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雪夜归》
1. 迷路
如果知道会迷路,千雪一定会听导游的,跟好队伍,但现在晚了。
千雪拨开厚实的手套,看了看腕间的手表,还差一分钟六点半。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呼出的热气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冷空气里升腾而上。
算了算,她已经在万守山白雪皑皑的雪地里走了一个多小时,走到夜幕降临,四野无人。
一阵风吹来,吹得地上的雪片四起,吹进千雪的眼睛里。
她靠到树上,闭上眼,抬手抹了几下眼睛,继续往前走。
没走几步,忽然被人拽住手臂。吓得她想连忙甩开,未能如愿。
这会是什么人?这两千多米的雪山上还有谁没有下山?自己的生命是否会遭受威胁?
千雪的心脏猛烈跳动着,藏在手套里的手紧紧握着,愣怔几秒,才鼓起勇气回头。
一转头,千雪看到了一张年轻帅气的面庞、一双清冷忧郁的眼眸,眸光很暗,如一汪潭水。
“你想干吗?”千雪壮着胆子质问。
“你就这么想死?”男生的语气冷若冰霜。
“谁想死!”千雪用力甩开他的手,转头去看方才要走的路,走了两步,才赫然看清再走几步,便要坠入万丈悬崖。
如果不是刚才那男生,她怕是已成为万守山这一方天地里的葬品了。
想想感觉一阵后怕,接下来的路,要走得更小心才是。
千雪想跟男生说“谢谢”,却发现男生已经向右前方走去,融入夜色。
她连忙跟上去,却见男生丝毫没有止步等她的意思,赶紧喊“喂,等等我”。
她可不想再一个人继续走下去了,有个人陪着总比独自乱走好。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千雪似乎觉得男生的步子跨小了。
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
终于追上他,千雪望着男生挺拔的脊背,跟他说“谢谢”,但男生没有任何反应。
千雪全当他少言寡语,走到他身前,抬头望着比自己高一头多的男生,边倒着走边笑着说:“我叫千雪,千山暮雪的千雪,你呢?”
她朝他伸手,但男生依旧我行我素,视线只在她红色手套上轻轻一掠,很快移开,没有表情地说:“别跟着我。”
千雪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人,看着冷漠,说不定有一颗热心肠,凭着他刚才救她一命,她初步判断,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千雪开始扮演柔弱女生,声音娇软:“天这么黑,荒山野外的,你就让我一个弱小可怜无助的小女生迷失在这茫茫雪山里,万一下不了山,冻死在这里,或者被豺狼啊、野豹吃了,你忍心吗?”
她边说着眉头还微微皱着,好像危险下一秒就要降临。
她发现这招挺管用,男生朝她望了过来,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说:“叶归,风雪夜归人的归。”
千雪看了看手机,发现没信号:“叶归,你手机有信号吗?”
“没有。”
“我的也没有。”
“有人会来找我们吗?”
“不知道。”
“你也是跟团跟丢了?”
“一个人来的。”
“你也是迷路了?”
叶归没说话,半晌道:“别说话,省着点力气。”
这之后,两人都沉默不言,直到走到腿脚酸疼,千雪才弯腰扶腿,气喘吁吁地靠到一棵松树上:“歇会儿吧,好累!”
她的心脏传来阵阵疼痛,眼前的景致有些模糊。
千雪剧烈喘气,接着干咳不止,有一抹红色液体从她嘴里坠入雪白中,如绽放的罂粟。
叶归走到她身边,发现了异样:“你怎么了?”
千雪的身体沿着树一点点往下滑,嘴角上扬,露出难掩的苦笑:“扩张性心肌病。”
“这就是你想死的原因?”叶归也坐到她身旁,靠到树上,侧头看她。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不想死。”千雪解释,“我那是没看清前面是悬崖,我才十七岁,以后的日子还很长,陈医生跟我说了,像我这样的体质,还能活二十年以上。”
千雪转头去看叶归,一双水灵的眼睛在夜幕上格外明亮,眸子含笑:“我有一个梦想,你知道是什么吗?”
“我哪知道。”叶归看她的笑眸看得有点恍神,似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闪烁的星辰,那么亮,又那么灼热,如同火种般,在这冰天雪地里燃烧着。
“我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就是活到九十九。”千雪眼中笑意更甚,“我要看遍这世上所有的美景,直到我走不动的那天。哦,不,走不动啊,那就坐在轮椅上,让我那些孙子辈推着轮椅去。”
千雪见叶归有些出神地望着自己,问他:“叶归,你的梦想呢?”
叶归不答反问:“为什么要活着?”那双清冷的眼眸掠过一丝厌世之色。
“活着啊,活着很好啊。”千雪望着山脚下那隐约可见的几星灯火,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像只小猫咪,下巴抵着膝盖,“活着可以吃到我妈做的白菜肉馅的馄饨,吃到我外婆做的桂花米糕,吃到学校旁老王肉饼家的千层肉饼;活着可以三月看到樱花,六月看到玫瑰花,九月看到桂花,冬天嘛,还能看到雪花。只是,我家在南方,我活了十七年,一次都没看过雪,现在看到了,雪还这么厚,每棵树上还结了雾凇,你看,很美吧。”
千雪抬头去看松树枝头挂着的雾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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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结在枝头,晶莹剔透,仿若一串串白色琉璃。
目光所到之处皆是雪白一片,这是她十七年以来第一次看到雪,比她在电视上看到过的任何一次雪都要盛大。
叶归望着周遭的一切,在他眼里,雪是雪,树是树,山是山,跟他日常所见到的物品没有两样。
他觉得索然无味,将视线移向千雪,看到她眼睛弯着,眼睫上挂着一层白白的雾凇,像白色糖渍,好似能闻到溢出的香甜。
这让他第一次有一种错觉,好像世界不完全都是黑暗,在某条缝隙里,存在一束光亮。
“很美。”叶归看着千雪的眼睛,她眼睫上的雾凇比枝头的雾凇还美。
“叶归,你呢?”千雪若有所思地问,“你为什么活着?”
“因为活着,所以活着。”
千雪见叶归兴致缺缺的样子,没继续问。
她双手环胸,想留住些温暖。
她已经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熊,但依然能感到零下二十几度的寒冷。
这是她第一次体验这样的酷寒,冷气像长了脚,直往她皮肤里钻,钻入骨缝里,再这样下去,她还能支撑多久?
“叶归,你说我们会不会冻死在这里?”
还要走多久,手机才能有信号?才能有人来营救我们?
“也许吧。”
“可我不想死!”千雪还有很多很多没有完成的事,她现在不想死,“我想好了,我要考A大的舞蹈表演,以后当舞蹈家,站在舞台上,跳最美的古典舞!”
豪言壮语说出口牵扯到了心脏,一阵痛袭来,她只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叶归时,笑容依旧灿烂。
叶归实在不明白,世上怎么有这么爱笑的女生,笑起来眼睛弯得像弦月,比满月的光还要亮。他抬头,看到头顶悬着很圆、很皎洁的月亮,冒出一句:“很亮。”
“什么很亮?”
“月亮。”叶归口是心非道。
其实,是你的眼睛很亮。
千雪眨了眨眼睛,上面挂着的雾凇似白蝴蝶,翩跹起舞。
即便戴着手套,她的手也被冻得半僵。
千雪拿下双肩包,有些费力地从包里拿出两枚巧克力,给叶归递过去一枚:“吃点东西补充能量。”
叶归接过,戴着手套撕不开包装袋。
他脱掉手套,撕开包装袋,将这枚先放到千雪手心,又从她手里拿了另一枚,快速撕开,把整块放入嘴里,又迅速戴上手套。
一股橙子味瞬间在他口中蔓延。
就着月光,千雪看到叶归方才脱手套时,左手腕上有道道伤痕,凌乱的、诡异的,盘踞在他具有骨感的腕间。
“你手腕的伤痕是怎么弄的?”
2. 公主
千雪见叶归许久不言,眸子里流淌着晦暗之色,大概是触到对方的禁区:“你不想说就不用说了。”
于他而言,她不过是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没必要为她敞开心扉。
一阵风吹来,吹落了树枝上的些许雾凇,还有松果,有的砸在雪地上,有的落在了他的白色卫衣帽子上。
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似乎没注意到,千雪抬手想帮他拿走,却见他警觉地往后一仰,千雪微笑道:“有一颗松果掉你帽子上了。”
叶归才又靠近她,让她拿掉了那颗松果。
“好冷。”千雪跺着脚,试图想让血液流速快点,体温能上升一点,却是徒劳。
她知道一个道理,人与人靠近,才能互相取暖。
为了能让身体暖和一点,她像只小蜗牛,一点点地往右边的人挪去,直到听到两人衣服的摩擦声才止住。
摩擦声也就响了一声,转而消弭。
叶归已经站起来往前走去:“你去哪儿?”
千雪想站起来,却发现腿冻得有点僵,缓了几秒才站稳,朝他奋力走去。
下雪了,雪花片片飘落在前方穿着一身黑衣的叶归身上。
他像独来独往的夜行侠,又酷又潇洒。
阵阵凛冽的风刮来,刮得雪花纷纷打在千雪的脸上,她头一次生出“我不想看雪了,我想回家”的强烈念头。
手机还有多久才能有信号?还要在这雪山里待多久?会不会冻死在这里?
一向乐观的她,忽然生出悲心,此次旅行完全是她自作主张,她骗老爸老妈说去好友艾嘉家里玩几天。
老爸老妈原本不答应,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才说服他们,但有个前提,每天都要跟他们汇报身体情况,比如今天有没有胸闷气短、有没有按时吃药。
千雪追上叶归,他忽然转身,她猝不及防地撞入他怀里,沾上了他羽绒服上的雪片,一片凉意。
靠他这么近,千雪闻到了他身上松柏般的味道,清新、迷人。
她刚想挪开,却被叶归抢先一步,拨开埋在他胸膛里的那颗戴着红色毛线帽的脑袋。
“你干吗?”千雪仰头,整了整被他弄得往下快盖住眼睛的帽子。
她看到他神色时,心下一惊,这是发生什么了?一向冷静自持的叶归怎么这副表情?他神色慌乱,眼中还流露出一丝惧意。
“有、有东、西!”叶归有些结巴地说。
“什么东西?”千雪脑中快速闪过一些画面,难道被她说中了,是豺狼或是野豹?她原本平静的心猛然一提。
叶归竟像个孩子似的,躲到千雪身后,弓着脊背,从她肩膀处探出脑袋,朝右前方一指:“没看清,在那儿。”
千雪壮着胆子朝那方向望去,什么都没看到,却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循着声音找去。
她抬头,看见一棵松树上的一根树枝晃来晃去。
借着月色,看到树枝上坐着一只毛茸茸的动物。
千雪走近几步,躲在她身后的叶归也跟着走了几步,全程贴着她,像她的小尾巴。
这下千雪看清楚了,树枝上的动物不是豺狼也不是野豹,而是一只棕色的松鼠,正用前爪往嘴里送着什么,应该饿了,出来觅食。
就千雪所了解到的,松鼠基本都是白天活动,难道这是一只离群的松鼠,跟她一样,也迷了路,现在正补充能量?
不管松鼠是出于什么原因在这里,总归虚惊一场,她的心落下去,转头去看叶归。
叶归还瑟缩地躲在她身后,应该还没发现松鼠。
千雪故作惊恐地看他,害怕道:“好像是野豹,你说怎么办?”
“跑啊!”叶归听闻连忙站直身体,抓起千雪的手腕就往反方向跑去。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冷风,眼前是胡乱刮过的风雪,身前是挺直的脊背,她在他身后,好像冷风不再是冷风,冬雪不再是冬雪,心忽然没来由得快速跳动。
她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跑得太快了?
还是,艾嘉跟她说的“喜欢一个人,心跳会加速,世界会天旋地转。你会觉得,那一秒,你眼里只有他一个人。会有一种,我想和他在一起的强烈想法”。
不可否认,在这茫茫雪原里,她不想一个人。
她想藏在他身后,好像这样风雪变小了;
她想被他牵着走,好像她就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
她想跟他在一起,想有个人能陪自己捱过这漫无边际的寒夜。
被他拽着的手腕,好像在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能量,一并输到她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里。
不知跑了多久,千雪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无法运转,忽然脚下踩空,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身体前倾,也眼睁睁地看着牵着自己的少年身体滑落。
千雪没有倒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而是倒在了叶归的胸前。
一切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似的,她先感到身体落在他羽绒服上。
落下又微微弹起。
再落下,落入他宽阔的胸膛,听到他的心跳声。
咚咚咚,仿佛敲着小鼓似的,震荡着她的耳膜。
他这是跑步后加速的心跳声吧?
这样强有力的心跳声是健康的,不像她的,有时快得要命,有时又慢得要命,好像随时随地都要罢工。
千雪没有立刻起来,被她压着的叶归也没动,两人就这样躺在凹陷的雪坑里,她听到叶归说:“黑暗总是随时降临。”
千雪抬头仰望夜空,夜幕上除了一轮皎洁月亮,还散落着星辰。
她的气息有些不稳道:“黑暗会随时降临,但正是有了黑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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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才能看得见月亮和星星。”
叶归见她仍压着自己,动了动身体:“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
千雪把食指放到他唇边,示意他噤声:“别动,小心被野豹发现。”
叶归立刻安静下来。
千雪侧头,嘴角露出一抹狡黠的笑。
就这样躺在他的身上好像不错,扫去了些许寒意,报团取暖是真的。
“叶归,有没有觉得暖和点?”
“重。”
“如果不想被冻死,要不要考虑团队协作?”
“先躲过野豹再说。”
“你还真信啊。”千雪见叶归凝重的神色,一下破防,忍俊不禁,“骗你的啦,没有什么野豹,刚才是一只小松鼠,出来觅食。”
话音刚落,千雪被叶归一把推开,她从他的胸前被转移到了他身旁。
他还特意往左边挪了一下,大有一种“你别来招惹我”的架势。
热源骤然消失,千雪有些不适应,侧头去看绷着脸的叶归,抬起胳膊轻轻地碰了下他的胳膊,用带着小女生柔软的声音道歉:“对不起啦,开个玩笑。”
“我不喜欢这样的玩笑!”叶归没有看他,面色冷冰冰。
千雪往他身边挪了下,几乎要靠到叶归时,叶归又往左挪了下,千雪又继续挪,叶归也挪。
他不想让她靠近的意味极其明显,但小姑娘秉承着“不放弃不抛弃”的精神,最终成功打破了两人的一臂之遥。
咫尺之间,千雪抬手戳了戳他依然生气的脸,像哄孩子似的说:“好啦,我错了,下次不开这样的玩笑了。叶公主,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谁是公主!”叶归终于看向她,朝她扫过一记凌厉的眼神。
“谁心眼小谁就是公主。”千雪笑着逗他,“你还生不生我的气?你再继续生我的气,你就是叶公主。”
叶归面露无奈,眼睛里没了冰冷,反而透出月色般柔和的光:“你很烦,知不知道。”
“是,我很烦人,从现在开始,我宣布,我要一直烦你了。”
“别来烦我!”
“我就要烦你,一直烦到你把我带下山为止。”
现在,她能依靠的人只有叶归了。
“你有病,来爬什么山。”
“坐缆车上来的,下山再坐缆车啊。”千雪叹了口气,“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两人离得很近,彼此呼出的热气在空中缠绕,如同一缕缕缠绵的薄雾。
“走吧,我带你下山。”叶归站起来,朝千雪伸出手,把千雪拉起来后,郑重其事地伸出右手。
他这是要牵着自己走?千雪的心怦怦直跳。
就在千雪犹豫着要不要把手放到叶归手心时,听到他很正式地自我介绍:“重新认识一下,叶归,十八,抑郁界常驻嘉宾。”
3. 秘密
雪越下越大,鹅毛似的飘着,脚下全是白茫茫的深雪。
千雪曾渴望看的世界,此时却像一张望不到尽头的网,将她牢牢地困在里面。
她停下来,拿出手机,深深地吸了口气,摁亮屏幕,依旧没有信号,一颗心如坠冰窟。
“我们现在在两千多米的山上,再往下走一段路,说不定就有信号了。”叶归拍掉落在她小红帽上的雪花,清冷的眼里透出温柔,“别担心,我陪着你。”
“叶归,我……我们……”千雪觉得自己每个细胞似乎都被寒意占领,腿也有些僵了,嘴唇冻得发紫。
叶归似乎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打断她:“我们不会有事的,你跟着我,我走你前面,你走我身后。”
“叶归,你这是要做我的挡风神器吗?”
“你可以这么理解。”
千雪亦步亦趋地跟在叶归身后,他高大的身体,为她挡去了不少风雪。
他走在她前面,像一棵千年神树,不只能为她遮风挡雪,还能给她带来安心。
夜很黑,雪很大,而眼前的少年,似春回大地的暖风,在黑暗中,为她开辟了一条雪之星河。
千雪紧紧地跟着叶归,他往左,她也往左;他往右,她也往右,俨然他的小尾巴。
“叶归,你怎么没跟你家人一起出来旅游?”千雪盯着叶归藏在卫衣帽子里的后脑勺。
叶归的脚步一顿。
千雪撞到他后背,听到他说:“没有家人。”
呀,鼻子撞得有些疼,千雪皱了下眉头,惊疑地抬头去看转身看她的叶归:“你的家人呢?”
“我爸在我五岁时出意外离开了,我妈,月初tiao/楼了。”
千雪体会过至亲的离世,是十岁那年,外公患病去世,她看着躺在水晶棺材里的外公,哭成了小泪人。
她知道至亲离世的痛苦,拽住叶归的衣袖,扑闪着挂着雾凇的好看杏眼,安慰他:“叶归,苦难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的命题,有的人遇到了,可能就跟苦难妥协了。”
“但我觉得还是别妥协了,好不容易来人间一趟,总要让自己开心点,就算成不了什么伟人啊名家啊,但至少,我们也要成为自己命运的捕手。”
她走到他身侧,望着他那双深不可测的深邃眼眸,语气坚定:“太阳会落下,但太阳也会升起。”
她牵起了叶归的手,这次她没有做他的小尾巴,成了与他并肩同行的夜归人。
叶归垂眸望着那只牵住自己的手,戴着红色毛茸茸手套,明明有一丝寒意,他却感到了许久未曾体会到的暖意。
他待在黑暗里太久了,以至于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光的存在。
“太阳永远不会落在我身上。”这是他的心声,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处境。
“怎么会呢。”千雪晃了晃他的手,冲他一笑,“看看我像什么。”
她像什么?
像原始篝火,熊熊燃烧,照亮黑夜;
像漫天星光,铺满天幕,点亮夜空;
像夜之精灵,闯入他的世界,扫荡他心底的黑暗,乍现不朽之光。
她是所有光的总和,善良打底,微笑作陪,活泼点缀。
仿佛把一整个世界的光都带到了他面前。
“光。”
“不至于吧。”千雪弯眼笑,“看我,像不像一枚小太阳?”
太阳?她笑起来,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像他拉开窗帘时,洒落窗前的那束暖光。
“挺像。”
“从现在开始,我做你的太阳,好不好?”千雪说,“太阳永远会落在你身上。”
这次牵手谁都没松开,他们是极寒雪原里彼此唯一的依靠,好像不松开,就能抵御严寒,一起找到出路。
“千雪。”
“嗯?”
“我知道我们该做点什么了。”叶归停下来看千雪,眼睛里闪着光。
“啊?”千雪抬头看他,冰天雪地里,他想做点什么?“你不会想对我表白吧,我可告诉你,高考之前我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谁要跟你谈恋爱。”叶归松开她的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谈恋爱。”
“为什么?”哪有人不想谈恋爱的,千雪从艾嘉那儿得知,谈恋爱可是世界上很美妙的一件事,可以跟喜欢的人一起看云赏月,一起度过春夏,甚至有的还能为了能跟对方上同一所大学,奋发图强。
谈恋爱不挺好吗,为什么叶归不想谈恋爱呢?
“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有抑郁症吗?”
“谁规定有抑郁症就不能谈恋爱的。”
“遗传性抑郁症,治不了。”叶归的声音沉下去,“谁跟我在一起都不会幸福,我不想害谁。”
“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别人跟你在一起会不幸福。”迎着风雪,千雪明显感觉到凛冽寒意,说话间被灌了风雪,咳嗽起来。
叶归往前跨了一步,把小姑娘挡在自己身后,转头跟她说:“跟我后面。”
见小姑娘咳嗽得厉害,叶归干脆停下来,带她走到背风处,找了一块岩石,两人靠坐上去:“歇会儿。”
千雪喝了几口水,终于缓过来,看到叶归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腕,听到他说:“看到了吗,这些都是抑郁症带给我的伤痕。”
叶归开始打开心扉,向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人讲自己从未跟别人讲过的最深的秘密。
……
高一那年,叶归十四岁,刚入学两个月,独来独往,寡言少语,是别人眼中的学霸,也是别人眼中的怪咖,偏偏这样的怪咖个头拔高,还长得帅,成了女生们纷纷追逐的男神。
有的女生特意每天走过他们班,只为一堵男神之姿,有的女生天天给他送情书,有的女生主动拦住他问他要手机号……什么样的都有,但这位男神谁都不搭理,谁都无法打开他的那扇心门。
女生们的此举,男神的冷漠回应,引来了其他男生们的嫉妒,甚至恨意,对叶归进行言语上的侮辱,诸如:
“他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成绩好点,长得好点吗,但没有一点人气味儿,你们不觉得他像末日僵尸吗。”
“他以为他谁啊,那样对待女生们,没礼貌,也没风度,渣男!”……
对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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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声音,叶归能听见,但全当听不见。
但事态朝着更严重的方向发展,有人在他的课本上用刀片剜了大大的洞,语文课本、数学课本、英语课本、物理课本都无一幸免,每个课本上一个字,合起来是:渣男去死!
有人在他的课桌上刻了无数的恶言恶语;有人去班主任那儿检举他作风不正,玩弄女生……
到后来,他从神坛上的学神,变成了别人口中的变态、渣男。
一时间,所有的流言蜚语如同雪片砸向他。
他的世界,经久不息地下着一场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黑暗如牢笼将他罩住,他对所有事物都产生不了一点兴趣,他开始厌世。
他走入一场死局,出不来、逃不走,只能休学,将自己困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关上窗帘,任由黑暗将他吞噬。
整整三个月,他瘦了二十斤,脸色苍白,嘴角干裂,不复往日光彩。
直到他妈妈方女士看到他这副模样,才不得不跟他说:“孩子,我们去看医生吧。”
那是他第一次去精神科,看到“精神科”的牌子,他猛然惊醒,内心抗拒,甩开方女士的手就往外跑。
被方女士拽回来时,他双手放在头上,揉乱了头发,低头垂眸,表情痛苦,跟方女士说:“我不看了,我要走!”
“儿子,妈妈对不起你,应该早点带你来看的。”方女士痛苦道,“都怪妈妈,害你有遗传性抑郁症。妈妈之前怎么跟你说的,生病了,咱们就要治。妈妈陪着你。”
方女士死死地拽着叶归的手。
叶归看了心理医生,得知自己那段时间得了很严重的抑郁症,已经到了自/can的程度,手腕上的伤痕便是铁证。
他配合吃药,到高一下学期才入学,休学期间将落下的课程一一自学,跳级到高三,因为成绩优异,提前参加高考,成功考入理想大学,那年他十五岁。
后来,叶归想,最初犯病,应该是五年级,不算严重,只是极度孤僻,不喜与人交往。
本有预兆,但他只把这当成自己性格的转变。
……
“后来呢?是不是又复发过?”千雪看着叶归手腕上的伤痕,触目惊心,像有细针在她心头剜着,有些刺痛。
“嗯。”叶归的眼神黯然,“上大学,那些人还那么幼稚,可能是嫉妒我吧,课上课后都排挤我,在学校论坛里到处发一些不实的负面消息。”
“所以,你又伤害自己了?”千雪数着他手腕上的伤痕,交错间,至少有五六道。
叶归的声音里像含着风霜,哑哑的:“每次陷入黑暗,si/亡是唯一的出路。但我又不甘心就那样死去,好像有一些未完成的事在等我。”
“你的未完成,是等着有一天我的出现吧。”千雪逗他。
叶归不禁笑了:“也许吧。”
“把你的手伸过来。”
“干吗?”
“给我。”
叶归伸出左手。
“闭眼。”千雪说。
“你要做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4. 手链
叶归闭上眼睛,于暗色中,其他感官被放大,听到她那边传来翻找东西的声音,不一会儿,他的手腕被她托住,触碰到她毛茸茸的手套。
掌心传来些许温热的滑嫩触感,是她的手,他很想睁眼看看这个小姑娘要使什么把戏,却听到她说:“好好闭眼,别偷看。”
她在他左手手腕画着什么,一圈一圈又一圈。
“千雪,你不会在玩小孩子画手表的游戏吧。”
“你看我有那么幼稚吗?”千雪终于完成“杰作”,收起笔,立刻戴上手套,“可以睁眼啦,抑郁界常驻嘉宾。”
叶归睁眼,映入眼帘的是小姑娘扑闪着的可爱杏眼,眼中有明媚笑意,他的心晃了下。
他低头去看手腕,腕间画的不是什么手表,而是一个红色的太阳手环,手环主体由两条线组成,线中间等宽分布着太阳,每个太阳都放光芒,每个太阳都有表情。
“叶归,你看啊,这个太阳叫小喜,最喜欢欢天喜地了。”千雪眉飞色舞。
“这个太阳叫小怒,最喜欢生气了。”千雪努嘴瞪眼。
“这个太阳叫小哀,最喜欢伤春悲秋了。”千雪托腮皱眉。
“这个太阳叫小乐,最喜欢笑了。”千雪笑逐颜开。
“剩下两个太阳,一个叫小千,一个叫小雪,不是什么人间绝色,却是小暖炉担当,谁冷了,就帮他烘一烘、暖一暖。”
千雪摩挲着叶归手腕上的伤痕,笑容散了,抬头看他:
“叶归,送你一串千雪牌太阳手链。”
“生活里会有阴晴圆缺,我们也总会跟不同的情绪交锋。我希望你的生命里不只有漫漫长夜,也有无数个白昼。”
“叶归,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什么不可以放弃,但我们最不应该放弃的就是自己。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这一刻,好像有什么冲破了他重重围住的篱笆墙,漫无天日的黑暗里霎时落下星光。
“谢谢你,千雪。”
“不用谢,相遇是缘。”千雪帮他拉好衣袖,那串千雪牌太阳手链便倏然隐没,“你的手机号是什么,等我们下山后,我们要保持联络哦!”
千雪正要脱下手套,便见叶归从她手中拿过手机,摘下手套,输下他的手机号,刚想给自己拨号,想起没信号,拿出自己的手机:“说下你的手机号。”
千雪边说,他边输入。
“休息得怎么样?身体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叶归问。
“可以了,要出发了吗?”她知道再这么待下去自己会被冻僵,怕是还没下山,自己就要被冻死在雪山上了。
“走吧,我去给你建一座房子。”
叶归依然让千雪贴在他身后走,做她的挡风雪神器。
在背风处,千雪被叶归安排待在一旁,什么都别做,而他在用手奋力地刨雪,雪花四溅,千雪不得不远远看着,好几次要上前帮忙,都被叶归推开。
她一个病人,走雪地都要让她心脏承受负担,更何况刨雪。
千雪看了看时间,九点二十,还要过多久他们才能等来救援?导游联系不上她,会不会来找她?
她一直蹲着看叶归刨雪,他很卖力,没几分钟便刨出一个深深的大坑。
见他不刨了,千雪走过去,看到他正在用手刮坑顶,这就是他建的房子吧,是一座雪房子。
千雪走进去,照着叶归,依葫芦画瓢地也用手刮坑顶,试图刮出一个好看的平整屋顶。
刮时,小雪块掉落,落到千雪的红色毛线帽上,也落到她脸上、眼睛上。
千雪朝叶归望去,看到他拿掉了一直戴在头上的卫衣帽,正在抖落卫衣帽上的雪块。
这时,她才看清叶归的全貌,短发,留着碎盖刘海,盖住额头,透出阴郁的文艺气息。
千雪莞尔一笑。
“适合你。”千雪走到他身后,帮他掸帽子上残留的雪,踮脚帮他戴上帽子,“很帅。”
明明周遭全是寒意,她却觉得脸颊热热的。
千雪还想继续修整下这临时建造起来的雪房子,却被叶归揽住肩膀:“别动。”
千雪听话地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朝自己又走过来,高大的身影挡住所有光影。
她闻到了清冷的松柏味,心又没来由的加速跳动。
她任由他帮自己拍掉帽子上的雪,每拍一下,宛若心房正在跳高节奏的探戈。
扑通扑通,心跳声震耳欲聋,会不会被他听到?
她捂住心脏,却欲盖弥彰,听到他问:“你的心跳怎么这么快?”
“我……”千雪红了脸,寂静的雪夜,无法掩盖她的心跳,只好找了个合理的借口,“心脏有点难受。”
“歇会儿吧。”叶归扶她坐下来,完全把她当成了心跳加速的心脏病患者,“要不要吃点药?”
“该吃药了。”千雪从包里拿出药盒,脱下手套想打开盒子,平日里轻松打开的盒子,此时像跟她有仇似的,怎么也打不开。
她知道不是盒盖太紧,而是她的手被冻僵,根本没有打开的力气。
“我来吧。”叶归脱下手套,轻松打开,看到里面有五个格子,每个格子里都装满了药,“吃哪种?”
“每个都吃,有的吃两粒,有的吃四粒。”千雪接过叶归帮自己打开的保温杯,吞下了今日份的药,一共吃了十二粒,吃完盖上保温杯,笑着说,“我都成药罐子了。”
“我们都一样。”叶归也笑了,笑容里带着苦涩。
“你今天吃药了吗?”
“我……吃了。”叶归的眸子闪躲了下。
两人靠着坐在雪屋里,千雪觉得这里像她的避风港,没了风雪,少了寒意,好像跟他挨在一起,她的小世界都变得温暖。
谁都不说话,雪屋异常安静,甚至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还听到外面不知从哪儿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太静了,静得有点可怕。
千雪下意识地往叶归身旁一靠,这一靠,便精准地将脑袋倚靠在他的肩头。
她意识到这样的亲密不应该,想移开时,却发现自己的脑袋被叶归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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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低沉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小太阳,困了你就睡会儿。”
好吧,这人还以为她困了,这是要给她一个可以倚靠的枕头啊!
不知是他的肩头太温暖,还是她累了,闭上眼睛没多久,她便沉入梦乡。
她做了一个梦,梦里是江南特有的晴天,湛蓝天空,朵朵白云似的棉花糖跟着人移动,空气里飘着桂花香。
在外婆的院子里,她坐在小板凳上,听到外婆用洪亮的嗓门喊:“阿雪,米糕好了,来端啊!”
她端来了热气腾腾的桂花米糕,香味扑鼻,吃一口,糯糯的,香香的,是童年的味道。
她好想就这样在梦里歇脚,永不醒来。
连续打了两个“阿嚏”,将她从美梦中拽出来。
千雪揉了揉鼻子,发现自己还枕在叶归的肩头。
为了不惊醒叶归,她小心侧头,看到叶归闭着眼,好像已经睡着,冷白的皮肤上有些发紫,大概被冻的。
他脖子上空落落的,没有围巾。
千雪扯开脖子上的红色长围巾,一半绕在自己脖子上,一半绕到他的脖子上,最后想打个结,却发现叶归睁开了眼。
“你干吗?”叶归低头望着脖颈处多出来的红色围巾。
“小太阳给你送温暖了。”千雪在围巾的尾端打了个结,两人又靠到一起。
“谢谢,我不用。”叶归想解开。
千雪制止住:“叶归,好朋友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好朋友,这对叶归来说,如此陌生。
他曾那般渴望过,如今,姗姗来迟。
他的眼眸里流淌过一丝被温泉浸润过的暖流,往他心间流去。
千雪刚想戴上手套,手却被叶归拿过去。
小小的手被他大大的手掌包裹住,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千雪的心瞬间漏跳半拍,他这是要做什么?
她一动也不敢动,看着他像搓面条似的,将她的手裹在他的手心里揉搓着,动作轻轻的,好似生怕将柔软的面条搓坏。
冻僵的手,在他揉搓下,一点点回温。
她忽然有点想哭,天寒地冻里,她不是一个人。
还有人,陪着她一起抵抗风雪、共度寒夜。
冷寂的雪屋里,一切的温柔都有了具象,这具象不是别的谁,而是眼前人——叶归。
叶归,你身在黑暗里,但你最耀眼了、最温暖了。
“小太阳,你怎么哭了?”叶归看到雪地里掉落了一滴眼泪,温热的泪水晕开,融掉了一点寒雪。
“我……没事。”千雪吸了吸鼻子,把要掉落的泪水憋回去。
她抬头去看叶归,脸颊上还挂着眼泪,她笑着看叶归:“叶归,我们一定要活着,好好活着,还要比谁都要活得好!”
“好!”叶归的语气里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帮她擦掉泪水,温热的,似火焰,灼烧着他的指腹。
他将小小的人儿抱在怀里:“小太阳,就让我们互相取暖吧。”
5. 棕熊
外面飘着雪,雪越来越深,雪屋里的两个人靠着对方,脖子上围着同一条红色围巾,谁都没动,仿佛两尊雕像。
千雪感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点点下降,手脚都发僵,她想做点什么来缓解,但她什么都没做,只静静地靠在叶归的肩头,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她看了看时间,十点半了,他们再这样待下去,会不会冻死在这里?
“叶归。”千雪轻轻地唤他。
“嗯。”叶归睁眼,看着肩头的小人儿,她的眼睫上覆盖着一层白色的雾凇,他有点想把雾凇吹散的想法。
“好冷。”千雪说话的时候上下牙打着颤,“如果有火就好了。”
“抬头。”
“干吗?”千雪抬头看叶归。
叶归朝她的眼睫吹着热气,千雪顿时闭上眼,他这是要做什么?
转瞬,千雪明白叶归要做什么,静静地待着,屡屡热气似春日暖风吹拂在她的眼睫上。
“好痒。”千雪忍不住笑了,“好了吗?”
“快了。”
“我觉得雾凇挂在眼睫上还挺好看的。”
“好看是好看。”叶归看着她那排如扇子般的长眼睫,“但会让你不舒服吧。”
是有些不舒服,好像睫毛上装了好几片假睫毛,重重的。
眼睫上的雾凇被热气一点点吹散,化为水雾融化,顺着她的眼睛流下,叶归抬手帮她擦掉。
千雪眨了眨眼睛,没了雾凇,眨眼间,变得轻松多了,眼睛弯成月牙:“谢谢。”
“好朋友,不用这么客气。”叶归看着她好看的眼睛,有片刻的愣神。
“既然你都帮我弄掉了,你的,就换我来帮你弄吧。”
不等叶归反应过来,千雪凑近他,鼓起嘴巴,朝他那双深邃的眼睛吹去。
她一吹,他的睫毛就颤抖一下,如振翅蝴蝶。
她见他眼睛紧紧闭着,看着有些不自在:“痒吗?”
“不痒。”他的眼睛不痒,但不知为何,他的心,有些痒,好似小虫伸出触角一下下挠着。
“好了吧。”叶归感到睫毛变轻,化水流下来,刚想抬手去擦,睁眼,只见千雪已经抬手在帮他擦。
她的指腹很凉,凉意只在他脸上停留了两秒,很快离开,但残留的那点凉意让他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心中种下温暖的种子。
叶归摘下脖子上的红围巾,一圈圈地绕在千雪的脖子上,遮住了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千雪,你在这里等我,哪里都别去。”
他细心地帮她拉高围巾,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
叶归站起来,冰屋不高,他只能弓背站着。
“你要去哪里?”千雪也想站起来,但发现腿麻了。
“捡点树枝。”
“生火?”
叶归点了点头。
“可是,没有打火机啊。”
“我有。”
“你怎么现在才想到?”千雪皱了皱眉,他们在雪地里待了四个小时,为什么他现在才想起来?她搓了搓冻僵的手,动了动发麻的腿。
“你刚不是说,如果有火就好了。”叶归走出去,拢了拢盖在脑袋上的卫衣帽子,正想走,犹豫了会儿,从背包里翻出一条薄毯,“千雪,这是我母亲生前最爱的一条毯子,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没事,我不介意。”现在不是介意这毯子是不是逝者的时候,她要想着怎么才能活下去。
叶归帮她把毯子盖上,从上往下拉好。
千雪蜷缩在毯子里,望着叶归转身离去的背影,叫住他:“叶归。”
“嗯?”叶归刚走出雪屋,转头看她。
他的眼睛与夜色融为一体,带着神秘的深邃感。
“一定要回来找我!”
“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千雪从毯子里伸出手,撑在雪地上,身体尽可能地前倾,往外看,看着叶归朝有树的地方走去,直到消失不见。
叶归走后,千雪觉得世界变成了黑暗的吞噬者,将她一点点吞没。
雪花落地的声音,不知从哪儿断断续续传来的窸窣声响,都在这黑暗里被无限放大,她害怕地将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不知待了多久,忽然一小团雪砸向她脑袋,吓得她弹起来,脑袋撞到雪屋屋顶,雪块扑簌簌地往下掉,她不得不逃出来。
毯子滑到雪地,千雪弯腰捡起来,将自己裹着,想到这是逝者遗物,心中生出一丝恐惧。
叶归,你在哪里?
她从来没有这么期待过叶归。
她好希望他现在就能出现。
她不想一个人,在这寒冷的雪地里。
千雪感觉周遭的空气渐渐稀薄,胸口一阵阵发闷,似乎有什么在夺走她的氧气。
她张嘴,像一只被拍到岸边的鱼,亟待入海。
千雪抬手按住胸口,皱紧眉头,按照以往经验,深深地吸一口气,再放松地呼出,重复几次,心脏才逐渐落回去。
她不想待在这里,每一秒对她都是一种煎熬。
可是,她还能去哪儿?
去找叶归?但他在哪里?
会不会还没找到他,她就迷路了。
算了,还是听他的,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等他吧。
千雪退回雪屋,根本无法安心休息,坐着坐着,手脚越来越僵。
她看了看时间,距离叶归出去已经过去二十几分钟,他怎么还不回来?
恐惧被担忧取代,他会不会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为什么捡个树枝还要这么久?
不行,她要去找他!
千雪打开手机里的手电筒,鼓起勇气,走出雪屋,朝叶归之前的方向迈去。
此时,积雪已深,每迈一步,都陷进去,已经到小腿肚的地方,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但千雪顾不了这么多,心里想的都是怎么能早点找到叶归,怎么能让他早点回雪屋,不要再待在凛冽的风雪中。
终于走到一片树林前,千雪朝里望去,树木繁多,黑漆漆的,只看得见地上白茫茫的雪,再往深处看,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她没有继续往里走,而是扯开嗓子喊“叶归”,没有回应,又继续喊,还是没有回应,喊到第六声时,终于听到里面传来异样的响动。
这响动不是来自叶归的回应,而像是某种撞击声,难道叶归遇到危险了?
千雪心下一紧,担忧、害怕、紧张、恐惧,齐齐涌上来。
她该做点什么?她能做点什么?
考虑了十几秒,千雪义无反顾地迈入幽暗森林。
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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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得厉害,响动声一起,心跳便加速。
为了给自己壮胆,她唱起了最喜爱的那首歌:
“Even when the thunder and storm begins,I''ll be standing strong like a tree in the wind,Nothing is gonna move this mountain or change my direction……”
即使电闪雷鸣,风暴四起,我也会像风中的大树一样坚定地站立,我的信念就像大山一样没有什么可以撼动……(注)
这首歌,总会在她陷入低谷时给她带来力量,曾一次次将她从泥沼里拽出来,让她在跳舞失误后,再一次鼓起勇气站到舞台上;让她在得知自己患病后,有了敢于面对的勇气。
这次也不例外,这首歌仿佛有某种魔力,给她打了一记强心剂,带领她往森林深处走去。
离时不时发出的响声越来越近,是叶归吗?还是豺狼或野豹?
她已经走到这里了,不能回头,也不想回头。
她要探一探究竟,她要找到叶归。
临近响声源头,千雪站住,皎洁月光穿透密林,隐约可见一人一熊。
“叶归!”千雪大声喊,面露惊恐,双腿僵住。
这还是叶公主吗?
连听到点动静,就吓得躲在她身后的叶公主,竟然正在跟熊进行搏斗?
千雪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千雪,你别过来!”叶归喊道。
棕熊听到了千雪这边的动静,身体一转,直视千雪,快速朝她狂奔。
千雪眼睁睁地看着棕熊朝自己跑来,吓得身体动弹不得:“叶归,叶归……”
她没有喊“救命”,而是一遍遍地喊着“叶归”的名字,好像叶归才是她现在唯一的救命稻草。
棕熊离她越来越近,千雪出于本能,双腿软得跪到雪地上,睁大眼睛看着来势汹汹的棕熊。
怎么办?棕熊会撕咬她、啃食她,让她命丧于此吧。
棕熊身姿矫健地跑来,千雪双手抱住脑袋,像一只要躲到雪地里的鸵鸟,好像这样才能免遭一劫。
她不想死,她想好好活着,不管是活一年,两年,还是几年,只要活着,她就有机会去实现梦想。
棕熊朝她扑来时,千雪发出一声近乎绝望的呼喊。
时间好像停住,但她没有感到意料之中的撕咬,身体为什么没有一点痛感。
发生了什么?
千雪想抬头去看,但身体如筛子般颤抖。
她很害怕,怕一抬头,棕熊就近在眼前。
她依然保持着鸵鸟姿势,听到耳边传来一阵阵打斗声、撕咬声。
刚才,是叶归救了她一命?
他还在跟棕熊负隅顽抗?
人如何斗过熊?
千雪鼓起勇气,颤颤地把脑袋从雪地里拔出来,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这睁开的一下,仿佛用尽她全身力气。
她看到棕熊朝叶归扑过来,吓得双目圆瞪,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不!叶归千万不要有事!
他还年轻,他还不能死!
她要他活着,好好地活着!
6. 天堂
千钧一发之际,千雪看到叶归朝棕熊用力挥舞着什么,闪着亮光。
随即传来棕熊愤怒的低吼,低吼声持续了几秒,很快越来越哑、越来越低,最后越来越小,小得她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接着,世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千雪发现棕熊不动了,叶归不知何时站到了一棵树后面,半边身体被树挡着,好像在做着什么,但她看不清。
她好想站起来,好想去看一看叶归,看看他有没有受伤,看看他是不是跟出雪屋时一样完好无缺。
然而,千雪浑身冻得僵硬,也吓得发软,她什么都做不了。
仍旧像个受了极度惊吓的孩子,跪在雪地上,望着叶归的方向,眼睛里有惊恐也有担忧。
叶归没有从树后面出来。
千雪喊他的名字,但声音一出来,她就发现不对劲,声如蚊呐。
糟了,连嗓子都吓坏了。
千雪只好借住手,一下一下往前爬,如匍匐在地的蜗牛,每一下都爬得慢,也爬得艰难。
即使她刻意避开那头死掉的棕熊,但还是清晰地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叶归,叶归……”千雪呼喊着叶归的名字,声音比之前大了些,越喊声音越大。
叶归,你没事吧,你一定要没事!
手套被雪浸湿了,衣服、裤子全沾了雪,一点点往衣服里渗,千雪全然不顾,只想快点爬到叶归身边。
忽然,身前没了交错的树影,而是完全被一片黑暗遮住。
千雪看到陷在雪地里的那双长腿。
她从没有什么时候这么期待过阴影。
她知道,是叶归来了,他终于来了!
千雪一下子抱住他的腿,肩膀颤抖着。
“好了,没事了。”叶归蹲下来将千雪搂在怀里,轻声说,“我来了。”
千雪把脑袋埋在他胸前,紧紧地、紧紧地搂住他,像藤蔓般将他缠绕。
在繁茂高大的松树间,在漫天飞雪的雪山上,在如水似银的月色下,两人如同深海游鱼,滑向彼此温暖的潭水中。
千雪觉得在他怀里的每分每秒都被定格了,她所有的恐惧、担忧都有了落脚点。
叶归,是她的落脚点,是露水,也是流星。
短暂,又迷人。
他轻轻拍着她颤抖的肩膀,动作轻得让她想起了儿时外婆拍她时的场景,舒服的,安心的。
他的怀抱明明不暖和,可她为什么觉得这里藏着一个暖炉,可以烘干她内心所有的潮湿。
情绪落回原点,千雪才抬头去看叶归,将他上上下下都看了个遍,面色紧张又担忧:“叶归,你还好吗?你受伤了吗?有没有哪里疼?”
“我很好。”叶归看到满脸泪痕的千雪,心忽然一疼,难道是他见不得女生哭?他帮她轻轻擦拭眼泪。
千雪将叶归上下看了好几遍,见没有伤才放下心来,但他的脸上有几道抓伤,正流着血。
她抬手小心翼翼地擦着,面露心疼:“疼吧。”
“还好,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抓痕深,像在撕扯着他的面部神经,但叶归没有表露丝毫:“我们快离开这里吧,要是再冒出来一头熊,我们就走不了了。”
“嗯。”千雪点点头,想站起来,但腿还是僵的。
叶归拽着她的胳膊,搀着她站起来。
千雪也拽着他的胳膊,紧紧地拽着。
他们的手,自此,没松开过。
瑟瑟风雪中,千雪低低地唤他的名字:“叶归。”
“嗯。”
“古有武松打虎,今有叶归打熊。”千雪觉得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但还是努力配合着叶归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等下山了,我要把这事告诉别人,说不定你就会上新闻头条,标题嘛,就取‘被困万守山的游客竟打败棕熊’。”
“打败棕熊,纯靠运气,没什么好值得说的。”叶归往森林深处走。
“你去哪儿?”千雪疑惑道,“我们走反了吧。”
“去拿树枝。”
两人走到零碎的树枝前才松开手,叶归抱了满满一怀,千雪也想多抱些,但发现剩下的不多,只好把零零散散的都捡了。
这次,叶归走在她前面,千雪才发现他走路的姿势跟之前不太一样。
她停下来,仔细看着,发现他的右腿走路有些不利索,是不是右腿受伤了?
千雪的心一提,快步跟上他,快要贴到他后背了才停住:“叶归,你的右腿是不是受伤了?”
叶归停了下,但很快又往前走,声音如常:“没有。”
“你骗人!”千雪不相信,“你的腿要是没受伤,走路怎么有点瘸?”
“是雪太深了,有点难走。”叶归转身看她,撞上她那双可爱的杏眼,眼睫上又挂了一层白白的雾凇,月光下,晶莹剔透,宛若水晶。
夜很静,只听见两人踩在雪地上的沙沙声,千雪望着几乎跟夜色融为一体的叶归:“你知道为什么这山会叫万守山吗?”
“为什么?”
“有一个古老的传说,说这里住着一位山神,守护着山脚下的万户人家。千百年来,方圆百里,一直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山神也会守护我们。”
“会的!”
……
走到雪屋,千雪已累得有点喘不上气来,叶归见她不太舒服,赶紧扶她进了雪屋,给她披上了毛毯。
树枝放在距离雪屋一米远的地方,千雪见叶归把那儿的雪用脚踢开,踢出一小块地方,露出山的原貌。
叶归把树枝放到空地上,从背包里拿出什么,刚拿了一根树枝,又放下,在背包里翻找着什么。
千雪明白过来他要做什么,从自己包里拿出来一样东西递给叶归:“给,用它做火源吧。”
叶归接过,是一本书,奥尔罕·帕慕克的《雪》,清冷无波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把书还给她:“你留着吧。”
“那你拿什么做火源?”千雪接过了书。
叶归从包里翻出一件毛衣:“就它吧。”
“这是?”千雪往外挪了挪,看清楚了毛衣,这是一件酒红色的毛衣,看得出洗过多次,旧了,泛着岁月的味道,但被打理得很好,没有一个毛球。
“我妈的。”叶归久久地望着毛衣,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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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把毛衣的每个地方摸了又摸,下巴在上面来回地蹭。
仿佛回到孩童时期,在妈妈的怀抱里蹭着。
半晌,他才把毛衣拿到树枝上,摁下打火机,火苗在暗夜里腾地亮起,吐出红色火焰,在冷风中摇晃,被风吹灭。
千雪从雪屋里走出来,看到叶归的右肩上破了个洞,问他:“你衣服怎么破了?”
“应该是刚才去找树枝时被刮坏了。”叶归挪到一边,不让她继续看右肩。
叶归盯着毛衣看了好一会儿,才将打火机靠近毛衣的衣角。
他用另一只手护着打火机,连续摁了好几次才点燃,火苗窜上去,烧上毛衣。
他看起来面无表情,但她还是从他那双深邃清冷的眼眸里看出了一丝流动的忧伤,那是失去至爱之人才会流露出来的隐忍伤痛。
火焰沿着衣角往上蔓延,烧得面积越来越大,毛衣越来越小。
直到快无法再提着,叶归才松开毛衣,静静地看着火将毛衣一点点烧成灰烬,火顺势将下方的树枝点燃。
“这是我妈最爱的毛衣,她爱山,有一次,她跟我说,如果她死了,就把她最爱的这件毛衣烧了,烧在高山上。”叶归边放树枝边说,“她还说,她生在平原,死要死在高山。可惜,她没来到高山,就死在了平原。”
距离母亲去世整整31天,可这31天,每一天,他都如坠深渊,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活得煎熬。
每晚,母亲最后摔坏的面容,一次次在他闭上眼睛时,如同洪水猛兽般袭来,将他淹没,让他窒息。
这次,他来还愿了,还方女士的心愿,希望她在天堂能好好的。
希望她还能穿上她最爱的这件红毛衣,唱着她最爱的那首《天亮了我就回家》。
方女士,你回家了吧。
方女士,你要好好的。
方女士,我想你了……
所有的思念都没了出口,他在破碎中构建命运的高楼。
叶归的眼睛里映着火光,眸子很亮,也很忧伤,像盛满了梅雨季节怎么也下不完的雨,凉凉的,冷冷的,却又含着一丝快要雨过天晴时的温情。
千雪把碎树枝扔到火焰中,似乎被他的情绪感染到,一向乐观的她,忽然心生些许悲情:“叶归,你说,人死后会去哪里。”
“有人会下地狱,也有人会去天堂。”
“阿姨一定去了天堂,而且会有很多很多她心爱的衣裳。”
“不做坏事的人,都会去天堂。”
“你说天堂会长什么样?”
“天堂里有烈阳,有漂亮房子,有鸟语花香,有山海湖川,比人间还要美。”
“说得好像你去过一样。”千雪的脑海中勾勒出叶归口中天堂的样子,如果真是那样,还真挺美,“叶归,我们在天堂,也会相遇吧。”
“会的。”叶归转头看千雪,眸光变得温柔,“有缘之人,不管在人间,还是在天堂,都会相遇的。”
千雪望着他的眼眸,心像遇水的火星,发出“滋拉”的响声。
也许,这就是艾嘉说的“心动,就像别人朝你开了一枪,不偏不倚地击中心脏”的感觉吧。
7. 独舞
两人回到雪屋,避开风雪,被不远处的火焰烘着,彼此冰冷发僵的身体一点点回温。
千雪把毛毯分给了叶归一半,挨着他,似乎能感受到他厚厚羽绒服下的骨骼,也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
她从没有这样跟一个男生单独相处过,也没有跟一个男生如此亲近过,这给她带来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密感。
舒服的,想靠近的,寒冬腊月里想留住的无尽温柔。
长夜好似漫漫无期,千雪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四十,已到午夜。
换做平时,这个时间,她已沉入梦乡,如今,却还在与寒冷顽强抵抗。
千雪早已摘下湿透的手套,看完时间,又把冰冷的手伸到毛毯下,刚想搓搓手心,却感到自己触碰到一个骨节分明的手,大大的,宽宽的,好似带着暖意。
她愣住,想缩回去,却被这只手抓住,她的心失常般地加速跳动起来。
他这是要做什么?
千雪睁大杏眼去看叶归,叶归模样淡然。
他只是握住她的手,一遍遍搓着,帮她取暖。
他的手,如同眼前燃烧的火焰,将她手上的每一处细枝末节都点燃,一路沿着手臂烧过去,烧到心脏,传来一阵细密的酥麻。
千雪蜷缩着的手指一点点张开,这次,在他揉搓自己手背时,指腹看似无意地抚着他的手指。
“叶归,火这么大,山下的人会看到吧。”
“会。”
“看到了,会来救我们吧。”
“会。”
“叶归,你家哪里的?”
“安城。”
“跟我们蓝城挨着啊。”千雪说,“等下山了,你会来找我吗?”
“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希望啊。”
“好,我去找你。”
“叶归,你什么时候生日?”
叶归沉默了,良久方说:“今天。”
“啊!”千雪看了眼时间,还有十二分钟,就接近你生日的尾声了。”
千雪侧头看他,手还在下意识地抚着他的指节:“叶归,生日快乐。”
“以后的每一天,希望你不要做飘摇的浮萍,不要做一个人的孤岛,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你、怎么看你。”
“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人,永远不要向命运缴械投降。”
“你要相信,流星会划过夜空,石缝里会开出鲜花,漂泊的船只会靠岸,每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
“就算苦难在劫难逃,我们也不要做命运的逃兵。”
“祝你岁岁不改少年志,年年活在这人世。”
叶归看着小姑娘一口气说完祝福语,勾起嘴角:“你送给别人的生日祝福都这么长,都这样灌鸡汤?”
“哪有。”千雪这还是这一次跟人说这么长的祝福语,完全发自肺腑。
她有点羞涩,想用右手挠脑袋,却发现不知何时,她的手已经被他握住,带着属于他的温度。
脸腾地红了,千雪垂下眼眸,没敢看他。
“谢谢你,千雪。”叶归看着害羞的千雪,“这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好的生日祝福。”
“叶归,你要好好活着,以后每一年,我都送你全世界最好的生日祝福,好不好?”千雪抬眸看他。
水灵灵的一双眼,干净明亮,像汩汩流动在山涧的清泉,看一眼,都能让人的心明媚。
叶归握紧她的手,像生怕下一秒她就要离开似的,声音低沉,眼神笃定:“好,我们好好活着。”
千雪忽然想到了什么,抽开手,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你要做什么?”叶归也想站起来。
千雪按住他的肩膀,帮他把毛毯拉好,弯着腰跟他说:“寿星,你坐好,我去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这荒无人烟的雪山上,她能送他什么生日礼物?
叶归实在好奇。
他看着千雪在手机里找着什么,很快响起了一首歌,古典的轻音乐,旋律动听。
千雪把手机放到背包上,戴上了已经烘得半干的手套,踩着节拍,身姿轻盈地跳着舞。
明明她把自己裹成了粽子,但在叶归看来,她如翩跹起舞的蝴蝶,舞姿那般优美流畅,每个动作都很自如,抬脚、抬手、旋转。
身旁是火堆,她被火光照耀着,宛若天地间的精灵,跳着,转着。
她扬着纤长的脖颈,从红色围巾里露出线条分明的精致下巴,小红帽里露出来的刘海上沾了白色雾凇,大自然为她涂抹着最自然的妆容。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杏眼里映出橙色火光,边跳着舞,边笑着看他。
叶归看得有些发怔,内心涌起无数复杂的情绪,挤压着他的心脏。
每年生日,没有蛋糕,没有蜡烛,没有祝福,从来都是他一个人。
方女士偶尔想起,会给他打通电话,祝他“生日快乐”,但这样的记忆,还停留在八年前。
方女士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自顾不暇,更顾不上他。
这么多年,他第一次体会到,原来有人送生日礼物是这样的感觉,好像风雪都退散,星河落满天,心里钻入暖风,一阵阵吹着,吹得他的心又暖又涨,还带点酸,这点酸蔓延至眼眶。
叶归拿着手机,录下她送给自己的这支舞。
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有人陪他过生日,为他在雪夜里跳舞,驱散他浓得化不开的孤寂。
舞毕,千雪像舞台上的舞者,郑重其事地弯腰作揖,优雅闭幕。
台下唯一的观众,脱下手套,为她热烈鼓掌。
“怎么样?”千雪关掉轻音乐,站在火堆旁,火光映得她的眼眸,如星星般闪耀。
叶归朝她竖起大拇指:“好看。”
不只是舞蹈,还有跳舞的人。
“你等我一下。”千雪的心脏快速跳动,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急忙闪到雪屋一旁,等心跳渐渐平复,才走出来,听到叶归说:“谢谢你,千雪。”
“不用谢。”千雪弯起眉眼,“其实,我还得谢你。”
“为什么要谢我?”
“要不是我生了这病,今晚我会参加省里的节目晚会,单人独舞。”千雪面露遗憾,“之前已经定我了,但我这病不能做一些大幅度的动作,老师、父母都不同意。”
她耸了耸肩,有些无奈道:“我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站在那么大的舞台上,不知道我的身体会不会继续严重下去。”
“会有机会的。”
“希望吧。”千雪做了个深呼吸,刻意用轻松的口吻问,“刚才的礼物,喜欢吗?”
“这是八年来,除我妈之外,我收到的第一个生日礼物,很好,我很喜欢。”
她觉得叶归的声音有点哑,像灌了冷风。
“你赶紧过来吧,外面冷。”叶归见千雪还在外面,没有动静,有些担心,刚想站起来去找她,听到她说:“你等等,我很快就过去。”
“我要过来了。”千雪说,“你先闭上眼睛。”
小太阳又要做什么?
叶归闭上眼睛。
他听到小太阳踩着雪一步一步地朝自己走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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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心跳越来越快?他在期待着什么。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生活没给他展示惊喜的一面,他循规蹈矩地活在黑暗里,没有期待,也没有失望。
“好了,睁眼吧。”小太阳温软的声音近在耳畔,温热的呼吸羽毛般拂过他的脸侧,有点痒。
叶归睁开眼,入目的是千雪的一双手,她的掌心里托着一个厚厚的圆形雪块,上面写着:叶归,生日快乐,永远快乐!
字很规整,也很好看,圆润字体。
叶归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猛然击中,将他从深不见底的深渊地拖出来,拖往光明之地。
“叶归,今年将就一下,就这个蛋糕吧。”千雪微笑道,“等明年,我给你准备一个大的好看的蛋糕,亲自送到你面前。”
“一言为定?”叶归把眼中的酸涩憋回去,望着千雪,笑着看她。
“一言为定!”千雪眼神坚定,“许愿吧,寿星。”
叶归闭上眼睛,第一次对着蛋糕许愿,还是一块冰雪蛋糕。
等他睁眼,千雪问:“许的什么愿?”
“听说,说出愿望,就不会实现。”
“好了,那你就藏在心里,希望你许的愿望能够成真。”
“但愿。”
千雪将冰雪蛋糕放到地上,抬手挖了一块,放到隐形托盘里,又拿上隐形勺子,递到叶归面前:“寿星,吃蛋糕啦。”
叶归配合地拿过她递过来的隐形托盘、隐形勺子,一口一口地吃着隐形蛋糕。
“味道怎么样?”千雪问。
“好吃。”
“奶油腻吗?草莓是酸的还是甜的?”
“奶油香而不腻,草莓又酸又甜。”叶归说,“你也尝尝。”
他放下手中的隐形托盘,也切了一块隐形蛋糕递给千雪。
“好吃。”千雪吃着蛋糕,吃着吃着,她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
她翻了翻包,发现只剩下最后一块橙子巧克力,掰开,一半给自己,另一半递给叶归。
千雪边吃着巧克力边问他:“叶归,你十五岁考上大学,现在还在上大学吗?”
“大学跳了一级,今年研一。”
“平时会做什么?”
“喜欢琢磨点小玩意儿。”叶归打开手机,翻出相册。
千雪看着屏幕上惊艳的作品,惊道:“这是?”
“《牢笼》。”
作品上是一个巨大的鸟笼,里面装着无数只飞鸟,有的停在笼子架子上,有的一动不动地站在地上,有的振翅飞向笼子,有的飞得撞到笼子上,还有的已经飞出了笼子,却是少数。
笼子、飞鸟,全是黑色,笼子上缠绕着花枝,只有里面亮着银色的灯,跟黑暗形成强烈对比,有种极致的美。
“你做的?”
“嗯。”叶归说,“每只鸟都有不同的宿命,它们有的挣扎过,有的连挣扎都没挣扎一下,有的,不管撞击牢笼多少次,还不认输,直到飞出牢笼。”
他往右滑,另一幅惊艳的作品呈现在千雪面前,这是一张在广场上伫立的两个超大半圆,一半黑色,一半白色,中间留着一条空道。
“这是《一半一半》?”
“《分裂》。”叶归解释,“看到中间那条道路了吧,阻隔着两个半圆,让它们永远无法成圆。”
再往右滑,是一幅看起来极其压抑的作品,超大白色塑料膜里挤压着无数飞鸟,飞鸟被挤压得变形。
“《窒息》”叶归眸光黯然,“有时,我觉得自己就像这些飞鸟,飞不出牢笼,也飞不出别人施加的枷锁。”
8. 窒息
一幅幅惊艳又令人压抑的作品一一在千雪眼前呈现,她从有的作品里看到了希望,但更多的是被命运遏制住喉咙的窒息。
“这里面好些作品都获过国内外的奖项。”叶归看着屏幕上用人造冰雪制造的《片刻》作品,“这也是其中一幅,你看这树枝上倒悬的冰凌,每一束的形状都不一样,没有融化前,它们尽情地展示着独特的美,但这美是短暂的,很快就会融化,最终化成一滩滩水。”
“我在想,这些冰凌融化时,是不是也很美。”千雪看着这冰雪制作的冰凌,并不完全是白色的,在每块冰凌的上端都涂抹了黑色。
“融化时是残缺的。”
“来过,存在过,也不错啊。”
叶归对自己的每幅作品,都有很强的个人色彩,在做这些装置艺术品时,别人要调整什么,要换什么材料,都必须经他同意。
“叶归,你的梦想是当个艺术家?”
“现在不就是。”叶归对于自己的这些作品都还挺满意,但他知道未来还有很多需要他去探索、去创造,“不过,我不在乎别人是不是把我当艺术家,艺术家不过是个头衔,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给别人带来一些触动,可以抵达他们的灵魂深处,窥见最真实的那个自我,从破碎中看到一点希望或光明,哪怕一点也够了。”
“好棒哦,叶大艺术家。”千雪看到他说这些时,眼睛里闪着光,面色清冷傲然,散发出独特的文艺气息。
火堆上的火焰越来越弱,直到成为点星灰烬,还没有人上来,千雪内心忐忑:“叶归,好想喝一口温水,好想吃我妈做的白菜肉馅的馄饨,吃我外婆做的桂花米糕,吃老王肉饼家的千层肉饼。”
还没等叶归说话,千雪听到了某种响声,难道是有人来解救他们了?
千雪掀开毛毯,急忙钻出雪屋,走到斜坡处,往下看,不是来解救他们的人,而是远方天边绽放的烟火。
她看了看时间,十二点。
千雪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在遥远的焰火下,她转身,跟身后的叶归笑着说:“叶大艺术家,新年快乐!”
“小太阳,新年快乐!”叶归也笑着看她,走到她身边,跟她一起并肩看烟火。
月光下,他的皮肤冷白,胜过这天地间的白雪,薄唇凌厉,唇线清晰,鼻梁高挺,单眼皮,睫毛上挂着凝结的雾凇,眼睛幽深,似乎藏着终年未散的雾气,朦朦胧胧,似有若无,反倒添了神秘感,宛若午夜时分腾出水面唱着蛊惑歌谣的人鱼。
不得不承认,这是她十七年以来见过的最好看的男生,像从某张电影海报里走出来的明星。
“我从来没想过,今年的跨年能跟一个陌生人在两千多米的雪山上一起度过。”千雪双手环胸,尽可能不让热气散得太快。
“我也没想到。”叶归将身上的毛毯盖到她身上,“一个人的心可以死一万次,也可以重生一万次。对我来说,唯一的重生,就是你出现了。”
“我的荣幸。”千雪微笑道,“叶归,谢谢你让我重生。如果不是你,我也不会活到现在。”
如果不是你,也不能体会什么是心动。
“来吧,许愿吧。”千雪双手做许愿状,“据说,对着烟火许愿,梦想就会实现。”
“你许吧,刚才我许过。”叶归眺望远方的烟火,“人不能太贪心,愿望不在于多,而在于我们许下的,能实现一个也好。”
“好吧,那我许了。”千雪闭上眼睛。
叶归垂眸看她,长长的眼睫上挂着雾凇,小小的精致脸庞有一半藏在红色围巾里,露出来的地方能看得出已冻得有些发紫,许愿的模样格外虔诚。
千雪许完愿,看着穿着一身黑的叶归:“你很喜欢黑色?”
“黑色是保护色,在黑暗里,不会被人看见。”他一直是个走在黑暗迷宫里的孤独者。
“你穿白色也很好看啊。”千雪看着他戴在头顶的白色卫衣。
“谢谢。”叶归看着她的红帽子、红围巾、红手套,“你喜欢红色?”
“之前不喜欢。”千雪拍了拍红色围巾上的雪,“也不知道为什么,生病后就很喜欢各种红色,本来想穿红色羽绒服的,但我想拍点好看的照片,就穿了这件白色羽绒服。”
千雪抬头望着飘落的雪,伸手接住,一片片鹅毛大的雪花落在她红色手套上:“每一片雪花都是落向世界的一道光。”
叶归接道:“一生中终会有那么一次,雪会飘落在我们的梦中。”
“你也看过《雪》?”
叶归点了下头,那双忧郁的眸子里露出些许神采。
“希望我们的梦里,不只有雪,还有我们向往的一切。”千雪看着雪花在手套上渐渐融化,“希望,我们向往的一切,能从梦里照进现实。”
“走吧,我们回雪屋。”千雪下意识地拽住他的手往雪屋走,但很快察觉不对,她如此亲密地拽他算什么。
她讪讪地松开手,往雪屋走去,走到火堆旁停住。
火焰熄灭了,只剩灰烬。
“我再去找些树枝。”
叶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千雪见叶归要往树林的方向走去,连忙拽住他:“叶归,别去了。”
“没事。”叶归往前走两步,右腿看上去依然不利索。
“叶归,你右腿是不是受伤了?”千雪走上前,“你别骗我。”
千雪把他的右腿上上下下看了遍,没有血,难道是内伤?
“没有,我很好。”叶归双手搭上她肩膀,想把她往雪屋的方向推,“你回雪屋。”
“我不要你离开!”千雪没动,想起叶归跟棕熊搏斗的场面,心里一阵后怕,这次她不想叶归去了,万一再遇到棕熊或者豺狼之类的,叶归还能活着回来吗?
不要,她要他留下来!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叶归拍了拍她的肩,“我会活着回来。”
“叶归,你哪里都不要去,先陪陪我,好吗?”千雪的声音很软,像江南小调。
叶归犹豫了下,才说“好”,牵住她的手往雪屋走去。
第一次被人牵手,即使隔着手套,好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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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能感受到他的温度,热烘烘地熨帖着她的手心,她的心怦怦加速跳动起来。
千雪生出一点不该有的念头:“叶归,以后你要是想通了,想谈恋爱了,要不要把我纳入考虑范畴?”
叶归停住,千雪看到他的眸子更深更沉,心顿时往下坠,知道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让他不高兴了。
千雪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笑着说:“开玩笑啦,别当真。”
叶归依然没说话。
千雪第一次跟男生表白,毫无章法,但充满诚意,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心间挤进来丝丝酸涩。
她垂眸,望着他们牵着的手,不管以后他们还会不会相见,最起码此刻,他给自己带来的温暖和安心,是真实存在的,这就够了,她不能太贪心。
她有病,不管跟谁在一起,都会拖累对方。
她应该跟叶归一样,一辈子都不要谈恋爱,不去害任何人。
飘着冷雪的空气里,千雪第一次觉得气氛尴尬又难捱,她主动松开了叶归的手。
到了雪屋,千雪刻意跟叶归保持距离,不挨着他,不互相取暖,冷就冷吧,冷久了也就麻了。
她一动不动地跟寒冷抵抗,一动不动地望着雪屋外飞舞的雪花。
这新的一年,跟以往的任何一年都不一样。
手机没信号,没有收到一条新年祝福。
之前艾嘉会准时在凌晨十二点祝她新年快乐,但今年她不会收到艾嘉的新年祝福了。
新年第一天的早上,老妈会给她准备芝麻馅的汤圆,寓意新的一年团团圆圆。
一家人围桌而坐,热气萦绕,其乐融融。
曾经最最普通的人间烟火,此刻对她来说,成了一种奢望。
她想吃芝麻馅的汤圆了,也想老爸老妈了。
千雪摘了手套,滑动手机,翻到老妈的对话框,最后的信息停留在“阿雪,到了艾嘉家,记得按时吃药,有什么事,给妈妈打电话”。
翻到老爸的对话框,信息停留在他转发了一条关于扩张性心肌病能活二十年以上的新闻,附送一条信息:爸爸相信,我们家阿雪还可以活好多年。
跳转到跟老妈的对话框,千雪抬起发僵的手指,忍着寒冷打字:妈妈,我按时吃药了。你放心,我很好。
又跳转到跟老爸的对话框,千雪打字:爸爸,我们一起活到九十九!
两条信息,千雪按了发送键,却弹出红色感叹号,发送失败。
胸口一阵发闷,越来越难受,越来越窒息,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鱼,大口大口地张开嘴,试图想汲取更多的氧气。
“千雪,你怎么了?”叶归见状,面露担忧,急匆匆地问。
“我……”千雪感到喉咙里像堵着什么,说话费力,“好……难……受……”
千雪看到叶归来到她眼前,那张英俊的脸庞越来越近,那双忧郁的眼眸也越来越近,他的呼吸近得已经尽数洒到她脸上。
下一秒,她的唇猝不及防地被他吻住。
9. 表白
叶归探入她那片从未有人来过的领域,给她一口一口地输入氧气。
氧气里含着橙子巧克力的味道,甜滋滋的,苦涩涩的,还有他唇齿间特有的味道,混在一起,让她想起了夏日里喝的橙子味气泡水,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小气泡,滋滋滋地在她嘴里炸开。
明明有更多的氧气输进来,为什么她觉得大脑好像缺氧了呢。
叶归的唇很软,与她的唇紧密相贴,陌生的微凉触感,让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不能再这样下去。
“好了。”千雪推开他,不好意思地垂眸,没敢看他,静静地呼吸着。
“现在感觉怎么样?”叶归还站在她面前,关切道。
“谢谢,好些了。”千雪身前那一点光全被叶归挡住了,但她并不害怕这样的黑暗,因为她知道,他在身前,会保护自己。
“刚才冒犯了。”叶归的语气里含着歉意。
“哪有。”千雪看似不在乎地说,其实小心脏还怦怦怦地跳得厉害。
等恢复平静,千雪才抬头看他,撞进他那双深邃迷人的眼眸里:“我还要谢谢你,谢你又救了我一次。”
两人重新坐下来,这次千雪挨着叶归,两人的肩膀靠在一起。
千雪给自己也给叶归拉好毛毯,看着雪屋外的皑皑白雪,眼里流淌过一丝忧伤:“叶归,像我这样的人,我想,这辈子也不会有人想跟我谈恋爱了。”
是啊,谁会跟一个时不时可能会发病的病秧子谈恋爱。
“千雪。”
“嗯?”他是要说点什么来安慰她了吗?
“不好意思,我当真了。”
“什么?”千雪的目光移向叶归,不明白他怎么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你不是跟我说,要是以后我想通了,想谈恋爱了,要不要把你纳入考虑范畴。”
“所以呢?”千雪感到心脏好像有瞬间的停滞,呼吸也静止,目不斜视地望着叶归。
“千雪,等你高考结束后,如果还有想跟我谈恋爱的想法,我会把你纳入考虑范畴。但我要跟你说明一点。”
“你说。”千雪那颗几乎停滞的心脏,重新活过来,眼里闪着光。
“千雪,我有遗传性抑郁症,治不了,你还要?”叶归看她时,那双仿佛蒙了一层雾般的眼眸,瞬间雾散了,云销雨霁了。
“叶归,我有扩张性心肌病,我骗你了,”千雪声音变低,“陈医生跟我说,我这病可能活三年,也可能活五年,十年也有可能,但是未知。要是心脏变糟了,还需要找到适配的心脏,你确定要把我纳入考虑范畴?”
叶归望着千雪,眼眸里流转着温情:“千雪,我单身了十八年,可能是在等遇见你的这一天。我的心骗不了人,它告诉我,你不是我的临时起意,你是我生命里的浪漫主义。”
千雪第一次听人说情话,心狠狠跳动起来。
新的一年,对着烟火,她许下心愿:
希望我能活很久很久。
希望我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两个心愿,足够贪心。
现在看来,是不是算实现了一个。
虽然要等到她高考结束后,但情话太动听,她几乎能想象,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一起漫步街头,走进一间餐厅,坐在窗前,共进晚餐的画面。
千雪靠到叶归肩头,在毛毯下,摸到他的手,牵住,好像此刻的他们,俨然已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须臾,千雪发现叶归的手不安分起来,脱掉彼此的手套,从握她的手,到十指相扣,动作生涩而小心,有着初尝伊甸园果实的拘谨。
他手心的温度,熨帖着她的,滚烫,又炽热,像极夏日烈阳。
千雪累了、困了,在安全的港湾里靠岸了,一步步抵达梦乡。
再次醒来,是被冻醒的,她感觉有雪飞到她脸上,迷迷糊糊地睁眼,呼啸的风卷着雪花飞到雪屋,扑簌簌地落了她满脸。
千雪刚想把围巾裹得再严实些,忽然间想到什么,侧头去看叶归,发现他的脸好像更白,却是苍白的,苍白中还发紫。
她连忙解开围巾,绕到叶归脖颈上,可刚绕了一圈,叶归就醒了。
叶归推开她的手:“我没事,你戴吧。”
千雪的手无意间触碰到他的脸颊,一片冰凉,她没有收回手:“一人围一半吧。”
叶归拗不过她,只好由着她给自己围了一半围巾。
千雪边帮他围边担忧道:“叶归,我看你的脸色不太好,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叶归的声音泛着哑,“可能是冻的。”
她清楚地看到他的嘴唇又干裂又发紫,毫无血色,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变得很低,他的手都比她的手凉。
难道只是因为冷,因为他把他的温度给了自己?
还是,他被冻得发低烧了?千雪抬手想探向他的额头,他往后躲了一下。
“我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没有。”
“我看看。”千雪执意抬手贴向他的额头,冰冷冰冷的。
她吊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去,舒了口气:“还好,没发烧。”
“我说了,没事。”叶归声音低低的,“你要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
千雪看了看时间,已经一点半了,她几乎要被冻僵了。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死于心肌病,现在看来,心肌病还没发展到换心脏的地步,她就要被冻死了。
“叶归,我想吃我妈做的白菜肉馅的馄饨了,想吃我外婆做的桂花米糕了,想吃学校旁老王肉饼家的千层肉饼了。”千雪尽可能地让自己转移注意力,去想那些想象中的美好,以此来转移身体被寒冷侵袭的苦痛。
“你等等我,我去做给你吃。”叶归搓了搓她的手心,“味道也许不是你想要的,但我会尽力。”
千雪笑了,你去哪里做给我吃啊,什么食材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但她没说出真实想法,而是配合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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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着。”
她闭上眼睛,等一场饕鬄盛宴。
他松开了她的手,她听到他在做着什么,透过那声音,她开始想到了什么,不禁笑了。
“千雪,你家里人都叫你什么?”叶归边做美食边问。
“阿雪。”
“阿雪,睁眼吧。”
千雪的心为之一动,被喜欢的人叫“阿雪”,这种感觉很奇妙,甜蜜得像吃了蛋糕里的奶油。
她睁开眼,看到叶归手心里的是雪做的馄饨,造型很像,她接过来,一口一口地假装吃。
“味道怎么样?”叶归看着极其配合的千雪,她看上去像在吃人间美味。
“好吃,很好吃。”千雪埋头吃着,手中的馄饨,在手心里一点点融化。
馄饨最上层也开始融化,仔细去看,会发现那是泪水渗进去后的变化。
千雪的肩膀微微颤抖着,捧着馄饨的手也在颤抖着。
这七个小时里,她刻意不让自己去想,会不会冻死万守山上。
可她知道,如果再没有人过来救他们,也许,今晚,他们都会被冻死。
死,她怕吗?
怕,她很怕!
从她得知自己检测出扩张性心肌病的时候,她就开始怕。
她怕自己英年早逝,怕自己死了,家里就剩下老爸老妈,有一天,等他们老得走不动了,他们该怎么办?
她想活到他们老去的那天,换她来照顾他们。
哪怕多活一天也好。
但现在呢?别说活三五年,能不能熬过今晚都难说。
被压抑的各种情绪,此刻如潮水般汹涌而出,胸腔里涌上无尽的酸涩、难受、痛苦,还有绝望。
口口声声要做叶归的小太阳,可她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都无法成为自己的太阳了。
绝望的情绪,宛若交织的网,一层层将她包裹,直至密不透风。
出于生理反应,千雪红了眼眶,泪水止不住地掉落在雪做的馄饨上。
叶归以为她被自己的举动感动到哭,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阿雪,等下山了,我请你吃白菜肉馅的馄饨、桂花米糕、千层肉饼。”
“好!”千雪把脑袋埋在他的胸口,那儿很凉,也很暖,她声音沙哑,“叶归,你现在是不是先请我吃雪做的桂花米糕和雪做的千层肉饼。”
“我来给你做。”叶归从雪屋的边角上开始抠雪,一点点抠下来,捧到手心里,压了压,又打算去抠雪,忽然,听到有什么东西砸到雪屋上。
叶归手中一停。
千雪吓了一跳,睁着一双惊慌的杏眼看叶归:“不会是死去棕熊的亲人来找我们复仇了吧?”
“应该不是。”叶归判断刚才的动静比较小,但话音刚落,头顶接二连三地传来重物砸下的响声。
叶归把想要做桂花米糕的雪扔到一边,连忙牵起千雪的手:“快,快出去!”
两人刚站起来,轰的一声巨响在两人头顶炸开。
10. 谢谢
千雪完全想没到雪屋要坍塌,不管是棕熊复仇还是别的什么,她即将被雪掩埋。
想象中被雪砸中的痛觉并没传来,千雪被叶归推倒,他的一只手护在她身下,身体挡住了所有朝她砸过来的雪。
两人在斜坡上往下滚落,像被人推着下坠的石头。
她知道就算滚十几米也没事,但如果继续往下滚,会不会坠落悬崖,她不知道。
千雪伸手紧紧地拽住叶归的手臂,假如就这样滚下去,一起死去,好像也没有那么凄惨,毕竟,还有人陪着她,一起去往天堂。
天堂长什么样呢?
她还没来得及去想,倏忽间停下,脑袋重重地撞在某个硬物上,撞得她脑壳儿一阵阵疼,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模糊糊。
难道,这就是天堂的样子?如纱似雾般朦胧不清?
她笑了,几乎笑出了声。
曾经清脆的笑声,此刻闷闷的,似糖果掉落在糖罐里发出的声响。
“天堂长这样吗?”千雪笑道,“叶归,你说我们为什么没过奈何桥,没喝忘川水,难道是老天对我们格外眷顾,让我们不要忘了对方?”
“阿雪。”叶归被千雪压在身下,身体陷进积雪里,被下面坚硬的岩石搁着背,不舒服,却忍着,没皱一下眉头,抬手戳了下她的脸,“我们没有去天堂,我们在人间,还活着。”
“啊,是吗?”千雪的视线一点点恢复正常,终于看清眼前的叶归,围在他脖子上的半条围巾早已散了,剩余部分,凌乱地挂在她脖子上。
千雪笑得发出了声音,几乎笑出了泪来:“原来,我们还活着。”
她把脑袋埋在叶归的胸膛里,胸腔剧烈起伏着,肩膀一下一下地颤抖着。
幸好,我们还活着,谁都没去天堂。
泪水渐渐打湿了叶归的黑色羽绒服。
“阿雪,别哭了。”叶归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我们哪有那么容易死。”
“阿雪,你看,我想死那么多次,可现在不还好好地活着。”叶归抬手给她看左手腕上的那一道道伤痕。
那些伤痕掩映在千雪画的太阳手链下,有种奇特的破碎美感。
千雪乖乖地不哭了,从叶归怀里抬起头,脸上挂着泪水。
透过泪水,千雪看着叶归,朦朦胧胧中,看到他微笑着。
他不笑时,整个人都透出清冷厌世的气质,可他笑起来,怎么那么暖呢,跟他充满文艺范儿的那种颓丧感形成了极大反差。
“小哭包,再不擦眼泪,就要结成冰了。”叶归帮她擦着眼泪。
“留着给你帮我擦啊。”千雪笑了,“让你提前体会下,做我的男朋友是种什么体验。”
“麻烦。”叶归也笑了。
“麻烦的话,可以不要啊。”千雪盯着他幽深又迷人的眼眸。
“不,我要。”叶归把她抱紧。
他们静静地相拥着,天地间剩下彼此。
时光好似停止奔流,在这一刻静止。
良久,千雪才从叶归身上挪到他身侧。
两人仰望散落星河的夜空,笑声响彻空旷的雪山。
他们笑得比任何一次都要畅快。
他们带着死后重生的心情走在雪地上,彼此牵着手,走到坍塌的雪屋旁,一起找毛毯。
千雪看到从白色雪堆里露出一抹黄色,指过去:“叶归,毛毯在那儿。”
她正要弯腰去刨雪,叶归先她一步弯腰:“我来。”
叶归刨着那条毛毯,手套上沾满雪,手已冻僵,却还不停地将雪刨向一旁。
千雪想找叶归送给自己的栩栩如生的馄饨,却没找到,应该被压得稀碎了。
还有他要给自己做桂花米糕的雪,也融在这堆雪中,不见踪影。
她看到雪堆里有似红似黑的东西夹杂其间,弯下腰去看,看不太真切:“叶归,这雪里的是什么?”
“岩石。”叶归将千雪拉起来,把毛毯裹到她身上,在前面打了个结,“走吧,我们重新找个地方造雪屋,刚才应该是发生了小雪崩。”
“还好不是棕熊来复仇。”千雪庆幸道,“要不然,我们都要葬身雪山了。”
“我们都是上帝的宠儿,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去找另一处建造雪屋时,两人都走得慢,也都走得艰难。
叶归走在千雪身侧,与最初不同的是,拉着她的手,生怕她会走丢。
叶归第一次登雪山,有关雪山的安全知识知之甚少,只能靠着当下的实际情况,在一处背风从缓坡上停住:“就这里?”
“好。”千雪又困又累,雪粒子随风扑了她满脸,有的飞到她眼睛里,她不禁闭了闭眼,背雪而站才算好些。
叶归浑身都冻得发僵,但心中怀揣着某种陌生的信念感,让他忘记严寒和飞雪,用已经湿透的手套刨雪,刚刨了两下,听到身后传来沙哑的声音,唱着:
Even when the thunder and storm begins
即使电闪雷鸣,风暴四起
I''ll be standing strong like a tree in the wind
我也会像风中的大树一样坚定地站立
Nothing is gonna move this mountain or change my direction
我的信念就像大山一样没有什么可以撼动
……
As long as I''m breathing
只要我还在呼吸
There is not a limit to what I can dream
那么我的梦想就永无止境
……
我相信自己
even when the world tries to pull me down
就算世界想把我推倒
Tell me that I can''t... try to turn me around
告诉我我做不到...想要让我回头
I won''t let them put my fire out
我也不会让他们把我的希望熄灭
……(注)
漫天飞雪里,叶归听着她唱歌,明明高音没唱上去,有的地方还破了音,声音也不空灵高亢,可为什么,他觉得这是他听过最动听的歌,给了他无尽的力量。
“只要我还在呼吸,那么我的梦想就永无止境。”
是,他还在呼吸,他还有力气,他还可以继续往下走,带着千雪一起。
他要熬到天明,他们一起下山,他会带她走进一家卖馄饨的小吃店,叫上一份白菜肉馅的馄饨,也叫上一份三鲜馅的馄饨,她吃着她的那份,他把他的那份分她几个,让她尝尝三鲜馅的。
三鲜馅的馄饨,其实也不错。
整首歌唱完,一座雪屋建起来了。
千雪走进去,帮着叶归一起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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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松雪部分按结实。
“阿雪,谢谢。”
叶归一句没来由的“谢谢”,让千雪不明所以:“为什么说谢谢?”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谢谢你做我的小太阳。”
“也谢谢,因为你,让我对爱情有了渴望。”
千雪想弯唇笑,却发现只能牵强地扯起,脸已经冻僵了:“叶归,要不是你,我早死了好多回了。”
“我也要谢你。”
“谢你,误以为我要跳崖,把差点坠崖的我拽回来。”
“谢你,为我造雪屋,让我能跟寒冷多一些时间作斗争。”
“谢你,在棕熊扑向我的时候,救了我。”
“谢你,在新的一年,陪我一起看一场遥远的烟火。”
“谢你,为我做的雪馄饨。”
“谢你,小雪崩来临时,义无反顾地护着我。”
“谢你,你还愿意把我这个得了不治之症的人,纳入到你恋爱的考虑范畴。”
“谢你,在这个寒冷的雪夜里,一直陪着我、守护着我。”
千雪说到最后眼眶越来越热,她困在万守山,是不幸,也是幸。
不幸的是,不知道有没有人会来救他们,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捱过今晚。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叶归,知道了什么是心动,什么是喜欢。
就算今晚葬身于此,遗憾也会少一点。
雪屋顶部被按结实,两人抱在一起,试图想留住点温暖。
千雪很冷,很累,疲惫地闭上眼睛。
“阿雪。”叶归的眼皮沉得厉害,却还拼命地睁着。
“嗯。”千雪的声音很轻,也很低。
“别睡。”
“嗯。”她真的好想睡一觉,等睁开眼时,雪停了,太阳出来了,照进他们的雪屋里,叫醒他们。
千雪把脑袋窝在他怀里,找到他的手,握住。
他们都脱掉了湿了的手套,彼此的手是冰冷的,谁都无法给对方取暖,但她就想握着,轻轻地摩挲着他的手心。
千雪费力地睁眼,望着雪屋外的飞雪,听着狂风的呼号声,眼睛微微弯着,声音无力:“叶归,下辈子你会做什么,做人,还是做别的?”
“没想过。”叶归感到冰冷手心里的那点痒,好像手心一点点暖和起来。
“下辈子,我还想做我老爸老妈的女儿,做我外公外婆的外孙女。”千雪畅想着,仰头看他,“还要做你的女朋友,我要活在有你的现在,和有你的未来。”
叶归想抬手去摸她的小红帽,却发现手臂僵硬,很难抬起来,但他还是咬着牙,用力抬起手臂,像抚摸小猫咪似的,摸着她茸茸的小红帽。
“好。”叶归的声音沙哑,“等下山了,我带你去吃热乎乎的馄饨。”
“嗯,还有桂花米糕、千层肉饼。”
“好!”
他们畅想着美好未来,有彼此的未来。
好像风雪俱散,天光乍亮。
千雪感到身体的温度渐渐降低,哪怕窝在叶归的怀里,也如坠冰窖。
这两千多米的雪山,真的好冷!
她的眼皮越来越沉、越来越重。
千雪听到叶归说:“阿雪,再这样下去,我们都会被冻死。你在这里,我去找树枝。”
他要为她燃一簇热烈的火焰,扫去她的冰冷,烘暖她的身体。
他们还年轻,他们还不能死,他们要活下去!
“叶归,不要走!”千雪紧紧抓住他的手。
11.灯火【正文完】
“阿雪,你想活下去吗?”叶归的手被千雪抓得有点疼,但他什么都没做,任由她紧紧拽着。
“想。”
“想的话,要乖,要听话。”叶归用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已经有些失神的眼睛,眼睫上挂了一层厚厚的雾凇。
许久,千雪才抬起沉重的眼皮看他,低声说“好”。
她困在极寒中,脑袋晕晕乎乎,心脏一阵阵发闷。
她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要去天堂了?
他说要去捡树枝,会不会遇到棕熊?还会不会回来?
“叶归,你要回来。” 千雪眨了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一颤,蝴蝶般飞了下。
“阿雪,我会回来。”叶归掀开毛毯,帮她盖上,走出雪屋。
没有叶归的雪屋,瞬间寂静万分。
万籁俱寂,千雪能听到雪屋外叶归踩上积雪时发出的咯吱咯吱声,还听到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有东西掉落的声音。
难道又是哪只出来觅食的松鼠在找松果?
千雪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试图保留仅剩的一点温度。
她浑身发抖,嘴唇哆嗦,她感到骨头缝里都钻进了凉意,无情地渗透她身体的每个角落。
千雪想起午夜时分遥远天际似星子般炸开的烟火,想起叶归跟她说“小太阳,新年快乐!”,想起叶归给她做的雪馄饨,想起叶归目光含情地跟她说“我单身了十八年,可能是在等遇见你的这一天。我的心骗不了人,它告诉我,你不是我的临时起意,你是我生命里的浪漫主义。”
想起这些,寒冷像懦弱的逃兵,一溜烟儿跑了,温暖像冲锋陷阵的勇士,跑进她身体的每个缝隙,让她一点点回温,连同她那颗好像要停止跳动的心脏也恢复如常。
千雪祈祷着叶归能安然无恙地回来。
她不想被雪山埋葬。
只要活下去,他们会有很多很多的以后。
千雪闭上眼睛,徒劳地与寒冷抵抗。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急匆匆拔高的声音,不用分辨,她也知道,那是叶归的声音。
变了声,哑得厉害,怕是嗓子被冻坏了。
千雪勉力睁眼,看到雪屋前站着穿着一身黑的男生,头上还戴着白色卫衣帽子。
他好像哪里都没变,跟她第一次见他时那样,高高的,帅帅的,像从海报里走出来的明星。
“叶归。”千雪喊他,发出的声音微弱,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她看到叶归匆忙走到她面前,把她拽起来,可拽不动,只好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跟她说:“阿雪,起来,我看到下面有光,可能是有人来找我们了!”他的语气里带着莫大的兴奋。
千雪听到这消息,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开始奔腾,睁大眼睛,眼里放光,用不敢置信的语气问他:“真的吗?”
“可能是真的。”叶归并不太确定,有光的地方太远,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我们出去看看。”
叶归搀扶着千雪往雪屋外走,他们一直往雪屋的左边走,走了二十几米才停下。
叶归指着山下:“看到了吗,那儿有灯光,好几个。”
灯光很远,在这暗夜里如微茫星火,但在千雪看来,是希望之火。
她扯了下嘴角,眼里闪光:“叶归,我们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是。”叶归的上下牙齿打着颤。
“我们可以一起去看这繁花似锦的人间了。”
“是。”叶归说得笃定。
叶归把千雪搂在怀里:“阿雪,我陪你一起看明天的太阳,陪你一起看这繁花似锦的人间。”
他们看到下面的灯在不停移动,往他们这个方向移动。
千雪冰冷的身体好似瞬间复活,举起双手,像一面迎风招展的旗帜,用力挥舞着,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我们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她喊累了才停下来,那颗发闷的心脏突突突跳个不停,干裂的嘴巴因为太过用力,开始往外冒血珠子。
叶归也挥着手,朝灯火移动的地方奋力喊着:“这儿,这儿……”
直到他的嗓子完全喊哑了、喊不动了才停下,发不出完整的字,却还在如困兽般嘶吼着破碎的音节。
他们早点被发现,才会早点被救。
千雪拿出手机,按亮屏幕,两点二十八分。
她跟叶归待了快八个小时,他们跟寒冷抗争了快八个小时。
他们再坚持坚持,就要得救了。
满怀希望的他们,突然听到有什么东西轰然滚落的声音,就在身后,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叶归先扭头去看,看到山坡上方滚来阵阵白雪,如同掀起的巨大浪潮,滚滚而下,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奔袭而来。
“快跑!”叶归面露惊恐,拉着千雪的手往雪滚落的一侧跑去。
奈何雪崩来势又快又猛,两个奔跑的人,看似跑得快,但在积雪中,每一步不是用跑的,而只是大跨步地往前走。
每走一步,都深深地陷进积雪里,再像拔萝卜似的把腿拔出来,继续往前走。
很快,巨大的雪体滚到他们身后不远处,像步步紧逼的夺命者,一分一秒都不放过追夺。
他们像局中人,不论如何跑,都逃不出夺命者的追踪。
千雪往后看,雪体汹涌而至,飞溅出的雪片用力地打到她脸上,飞进她眼睛里。
她闭上眼,什么都看不见了,听到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跳动着,还听到雪体狠狠滚落的声音。
她的身体被人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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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顺势滚下去,被什么东西压着。
压着她的东西,越来越重,越来越重,千斤顶般。
氧气越来越少,她快要喘不上气来。
她眼前掠过一幅幅画面:
一个稀疏平常的夜晚,她跟老爸老妈一起围桌而坐,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老爸说,我女儿怎么也能活到九十九,老妈说,阿雪,你以后考不上A大也没关系,妈妈希望你快乐健康;
在学校的林荫道上,艾嘉跟她说,阿雪,我喜欢上了一个男生,你说,我要不要跟他告白;
在两千多米的雪山,叶归跟她说,阿雪,我陪你一起看明天的太阳,陪你一起看这繁花似锦的人间……
所有画面如电影般闪现,又如电影般落幕。
她的鼻端满是松柏般的味道,冷冽又迷人。
是叶归的味道。
在某个瞬间,她撞进他的眼眸,看到他眼里,藏着不灭的信仰。
随后,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一切都消失了,一切都静止了。
时间停止在凌晨两点半。
*
民警抵达出事地点时,是凌晨三点。
现场满是雪崩后凌乱而破碎的雪,有的用铁锹挖雪,有的直接用手刨雪,挖了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人。
一位民警看到一只黑鞋,连忙朝其他人说:“在那里。”
他们走过去,用手刨开雪,眼前的一幕震惊了所有人。
被深深积雪掩埋的是一个人,又是两个人。
男生将女生护在身下,俨然像缠绕在一起的藤蔓,不分你我。
男生右边裤脚被掀到了小腿处,露出里面的秋裤。
民警看到他的小腿处泛着银光,那是什么?
他弯腰看去,把男生的秋裤往上撩了下,看到的是一只假肢,假肢上残留着凝固的血。
男生右后背的衣服破了一块,破损旁边跟别的地方呈现出不一样的颜色。
民警抬手在那片深色的地方抹去,再看了看自己的手指,是暗红色的血。
他探手到男生的鼻端,没有一点气息。
他想去看看女生的情况,却发现男生紧紧地抱着她。
男生的身体僵硬了,民警费了好些力气才把男生从女生身上移开。
民警又将手探到女生鼻端,没有热气。
他刚想移开,丝丝温热传出来,他朝他们喊:“女生还有呼吸!”
*
她是偶然闯进他生命里的千山暮雪,是他的小太阳。
他们想活在有彼此的现在和未来,即使在一起只有八小时。
然而,命运砍断了他们所有的渴望与梦想。
此后,千雪坠落万守,叶归再不夜归。
12.叶归不夜归(一)
人人都说我是天之骄子,只有我和方女士知道,我不是什么天之骄子,而是天子弃子,从出生那一秒就已注定。
我有遗传性抑郁症,治不了,一辈子跟着我。
我想,我这辈子完了。
在周围人对我恶言相向、无情诋毁的时候,我总想去/si。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多恶意,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那么多无助、si的念头。
直到高一那年,第一次去看了心理医生,知道我有遗传性抑郁症。
那年,我zi/sha过两次,刀划过手腕,xian血流在浴缸里,染红冷水,竟有种特别的畅快感。
那时,我想,就这样死了也挺好,但两次都因为方女士喊我而中断。
这之后,还zi/sha过三次,但后来又被及时止住。
我在生死的边缘徘徊过五次,我的手腕上有五道伤痕。
每次zi/sha,过程痛快,但清醒时,我却心生对自己的厌恶和悔恨,恨自己怎么就那么没用,只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跟抑郁症抗争。
后来,我给自闭症儿童免费讲装置艺术品的课,他们虽然不说话,但看到他们对我露出笑容时,那些堵在我心头的绝望和无助,好像都消失了。
这样帮助别人的活动做了几次后,我发现,我能从中获得某种心安和说不上来的安慰。
我告诉自己,伤害了自己五次,至少要救五个人。
因为这样的私心,我特意加入了“猎豹”救援队,哪里有危险,我总会第一时间出现。
不管是安城,还是别的城市,都有我踏足的地方。
从十五岁,到十八岁,我得偿所愿,救了五个人。
一次是从火灾里救出一个五岁小男孩;
一次是从洪流中救出一个八岁小女孩;
一次是从台风天里救出一个十岁男孩;
一次是从湖里救出一个六岁的溺水儿童;
一次是从地震里救出一个十六岁的女生。
前四次,救援过程还算顺利,但最后一次,我死里逃生,最后右腿没保住,装了条假肢。
我不完整了,我的世界,再次陷入混沌和黑暗。
在截肢后的那一个月里,我又在手腕上添了一道伤痕。
就那样死去吗?
我不甘心!
这个世界有时很糟,但有时又没那么糟。
它还没有抛弃我,为什么我要一次次抛弃自己?
我总在绝望和希望中,苦苦挣扎。
这之后的两个月,我努力配合康复治疗,恢复得不错,医生帮忙安了假肢。
起初,极度不适应,腿部会有幻肢痛。
每晚,关上灯,在黑暗中,无比煎熬。
长期失眠困扰着我,我不得不又开始每天吃药。
后来渐渐适应了假肢,穿戴也熟练了。
我好不容易从黑暗里拔了出来,但我没想到,方女士,会在我十八岁这年,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她曾说,儿子,等你到生日那天,妈妈会送你一个礼物。
礼物我是没奢望,因为,八年了,她每年都说“儿子,妈妈今年一定会送你一份生日礼物”。
然而,年年失约。
我没有等到她送的生日礼物,她就从高空坠落。
那副人人口中称赞的美丽容颜,像摔碎的苹果,摔得稀烂。
那还是我亲爱的方女士吗?是那个每次出门总要画淡妆、描眉涂口红的爱美的方女士吗?
她跟我说,她就算死,也要死在高山,穿着她最爱的那件红毛衣,唱着她最爱的那首《天亮了我就回家》。
方女士,你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没攀上高山,就死在了平原?
方女士,你知不知道,失约这事,你儿子很不喜欢。
但有什么办法,我找不到失约的那个人了……
方女士,你知道吗,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在煎熬中度过。
抑郁症是巨兽,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找上门来,将我啃噬,把我拖进深深的绝望之海。
我没有妈妈了。
我没有家了……
世界空荡荡,没有哪里是我的归处。
有梦想又能怎样?即使在未来,我能站在某个巅峰,但方女士再也看不见,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决定去找方女士,去高山,带上她最爱的那件红毛衣。
临走那天,我在收拾要带的东西时,在我房间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白色信封,上面什么都没写。
我打开看,里面有一张信纸,上面有一行字:儿子,打开我电脑,D盘,找到《生日礼物》的文件夹。
我去方女士的房间,打开她的电脑,找到了《生日礼物》的文件夹,里面一共放了八首歌,我都听了一遍,都是方女士作词作曲的,有三首已经在网络上热传,其余五首都是新歌,包括她最爱唱的那首《天亮了我就回家》。
每首歌的开头都是哀怨基调,但高潮部分都饱含向上的力量。
每首歌里,都有方女士对命运的不妥协。
除了这八首歌,还有一个音频。
我点开,听到方女士说:“儿子,对不起,每年妈妈都忘记你的生日,每年都没有给你送生日礼物。今年,妈妈提前给你准备了生日礼物,妈妈创作的这八首歌,让你做第一个听众。你生日那天,还会收到别的礼物。”
“儿子,这世界太黑了,妈妈等不到天亮了。”
“妈妈要走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方女士,原来,你没失约。
看到方女士摔碎的面容时我没哭,整整熬了三十天,我也没哭,但那天我哭了,哭得像个傻/bi。
方女士去世的第三十一天,我来到了万守山。
我下了一个十八年来永不回头的决定:葬身高山,去找方女士。
孤身一人,从早到晚,终于爬到两千多米的雪山,比我想象中要冷多了。
爬山的过程中,我收到了一通电话,说有我的快递,我让对方帮我打开,问是什么。
对方说,是一个太阳形状的小台灯,还有一张卡片,卡片上写着:儿子,生日快乐!妈妈没法做你的太阳,送你一盏太阳小台灯。妈妈希望你能跟黑暗共处,也能拥抱太阳。
我不需要什么小台灯了,把它送给了快递员。
我找好位置,拿出方女士的那件毛衣。
这次,我要把她最爱的这件红毛衣送给她。
方女士,你送我的小台灯长什么样,我挺想看看,但没机会了。
方女士,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谢谢你提前为我准备生日礼物。
方女士,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从来没怪过你。
我还要谢谢你,谢谢你把我带到这世界。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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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不好也不坏,但自始至终,不属于我,也不属于我们。
方女士,你找到叶先生了吗?
要是没找到,等我找到你了,我们一起去找叶先生。
我看了看手腕上的六道伤痕,叹了口气。
这大概会成为我一辈子的遗憾吧,六道伤痕,起码要救六个人,才算不亏欠自己。
终是不能如愿。
我刚想点打火机,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什么东西踩在雪地上的声音,吓了一跳,连忙收起打火机。
会不会是熊之类的猛兽?
我朝脚步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没看到什么猛兽,看到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小红帽的女生,但她为什么要往悬崖的方向走?
难道她也跟我一样,来这里,了结此生吗?
第六道伤痕,有救赎的机会了。
在她差几步就要迈进悬崖时,我拽住了她。
她说她没想死,谁信!
不过,后来我信了。
她明明患了不治之症,却还想要活到九十九。
哪有想死的人,还有这愿望。
她说她叫千雪,千山暮雪。
有她在,我没法堂而皇之地去死了。
原本,我并不想跟她一路,也不想跟她透露有关我的任何信息。
但她像一只粘人的小狗跟着我,她给我一块巧克力、骗我有野豹、叫我“叶公主”。
她对我友好,充满善意;她调皮可爱,像个精灵;她敢于说我“谁心眼小谁就是公主”。
她跟我见过的任何一个女生都不一样,眼睛很亮,总含着笑,像我从未触碰到的太阳。
她把我当成一个可以结识的朋友,像射进我黑暗生命的一束光。
既然她有生的希望,把她安全护送到山下,也算弥补我对身体的伤害,从此不再亏欠。
我对她卸下防备,告诉她我有抑郁症的秘密、告诉她我父母都死了的事。
她跟我说:“从现在开始,我做你的太阳,好不好?太阳永远会落在你身上。”
她很快兑现承诺,在我有着六道伤痕的手腕上,画了一条太阳手链,还用各种表情来阐释每个太阳的意义。
她真是我见过的最可爱的姑娘。
看到她拿出药盒,吃了十二粒药时,好像看到了那个躲在黑暗里吃药的我。
天那么冷,一条围巾,她竟愿意分我一半,给我围完,还很细心地在围巾的尾端打结。
无形中,围巾把我们拉近,我们肩膀挨着肩膀,手臂挨着手臂,我听到了血液沸腾的声音,这种感觉从未有过。
我不想占用围巾,哪怕一点都不想,她是病人,围巾该她全部戴着,但架不住她的执拗。
她没戴手套的手很凉,我有想把她的手捂暖和的冲动,就把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捂着、揉着、搓着。
如果可以,我希望把我所有的温度都给她。
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了,难道是我搓的力度有些大?看到她哭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狠狠的疼了,针扎似的。
没忍住,我帮她擦了眼泪,抱了她。
千雪的眼睛本来就好看,挂了一层白色雾凇的眼睛,像一个不染尘埃的雪娃娃。
美是美,但不舒服,我帮她吹散了雾凇。
她也来帮我吹,我还没来得及说不用,她温热的气息已经吹拂在我的眼睫上,眼睛不痒,心却痒了。
13.叶归不夜归(二)
千雪想好好活下去,在杳无人迹的极寒雪山上,没有信号,没有足够的装备,想要活下去谈何容易。
雪屋不过是拖延被冻死的短暂的避风港,但那样下去肯定不行,我得去找火源。
很不幸,捡树枝时,我遇到了棕熊。
我从来不知道,人在求生的本能下,能爆发出那么大的能量。
一定要活着回去的念头,让我生出无尽的勇气。
我拼了命地跟棕熊缠斗,脑中闪现出千雪那双明亮的眼眸和她甜美的笑容。
我还不能死,我要活下来!
千算万算,没算到千雪会来找我,要是她不来,也许我还能早点解决掉棕熊。
但她来了,一遍遍地喊着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引起了棕熊的注意,发了疯的棕熊朝她扑过去。
我什么都没想,护住了千雪,棕熊没能咬到她,但一口咬在我的右肩,很疼。
我顾不上疼,想找什么东西跟棕熊搏斗,赤手空拳显然不是它的对手,周围也没有可以用的木棍之类的。
我想到了假肢,迅速拆下,朝棕熊挥去,它咧开血盆大口,要朝我扑来,我把假肢捅进了它的喉咙,深深地插进去,直到再听不见它的一点声音。
为了不让千雪发现我的秘密,我躲在一棵树后面,又快速地装上假肢。
还好连接处完好,小腿处已经有些变形,上面还沾着棕熊的血。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没按好,走起路有些不利索。
我从树后面出来,看到了在雪地上艰难往前爬行的千雪,看到了她眼睛里的惊恐和害怕。
原来,她不笑时的样子,那么那么地让人心疼。
我快速走到她面前,把她抱在怀里,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是被需要的。
她问我有没有受伤,我骗她了。
她问我衣服怎么破了,我又骗了她,我不想让她担心。
肩头的伤要比脸上的皮肉伤严重,疼得钻入骨缝里,什么也都不能做,只能忍着。
我还是如愿烧了方女士最爱的那件红毛衣,却没有如愿在烧后坠落雪山。
看着火焰燃烧红毛衣时,我想,人死如灯灭,谁都逃不过黄土白骨的命运。
我生出了,跟以往一样的念头,我不想死了。
反反复复的生死,是我挣扎在绝望和希望间的抉择。
这次不死,不是因为我还有未完成的梦想,也不是因为方女士,而是因为身旁的女孩——千雪。
我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她送了我好长的一段生日祝福。
“叶归,生日快乐。”
“以后的每一天,希望你不要做飘摇的浮萍,不要做一个人的孤岛,不要去管别人怎么说你、怎么看你。”
“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人,永远不要向命运缴械投降。”
“你要相信,流星会划过夜空,石缝里会开出鲜花,漂泊的船只会靠岸,每天的太阳会照常升起。”
“就算苦难在劫难逃,我们也不要做命运的逃兵。”
“祝你岁岁不改少年志,年年活在这人世。”
千雪,你知道吗,这是我有生以来,收到的最长最好的生日祝福。
她说:“叶归,你要好好活着,以后每一年,我都送你全世界最好的生日祝福,好不好?”
好的,小太阳,我会好好活着。
我等着以后每一年,你送我全世界最好的生日祝福。
她送了我一曲独舞,裹成粽子的她,舞姿依然轻盈,如同天地间的精灵。
她送了我雪做的蛋糕,让我许愿。
不过生日的我,从不许愿,这是八年来,我第一次许愿,许了一个关于千雪的愿望。
愿你能活着下山。
愿你千山暮雪海棠依旧,不为岁月惊扰平添忧愁。【注1】
午夜十二点,我们跟彼此说“新年快乐”,一起看了一场遥不可及的烟火。
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场景,却真真切切地发生了。
天气很冷,雪也很大,但我的心里像吹进来阵阵暖风。
我没想到她会跟我表白,完全在我意料之外。
有些事,有些人,也许冥冥之中已注定,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
那我有这个荣幸,让她入住我的世界吗?
我不会谈恋爱,不想伤害任何人,可为什么维持了十八年的铁律,放在千雪身上完全失效。
还没等我回答她,她就发病了,无法呼吸的样子,让我又着急又难受,什么也顾不上,本能地贴上她的唇,给她做人工呼吸。
那是我第一次碰触到女生的嘴唇,竟然那么柔软,比棉花糖还软。
她的唇齿间弥漫着橙子味的香甜,令人沉醉的味道。
我的大脑嗡嗡嗡响着,心脏剧烈跳动着,所有的血液都因为她,汹涌奔流。
即使离开她的唇,她所有的气息和温度,似乎还留在我的唇上,迷药般,蛊惑着我。
幸好,她又能正常呼吸了,但她说了一句非常丧气的话:“叶归,像我这样的人,我想,这辈子也不会有人想跟我谈恋爱了。”
怎么会呢。
我跟她摊牌了,等她高考完,我愿意把她纳入考虑范畴。
千雪说她的家人叫她“阿雪”。
我也想做一回她的家人。
阿雪说:“我好想吃我妈做的白菜肉馅的馄饨,吃我外婆做的桂花米糕,吃老王肉饼家的千层肉饼。”
我学着她,也用雪做了馄饨,刚想做桂花米糕,却发生了小雪崩,幸好我们都没事。
可惜,剩下的桂花米糕、千层肉饼还没来得及做给她吃。
之前的雪屋被雪崩砸没了,我又造了一个雪屋,这时候,我的右肩已经疼得麻木了,身体也都冻僵了。
手套湿透了,雪水往我手指缝里渗,很冷很冷,手冻得快失去知觉。
但我告诉自己,必须要撑下去,撑到有人来救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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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她说了“谢谢”,但最该说的那句“谢谢”,我没说。
她跟我说了八个“谢你”,每一句“谢你”,都真诚炽热,说到最后,她竟然红了眼眶。
……
待在雪屋里,什么都不做的话,我们的体温只会越来越低,冻死的速度会越来越快。
我走出雪屋,去找树枝,没让阿雪跟过去。
走了没多久,我往山下看,透过纷纷扬扬的大雪,看到了山下移动的灯火。
我往前走了几步,好像是探照灯,有人来救我们了!
我返回去,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阿雪。
这次,也许我不再是天子弃子,老天都希望我能活着。
毕竟,我还没给完成对身体的最后一次救赎,也没有下山去请阿雪吃白菜肉馅的馄饨、桂花米糕、千层肉饼。
我还要等阿雪高考后,做她的男朋友。
我们都是病人,但又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愿意成为彼此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站在厚厚的雪地上,我们奋力摇手呼喊,喊得我的嘴巴裂开了,喉咙也发疼。
我以为我们有救了,没想到一场灾难即将来临。
一场巨大的雪崩正朝我们涌来。
再一次,我毫不犹豫地护住了阿雪。
那句没说口的“谢谢”,现在我说给你听:
阿雪,谢谢你,让我多活了八个小时。
也许,还能继续活下去,活很久很久。
久到可以等你高考后成为你的男朋友,久到我们可以结婚、可以有小孩,可以一起走到人生尽头。
假如你的病加重了,需要换心脏,我就去看一看,我的心脏适不适合。
适合的话,我把我的心脏给你。
你那么好,你值得活很久很久。
一定要比我活得久。
你要活到九十九!
阿雪,这世界满是风雪,你突然闯入我的凛冬,雪好像一下子就停歇。
每一片雪花都是落向世界的一道光,阿雪,你是落向我世界的一道光。【注2】
阿雪,你问我下辈子会做什么,我没想好。
你说,下辈子,还要做我的女朋友,要活在有我的现在,和有我的未来。
后来,我想了下,万一我跟方女士有缘,还做她的儿子,还有别的什么遗传病。
阿雪,你要是喜欢上我,还要当我的女朋友,那我真是害了你。
下辈子啊,我不想做人了,想做山神,守护山脚下的万户人家,也守护我爱的人,岁岁年年。
阿雪,下辈子,你一定要来万守山,我幻化成人,陪你一起看明天的太阳,陪你一起看这繁花似锦的人间。
阿雪,你是千雪,也是太阳,是点燃我生命深处的烈焰。
这辈子,我们做不了彼此的太阳,就做彼此的烈焰,永恒燃烧。
就算最后燃成灰烬,也没关系。
我们曾踏过雪山,许下誓言,永远如风。
14.后记[番外]
最初写这个故事时,跟现在一样,也是一个冬天。
外面没有飘雪,但我的脑海里已经大雪纷飞了。
我仿佛去了趟长白山,看到了皑皑白雪、洁白雾凇、被冻住的冰河。
起初,想把故事的背景定在长白山,但越写越发现,写不下去了。
当地点被固定住,人物的行动也被固定了,很多都无法展开来想,想象便如断了翅膀的鸟,无法在天空自由翱翔。
想想还是作罢,便虚构了一个叫“万守山”的地方,卡住的故事才重新长出枝丫。
冬天很冷,想着写一个暖暖的小太阳吧。
于是,“千雪”出现了,她患了病,也许只能活三年,或者五年。
但她偏偏想活到九十九,偏偏想趁着活着的时候,去看一看大好山河。
她瞒着父母,跟团来到了两千多米的雪山,却迷路了。
没有信号,没有人。
她以为自己要被困在雪山时,却遇到了一个阴郁少年——叶归。
他们结伴而行,路途中遇到了很多困境,但什么都没有将两人打倒。
面对困难,一个人可能会退缩。
但两个人,便拥有了无尽力量。
在极寒环境里,哪怕没有一点条件,千雪也为叶归送上一首歌、一曲舞、一串生日祝福。
*
当时,为了找千雪给叶归唱的歌,找了好久。
听了很多,最终选了《Believe》。
旋律好听,歌词也有震撼人心的力量。
Even when the thunder and storm begins
(即使电闪雷鸣,风暴四起)
I''ll be standing strong like a tree in the wind
(我也会像风中的大树一样坚定地站立)
她把这首歌唱歌叶归听,又何尝不是唱给自己听。
人嘛,活着,总要有信念。
寡言少语的叶归,渐渐被她的阳光热烈感化。
做她的挡风神器,做她可以倚靠的肩膀,给她做雪馄饨。
没有什么可以打倒两个想要活下去的灵魂。
风雪再大,他们也想走完剩下的征途。
他们温暖着彼此,救赎着彼此。
短短八个小时,胜过他们度过的所有时光。
*
写的时候,一直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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制着压抑的难受情绪。
心疼阿雪和叶归,他们都遭受着不同程度的伤痛和困苦。
他们每一次受难,我的心都要跟着疼一次,很难受,但没哭。
然而,在写叶归视角时,没崩住,所有压抑的情绪迸发了,为阿雪哭,也为叶归哭。
为他们不向命运低头哭。
他们是故事里的人物,却好像又是平行世界里真实存在着的两个人。
他们在我的世界里,鲜活存在着。
*
这篇文写于2022年的冬天,彼时写下的文字比较稚嫩,故事比较简单。
但每个情节都是我用心想的,每个人物都是我构思很久的,每个字都是我认真敲下的。
写完后的现在,拿出来经过多次修改,终于敢在这个冬天发出来,给你看。
我不会否定从前的自己,正如晚风记得每只大雁掠过天空时的痕迹。
我喜欢着每一个时期的自己,希望你也一样。
希望我们都能一步步长大,走向光亮处,走向更好的未来!
谢谢每一个阅读《千雪夜归》的宝宝,谢谢你陪着我!
希望能在这个寒冬里,每天都有太阳落在你身上,暖暖过冬!