱均有爵位,既为王敦所瞩,又为百官宫人所熟识,若想避过王敦耳目而至平州昌黎,绝非易事。而皇孙司马衍有疾在身,日前还传过太医,至今仍高烧不退,绝经不住车马劳顿。剩下的唯有这司马白了,怎奈却是一襁褓婴儿,同样难受车船颠簸之苦,不是荀崧和蔡谟所能谏言的。 司马睿长叹一声,问道:“七哥儿如何?” 荀崧与蔡谟对望一眼,心中不忍,却也只能赞同,这七皇子虽在襁褓,恰是最佳人选。其一,此皇子深居荀妃宫中,除却少数皇亲和宫人,无人识得,遣几个婆子和精卫护送,王敦党羽岂知是当今皇子?其二,此子鲜卑血统更易为慕容亲近;其三,倘若司马家避过此劫,此子日后回朝,凭其金白异瞳断无假冒之忧! “陛下圣明,七皇子可担此重任。”蔡谟回道。 “臣附议。”荀崧亦道,“裴嶷之子裴开正在太子东宫,可护七皇子入燕!” “既然二卿皆无异议,那便遣七皇子出镇鲜卑慕容吧!” 司马睿胸中一口闷气,长吁而出,他是极厌恶此子的,他自然知道王敦早有不臣之心,与孩子无关,也清楚天下兵祸连年,全因八王之乱司马家骨肉相残,更与孩子无关。 可太白经天的不详之兆在他心头挥之不去,既选此子,所谓出镇慕容保全子嗣,在司马睿此时的心中已是插柳之举了,他心底里另有一番难言希冀,但愿此子一去,不详之兆便因之化解,天佑司马家渡过此劫。 注:晋永昌元年大事记 1、正月十四,太白经天,荀妃生司马白; 2、同日,大将军王敦举兵武昌,欲诛刘隗刁协,以清君侧; 3、三月,王敦攻破石头城,纵兵大掠,建康震动,帝令公卿百官诣石头见敦; 4、三月,帝用荀崧蔡谟计,加封安北将军、平州刺史慕容廆都督幽平二州、东夷诸军事、车骑将军、平州牧、辽东郡公,封幼子司马白为昌黎郡王,遣使入燕; 5、四月,王敦改易百官、诛杀重臣,帝欲禅让,然天佑晋室,敦忽而还军武昌,两宫得保,无人知其原委; 6、十月,司马白至棘城,慕容廆大喜,奉白于世子皝府,与皝诸子同养,用度冠于慕容; 7、十一月,帝忧愤而崩,太子绍即皇帝位; 8、十二月,羯赵君子营大执法、右侯张宾暴卒,赵主石勒悲恸欲绝,抚棺哭曰:天不欲成孤事,何夺孤右侯之早。 第3章 狭路相逢 咸康四年(公元338年) 平州苦寒,而滨海沿岸更较内陆阴冷,三月仍是天寒地冻。此时劲风凛冽,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而风里夹着急雨,更让行人叫苦不堪,谁人若无急事,万不会选在这种天气里出行,但泥泞的小道上,一支马队正顶风冒雨疾行。 马队不足五十人,有人马鞍上弓槊齐备,有人仅悬硬弓,有人只在腰里挂着单刀,有人却在得胜钩里套着两柄丈八长兵,装束兵刃各异,但都披负宽大蓑衣,以貂皮黑巾覆面遮挡风雨。 马队人皆双马,小道狭窄泥泞,理当腾挪困窘,这队人马一路疾驰居然丝毫不受地形所阻,马蹄落地隐隐踏出奔雷之声,竟有千军之势。此际天色已晚,雨势愈来愈急,道路早已看不清晰,乱石断木更随处可见,这支马队却依旧不减行速,行伍之间更不见散乱,山间小道趁夜行军如履平地,远远望去,整支马队如龙似虎,直欲冲破雨帐。小說中文網 这支马队如此精锐,竟未打旗号,看不出来历如何,但如此行路,不知有何急务! 行进之际,百步之外现出十余骑身影,迎面散乱行来,两支马队相向而行,小路狭窄必然须有一方让出道路。那十余骑见百步之外有支马队奔向自己,便停在了小道中间,丝毫没有让路态势,更有喝骂声传进雨中,“对面何人?滚到一旁!竟敢冲撞你家游爷!” 叫骂之人被雨淋了个狼狈,却言语嚣张,勒马停在队首,正待对面马队前来理论。此人倒颇有计较,对面马队看似骄悍,却又能骄过自家?况且此处平州腹地,向东五十多里便是重镇平郭,来往军伍绝无外敌。他恃着自家主将身份,横行惯了,不论鲜卑汉人,从不将谁放在眼中,雨夜办差的一窝闷气,便要泄在来人身上。 百步距离,瞬息过半,见那马队居然毫无停滞,他方才警觉,眼尖望见对面竟有人张起角弓,更是惊慌,朝身后一样慌张的同伴大声喝道:“列阵!列阵!敌袭!敌袭!”慌乱之中又希冀对方乃是误会,只恨先前没有亮明身份,便冲前方大吼:“杂碎安敢!我们乃是...”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却是颈间已被利箭贯穿,竟是来自身后,一旁同伴大惊,打马回头张望,可前方箭矢又至,两下交穿,不足眨眼,十余骑已有半数落马,都是一箭穿喉。对面马队已是轰然踏来,余骑尚不知何事,但觉眼前一黑如山岳压顶,身体已被槊锋挑起,连人带马被撞到路边,一个交锋,这十余骑已被屠杀殆尽。 而那马队居然一人未损,径直穿过路边尸体,林中跃出持弓两人,跳上队伍空闲马匹,随队伍疾驰而去,整支马队依旧不减行速,从始至终竟是一瞬也为耽搁。 又行半个时辰,天已全黑,但雨势大缓,小道转了个急弯,沿着山壁绕过一处山丘,连上了官道,地势徒然变得开阔起来。但这支马队却放慢了速度,只因前方一片火把照亮黑夜,一支军队正安营扎帐,刚好堵在道口,再朝前走,两支队伍便要撞个正巧了,只见对面人影穿梭晃动,辨不清究竟有多少人马。 这支马队停在原地,有两人从前端策马来到马队中间,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细看竟是从背后伏击那十余骑的弓手,他二人还未说话,便见马上一人厉声喝问:“你二人如何探的路?前方这好一支人马扎营,为何不报!” 喝问之人年纪不大,面色极为疲惫,身形略瘦,却也矫健,披挂的锁子铁铠乃是上等精甲,腰中长刀,鞍上弓槊亦无一不是精品。此人姓封名进,出身辽东第一汉家望族,东夷校尉封抽次子,封进自己虽然仅挂个八品行军副尉的闲职,实是平州出类拔萃的世家子弟。眼前跪在地上的两名探子,是他家养门客,早先布置在此以为接应之用,都是弓马精熟,平日办事也极为干练,不料今日竟出了如此差池。 两名探子已是惶恐万分,一人禀道:“属下先前实已探明,前面这支队伍乃是昌黎郡王亲军,约有马军三百。申时一刻便出了平郭大营,在此处分出十六骑走了小道,大部沿此官道已然向北,属下料来无事,便缀着那十六骑进了小道,真不知大队缘何又折道返回...” “废物!”封进一听,又骂了一句,翻身下马,踹倒两个探子,马鞭挥起便要朝二人抽去,只听身后传来一个沙哑阴戾的声音。 “前方人马,你可熟识?” “熟悉,熟悉,平日交情很好,”封进转身弓腰回道,竟比那两个探子还要惶恐不安,“昌黎郡王司马白的侍卫亲军,小可旧时也在里面混过两年,但尊使不必担扰,这支人马乃是乌合之众,飞鹰走狗、游猎嬉戏平州第一,却绝非阵战之军。” 那被称为尊使的首领异常高大魁梧,披着宽大蓑衣、围着貂皮黑巾看不见容貌,整人如铁塔般稳坐马上,听了封进之言,也不答复,而是转头看向身侧一个昂藏汉将,询问道:“棘奴?” 被唤作棘奴的汉将约有十七八岁,马鞍旁的得胜钩中套着两柄丈八长戟,身姿健硕,精悍之至,见首领望向自己,胸膛一挺,朗声道:“末将愿率军冲阵,不稍须臾,必擒敌将于尊使马下,绝不耽搁行程!” 首领依旧不答话,又看向左侧一中年人:“伏都何意?” 那人腰挂单刀,鞍上仅悬铁胎硬弓,与首领同样蓑衣黑貂,看不见容貌,但声音却平和,颔首说道:“属下倒是听说过这个昌黎郡王,此子出生时伴有异象太白经天,更具金白异瞳,右瞳金芒如日,左瞳剔透如冰,此谓妖瞳,深为司马睿所恶。尚不满月便遣来燕地与慕容鲜卑为质,倒被慕容土包子当成了宝贝,惯出一身纨绔习气,听闻还有一首关于他的童谣,讲的是平州三害,我且说于尊使听,滔滔洪水淹我田,熊熊山火焚我林,不敌妖眼门前过。” “哈哈...”众人不禁哄笑。 首领亦饶有兴趣,讥讽道:“呵呵,司马家的小子很是有趣,传承家风,不逊其祖。” 而一旁的封进却是一阵脸红,心里暗骂众人,瞧似人物,竟与无知小民一般见识,但仍是附和道:“孙将军所言极是,平州世家无不厌恶司马白,然司马白自小养于大将军府上,与慕容家几个公子称兄道弟,厮混极熟,大将军一直奉其上宾,他人纵使有怨亦无可奈何。” 那叫做孙伏都的将军看了眼封进,继续说道:“今观前方人马,扎营混乱,毫无章法,确如封将军所言乃是乌合之众,难当棘奴一击冲杀。然此处虽然僻静,朝东不足五十里却是平郭城,此间若有厮杀,难避平郭耳目。平郭镇守将军慕容评,乃是慕容皝九弟,素有慕容良将之誉,其能担当平郭镇守之职,绝非浪得虚名,一旦惊动他,后果不妙。” 那首领这才略略点头,说道:“我等深入平州腹地,不宜平添事端,封将军前头带路,你与那司马家小儿打个招呼,我等继续赶路。” “啊!”封进一怔,问道,“尊使何意?” 首领低沉一笑,笑声竟让人不寒而栗:“你既与司马白熟识,他扎他的营,我们赶我们的路,他还会阻拦我等不成?” 封进急道:“换作别人,小可自信还能使上几分面子,但司马白行事素来天马行空,我怎敢将尊使置于险地,万一,万一...司马白虽然不经战阵,但其麾下也颇有勇夫!” “嘿嘿...”首领身后忽然有人发出冷笑,继而说道,“那司马白纵使荒唐纨绔,咳咳...一旦瞧见你等相貌,咳...岂能善罢甘休?!” 说话之人看去年迈,只披蓑衣,未着甲胄,中气不足似是有伤在身,一阵冷嘲热讽,语气极为不善,但那首领却不见恼怒,头也不回的说道:“把先生绑了,勒紧口舌。” 言罢又看向封进,问道:“知晓如何说话?” 封进望了望那正被左右骑士捆绑的老人,脑筋一转,回道:“晓得,晓得,此乃家中逆奴,犯事被抓,另有同党在逃,只是...” 孙伏都赞道:“小封将军确有急智!” “那便走吧。” 首领不待封进说完,便拍马上前,其余人等见状,再无多言,亦引马前行。封进无可奈何,一咬牙翻身上马,赶到了马队前头,朝前面火把处行去。心中暗暗抱怨,径直南下皆是平路,照这般行军,最迟两日便可送这支马队登船南返,封家里通外敌担了天大干系,本想博一场大前程大富贵,大功告成之际,司马白竟凭空出现拦在了这里! 这支马队下了山丘,才上大道,对面便有百余骑打着火把围了上来,为首一将乃是鲜卑人,年纪不大,却相貌魁杰,马上风姿英气勃勃,百步开外勒住胯下骏马,昂首喝问:“此处昌黎郡王驾下,前方何人擅闯?” “可是阿苏德么?封进在此!”封进唤着那人鲜卑小名,上前寒暄,身后一骑紧紧跟随,乃是那叫做棘奴的悍将。 “二郎?”那阿苏德见是封进,眉宇间露出欣喜,却又带着几分诧异,问道:“你怎在此?” 封进来到阿苏德马前,故作难色,有意支吾道:“家中丑事,难以启齿,阿苏德不是外人,我便说与你听,切不可外传。我家中有宝玉一方,乃是先年故大将军所赐,熟料日前竟为家中二奴所盗,意欲跨海入赵,献于赵人。万幸已捕一奴,另一奴正携玉南逃,我一路追缉至此,不料遇到阿苏德...” 封进一番编排竟是绘声绘色,他所道典故也是实情。昔年慕容廆初得平州,为获平州汉人辅佐,便跨海献表称藩于大晋朝廷。大晋中宗元皇帝司马睿赞其忠心,亦遣使入辽,不但从海路运赠军械粮秣,金玉珠宝亦多有赏赐,慕容廆将金玉珠宝择重臣赏之,如今平州之主、当时世子慕容皝,侨居大族裴家,辽东大族封家、游家都有所得,而封家所得便是一方宝玉,引此御赐之物为传家之宝,此事平州上下尽知。 封进话里虽未明说是这一方宝玉,但也暗指无疑了,以他料来,阿苏德和自己交情不错,为人又仗义方直,听闻如此要事,岂会再耽搁自己片刻时间?不禁为自己急智暗暗自得,待会便绕营南下,尽早办成大事再论其他! 果不出封进所料,阿苏德神情凝重,关心道:“竟有此事!二郎候我片刻,待我回告殿下,便与二郎同去,助二郎一臂之力!” 封进眼前一晕,险些掉下马来,慌忙推辞:“阿苏德果真仗义!若有阿苏德相助,定擒小贼,只是,只是此事家父严令守秘,阿苏德虽是好心,但家父必然责罚我。哦,殿下也在?待我办完要事,再回此间向殿下请罪,到时与阿苏德好生痛饮一番!” 还未待阿苏德说话,便见营帐里又飞出几骑,一人离着老远,便挥手大呼:“二郎来的好不及时,稍待便与我助拳!” “殿下...” 封进顿觉头大如斗,暗骂这斯好尖的眼力,这样也能瞧见小爷!一脸苦笑问向阿苏德:“殿下这是又要寻何人晦气?” 阿苏德两手一摊,亦有几分无奈,却也带着怒气:“二郎且听我说,乐格勤新得了一匹西域良马,殿下见之心喜,便激乐格勤拿来对赌。老规矩还是比麾下勇士弓马娴熟,讲好五局三胜,先是咱们胜了,但乐格勤反悔,要改成七局四胜,咱们又胜了,不料乐格勤竟要硬加到十一局六胜,更约来军中好手助拳,殿下爱马心切,便比了下去,但平郭大营猛将如云,殿下亲自上场最终还是败了,更输了心爱宝刀。” 封进连忙问道:“可是御衡白?” 阿苏德叹道:“可不就是御衡白么!” “荒唐!御衡白岂能拿来对赌!你们怎么不拦着!”封进义愤填膺,而后又朝地上一唾,骂道,“那乐格勤枉为统镇将军之子,却如此气量!他平日还自诩豪杰,竟这般下作!他怎么不加到一百零一局?” 封进曾在司马白亲军里混过几年资历,闻言便知大致原委。司马白虽有郡王之尊,但行事荒唐不守礼法,更极爱游猎,不分寒暑节气,成日带着他的三百亲军在平州各地浪荡。虽未欺男霸女,但一贯巧取豪夺,像眼前这等勾当,封进从前没少随司马白干过,至今想起仍是心潮澎湃意气风发。 但也只一瞬,封进想起身上重任,便又提心吊胆起来,自己若耽搁良久,也不知那首领能否等得,莫让他们伤了殿下!斜眼瞟向侧后棘奴,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又朝后张望,整支马队也是安安静静正待自己回信,才放下心来,又不禁暗赞,这些人忒好的耐性! 阿苏德接着封进话茬应和道:“谁说不是,殿下吃气不过,丢下御衡白便出了平郭,谁知走了不到一个时辰竟又折回,殿下也不进城,却在此处草草扎下营帐,说乐格勤定会前来赔罪,届时要先在酒案上找回颜面...” 阿苏德尚未说完,那几骑便已来到眼前,为首一汉人,十六七岁年纪,一身赤红犀甲,仪神隽秀,一对眸瞳金白各异,金者如日炽烈,白瞳似冰幽寒,正是大晋元帝司马睿幼子,明帝司马绍同母胞弟,当今皇帝司马衍亲叔,昌黎郡王司马白! 第4章 竟是羯狗! “自家人,不必客套。”司马白一至跟前,挥手一摇,拦着封进下马拜见,旋即二话不说,径直向前,竟一拳朝棘奴当胸捶去! 棘奴一惊,万没料到司马白见面就出手,情急之间,近乎一个反手便要将司马白斩于马下,却见司马白眉开眼笑的指指自己,朝封进问道,“此人是谁?好不雄武精悍!咦?竟使得双手长戟!好壮士!正当与我助拳!” 棘奴强稳心神,不明所以,只好颔首称谢:“殿下谬赞。” “殿下!” 封进一颗心险从嗓子里喷出来,急忙将司马白和棘奴二人隔开,见棘奴无甚异状,只是颔首致敬,才长舒一口气,将慌乱悄悄掩饰掉,缓缓说道:“这是属下家中新纳门客,殿下若抬举他,今后让他随侍殿下左右便是。” “当真?”司马白右眼之中金光大盛,急忙道,“二郎仗义!我营中恰有好酒,正当与壮士痛饮!” “属下岂敢戏弄殿下,只是,只是属下实有急务在身,全赖此人办差,殿下稍待属下办完事情,定然返还此间以全殿下心意。”封进心里焦急,只想尽快南下,信口胡诌哪顾眼前,暗道事后再与司马白慢慢扯皮就是,边说边看向阿苏德,望他周旋一二。 阿苏德也正在观望棘奴,暗赞好一员勇将,瞧见封进投来求助眼色,便靠近司马白,耳语了一番。 司马白噢了一声,竟是神情雀跃,极似赋闲之人忽而有了正经差事可做,只听他好言说道:“此间事情不急,二郎先去办差。但你带的人忒少,小贼一藏,漫山遍野的往哪里去寻?让阿苏德和阿六敦带弟兄们助你一臂之力,罢了,我也同去。” 司马白不待封进答话,便转头招呼身后一骑,那人同他一齐出来营帐,身量虽然高大健壮,但年纪极小,仅只十二三岁,见司马白招呼,便上前来,问道:“殿下何事?” 司马白兴高采烈:“咱们帮封二爷捉贼去!阿六敦,吹号!让儿郎们出营聚阵!” “别!殿下!”封进脸色煞白,大队人马若出营列阵,后面马队不知就里,还不当是机密泄露?一旦强硬冲杀过来,两方厮杀,不论司马白,还是那支马队,都是祸福难料,而自己,却是板上钉钉的小命休矣,正要劝阻,那叫做阿六敦的鲜卑少年已吹响了角号。 “呜...呜呜呜...呜” 看似人马散乱的营帐内,片刻之间竟飚出二百余骑,转眼呼啸而至。封进见状吓的魂不附体,暗叫爷的亲亲殿下祖宗,你这是作死啊!而他身后那支马队不明状况,终于忍耐不住,已缓缓列成冲杀阵型,锋矢所指,正是谈笑无人的司马白! 封进一时进退维谷,情急之间也很是豁的出去,转身冲着马队厉声大喝:“都给爷站住!谁让你们动的?哪个给你们下的令!” 说着又鞭指棘奴,一边暗使眼色哀求,一边语义双关大骂:“楞着做甚,还不去看看何人起的骚乱,可当得起后果!” 棘奴自然知道前方兵马出营乃是误会,也知一旦厮杀起来后果难料,望了望一头雾水的司马白,又瞥了封进一眼,打马回返马队。 封进急忙向司马白解释:“属下那些军汉见殿下意欲援手,一时高兴忘乎所以,不待属下吩咐便要前来汇合,属下御下不严,真个是丢了颜面,带兵之道还需向殿下请教。” “哦...”司马白不置可否,眼睛却是瞟向了数十步之外的那支马队。ωww.xSZWω㈧.NēΤ 夜已全黑,对面又没打火把,本应一片漆黑看不清状况,但司马白却天赋异禀,目力极好,尤其是那赤金右瞳,白日里百步之遥亦能见那蚊蝇振翅,只是他怕人嘲笑自己是个妖胎,便从未告诉谁人,平日里也一味扮作与人无异。 司马白朝那黑暗中的马队扫了几眼,只见人影马匹不断晃动,虽看不真切,就着自家身旁这些火光,却也瞧出了几分蹊跷,但他也不点破,只是嘿嘿一笑:“二郎好本事,趁夜行军竟不打火把。” “先前雨急,火把都淋湿了。”封进支吾道,先前雨势虽急,一个火把还总是打的起来,不打火把只是为了隐蔽行踪。 司马白眉头略皱,盯着封进,暗自纳闷,这封二何时换了脾性,去年他心爱小妾被人拐走,他引以为奇耻大辱绝不容人议论,贺赖跋堂堂世子之尊取笑了两句,他亦要翻脸,如今传家宝玉被刁奴盗走,他竟不问自招!眼下这支人马避人耳目趁夜急行当真是为了拿贼? 司马白正寻思间,一旁阿苏德问道:“二郎,你从小道前来,可曾看见游家三郎?” 游家三郎叫做游续,乃是辽东大族游家三子,与同是辽东大族出身的封进相交很好,正是小道上那十余骑的首领。游续虽是武艺不错,但懒怠异常,与乐格勤打赌也是他那场输的最为丢人,司马白恼他懒怠,派了个苦差,责他走小道回返棘城寻邀帮手助拳,哪料到他早已命丧山野。 “路上遇见了,”封进面上神情一暗,游续是他从小玩大之好友,可与家族重任相比,那点交情不堪一提,极懒怠的一个人,偏偏要冒雨跑到那条小道上堵着,只能怪他命该早绝,封进一边琢磨,一边随口应付,“我因有要务在身,两厢只打了个招呼,他便往北去了。” 封进自说自话,司马白和阿苏德对望一眼,同时看到对方脸上震惊神色,封进说谎! 那游续见了封进这一行好拳手,怎肯再跋涉几百里山路回返棘城?他纵使知道封进有要事在身,也一定赖脸随着回来,把一切推脱在封进身上,他懒怠异常,怎会继续北行?但他此刻又在何处?而封进为何又要说谎? 封进眼见司马白和阿苏德神色有异,心道不妙,暗骂自己这张臭嘴大舌头,定是哪里说错了话,待要弥补一二,又见司马白挥手屏退左右,仅留阿苏德和阿六敦在身侧,盯着自己关切问道:“二郎,此间仅有我等,有甚话不妨直说,我与你做主。” 棘奴既返马队,封进身侧已无他人,但是他所担机密又岂敢告知司马白,更不敢让阿苏德和阿六敦知晓,他满心期盼只是司马白不要再多管闲事,尽快放自己南下。 “殿下,恕属下直言,属下家中难事,事关紧要,犹忌声张,求殿下切勿置千金之躯于此等俗务。”封进焦急之下一语双关,已是言辞恳切。 “哦?”司马白眉眼上挑,似有所思,忽然嘿嘿一笑,“二郎真个不识好人心,罢了,你速去拿贼,我也还有要事,阿苏德,阿六敦,咱们在此安心候乐格勤前来,喝翻那杂碎!” 封进闻言大喜,如遇大赦,稳住心神回道:“殿下恕罪,恕罪,待属下办完急务,定然回返此间与殿下助拳,不论沙场酒场,赴汤蹈火!” 司马白言笑晏晏:“速去,速去,容后再看二郎身手。” 封进终于将司马白应付过去,心中落下一块大石,哪敢再多说半句废话,快马回返了身后马队。棘奴和孙伏都立在马队前头,二人神色极为不善,已是耐心耗尽,怕是封进再不回返,便要率队冲杀了。 “二位将军,妥了,妥了,先前全是误会,司马白已答应容我等过去了。”封进点头哈腰,一阵赔笑,丝毫不知远处司马白半暇着冰白左眼,正用那只赤金眸子盯着自己。 棘奴一声冷哼,不予答话,而孙伏都却是笑道:“如此最好,全赖小封将军周全。”言罢,又去到马队中央向那首领回报,不出片刻,整支马队便动了起来,缓缓而行,从黑夜中露出了身影。 封进回返马队之时,阿苏德便提醒司马白封进有鬼,司马白只是摇头一笑,不置可否。现在整支马队从黑夜走出,虽然缓慢而行,人弓腰马低头刻意压抑精悍军容,但那久经沙场、杀人无算的气势却是无法遮掩。司马白麾下这三百亲军平日里也见过慕容精锐,此刻却都被这杀气摄的汗毛竖立,只盼这群猛兽快些离开。 阿苏德靠紧司马白,紧皱着眉头低声耳语:“殿下,东夷校尉麾下竟能练出如此精锐?” 司马白却是满不在乎的回道:“无妨,谁还没个看家法宝。” 但他心中亦是吃惊,先前他趁封进回返时暗暗观察,已然推测封进装模作样,其实不过一马前卒而已,而这支马队中间那异常高大魁梧之人更是引起了他的注意,本想仗着麾下三百军马将其拿下问个究竟,但实未料到这支马队区区四十余人竟有如此精悍杀气,动起手来自己定有折损,似是不值,便耐着性子盯着那首领细心观察。 而那高大魁梧之人擦肩而过之际随意瞥了司马白一眼,凌厉桀骜的眼神顿时摄的司马白一怔,背后不禁冷汗直流,片刻便将多管闲事的心思掐死,暗叹好强的杀气,究竟何方人物! 阿苏德却是还不死心,又悄悄说道:“殿下,这支马队忒多蹊跷,竟多以黑巾覆面,定然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当真放他们走?” 司马白知道阿苏德鲜卑慕容惯态,虽然借力汉人辅佐,但终究不落提防,可他无意多管闲事,望了阿苏德一眼,悠悠回道:“封二方才说的极好,我乃千金之躯,岂能置身俗务?” 阿苏德被噎的哑口无言,他与司马白从小玩大,人前称呼殿下,平日都以小字论兄弟,更不会事事尊奉司马白之意。眼下这支马队越瞧越诡异,他心里已拿定主意,撇开司马白探个究竟,但也不好明里拉司马白下水,便悄悄用长槊末柄捅了捅身后的阿六敦。 阿六敦年轻气盛,早已看不下去,会意之后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提槊指着马队中那被捆老者,一边大声嚷嚷:“我家奴才若是犯事,小爷非拿鞭子抽死不可,岂有让他乘马之理?那老贼竟还人模狗样,看小爷不把他捅下马来!” 阿苏德心中叫好,这五弟虽然好勇斗狠,却是极聪明的一个人,但嘴上却是一阵喝骂:“阿六敦!不得无礼!” “四哥休恼,我代封二管教奴才!”阿六敦大喝一声,已提马跃出,端着长槊,朝那老人冲了上去。 封进守在马队末尾,正冲司马白赔笑,眼瞅马队已经脱离司马白大队亲军,却又跳将出来一个阿六敦,他此刻直想一头撞死:“哎呀,我的五公子...” 封进欲上前拦着阿六敦,但阿六敦生龙活虎,丈八长槊一扫,哪容的他近身,眼瞅就要冲进马队,封进焦急暗骂,爷的小爷,你挑谁不好,他们这桩买卖做的正是那个老头! 阿六敦掠过封进,便遇上两个黑貂蒙面的大汉,那二人回转马身之际,带动长槊,看似无意,两杆长槊却恰恰同时搭在了阿六敦槊锋之上,二人朝中间一夹,便顺势将阿六敦槊锋压了下来。他们欺阿六敦年幼,又自恃武艺高强,一边压着阿六敦槊锋,一边又上前半个马身,将阿六敦牢牢夹住,外人看来,竟似他二人毫未出手,阿六敦自己撞上去,不得已停下马来一般。 阿六敦也不慌,双手翻转槊柄,那二人只觉一股巨力传来,虎口一麻,险些长槊脱手,这才正眼瞧起面前这个鲜卑小将,但二人配合及默契,手腕一翻,长槊同时卸掉阿六敦巨力,随即槊锋一点,又贴上了阿六敦槊锋。 阿六敦嘴角一裂,似笑非笑,借着他们卸力的空档,顺势将槊锋猛的插入地上,马身一侧,手臂往后一拉,长槊以槊锋撑地,借着槊杆的弹力,竟以槊尾木柄横扫二人头颅。二人不料阿六敦竟有如此奇招,大惊之下,急忙仰身避过槊尾,但只觉脸上一凉,两条貂皮黑巾已被槊尾挑落在地,原来阿六敦从始至终,为的就是那貂皮黑巾,兔起鹘落之间,便让那二人露出真容——高鼻多须,深目睕睕... 司马白看的真真切切,脸色霎时铁青,右瞳金芒大炽,左瞳寒光阴森,手里已向腰间攥去,然而御衡白已经易主,一下掏了个空,却不妨他死咬牙根,吐出两个字:“羯狗!” 第5章 初败 若论大晋司马氏最为恨入骨髓的,非羯族莫属,抢了大晋半壁江山不说,更涉父兄生死深仇!永嘉末年,中原战局糜烂,大晋朝廷无力回天,便意欲渡江南逃,孰料南逃队伍却被羯族大军半道截住,整个朝廷被一网兜住全军覆灭。 仅遇难亲王便有四十八位,更不论其他随逃王公大臣,大晋王朝的妃嫔公主、宗室妻女或被逼辱而死或被掳为娼妓奴隶,无有幸免,其况之惨烈亘古未有,司马氏引以为奇耻大辱,此仇不共戴天! 是以司马白虽然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但见这支马队混有羯人乔扮,杀心顿起。他自忖麾下有三百精骑,强弱之势分明,拼上些许折损,也要将这些羯狗拿下! 可没待他发号施令,忽觉头顶发毛,下意识侧身一避,便有一支利箭擦着脸颊射过,而后更是迎来一阵箭雨,他仗着身手矫健和感识过人躲了过去,但身后已有十余骑被射下马。原来那支马队见状不妙,未有片刻优柔,便先行动手,一阵箭雨之后,已然开始冲阵! 阿六敦首当其冲,以一敌二原本吃力,又被棘奴从旁捅了一记,阿六敦用尽浑身解数堪堪避过要害,但还是不敌棘奴重力,瞬间被震飞出去,而棘奴也不理他,带着身后马队便直冲司马白而去。 阿苏德护弟心切,端起长槊便迎上了棘奴,但大队人马拥堵在后方,一时间难以展开队形,仅有几名鲜卑亲随跟了上去。两方人马相隔不远,都难以提起马速,一旦绞杀在一起,司马白三百亲军当大占便宜,而阿苏德做的正是这个计较,他在此抵住来敌锋锐,不需片刻,司马白在后一旦展开队形,只要围住这四十余骑,那便胜券在握。 阿苏德料想的不错,但事与愿违,他连片刻也没拖延住,只一个交锋,便被棘奴晃了过去,眼前这队人马竟是个个精悍无比,他靠着身边亲随拼死护卫才得以稳住马身,尚未回神,棘奴已经和司马白打上了照面。 阿六敦和阿苏德虽然年轻,但弓马武艺在慕容鲜卑都属上优,远胜司马白,如今竟一合不敌,那悍勇的棘奴居然已欺身到了十步之距,司马白这一惊非同小可,哎呦一声,一腔血勇立时飞到九霄云外,一夹马腹,竟是掉头便跑! 他亦不傻,慌乱之中也未认错平郭方向,心里更为自己临阵而逃做着计较,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待到避过敌人锋头再论其他,若是在此丢了性命,岂不冤枉? 三百亲军之中倒不乏血勇之士,挺起兵器上前接敌,但司马白万没料到,竟有大半军卒呼喝着保护殿下而尾随逃遁。他们多是世家子弟,只图在郡王亲军里混个大晋朝廷认可的资历,平日聚众斗殴尚能以一当十,但战阵之中,哪里肯舍命争战? 如此一来,有上前者,有后退者,本就混乱的军阵一时间人仰马翻,而上前抵挡之人稍一接敌便败下阵来,接着便被棘奴率队穿透阵型,尾随着大队追杀,司马白顿成溃败之势。 阿苏德哪里料到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昌黎郡王亲军竟败的如此干脆,一时恼羞不已,忽而看见不远处的阿六敦踉跄爬起,翻身上了马,朝自己奔来。 阿六敦一靠上前来,便怒斥道:“四哥,那人偷袭我,待我与他再战上几百回合!” 万幸今日他尚未卸甲,仗着一身上好锁子精甲躲过一劫,阿苏德见他似是伤势无碍,这才略微放心,又向前方望去。 那支马队留下五六人看守马匹,而那被捆老者和封进亦在其中,封进正冲一高大如铁塔般骑士点头哈腰,那人瞧着阿苏德望来,竟是不为所动,丝毫未把阿苏德放在眼中。 阿六敦朝那处一望,又是一声喝骂:“封二吃里扒外,待我扒他筋骨!咦,我瞅他旁边大汉似是非同一般,四哥,我们先拿下他们!” 阿苏德却是摇了摇头,他直觉认为能留在这里的,不是自己这几个人可以啃下的,望着已被追至百步开外的司马白,一咬牙道:“先救殿下!” 亏得雨势忽然大急,箭矢失却准头,更亏司马白自午间与乐格勤斗武后,一肚子怒气,没有心情顾上卸甲,否则他早已被射下马来。他此生未有如此窝囊,总算知道何为兵败如山倒,堂堂三百兵马,面对数十人的冲锋,竟是连一瞬也未撑住,转眼溃败至此!纵使三百头肥猪趴在那里,谁想骑马穿过,怕是亦要费些功夫吧! 好在平郭不远,此处闹出这般动静,以慕容评领军之能,定然派军来探,司马白此刻万般心思只恨扎营太远,不知能否有命迎到援军,他恼羞异常,边逃边破口大骂: “杂碎!” “猪都不如!” 大骂之际不住回头打望,那棘奴追的凶狠,自己亲军中不断有人落下马来,已是一片哀嚎,每一个人司马白都熟识,看的他心头滴血,忍不住又冲当先一人痛骂: “哎呀裴大!还不快逃命,回去找死么!” “......” 但司马白不知道,他逃的如此干脆,却也恰恰误打误撞,给后面追杀的敌人出了一个难题。 司马白已经全军溃败,全无战意,棘奴率队冲阵已经是大胜之局,剩下的只要尾随追杀,以三十全歼三百也非是难事。但他偏偏有苦道不出,哪个稀罕在这里撵兔子?他要的只是以雷霆之势,在开战瞬间擒住司马白!谁料到司马白堂堂郡王之尊,竟是如此懦弱胆怯,说逃便逃,竟是一瞬也未犹豫! 棘奴暗自计较,先前一路疾驰之下,胯下之马已经力疲,再追下去怕是也难以追到司马白,即使擒住司马白,四处的溃勇也必将惊动平郭大营,继续追杀下去毫无意义,眼下虽然大胜,但其实已经陷入万险之境。为今之计只有迅速南下,以期在平郭援军追上之前起船南返,而其间变数,实未可知。 冲杀之间他虽然依旧悍勇,手下无一合之敌,但已然心中惶乱,马速已经放缓,带着身后马队一个掉头,向溃败队伍侧翼击去,将溃勇横扫一遍,顿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棘奴此刻只图重创敌人,拖延司马白收拢残军的时间,避过堪堪追上的阿苏德等人,杀了回去。 待到他回返未及向首领回报,那首领便淡淡丢下两个字“启程”,拍马便朝南行去,既不问战况,也不论奖惩,直如方才一阵厮杀是无踪轻重的儿戏一般。而马队之人亦无多言,便当三十瞬间大破三百的冲阵是吃了个便饭一般,随着那首领便朝南行去。 只有封进在担忧家族命运的同时,暗暗吃惊,出阵三十六,回返三十六,竟无一人折损! 眼见那马队撤去,阿苏德倒也猜到敌人是顾忌附近的平郭大营,但摄于对手凶悍战力,虽然不甘败的如此窝囊,终究还是持稳起见,目送他们南下。待他和阿六敦赶上前去与司马白回合,见司马白虽然狼狈万分,但万幸毫发无损,这才放下心来,一边嘱咐亲随收拢溃兵,一边与司马白商议对策。 司马白呆立雨中,怔怔望着四处瘫倒的伤兵溃勇,哪里听的进去身边人劝慰,只是默然无语,阿苏德扶着他臂膀一阵摇晃,他才缓过神来,问道:“兄弟们损伤如何?” 阿苏德一时对答不出,倒是旁边一位不到二十,浓眉大眼的汉将说话道:“方才属下粗略统拢,弟兄们战死过百,无伤无碍之人倒有六十之数,其余都带伤,伤势轻重不一。” 这人叫做裴山,年有十八,是平州参知司马裴开独子。裴开乃是慕容皝肱骨重臣,实为平州汉人之首脑。裴山做为裴氏一族长房嫡长子,本该负裴氏重任历练军中,但自幼受其父所嘱,随侍司马白左右,目前正是司马白亲军七品都尉,总揽军中一应营务,素为司马白敬重,以兄长相称。 眼下他也是有伤在身,面色凝重,言语哀沉,只听他又道:“此间事务自有属下料理,还请殿下和阿苏德速回平郭大营,将原委详告统镇将军。贼人马速奇快,再耽搁下去,追之晚矣。” “这是自然!定然不能跑了羯狗!”司马白咬牙切齿,点头称是,三百亲兵大败于三十来人的队伍,虽是奇耻大辱,但这四处伤兵溃勇不能耽搁了救治,所谓颜面只好暂且丢到一边了,又道,“此间劳烦裴大了。” 阿苏德在一旁心中惊诧,裴山平日间只做些琐碎营务,但逢此大败之际,仓促之间却将战况汇总一清,实在沉稳厚重,本事不凡。但他也不愿被这汉人比将下去,说道:“殿下自去平郭大营,只是与九叔一番交代下来,怕是又要耽搁时辰,我先前遣了呼尔图、呼尔赖两兄弟吊着羯狗尾巴,此间鲜卑能战之人尚有三十之数,虽不能致胜,总还能为殿下与九叔援军拖延片刻。” 司马白却不再答话,只是扭头盯着平郭大营方向,沮丧的脸上忽然露出喜悦之情,继而众人也都发觉,一支兵马从雨帐中徐徐行来,虽看不清晰,但观其军形大致,鲜卑本部兵马无疑! 裴山大喜道:“统镇将军不愧良将,我等还未报讯,他便已探知此处敌情,援军竟来的如此迅速!” 司马白却摇了摇头:“这支兵马后面还带着忒多辎重,只怕是来赔罪的乐格勤,此刻最不能见的便是这泼皮鬼了......万幸他不是庸才,麾下也是久历阵战之兵,已经足足堪用了!” 果然,来者正是乐格勤和他麾下将士,后面更有夫子脚力所拉大车十辆,满满载着酒肉米粮,这雨天犒军,也是难为乐格勤了。 原来司马白于平郭大营处就近扎营,为慕容评探子所报,慕容评起初还纳罕这昌黎郡王弄的什么名堂,一番追问之下才得知乐格勤与司马白赖赌之事。司马白甚得慕容皝礼遇,加之乐格勤赖赌有辱门风,慕容评震怒之下将乐格勤一顿训斥,不顾天色已晚,责其立即上门赔罪。 乐格勤虽是万般不愿,但父命难为,终究还是拖拖拉拉带着酒肉米粮前来犒军赔礼。他原本只打算轻骑简从上门赔罪,但他属下之人多了心思,提醒他司马白如若借酒撒疯,人少便吃定了亏。乐格勤点头称是,便从麾下拣选了三百骑兵一同前来,纵使在酒桌上对饮,也定不让司马白阿苏德他们占了便宜。更且自己麾下将士前月随大将军征讨段辽,也立了功劳,就算犒军,有酒有肉,岂能单单便宜了司马白? 乐格勤向父帅请禀之后,慕容评也觉有理,况且左右也无有战事,军中清苦,借此机会犒劳麾下将士,亦是一举两得,非但允了乐格勤,更从全军拣选了有功将士一百人,随乐格勤一同前往。 只是乐格勤万没料到眼前会是这般情形,待听明事情原委,顿时火冒三丈大骂羯人目中无人欺人太甚,竟敢在平州腹地兵戈相向!同时鄙辱的眼神不断在司马白身上打量,心中更是痛骂司马白蠢笨如猪,自家亲军折损无算,倒连累慕容豪杰被平白瞧轻了。又瞥了阿苏德和阿六敦几眼,心中却有几分快意,你们俩平日也自诩慕容家的翘楚,如今弄到这等奇丑田地,看人们今后如何评议! “倒真是杀场上才见的真英雄......”乐格勤哈哈一笑,正眼也不再瞧司马白和阿苏德等人,一扯身上蓑衣掷在地上,抽出腰刀挥舞着招呼身后将士,“慕容家的儿郎们,喝酒之事暂且一放,待帮殿下生擒了羯狗,再来受殿下的犒劳!” “乐格勤!”阿六敦受不了乐格勤挤兑,开口便要叱骂,张大了嘴巴却怎也骂不出口,羞红了脸看向阿苏德和司马白。 司马白和阿苏德从始至终一言未发,都是裴山讲述原委,见乐格勤二话不说便要去追敌,也知是好事,怎奈羞愧难当,恨不遁入泥里,本该提点乐格勤不要轻敌,但哪里还敢开口,只道提醒了也是平遭羞辱罢了。 倒是裴山厚着脸皮说道:“乐格勤,那队人马虽然人少,但精锐无比,定然担着不小干系,你去追敌自然手到擒来,但需小心谨慎,此外,统镇将军那里也还是要通传一声的。” 乐格勤听罢差点一马鞭抽在裴山脸上,好一个胆小如鼠的裴家老大!莫把爷瞧成了你家主子,爷随大将军征讨段辽时,你们不定在哪个小娘皮怀里吃奶听曲呢! “哈哈哈...” 不待乐格勤说话,他身后将士已是指着裴山笑成一团,更有将官向乐格勤说道:“待擒了赵人,再与统镇将军禀报不迟,不然将军定责我等怯战!” “此话不假,”司马白终于说话道,“不过还是多带些人手,一来让羯狗见见慕容军威,二来贼人四散逃去,人多也好搜山。” 乐格勤一怔,没料到司马白竟如此低声下气,只道他被吓傻了,刚要取笑,转头一想,心里不禁琢磨起来。司马白三百人马纵使未经历过战阵,但平日打架游猎都是好手,绝不是没见过血的小娘皮,更且像阿苏德这样弓马精熟之人不在少数,现在居然败成这个样子,莫非敌人真有非凡手段? 但琢磨归琢磨,回头一看自家军容,便又放下心来,不提自己麾下勇士,单是那各营抽调随自己来此喝酒的百余有功将士,便足以克敌制胜!区区数十人,还能通天了不成?倒是真如司马白所说,万一敌人四散逃窜走了重要人物,可是不妙!想要克此全功,不多带些人手是不行的。 司马白见乐格勤略有所思,知道他听进了自己的话,又对阿苏德说道:“阿苏德,你既撒下了探子,不如和乐格勤同去,也好带路,先前咱们措不及防遭了算计,其罪在我,乐格勤虽是好心帮忙,但是该咱们自己讨回来的颜面,还是自己讨回来最好。” 阿苏德本来不欲搭理乐格勤,但司马白实在言之有理,即使借着乐格勤大军取胜,好歹还有机会搏回颜面,若真让乐格勤包圆功劳,自己今后还有颜面可存?他望向乐格勤,可见对方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真是没脸央求。 司马白见状,竟是自顾上前揽住乐格勤肩膀,诚恳说道:“乐格勤兄弟,这次我和阿苏德栽了跟头,是我临阵而逃坏了大事,我自会向大将军请罪。但你让阿苏德和你同去吧,一是帮你带路,二来也让他立些功劳,说到底不都是一家人么?你就拉兄弟们一把吧!”ωww.xSZWω㈧.NēΤ “殿下!”阿苏德感激司马白将话说到这般份上,怎肯他再委屈求全,严辞说道,“我自与你同担父亲责罚,何去央他乐格勤!” 乐格勤冷哼一声,但也颇为得意,能让昌黎郡王低声下气央求,日后亦是美谈一件,他从马鞍上解下一把极为狭长的腰刀,递给司马白,说道:“这是你的御衡白,还给你,这次我听你的,权当给你赔罪,咱们两清!” 那把刀的刀身狭长远甚寻常刀剑,刀鞘乌黑古朴没有一丝点缀,但识货之人却知这刀鞘乃是深海蛟皮所制,除了皇家御用,常人见也难得一见! 司马白接过腰刀,蹭的抽出,但见寒光一闪,刀身纹理如瀑如练,赫然一把百炼钢刀,正是当今大晋皇帝司马衍亲赐之刀! 此刀削铁如泥、吹毛断发,诚为天下间少有的利器,是司马晋室传世之宝,更是司马衍仪仗佩刀,原名御衡,取自“御衡不迷,皇涂焕景”,乃是控驭天下之意!司马衍心怜小叔久处边疆孤苦无依,亲将佩刀所赠,改名御衡白! 司马白端着刀深深看了一眼,旋即哈哈一笑,说道:“乐格勤兄弟讲什么话!你肯帮忙最好不过!宝刀配英雄,你拿去正好杀贼!” 乐格勤一怔,好一眼端详司马白,一双大手犹犹豫豫伸出去,却是没敢再将那刀接回来,咬着牙将刀推回,正色说道:“自家兄弟,心领了!殿下若是执意如此,怕是小瞧了慕容家的男人!” 而又转头对阿苏德说:“阿苏德,若真怕了那羯人,尽可以不来!” “哪个怕了!”却是阿六敦再也忍耐不住,在一旁喊到。 司马白见状也不再推辞,收起御衡白,顺势说道:“阿六敦,随你四哥同去,好生杀敌,别坏了事!” “殿下!”水到渠成之下,阿苏德再不计较颜面,朝司马白说道,“我们同去!” 司马白瞥了乐格勤一眼,见他面上神色阴晴不定,随即痛快回绝:“此间收拾善后,也需有人操持,我和裴大便留守这里,相机行事。” 阿苏德一怔,也朝乐格勤望了眼,心道自己去蹭些功劳倒是于乐格勤无碍,但司马白若以郡王身份出阵,说不好乐格勤便光彩大减,哎,真真委屈了他,这败军之责,他是要一肩全担了么?心下不忍,还要劝说:“殿下...” 司马白却是言笑晏晏:“速去,速去,立功回来!” “那是当然!”乐格勤再不给他二人机会,翻身上马,大喝道:“儿郎们,杀贼去!” 四百骑兵哄然应命,唿哨而去,阿苏德无奈,只好拣选了麾下鲜卑能战之人,带着阿六敦,亦随乐格勤大军冲进了雨帐。 料理善后的事被裴山挑了起来,虽值大败人心涣散,但裴山三言两语一通安排,立时井井有条,乐格勤带来送犒品的夫役恰恰成了救伤劳力,满载酒肉的大车被腾空,而遮盖犒品的雨布则撑在大车上挡雨,大车坐上了伤兵,便预备送往平郭大营安置。每人各有其职,各司其命,只有司马白在一旁沉默不语,不知在寻思什么。 裴山知道司马白骤逢打击,心怨难平,正要劝慰两句,却见司马白冲自己招手,于是凑上前去问道:“殿下?” “弟兄们是否怨我临阵而逃?” 裴山心里明白,司马白若不是逃的飞快,此刻不定早已身首异处,但自古以来,因为主将临阵脱逃而至大败亏输的战例数不胜数。司马白身为主将,一合不敌,撒腿便跑,此战大败,若论罪魁祸首,自然非他莫属。但话儿却也不好这么直讲,便好言劝道:“事急从权,谁也未料他们竟不宣而战,又是那般精悍,以阿苏德和阿六敦之能,都未拦住片刻,自然也不能全赖到殿下头上。” 司马白摇了摇头,知晓裴山好意,但他还算有担当,不会将战败责任朝阿苏德兄弟俩身上推,只是自言自语道:“怎么就败了呢?” 裴山叹了口气,心想殿下大败之下难免乱了心神,便劝慰道:“殿下,巴尔图和巴尔赖两兄弟是猎户出身,胆大心细办事勤勉,犹善追踪,咱们平日里游猎不全靠他们追踪猎物?由他们衔着羯狗尾巴,不怕出了差错,乐格勤他们马力犹强,远胜那帮羯狗,虽是耽搁了片刻,但追上他们也就一两个时辰的事,不必待到天亮,捷报定然传来。到时那帮羯狗自然交到殿下手上,让殿下出了这口恶气!” 司马白不置可否,又问:“裴大,依你看,封二带着那帮羯狗深入此处,所图究竟为何?那队人马胡汉混杂,竟如此精锐,会是什么来头?” 裴山老实回道:“殿下,属下同你一样,此刻云里雾里一概看不清晰,待阿苏德他们擒住那帮羯狗,殿下拷问便是。” 司马白盯着裴山问道:“一定便能擒住他们?” “殿下该不是担心乐格勤那四百人马,拿不下那帮羯狗?那是安辽镇兵马,大将军赖以镇守辽东郡、抵御高句丽贼的慕容精锐!对了,还有封二,我看他到时再如何满嘴胡言狡辩,只是不知封家涉事多深...” “裴大!”司马白打断了裴山的自言自语。 “殿下?” 司马白问道:“此间能战之人还有多少?” “倒还有一百左右,殿下何意?” “不是他们,裴家子弟能战者还有多少?” “恩?”裴山一愣,神情随即沮丧,哀声回道,“算上轻伤,能战的不足四十。” 司马白神情亦是一黯,接着说道:“让他们放下手里差事,备齐干粮马匹,一人双马,三日干粮,同我立即启程!” 裴山一头雾水,若是想挣些功劳,方才同去便可啊,这会儿再去,算是什么计较?是去平郭大营?哪如等着阿苏德立了功劳再回,也算将功赎罪不是?他抓了抓脑袋,无奈问道:“去哪?去追阿苏德?” 司马白摇了摇头,整了整身上甲胄,系紧了腰间御衡白,一抹脸上雨水,毅然回道:“浴仙湾!” 第6章 捡漏 司马白这支亲军虽说是一个营的军制,但一个虚衔王公去哪招募这一千军士?也是慕容皝顾及朝廷和汉人体面,给凑够了三个幢三百人。成立之初,三个百人队由平州三方势力凑成,慕容皝择鲜卑少年一百以四子阿苏德统领,裴开择裴家少年一百以裴山统领,另有各世家勋贵择少年一百由封进统领,去年换作了游续统领。 司马白平日里也不管营务,只是带着这三百人一味荒唐胡闹,真若计较起来,奉他号令的也就只有裴家势力那一百人。方才战阵上损伤最重的也是裴家子弟,现在能战的算上裴山仅有三十二人,这些年轻人一人备了双马,带了干粮腊肉,绕了个小弯之后,由东向西南斜插下去,直奔四百里外的浴仙湾,只是司马白不会料到,他一生命运就此改变。 浴仙湾是辽东郡的一个小海湾,与段氏辽西隔海相望,地处偏远,水浅礁多航不得大船,渔获又贫,是以人烟稀少。左近只有一个小渔村,十来户人家世代居于此地,纵使辽东土长之人,怕也不会在意到这个小地方。 但事情总有例外,司马白和裴山偏偏就来过这个小渔村,司马白更是知道这个小渔村世代庇佑于辽东封家。此处海湾虽然水浅礁多,但天地自然鬼斧神工,长年累月的风浪竟侵蚀出一个小小的天然巷道,只要水手熟识暗礁分布,足以供海船靠岸停泊,而封家常年在此藏着一艘五百料的快船,正是出海前往中原的隐秘据点! 说起这事的起因,是去年封进心爱小妾和他贴身侍卫私奔。封进意欲追拿,因恐人耻笑,亲戚族人自不敢相告,连侍卫亲随也不敢指派,唯恐丢了威严。单身前去又不是那侍卫对手,思来量去能够助拳之人,便数挂名之顶头上官司马白还算胸怀大度不会耻笑他人,亦数同僚裴山老成厚道口风甚严。 厚脸相邀之后,三人连夜一路寻迹追踪,至沓县马石津便失了踪迹。裴山推测是跨海去了中原,但恰逢封海,自重港马石津以降,无有客商能渡的海去。司马白便劝封进节哀顺便,当是那对鸳鸯跳海殉了情,封进只是咬牙不答,调马南返,梗着头皮将二人带至浴仙湾,果然将那对鸳鸯捉了个正着! 原来那对鸳鸯本欲从马石津跨海入赵,不料遭遇封海,亏得那侍卫曾随封进去过浴仙湾,灵机一动便欲借封家据点出海。他凭着二公子亲随身份和信物,又有那小妾偷来的重金贿赂,终于说动渔人,本以为自此天高海阔,哪里料到封进有本事能一路寻迹追踪,还未出海便给堵在了渔村里。 封进只字不提为何要来浴仙湾堵这对鸳鸯,司马白心里纳罕,却不点破,趁封进不在,连裴山也瞒着,一盏茶的功夫,便从那私奔亲随嘴里将原委套了个明白,连封进行房早泄之事也知道了个清清楚楚。 但在封进面前依然言笑晏晏既不多问也不多说,感动的封进一塌糊涂,只当昌黎郡王果然有贤者风范,哪里料到封家出海据点早已被司马白知晓!从前司马白对封家据点一事也未挂在心上,只觉与他无关,未想到今日竟派上用场,此际遇上封进里通羯人,便推测这队人马在此急行南下,怕不是要渡海归赵,那他们下船之地,非是浴仙湾无疑了。 他也不管裴山等人一路埋怨质询,也不管此趟是否白费心思,只是窝着一肚子大败之后的羞恼赶路。这三十来人从平郭左近径直南下,一夜疾驰越过沙河,白天也不休息,拼着人困马乏横穿辽南,也亏得他们马术精熟,第二天深夜便到了沓县西北处的滨海沿岸。 这队人马在一个小树林停了下来。再朝西行,不过一里路,便有一个小渔村,村口那块巨大的天然礁石上赫然刻着浴仙湾三个字。 “殿下,歇息片刻吧,属下们折腾不动了。”裴山再也忍耐不住,翻身下马,一屁股坐了下来,身后士卒也都下马休息,散乱成一团,连嘟囔抱怨的力气也没有,好在一路行来,无人掉队。 司马白硬撑至此,也是浑身脱力,不管手下散漫无状,借着微弱晨光朝不远处的小渔村张望。盯了片刻,也不知瞧出什么端倪,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嘱咐众人就地休息,不得胡乱走动,然后终是耐不住疲惫,倚着一颗大树坐下休息。 裴山硬撑着爬起来,到马上取下肉干和水,给司马白递了过去,司马白也不搭腔,接过大嚼起来。裴山知道自己把郡王惹的厌烦,嘿嘿一笑,说道:“殿下可是恼我不知你心意?” 见司马白不语,裴山从旁坐下,一路急行,也无有机会细说,这会儿便耐着性子说道:“这浴仙湾我自然也是来过的,里外透着蹊跷,怕不是和封家有着隐秘关系?封二通贼,殿下赌他们是从这里出海?可这里行的船么?阿苏德和乐格勤能让他们到得这里?数百鲜卑精锐是泥捏的么?” 司马白极累的瞥了裴山一眼,回道:“裴大,安心休息。” 这一瞥,瞥的裴山怒火乱窜,把司马白郡王名头丢到一旁,压低声音,近乎斥责的说道:“你心里有气,咱们跑这一趟权当给你散气了,阿苏德那里倒没什么,乐格勤回军怎么讲!不定还当咱们心怯吓回了棘城!你当我看不出,你一那样笑就没安好心思!你是故意把阿苏德和阿六敦支开,你别不吭声,究竟打的什么主意竟连我也不说?” 司马白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裴大,可否安心休息?” 裴山噌的跳起来,忿忿盯着司马白,随即又坐了下去,扭头狠劲啃起肉干,不再搭理司马白。众人此刻早已是乏累至极,见司马白无甚吩咐,一顿猛吃后纷纷就地休息,裴山同众人一般撑不住,朝司马白望了望,无可奈何的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裴山打眼醒来,见天色微微将明,正要起身活动一下,却瞧见司马白如同一个木桩般一动不动的盯着前面村口,他心中惊奇,上前问道:“殿下未曾休息?” 司马白一笑,回道:“眯了一会,却睡不踏实,也就干脆不睡了。” 裴山叹道:“从未见殿下如此认真过,殿下您究竟打的什么盘算?” 司马白伸了伸腰,向裴山缓缓问道:“你可知大将军曾向羯赵密派使节一事?” 裴山一怔,为难的点头道:“知道,我怕殿下生气便未告诉殿下,殿下是听谁说的?” 司马白苦笑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又岂会不知。朝廷和羯赵虽然是死敌,大将军嘴上也说要诛除羯狗,但平州孤悬北方,慕容家若想保一时平安,难免暗地里和羯赵苟且,朝廷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无可奈何。所以我觉的也不能太指望乐格勤会把羯狗怎么样,之前他要擒拿羯狗,多半也是冲咱们耀武扬威,真个等他想明白,礼送出境也说不定。” 裴山一拍大腿,气道:“这可糟了!咱们死伤那么多人,这仇怎么报!” 司马白道:“也不能这么说,阿苏德是吃了亏的,不会善罢甘休,阿六敦又是吵吵嚷嚷颇会激人,乐格勤也是心高气傲,怎么也得先把羯狗缴械拿住再说。但我观那些羯狗不是寻常人,肯定不会束手就擒,八成得干一仗。安辽镇精锐固然能征善战,但那帮羯狗却绝不止善战而已,就算大将军牙兵恐怕也要输他们一筹!乐格勤纵使有四百精锐,让羯狗吃点苦头是绰绰有余,但说手到擒来,未必有这般本事!” 裴山经司马白一提醒,回头望了望身后那一干裴家子弟,阔脸通红,顿时反过闷来,难怪要支开阿苏德和阿六敦,刚要称赞司马白心思缜密,却是苦笑道,“殿下想的忒多,原来你还指望在此擒住羯狗,乐格勤若拿他们不住,咱们这点人...” “阿大你有所不知,此处乃是封家秘密出海的据点,如果乐格勤和阿苏德拿不住那帮羯狗,封进小杂碎一定会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羯狗后有追兵,又要顾及行藏,不比咱们敢于白天黑夜明目张胆的放马行军,肯定落在咱们后面。你想啊,他们纵使摆脱乐格勤,损失肯定也不小,又是疲惫行军,定然是强弩之末,咱们在这里以逸待劳,还拿不下他们?” 裴山一听,心中更气,说道:“所以你就带咱们来这捡漏了是吧?两军对垒不看兵马强弱,不讲排兵布阵,但求侥幸,殿下倒真是好盘算!” “倒也是!从前总是嘲笑古人刻舟求剑、守株待兔,今个才知若论蠢笨,我竟一点也不输古人,但事到如今,便是蠢笨一回,也无伤大雅!”司马白自嘲道,可能自己确实太过意气用事,又太过抱有侥幸,归根结底还是不堪一战。 话又说回,昔年司马家若有能战之师,也不会丢了大半江山,大晋皇室积弱已久,兵权旁落也非一朝一夕了。司马白忍不住臆想,倘若自己麾下也有那般精锐,如果三十变成三百,变成三千,有朝一日,像那般精兵自己麾下若能有三万,不不,一万足矣,便可与天下英雄一争锋锐! 司马白痴傻一笑,摇了摇头,臆想终归是臆想,那是别人家的精锐,还差点要了自家性命,自己此生最好结果,大概便是蝇营狗苟老死平州吧... 裴山冷哼一声,骂道:“殿下还忘了东郭先生和狼的典故!小杂碎封二,亏得咱们待他一片真心,他竟吃里扒外,害咱们这般凄惨!” “嘘,禁声!” 司马白突然站起了来,面容凝重又带着兴奋,一边盯着林外,一边冲裴山比划了几下,这是围猎时惯用的手势,意思是猎物正要进栏,弟兄们仔细照应,别惊了猎物。 裴山不知司马白抽的什么风,待要质询,却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任由清冷晨风朝喉咙里灌。 只见西边小道上,几骑身影,踉踉跄跄由北而来,正朝村口而去,距离很远,自然看不清来人样貌,但其间一人,纵使裴山眼神不好,也准准的认了出来,那身形轮廓,不是吃里扒外的小杂碎封二,还能是谁? 第7章 你可知道他是谁? 北面所来一共五人,封进在前头领路,棘奴殿着后,那首领行在中间,孙伏都伴在老人身侧。那老人已然解了捆绑,在马上摇摇欲坠,近乎伏在了马背上,若不是孙伏都时时搀扶,怕早已落下马来,细看之下,脸色惨白,这般行军下来,便连棘奴也是疲惫至极,别说这老人了,不知还能强撑多久。 虽然小渔村已经近在眼前,封进脸上压根没有一丝喜悦,心中更是忧虑重重。封家私下里和羯赵有所联络,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就连大将军自己也是暗中朝羯赵遣使纳贡,平州上下除了司马白和老裴家,谁在意什么君仇大义?但闹到这般地步,死伤了这许多人,是极难善后了。 孙伏都看出封进忧虑,从后赶上前来,与他并肩而行,欣然说道:“我等此行虽有些许波折,好在差事已然办妥,全赖你家鼎力相助,你家立此功劳,天王必定重赏,小封将军不若和我等一同回返邺都,封侯进爵不在话下!” 封进暗道这是让小爷背井离乡啊!你现在话说的好,谁知用完小爷能给咱赏几块骨头?不过似乎也只能行此下策了,自己把所有事情一肩扛下来,家里也好拿自己堵上悠悠众口,话又说回来,如今天下纷争,谁家不是多头下注,自己若能在羯赵立稳脚跟,岂非柳暗花明之举? 封进挤出一丝笑容,恭敬回道:“封家上下早就心向天王,此番跑腿功夫,哪值天王挂心,只是那老人家情况堪忧,不知能否受的海上颠簸,此人若有差池,天王怕是要怪罪下来。” 孙伏都也是眉头一皱,朝身后老人望了望,又向首领看去,见首领微微颔首示意,便有意叹了口气,冲那老人说道:“论衡天下大势,无人堪比大执法,可叹一身本事竟蜗居辽东苦寒之地,不知图的什么?” 那老人抬眼瞥了瞥孙伏都,嘴角一裂,嘲弄道:“许久不见,当年君子营里的小书呆子,已长成了国之栋梁,先帝泉下有知,该当含笑!” 孙伏都闻言竟是脸色一变,低头道:“某能有今天,实赖大执法教导,可学生都能识辩时务,先生为何执迷不悟?” 老人笑了笑,说道:“有所为,有所不为!” “好一句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孙伏都听了苦笑道:“大执法言外之意,小人亦有所为,亦有所不为?大执法可是想说君子之所为者,乃天降之大任,小人之所为者,唯己利是图耳?” 老人大笑道:“小书呆子如今可是石虎面前的红人!怎可自喻小人?哈哈哈,咳咳!” 孙伏都知道老人固执难劝,实也不愿再做多言自讨没趣,最后劝了一句:“天王期盼大执法重掌君子营,先帝和天王都是姓石的,大执法缘何就不能为新君效命?!” “君子营?”老人冷哼一声,“早换作君子冢了吧!有石家凤凰主持大局,需要用到老不死?!” “呵呵呵,谁说右侯隐居山林不问世事?消息丁点也不见闭塞嘛!”那首领听了冷冷笑道。 “我岂不知尔等要我何用?无非想要老头儿那点秘密罢了,我纵敢说,尔等敢听么?!还不是要待石虎亲问!”老人仰头望了望天,又道,“老头儿怕是撑不到邺都了,若是就这般丧命海上,也活该命里注定!” 封进望了望孙伏都,又看了眼老人,心想原来这俩人是老相熟了,更是师徒关系!瞧这架势,师父效命羯赵先君石勒,而徒弟为石虎之爪牙,传闻石虎得位不正,这师徒二人反目的缘由或许就在这其中! 说实话,封进对那老人着实一阵鄙夷,你个做奴才的只管等待主家断清家务事,继续服侍新主子便好,哪里来的傲气自比君子?反倒是你徒弟青出于蓝,风雷变换之际仍能护好自己利处,强过师父甚多! 他嘴里邀宠附和道:“天王据有中原十州之地,乃是天命所归,老头不知好歹,小可从未见过这般不开窍的。” 封进瞧那老人还是不为所动,只是伏在马背上默不吭声,心里不禁又琢磨起来:这老家伙究竟何方神圣,竟值得羯人如此大费周章,如若这老人确实关联要紧的话...回头海上使些手段,神不知鬼不觉沉了这帮羯狗,海上风浪莫测谁也怨不得我封家,而将这老头暗中献于大将军,两头卖个好,总强过小爷背井离乡! 封进正暗中权衡着利弊,忽闻一阵人马嘶吼声,转头一望,借着微弱晨光,只见远处烟尘四起,北面来路上隐约现出一支队伍的轮廓,人影幢幢,打眼估算怕不有上百人马,脚趾头去想也能知道,那是鲜卑追兵已至! “请尊使速速登船!”棘奴不待首领吩咐,调转马头,便朝那支队伍冲了上去。 “来的好快!”孙伏都哑然一笑,他料到鲜卑必有追兵,刻意留下全部人马断后,本以为足够从容登船南返,没想到慕容精锐的确名不虚传,这般迅速便追了上来! 他整理了一下皮甲,冲首领稳稳行了一个羯赵军礼,恭敬说道:“棘奴单人力薄,属下与他同去!”又望向一旁的封进,眼神复杂,终是颔首行了一礼,沉声恭敬说道:“封将军,劳您护送贵人南返,不世富贵,将军已唾手可得!”言罢,同样不待首领答复,紧随棘奴冲向了追兵! 首领望着二人决死而去,依旧面沉如水,一点表情也没有,仿佛他们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只是冲封进丢下一句“扶好先生”,一夹马腹,便要朝渔村而去。 “嘿嘿,不知此处可去得建康?”竟是那老人抬头说道。 封进一时不知老人是何意思,便见那首领停住马,转过头,盯着老人道:“本想一直封住先生口舌,又怕一个不巧弄死了先生,还真是难办。” 老人眯眼笑道:“石邃小儿,你稍嫌自负了一点儿!” 封进闻言一怔,石邃?好熟悉的名字。 正寻思着,便听那首领惋惜道:“先生确能隐忍,挑的好时机,三言两语便置我于险境,如此大才,既然能追随先帝,为何偏偏不能辅佐父王?” 哐! 封进震惊之余,险些跌落马背,满眼的难以置信,他方才说的是父王! “既入毂中,尔将奈何?”老人阴森笑道,“眼下你孤身一人,生死全在封家小子一念之间了!封家小子,且不管你家与羯人什么勾当,此刻定然泄密,之后无事便罢,一旦局势有变,你自己且掂量着,鲜卑慕容可会饶过你封家?” 这番话恰恰说到了封进心坎,眼下悬崖勒马不知是否还来的及,但这又岂是他能决定的事?再说了,封进朝那首领望去,石邃,他已经知道眼前这位连父亲都毕恭毕敬的人,为何能够让父亲毕恭毕敬了! 那石邃浑不在意老人之言,肆无忌惮哈哈一笑,冲封进说道:“不错,我正是石邃,天王长子,大赵皇太子、国人大单于!你且办好差事,我带你同返中原,赐公主与你完婚,赏郡主与你为妾,传你封家香火,你何愁无家?我大赵虎据中原,不刻便席卷天下,王侯将相之位任你挑选,你封家与我国休戚与共,你又愁没有功业?”小說中文網 那老人毫不相让的争道:“你小子占了天大便宜,若是将此獠送往建康,非但能在鲜卑人那里讲通情理,一家老小肯定是无虞差池了,嘿,为朝廷立如此千古奇功,大晋王侯怕也做的!” 封进哪还听得进去这许多话,早已彻底惊呆了,大赵皇太子、羯人大单于这等人物竟轻装简从深入平州腹地,除了与父亲一番密谈,便只是一味在意这个将死老头!究竟什么玄机? 但他灵光的很,想不通的便不想了,而那老人所言最是让人心痒难耐,最妙的是这石邃即将孤身一人随小爷入海,建康,建康,一旦将这人献于朝廷,那是何等功业?去你奶奶的羯狗,小爷稀罕你家的胡虏公主! “小人甘为太子粉身碎骨,追兵不克即到,还请殿下速速登船。”封进嘴上所言与心中所想恰好相反,他翻身下马连叩响头,已然热泪盈眶! 石邃盯着封进,眉头略皱,瞅着封进的眼神里竟似充满了鄙夷和嘲弄:“有劳将军!把这老人家看管严了!” 鲜卑追兵就在身后,也容不得封进再耽搁片刻,这般宝贝若落到鲜卑人手里可白白糟蹋了!封进一边翻身上马,一边扯着老人架在自己马上,越过了石邃,没头苍蝇般便朝渔村奔去,也不管远近,扯着嗓子便朝村里喊:“老李!你家二爷到了!起船,起船!老李!” 也亏得封进嗓门高,刚到村口,便有一渔家老头迎了出来,照面便要朝封进行礼。封进一见老头,劈头问道:“老李,现在可起得了船?” 老李一副渔家憨厚样貌,嘿嘿一笑,得意道:“自然,自然,照二爷吩咐,这段日子村里的后生都放下了营生,吃住在船,随时候二爷起船...” “爷的天神!”封进喜出望外,接人下船时,他便多了个心眼,再三嘱咐老李务必随时能起船入海,谁想这老李差事办的竟如此扎实! “太子,万幸!船已备好,随时起航!”封进心情大好,转头便向石邃邀功。 石邃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驻马朝身后望去,远处已有厮杀声传了过来,脸上终于微微变色。叹了口气,冲伏在封进马上的老人说道:“为了先生,此行折损翼麒麟五十又七,更赔上大赵两位骁将,就连我也是深陷险境,先生还是无动于衷么?” 见那老人不搭不理,石邃自言自语一声冷笑:“真不知父王缘何这般看重先生!”一夹马腹,便朝前行去,冲封进道:“起船!” 封进点头哈腰,正要吩咐安排老李,耳边却暴起“砰”的一声。 “砰!” 那是弓箭破弦之声! 封进只觉眼前一晃,从始至终都如铁塔般稳坐马上的石邃,忽然飞离了马身,下一瞬,已经重重的跌在地上,在海沙上擦滑出三两步远,背上赫然多出一支长箭,羽翼颤颤悠悠,而箭簇已然没入甲内! 一声语调熟悉的厉喝在封进身后暴起—— “羯狗!” 封进转头望去,只见村口石碑之后竟奔出一个人影,天色昏暗方才又着急进村,这么个人猫身石后,居然无人发现! 只见那人手持长弓,皮甲赤红,仪神隽秀,金白异瞳布满血丝,正是司马白! 没待封进回过神,司马白已经弃下长弓,拖着御衡白冲向了石邃,转眼便至跟前,一句“拿命来”,抬刀便要将石邃首级斩下。 “哎呀,要糟!”封进大惊,这石邃的脑袋可是轻易动不得啊,这人活着是座取之不尽的金山,若是死了,羯赵之怒,谁人当的?! 司马白哪里知道封进那些心思,这羯人首领此刻就晕在他脚下,此时不砍下他脑袋,更待何时? 长刀高高举起,接着便要手起刀落,但挥刀之际,司马白顺势瞟了眼那颤悠悠的箭翎,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劲,箭身大半露于甲外,箭矢入甲却太浅! 果然,石邃没死,只是装昏,他趁司马白举刀之际,反身就是一拳打去。 仅也只够司马白稍作反应,但觉一阵闷痛,已被石邃一拳轰在了胸口,瞬间倒飞出去,恰好撞在石邃那匹骏马身上,跌落在地。 石邃缓缓爬起身,半边脸上已是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是落马擦伤所致,他也不顾伤势,望着司马白竟是呵呵自嘲起来:“亏得这两层龙鳞锁子精铠,本单于万乘之尊,竟险险毁在司马小儿手中!咦...” 不待他说完,却瞧见司马白一个转身跳将起来,手中长刀一挥,居然是朝石邃坐骑砍去,唰的一声,便砍断了一条马腿,不待骏马嘶鸣,更是顺势一奔一跃,一脚倒踢,踹飞了旁边马上的封进,电光火石之间便已翻身骑上了封进坐骑,一个急调马头,连带着马上的老人,绝尘而去,逃了! 这一?兔起鹘落干脆利落之至,石邃目瞪口呆,左右望去,除了倒在血泊中嘶鸣的骏马和同样目瞪口呆的封进,便只有一个憨头憨脑的渔家船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赵皇太子,羯人大单于石邃,望着逃之夭夭的司马白,竟是无可奈何,只剩一句杀万人也不足泄恨的怨骂:“司马小儿!” 第8章 传经送宝 司马白骑着马径直南下,一口气也不知跑出多远,直到马匹力尽,才抱着老人下马休息,心中仍是惊悸不安。他自家事自家知,哪里有什么鲜卑追兵!是他让裴山带着裴家子弟绕到北面羯人来路上,弄出追兵阵势,意在引走那凶悍棘奴。自己则趁天色昏暗悄悄埋伏在村口礁石之后,静待猎物入圈,务求将那铁塔般的羯人首领一举击杀。 司马白这一声东击西的疑兵之计虽然图着侥幸,却也阴差阳错步步如意。最令他忌惮的棘奴果然被疑兵引走,还捎带引走了一个不知虚实的精悍羯人,五人中只剩三人,而那老人和封进压根没被司马白放在眼中。他料定这几人慌慌张张如惊弓之鸟,登船在即不会注意到隐在礁石后的自己,只要偷袭得手,那便大功告成! 可惜功亏一篑,司马白万没想到那首领铠甲如此精良,这般近的距离,竟还射穿不透! 一击失手后,不知裴山能拖住棘奴多久,再纠缠下去太过冒险,他哪里还敢再战,瞬间起了逃跑的心思,一念既起,说逃便也就逃了。 “只差一点点了...”司马白自言自语,低头望了望胸口被震裂的护心镜,叹道,“也不知裴大那边情况如何!” “哈哈...呵呵” 一声渗人的笑声从身边响起,司马白转头看去,原来那老人已经醒了过来,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看。司马白这才琢磨起这老头,心道万险时刻那些羯狗也不曾把他丢下,不知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待要相问,那老人却先开口说话了,一边咳着,一边向司马白问道:“你可知自己差点做成了一件大事?” 先前石邃等人谈话之地,据司马白还有百步之遥,他只是隐约听到什么邃,皇什么,除了见封进又叩又拜,还真弄不清情况,当下摇了摇头,问道:“老人家说说看。” 老人不急回答,眼放光彩望着司马白光,静静说道:“天意,都是天意,人言昌黎郡王司马白猖狂骄横而又愚钝呆拙...” “老不死!”司马白一怒,扬起拳头便要揍去。 “殿下稍安,老朽大限已至,能遇殿下也算万幸,还请让老不死的将话说完。”老人不为所惧,呵呵一笑,继续说道,“今老朽观殿下为人,实非流言所传。幼入鲜卑虎狼之穴而能保全太平,更引虎狼之辈为至交好友而驱策供使,吾尽读史书,自古至今,如殿下之能者未见有几!心怀大义而又能屈能伸,足智多谋而又有豪杰效死,殿下之性情,堪为人杰!” 听到一番褒奖,司马白不为所动,皮笑肉不笑道:“原来我还是这般人物,老人家慧眼也算是旷古绝今,只是,先生既已时日无多,可否直言相告,那群羯狗什么来头?是何目的?先生又是何人?” “自然该与殿下说明,”老人盯着司马白说道,“殿下先前险能射杀之人,乃是羯酋石邃。” 司马白脱口问道:“哪个石邃?” 老人似笑非笑,“羯人大单于、大赵天王石虎之长子,皇太子石邃。” “石虎长子?皇太子?”司马白闻言一怔,却又嘿嘿一笑,拎着老人衣襟便站了起来,“老不死,临死还消遣我!” “殿下不信么?”老人目光灼灼。 “嘶...”司马白倒吸冷气,一双眸子急剧收缩,狠狠的同老人对视,默然良久,忽然浑身脱力,猛的摔坐在地,浑身上下居然瘫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只是喃喃道,“列祖列宗,我竟差点手刃羯狗大单于!” “是啊,殿下差点做成一件了不得的大事。” “那你又是谁!” “得遇殿下乃是天意,区区贱名,不提也罢,只是有一事物相托。” 司马白晒笑道:“老人家糊弄我罢了,以石邃身份,却对你如此着意,你必不是凡人!我只是不知,平州偏远之地,究竟藏着何等人物!” 那老人摇了摇头,叹道:“我若不表明身份,待会所讲之事,殿下也未必能信!罢了,殿下可曾听过张宾一名?” 司马白眉头一皱,思忖道:“倒是极为耳熟。” “老朽十六年前曾于赵国诈死。” 司马白一阵沉默,抬头望向老人,忽然噌的跳了起来,指着老人问道:“右侯张宾?” “不错!” 司马白又是一声喝问:“羯狗爪牙,旷古汉贼,右侯张宾!?” 老人淡淡点头道:“不错!” “狗贼!竟让我遇到你!”司马白目露凶光,却又觉不妥,试探道,“老人家不是戏弄我?” “自然不假,我知道殿下要问什么,石王待我甚厚,恩荣礼遇当朝无二,我为何要诈死?又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司马白却是摇了摇头,咔嚓抽出御衡白,顶着老人脖子,杀气腾腾说道:“我才不管那些,我只想将你这旷古汉贼千刀万剐,以慰我大晋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张宾丝毫不惧,坦然一笑,说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但不劳殿下动手,老朽如今已是回光返照之际,可否听完老朽的将死之言?” 司马白瞧了瞧脸色铁青的张宾,知道他所言不虚,心想倒也不妨听听原委,冷哼一声,收回了御衡白。 张宾悠悠说道:“中原沦陷,神州陆沉,司马氏龟缩江东一隅,原因何在?天下自有公断,殿下也是心知肚明,堂堂大晋朝廷,上有皇室骨肉相残,下有臣工尸位素餐,黎民百姓鬻儿卖女不得安生,罢了,殿下不愿听,我便不说了!而石勒乃一介奴隶出身,以十八骑起家,南征北战抢了大晋大半残破江山,其求贤纳谏,减租减刑,治贪治腐,劝课农桑,可谓励精图治!石王虽是胡人,又有何妨,既能安抚百姓生息,又能尊儒重礼,一代明君不过如此,我辅佐石王问心无愧!” “妈的,不料你竟如此啰嗦!”司马白咒骂一句,手中长刀却未再举起,张宾所言句句敲在了他心窝里,但是依然嘴硬道,“石逆既如此英明,你为何还要诈死脱身?” 张宾叹了口气,说道:“石王自是英明,奈何羯人一族凶残成性!非我族人其心必异,汉人自会如此想,胡人又岂非不做此想法?石王在,中原安,石王一旦撒手,中原恐成炼狱!我悟得此理时,为时晚矣,中原再现炼狱只是早晚之势!我便横了心,仗着石王信赖,也是机缘巧合,盗了他一个心腹宝物,诈死隐居!” 司马白听闻他诈死隐情,震惊之余颇是感慨,但心里还是骂了句贪财小人,同时也好奇究竟是何宝物,让张宾诈死之际也不忘偷盗带走。 又听张宾一脸神秘的问道:“天下一十九州,羯赵据有中原十州之地,国力之强实有吞并天下之势!而石邃却以皇太子之尊,率区区数十人马深入平州腹地,殿下,想知他所图为何么?” 司马白心里一颤,暗道莫非石邃所图便是那心腹宝物?但观张宾浑身上下,也不似能藏个宝贝,想必是将那宝贝藏在了某处!他见猎心喜,装作浑然不知,故意套着话说道:“先生旷世奇才,助羯狗定鼎中原基业,番邦小族能有今日,皆赖先生勋绩。羯狗得先生未死之讯,自然来请先生出山。” 张宾一阵连咳带笑:“哈哈,殿下太高抬老朽了,老朽隐居辽东苦寒之地,便是厌倦争雄逐鹿,怎会再出山助人?而石虎桀骜残霸,又能瞧上老朽这半死之躯?更遣皇太子亲身冒险学那刘玄德亲顾茅庐?” 司马白绞尽脑汁的琢磨如何套出那心腹宝物的所在,继续套着话问道:“先生大才,却为了黎民苍生,要隐居这偏远苦寒之地,当真委屈了!” 张宾瞥了司马白一眼,“殿下就不想问是什么东西么?那东西我藏的很好,若是不说,谁也找不到。” 司马白被看透了心思,不由讪笑一声,忽而想到张宾方才说有一事相托,莫非是要将此物相托?眼中那一金一白的瞳子顿时大放光彩,但转念一想,心中道了一声惭愧,堂堂司马家子孙,怎能对羯狗财物动心,羯狗便是自己将金山银山双手奉上,司马家的子孙也只当粪土泥坷而已!那宝贝最好烂在这张宾的肚子里! 张宾瞧着司马白眼神明暗忽闪,忽然话锋一转,道:“太白经天,福德在燕...” “什么?”司马白没有听清,但言语中已是不耐烦,只想一刀结果了眼前这个旷古汉贼。 张宾抬头望向天空,天已蒙蒙发白,太阳正露出头来,却仍有一颗星辰闪着辉芒,那是启明星,也叫做太白,张宾望着司马白,平静问道:“殿下可信天道?” 司马白一怔,啐道:“休要故弄玄虚!” 张宾却是自顾说道:“殿下可知苏秦张仪,又或孙膑庞涓?” 司马白晒笑道:“既已回光返照,还啰嗦这些?” 张宾一笑,接着说道:“此四人能搅动春秋战国之天下大势,殿下可知所凭为何?” 司马白讥笑道:“他四人师从鬼谷王禅老祖,学得经世本领,能纵横天下自然是靠兵法韬略。” “也对,也不对,”老人不在意司马白的冷嘲热讽,继续问道:“殿下,可知头悬梁锥刺股的典故?” 司马白早已不耐烦,随口道:“苏秦游说秦王不成,落魄归家,父母妻嫂恼他耗费家财无有功业,羞辱恶骂不以他为亲人骨肉...” 本是无心之言,司马白却忽而颇为感触,如苏秦得配六国相印之大才,竟也有落魄困窘之时,自己比之苏秦,是否也能由落魄而出人头地?那男人若无功业本领,当真妻不以为夫,母不以为子么? 他心中有所思,这一典故越讲越投入:“...苏秦搜检旧箱,得阴符一书,乃昼夜揣摩,夜倦欲睡,则引锥自刺其股,血流遍足...” “何为阴符?”老人忽然打断司马白。 司马白沉思一阵,回道:“细细想来,还真不知何为阴符,未曾读过。” “殿下当真好学问,这阴符二字于正史少有记载,却多见于稗官野史,殿下未曾读过也不出奇,本就很少有人读过,”老人笑赞,话锋一转,肃然道,“只因阴符,是天道繁衍!” “天道繁衍?”司马白又是一声冷笑,“我知你身怀大才,原还在想如此之人在将死之际会说些什么,没成想,竟只是在故弄玄虚,不如歇一歇,我送你上路!” 老人浑不在意,继续说道:“吾幼时常叹为何总有圣人、大贤、帝王、英雄能够建立赫赫功勋,成就旷世基业,他们因何能知人所不能知之理,成人所不能成之事,莫非真乃天命?直至吾偶然于云梦山石洞中习得一卷壁刻经书,方知天下至理不过天道二字!吾也不知这天道从何而来,但自三皇五帝,经夏商周秦汉三国至今,天道似乎就存在于世间,吾推测,伏羲得天道而能造阴阳八卦、女娲得天道能定婚姻人伦、神农得天道而能知百草五谷...” “嘿嘿...荒诞之至!此说糊弄无知匹夫尚还可能!”未待张宾讲完,司马白便一阵冷笑打断,“依你之见,黄帝胜蚩尤乃是得了天道,夏禹治水铸九鼎也是得了天道,商汤、周武王、始皇帝、汉高祖、本朝武帝都是得了天道才创出基业,就连羯狗石勒和先生你,也是得了天道才能篡晋立赵,对是不对?” 张宾一阵莞尔,回道:“殿下真是个妙人,不过老夫确信,黄帝之黄帝阴符真经、姜尚之太公阴符、鬼谷子之本经阴符七术,都乃天道繁衍,殿下可有读过?” “闻所未闻!” “既然未曾读过,殿下凭何嗤之以鼻?”张宾继续说道,“老朽少时游历云梦山,误入鬼谷石洞,于洞中石壁之上所习那部经卷,正是鬼谷子之本经阴符七术,老朽以其辅佐石王纵横天下,区区不才,也能称得机不虚发,算无遗策了!” 司马白想反驳,却也无从争辩,石勒张宾这一主一谋,堪称纵横无敌,否则怎能夺了晋室大半江山?只得强辩道:“你临死还要在炫耀一番?!” “呵呵,岂敢呢,老朽说了,得遇殿下乃是天意,正是有一宝物相托。” 司马白冷笑道:“你怕是所托非人,我杀你尤恐不及,还会为你办事?” “石勒至宝也不要?” 司马白想也不想的回道:“哪个稀罕!” 张宾面色微微惊奇,盯着司马白好生看了一眼,像是得偿所愿般舒出一口长气,缓缓说道:“殿下性情,当真惊艳!” “看你迷途知返,也算将功折过,我便给你一个痛快!” “咳咳,”张宾一阵咳嗽打断司马白,“殿下,老朽时辰不多,不论殿下愿意与否,还请记牢。” “恩?”司马白望向张宾,“记啥?” 只见张宾端正神色,深吸气蕴,用尽力量,缓缓说道:“盛神之术......盛神中有五气,神为之长,心为之舍......道者,天地之始,一其纪也....术者,心气之道所由舍者,神乃为之使......” “养志之术.....养志则心通矣,知人则分职明矣。将欲用之于人,必先知其养气志...” “散势之术...外视虚实,动而不失分散之实。动则随其志意,知其计谋。势者,利害之决,权变之威。势败者,不可神肃察也.......” “实意之术...心安静则神明荣,虑深远则计谋成,神明荣则志不可乱,计谋成则功不可间...” “分威之术...动者必随,唱者必和。挠其一指,观其余次,动变见形,无能间者...” “转圆之术...天地无极,人事无穷,各以成其类;见其计谋,必知其吉凶成败之所终也。转圆者,或转而吉,或转而凶,先知存亡,乃知转圆而从方。” “损悦之术,机危之决也。事有适然,物有成败,机危之动,不可不察......言察辞,合于事。悦者,知之也。损者,行之也......故善损悦者,誓若决水于千仞之堤,转圆石于万仞之谷。而能行此者,形势不得不然也!” 司马白起初极是厌烦,若不是瞧着张宾面色端严宁祥,早便一刀捅了下去,但听到后来,越是心惊,经文深奥晦涩,既难背,又难懂,只觉这千字左右的真言孕育无穷至理,却模模糊糊一片混沌,让人无从琢磨,但张宾那仓迈的诵经犹如天籁之音,司马白仿佛感觉天空打开了一个漩涡,让他有幸一睹苍穹真颜,哪怕仅仅只是一瞥,也让他感觉触碰到了一个难以企及甚至想象的层境! 直到张宾声音停住,司马白司马白从冥想中回复清醒,仍旧心神难平,盯着张宾难以置信道:“你,先生方才所诵经文,该不是本经阴符?你竟传了本经阴符七术于我?!” 张宾慈霭一笑,点头道:“但有所托,岂能无酬?区区千字经文,权当老朽托付之物的酬劳吧!却也足够殿下安身立命了,殿下可记牢了?” 司马白面色一紧,变的极为难看,竟支支吾吾说道:“这个,先生,我初时未在意,并未用心背记,况且我记性也不甚好,那个,先生可否再教诵几遍?” 张宾瞪大了眼睛瞧着司马白,仿佛在看世上最蠢最呆的一头猪,眼神中难隐失望之色,但旋即又哈哈一笑说道:“哈哈哈,真乃天意!可是殿下看我还有气力再诵读一遍么?随缘吧!”诵叙大段经义显然耗费张宾极大心力,他气息已经愈来愈弱,眼看已是油尽灯枯,“殿下现在可信天道了?” 司马白艰难的摇了摇头:“似是极有道理,道理,道,但听不懂!” “吾不知鬼谷子如何窥得天道,又从何而得阴符,但他以经天纬地之才,参悟而出的本经阴符七术,实乃蕴含天道至理!可是众生资质不一,有聪颖愚钝之别,能从其中悟出纵横之法,或者兵谋韬略还是只混个讲玄弄道夸夸其谈,就看殿下自己的本事了。老朽愧怀此经,却成汉贼,罪孽深重无以为赎,万幸临死之际,能将此经传于司马家子孙,当算稍赎罪孽,殿下既得此经,万盼善用慎用!至于老朽所要托付殿下之物,非如殿下所想之金银财物,乃是石勒镇国之器!此物当世所知之人不过一掌之数,大和尚佛图澄知晓,石虎当略知一二,而石邃,哪怕皇太子之尊,怕还没有资格知道!” 司马白愈加迷糊:“镇国之器?” 张宾悠悠说道:“石王能得天下,世人皆以为是我之谋,但其所赖根本,实则另有他物,谓之矩相规源!矩相含于珠胎,规源流于金血,二者交融,可窥天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窥道便可一探自然!” “啊?”司马白疑惑不已,一连串问道“矩相珠胎?规源金血?那是何物?又有何用,如何窥探天道?怎能探知自然?” 却见张宾摇了摇头:“石王虽待我至诚托以腹心机要,唯这珠胎金血的运用之法,甚为避讳,从不允我探晓。也是机缘巧合,我只将矩相珠胎盗出,十六年来却参悟不透,亦知之不详,哪知如何交融?更遑论如何探知自然!” 司马白叹了口气,暗道可惜,又问道:“先生交托于我,有何用意?我又能为先生做什么?” “殿下只消保管好便可,这等神物,总要有个传人,我交于殿下,殿下千万收好,万万不可使其重归羯胡之手!若非说老朽有所祈求,”张宾顿了顿,虚喘了几口气,继续说道,“此物关乎天下黎民生计,殿下若有缘参透此物,便替老朽多念几句苍生疾苦吧!” “苍生疾苦!”司马白虽不知这矩相究竟为何物,但已明白干系重大,狠狠点了头,问道:“那矩相何在?” 张宾惨然一笑,伸手道:“殿下,借刀一用!” “啊?”司马白不明所以的将御衡白递给了张宾。 “御衡不迷,皇涂焕景!莫非这便是御衡么?好刀!”张宾接过御衡白,双手握住刀刃,倒持冲腹,未待司马白反应过来,竟是直直的捅入丹田,一刀剖开了小腹! 司马白大惊道:“先生!” 张宾忍痛丢掉长刀,翻手五指入腹,一阵翻捣,面色竟然一喜:“果然还在!” 他将那捣入腹中的五指拿了出来,满是鲜血的送到司马白眼前,缓缓张开,断断续续的说道:“石邃破门而入那刻,我情急吞入了腹中,万幸,保住了!” 司马白沙哑道:“先生,你...” “喏,石王至宝,镇国之器,矩相珠胎,托与殿下!”张宾气若游丝,面上神情,仍留希冀,却已然闭上了眼睛! 司马白托着张宾手掌,心中百感交集,对于这个旷世汉贼,羯狗第一帮凶,天下一等一的谋士,他难以评论是非功过,但若以鸿毛泰山之言而论,答案倒是不言而喻! 而那矩相,司马白捧在掌中,那似乎是一颗珠子,指甲大小,竟丝血不沾,晶莹剔透,似水珠似油滴像羊脂,但绝非水绝非油也非脂,又仿佛要渗入他的掌中!司马白小心翼翼的将矩相拈了起来,稍稍举过头顶,仰着头,想借着晨曦看的更仔细一些,启明星之光透过珠胎,射入司马白那一金一白的双瞳,那珠子竟和他那如坚冰般剔透的左眼白眸一般无二! 司马白越看越痴迷,这小小珠子中隐约包裹着一把矩尺,或就是矩相的来由,它竟似有一种力量,将他深深吸引,他心中不禁赞叹,真是神奇,窥道以探自然,究竟是怎么回事? “哎呀!” “他娘的!” 司马白忽然一声尖叫,原来他痴迷之际,小心翼翼轻轻拈着的手指,竟然一松,那矩相珠胎便如水滴一般,恰恰滴入了他那剔透如冰的左瞳之中! 司马白下意识的便是一眨眼睛,只觉左瞳一阵清凉华润,而待他睁开眼时,矩相竟已不见,在他左瞳中消失的无影无踪,任凭他如何揉搓挤眨,那小小珠胎就是不出来,反而竟要与眼瞳融在一起!尐説φ呅蛧 石勒至宝,可窥道以探自然的矩相珠胎,竟被司马白一个马虎大意,丢进了眼中! 可怜张宾将这珠胎珍若性命,方才咽下最后一口气,矩相珠胎便出了闪失! 坏了! 司马白心里叫糟,这可如何是好! 砰,忽然之间,司马白却感觉周遭一切瞬时变了个样,本来眼力就好的他似乎看的更清楚了,尤其是那只融了珠胎的冰白左眼,司马白清清楚楚感觉到,刺破晨曦灰暗,如鹰俯视,前后左右,天上地下,那一瞬间,周遭一切,无有不见! 而命运,就此改变! 第9章 总该有点做为了吧 学了可让人纵横天下的本经阴符七术,却是未记全整,得了可窥探天道的矩相珠胎,竟失手丢进了眼睛里,司马白不禁生出一种入宝山空手归的颓丧,他懊恼的想一头撞死!但他生性豁达,颓丧了一阵便释然了,经文既然没记全,以后慢慢想便是了,矩相珠胎融进了眼睛,总不能把眼珠抠出来,反正一不疼二不痒,而且看的更加清明,也不是坏事!他葬了张宾,稳住心神之后,便只是一心牵挂裴山和一众裴家子弟的安危。 也怪他思虑不周,先前与裴山定计之时,只顾自喜想出那般妙计,却没定好如若失败该当如何收场。眼下裴山等人是战是撤,是死是活,他全然不知。他赌定石邃急于南返,更不会冒险在浴仙湾守株待兔的等候自己,心里一横,便又朝仙浴湾折返了回去。 除了珠胎入眼的那一瞬,让司马白忽生如鹰俯视大地的错觉,倒也没甚异常。天已放亮,白天里司马白尚未察觉有异,然而到了黄昏夜黑,这才大惊失色——他那只冰白眸子,竟已能刺破黑夜,破夜见影! 莫非这珠胎就是这般用法?司马白不禁揣测是否自己误打误撞破了珠胎之谜,又或这仅是一个巧合,用以窥道的至宝竟沦落了个如夜枭般看夜路之用?不过夜色里行路,倒真是方便至极了! 似乎是上天眷顾,司马白赌运极佳,还未至村口,那变的极为通明的左眼,便瞧见一个放哨的裴家子弟。那人隐借着夜色隐在暗处,说来也是藏的很好了,但在司马白看来却是扎眼的很。他叫做裴金,是裴山贴身伴当之一,年龄不大,虽然出身农户,但是极为好学,不论学识还是武艺都十分出色,人又机灵,很得裴山信重。他一瞧见现出身形的司马白,大喜之色溢于言表,立时迎了上来:“殿下!你可安好?” “我没事,小金子,弟兄们可都安好?” 裴金神情一黯,沙哑回道:“弟兄们走了十五个,大公子也负了重伤。” “羯狗!”司马白咬牙骂道,心中一痛,更是羞愧难当,昨日午间还生龙活虎的小伙子们,却因为跟了一个无能主帅而兵败身死,总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他如今算是懂了个透彻。 “裴大伤势如何?可曾遣人往平郭传医?” “大公子被羯狗打伤吐了血,却不让兄弟们去平郭报信。” “啊!”司马白楞在当场,他明白裴山是在维护自己,自己这行人出现在四百里外的浴仙湾,死的死伤的伤,如何向人解释?暗骂了一句死脑筋,快马朝村子奔了去。 裴山也算命大,这一条性命是生生从棘奴手中捡回来的。 先前一战,没几个回合,司马白那疑兵之计和调虎离山之计便被孙伏都和棘奴看了出来,二人心念主公安危,哪还有心思杀敌。但是裴山又岂敢让他们回去,司马白那里情况不明,一旦被这二人撞上,怎还能有性命? 是以这疑兵之计越打越真,若非被棘奴一肘子捣下马来摔的晕死过去,还不知道要纠缠到什么时候。万幸棘奴对裴山丁点兴趣也无,也没有再痛下杀手,摆开纠缠便和孙伏都死命朝村里赶回去。主将落马,裴家其余子弟也都被杀的胆寒,眼睁睁看着那二人脱离纠缠,便也护着裴山撤离开去,直到裴山转醒,才又朝村里探过去,结果整个村子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这浴仙湾十来户人家,竟是撇下村子,全跟封进上船南下去了。 “你这样子必须找大夫来!其余弟兄也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解释不清还怎样?面子要紧还是命要紧?”司马白执意要去找大夫,已经同裴山吵的面红耳赤! “殿下,你不要脸,属下们还要!”裴山躺在炕上,挣扎要起身,他寸步不让的争道,“你要咱们以后怎么面对慕容家的人!” 司马白怒目圆睁:“放你的屁!哪来这些计较!” “你自然无所谓!俺们咋办,阿苏德拿俺们当自家人,要是知道俺们背着他来这捡漏子,他得怎么想?!” “哼,阿苏德不是那种小器的人!”司马白脸上一红,仍是嘴硬。 “阿苏德是大度,其余人呢?乐格勤呢?大将军呢!大将军要是由我而疑心裴家忌惮父亲,老父非打死我这逆子不可!” 司马白见裴山搬出了大将军慕容皝和裴开,渐渐软了下来,不再吭声。 裴山见他明白了其中关键,话锋一转,又好言相劝:“这里有粮有肉,咱们养上十天半月也就妥了,这点伤都经耐不住,今后还谈上阵杀敌么!战场上也能随便找大夫么?” “你真有种!”司马白唾了一口骂道,他最终还是没扭过裴山。 但是事情总是意外频频,他们本意将养个几天便走,恰又逢上大雨,海河泛涨,冲毁了道路桥梁,只好又住了下来,好在村人走的匆忙,村里什么东西都齐全,倒也不愁吃用。 反正也闲来无事,司马白整日里便坐在海边看潮起潮落日出日没,心里琢磨的全是张宾传授的那七术经文。不知是否因为没记全的缘故,还是他学识不够,总感觉茫茫不知经文所言为何物。这所谓本经阴符,虽然仅有七术,名为盛神、养志、实意、分威、散势、转圆和损悦,但所含道理远不只名字这般简单。 他试图从苏秦张仪的纵横之道去理解,似有所通。若以战阵谋略的角度去思索,其理也暗合兵道。而以拳脚武艺去论,竟也算是一套运劲法门。思来想去,他只能断言一点,除非把这所谓的本经阴符七术学全了,才能略窥大意。 而那珠胎,一直安安稳稳的融在他如冰白瞳之中,除了让眸子更加明亮以外,竟半分异样也看不出来,旁人哪里知道此刻的司马白竟有破夜见影的能耐? 虽然悟不懂经文,暂时也窥不得天道,更别提探知自然,但司马白鼓励自己,有道是勤能补拙,只要一味的下心血去思考领悟,总有大成的那天! 一想到张宾辅佐羯狗强抢天下的本经阴符七术已传给自己,而石逆赖以定鼎大业的矩相规源,如今也有一半在自己眼中,司马白便异常的心潮澎湃热血沸腾,他一遍遍问自己,这下子总该有点作为了吧! 第10章 乱起 时间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裴山等人已康复的七七八八,大水已经退去,道路虽然泥泞,但已能供人行走了,这一行人也该回返平郭了。 “都记好了,我再说一遍,”裴山骑在马上,扭着头朝身后的十余骑裴家子弟交代,“谁要是把浴仙湾的事透出去半点,裴家家法可是不会容情的!某更不会讲情面!” “够了,大公子!”队伍最前头的司马白终于忍不住骂了起来,“离平郭还远着呢,莫非你要一直讲下去?” 裴山冷哼一声,朝前赶上司马白,低声道:“殿下当我是说给哪个听的?我最不放心的就是殿下你!” 司马白没接话茬,却是皱着眉头问道:“阿大,你可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裴山被问的莫名其妙。 “这条官道,”司马白朝前指了指,又朝后点了点,“平时也都没人走么?” 经司马白一提醒,裴山这才注意起来,他们早上从浴仙湾出发,午时左右便转上了这条官道,这已行了近两个时辰,眼瞅太阳都绕到西边了,竟是一个人影都没瞧见。 这条官道南起沓县马石津,经盐铁重镇、战略核心平郭城,朝北一直通到郡治襄平,是辽东的南北主道,平日里总是车马不断,今个有点反常了。 “难道?高句丽贼寇边了!”裴山一拍大腿叫道。 高句丽毗邻辽东,自打前汉时期,便不断侵扰蚕食辽东,一直以来都是中原王朝一大边患。永嘉年间更是趁中原内乱,大幅侵占辽东领地,直到鲜卑慕容崛起平州,才算止住势头,两家从此角力黑山白水,互为心腹大患。 中原百姓若遇战乱,多是扶老携幼举家避难。而辽东地处边塞,三面环海,也没法举家迁徙,更且民风彪悍,绝不同于中原内地百姓,少有弃家而逃者,要么结寨固守,要么配合慕容大军击破外敌,但有一点,商路肯定是不通了。 “若非有战事,绝无可能道路禁绝,行人稀少。”一旁的裴金也插嘴说道,边说边翻身下马,趴在地上盯了片刻,抬头又道,“但是瞧这地面,来来往往的似乎过了不少兵马。” 裴山点头道;“虽无行人,兵马调动却是正常。高句丽贼定然瞅准了大将军在辽西征讨段辽,想来趁火打劫,只是咱们阻在浴仙湾一个月,不知道战事如何,眼下还是尽快回返平郭为妥。” “恩?”司马白似乎心不在焉,竟是没听清裴山说什么。 裴山有些气恼,提高声音说道:“殿下,我说咱们行程要加快一点了,尽早回返平郭。” “你误会我意思了,”司马白摆了摆手,说道:“高句丽贼每年都要来骚扰几次,这没什么奇怪的。我说的不对劲,是这次居然侵扰的连这里都要戒备禁路?这里已是辽南腹心之地,那日遇见羯狗至今,将将一个月,高句丽贼就能从乌骨山城打到这里?岂非笑话?” 裴山咦了一声,打量了司马白一番,暗道殿下所疑倒也有几分道理。 辽东郡四遍地山势蜿蜒,河流贯穿,沟谷纵横,兵马大军只能沿着有限的山谷或者河道按部就班的行军。 而诸条山谷河道的交汇口,便是重镇平郭!所以慕容鲜卑设平郭大营,以重镇平郭为防御高句丽的战略核心。 整个防御网背海向西、北、南延射,北有郡治襄平卡住高句丽南下路线;西有雄关赤山堡,卡在高句丽西侵必经要道上;而又在辽南设威南城,做为平郭的后方策援。 这个防御网历经慕容鲜卑两代人建成,将辽东郡牢牢掌握在手中,面对高句丽的觊觎,它守卫着慕容根基棘城,是铜墙铁壁般的东大门,而对阵中原诸侯时,又成为慕容鲜卑富庶的战略纵深! 当然,平郭之于高句丽,便成了最馋人的肥肉! 高句丽的侵辽路线一般是从位于平郭西北部的西安平县乌骨军镇出兵,沿大洋河北岸,顺千华山脉东侧谷道,向西南斜插要塞赤山堡,拿下要塞赤山堡后,便可向着西南滨海沿岸直扑平郭,最终以攻破重镇平郭为战略目标。 是以无论攻略辽南、辽北又或进军昌黎,咽喉重镇平郭城都是高句丽绕不过去的槛! 而一旦拿下咽喉要地平郭,既将辽南掌控手中,又可任意窥视辽北,等同于拿下了整个辽东郡,更打开了西侵棘城的大门! 可要说高句丽大军能用一个月的时间从乌骨军镇打到辽南深处,似乎是天方夜谭了,高句丽若有这本事,何必与慕容鲜卑纠缠十数年? 裴山思虑片刻,随即释然,回道:“大将军年前便开始对段辽动兵,从平郭大营抽调了近半兵力,高句丽贼岂能放过这等良机?纵然占不到大便宜,小股贼匪渗入这里侵扰也属正常。防御辽南的抚辽镇可足浑都统又是心细之人,严阵以待也不为过。” 这倒是不假,高句丽若以奇兵从乌骨军镇径直南下,翻山跨河绕过层层要塞,倒也可以直插平郭背后的辽南。但这种翻山越岭必然需得轻装简从,别说带辎重粮草,便是多带个撒带箭囊都困难无比,除非高句丽大军学会了飞!若没有攻破沿途赤山堡等戍堡,尤其是平郭城,慕容大军可以随时断其归路,前后夹击将犯境贼兵堵死在威南城下! 是以小股军队悄悄渗透或还可以如此行军,但若大队人马如此行军,无异于于自寻死路,这却是慕容鲜卑最乐见其成的打法!可惜高句丽至今也没出现这样一个疯傻统帅! 裴山虽然说的很是在理,但司马白依旧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不置可否。他莫名其妙感觉眼前似乎隔了一张纸,只要轻轻一戳,便能看清所有东西,但纸在哪里,怎么戳,纸后面究竟是什么东西,却总也说不上来。 最后只得作罢,半开玩笑的附和裴山道:“总之先回平郭是正理,我近来运气不好,嘿嘿,万一有高句丽贼蒙巧蹿到此处,若是被咱们碰上,那可真是倒了大霉!咦,前面什么动静?” 正说着,远处岔路上掀起一片尘土,司马白等人所处地势较高,从上朝下看,几里外的情况也能瞧个隐约,几百人的队伍正由东面岔路朝主路上行来,看其行伍应该是平州兵马不假。 “杨彦可在?”裴山扭头朝后招呼了一声。 “属下在!”听见裴山招呼,后面一员小将赶上前来问道:“大公子什么吩咐?” 这人叫做杨彦,同裴金一样,是裴山的心腹。但他和裴家家臣出身的裴金不同,乃是沓县人氏,算是辽南土生土长,先前这队人一路顺畅的赶到浴仙湾,也多亏了他熟悉地形做了向导。杨彦家族在辽南算是有头有脸,他家里依附着裴家,前些年不知走了什么门路,把他送到了棘城裴府,做了裴家大公子裴山的跟班。因为心思缜密办差牢靠,被裴山引为得力助手,虽然只担了个幢主的职位,却帮副尉裴山协管着司马白亲军营务。 裴山指着岔道问道:“你可能瞧出是哪的军伍?” 杨彦手搭凉棚望了片刻回道:“瞧不清楚,不过看其行伍应该是哪个县的乡兵,属下过去问问便是,料来也就是左近几个县的,说不定还和属下熟识。” “速去速回,就说昌黎郡王在此,带那队伍主将前来问话。”裴山点头安排道。 “得令!”杨彦马术极好,也不走正道,沿着土坡径直蹿了下去,朝那队伍奔去。 裴山又冲司马白道:“小彦子是本地人氏,人熟地头熟,可省却不少周折,若能得这一支兵马护卫殿下前去平郭,那便稳妥了。” 司马白点头道:“裴大考虑的仔细,只是这支队伍怕有军务在身,咱们看情形再议,问清楚眼下军情如何。” 不多时便见那支队伍加速了行军,朝岔口开来,而杨彦引着两骑脱离了大队,已先朝司马白处飞奔而来。 到得跟前,只见杨彦面带喜色的上前说道:“回殿下、大公子,说来也巧,这支队伍竟是俺们沓县的徐杨营,奉可足浑将军之令前往威南城集结待命。那二位便是领军之将,营都尉是属下姑丈徐远,行军副尉乃是属下兄长杨林。” 徐远和杨林见到赤红皮甲的司马白,一望那金白异瞳就知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昌黎郡王了,而旁边那人不需说便是裴家大公子裴山了,二人待杨彦介绍完,便要翻身下马拜见,却被司马白拦了下来:“既是小彦家人,就不是外人,哪用虚礼,快上前来说话。” 二人闻言都是一怔,不约而同的望向杨彦,心道这个小子竟如此得殿下信任,果然不负家族厚望。嘴里说着不敢不敢,但不自觉的便朝司马白靠了上去,一副静待殿下吩咐的样子。 倒是裴山先问道:“二位将军这是朝威南城开拔?可是高句丽贼寇边了?” 杨彦连忙介绍:“这便是大公子了。” “久仰裴将军大名!”徐远行了一礼,恭敬回道,“俺们是七日前接到抚辽镇可足浑都统之令,高句丽贼寇边,调各县精锐乡兵至威南城集结。” 裴山接着问道:“高句丽贼是何时寇边的?打到什么地方了?有多少人马?” 徐远回道:“只知道有小股高句丽贼袭扰了威南城,都统府便下了戒严军令,至于其他军情俺们却是不知道,那军函里未写之事,俺们不敢妄加猜测。” 裴山闻言放心下来,哈哈一笑,说道:“果然只是小股贼匪!高句丽贼胆子不小,竟敢袭扰都统府,莫非是迷了路?” 裴家众人顿时笑作一团,纷纷打趣高句丽瞎眼朝铁壁上撞,只有司马白面色沉重,缓缓说道:“这就怪了,可足浑将军手下也有整整两千的鲜卑骑兵,就算对上高句丽贼大部也绝吃不了亏,何须费力从各处调兵?” 他顿了顿,瞅了瞅众人反应,继续说道:“我有些不懂,若只是小股贼匪流窜,只需让各县乡兵严加防范、清剿地方便可,怎会让乡兵集结威南城?岂非本末倒置?现在抚辽镇各地乡兵集结,怎么也得有过万的兵力,这是对付流寇的?” “咦?”裴山倒吸一口凉气,诧异的望向司马白,这话分析的太有道理了,但这样的话竟是从殿下嘴里说出来的? “那依殿下之见,这是高句丽贼大军犯境了?竟连抚辽镇都全面动员,莫非乌骨军镇倾巢而出?可真会趁火打劫!”裴山一边琢磨一边说道。 司马白两手一摊,摇头道:“还是不对,看这样子,高句丽贼大军极有可能已经逼近毕利河了,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一路畅通散步而来的么?还有,按平州军制,常日里军报乃是十日一发,如遇战事,一日一报都是有的,战事到了此等程度,各种军函军报早就该雪片般的飞向各地了,岂能等到七日前才通达各城?真是四处透着蹊跷!” 裴山用力挠了挠头,回道:“殿下,不要多想了,咱们顾不上这许多,还是抓紧行程,即刻回返平郭才对!” “殿下不可!”竟是徐远突然喊道。 裴山诧异的望着徐远:“徐将军是何意思?” “这,这,”徐远回避过裴山目光,竟是犹犹豫豫,看了看一旁皱着眉头的司马白,又朝一旁的杨彦望了望,知道这小子极受族中长辈希冀,是傍上裴家大树的得力人物,最终咬了咬牙,冲裴山说道,“大公子,徐杨二家承蒙裴府照拂多年,大恩难报!末将所知不敢有丁点隐瞒,这平郭是绝不能去的,俺们听说,只是听说,绝非妄做谣言惑乱军心,殿下,大公子,平郭在上月二十六遭高句丽贼偷袭,恐怕已经丢了!” “放屁!尔敢惑乱军心!” 一句平郭丢了,如晴空霹雳,差点将裴山惊下马来,平郭若丢,辽东危矣!辽东若丢,慕容危矣,裴家危矣!他再顾不得士族涵养,指着徐远鼻子大骂起来。 徐远面色为难,又是一阵苦笑,回道:“大公子见谅,末将方才说了,只是听说而已。俺们家在平郭城里也有生意,前几日有家人逃回沓县,说高句丽贼大军从天而降偷袭平郭,统镇大人兵败城破!接着没两日便收到了抚辽镇调兵军函。” 众人为之震惊,徐远之言刚巧应对上抚辽镇全面动员的事情,裴山目瞪口呆,只是指着徐远却说不出话。谁都知道平郭对于慕容鲜卑是何等重要,否则岂会常年驻守着慕容家整整一镇的精锐骑兵?现在居然丢了,而且是在大将军在辽西同世仇段辽用兵的时候丢了,就是想救,却也无力回兵了!仦說Ф忟網 占据了平郭,棘城的东大门便四敞大开,一旦高句丽西侵棘城,那辽西必然军心震动,胜败不论可知,而慕容鲜卑的仇人又岂止高句丽和段辽?届时群狼暴起撕分肥肉,据有平州励精图治数十年的慕容鲜卑,怕是在劫难逃了!而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在场之人,徐杨二家,裴家,哪怕司马白,又岂能幸免? 好一个晴天霹雳!真是砸到了慕容鲜卑的腰眼上! 第11章 且看天命如何 裴山在马上摇摇欲坠,一个多月前他还在棘城获闻大将军于辽西战场上节节取胜,整个棘城从上到下都是喜气洋洋。就在一个多月前,殿下还兴致勃勃的同自己商议如何算计乐格勤的宝马,虽然偷鸡不成舍了米,虽然遇见羯狗损兵折将,但这和平郭丢了比起来算什么呢? 一个月的时间而已,仿佛天突然塌了。 “倒也未必。” 司马白一语惊人。 裴山不解的看着司马白,说道:“先前咱们说寇边的只是高句丽流寇,殿下说不可能。现在咱们说高句丽大举进犯拿下平郭,殿下又说未必,那以殿下之见到底如何?” 司马白问向徐远:“徐将军,你那个家人,亲眼看到平郭城破?” 徐远想了想,回道:“俺们也反复问过他,他是亲眼看到统镇大人打了败仗,而高句丽贼也的确攻破城门,入了城。” “入城之后呢?”司马白追问道。 徐远老实回道:“殿下精明,问题就在这里了。他一见高句丽贼入了城,便飞快逃了,至于高句丽贼是占了平郭,还是又被赶出来,他就说不清了。俺们也遣人朝北探过,但是探子至今全无音讯。此等不确切的消息,若非担心殿下去往平郭遭遇不测,末将哪里敢轻易外传?” “话不说全!”裴山这才勉强舒了一口气,平郭丢与未丢,还不能下定论呢。 司马白心中却是莫名掠过一片阴影,可嘴上还是安抚众人说道:“这便是了,平郭大营虽说调走了一半兵力,但统镇将军还有四五千慕容精锐,平郭左近怕也有五六个营的汉人乡兵,怎么会说败就败,说丢就丢呢?我约莫统镇将军之所以一时失利,丢了城门,八成是出了内奸!” “内奸?”裴山闻言也是一阵沉思,“殿下言之有理,高句丽大军能够不声不响兵临平郭城下,除非会妖术!没有内奸里应外合赚取沿途城池,绝难做到!只是内奸会是谁,谁有这个胆量,又有这份能耐呢?” 司马白想了想说道:“要说数遍整个辽东郡,最有这份能耐的,怕就是辽东统镇、平郭镇守将军慕容评他自己了!” 裴山面色一变,近乎斥责道:“殿下慎言!” 徐远等人也是面色尴尬,都在暗骂昌黎郡王果然荒唐放纵,这样的话也敢说,但面上齐道:“殿下说笑了。” 司马白倒是不以为意,哈哈一笑,又道:“第二个人便要算安辽镇副将慕舆倪了,他麾下两个营的鲜卑精锐镇守赤山堡,又总管着大洋河、毕利河的沿途戍堡汉军乡兵,高句丽贼兵出乌骨军镇,要想一路顺风不声不响的到达平郭,没慕舆将军点头,怕是不行!” “殿下又说笑了!”众人闻言纷纷和稀泥,只感觉司马白说话实在不着边际。 裴山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慕舆将军性情刚烈,若是听到殿下之言,怕是万难善了!殿下且听我说,那慕舆倪追随统镇将军出生入死十数年,乃是统镇将军心腹重将!其长兄便是咱们平州的折冲将军慕舆根,殿下自然知道折冲将军是大将军之左膀右臂,遍数平州鲜卑族人,便算这慕舆兄弟俩最得大将军信重,殿下居然疑他?” 司马白不置可否,接着说道:“还有一个,倒也是官高爵重,声名显赫。他总领一镇兵马,坐镇郡治襄平,高句丽如果从北面的新城军镇出兵,若得他策应,大军一路南下如履平地,打到平郭也不在话下!” 徐远忍不住笑问:“殿下说的可是东夷校尉、平辽镇都统,封老大人?” 司马白郑重的点头道:“自然是他。” 徐远忍不住说道:“嘿嘿,殿下有所不知,辽北群山耸立河道纵横,道路艰险远甚辽南,又有襄平扼守要道,西有棘城大军随时策应支援,高句丽贼若南下侵扰,一个不巧便被截了后路!从新城军镇侵辽远不如乌骨军镇稳妥合算,所以自打十年前高句丽侥幸夺得西安平后,新城军镇基本便消停了。而且新城军镇羸弱已久,怕不只有万多兵马?咱们在高句丽也有探子,从未得报高句丽北道军司有军马扩充的迹象,这万多人马看门够了,要说能袭取平郭,那是说笑了。”Www.XSZWω8.ΝΕt 徐彦也附和道:“东夷校尉乃是朝廷所封,堂堂国之重臣,封家更是名门世家,辽东百年望族,若说封老大人自甘下贱屈从高句丽,嘿......” 司马白不为所动,冷哼一声道:“名门世家?他家二公子勾连羯人一事,你们也该听说了吧?” 裴山顿时神色黯然,暗道原来殿下在这里等着呢,虽然心里咒骂了封进千百遍,但对司马白之意却不以为然。封家和羯人打打交道原也不算什么,而通敌高句丽又是什么罪名? 徐远和杨林等人更是暗中窃笑,听闻昌黎郡王吃了封二公子和羯人的大亏,看来传言不假!可平州上下谁还不和羯赵有点瓜葛?传闻大将军还暗中朝羯赵遣使纳贡呢,别说慕容家和羯赵来往密切,单是咱们徐杨二家靠着马石津海港,便和羯赵做了不少生意!当然碍于君恩大义,这都摆不上台面,也就封二倒霉,明面碰上了司马白! 二人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徐远恶狠狠的骂道:“可恨封进不忠不义,竟暗中勾连羯人!听闻羯人还伤了好多世家子弟,封老大人已将封进逐出家门,更要手刃逆子呢!” 杨林也在一边帮腔道:“不怪殿下气恼,连乐格勤少将军都吃了羯人的亏,据说统镇将军恼羞成怒,吓的乐格勤将军连平郭都不敢回!” 司马白闻言便知这事最后肯定不了了之了,但也无可奈何,他瞧出众人漫不经心,也懒的再多说,平白的自讨没趣。 徐远又劝道:“殿下,无论战事如何,辽东都不是稳妥之地了。既然平郭不便去得,末将这里可以抽出一幢兵马,由杨副尉护殿下和大公子南下马石津,殿下和大公子可以走海路,绕道回返棘城。” 裴山闻言由衷谢道:“徐将军此言甚妥,裴家定然不忘徐杨二家恩义!” 司马白却是不为所动,淡淡道:“二位将军不是要去威南城么?抚辽镇都统府总该知道军情如何吧?咱们与其在这里瞎猜,不若去威南城看个究竟。” 裴山听了心中不禁欢喜,暗道殿下一向只爱走马斗狗游乐嬉戏,现在居然也关心起军国大事,虽然言不中题,可也算是有理有据了。只不过威南城也未必是稳妥地方,既要劝住殿下,又不能寒了他的心思,便说道:“殿下忧心军事,属下感同身受,但眼下战事要紧,奈何我等没有军职在身,此去威南城怕有不妥。” 司马白瞟了裴山一眼:“我堂堂大晋郡王,遇外贼寇边,难道还不能去慰劳将士?难道就不能上阵杀敌!” “自然应该,”裴山苦笑道,“可是战场上刀箭无眼,殿下若有个差池,属下万死难赎!上次遇到羯人殿下虽然安然无恙,但属下却是后怕不已,再不敢让殿下犯险啦!” 司马白眼中幽光一闪,冷冷道:“如这般惊弓之鸟,岂不遭人耻笑?” “殿下!”裴山有些恼了。 “裴大公子,若怕刀箭无眼,你可先回棘城,我自去威南城。” “殿下去威南城做什么?”裴山大怒,连日来的怨气终于忍不住,再顾不得上下尊卑,一扯司马白袖子,便要喝骂,但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挥手让众人退远,这才沙哑道:“我的亲殿下,你又趟的哪般浑水啊?” “眼下战情不明,只有去威南城才能...” “才能什么!我等就算知道了战情又能怎样?平郭丢了你抢回来?你去把高句丽贼打走?就是慕容家完蛋了,殿下该回建康就回建康,战情怎样,关殿下何事!” 司马白被裴山一通抢白,竟噎的说不出话,气的自言自语:“关我何事?是啊,关我什么鸟事!看来连你也当我是废物!” “殿下恕罪,属下僭越了!”裴山知道司马白其实最忌讳的就是这个,但此刻也没功夫同他矫情,继续说道,“趁此地还没乱,先回棘城再议其他,罢了,慕容鲜卑真是危在旦夕的话,若不然直接去建康也不是不可,我修书与父亲...” “裴大!” “恩?” “我这样的灾星,建康那些人只盼我老死平州,慕容若没了,我还能去哪?” “我不想再躲了,男儿在世就只图蝇营狗苟么?你也是雄心壮志,难道甘心跟着个窝囊主公?” “咱们就是去了威南城又能如何?不躲又能怎样?这都是命,我有我的命,殿下也有殿下的命。” “裴大,我也不知道为何想去威南城,我只感觉浑身的血都要烧起来了,我从未有过这般渴望,我只想去战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想去杀贼!” 裴山怔怔的望着司马白,只感觉司马白是从未有过的陌生,似乎已经不是从前的殿下了,他眼中金芒从未像现在这般灼热,刺人骨髓的灼热!而另一只眼中的幽光,却是格外的清冷镇定! “去便去吧!我三岁就跟你左右了,爹爹那时就告诉我,我的命已经是殿下的了!殿下在哪我就得在哪,就是死,也得给殿下挡完最后一刀再死!” “嘿,不用死,好的很呢!”司马白言笑晏晏,只在心里默念,既怀天道,那便得看看天命如何! 第12章 扑朔迷离 鲜卑慕容以平郭城为核心,用以三个镇的兵力镇守辽东。 慕容评做为主帅统镇辽东,亲率一个镇的兵力坐镇平郭,这一镇号为安辽,辖有十营整整一万鲜卑骑兵,平日里以两营兵力辅以汉人乡兵戍守赤山堡一线而以八营精骑屯兵平郭,一方有敌,余部机动驰援。这支百战精锐进可直攻高句丽,退可支援四方防城戍堡,慕容家赖其压服高句丽威慑辽北辽南。 第二镇号为平辽,其镇都统府设在辽东郡治襄平,主要用以防御高句的新城军镇。平辽镇在故大将军慕容廆时期是慕容家镇守辽东的主力,但随着高句丽统治核心的南移,其戍边压力也逐渐减弱,军力自然随着削弱,由慕容家亲掌划归到了东夷校尉麾下,从鲜卑精锐完全改成了汉军,辖有八个营,由辽东地方汉人大族掌握,也算是慕容家重用汉人的妥协之举。 第三镇号为抚辽,其戍区主要是沙河以东,毕利河以南的辽南地区,现任都统乃是鲜卑将军可足浑涉多,都统府设在沙河中游处的威南城。 慕容皝当初设立此镇的目的一是协辅安辽镇抵御高句丽寇边,二是绥靖辽南盗匪,三是担着辽南沿海尤其是马石津的防海职能。但是由于安辽镇兵力太盛,其协辅作用可有可无。而辽南之地盗匪渐清,地方豪门的乡兵足以应付普通流寇,这一职能又被渐渐弱化。至于海防职能更是几近于无,若真是谈起大军跨海用兵,最近的一次怕还是百年前汉末孙权跨海偷袭公孙渊的疯狂之举,茫茫大海风浪难测,哪怕是江动的大晋朝廷,若想让大军浮海而来,也得说是胆大妄为,更不论羯狗和高句丽那点小船了,只能说是慕容皝用兵谨慎目光前远,所谓海防,也渐渐变成了海港迎使通商。 鉴于这些尴尬原因,抚辽镇和其他军镇不同,只设了两个营的鲜卑骑兵坐镇威南城都统府,其余各营分设在各城各地,由当地汉人大族自设自领一营。这些汉人大族因自身家族实力,或设三五幢一营,或设七幢一营,也有十幢满员一营的,更有几个亲近大族合设一营的,细数下来,抚辽镇竟有二十余营的建制!是以这一镇兵员最多,成分最杂,实际战力却是最弱的。 此时的威南城已是鲜有的人山人海,旌旗招展。奉都统可足浑将军的将令,抚辽镇这二十几个营头的汉军乡兵纷纷进驻威南城,各种粮秣物资更是陆续运抵,来自各城各镇的劳力夫子驾着运粮骡马大车,夹杂着普通百姓,拥堵在城门口,竟排出了数里之远! 而城内都统府人来人往,忙的人仰马翻,议事厅里更是人满为患,十来个汉人将领和鲜卑将领坐在厅中,有人大声议论,有人交头接耳,更有人不断进屋报讯,又有人接令出门,但最忙的还是大厅正中高坐的年轻鲜卑将军。 “西门外还有多少骡车没有进城?” “这个属下再去探...” “入城之人一定还要严查,但是一定要快!今日若还有一辆粮车在外,小心军法!” “各营兵将一律由东门入城,不是已经划好营垒了么?哪个营头起的骚乱!” 一个汉人将军起身回道:“禀少将军,俺们祁县是十幢满员之营,司尉划出的营盘太小,河源城只有五幢兵马,营盘却和俺们一样大...” “俺们河源营有一百铠马铁骑,你们也有!”对面一人接着反驳道。 “朵安铎呢?怎么办的差!” 厅中一随从回道:“柳县的兵马刚到,朵安铎将军去东门安置了!” “他还用亲自去?” “少将军有所不知了,柳营的柳老都尉和朵安铎将军是亲家。”却是另一个汉人将军主动解释。 ... 这个鲜卑将军虽然透着彪悍神气,其实仅只十六七岁,乃是抚辽镇都统可足浑涉多之子朔朗。涉多有两子一女,长子莽都,次子便是这朔朗了。此刻朔朗已是忙的焦头烂额,抚辽镇自建镇以来,各营多是分守自家地盘,从未有过齐聚都统府的状况。恰逢平郭战事紧张破例集结,也因各营有精锐有平庸,距离有远有近,道路或难行或好走,而陆续到达威南城,仓促之间便乱作一团。朔朗年纪尚轻,战功又少,只是领了个幢主军职,好在座下都是汉人将军,吵是吵了点,还都算恭敬客气,而朔朗之所以强撑着在这发号施令,实因为他父亲涉多早在三日前便带着抚辽镇主力北上驰援平郭了。 半月前抚辽镇接到慕容评求援军函,军函竟是慕容评于战场上亲笔所写,军情骇人!高句丽大军鬼神般突然兵临平郭城下,慕容评首战失利,平郭北门已失! 涉多闻讯大惊,哪敢有片刻耽搁,当即遣了长子莽都点起麾下仅有的两营骑兵星夜驰援,但这一去便如石沉大海,没了下文,再也联系不上!涉多不断朝平郭遣出探子,更不住的催促临近平郭的几个县城探听平郭消息,可毕竟时间仓促,又或其他原因,竟一无所获,甚至平郭是否尚在都不知晓! 随着各城各县乡兵陆续集结,抚辽镇主力各营基本到达,涉多再也等待不及,带着先到的十八个营头,共计一万两千多汉军,急急北上驰援了。 这便苦了朔朗,平日里虽然弓马精熟敢称鲜卑豪杰,可这等繁索军务实在不是他之所长!他强打精神一件件的处理,万幸总算理出了个头绪,而这就已经过了晌午,连饭都还没吃!但见座下那些汉人将军无所事事交头接耳,他心中又一阵烦躁,忍不住说道:“今个不议了,诸位将军都回吧,仔细整理营务!” “少将军,那俺们何时去打高句丽贼,底下儿郎们战意正盛哩!”祁营都尉祁正起身问道。 河源营都尉庞渊也起身道:“俺们河源营一百铠马铁骑愿为少将军先锋!” “徐杨营随时奉少将军军令北上!”说话的是徐远,他徐杨营是今晨才到的威南城,接着便来都统府参加军议。 “待粮草整备完毕,即刻北上,到时还需诸位将军鼎力相助,”朔朗想起父亲走之前的特意吩咐,又安抚人心道,“统镇将军已然击溃高句丽主力,我抚辽镇只是协辅安辽镇清剿贼人。若不是统镇将军想借此机会检阅各营军容,也不必急调诸位了。左右二营已经先行调往平郭,都统也已率主力前往,咱们打起十二分机警好生整顿军容,小将有言在先,谁若在统镇将军面前丢了抚辽镇的脸面,都统可是要行军法的!” 众将这才反过闷,敢情鲜卑二营已经先行一步了,这痛打落水狗的好事到底还是鲜卑人自己的!当下轰然应诺,纷纷退出议事厅。但仍是三五成群吆三喝四,只有少数的有心人才面沉如水,闷声朝营地返回去,知道大战在即,祸福难料! 见众人纷纷退去,朔朗叹了口气,朝厅中问道:“父帅今日军函到了么?” 此刻只余两个鲜卑将军还站在厅中,一个是朔朗贴身伴当图绰,另一个则是抚辽镇典军司尉朵安铎。朵安铎五十露头,是鲜卑老将,涉多命他辅助朔朗留守威南城,并为大军押运粮秣。他听到朔朗问话,便上前递过一封火漆封印的军函,道:“禀少将军,刚刚接到的都统军函。” 朔朗匆匆检查了军函火漆,便打开来看,看罢又转给朵安铎,示意他也看一看,一边说道:“父帅一路平安,未遇贼军,大军或于今日夜间抵至三河口老帽山。据三河口宋城主所报,沙河以西、响马河左近频见高句丽贼军马,宋城主是一日三惊,唯恐三河口有失,但是平郭还没有消息啊!” 三河口一线地处沙河、响马河以及毕利河三河交汇口,扼控三河谷道,是抚辽镇北出辽南的北大门。城主宋连麾下三河营是抚辽镇屈指可数的汉人精锐,这次不在涉多调兵之列,而是奉命严守位于三河口的本营老帽山,并打探平郭军情。 朵安铎看罢,说道:“看样子都统是要先在三河口立稳脚跟了。咱们二十六个营头,都统带走了十八个,剩下的八个营头今日也都到齐了。不过这八个营头总共才将四千余人,我观各营军容,良莠不一,少有精锐,但押送粮草还是绰绰有余的。都已安置到了校场,暂且住下,末将先前办事有差池,请少将军责罚。” 朔朗摆了摆手,这事原也不怪朵安铎,更何况他是抚辽镇老将,自己又岂能责罚,说道:“不怪将军,城外粮草可安置好了?” 朵安铎为难道:“各城粮队来的早早晚晚,尚有粮队未至,咱们又要严防高句丽奸细,进城搜查的也严,是以还有部分粮草滞留城外。” 朔朗揉了揉脑袋,叹道:“尽快吧,父帅走的匆忙,粮草带的不充足,明日先择几营押运部分粮草北上,能运多少算多少吧!” 朵安铎回道:“喏,都统运筹帷幄,少将军不必忧心。”, 朔朗又叮嘱道:“军议时有人面色凝重,左右打听,怕是听到了什么传闻。一定严令各营,但有妄言军情,惑乱军心者,立斩不赦!” “这是自然,末将一定严查!”朵安铎又提醒道,“还有一事,昌黎郡王那里早间就传了话,说想要见少将军...” “哎呀!”朔朗一拍脑袋,大叫道,“竟把这事忘了!快带我去!” 朔朗和司马白交情是极好的。 幼时在棘城生活时,因为涉多只是世子慕容皝的伴当,身份低微,朔朗兄妹常受贵族家孩子白眼。偏偏妹妹铮锣打小就粉妆玉琢,更招男孩子欺负,而朔朗那时矮小瘦弱保护不了妹妹,大哥虽然年长,但常随侍父亲左右,顾不上他们小孩的事情,也护不住他们。其他小孩子更不论,只会跟在那些贵族公子后面作威作福的欺负他们兄妹。 只有昌黎郡王司马白好打抱不平,每每仗义出手相救,即使当场不在,事后知情也得带着裴山等人替自己上门报仇。因为司马白身份尊贵,本身就不怕那些贵族公子,更经常带着世子府上的几个小公子,同其他慕容家的孩子打架斗殴,算是棘城一霸,所以有司马白护着,朔朗和妹妹铮锣的童年生活才算是有惊无险、平平安安。 虽然司马白近几年名声越发不好,但朔朗一直感激司马白童年时的恩义,倘若在自己地盘上慢怠了殿下,岂不成了忘义之人? 第13章 劲敌忽现 威南城毗邻沙河依山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城内原有军营,但乃鲜卑左右二营常驻,不便汉军临时进驻。好在城西校场占地极广,附近又有小河贯穿而过,取水便利,八个营头便在校场划区入驻。营与营之间壁垒鲜明,有的营头军容整洁,军纪肃然,有的则邋邋遢遢,乱做一团。朔朗一路行来,暗暗留心观察,眉头越皱越紧,有些营头一望便知平日里缺少整练,实在不堪一战,直到来到徐杨营帐前,才稍稍有了笑颜。 徐杨营早间才到,但经过士卒半天的忙活,虽然只是匆匆搭了帐篷,立了马厩,营垒已经颇见规整,站在营门朝里一望,便见军卒各司其职,秩序井然。守卫见少将军和司尉亲至,慌忙便要朝营内通传,却被朔朗拦住,在营门处下了马,带着朵安铎和图绰径自朝营内而去,想要考量一下这支沓县精锐。 “带兵的都尉是徐志齐么?”朔朗面色欣然,这营寨虽然扎的简单,但四下一望,便见布局中规中矩,破绽极少,确实是下了功夫,可知带兵之人颇有将才。 “正是徐都尉,沓县富庶,兵马自然也更精锐一些。”朵安铎在后面回答,心道这徐杨营虽然只有步卒五百马军两百,但若真是两军对垒,此刻城里八个营头,能胜过他们的还真不多! “志齐将军治军有方,回着重赏,令各营效榜!” “是,少将军,我回府便办,此际一定要让各营知道,兵带的好重赏,带的差便要重罚!” 一行人边说边朝主帐而去,沿途兵士各行其责,各安其事,见了朔朗等人只是敬行军礼,并没有人扔下差事上前巴结或四散奔走。整个营地丝毫未因少将军突访而乱了方寸,看的朔朗更是大悦,直赞徐杨营有细柳之风。 正夸赞着,却忽闻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旁边营帐里传来,朔朗一听大怒,未及细想,便是一声大吼:“何人喧哗!军营重地,竟有女眷!” 话音未落,便见那帐中出来三个人,其中乃是司马白和裴山,朔朗一阵激动,连忙便要上前行礼。 而另一人虽然身着戎装,但那曼妙身材却怎也藏纳不住,俊脸俏白,明眸皓齿,清丽脱俗,竟是女扮男装! 面对盛怒的少将军,那女扮男装之人却无惧色,三两步跨上前来,俏皮巧笑,竟行了一记军礼:“少将军有何吩咐?” 正是涉多爱女,朔朗之妹,可足浑铮锣! 朵安铎一脸尬色,却不便多言,悄悄后退一步,将朔朗拱到前面。朔朗见状一怔,脸上立时布满阴云,闷哼一声。 他瞟了眼旁边笑呵呵的司马白,心里有些发怯,暗道多年未见殿下,难道一个照面便要当着殿下耍官威么? 腹中火气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发作,只冲铮锣低喝道:“成何体统!还不快回府去!” 尽管朔朗已经给妹妹留足了颜面,但铮锣并不领情,一噘嘴道:“我便来向殿下问安,有何不妥?” 朔朗气急反笑:“军营重地,岂由女眷进出,你竟不怕军法!” “少将军息怒,小姐虽然有违军法,但先替我等探望殿下,也算情有可原,”朵安铎连忙劝道,又朝铮锣使眼色,好言说道,“少将军和殿下有要事相商,小姐不如先回府去。” 铮锣一撇嘴,显然也有怒气,炒豆子般劈了啪啦说道:“殿下早间便到了,到现在只是草草吃了几片肉干,竟连一口茶也未曾饮过!这里寒酸简陋,岂能做为郡王居所?亏你们还记得来给殿下问安!” 朔朗被妹妹一顿抢白,羞的抬不起头,他说不过铮锣,便只顾与司马白请罪。 司马白瞧的有趣,哈哈笑道:“朔朗,咱们几年不见,你愈加矫悍精壮,我和裴大怕是已打你不过啦!” 铮锣听了司马白夸二哥,心中既高兴又得意,方才怒容瞬间一扫而空,转脸便笑,乐呵呵道:“二哥哥武艺了得,抚辽镇罕有敌手!今后殿下若有吩咐,便让二哥哥与殿下助拳!” 朔朗闻言面色潮红,妹妹一句话让他再次忆起童年岁月,心里感慨万分,司马白的这份情谊,他是一定要还的!奈何嘴笨,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表达心意,只恨不得眼下就有机会能够一展身手,证明现在的自己已经可以保护妹妹,更可以维护殿下! 正说着,营外忽然喧闹起来,接着便有人闯进营内,朝朔朗奔来,边跑边喊到:“少将军,沙角堡斥候来报,沙河东岸忽现大队高句丽骑兵,正奔威南而来!” 朵安铎惊道:“沙角堡怎么巡的河!贼军过河才报有甚屁用!” 沙角堡在威南城西五十里处,本是威南城设在沙河东岸的一个小戍堡,十日前涉多将其曾设至一幢兵马,每日沿沙河东岸巡察防卫,乃是威南城西面眼线。只是人马毕竟不足,未能及时发现高句丽兵马渡河。 朔朗问道:“高句丽贼多少人马?” “约有一千!” “沙河以西多是山脉,素来难运粮草锱重,行不得大军!如今又是雨季,更难行军!贼兵既从沙河西面来,恐是偷袭平郭的贼军一部。贼兵翻山跨河的来此,必然是轻身简行,没法攻城只图骚扰!嘿嘿,区区千人,便敢来威南城撒野!正好捉了问问平郭军情!”朵安铎是鲜卑老将,辽南地形烂熟于胸,一番分析简单明了,敌人规模和意图怕是猜的八九不离十,但他忽然一怔,急道:“坏了,城下还有粮草和百姓!” 朔朗却不着急,敢情打盹便有人送枕头,正愁无处一展拳脚呢,他一声大笑:“擂鼓,点将!” 抚辽镇大半军力已随涉多北上,此刻城内仅有柳营、祁营、河源、徐杨、成瑞、东屯、骁勇、张义八个营头。又以柳营八百骑兵和河源一百铠马甲骑最为善战,徐杨营步骑混合为次,其余五个营头便是纯粹步卒,战力参差不齐了。 鼓已擂起,但将好聚,兵却难整。朔朗遍瞧众营,仅柳营和徐杨营在一刻钟内整队完毕,已经于校场集结,其余营垒中则是一片忙乱。 如果有河源营打先锋,柳营和徐杨营配合,打退来敌根本不在话下。但河源营虽然最是精锐,怎奈铠马甲骑披挂繁琐,竟比其他步营还要缓慢。 城门下尚有百姓夫役,更堆积着大批粮草车辆,而高句丽骑兵随时便至,岂能由得贼兵欺到城下? 军情如火,已是不能再拖了! 朔朗自负勇力足以胜敌,也急于抓取俘虏审问军情,心底里更迫切在司马白面前展示自己,哪里愿等河源营披挂? 当即遣徐杨营马步军收拢粮队,紧守城门,自己点起柳营八百骑兵便朝城西而去。出城不足三里,堪堪遮护住了城外粮队,迎头便撞上了高句丽骑兵! 朵安铎在城内一通安排,着各营分赴城墙守城,严防另有敌军趁乱攻城,而司马白则带着裴山,随其他将官一起,径直奔上西城墙观战。 居高临下,城外战场一览无余。 高句丽战马称为果下马,虽然跋山涉水如履平地,但体格远较辽东战马矮小瘦弱,又是长途奔袭,两军一交锋便落了下风。而柳营骑兵仗着人强马壮,又有猛将朔朗一马当先,临阵便用了锋矢阵型直透敌阵,转眼间便要将击穿高句丽大队。 但奇怪的是,朔朗一通冲杀却始终未能如愿凿破敌军,反而和高句丽大军拉开了距离。 原来高句丽兵马竟一分为二,大队引着柳营朝后撤去,另一小队约有二百余骑,沿着左翼朝前提速,借着柳营大部追击大队的空档,居然绕到了柳营尾后。 只见这二百余骑小队忽然调转马头,横着冲向柳营大军的尾末,如一把快刀,蹭的就将柳营后军切去一段,转眼便有数十汉军跌落马下。 但这才刚刚开始,这小队高句丽骑兵借着马力冲到右翼,调转马头,故技重演,照着柳营后军再冲一阵,又将柳营尾巴生生削去一层! 朔朗这才大惊,急忙着令分出一部人马迎上高句丽那二百余骑小队,可未待回神,被追击的大队高句丽骑兵竟立即回头,径直撞上了柳营锋尖,双方强弱之势立变! 两军已然开始斗阵! 但朔朗所部显然毫无阵法可言,只是逞了个蛮劲勇力。有勇力固然好,可若碰上精锐强兵,在人家阵形变化之下,怕是只有待宰的份! “糟了!”朵安铎不知何时也登上了城头,只见他面色惨白,喃喃自语道,“这是江铰横山阵法!这支兵马是新城精锐,高奴子老贼的侍卫亲军,镇北牙营!” 裴山惊道:“来贼竟是高句丽新城军镇人马?不是乌骨军镇?” 旁边河源营老都尉庞渊点头道:“错不了!江铰横山乃是新城军镇大都督高奴子的看家绝学!此阵一出,敌军便无主次前后左右之分,我击主军,主军便化为次军,次军变主噬我血肉。整个队伍虚虚实实,变化无方,令人无从还击,只能被牢牢盘锁,垂死挣扎!放眼高句丽,除了高奴老贼的亲军镇北牙营,再无第二支兵马能使出这等绝阵!” “庞老将军,这可如何是好?”铮锣急道,先前趁着众人慌乱,她也悄悄跟上城墙,本想一睹家兄英姿,熟料却见兄长陷入绝阵。 众人此刻也无心思顾及她女扮男装擅入军营,只听庞渊道:“高句丽与我军制不同,镇北牙营乃是三四千兵马的大营,好在此间只有千余兵马,而且高奴子老贼也未亲临,料想这江铰横山未必能使出十成威力!我河源营铠马甲骑或可冲一冲敌阵!” “有铠马甲骑冲阵,当让贼人有来无回!”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所谓铠马甲骑乃是人马皆披重铠,冲锋陷阵刀枪不入,威力无穷!只因不论战马还是战士挑选规格极严,又得辅以大量骡马劳力随从,是以成军极为不易,整个慕容鲜卑怕也凑不出五千之数,河源营能有一百铠马甲骑,算是极为难得了! “只是城门堵塞,如何出城?”庞渊皱眉为难道。 众人这才注意到徐杨营催促城外粮草入城,却导致数百骡马车辆拥挤于城门,城门处已是一片混乱! 一旁的祁营都尉祁正连忙喊到:“谨防有奸细趁乱劫门!” 朵安铎咬牙道:“徐都尉太也妇人心肠,此刻怎容城门混乱!来人,传令,粮队百姓胆敢靠近城门百步者,立斩无赦!” 城上众人纷纷变色,这下面或就有本县运粮夫子,这可死的冤了!但也无可奈何,不论延误军机或是城门有失,都是后果难料。同时也暗自责备抚辽镇司尉尸位素餐,若有本事统筹辎重,那粮队岂会迟迟进不得城?又有人暗骂城下若是鲜卑人,可还如此立斩无赦?! “且慢,”却是司马白开口道,“司尉将军,城下夫子都是现成的人力,又都赶的自家车辆,不若令他们将粮车依半月环城门而列,徐杨营倚车督后,再着弓弩压阵。一可缓城下百姓之急,既借百姓之力筑阵,防止他们冲撞城门,也免的因百姓死伤导致军心不稳。二来此阵一成,守城自然事半功倍。我观朔朗将军骁勇无双,柳营将士也堪称精锐,多半还能撑一阵子,河源营之铠马甲骑则可由东门而出,绕至贼军背后突袭,正好与朔朗两下夹击,亦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众人闻言大喜,齐赞殿下妙计,朵安铎也乐的如此,当下和庞渊俯首称诺。 裴山却一脸诧异,暗道这种两全其美的妙计是殿下想出的?揉了揉眼,生怕看错了人,但这千真万确是司马白无疑!其实非止裴山诧异,众人无不暗自纳罕,都言昌黎郡王骄横跋扈,成日荒唐嬉乐,竟能于仓促间想出两全妙策?便冲这急智,看来传闻多不可信! 司马白不管众人眼神有异,兀自盯着城下交战两军,但心里也是不断打鼓。此计无非借力使劲,以现有百姓之力转运粮车充当拒马,以甲骑迂回做成包抄,何难之有?如此雕虫小技,这些将军都尉竟想不出来?莫非一个个都是草包饭袋?还是故意奉承于我?是了,一定是我嘴快,先于众人讲出,大家不得已而夸赞我! 其实司马白倒冤枉这些人了,他自得张宾传经以来,日夜参悟本经阴符七术,虽然还未整理出头绪,但观人看物论事都渐渐有了化繁为简、直透本心的味道! 他所不知的是,他此时的眼界见识早已远远超出寻常人等。 第14章 凶险 城外战局此时又起了变化,朔朗到底是将门虎子,情知这般下去,必然将被耗死。全军便转成一个圆阵,他自己带着一百精锐隐在阵中,意图找出这阵法的破绽,从而一击破阵。 高句丽队伍也随之变阵,化成一左一右两军,分头绕柳营圆阵驰射,而柳营圆阵外围一边与高句丽骑兵摩擦,内部同样射箭反击,一时间两军相持下来,互有伤亡。但柳营兵马本就少于来犯之敌,亦远不如来敌精锐善战,已是岌岌可危! 城下粮队在徐杨营一番指挥协调下,终于将粮车依城门摆成内外两圈半月阵型,城门总算堪堪稳住。 接着便有几营步卒打着祁营、成瑞、张义等旗号开拔出城。这几营约有两千兵丁,算是威南城内现在仅剩的强军,匆匆朝柳营驰援而去。 原来朵安铎唯恐朔朗有个闪失,见城门前整顿好,等不及河源甲骑绕来回,便将步营遣出救人。 他此刻只求先将朔朗接应出来,哪里还顾得上城头防御空虚! 高句丽军见城内开出大部援军,不慌不忙从左军分出二百来骑朝援军迎上去,却也不与援军接阵,只是吊着放箭。抚辽镇这两千步卒被射的狼狈,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一边避着敌军锋芒,一边提起军速,只求快一步接应上柳营,到时两军一合,兵力远超敌军,便看看这镇北牙营有多少能耐! 高句丽左军本就人少,又分出二百人马,兵力愈显单薄。朔朗瞧的仔细,心道总算逮住机会,这次无论如何也要重创高句丽左军,当即大喝一声,带着柳营一幢精锐冲出圆阵,整个柳营兵马瞬间由盾变刀,六百余骑直朝高句丽左军撞去! 好!妙!城墙上众人见状纷纷击掌喝彩,这一下子怕不要直接吃掉高句丽左翼! “糟了!”却是司马白语出惊人,在一片叫好中泼了盆冷水。 朵安铎诧异道:“殿下何意?” 未待司马白说明,城下战局又生变化。两千步卒眼瞅便要冲进高句丽军阵与柳营汇合,哪料到柳营竟不自觉的突然一个调头,如猎狗般追着高句丽左军朝西而去,转眼便奔出一里开外! 好一个江铰横山大阵,那兵力大减的左军早已料到敌军会来吃掉自己,虚实之间竟以身做饵,临阵来了一个调虎离山,诱走了柳营骑兵,让敌军无法汇合! 步营军卒登时傻眼,干瞅着追敌而去的柳营骑兵,毫无办法!没和柳营汇合还在其次,柳营骑兵被诱走,这两千步卒便赤裸裸暴露在高句丽右军马蹄之下! 此时的高句丽右军正好空闲,哪里还客气,便如豺狼般直扑过来,瞬间冲进步卒军阵,硬生生透阵而出! 抚辽镇这几营步卒本就谈不上善战,被精锐骑兵一冲便溃,登时四散而逃!又被先前那二百余骑一阵追杀,直追到城门,才被徐杨营依托粮车半月阵以弓弩射回,而这几营步卒已然七零八散不堪再战! 朔朗身在阵中,匆切间哪里能看清形势?他追着左军一阵猛打,倒真个把左军差点打残,但闻身后汉军哀嚎,才知上当。待得调转马头回去搭救,却迎头撞上杀回来的右军,镇北牙营又成江铰横山绞杀之势,一个来回之间,形势急剧恶劣,柳营败相已成,旦夕覆没也是难讲! 城上众人看的呆若木鸡,这镇北牙营竟如此精锐,这江铰横山之阵竟如此凶险! 不知是谁先泄气道:“咱们这些寻常乡兵,如何能同镇北牙营斗阵!” “大将军的亲卫铁锻子,当面斗阵,都未必能胜镇北牙营!” 司马白同样叹为观止,他目力远强众人,看的更是真切,这江铰横山阵法果然是虚虚实实变幻莫测,真不知是何人创此阵法,又不知该如何破阵! “庞老将军,河源铁骑何时才到?”铮锣见朔朗几乎陷入死地,再也忍不住,话中已带了哭声,“徐杨营便在城下,朵安铎,为何不令徐杨营去救二哥?!” 朵安铎一脸苦涩,暗骂你个女娃子懂什么!能救还不救么?! 现如今徐杨营是城内仅余的成建制营头,徐杨营若是一去,偌大的威南城谁人来守? 你铮锣去临时征调城中百姓上阵守城么?小說中文網 更何况徐杨营守城或还能顶上用场,但让他们去斗阵威震辽北十数年的镇北牙营,能济的什么事! 朵安铎到如今都没回过神来,形势怎么就一下子变得如此凶险! 他后悔不迭,早知敌人初现时就劝住朔朗,安心守城便是!镇北牙营再能斗阵,区区千余骑兵,岂敢来攻城? 此刻的朵安铎已经意识已方犯了一个极其愚蠢的错误,由于朔朗的轻敌冒进,继而城中守军添油般出城救援,正中了高句丽贼奸计,偌大的威南城竟已陷入从未有过的空虚险境! “来了!来了!”庞渊指着西面喜形于色。 朵安铎稍松一口气,但愿铠马甲骑能力挽狂澜!如果这支铠马甲骑也接应不出朔朗和柳营,大势堪忧!威南城主力骑兵丧尽,步卒新败不堪一战,如何去运送粮草?而一旦后路粮草不继,抵在三河口前沿的抚辽镇那万人主力,怕也将成不归之师。 朵安铎已不敢想下去了! 现在能力挽狂澜的也只有铠马甲骑了! 只见河源营的铠马甲骑终于绕到了高句丽贼背后,人马皆披重铠的骑士,犹如人形猛兽,仿佛可以碾碎挡在面前的一切!铠马甲骑摆出一字长阵,由碎步小跑逐渐快马奔腾,甲士端平了长槊,冲向高句丽贼。 看这情形,城下这支高句丽军马怎么瞧也躲不过铠马甲骑的雷霆一击,不管是江铰横山还是什么大阵,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所有虚虚实实都是摆设! 如果再有柳营轻骑夹击,反败为胜也说不定。 果不其然,面对铠马甲骑的攻势,哪怕是镇北牙营这等精锐也不敢掉以轻心,竟是不敢接招,只见左右两军合成一军,飞也似的逃了开去。 这一逃居然莫名其妙到了柳营和威南城之间。 河源营虽然一击成空,但总算与柳营合兵一处,而且还和威南城形成了两面夹击之势,形势徒然好转。 “铠马甲骑果然名不虚传!” “高句丽贼莫不是吓傻了,竟逃到了城下,还有退路么?” “可让徐杨营出击了,两面夹击,定然取胜!” 见形势好转,城上众人都是长嘘一口气,不断赞贺河源营勇猛无双。 但司马白却是却眉头紧皱,不言不语,而与司马白同样神情的还有一人,正是河源营都尉庞渊。 “不对劲,”司马白终于忍不住说道,“我瞅着河源营似是力有不逮!庞老将军,不是说有一百铁骑么?这怎看也不足一百啊。” 司马白没有明说的是,他看的真真切切,这六七十骑铠马,分明就是刚刚经历一场恶战,已是强弩之末,方才那次冲阵虽然声势骇人,倒不如说是绝死一击了。 果然,庞渊摇了摇头,惨笑道:“河源营已不堪再战,还请司尉将军速令徐杨营关门守城!” 言下之意竟是承认打不过镇北牙营,要生生放弃城下的柳营和河源营! “尔敢”!铮锣跨前一步,指着庞渊鼻子大骂,又冲朵安铎喝道,“还不快去救二哥!” 这里本没有铮锣说话的份,她这一通哭闹更让重人心烦,若非瞧在涉多面上,怕是早拉下去砍了! 但小姐要救少将军,谁敢随便说个不字? 未待庞渊解释,众人便听远处一阵号角声传来,只见西面一支高句丽骑兵卷着漫天烟尘飞速朝威南而来,直扑朔朗残军,远远望去怕不有千人上下,那前锋所打旗号一曰镇北牙,另一面乃是一个大大的高字! 高句丽竟还有援军! 便看那个高字将旗,再看来敌规模,不问可知来敌之强! 原有的贼军就已经难以对付了,而贼兵强援又至,城下已成必死之局! “朵安铎!父亲待你不薄,你竟见死不救!”铮锣哭道,只见她梨花带雨,音若飘絮,若换个血气方刚的后生,谁能捱住这软声哭求? 好在城上老头子居多,倒能沉住气,柳先刻意回避铮锣眼神,急忙劝道:“司尉将军不可啊!万不能再搭进去徐杨营!” 朵安铎瞪了柳先一眼,暗道少将军若折在这里,都统岂能饶我?看着已和高句丽大军绞杀在一起的朔朗残军,他叹息道:“罢了,都统,属下这就报了你的大恩!着令徐杨营步队严守城池,骑队出城救人!” 又冲柳先和庞渊道:“威南便拜托两位老将军了!”言下之意竟是要亲自带军马出城救人! 众人知道他怀了必死决心以报涉多都统之恩,但眼下又岂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便只是拉劝不放他下城墙。而铮锣见众人阻挠,更是哭闹,城墙上顿时乱做一团。 “咦,殿下呢?”众人争执之间,裴山忽然发现司马白不见了,不由向左右问道。 众人哪有心思去管司马白何在,纷纷摇头,倒是铮锣停止了哭闹,伸出葱尖一样的手指,指着城下,颤微微问道:“那里,是不是?” 裴山闻言朝城下一望,脸色登时僵白,眼前一晕,差点一头栽下城去! 司马白竟不知何时下了城墙,只见他一马当先,领着徐杨营二百骑队,已经朝镇北牙营杀去! 第15章 阴符与矩相 此刻敌我强弱悬殊,且不论精锐善战,单是兵马数量,便有一倍之差,谁也知晓,徐杨营这二百骑兵此番出阵与送死无异。但徐远也算一腔血勇,接到军令便随司马白杀出城去,他心里暗道,以昌黎郡王之尊,都亲冒锋矢上阵杀敌,自己一介武人还有何惜? 司马白面色凝重,心中更是忐忑,这镇北牙营实乃精锐,江铰横山虚实难测变化多端,一旦被缠上便是凶险万分!可是自己偏偏在城上却看出一分端倪,若不亲身一试,空怀本经阴符七术,如何甘心?心思一横,暗道生死由命,吩咐徐远着令全军跟紧自己,便如离弦之箭,决绝而去! 城外高句丽骑兵足有千五之数,困死朔朗四百残军已是板上钉钉,见城内又杀出二百汉军,只道是徒送战功,当即分出一部五百余骑迎了上去。 只见五百骑分成了左右两翼,右翼四百骑,左翼一百骑,右翼直奔徐杨营而来,左翼却朝一旁拉开架势,主次分明,正是江铰横山的起阵势!原来这五百余骑存了戏弄之心,尚未与徐杨营接阵便摆起了江铰横山阵型,意欲将所援二百汉军困牢虐杀,彻底摧毁威南城的守城意志。 “来了!”司马白眼观四方,身在阵中的迷惑和震撼绝不是远立城墙能比的,但同时却仗着极强的目力,将整个敌军的所有动态收入眼底,心道好一个忽聚忽散,聚散不离! “徐都尉,”司马白疾驰在马上冲身边徐远喊道,“朝西南冲五十步转头向北!” 徐远一愣,问道:“殿下说什么?” “冲西南五十步转北!”司马白大声回道。 徐远朝西南一望,那里正是高句丽四百余骑的右翼主力,这一冲恰恰直入阵中,怕是连柳营的旗子都见不到便得被困牢困死,正和了高句丽心思。 徐远暗自埋怨司马白这个时候了还不懂瞎指挥,刚要反驳便见司马白已是快马当先冲了出去,徐远叹了口气,罢了,反正都是一死,倒不如死出个气势,当即旗令全军,冲西南五十步转北! 于是徐杨营不顾高句丽左翼一百骑在侧后骚扰,全军提起马速朝右翼冲去,只冲了三十来步就要撞上敌军大部,便如一支利箭眼瞅就要折在一座顽石之上!尐説φ呅蛧 “啊!”城上铮锣掩口惊喊,已是闭上眼睛不敢再看! 这是寻死么!城上众人看的真切,虽为司马白和徐杨营决死气势震慑,但都暗自叹息,这下完了! “好一个徐远!”乃是庞渊大喝称赞,“冲的好!” 众人不解,但再朝城下看时,无不目瞪口呆,只见那右翼四百余骑竟莫名其妙的朝东北方向折去,堪堪与徐杨营擦肩而过! “是贼军怕了?” “怎会如此?” 众人纷纷问道 庞渊捋须一笑,道:“这江铰横山之法再是厉害,但一散一合一击一避之间,却也要遵阵法方位调军行兵,倘若看清他的动静成规,逆其行兵方位而行,或可破其虚实!看来徐都尉已经摸清阵法,先前明里看是撞进阵里,实则冲到那个方位时,敌阵却刚好变阵挪开,而高句丽贼这阵法练的太熟,只顾走阵,不知变化,便被徐杨营钻了空子!” 这徐都尉竟有此能?真是将才!众人一阵赞叹,竟丝毫未将这等本事联想到司马白身上。 “殿下,已甩开离高句丽贼了!”徐远身在阵中远不如城上众人看的明白,只当是蒙巧了。 “继续朝前冲,把贼军左翼拉出来!”司马白一阵激动,暗道果然如此,这右翼虽是主军,但却要靠左翼调整阵型,而左翼此刻就在自己侧后,乱敌阵型,就在眼前! 高句丽军此刻也是有苦难言,右翼莫名其妙被钻了空子,已经与左翼背道而驰,一向西南,一向东北,偏偏中间又夹了二百汉军,右翼顿时丢了方向。 若右翼领军将领能够审时度势随机应变还好,偏偏这阵法练的极熟,只是按部就班的拉起架势去衔徐杨营尾巴,怎奈还未调整锋芒,徐杨营竟又朝北一横,闪出了侧后的左翼一百余骑。 左翼兵锋本要拦腰截断徐杨营却撞向了右翼屁股,右翼要去衔徐杨营尾巴,却迎面将左翼冲成两截! 高句丽自家兵马互相冲撞,闹了个乌龙,刚刚起势的江铰横山阵法登时大乱,竟是头尾相连围成了一个圈,而徐杨营二百余骑却是不在圈内,早已折向而西,直奔镇北牙营的千余主力! 高句丽这五百骑的阻击意图已然落空,既没拦住徐杨营,还彻底搅乱了自家阵型,没点功夫怕是难以整顿回援! “知易行难啊,”城墙上柳先不禁赞道,“要拿捏时机,晚一刻敌阵已成,早一刻也是以卵击石,还要辨准方位,差之毫厘便谬以千里,更要有勇气敢赌敢冲,徐都尉真乃将才!” “你又怎知不是殿下看透贼军阵法?”铮锣不服气道,“没见一直是殿下身先锋矢!” “嘿嘿......”众人只是一阵干笑,无人答话,昌黎郡王是什么人物,想必谁心里都有个秤砣子,他不捣乱便是好的! “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朵安铎皱眉道,徐杨营只是甩开阻击的贼军而已,城下形势依旧凶险。 此时镇北牙营统领将军高成演也是眉头紧皱,他心中纳闷,这支小小汉军竟能识破我江铰横山阵法? 不可能! 高成演呵呵一笑,将这个荒唐的念头甩到脑后。他早已掌握城中虚实,哪里有什么良将驻守?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而已!之所以能摆脱江铰横山,必然是误打误撞罢了! 而见徐杨营正奔自己大军而来,高成演不禁冷笑道:“既要寻死,那有何不可!着令,放他们进阵!” 高成演有十足把握虐杀敌军,若论斗阵,镇北牙营还没遇到过对手! 朔朗不足四百的残军已被压缩到一隅,近乎失去了马速,左右冲杀不得,士气殆尽,只是强撑着晚死一会而已。他正恼恨自己鲁莽冲动,忽见东面一角奔驰的高句丽兵马忽然缓下来,接着竟放出一个口子,朔朗一时犹豫不决,不知该不该趁机冲出去,但又不知是不是陷阱,他是真让这江铰横山折磨怕了! 未待他做出决定,便见一支军马从豁口处冲了进来,而那一马当先之人竟如此眼熟,朔朗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没错,赤红犀甲,金白异瞳,正是司马白! 朔朗顿时泪流满面:“殿下,又是你来救我么!” 司马白本来愁着如何闯阵接应上朔朗残军,却见敌军竟放出一个口子,情知便是毒酒也得硬头喝下,半点犹豫也无的一头撞进江铰横山主阵。 他也不与朔朗废话,仗着目力超常,在阵中朝外环视一翻,瞳眸幽白浮动之间,忽然,司马白感觉整个江铰横山大阵仿佛一顿,嘈杂的战场竟安静了下来,周边敌骑的策马身形、乃至一骑一将的神情,都一下子涌进了眼底! 司马白感觉整个敌阵便如一团急水不断流转,除了能看见表面的水流情况,他甚至能感觉到暗流涌动的方向和力道,整个战场哪怕细微之处也已顿入心中! 好一个细致入微! 他自己也解释不清这种忽然而来的感官是什么原因,反正他就是看见了!他心中惊奇,自己只不过是眼力好一点罢了,何时有了这种异能? 矩相珠胎! 司马白一下子回忆起珠胎入眼时那一瞬间的感觉,莫非是矩相珠胎的原因?是了,现在的眼力虽不比珠胎入眼时,如鹰俯视般的清明,但也就是这种感觉! 这种体察入微的感官,对于阵战而言,真是再有用不过了! 可这是江铰横山和镇北牙营啊!如此绝阵成名数十载,我初出茅庐便能看破了么?若失败了该怎么办?司马白毕竟是第一次置身阵战,心中忐忑不安。 朔朗在旁大喝道:“殿下!趁缺口没合上,末将替殿下冲出一条路!实在不能与贼兵斗阵啊!” 司马白眉头一皱,形势紧急,也容不得三思而后行了! 便对朔朗说道:“你且听我说,咱们这般打法,我带着大部为一军去冲豁口,朔朗你和徐都尉带徐杨营为一军,单独冲阵。瞧见右后敌阵里那蓝旗一部么?我若没算错,这部一百余骑待会必将东移三十步去衔左后红旗所部三百骑的尾巴,等我一冲豁口,你便带队朝南横冲务必切断那蓝旗所部的行兵路径,听明白没?” 朔朗和徐远听的一头雾水,朝右后望了望,只见奔行的敌阵中,那蓝旗所部正朝西而去,二人都是摇头不解,倒是徐远对司马白有几分信心,勉强点头道:“便依殿下所言!” 朔朗不放心,说道:“那缺口怕是陷阱,不若我替殿下先去一试!” 司马白摇头道:“我远不及你勇猛,可没本事截住那百余骑,还是要靠你舍死一战!” 朔朗这才提起气势:“殿下放心,除非我死,否则高句丽贼一个别想过去!” “好!等我来和你汇合!”司马白一提缰绳,骏马人立而起,冲左右大喝,“河源甲骑在前,柳营护住两翼,随我杀贼!” 众将士深陷绝阵,本就抱了必死的心思,哪料到司马白竟冒死来援,都暗自猜想莫非殿下有了破敌之策,否则以郡王之尊,岂能犯险?又见司马白身先士卒去冲击敌阵,哪还有什么犹豫,士气顿时一振,齐声暴喝: “随殿下杀贼!” “杀贼!” 高成演隐在阵后不禁有几分诧异,心道这些鲜卑走狗本已束手待毙,怎又振奋起来,莫非是那赤甲将军所为?倒真又几分本事!可没待他赞上两句,便瞧那赤甲将军带着近乎所有兵马直朝大阵死门陷阱所去,瞅那模样竟是异常决绝! 高成演哑然失笑,这厮莫非是个呆子?如此明显的口子也朝里钻?本将军还想多玩一会呢!罢了,成全你们便是! “着令全军,收阵,全歼汉狗!” 随着高成演军令一下,整个大阵顿时朝内压缩,阵口兵马却引着司马白渐渐东移,而先前分出阻击徐杨营的五百余骑正迎了上来,恰恰可以堵住阵口,镇北牙营全军聚合,顿成四面合击之势! 司马白所部越冲越缓,好在河源营铠马甲骑战力无双,一时间锋头不钝,但已清楚看见对面五百敌军奔驰而来,如一道闸门便要堵上缺口,而敌军合拢之时,纵使铠马甲骑怕也要撞个粉身碎骨! 司马白眼角不断朝斜后徐杨营望去,只见那蓝旗所部果然调整路线,正要去衔红旗所部的尾巴,他登时喜形于色,果然如此,所料一点不错! 敌军动向正合了那七术所言! 这是他首次运用本经阴符七术之理! 分威者,神之覆,以实取虚,以有取无,动者必随,唱者必和! 散势者,神之使,观其志意,为度数,以揣说图事,尽圆方,齐短长! 挠其一指,观其余次,动变见形,无能间者! 无间则不散势者,待间而动,动而势分矣! 司马白近乎大笑出来,什么虚虚实实,什么忽聚忽散,什么江铰横山,不论何招何法,岂能逃出天道繁衍?岂能违了天道! 那原本读不通透的本经阴符七术,借着司马白看出的敌军细微之处,竟似印刻在了这江铰横山大阵上,字字经文在阵中穿针引线,连起敌骑,划出路线,标明虚实! 司马白万万没想到,他得自矩相珠胎的感官居然和本经阴符七术如此相得益彰! 所谓威震辽东数十年的镇北牙营之江铰横山大阵,此刻在他眼中,恰如儿戏! 难道矩相珠胎原本就是这个用法的?! 司马白没功夫细想,他身在锋尖,强拧马头,不顾两侧高句丽大队的挤压,带起身后四百余骑向侧后直插而去,兵锋所指正是朔朗所狙击的蓝旗所部! 而那里,敌骑旧力使尽,新劲乏力,早已经闪出了大片空档,热刀切油,破阵便在此时! 高成演忽觉阵中一滞,下意识里便觉哪部旗队出了差错,一边暗骂属下阵法生疏,一边责令各部谨守阵法行军击敌,哪个敢再乱方寸,军法处置! 这厢传令兵刚传出军令,高成演便呆在当场,他这才看见那蓝旗一部莫名其妙脱离了大阵,而其余各部只顾周全阵法各就各位,竟无一部擅离支援! 那汉军不知怎生腾挪行军,居然已经合在一处,以强击弱之下,瞬间将蓝旗所部淹没! 两军交锋斗阵以来,汉军首次占了个大便宜! 第16章 一胜 这部蓝旗一灭,江铰横山大阵已然被砸出一个偌大的缺口,司马白和朔朗所部已经汇合到一起,正能冲出敌阵回城! “想跑!”高成演咬牙切齿,万不能放跑了敌军!江铰横山阵型出了疏漏,汉军摆脱了纠缠,已经可以脱离战场回返城中,而自己这镇北牙营,可不是用来攻城的! 然而出乎高成演所料,汉军非但没有撤离,反而主动粘了上来,依旧是那赤甲将军一马当先,裹着数十铠马甲骑做为锋尖,数百轻骑护住两翼,毅然而然的便朝自家大阵中心撞了过来! 高成演这才放下心来,但也气极反笑,真心赞叹敌将不知死活!军令一下,江铰横山大阵再次成型,各部旗队如流水般绞成漩涡,前诱后击意图再次困住汉军。 但令高成演又怒又惊的是,阵型变换到一半,竟又是一滞! “这是欺某临阵不能行军法么!”高成演只怨部下敷衍疏忽,心里下了狠劲,待到剿灭这支汉军,不论部下是否有功,都得严厉整治一番! 而接下来几次行军变阵如出一辙,汉军仿佛有如神助,每每总能以小部兵力卡在关键部位。而那赤甲将军带着汉军大部在引开己方主力之后,总能腾挪转移的吃掉被卡住的兵马,少则几十,多则上百,此消彼长之下,原本奄奄一息的汉军竟是越战越勇! 高成演眉头紧皱,惊诧不已,心道鲜卑走狗无一良将,竟能与我镇北牙营斗阵?还旗鼓相当,略胜一筹?! 但随着斗阵进行,高成演已渐渐发现,江铰横山阵型频频迟滞,怕不是部下敷衍所致!他心中浮上一层阴影,暗道不可能吧,谁人能瞧破我江铰横山大阵?绝无可能! “痛快!”朔朗大呼酣战,敌军动向竟与殿下所料如出一辙,而自己所要做的便是依殿下吩咐朝哪冲、往哪截,这般只管厮杀的打法,是何等畅快! 朔朗那里杀的痛快,司马白却暗皱眉头,仗打成这般,他真想撬开朔朗和徐远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什么,这俩人莫非是猪么? 每次合击之后,他都会跟这二人交代下一步怎么冲杀,往哪狙击,可这二人竟总是拿捏不准时机和方位,要么截少了人,要么截多了人! 截下的人少还好,司马白也不贪功,可若截下的人多,哪怕前后夹击,己方却也未必占的便宜! 就如这次分进合击,自己一再交代,东北偏右五十步,进要缓、截要狠,再占一点便宜正好回城。可那两个杀货只顾横冲直撞,竟生生截下了敌军从后包抄的大部主力! 而自己却被敌军前军所粘,一时间无法回军支援,只能眼睁睁看着朔朗螳臂当车! 若非镇北牙营方寸已乱,没能趁机合围,否则先前攒出的战果顷刻间将化为乌有! 他初才掌军,此刻哪里能意识到,这仓促凑合在一起的几支兵马,怎么能够默契配合?!在未经操练的情况下,靠着自身血勇和敌将平庸,能勉强达到他司马白的指派要求,已是邀天之幸! 朔朗的失误导致司马白不能与之速战速决,他正自焦躁,却忽觉粘着自己的敌军一阵松动,待得仔细一看,竟有二十骑铠马甲骑从城内杀出,从后面撞进了敌阵,转瞬透阵而出,和司马白合在一处。而这部敌军也在两处夹击之下,被逼后退,脱离了和司马白所部的纠缠。 司马白见了来将不禁大喜,大笑道:“哈哈哈,勇哉我裴大将军!” 来者正是裴山,他先前在城墙上见司马白出城迎敌,顿时气的七窍生烟,带着一众裴家子弟便要出城随殿下赴死。好在被庞渊拦下,硬是将营中备存的铠马盔甲与裴山等人换上才允其出城。 而裴山这一冲击,虽然只使的敌阵稍稍一滞,但已够司马白所部腾挪出来,正帮司马白解了燃眉之急。 裴山脸色铁青不予答话,四下一望便见朔朗之处形势危急,不理司马白便要去营救朔朗,却被司马白拦住。 “想不到朔朗竟如此勇猛,再撑一会也不打紧,将士们,随我去斩贼帅脑袋!” 司马白也不管裴山脸色难看,一声令下,全军亢奋,裹着裴山一众甲骑,扬起烟尘便朝横里插去! 高成演在阵中同样焦躁,原本从后包抄的主力却被汉军分出的二百余骑硬生拦住,前面所部被铠马甲骑一冲,一时也粘不住对手。 而汉军主力居然放着那二百骑不救,竟调转马头朝自家这里横插过来! 这一插不要紧,高成演顿时冒了一身冷汗,原本形似漩涡的大阵,因为前军受挫,后军受阻,反倒成了一字长蛇,而自己这阵腰之处,竟是异常单薄! 好在这镇北牙营成名已久,是高句丽数得着的精锐之师,江铰横山之阵也久经考验,主将一受威胁,立即变阵。后军放弃吞掉汉军小部的打算朝中间收缩,以保中军。 而前军掉转方位,绕了一个小圈便去顶替后军的位置,料以其兵力优势也能重创那二百汉军。 “来的好!”朔朗大喝,他杀的兴奋,既与高句丽后军大部脱离,当即一个回马枪朝绕圈而来的高句丽前军迎了上去,而司马白所部也故技重施,徐晃一枪后,直奔着去汇合朔朗。 依旧是直来直去,却占了时间和距离上的便宜,恰恰好撵在了高句丽前军屁股上,与朔朗形成了前后夹击之势,瞬间将这部前军打散! 待得高成演重整阵型,他检校诸部,顿时大惊失色,在汉军这钝刀子割肉一点一点的磨锉下,前军所部竟已经损失殆尽,不堪再战! 简直不可思议! 一边斥责属下乱了阵型,一边收整兵卒,高成演恼羞成怒,自打放那赤甲将军进阵,几下交手之后,镇北牙营竟生生折了六七百兵马,而对手却只是一些乡兵杂勇,这是镇北牙营成军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鸣金收兵!” 虽然高成演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相信,但事实却不容他怀疑,新城军镇的看家法宝,江铰横山大阵,被人破了! 第17章 议兵权 司马白扔下茶盏,极不耐烦的冲裴山说道:“裴大将军,你究竟有完没完?”。 裴山讪笑道:“殿下莫恼,属下是真心高兴,万没想到殿下会如此神勇,唯恐只是做梦而已!” 非只裴山不信司马白破了镇北牙营的江铰横山大阵,就连司马白自己,直到敌军撤走,也一直恍若梦中! 他思忖张宾果不欺人,这矩相珠胎实乃天下至宝,难怪以羯酋石邃之尊竟也以身犯险来取,万幸却落到我的手里!自己初窥本经阴符七术端倪,便能视那成名十数载的绝阵为儿戏,倘若日后能够参悟透彻,那将有何等威力?张宾仅凭本经阴符七术便能助羯狗夺我大晋半壁江山,如今我既得矩相珠胎,又怀七术,岂非便如石勒张宾合一?光复山河有望! 司马白心中得意,热血沸腾,恨不能仰天长啸,但终究碍于身旁有人,方才强压下心中兴奋,只是斜瞟了裴山一眼,说道:“我只是眼神比常人好些,全赖将士用命才击退贼军!” 裴山望着司马白那不时泛出金芒和幽光的金白眸子,不禁点头道:“殿下的确是眼神好!” “殿下何必自谦!”朔朗俯首谢道,“若非殿下神机妙算,我等怕是早已命丧绝阵,还能坐于此处么!” “今日全赖殿下搭救二兄!”铮锣为司马白添上新茶,眼神里全是崇拜,殿下依旧同幼时一般,自己兄妹遇难,每每总是挺身而出! 厅中众将也都是赞叹不停,原本还以为是徐远之功,待得大军回城众人才知都是司马白料敌在先,又想到他一直是身先锋矢,反差之下,众将再无不服,无不称赞昌黎郡王如此有勇有谋。昌黎郡王今日所救,又岂止朔朗一人?他救的是整个威南城,是涉多都统那万五千人的抚辽镇主力! 司马白挥手拦着众人再夸赞,皱眉道:“当务之急非是庆祝死里逃生,那镇北牙营于扎营沙角堡,尚有千余精锐,又不知是否还有援军,当如我威南城头顶悬剑。” 朔朗笑道:“有殿下在此,镇北牙营不足为惧。” 司马白摇头道:“不然,镇北牙营成名十数载,这等精锐之师绝不容小觑!咱们今日侥幸能胜,一是占了贼军大意轻敌的便宜,二是托了贼军主将平庸无能的福气。两军真要认真对垒,再斗一场,凭咱们现在这点人马够呛能得便宜!最关键的是,纵使想与敌军死磕,咱们也没这个本钱,兵马拼光了,谁来守城,谁去运粮?” 众人不料司马白竟如此谦逊,又不停赞他器量过人。 朵安铎很清楚现在还不到庆功的时候,他随众人赞了两句,话锋一转,说道:“殿下言之有理,咱们当前要务是将粮草运往前线,都统大人那里绝不能少了粮草!只是现在何营堪当运粮之任?” 朵安铎这一问不打紧,方才喜气洋洋热闹腾腾的大厅,立时雅雀无声,竟无人敢于搭话,众将脸上无不愁云惨淡,战胜镇北牙营的喜悦顿时烟消云散。 能坐到这大厅里的汉人都尉们,没有一个是傻子! 忽然出现的镇北牙营让每一个人都忐忑不已,远在辽北的镇北牙营,竟能千里迢迢出现在辽南威南城下,襄平是摆设?平郭是摆设?战局虽然仍旧扑朔迷离,但已端倪初露。 一个可怕的揣测已经占据这些都尉们的心头,众人嘴上虽没人敢说,但也基本认可了,那就是平郭已经凶多吉少! 在座的各县汉人都尉,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惦记自家那一亩三分地的着落?平郭如果丢了,辽东就丢了,那慕容鲜卑基本也就危在旦夕了,区区抚辽镇能济什么事?还送的哪门子粮草?眼下是人心思归,都盼着早回家去严防死守起来!送粮?现在最紧要的就是粮食!先过了眼前难关再论其他! 所以,沉默是此刻最好的选择。 “诸位!”朵安铎岂能瞧不出众人心思?他一手按着腰刀,一边拿眼斜扫众人,再开口时,言语中已带了杀气,“都统平日可待诸位不薄啊!他领军在前,竟无人挂念他缺粮少食?” 朵安铎的性子随着可足浑涉多,平日里儒雅多过蛮横,众人本欲欺他厚道,哪料他此刻两句不合竟杀气腾腾,慕容鲜卑长久积威之下,也都再难以安坐。 这些汉人都尉们互相观望一阵,也只能妥协,揣测毕竟只是揣测,一日没有前方战局的确切消息,一日还得仰息鲜卑人。 “都统带我等恩重如山,我等若是忘恩负义的,岂不白读了一辈子圣贤书,若敢枉称忠义,又如何有面目立足世上?!”祁营都尉祁正打破了沉默,首先开口,他叹了口气,又道,“可诸营都被打残了,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祁正不由得意,暗道事情虽然不妨做的绝一些,但话却必须得说的让人透亮,自己这一辈子的书,毕竟不是白读的!他是出了名的老滑头,素来贪吃多占,众将多不喜他,但他今个这话却是不假! 其实也不怪众将沉默,先前一役虽然将镇北牙营逼退,但除了几个守城的小营以外,参战诸营无不损伤惨重。 柳营八百骑兵已不足三百之数,河源营一百铠马甲骑不足五十,祁营等步营虽然一击而溃,幸而镇北牙营无暇扩大战果,反倒逃过一劫,收拢溃卒后,也有千五之数,唯独徐杨营还算建制完整,骑队折了四五十骑,步队完整无损。 “徐杨营愿意一试!”是徐远,他环顾一圈,站起身朗声说道,他这算第一个表态的。 朔朗却是摇头道:“哎,咱们总仗着山高水急,便以为可以高枕无忧,嘿嘿,山再高,水再急,从平郭到这里还能有多远?贼军若咬牙趟过来,无非少吃两顿饭而已!他们前来袭扰,这是要断我粮路,除了镇北牙营,不知还有多少兵马绕到此处。以一营之力押送粮草,无异羊入虎口,但非是无计可施,若是......” 朔朗没有继续说下去,但他意思其实很明白了,非得将各营残部合成一营方才能堪运粮重任! 但所合之兵,却是各县自家养的乡兵,那是汉人大族的私兵。贸然合人部曲等同夺人钱粮性命,又是在这个慕容鲜卑前途叵测的危机当口,几个小营头还好说,像庞渊、柳先、祁正这样的老家伙,怕是不好商议。 如果涉多在此,以其威望,软硬皆施之下或能勉强合并,偏偏朔朗资历尚浅,又是害诸营惨败的罪魁祸首,合人部曲之事,他实在说不出口。 这时庞渊站起身,朝众人拱了拱手,说道:“老夫仗着多活了几年,便劝一劝诸位吧!眼下正是齐心合力共渡难关之际,拳头握在一起才有劲,就咱们眼下这点兵力,就算各自回家去守各家大门,又能守住几亩地?”他见众人能听的进去,呵呵一笑,又说道:“既然一营难堪重任,不如将我河源甲骑与徐杨营临时合成一营,不知徐都尉意下如何?” 徐远起身回道:“大局为重,该当如此,徐杨营愿听庞老将军号令!” “庞老将军说的是!眼下各营受损严重,更应抱团取暖!”柳先闻言也起身道,“倘若耽搁了都统大人的粮草,岂不负了都统平日待我等的恩义?既然大局为重,二位将军识得大义,老夫也不能落于人后,柳营仅剩三百兵马也愿听庞将军号令!” 人便是如此,既然有了领头的,剩下的也就顺理成章了。 “张义营愿听庞老将军号令!” “成瑞营愿听庞老将军号令!” ...... 庞渊资格最老,在座都尉以他威望最重,而且河源甲骑虽然折损过半,但仍然战力最强,一时间竟有大半营头愿合到河源营所部,归庞渊调遣。 庞渊老脸一红,这是拿老夫烤火呢!鲜卑人纵使一时战局不利,又岂能将兵权交与汉人手上?连忙拒绝道:“老夫年迈,难当重任,都统不在,大伙自该听少将军和司尉号令!” 朵安铎这才舒出一口气,稍稍安心。合并各营是势在必行,但这兵权岂能外放?偏偏此刻城内全是汉军,战局又扑朔迷离,鲜卑人统治岌岌可危,若激怒了汉人,让他们抱起团来可是不妙,万幸老庞识大体! 但厅中众将却不以为然,涉多都统若在,这兵马大权自当一言而决,不容他人染指。但朔朗小儿有勇无谋,朵安铎也是半个饭桶,根本不是镇北牙营对手,性命攸关之事岂能陪人儿戏?只是碍于鲜卑人积威,一时无人敢于反对。 朔朗也有几分自知之明,先前一败险些酿成大祸,已经折了他的锐气,实怕再因自己坏了大事。可形势逼人,又容不得他不接手,此次高句丽侵辽,里外透着蹊跷,说不定就有奸细里应外合,倘若兵权转手,谁知道这些汉人将军心里是怎么盘算的呢? “与其让二哥带兵,不如交于殿下!”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在安静的大厅中响起,竟是铮锣一边帮司马白添茶,一边说道。 “此去运粮凶险万分,怎能让殿下再次以身犯险?”朵安铎气的牙根疼,好不容易到手的兵权,竟又要交出去,都统生的好女儿,莫不是想做郡王妃了! “对啊!除了殿下,还有谁人能敌镇北牙营?自当由殿下统领!”朔朗一下跳起来,“我愿奉殿下号令!” 朵安铎险些晕倒,这对兄妹着了什么魔! 汉人里面谁人都可统兵,唯独这司马白不可!他可是昌黎郡王,大晋朝廷当今皇帝的亲叔叔! 汉人若齐聚司马白麾下,等若朝廷一手插进平州,将置大将军,置慕容鲜卑于何地!不见大将军是怎么一边放纵他一边提防他的么?看不见他又是怎么一贯装憨卖傻的么! 但朵安铎又仔细一想,眼下这节骨眼谈这等大道理却稍嫌不合时宜,这帽子着实压的大了一些。论地位论能力,这昌黎郡王还真是不二人选,说到底也只是区区一只运粮队的兵权,这司马白还能窜上天不成?于是便闭口不言,听凭众人议决。 司马白反而一阵腼腆,推辞道:“这恐怕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朔朗起身回道:“野外运粮,若被镇北牙营所缠,除了殿下,谁人能敌?殿下不必再推辞,我等皆奉殿下号令!” 他说罢便朝厅中众人扫视一圈:“可有人不服?” 这话也就朔朗兄妹最能说得,既然眼下鲜卑少将军都发话了,众人哪还犹豫,此刻威南城兵权归于司马白那是再好不过了,纷纷俯首称诺:“我等皆奉殿下号令!” 朵安铎瞧朔朗那对司马白五体投地的模样,只觉嘴中苦涩,却也只能无奈回道:“我等皆奉殿下号令!” 司马白两手一摊,笑道:“不可不可,又无人发我饷银,我可不出这个力。” 铮锣见司马白一劲谦让,柳眉一竖,俏脸一板,硬生生说道:“殿下若再推辞,当是置大军安危于不顾!” 众人见状再烧一把火:“请殿下接掌威南城!” 裴山虽然不愿司马白犯险,但形势到了这般地步,再推辞怕是要寒了众人之心,于是也劝道:“众意难辞,殿下便辛苦一下吧!” “既然如此,”司马白终于慢慢站起身来,面上神情一缓,忽然言笑晏晏:“既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小王初涉军务,还望诸位帮衬!” “今日天色已晚,烦请诸位将军先回各营整顿营务,明日午时校场点兵。朵安铎将军,值此非常时期,今日出战各营一定从重犒劳奖赏,一应伤亡抚恤务必从优从厚,还望将军费心。裴将军,城中粮草淄重劳你清点统筹,此外今夜步营轮值守城,裴将军你且安排仔细,不得大意。朔朗将军,威南城户丁百姓虽然不多,但不乏勇悍青壮,你可重赏征召单成一营,由你亲自统领,以补兵员不足。诸位,还望戮力同心,共渡难关!” 也不知司马白是否提前准备好了这套,一番安排下来竟是井井有条,滴水不漏,众人不禁再次刮目相看。 第18章 内奸是谁 而待众都尉各领了军令散去,司马白则单独将裴山和朔朗留在了议事厅里。 司马白冲朔朗认真安排道:“朔朗,今日情况务必快马报与都统,请都统速派一支兵马回援威南。不然凭咱们如今这点兵力,运粮路上必然是要出意外的。” 朔朗点头道:“我这就安排斥候出城报讯,快马连夜赶路,明日夜里便能赶到老帽山。我料贼军需得等到咱们行至半路,才好出手劫粮,哈哈,可咱们刚好可以在路上与援军接上头。” 司马白神情复杂,不予评论,又叮嘱道:“一定提醒都统,提防大军内乱!” 朔朗一阵默然,问道:“殿下何来这种担心?” “可惜没能捉到俘虏,不然当省我不少口舌,”司马白淡淡道:“此刻城中众将,怕不止我一人有这种担心吧!” 对峙辽北的镇北牙营忽现威南,哪里出了问题已经不言而喻了。 可这怀疑掌军重将叛乱之事,和裴山等嫡亲之人私下猜测自然无妨,但要同朔朗这鲜卑贵族拿到台面上,没有铁证却不宜明讲。司马白知道朔朗不是糊涂蛋,便试探道:“只是担心而已,小心使得万年船,你便没有什么担心么?” 朔朗认真说道:“父帅出征前也曾怀疑辽东出了内奸,只有靠内奸敞开大门放贼入境,高句丽大军才有可能突然兵临平郭城下!而能做到此事的内奸,统镇将军麾下,整个辽东郡屈指可数!所以殿下放心,父帅既有防备,轻易不会着了暗算。” 司马白追问道:“既如此,不妨明说了,依都统之见,内奸是谁?” 朔朗却冷笑一声咬牙不答,只回道:“还能是谁!” 其实涉多父子所疑是谁,早已呼之欲出。 “这便是了,能放贼兵进门的,放眼辽东,只有两人,西面的赤山镇守慕舆倪和北边的襄平太守封抽!”司马白再次提起他初遇徐杨营时的论断,“既然都统有数,我就放心了。” 话说到这份上,裴山也听明白了。 来敌若是西面的乌骨军镇兵马,内奸自然便是卡在乌骨军镇和平郭之间的赤山堡镇守慕舆倪。 但既然贼军是北边新城军镇的镇北牙营,那内奸就必然是负责防御辽北、对峙新城军镇的襄平太守封抽无疑了! 裴山暗暗吃惊,殿下来威南之前,仅从徐远只言片语中推断出的情况,竟与涉多都统不谋而合! 抚辽镇虽然军力不强,但都统可足浑涉多却是鲜卑名将!涉多不仅军风悍勇,更同主子慕容皝一样,博学多才,是一员难得的胡人儒将!其眼光见识在鲜卑众将中算是第一流的! 而从小伴到大的殿下,竟有涉多一般的眼光才智? 裴山朝司马白身上打量一番,只见司马白右眼中金毫微露,不知正在沉思什么,而左眼中白光清幽,竟显的格外冷峻沉着,他不禁叹道,殿下真是变了呢! 司马白叹道:“依我看,八成也是那姓封的,但真若是他,就让人很头痛了。” 那封家扎根辽东近百年,树大根深,门生故吏遍布平州上下。往大了说,封抽之侄贵为平州司马,便是大将军之左右手,往小了说,涉多大军现在的驻扎之地三河口老帽山,城主宋连便是东夷护军宋晃之弟,与封家瓜葛极深! 更骇人的是此刻城中汉人将军,天知道还有谁是封家心腹! 意识到局势复杂,三人一阵沉默,裴山忽然说道:“镇北牙营便不能被抽调到乌骨军镇么?会不会是新城军镇的兵马抽调到乌骨军镇,然后二部合一,再经赤山堡而来?” 朔朗瞥了裴山一眼,满脸倨傲,冷冷问道:“你莫非怀疑慕舆将军?” 司马白或还想拿到铁证再做定论,但若要鲜卑人自己去怀疑,谁是谁非还用考虑么? 裴山瞧朔朗竟端起鲜卑主人的架子,同样冷哼道:“你给谁摆脸子的?!你能怀疑封老将军,某便不能怀疑慕舆倪么?!” 朔朗一怔,这才省起裴山是温厚不假,却也仅对司马白而已!在裴家大公子面前,便以贺赖跋、阿苏德这些大将军嫡子之尊,也没有摆谱的份儿,何况他朔朗?不说别的,就此时城内那些汉人都尉面前,裴大公子的话一定是比少将军的好使! “真是冤枉,我敬你还不及,怎敢给你摆脸子?”朔朗口气不觉软了下来,耐心解释道,“你且听我说,那高句丽境内大山河流不少于我辽东,地势险峻比辽东更难以行军!从新城军镇调动兵马去往乌骨军镇岂是易事?能是一时之功?咱们在高句丽也有探子,如此大规模调兵,绝逃不过咱们耳目!我拿脑袋做赌,你所设想的情况不会发生,镇北牙营入侵必是封抽老贼放的口子!”朔朗顿了顿,咬牙继续说道,“我还可与你打赌,袭击平郭的,恐怕还有封抽老贼的平辽镇!” 裴山一阵语塞,他实在很难接受朝廷册封的东夷校尉,堂堂封疆大吏,竟下作到与高句丽贼勾结! 但朔朗所言极有道理,他也不得不正视现实! “好了,别争了,”司马白忽然笑道,“我正巴不得贼军是封抽和新城军镇呢!” 裴山大怒:“殿下!这个时候还能嬉闹么!” 朔朗也没好脸色:“平郭凶吉未卜,咱们都心急如焚,殿下怎可拿这事说笑!” 司马白语出惊人:“我断言,平郭没丢,还在统镇将军手里!” 二人同时惊问:“殿下如何这般笃定?” 司马白回道:“这事很明显,新城军镇才多少人马,倾巢而出也就过万而已。封抽麾下平辽镇又有多少汉军,就算封抽搬出所有家底,不论老幼都拉出襄平打仗,两万撑天!朔朗,我给你这三万杂兵,以你的身份,比他们更能占到偷袭的便宜,你去给我打平郭,我看你能打下来吧!” “咦?”朔朗认真琢磨起来,“统镇将军麾下乃是俺们慕容嫡系精锐,以安辽镇的战力,碰上镇北牙营这等高句丽精锐,胜负或还在两说之间。可是镇北牙营才多少兵马?新城军镇皆是如此精锐不成?跟别提对上平辽镇那些汉军,俺们慕容精锐以一当十也不为过!若是由我统领这两支兵马,想打下平郭,难,很难!便是偷袭也不成!” “错不了!”裴山同样激动,“平郭如此坚城,城内至少有四五千安辽镇主力精锐,以统镇将军之能,纵然吃点亏,也万不至于一下子把城给丢了!” 他没说出来的是,若以五千慕容主力若还镇守不住平郭如此坚城,那慕容评真是一头猪了!ωww.xSZWω㈧.NēΤ 但事情总有个万一,而最让人害怕的便是那个万一! 司马白不慌不忙问道:“同平郭相比,威南城小地偏不足一提,但镇北牙营不在平郭攻城,为何前来滋扰威南?高句丽贼的兵力就这般充裕?” 这个问题裴山和朔朗早已探讨过,经司马白提起,朔朗忧虑道:“或许是平郭已被高句丽贼得手,这才余出兵力攻略辽南!” 裴山也叹了口气说道:“是了,若非攻下平郭,这等精锐怎能得闲来此!平郭若丢了,辽东早晚都是高句丽贼的,咱们死守威南还有何用?” “瞧你俩唉声叹气的,连铮锣都不如!”司马白瞪了二人一眼,继续说道,“我却不这样看,平郭若失,只需遣一牙尖嘴利说客,随意配一偏师,辽南诸城怕就望风而降了,万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朔朗顿时老脸通红:“殿下何故小觑咱们?我辽南诸县岂能降那高句丽小贼!” 司马白不理睬朔朗的义愤填膺,见裴山皱眉沉思,似乎还未想明白,便进一步解释道:“你们想,平郭若丢了,拿下平郭的高句丽大军,最该做的是什么?!兵发棘城!而且越快越好,届时大将军前有段辽,后有高句丽贼,腹背受敌,慕容危矣!而且既得平郭,辽南已是高句丽贼囊中之物,万不会再于威南城浪费丁点时间!而镇北牙营这等劲旅自然是贼军西进先锋!可那镇北牙营却出现在了威南城下,为何?我料其意当在涉多都统之抚辽镇大军,大军在外一缺粮草,二又腹背受敌,自保不暇,何以去救平郭?” 裴山眼中顿时放出光彩,顺着说道:“不错!镇北牙营不辞辛苦,绕路来袭扰我粮道,无非是阻挠都统的援军去救平郭。想必贼军调不出过多兵马,而又必须拖住都统大军,所以来军便贵精不贵多了!贼军既然如此忌惮都统援军,岂非意味贼军前线吃紧,平郭城两军正相持不下?那就是说,谁家援军先到,谁便可操胜券?” “着啊!”朔朗兴奋的跳起来,“我咋没想到这一层!” 他兴奋道:“是了,咱家援军有二,一乃大将军征段辽之慕容主力,其远在辽西,暂时无法指望。但父帅大军此刻扎营老帽山,只要过了三河口,最多五日便可抵至平郭城下,哈哈哈,平郭无忧矣!” 裴山长舒一口气,笑道:“你是关心则乱了!” 朔朗搓手憨笑道:“统镇将军先前军函说贼军已破城门,估计也是仓促之间着了道,弄不清贼军虚实。是以军函所述十万火急,弄的跟平郭危在旦夕也似,让俺们先乱了方寸。但凭城内五千铁骑,将贼军赶出城去却不在话下!是了,统镇将军用兵向来谨慎,一败之后必然不会贸然出战,估计平郭此刻正被贼军所围,两方正胶着相持!” 裴山也笑道:“这敌帅故弄玄虚的本事倒真是不凡!竟能做到四下绝断军情,虚虚实实,云遮雾绕让人捉摸不透,我直到方才还认为平郭已丢,大势去矣!亏了殿下指点迷津!” “嗨,只因北面音讯全无,敌情不明,父帅出征前还担着心,说大将军从辽西回军之前,咱们抚辽镇这两万人马便是辽东最后可用之兵,一定要稳妥谨慎行军!早知如此,不若大军长驱北上,待我抚辽镇主力一到,与平郭内外夹击,必破贼军!敌帅再会玄虚有何用处?哈哈,咦,殿下你怎么了?” 裴山也发现司马白神情有异,竟一直没有说话,便试探问道:“殿下?我俩可是说的不对?” 司马白脸色铁青:“你们在高兴什么!我给你们说这些,是让你们高兴的么!?” “这个......”裴山和朔朗被吼的莫名其妙,平郭未丢,不该高兴? 司马白皱眉道:“都统说的没错,大将军从辽西回军之前,便仅有抚辽镇这一军可用!抚辽镇若有闪失,别说辽东必丢,慕容鲜卑也大势休矣!” 朔朗自信道:“殿下放心,非是我吹牛,以父帅之能,万不会有闪失的!” 裴山也辩道:“贼军虚张声势而已,涉多都统麾下抚辽镇主力近一万五千大军,还解不了平郭之围?” 司马白一挥手打断他,反问道:“我有援军,敌人便没有么!新城军镇都南下了,乌骨军镇的兵马还能赖在老巢里么?” 朔朗不服道:“乌骨军镇若是来犯,自有赤山堡挡着,待平郭腾出手来,还惧他不成?” “呵呵呵,”司马白一声苦笑,连连质问,“封抽老谋深算,若无必胜把握,他敢赌上封家百年家业?高奴子蛰伏新城十年,既已打到平郭城下,就容你轻易解围?” 裴山冷笑道:“他们不甘心还能怎样?他们不甘心的事多了!” 见二人颇有轻敌之心,司马白有些失望,但还是耐心说道:“兵者,国之大事!既有拿下平郭的机会,高句丽贼岂能乱打一气?乌骨军镇大都督周仇用兵毒辣凶悍,阴险狡诈更胜高奴子,他能丁点儿图谋都没有么?真若如你们想的那么简单,那高句丽贼岂不白忙乎一场?封抽鸡飞蛋打又图什么?” 司马白看二人似有所悟,冲朔朗好声商量道:“如果劝都统现在回军威南城,先稳保抚辽镇主力和辽南不出任何差池,待探明乌骨军镇动向再做打算,朔朗,你说说看,都统会同意么?” “怎么可能!”朔朗惊讶道,“怎能撂下平郭不救!” “是啊,飞去驰援尚且不及,都统又怎敢耽搁须臾呢?”司马白无奈叹了口气,他沉默良久,忽而悠悠说道,“周仇老贼到底是什么图谋呢?他那一万乌巢枭兵,才是高句丽真正的镇国精锐啊!” 第19章 帝王心术 用过晚膳,司马白一行人从都统府出来,裴山隔了半个马身,缀在司马白身后,忽觉司马白背影萧索,他有些心疼,便打了个趣,想逗司马白一笑。 “殿下为何不住在都统府?我看铮锣失望的很呢。” 他声音不大,倒逗乐了护卫在后的一众裴家家将,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一时间倒是坏笑声不断。 “我听翠儿说,小姐眼睛都哭肿了呢!”裴金小声奸笑,却又故意让所有人听见。 “怕是你和翠儿有些什么隐情吧?” “小爷撕烂你的嘴!” “慕容鲜卑惯出美人,都统府的小姐倒真和咱们家殿下郎才女貌!” “可不,听说她在幽州,哪怕青州那边都是极出名的美人呢!” “嗨嗨,俺瞅出来了,她想做王妃呢!” 杨彦向来老成,也忍不住附和道:“待你瞅出端倪,小世子都能骑马了!” 司马白不禁莞尔,回头笑骂:“亏我还当你们一个个都是豪杰英雄,竟如妇人一般长舌!”心里却是一痛,自遇羯人,再到仙浴湾,此刻在这里,裴家百余个精壮小伙,算上裴山竟仅余下十三人! 裴山见司马白神情郁郁,问道:“殿下可还是在执着都统回军一事?” 方才在都统府,无论司马白怎么说,朔朗都是一个态度。他了解自己父亲,顶多派出一营骑兵回援,但若让大军畏敌不战,甚至无功而返,那是绝无可能的。就算高句丽有乌骨军镇的援军,无非是比谁先到平郭而已。 司马白情知朔朗所言不虚,又建议待回城援军到了再出城送粮,却又被朔朗回绝。 以朔朗所言,且说斥候不眠不休,一路顺畅,最早也得明日深夜才能抵达老帽山。援军接讯立即启程回返,却不比斥候单人匹马来的快,也至少需两日夜才能回返威南,而粮队行军又更是缓慢,这一耽搁便非是三五日能够的了。 大军所带粮草不多,大敌当前一日不得缺粮,粮队早走一日算一日。哪怕粮队在中途遇到贼人骚扰,也足以撑到和援军碰头,在城里修整一日已是极限。 朔朗还罕见的激将司马白,说如若殿下不愿出城,那他朔朗大不了一死,也得将粮草运与大军,结果弄的三人不欢而散。 而最后的军议结果,也是司马白妥协,明日整顿一天,后日运粮出城,以期半路遇到援军。 司马白被裴山一问,回过神来,摇摇头说道:“朔朗说的不无道理,平郭是一定要去救的,涉多统领担不起迟援的责任。大军在外,又不能缺粮,运粮势在必行,沿途纵有危险,也无非见招拆招,生死有命,无需忧心。” 裴山又问:“殿下,你说封抽堂堂东夷校尉,封家名门世家,真的会勾结高句丽叛乱?” “羯狗都能勾结,高句丽算什么。”司马白冷哼道,他碍于裴山颜面没好直说,汉人士族所谓满口忠孝节义,怕是连勾栏里的婊子都不如!你有钱有势她便爱你,你没钱落魄她便弃你! “殿下,你知道这不是一回事。” 司马白呵呵一笑,说道:“汉人读书多,心思活,远不如胡人性情耿直忠厚。封抽和慕舆倪俩人,若有一人勾结高句丽,必是封抽无疑!” 裴山仍不愿接受封抽变节,强撑道:“毕竟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司马白晒道:“哈哈,大公子,军国大事又不是衙门断案,还要证据?” “殿下有些偏激。” “辽东本地士族不服慕容鲜卑管束,早有前科,”司马白见裴山不死心,便娓娓道来,“太兴二年,那时东夷校尉乃是崔毖,崔家当算辽东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对吧?但那崔瑟见故大将军慕容廆声望日重,便联合宇文鲜卑、段氏鲜卑,还有高句丽,意欲瓜分慕容鲜卑,亏得慕容廆天纵英才,用计击败四家联盟,崔瑟带着崔家上下数十口奔逃高句丽,听说到现在高句丽还给他个什么官当着。” 裴山也知道二十年前的这件事,正经反驳道:“故大将军受封平州刺史是太兴三年的事,太兴二年时,故大将军虽然据有大半平州,但名义上只是朝廷册封的胡人将军,仅只都督辽左杂夷流人诸军事。而崔毖那时却是平州刺史,不归慕容鲜卑管辖,反对慕容也无可厚非!” “嘿,你倒记得清楚,”司马白讪讪一笑,又道,“那四年前呢?大将军已承袭慕容廆爵位,这是朝廷钦命的吧,那三将军慕容仁不服大将军而割据辽东郡,辽东地方大族竟无不欢庆弹冠,俯首相迎,这等离间人家兄弟之事,其心可诛,他们心里又可有朝廷,有大义?” “这,”裴山一时语塞,辽东地方士族的确支持慕容仁反叛大将军慕容皝,这亲兄弟之乱,直到两年前才被平定。而大将军慕容皝顾忌辽东士族的势力,也只好只诛首恶,不问协从。 司马白认真说道:“这种叛乱不是偶然的,甚至可以说是必然的。你想想,故大将军是靠什么起的家?收纳中原流民!倚重的又是谁,是你们裴家这等侨居大族!你再看看现在大将军幕府中要职,鲜卑人占了几成,辽东地方大族占了几成,而以你裴家为首的侨居大族又占了几成?慕容本族,侨居大族,平州本地土族就像慕容家赖以统治平州的三根柱子,以现在情况来看,你们侨居大族在大将军心里,比慕容本族之人还要受用呢!” 既起了头,司马白便滔滔不绝说道:“平州就这么大,有你的便少了他的!就拿辽东郡来说吧,本地士族渐渐没落,只看祁正处处受排挤便能瞧出一二,谁愿做那贪吃多占讨人嫌的人?可他若非如此,祁家怕是早被人抹杀掉了!而侨居汉族已经在辽南富庶之地崛起,咦,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那沓县的徐杨二家,不是和你裴家千丝万缕?不是你家鼎力支持,他们能据占重港马石津?朝廷连年跨海而来资助慕容无数军械粮草,徐杨两家必然赚的盆满钵盈,否则徐杨营会这般听命卖力?就瞧这威南城里,午间一战谁出力最多?柳营、河源营、徐杨营!这不都是侨居大族?你看再那祁营,居然一击即溃!你这是什么表情?我脸上怎么了?” 裴山全身僵硬,满脸的难以置信,盯着司马白一字一顿的问道:“殿下,这些帝王心术,是谁教与你的?” 司马白一怔,自己好像是说的有些多了。 他心里也纳闷,怎么就越说越顺口呢?平日所见到的人和事,自然而然就丝丝入扣的联系了起来,原本心里混沌一团,此时竟格外透亮! 司马白不禁揣测是受那本经阴符七术的影响,是了,天下间的道理概是天道繁衍,既借七术初窥天道,这些道理便也无师自通了! 但张宾传经一事,尤其矩相珠胎的事情,司马白不打算和裴山说,想说也说不清,他只是胡乱糊弄道:“这算什么帝王心术,又有何稀奇?难道你看不出来?” 裴山摇了摇头,说道:“我是不行的,祖父和父亲也同我讲过这些道理,但都不如殿下说的通透!莫非这是帝王家天生的本事?” “我从前只是懒的说罢了,不料你竟当我不懂。” “是属下愚钝了,还望殿下今后时常提点。” “那是自然,我若知晓你不懂这些道理,早便教予你了。” 二人一路聊着,不觉间便已至徐杨营军营,司马白四下一望:“今夜守城之事是怎么安排的?” “我已知会各营,除了柳营、河源营和徐杨营,其余各营步卒按时辰轮值,我和朵安铎将军约好今夜一同巡城,殿下且放心休息。” 司马白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安排的,我怎么不知道?” “嘿,殿下只顾陪铮锣用膳,哪有心思看属下办差!” “去你的!铮锣娇纵惯了,拿她没办法。”司马白对着裴山虚晃一拳,又道,“不若我同你们一起巡城,总有些不放心。” 裴山回道:“殿下白天厮杀太猛,还需休整好体力,我料高句丽贼白天吃了大亏,今夜也需休整,千余骑兵,还怕他们攻城?” 司马白毕竟是初次掌兵,心里还是放不下,皱眉提醒道:“可别大意,城内空虚,斥候平庸也撒不远,谁知道来犯贼人究竟有多少兵力?” “咱们都晓得,殿下放心。”wWW.xszWω㈧.йêt 司马白想了想,也觉自己担心过了头,笑了笑说道:“也罢,还真有些累了。万幸没有受伤,否则跟朔朗那样身披数创,今夜想睡也睡不着啦!那你便辛苦些,咱们兵力本就捉襟见肘,你巡城时务必仔细,不可大意。” “喏!” ...... 日当正午,却有一颗明星闪耀当空,仿佛天有二日! 建康城内熊熊大火烧透半边天空,呼天盖地都是大将军万岁,王敦身披皇袍肆无忌惮将司马睿踩在脚下,司马睿一脸狰狞冲身旁一个襁褓孩童,厌恶辱骂:“都是因为你,灾星!” 忽而一转,乱兵大掠皇城,驱役百官,裸剥仕女,逆贼苏峻猖獗奸笑,竟在太极大殿逼辱后妃!三五个国之重臣蜷缩大殿一角,罔顾后妃哀嚎,却指着一个六七岁的孩童,厌恶辱骂:“你为何要回来?灾星!” “殿下!醒醒!” 司马白猛的坐起身子,揉了揉脑袋,又是这种噩梦! “殿下!” “什么时辰了?我睡过头了么?”司马白朝旁看去,只见杨彦一脸焦急站立一旁,“何事惊慌?” 杨彦急忙回道:“贼军已破东城门!” “什么!”司马白脑袋里砰的一响,睡意全无,两步冲出营帐,便见熊熊烈火已将夜空烧的通红,便如梦中一模一样!整个校场乱成一团,四下都是慌乱人影,人喊马嘶不绝于耳! 司马白难以置信,急问道:“贼军怎有本事破我城门!?” 杨彦连唾沫都顾不上啐,放声怒骂道:“祁营反了!今夜祁营轮值东门城防,二更时候打开城门,放了高句丽贼进城!” 第20章 夜战 “狗贼祁正!早该防着他的!”司马白懊恼骂道,一边跨上杨彦牵来的战马,一边又问道:“高句丽贼有多少人马?” “不知道!东城已经失守,朵安铎将军正带兵沿朝升大街节节阻击!” “裴山呢?” “大公子带了徐杨营三百步卒往粮仓去了!”杨彦一边回答司马白,一边眼疾手快将一个慌张冲向营门的军卒推开,“慌什么!殿下也敢冲撞!” 那人被推到一边,很不服气,扯着嗓子喊道:“城都破了,就许你们当将军的先逃,凭啥不让俺们......” 话未说完,却被一槊捅穿了胸膛,竟是司马白不知从哪扯过一杆长槊,朝着那人当胸戳了个通透。又借着马力将尸体一下挑起,朝校场辕门处一抛一掷,砰的一声砸到了辕门上。 辕门处本是一片慌乱,被这从天而降的尸首轰隆一砸,一时间竟安静下来,纷纷朝尸首来向望去。 只见那午间身先锋矢、大破镇北牙营、救出众军的昌黎郡王正策马擎槊,一对金白异眸格外骇人,却犹如黑暗中一对明灯,竟是不怒自威! “乱我军营者,斩!” 司马白一声大喝,音透人心!各营将领,不管是都尉、副尉哪怕队正,但凡想稳住军心之人,无不趁此良机为之附和。 吼喝声顿时在校场四下各处,频频响起。 “乱我军营者,斩!” 警告声渐渐由此起彼伏化整为一,数十将官一边收拢自己队伍,一边齐声大喝:“乱我军营者,斩!” “各军回营,不得擅动!” 又是一声军令以司马白为中心朝四面传开。 各营军卒纷纷找到自家上官,各按各队朝自己营垒返回去,各营主将就机整理列队,校场内的秩序渐渐稳定下来,与校场外面的淆杂混乱形成鲜明对比。 司马白目光灼灼扫视整军列队的各营,虽然将校场局面暂时稳定下来,但他心里仍是懊丧不已。 城门一破,这威南城怕是很难守住了!他只想抽自己两巴掌,平郭既能出内奸,为何就不知防备威南城也会出内奸?这校场各营背景复杂,除了祁营叛乱,天知道这里面是否还混有奸细! 杀啊...... 一阵厮杀声从不远处传来,司马白闻声望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殿下,是粮仓那边!”徐远已经整军完备,匆匆赶到司马白身边,说道,“裴将军那里形势危急,先护住粮草要紧!” “柳营听奉殿下号令!”老将柳先也拍马上前。 司马白看了看眼前二人,心道这徐杨、柳营以及河源营这三营是可信可用之兵,至于其他几营的步卒,就在两可之间了。而那几营的都尉也已整军完备,陆续来到司马白处点卯,都言愿奉殿下号令。 这几个步营先前被镇北牙营打残,合计才七百余兵卒,此时又有大半在城墙上轮值,校场中仅有二百余人。纵使有人心怀不轨,在各营渐稳的情况下料也翻不出什么大浪,但就怕他们联合城上守军,关键时刻插在要命的地方。 “殿下,河源营整备待令,”庞渊终于也整备完毕,匆匆赶上前来,又道,“我营中还余有二十套铠马,殿下可择勇士装备!” 司马白回道:“庞将军大义!柳徐二位将军,可择营中勇士装备!” 庞渊又道:“粮仓处杀声震天,各营既已整军完备,还望殿下速救!这是咱们辽南各县百姓大部积存所在,便是守不住城,也绝不能将粮食留给高句丽贼!” 司马白又骂了一遍祁正老狗,这些粮食刚从各县运集威南城,原本要送与大军做粮草的,竟被高句丽贼瞄上,一准是祁正带的路! 他盯着庞渊,又看向柳先,对二人郑重道:“我有一性命攸关要事,怕要托付庞老将军和柳老将军!”尐説φ呅蛧 二人互相对望一眼,异口同声道:“我等愿立军令状!” 司马白感慨道:“二位将军还未听我说明,这便接下了么!” 庞渊道:“为殿下效命便是为朝廷、为吾皇效命,我等正求之不得!” 柳先也道:“殿下但讲无妨!” 司马白回道:“东城已失,粮仓首当其冲,我即刻带三营骑兵驰援,希望可以杀退贼军,守住威南。但军情不明,此行实难料胜败,值此威南生死存亡之际,我请二位将军带各营步卒守稳西城门!” 二人闻言一震,司马白这是将后路托付给自己了! 在祁营叛乱各营心怀鬼胎互相戒备的情况下,以人心不齐之步营守城,第一要防的恐怕不是高句丽,而是自己人!届时这两个光杆老将能起多大作用,怕也只能看二人本事了! 司马白又道:“此事强人所难,我不勉强二位将军。” 嘿嘿,庞渊一笑,冲稍远处的几个步营都尉道:“诸位,可敢随老夫守住这西城门?” 张义营都尉回笑道:“若不听庞叔父号令,末将回家后,怕要受父亲责罚了!” 忠毅营都尉也道:“庞老兄既敢守城,我又岂能落于你后?” 庞渊又冲长子,河源营副尉庞庆叮嘱道:“护好殿下周全,若有闪失,滚出家门!” 柳先也对副尉柳厘令道:“殿下之令即是我令,你当谨记!” 庞渊对司马白嘱咐道:“殿下,此去能战则战,若城破已成定局,还望速回,万不可意气用事。” “总要探一探贼人虚实,岂能望风而逃?”司马白点了点头,拱手道:“此间拜托二位将军了!” 二人齐回道:“人在门在,门失人死!” 司马白再不犹豫,冲徐远、庞庆和柳厘道:“传我军令,河源、柳营、徐杨三营,出营杀贼!” 威南城粮仓,此刻已杀声震天。 裴山自知祁营叛乱,贼军打东门入城,便带着巡城的徐杨营三百步卒直奔粮仓,同守卫粮仓的一百徐杨营步卒合在一处。 杀了几个祸乱人心的奸细,稳住了乱成一团的脚力夫子,暂时镇住了粮仓混乱的局面。 此际尚有百余粮车拥堵粮仓门外,好在徐杨营兵卒也是驾轻就熟,仿着白天模样,指挥夫役依半月摆开,这边刚安顿好,便见大部贼军杀来。 托祁营叛变之福,仅只步卒便乌压压一片看不清晰有多少人,而已然有高句丽骑兵呼啸着冲了过来。 杂碎!裴山唾骂一声,咬了咬牙,下令道:“烧!” 粮车之后的军卒接令便点燃了粮车,已经浇透麻油的两排粮车蹭的便窜起丈高火龙,将高句丽军骑兵拒之阵外。 高句丽骑兵显然没料到这一手,仓促间急急勒马。但前锋却刹不住速度,连人带马撞进火龙,卷着浑身大火栽入阵中,接着便被汉军刺个透凉,后军骑兵虽然勒住马匹,却也拥挤在一团乱了阵型。 “射!” 又是一声军令,接着便听一片弩机声响起,原来白天守城门时的床弩被徐杨营顺手运来了粮仓,此际刚好派上用场,十余台床努连翻齐射,拥挤在一起的高句丽骑兵就如麦子般被割倒一大片,余下残兵立时四散退去。 “粮草烧尽了就继续加料,务必保持这火势!烧光了也不留给高句丽贼!”裴山朝一旁的裴金令到。 这粮仓修的极好,三面环山,仅只正门一条路可以进出,只要守好正门,贼军就别想进得粮仓! 裴山望着仓门前火墙,不禁暗自得意,排兵布阵善用地形,古之名将不过如此!就是不知道城内其余各处情形如何,万一威南失守,自己纵使撑的一时,又有何用?恐是难逃一死了。 “对面统兵之人颇有方略,祁将军可知是谁?”高成演隐在大军阵后,操着熟练的汉话,朝身旁一位汉人将军问道。 “是裴家大公子裴山。”那人正是祁营都尉祁正。 他打开东城门,迎了高句丽大军入城,同镇北牙营合兵一处。本以为会一番顺利夺下威南城,谁料先是被朵安铎几百人马阻击了一阵,好不容易打散了朵安铎,便直扑城西粮仓,却又碰上裴山这个硬钉子。 “你们汉人常讲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你们既然相识,不若去阵前喊喊话,威南城都破了,徒劳抵抗有何意义?” 祁正也觉有理,就威南城这点兵力,据坚城而守倒还有几分优势,但如今城门都破了,还有什么依凭? 高句丽大举增兵,镇北牙营整军开到,加上自己柳营,入城兵马已是步骑整备! 仅只在此攻打粮仓的,便有自家祁营和镇北牙营左军,骑步两军各近千人! 更有镇北牙营主力,右军两千多骑,在右统领仲室绍拙率领下扫荡城内各处,威南失守已是板上钉钉。 “多好的粮食这么个烧法,着实让人心疼,老夫亲自出马,裴家小儿还需让上几分情面。”祁正策马上前,自信满满道。 高成演回道:“那就有劳祁将军了,只要拿到粮草,此番攻略辽南,祁将军便是首功!” 祁正也不搭腔,径直朝对面而去。只是在暗中啐骂,老夫同你合作,乃是受封老将军之令顾全大局,是何功劳需要你这高句丽贼评定? 他离着一箭之远便停下马,隔着火墙扯着嗓子朝对面喊:“裴家贤侄,何苦卖命与鲜卑胡人?” 裴山站在高处,瞧的清楚,知道来人乃是祁正,也乐的拖延时间,隔空嘲弄道:“老将军这是做了高句丽贼的走狗么?” 祁正老脸一红,回道:“威南已破,只要贤侄交出粮仓,愿去愿留悉听尊便!” “此间都是辽南子弟,不若连辽南也交与高句丽贼罢,让我汉人父老与贼狗为奴为婢!”裴山怕乱了军心,不敢再让祁正说话,搭起长弓便射了过去。 祁正慌忙避过,情知再劝无益,调转马头便回返自家阵中。 高成演也是一阵头痛,说道:“原本以为一鼓作气可以拿下粮仓,这回可是难办了。火墙强弩倒也并非难破,只是攻紧了,怕逼的那裴山直接烧了粮仓,岂非得不偿失?” 祁正也摇头道:“那小子真是个硬骨头!咱们两千兵马空耗于此怕是不妥,不若先将威南城攥稳手心,这裴山容后再说。依老夫看,只要拿下司马白,不愁裴山不就范。” 高成演听到司马白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人竟能破了江铰横山大阵,实在是心腹大患! 便对祁正说道:“祁将军所言极是,裴山已是瓮中之鳖,咱们先.....咦,这是,下雨了?” 话未说完,豆粒大的雨点便砸了下来,瞬间连成雨幕! “哈哈哈,天助我也!”高成演大笑道,“天意如此,那便先拿下粮仓罢!着令,全军步骑突击,务必一击得手,克此全功!” 祁正也是眉开眼笑,当真人若一身正气,老天也帮!但这雨下的虽大,却也很急,只恐来的快,去的也快,天赐良机不能耽搁!只要裴山烧不了粮仓,区区小儿几百兵力,当得大军一击? 那边高成演和祁正开怀大笑,这边裴山却只能仰天长叹了:“烧不动了么?” 裴金哭丧道:“雨太大了!一时烧不起来!” 堆在仓外的柴薪麻油全被浇透了,就算在仓内勉强点了火,这火势一时半会也起不来,而敌军已经呼喝着压了过来。 所有火把都被浇灭了,黑夜和雨幕纠缠不清,十步之外连个人影都看不见,直到高句丽骑兵跨过粮车,徐杨营才看见敌人的刀矛。而被大雨淋湿的弓弩失却了力道准头,一波漫射后,伴着嘶喊,两军已然短兵相接! 罢了,天意如此!裴山叹了口气,噌的拔出佩刀,带着身边亲随,向黑暗中的厮杀声冲了上去。 徐杨营虽然人少,但却足够遮护住粮仓道路,强撑着不让高句丽大军冲过去。高句丽大军一个冲锋未能突破防线,两千兵马不论步骑拥堵在道路上,骑兵没了马速,一团漆黑又不敢放马乱冲乱撞,干脆下马与步卒一道同徐杨营混战在一起。 两军士卒都杀红了眼,什么旗鼓号令全没了作用,只是麻木的挥刀捅矛,拼着谁先倒下谁先被杀光。 当然,先被杀光的必是汉军无疑了,除非有奇迹。 第21章 二胜 攻势推进缓慢,前面嘶喊声仍是不减,徐杨营的强韧再一次出乎高成演的预料。 他想揪出几个进攻不利的将校,行军法以儆效尤,却被裹在大军中随人潮涌动无可奈何。漆黑雨夜里兵找不到将,将找不到兵,半点号令也发不出去,好在自家兵力远超对手,硬磨也能将那几百人磨没。 但最令高成演气个半死的,是从身后传来的祁营叫阵呐喊声。 拿下粮仓!活捉裴山! 拿下粮仓!活捉裴山! 他大骂汉人狡诈,那祁营何时溜到自家屁股后面的?明明躲在最后面,却叫喊的这般大声,装模作样给谁看?! 同高成演的焦躁相比,祁正却舒服的很,他是老滑头,怎肯为高句丽贼拼命?冲锋之时,祁营七八百人便有意识的放慢脚步,朝后退去。而镇北牙营的骑军本就比祁营步卒腿快,又急于一雪白日里被破阵的耻辱,冲锋起来无不奋勇争先,哪里注意到汉军委顿不前? 等到火把全被浇灭,战场陷入黑暗,祁营已经完全撤到了阵后,彻底把镇北牙营顶到了最前面。镇北牙营前进一点,他们便跟着朝前挪一点。除了喊杀声震天响外,完全是出工不出力的冷看镇北牙营和徐杨营拼命。 祁正洋洋自得之际,却忽觉自家军型一震,仿佛被一锤砸散了骨架一般。黑暗中也不清楚什么原因,祁正只当有人胡乱拥挤,开口便骂:“混账东西,看不见路还挤!是......” 话未说完,他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闯进了祁营军阵,他瞪大眼睛瞧去,但黑夜被暴雨笼罩,隐约只见一群铁塔般的黑影闯入阵中,却看不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而那群黑影速度极快,他尚不及开口询问亲随,便已冲到了跟前,转眼逼到他身前三步之内! “啊!” 祁正一声惊呼,他终于看清楚了那群黑影,铠马甲骑! 只眨眼间,祁正便被一支长槊挑起,甩出丈远,落地时已成一具尸体,只留下一声惨叫汇入更多的惨叫之中! 而更有大队骑兵随在铠马甲骑之后,横穿祁营军阵,瞬间透阵而出! 这队骑兵凿破祁营之后还不停歇,借着马势调转马头,冲着祁营军阵又是一个侧击!这次比方才还要容易,没费力气便杀了个对穿。 “敌袭!敌袭!” 两次透阵之后,祁营兵卒方才反应过来,但倾盆大雨的黑夜里,五步之外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只听见周围同袍哀嚎。 “啊哇,又来了!” 第三次! 三次透阵之后,祁营兵将只觉先前拥挤的大阵一下松弛了好多,怕不少了一半同袍?余者再也支撑不住,顿时四散溃逃,一盏茶的功夫,连敌人影子都没看清,号称辽南劲卒的祁营,便已做鸟兽散! 而那队骑兵好像也没有兴趣追撵祁营溃卒,只是减缓了马速,似在调整阵型。 若是光亮充足,便可看见这是一个锋矢阵型。锋尖是数十铠马甲骑,两翼和后阵是三百左右轻骑,倘若再仔细一看,每骑前后左右之间相隔约有五六步,刚好是这雨夜可视距离。 随着队伍中一声声号令响起,每骑间的距离更为整齐, “前后--前后”,“左右--左右”,“甲幢--甲幢”,“乙幢--乙幢”,“丙幢--丙幢”,“成-成-成”,“成--冲!” 匀速向前的骑军猛然提起马速,队中每骑已平端马槊,只管标齐前方和左右间距,毅然砸进镇北牙营后阵。 整支队伍的锋尖,身先锋矢的那一骑,显然是这只队伍的眼睛,他向哪冲,身后骑兵便随他而冲锋!一声声号令由他左右喊起传至全军,每一骑都随着呼喝,右前-五十步,左前五十步,右后转-右后转,匀慢-匀慢,直冲-直冲! 那锋尖之骑,犀甲赤红,横刀狭长,一只冰白的瞳眸闪着幽光,仿佛洞穿黑暗,正是司马白! 高成演堪堪避过一支槊锋,背后冷汗直流。他甚至能听见擦肩而过那敌骑嘴里喊出的号令! 他已经发现,这支忽然杀出撞进自家大阵的队伍并非横冲乱撞!他能感到自己大军正在削弱正在溃散!可这般大雨黑夜,敌人是怎么做到调度有序,又是怎么攻伐到位的?胡蒙的么?绝无可能! 高成演哪里能知道,司马白仗着左眼矩相珠胎的妙处,纵然是在暴雨中的黑夜,也将战场态势一览无余! 而且司马白临阵又灵光一闪,想出这么个看似呆板,却既简单又实用的法子。将部队束笼成阵以用冲杀,本意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成想效果竟是出奇的好! 高成演也是久历军中了,这等情况既然无法调度部队,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朝前冲!乱战而已,拼了! 裴山顶在营门处砍翻了一个高句丽军卒,已是筋疲力尽。战场呼喊连天,他不知司马白驰援已到,反倒觉得高句丽攻势渐猛,而自家防线越来越松,同袍厮杀声渐来渐弱。 虽然看不清四周形势,但裴山知道,粮仓被攻破就在眼前,自己已是无力回天了。他心思一横,提起最后一丝力气,便要冲出营门,此刻他已经放弃防守,乃是一门心思求死,只想多杀两个贼兵而已! “这便交代在这了么?但愿殿下吉人天相!” 轰!轰隆隆! 突然之间电闪雷鸣,一道道闪电如巨蛇般盘绕天际,蜿蜒直下,终于打破黑暗,照亮战场。Www.XSZWω8.ΝΕt 忽明忽暗之间,裴山望着此时的战场,不由得目瞪口呆! 不只是他,不论镇北牙营还是徐杨营兵将,无不呆在当场——一支汉人骑队如黑暗中的狼群,正左右冲突撕咬着高句丽大军!四处都是镇北牙营溃兵,也就仅只营门前一部建制还算完整,整个镇北牙营已经七零八落! 咔嚓!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 营门前的镇北牙营军卒终于看明白了战场形势,自家兵马已经大败!败成这样,神仙难救! 而那队汉人骑兵在击溃后军和中军后,已然调整阵型,正夹着风雷之势狂攻而来! “殿下,是你么?果真是你么!”裴山老泪纵横,混着雨水在脸上分不出来。 “杀贼!” 裴山所部绝处逢生,自然士气大盛。百余人借着闪电亮光团聚在裴山四周,杀出营门,强逆着镇北牙营兵锋推了出去。 而镇北牙营却恰恰相反,原本仅凭一股杀气吊着的战意顿时飞灭,近乎一击即溃,四散而逃。 粮仓前的道路纵然宽阔,却也不够乱了建制的步卒拥堵,而黑暗更加助长了慌乱。这些高句丽兵将已经丝毫没有了先前破城时的骄横,如羔羊般任由司马白骑队收割性命! 虽有闪电不时照亮战场,但高成演此刻已无力收拢大军,只因他每每刚要聚拢阵型,便被那支汉人骑兵恰到好处的赶到打破,最后只能任由那队汉人骑兵席卷溃兵。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那队骑兵竟能攻伐无碍,莫非有鬼神相助? “统领,快撤吧!” “仲室将军已占据东城,还望统领速与汇合!” 尽管周围亲兵苦劝,高成演只是咬牙不撤,他心里愤懑不平,自己堂堂王族子弟,素以知兵为名,这般模样如何去见仲室家小儿? 可当他瞧见那队骑兵正朝自己方向攻来时,便再也不敢逞强,只得丢下溃兵,朝城东撤去。 他心若死灰,如丧考妣,算上白日里损失的六百余骑,他麾下镇北牙营左军几近全军覆没! 威震北疆十数年的镇北牙营,一日夜里,间接连两败,竟在他高成演手里生生折去近半,他如何能向大都督交代! 望着那个在闪电中忽隐忽现,大杀四方的赤甲将军,高成演一腔愤恨只化作四个字:司马小儿! ==== 今天有了第一个催更,心里非常高兴,第一个催更怎么也得给办了! 第22章 镇北牙右军 司马白早已经注意到了高成演,心里遗憾没能将其斩落马下,待等调整兵锋,朝高成演方向靠上去时,怎料对方竟机灵的很,转身便逃了,司马白不禁大赞,能屈能伸真是个有种的! 四周大街上满是溃兵,司马白衔尾追了一阵,仓促之间也没能把高成演追上,却刚好迎上了退下来的朔朗和朵安铎所部。 司马白一望朔朗模样,便知他吃了大亏,未等开口询问,就听朔朗急道:“贼军势大,殿下请速速出城!” 司马白冲朔朗虚甩了一马鞭,骂道:“你要弃城?鲜卑男儿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朔朗浑身是血,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敌军的,被司马白骂了也不还口,只是催着司马白出城:“俺自然以死殉城,殿下却不能折在这里,铮锣还在都统府,求殿下带她一同走!” 司马白又是一马鞭抽了过去:“你竟这般瞧不起我!” 朔朗也不躲闪,平白挨了一马鞭,却带了恳求说道:“殿下!趁着雨大夜黑快走吧!不要北上!南下马石津,坐船回棘城,回建康也可!再不走来不及了!” 徐远知道朔朗不明情况,再也看不下去,便开口道:“俺们刚刚于粮仓大胜贼军,士气正盛,正准备一鼓作气收复全城,少将军你这话说的......” 朔朗一怔,惊讶道:“什么?你们去过粮仓?大胜贼军?” 司马白一笑,回道:“若非如此,哪来这些贼军溃兵?” 朔朗瞪大眼睛,屏声一听四周,脸上难以置信,随即大喜:“殿下神勇!粮草可无碍?” “放心便是,裴山守着呢,”司马白又问道,“你这是?” 朔朗抹了把脸上雨水,回道:“我和司尉沿街巷阻击高句丽贼入城大军,怎奈不敌,若非天降大雨,怕是没命来见殿下了。” 司马白眉头一皱,看来敌军进城后兵分两部,一部去攻粮仓,一部扫荡全城,粮仓那部已经不足为虑,另一部不知兵力如何,便问道:“你所遇贼军兵力如何,战力又如何?” “贼军全是骑兵,分成四五支骑队分进合击,约莫不下两千骑!亏得俺们依托街巷死守,才把他们堵在东城一阵子!但贼军攻势太过凌厉悍勇,瞧着有白日里见过的兵将,定是镇北牙营主力骑军,若不是天降大雨不能视物,殿下恐怕已经见不到俺们了!” 司马白一阵唏嘘,高句丽来犯兵马果然不止白天所见那些,这仗可怎么打!他抬头朝天望了望,任由豆粒雨滴砸在脸上,心道幸好有这场急雨笼罩黑夜,不然自己也很难击败围攻粮仓的贼军,而这威南城怕也早就丢了! 他万分庆幸自己把矩相珠胎掉进了眼睛里!不想石勒至宝竟还有这种妙用! 石勒若是知道他如此糟践矩相珠胎,怕是得从坟墓里跳出来杀他! 司马白又问道:“贼军现在何处?” 朔朗回道:“黑夜里谁都看不清对方,贼军全是骑军更不敢横冲直撞,两下里便都朝回撤了。俺派了探子跟着他们,杂碎们倒也会找地方,竟占了左右二营的军营安顿下来!” 司马白思忖片刻说道:“我瞅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贼军既已进城,想必胜算在心,定然不会冒险和咱们摸黑乱战。依你方才所言,这部贼兵的统帅本事不凡,不像粮仓那部是个蠢材,我料他雨停之前不会出来军营,咱们却刚好趁此良机清剿贼军溃兵!” 朔朗朝四周望了望,七八步之外却根本看不见人影,无奈叹道:“如何清剿?摸着黑根本无法行军调兵!” 司马白神秘一笑,回道:“这你不用管,我自有法子,不信你问徐远他们。” 朔朗莫名奇妙看向旁边的徐远庞庆等人,只见那几人无不神采飞奕,战意浓盛,庞庆直性子憨厚喊道:“殿下真神人!俺才知道铠马甲骑竟还能有这般无穷威力!痛快!” 徐远心知战情紧张,容不得闲暇聊话,便直接解释道:“咱们只需盯好周边几人便可,管好间隙,一个盯一个,跟紧了殿下,勿须管其他,贼人便会自己撞上刀口来!” 柳厘也说道:“只是咱们还操练不熟,总是出错,平白错过好多战机,也搭进去好多弟兄。” “那也是看不见啊!你们怎么能......” 朔朗还要细问,被朵安铎拦下:“少将军,军情如火,机不可失,这些容后再说,先按殿下法子办!” 先前高句丽大军因为有攻占粮仓的目标,虽然进得城里,但还没功夫侵扰百姓.这下溃兵布满街巷,慌乱中不少已经摸黑闯进民居,声声惨叫穿透黑夜。 万幸溃兵暂只波及粮仓左近,司马白转了兵锋带着朔朗所部调转马头杀了回去,大有风卷残云之势。半夜下来,斩首无数,西城算是彻底肃清,隔着朝升大街与左右二营军营对峙! 司马白望向长街对面的军营,贼军虽然只是暂避大雨,却也捡了这么个稳妥地方,整个军外表营鸦雀无声,内里实则蓄而不发,暗涛汹涌,哪个不开眼的若是强攻进去,怕是有去无回! 他眉头紧皱,这部贼军的统帅稳妥不失锋锐,将自家兵马优势运用尽致,不是白天城门前和粮仓那部贼军统帅能比的,绝非易与,实乃劲敌!小說中文網 但又岂能任由这两千镇北牙营主力扎在威南腹心之地?一旦雨停天亮,这把利刃便能放干威南城的血! 朔朗跟在司马白身后,哪知道司马白正自忧虑,他这会儿只顾感叹。之前听闻城破还以为威南已经不保,本来存了必死决心,这一夜下来,竟趁着大雨黑夜硬生生稳住了城内局势!接下来便看如何解决占了自家军营的那两千敌骑,鹿死谁手真是犹未可知! 思虑至此,朔朗豪气顿生,请战道:“殿下,我愿为先锋,去夺回军营!” 司马白摇了摇头:“如何去夺?咱们这点兵马能守稳西城便已不错了!”他看了看左右民宅,不禁叹了口气:“连累百姓遭殃了!” 朵安铎安慰道:“殿下勿忧,威南百姓本就不多,士族又多聚居在西城,暂无大碍。东城不过住了一些黔首穷汉,不足为虑!” 司马白闻言冷哼一声,便盯着远处模模糊糊的军营默不作声。 朵安铎以为殿下淋雨着了凉,关心道:“这夜黑雨大,贼军才吃了大亏,绝不敢再出营一战!此刻既不能战,殿下不若先回都统府稍作休息,淋了冷雨,需得烤火取暖,喝碗姜汤,万不可落下病来!” 司马白回道:“哪还有功夫歇息!天亮定然有一场恶战,快遣仆妇生火熬汤,一应军将不论上下都需如此照料!朔朗,还要辛苦你即刻征召西城民丁,越多越好,以壮声威,但要拣选强勇之人单独成营。” 朔朗点头道:“我这便去,想来也能凑出千余悍勇壮丁!其他但凡能动能喊的,我另外成营,列于阵后,不得已时都要上阵!若想守住威南,怕也只能拿人命来拼了!” 徐远说道:“少将军不必忧心,城中街巷不比野外阵战,镇北牙营纵使精锐,也未必能把本事使出来。况且这老天帮忙下了大雨,贼军已失夺城先机!” 司马白又道:“铮锣呢?把铮锣喊来,我有些话跟她说。” 朔朗只道司马白舍不得铮锣,决战之前要与她互诉衷肠,他自然乐见其成,笑道:“殿下也真是风流雅性,这个时候了还惦念儿女情长。” “放屁!”司马白骂道,“我是有要紧事同她交代!” “对,对,我这便去唤她,她也定然有要紧事同殿下讲!” “随你怎么胡说吧,你开心就好!”司马白瞪了朔朗一眼,哪有兴致再同他胡搅蛮缠,暗道现在但凡能管用的,都得用起来啊!又沉声冲左右将领道:“城中他处已经勿需再守,裴山所部,庞老将军所部都召回来,化零为整集中兵力,各营兵士于都统府集结待战!天一亮,便同高句丽贼一决胜负!若能胜了对面贼军,威南自然得保,若败了,不知诸位如何,我是唯死而已!” 他心中暗道,若是从前,自己遇到这种战事怕也只能随波逐流,万幸得了矩相珠胎和本经阴符,此番正是大展宏图之开端,自己再不会蝇营狗苟得过且过! 言下语意决绝,众将听得热血沸腾,俯首称喏,齐声道:“我等皆愿追随殿下,明日必胜,不胜则死!” 第23章 仲室绍拙 镇北牙营右军统领仲室绍拙一脸错愕的望着高成演,这个向来风度翩翩,以知兵自诩的王族将军,此刻竟一身污泥甲胄不全的站自己面前,莫非又吃了败仗?不能够啊,以他手中骑步各千,就威南城仅存那点兵力,还能翻上天不成?是了,路上漆黑,跌了跟头! “咱们在前面拼命,仲室统领在这好不自在!”高成演一肚子怨气,他摸黑撤退时被司马白好一阵追杀,若非亲兵抵死相抗,怕是已经命归黄泉。一番生死搏命,跌跌撞撞的总算与仲室绍拙汇合,怎料仲室绍拙竟如此悠闲,居然占了鲜卑军营,两千骑兵舒舒坦坦的窝在军营里,一副就此罢兵的模样! “俺们在外面血战,仲室统领罢兵于此是何用意!莫非以为威南已经到手!”高成演的手下也附和质问道。小說中文網 仲室绍拙脾气好,素来不愿与出身王族的高成演争执,只是两手一摊:“城门已破,军营已得,威南又这般空虚,还不算到手了么?” 这话说的丁点不假,前提是没有高成演的大败。 高成演被他一阵抢白,气急败坏,他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非得拉仲室绍拙下水不可!他指着仲室绍拙鼻子骂道:“你顿兵于此,坐看我左军与鲜卑走狗厮杀,莫非有意借刀杀人?” 仲室绍拙一怔,急忙解释道:“这是何意?高兄息怒,且听我解释。我本已将守军击溃,但天降大雨一片漆黑,着实不宜再战。刚巧找到这处空营,便安顿片刻,横竖已经进城,待雨停后再战不迟,就让敌军的脑袋多留一阵子,又有何妨?” “当真好计较!”高成演哑口无言,自己这闷亏岂不就吃在黑夜乱战上? 仲室绍拙走出营房,借着房内灯火搭手朝外望了望,房外只站了高成演几个随从,他此刻还不知道高成演已经大败,心道你自己还不是将大军安顿某处,却来说我,这算是争功么?好哇,你白日里轻敌冒进折了那许多弟兄,我只不痛不痒说了两句,这就要来寻我晦气不成!若不瞅你王族身份,我与你纠缠这些! “楞着做什么!看不见高统领脏成这般,还不与统领洗漱更衣!”仲室绍拙将怒气撒到屋角两名瑟瑟发抖的汉人女子身上,又对高成演道:“这两个汉人小娘顺手捉来的,还算标致,高兄先凑合用着。” 那两个汉人姑娘麻木的朝高成演靠过去,却听咔嚓一声,高成演竟拔刀一挥,两个姑娘立时血溅当场! 仲室绍拙大怒,再也忍不住,指着高成演骂道:“高成演!你别给脸不要!” 高成演冷笑道:“仲室统领竟一而再的坐看我部被敌军围攻,陈兵不援!白日里如此,晚上又是这样!你纵使不惧军法,却也不怕我左军两千将士的冤魂来索你命么!” 仲室绍拙被骂的莫名其妙,回击道:“白日里是你贪功冒进,现在这般大雨,我部骑兵怎能擅动!你当两军交锋就只.....你方才说什么!左军两千将士的冤魂?你给我说清楚!” 白日一败,晚上再败,镇北牙营左军赔了个干干净净,岂不刚好两千冤魂? 高成演只是盯着他不说话,连翻两败,一定要拉仲室绍拙垫背,否则自己难逃军法处死!自己战场上的本事或许不如仲室绍拙,但论起打官司的手段,仲室绍拙还嫩点! “你说!”仲室绍拙见高成演不搭腔,便指着他身边亲随喝问。 那亲随看了高成演一眼,哆嗦回道:“俺们被敌人大军合围,全军尽没,亏得统领奋勇搏命,俺们才杀出来!” “全军尽没?!”仲室绍拙顿时呆在当场,颤颤指着那亲随,震惊之下,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敌军合围,全军尽没,怎会如此? “放屁!威南城哪来的敌人大军!定然是你们战败借口!”仲室绍拙身后副将冲那亲随骂道。 高成演一瞪那军将,喝骂道:“放肆!岂有你说话的份!” 那亲随拼命解释道:“真的,我们在粮仓处被前后合击,敌军光是骑兵便有一千,不不,至少两千!而且还有铠马甲骑打前锋!” 仲室绍拙上下打量着高成演,心里不断打鼓,高成演虽然惹人厌,本事也平庸,但绝不是蠢猪,如非被敌人大军合击,以他手中兵力绝无可能一败至此,莫非线报有误?是了,必然是汉人说谎! “祁正呢?他人呢?”仲室绍拙杀气腾腾的问道。 “祁将军...” “祁正假降!现正与汉军合兵一处!”高成演急忙打断了亲随。 “好一个引君入瓮,咱们中了汉人奸计!”仲室绍拙大惊失色,“我早提醒过大都督,汉人狡诈不可信,哎,大都督怎就信了汉人之诺!” 高成演心知肚明,却不敢点破,他败的莫名其妙,岂能不找些措辞?既然别人朝那方面琢磨,他乐见其成,至于对敌胜负和威南得失已经不是他现在所能考虑的了。 “糟了!”仲室绍拙的副将丝毫未疑高成演私心,一声惊呼,“我等顿兵此处,岂不成了瓮中之鳖!” 高成演心思一转,劝道:“不如尽早离城,便回报大都督,祁正假降致使功亏一篑,他们汉人之间的官司,自有大都督计较!” “既已中计,便不能再耗下去了!”高成演又催促道。 仲室绍拙却不搭话只顾朝营门处张望,也不知他能看见什么。 高成演怕夜长梦多被仲室绍拙识破谎话,便朝左右副将喝道:“还不快去整军出城!” 那两个副将冲仲室邵拙望了望,又互相对看一眼,只是应诺却不动弹。 “高兄,”仲室绍拙终于开口,冷冷道,“咱们来前可是立了军令状的,威南若是拿不下来,你我脑袋事小,误了这千载难逢的战机,可就是误了国运!” 他声音虽然平静,实则是懊恼的不轻!他暗骂高成演畏敌如虎不知轻重,但也不好一直将他傻晾着,干咳了两声,又说道:“高兄,你且听我分析,看看在不在理。抚辽镇各营兵马杂七杂八良莠不齐,但能叫上名号的,也就那么几支。鲜卑左右二营,汉营成锋、金甲、护沙、河源等营。这鲜卑左右二营已在响马河畔被咱们聚歼,汉营主力被阻老帽山一线,也未见涉多老贼有回军打算。你说,现在威南城里,哎,我就不明白打哪变出来的大部精锐敌军?莫非汉人真会撒豆成兵的妖术?” 高成演听得阵阵心惊,仲室绍拙虽然出身不好,平日里也总是不争不怒一副老好人模样,但着实得了大都督真传,最受大都督器重。单看镇北牙营主力骑军都在他右军麾下,便能知其在大都督心中份量!再过一会儿,待他镇定下来,一缕缕的分析出真相,还有自家活头?!遂威逼道:“仲室统领这是在说本将军信口雌黄了?” 仲室绍拙苦笑道:“高兄!高将军!都这般时候了,咱们就别互相挤兑了!我琢磨着这威南城不乏精悍壮丁,辽人又多善骑射,临阵征召个一两千人应该不难,再多怕就有些拼凑了,凭墙守城尚可,阵战则白白送命。” 高成演暗舒一口气,问道:“然后呢?” “这大雨下的连个火把都打不起来,城内街道又不似野外,本就不利我骑军展开阵型。两军一旦混战在一起,咱们浑身本事使不出半成,平白与那些莽夫比拼力气,倒让他们乌合之众占了便宜!所以这等天时地形着实不宜动兵,不过高兄放心,”仲室绍拙顿了顿,若有深意的瞥了一眼高成演,接着说道,“这雨也下不久了,天也快亮了,敌军究竟是请君入瓮还是引狼入室,还两说着呢,那个能破我江铰横山大阵的人,我倒真想好好会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